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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珍‧菲勒]俏女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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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6 17:45:3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俏女郎 作者:珍‧菲勒
 
葛筱嵐並不期待一場溫馨的歡迎——畢竟,她的新監護人完全是個陌生人。但是當莫宇修先生度過一夜的狂歡,大步走進丹森宅邸,發現自己被一位難纏而美麗的少女拖累到時,這位英俊的單身漢說得一清二楚,他絕對不想和她有任何關聯。然而,筱嵐的心中卻自有打算……

宇修深受一段黑暗回憶的折磨,根本不想再遇上這麼一位今人懊惱、行事難料的女學生,何況她驚人的美貌和天生的性感在在都向他的自制力挑戰,然而他有責任將這個姑娘變成一位端莊的淑女,好把她嫁給倫敦的有錢貴族,他發誓要這麼做……只要他能抗拒那股帶她上床的誘惑……只要他能保護她的安全,不被那些利用天真少女當報復對象的人所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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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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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6 17:55: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八一九年八月

  將近中午,疲憊的馬兒終於踏上通往丹森大宅的車道。牠鼻孔噴氣,揚起低垂的頭,開始快步走。熱熱的太陽光照在窗戶上,使紅色的屋頂發亮,這幢宅邸久受忽略,車道幾乎被野草,糾纏的樹枝,和一度曾修剪整齊的樹籬淹沒。

  莫宇修坐在馬背上,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只知道自己頭痛欲裂,嘴唇發乾,眼球凸出,他已經不記得昨晚離家之後所發生的一切,大約是在曼徹斯特的某間酒館,喝那種斷人心腸的白蘭地,召妓女,直到醉得不省人事,這就是他慣有的、打發夜晚的方式。

  馬兒不待指示,逕自穿過拱門,來到中庭,而在這裡,宇修終於察覺自己不在家時,似乎有些異於平常的事情發生。

  他眨眨眼睛,甩甩頭,迷惑地瞪著台階底端的雙輪馬車,訪客……他從來沒有人來訪,側門開著更是異於平常,山姆究竟在想什麼?

  他張開嘴大喊山姆,一頭巨型的雜種狗突然躍出門口,用力狂吠,齜著利牙衝下樓梯,而最令人不解的是,牠那長長的尾巴竟然搖著表示歡迎。

  馬兒警戒地嘶鳴,在鵝卵石地上跳動,宇修詛咒地勒住牠,那只陌生的巨犬昂首闊步,又吠又搖尾,繞著馬兒和騎士兜圈子,彷彿在迎接久逢的好友。

  「山姆!」宇修大嚷,一跳下馬,劇烈的動作更增頭痛,他彎下腰,封著巨犬喊道:「安靜!」嚇得那條狗向後縮,尾巴遲疑地搖擺,探著長長的舌頭。

  山姆沒有出現,宇修咕噥地詛咒,逕自繫上韁繩,一拍馬屁股,使牠奔向馬廄,自己則兩面步並成一步跑向通往側門的台階,那條狗跟在後面,總算有一刻安靜;他在大廳停下腳步,心中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好像這不是他家。

  陽光從門口照進來,灰塵在光線下飄浮,牆邊的椅子和大桌子都佈滿灰塵,就像以前一樣,可是大廳中間擺滿皮箱、盒子,和很多宇修一眼認不出來的東西,其中一項更是出人意料,是一隻鸚鵡關在籠子裡,細看才發現那隻鳥只有一隻腳,牠微偏著頭,口中發出一句三字經,那可是宇修十年前在海軍服役時才學到的。

  他迷惑地轉身,一不小心踩到狗尾巴,痛得牠哀哀叫。「出去!」他不帶希望地大叫,狗兒咧著嘴,滿懷期待地喘呀喘,仍然留在原地。

  其次宇修看見一個打開盒蓋的帽盒子,裡面沒有帽子,反倒是一隻托特斯種的貓,腹部節奏的收縮起伏,在他的注視下,牠生下一隻小貓,牠立即有效率地舔舐,小貓盲目地搜尋母親的肚子和腫脹的乳頭,母親仍在繼續生產的過程。

  「啊,你回來了,宇修先生,我真高興,我從沒見過家裡這些狀況!」一個五短身材的男人,穿著皮褲、馬靴、背心,戴著兩隻大耳環,走進來打斷宇修著迷地觀看母貓的生產過程。

  「這裡究竟怎麼啦?山姆?」他質問。「這是什麼?」他指著帽盒。

  「看來牠開始生了。」山姆瞄了一下內容。「牠挑上帽盒子,一如小姐說的,牠快生產了,就讓牠留在盒裡吧。」

  「我顯然是發瘋了。」宇修宣佈。「否則就是我還醉倒在酒館裡面,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噩夢,你究竟該死地在說些什麼,山姆?什麼小姐?」

  「喔,我真高興你回來了,現在安小姐可以上路了。」

  那個銀鈴般的聲音實在非常吸引人,宇修緩緩地抬起頭,越過一片混亂,望向另一道門口,那聲音的主人笑得好自在愜意。

  歲月消失,屋子似乎在旋轉,那是十六年前的貝絲,當時他倆首度相遇,那是貝絲……卻又不是,他閉上眼睛,揉揉太陽穴,然後再一次睜開眼睛,那個倩影仍然站在門口,信任地微笑。

  「你又是誰?」他粗嗄地質問。

  「筱嵐。」彷彿這麼說就一清二楚了。

  宇修茫然地搖頭。「很抱歉,可是我還是一頭霧水。」

  女孩皺了皺眉。「葛筱嵐。」她微偏著頭,彷彿更好判斷他對這個進一步的消息的反應。

  「我的天。」宇修低語,她一定是貝絲的女兒,決鬥那一夜,她才三歲。

  「他們寫了一封信通知你我會來。」她的聲音有一絲遲疑。「你有收到嗎?」

  「他們是誰?」他清清喉嚨,努力控制心中紛雜的思緒。

  「喔,是陳院長,宇修先生。」第二個聲音加進來,第二個人影出現在貝絲翻版的後面,一個女士膽怯地上前。「陳氏女子學院,宇修先生,它位於波爾登,他們上個月寫信通知你筱嵐要來。」

  她近乎痙攣地點點頭,雙手扭在一起。宇修仍然困惑而且頭痛欲裂,努力壓抑漸增的暴躁。

  「你顯然佔上風,夫人,我們顯然還沒被介紹過。」

  「這位是安小姐。」筱嵐插進來。「她要去倫敦辦事,陳院長認為她應該順道陪我過來。現在你見到他,知道他不是虛構——」

  「什麼?」

  「想像中的虛構人物!」她愉快地說。「我們就怕來的時候發現根本沒有你這個人,可是你既然在,安小姐就可以按照計劃去倫敦,畢竟那裡和曼徹斯特之間還有一大段路程。」

  宇修心中納悶這個女孩是不是向來話又多又快,即使他覺得自己可以永不厭倦地聆聽那愉快的聲音。

  「筱嵐,除非一切沒問題,否則我怎能離開。」安小姐說。「喔,陳院長不會原諒我的。」

  「喔,胡說。」葛小姐自信地宣稱。「你親眼看見他本人,所以你可以良心平安地離開。」

  宇修有一種感覺,一分鐘之內,她的雙手會放在女教師的肩膀上,催促她出門,這兩位之間說話比較有份量的是誰,很顯而易見。  

  「我可以問一下妳為什麼要留下來嗎?」他問。「我相信這是我的榮幸,但仍令我困惑。」

  「你在開玩笑,」筱嵐的聲音又有引起遲疑。「你是我的監護人,陳院長決定送我過來,因為——」她頓了一下,咬住下唇。「呃,我不知道他們信上怎麼說,不過那全是謊言。」

  「喔,筱嵐,你不應該這麼無禮,親愛的。」安小姐結巴地說。

  宇修用手抓抓頭髮,這真像一埸夢。「我真不懂妳在說什麼,」他終於開口。「上次我見到你,你才三歲。」  

  「可以律師一定有通知你,我母親的遺囑——堅持要你當我的監護人——」  

  「貝絲死了?」他尖銳地問。  

  女孩點點頭。「三個月以前,反正我一年只和她見一、兩面,實在很難會思念她。」  

  宇修轉身,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感傷,而今才明白內心深處,一直存著一絲希望之火,她會讓他重回她的生活之中。

  他走向前門,視而不見地注視明亮的早晨,試著組織混亂的思潮,這個奇特的到訪是否是去年他收到一張怪信的解釋?來自另一個村落的一封親筆信,丈夫死後,貝絲一直住在那個村落裡,信上只是說她相信他會遵守諾言,只要她有需要,不論何時、何地、何事,他都願意服務,信中沒有解釋,沒有友誼的字眼,也沒意味著這是他等待多年的機會。

  這封信使他既生氣又渴望,最後是撕成兩半,努力拋在腦海外。自從戰爭結束,他離開海軍,兩人的居處相隔七英哩,她沒有嘗試和他聯絡,他也出於榮譽感,尊重她的願望,即使是過了這麼多年,然後單單一張龍飛鳳舞的紙條……一份要求,現在又是這個。

  他轉過身,巨犬已經走到筱嵐腳邊坐下,愛慕地仰望著她。

  「信都在書房,」山姆觀察道。「你全沒看過,我早說過,總有一天會有些重要的東西在裡面。」

  宇修怒目瞪著山姆,這個男人是他二十歲到海上之後的同伴兼僕人,不過山姆向來是對的,他頭痛得更厲害,知道再無法忍耐。「叫那隻狗出去。」他命令,大步走向樓梯。「把那只該死的母貓和小貓移到馬廄去……拿布蓋住那隻鳥。」他野蠻地補充一句,那只鸚鵡又吐出一句三字經。

  「喔,不!」筱嵐驚叫。「『丹尼』住在裡面——」

  宇修小心翼翼地轉向筱嵐的方向。「『丹尼』?」他難以置信地質問道。「那隻狗叫『丹尼』?」

  「是的,因為牠來自煉獄之處。」她說。「我從火場救牠出來,當時牠還是小狗狗,被人綁在那裡,我本來想叫牠火女。」她沉思地說。「後來發現牠是公的。」

  「我可不想再聽下去了。」宇修說。「我還沒上床睡覺,所以我現在要上樓,或許該做個睡前祈禱,等我醒來,全心希望禱告實現,屆時會發現這一切……」他揮揮手。「只不過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鸚鵡巧妙地模仿酒醉者笑聲。「把那隻鳥籠拿出去!」宇修滿懷希望的說完,逕自走向他的房間,身後傳來安小姐的咕噥。

  他把衣服零亂地丟在地板上,爬到床上,鬆了一口氣地閉上眼睛,太陽穴的悸動逐漸減輕。  他不能再去想貝絲,和那看起來像她又不像她的孩子,這是大錯特錯,她應該和葛家人在一起。

  葛傑士那張殘忍的臉孔,突然間又浮現在他內在的視線當中,令他再次十分清醒,傑士是他父親的兒子,提文的兒子,他可不是一個適合監管少女的男人,貝絲是不是想避免那樣?可是這是哪門子的瘋狂,殺父仇人竟然被視為合適的監護人?一個藉酒和妓女來麻痺過去記憶的隱士。

  他呻吟地翻身,窗外傳來車輪轉動的聲音,他一心希望兩個女人和一隻巨犬都隨著馬車離開,等他醒過來時,這瘋狂已然結束。然而他又有一種剌人的預感,他的生命即將發生巨大的轉變。

  樓下,筱嵐揮手向安小姐及馬車道別。那位可憐的淑女掙扎在對筱嵐的責任感和她對新任僱主的責任之間,然而她的責任感,畢竟敵不過筱嵐簡潔的祛除她的恐慌,終於被說服上馬車,揉著眼淚,臨走前還交代了一大堆的叮嚀,宅邸的破敗情況、奇怪的宇修和他的僕人,以及這裡顯然缺乏官家或莫夫人,在在令她擔心呻吟,筱嵐最後仍聽到她說:「喔,親愛的,或許我不該這樣拋下你……陳院長會怎麼說呢……可是柯夫人又會怎麼說呢……遲到會給人壞印象……喔,親愛的……」

  筱嵐堅定地為她關上車門,為她的嘮叨畫上句點,大聲喊再見,車伕揮動馬鞭,輪子向前滾動,載走那位仍然遲疑不決的乘客。

  筱嵐深思地返回屋裡。即使學校裡假設這裡有位莫夫人,事實卻不然,直到宣怖母親的遺囑內容,筱嵐這才首度耳聞莫宇修先生的存在,她根本不明白母親為什麼選他當監護人,不過,她對母親幾乎一無所知,從六歲以後,一年只有幾次和她在一起,此刻她只知道這種處境的改變至少比較好。

  她跪在帽盒旁邊,母貓似乎已生產完畢,總共有六隻小貓在牠肚子旁邊蠕動。牠們好醜陋,她心想,心不在焉地撫摸母貓的頭,倒像是小老鼠,而不像迷人的貓咪。

  「妳最好在宇修先生下來以前,把牠們搬到馬廄去。」山姆抱怨地說。

  「我們還不能移動牠,否則牠會覺得受威脅,棄小貓而去。」

  山姆聳聳肩。「宇修先生不喜歡動物,當然是除了馬以外。」

  「他不喜歡狗嗎?」筱嵐摸摸「丹尼」的頭。

  「室內不行,」山姆告知她。「養狗很好,不過牠們的位置在屋外的水溝。」

  「『丹尼』和我一起睡,」筱嵐說。「即使陳院長也接受,否則牠會整夜哀嚎。」

  山姆再度聳聳肩。「我最好回我的廚房,宇修先生一醒就要吃早餐。」

  「你們沒有廚娘嗎?」筱嵐跟著他走到位在屋後的廚房。

  「誰需要?就我們兩個人?」

  筱嵐環顧週遭的大壁爐、桌子,和銅鍋。「只有你和宇修先生在這裡?」這似乎很奇特,可是人很有適應性。

  「是的。」山姆打了一個蛋。

  「唔,」筱嵐蹙眉地咬住下唇。「呃,或許你可以指引我的房間,好讓我把大廳裡的行李移開。」

  山姆探詢地看她一眼。「你想留下來?」

  「當然,」筱嵐自信地說。「我根本無處可去。」

  山姆喃喃地說:「這裡有十六間房間,隨妳去挑。」

  「十六間!」

  他點點頭,倒了一匙鹽在蛋裡面。

  筱嵐遲疑地站了一分鐘,可是山姆似乎沒有要說什麼,她離開廚房,目前她生命中的境遇並未使她期待受歡迎或特別友善的待遇,因此眼前奇特的處境並未困擾到她,她生性實際,堅信凡事靠自己來改善,不論發生什麼……總比她住在學校好,她已經在那裡幽禁了十年。

  眼前最重要的是確保自己不必再回那裡,為此目標,她開始到書房搜索,山姆說信件都放在那裡。

  書房和這屋裡其它地方一樣都佈滿灰塵,欠缺整理,「丹尼」在角落嗅啊嗅,尾巴用力搖呀搖,整顆頭埋進板子裡面,大概是老鼠吧,筱嵐心想。逕自走向放信的桌子,室內相當暗,她想點燃桌上的燭台,卻找不到打火石和火絨,只好拿著那疊信走到窗戶旁邊。

  哪種男人不看自己的信?她一封封察看,有些甚至是六個月之前,或許他只在新年那一天拆信,或者他根本是丟掉去年來的信。

  她找到署名曼徹斯特律師事務所的那封信,當時他曾寫信通知她母親遺囑的內容。她把信放進口袋;繼續找,看見陳院長那字體有如蜘蛛網的來信,也同樣抽出來,她猜測信的內容不會太好,她心想稍後再來決定是否把這封信交給她的監護人。

  收好信,她開始探索其餘的房間,「丹尼」極不情願地拋下牠的老鼠,隨她走上大樓梯,頂端有好幾條通道,褪色的織錦懸在牆壁上,角落都是灰塵,一股霉味使筱嵐相信這裡有老鼠,從「丹尼」的狂嗅和追逐的反應來看,狗兒顯然也有同感。

  她打開好幾間沒人住的房同的門,裡面有著沉重的傢俱,四柱大床,和微有破損的天篷,她無法想像要睡這樣的房間,最後她來到一個位於角落的房間,三面有窗,還有一個大壁爐,床頂的垂簾雖然也有些褪色,但至少完好如初,看起來比其它房間怡人,一張織錦的伊麗莎白式的地毯,蓋住灰蘭滿佈的地板,窗外的風景相當美麗,可以眺望遠方的村落。

  她推開窗戶,讓陽光和新鮮空氣進來,「丹尼」大大的呼口氣,趴在壁爐前面,顯然是贊成這個選擇。筱嵐決定,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安頓貓咪,只要眼不見,這幢房子的主人或許就會忘了牠們,鸚鵡亦然。

  筱嵐花了十五分鐘,才把鳥籠放在窗台上,帽盒放進涼爽陰暗的櫥櫃裡面,然後她離開房間,堅決地關上房門,不管「丹尼」在裡面狂吠,逕自走開。

  在另一條通道的尾端,她發現一道雙扇門,銅把手不像其它的銹得那麼厲害,她突然有股自信,這人房間有人,一定就是宇修先生的房間,她忍不住好奇,不經考慮,就輕輕轉動門栓,推開房門。

  她佇立在玄關處,沉默地打量這個房間,這是她所見最大的房間,佈置和其它的一樣,巨床、垂簾是金色的織錦,只不過卻很破舊襤褸,不復往日的光耀眩目,簾子掀開,當她試探地踏進去時,沉睡的男人沒有動靜,窗戶開著,有人在底下的中庭吹口哨,她猜那個是馬伕,即使屋內沒有僕人。

  她再次望著大床,濃密的褐色頭髮披散在枕頭上,一邊的肩膀和手臂壓住蓋在身上的床單,筱嵐著迷似的瞪著赤裸而強健的軀體,皮膚是深古銅色,手臂的毛像陽光一樣透明,她覺得床單底下的身體一定是強健有力,在大廳當中,諸事繁忙的時候,她就覺得他又高又魁梧,但是此刻這位往後四年要為她負責任的男人,更像一股力道似的擊中她,即使他在睡眠中一無動靜。

  那股力道像一顆北極星,將她引入房間,她走近床邊,然後突然覺得天翻地覆。

  前一分鐘她還站著,下一刻就趴在床上,臉向下,一手被扭到背後,肚子壓著他大腿上堅硬的肌肉,她痛得開始掉淚,一動不動地躺著,直到那股壓力微微減輕。

  「妳這偷窺的小蛇,」一個憤怒的聲音在她頭頂上說。「妳以為妳在做什麼,竟然到我房裡來偷窺?妳在找什麼?」他用力一扭她的手臂,強調他的問題,她忍住痛呼聲。

  「我沒在找東西,」她努力轉頭。「求求你……你弄痛我了。」壓力減輕了些。「我沒在找東西,」她重複一句,語帶哭音。「我只是看看,不是在找任何東西。」

  一陣短暫的沉默,她的位置仍然不變,宇修仍然扣住她的手腕,開始察覺她的身體壓在腿上的感覺,她很輕……像她母親,短暫而苦澀的感傷閃過他腦中。

  「好,」過了一分鐘之後,他說。「那妳究竟在看什麼?」

  那纖細的身體微微欠動,他開始不悅的察覺她的動作有一種意想不到的效果,他再次扣緊她的手腕。「嗯?說啊!」

  「隨便看看……東西……房子……我想探索,知道東西在哪裡,然後我找到律師和陳院長寄來的信。」太遲了,她想起自己還沒決定該如何處理那兩封信。「我正要交給你……請你讓我起來。」

  「我可不認為應該趁我睡覺時給我。」他說,心中卻納悶這個毫無技巧的解釋似乎很有說服力,他放開她的手腕。「妳可以起來了。」

  她爬起來,他身上只留下她身軀和秀髮的芳香——玫瑰花瓣和熏衣草花,他心想。

  「退後一步,讓我看看妳。」

  筱嵐依言而行,警戒地打量著他,一手按摩疼痛的手臂,她早已習慣冷淡的對待,可是這種經驗更令人不喜歡。

  宇修坐直靠在枕頭上,心不在焉地注意到頭痛已經消失了,感覺又像以前宿醉消失之後一樣……直到隔天的宿醉和頭痛,他一瞥時鐘,自己大約睡了一個半鐘頭,不算長,但勉強夠了。

  他的注意力回到女孩身上,第一次把她看清楚,評估她究竟哪裡像她母親。

  他驚訝地察覺葛筱嵐美得驚人,他一直認為貝絲很美,她的女兒完全繼承那些特質,而且貝絲微有缺陷的地方,在女兒身上卻是完美,貝絲的嘴小了些,兩眼距離稍窄,鼻子過長,這些缺陷並不會引人注意,除非面對完美的比較。

  女孩的頭髮緊緊地扎到額頭後面,綁成兩條辮子垂在後面,目的則是使她秀髮的光澤黯淡,五官突顯出平滑和陰暗,然而這一切的用心都無損於她整體給人美麗的印象。

  她身上裹著一件單調的學校制服,又寬又鬆,圓圓的,完全顯示不出曲線,如果衣服設計的目的,他心想,在於隱藏女性化的魅力,那無疑是聰明和成功的設計,不過它仍然無法成功地罩住筱嵐那骨架嬌小、比例完美的身軀。他自己的身體再次起了騷動,只好努力忽視它。

  「放下妳的頭髮。」

  這突兀的命令嚇了她一跳,但是她仍順從地解開發辯的絲帶,鬆開辮子,用手指梳開。

  最後的效果十分驚人,金色的光芒直直自背後一瀉而下,襯托她的臉,突顯那對亮藍色的眼睛,和水蜜桃般的肌膚。

  「我的天,」他自言自語,然後才評論。「那真是一件最有隱藏效果的制服。」

  「喔,我知道。」她愉快地回答。「我至少有十幾件這樣的衣裳,好像斗篷一樣。」  

  「什麼?」

  「斗蓬啊!」

  宇修揉揉太陽穴,納悶是否頭痛又回來了。「我聽得一頭霧水。」

  「它們是用來掩住我的光芒。」她解釋。「免得助理官、陳院長的侄子,和屠夫的兒子一味糾纏。」

  「啊,」他說。「我開始明白了。」他向後靠著枕頭,半瞇著眼睛打量她,世上沒有多少青嫩少年能夠輕忽她的艷光四射,任何一位謹慎的監護人當然會嘗試在不恰當的人面前掩住光芒。

  筱嵐繼續站在床邊,迎視他審視的目光,床單掉到他腰間,她著迷的目光盯在他心臟上方,古銅色肌膚上的一個小圖案,看起來像盤著的蛇,以前她沒見過男人不著上衣,眼前並未試著隱藏她的好奇和興趣。

  他的上半身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頸部強健,下巴凸出,褐色的頭髮長長地蓋住他寬廣的額頭,濃眉大眼,眼尾有著細細的紋路,他的嘴唇豐滿,此刻則抿緊,正反映出他的思緒,一定不是很怡人的思緒,筱嵐侷促不安地心想。

  她一手插進口袋,觸及袋中的信件。「你想看看律師寫來的信嗎?」她遲疑地問。

  「我想我最好看看。」他歎口氣。「妳那膽怯的伴護在哪裡?」

  「去倫敦了。」

  「把妳留在這裡。」他心情沉重,認命地說,看來他必須解開這一團糟的事務,比他通常所願意的付出更多的精力。

  石律師隨信附上一份遺囑的複印件,葛貝絲夫人將女兒筱嵐的監護權留給莫宇修先生,他要管理她的財產,估計約有八萬英鎊,直到她秸婚。

  八萬英鎊,他無聲地吹了聲口哨,提文是為了錢才和貝絲結婚,這已不是秘密,雖然因為他死了,財產又轉回她身上,四年的婚姻還不夠長得足以讓他揮霍殆盡,他死後,葛家又沾不上邊,這倒有趣——他敢用盡一切來打賭,傑士一定費盡心機,想要染指他年輕虛弱的繼母的財富。

  他皺著眉,想起女孩早先說過,她並不為母親的死哀傷。「妳說一年只見妳母親幾次面,那是什麼意思?」

  「她不喜歡見人,」她說。「我六歲就被送到陳院長那裡,只有聖誕節回家一周,媽媽從來不出房門。」她咬著唇。「我想她在生病,醫生開的 讓她想睡覺,她通常不記得東西……或人……我不知道是為什麼。」

  她突然別開臉,想起母親臨終之前的那次會面,她的寢室瀰漫著一股奇怪而令人不舒服的味道。從不開窗,即使大熱天,火爐還旺盛地燃燒,她的頭髮披散,眼神無光,甚至還帶著一種駭人的狂野,她要吞下醫生的 ,那種恐慌才會消失,然後就變得茫然發呆,喔,她們偶爾會交談,不遇不是真正的談心,所以母女倆根本不認識。

  宇修看見女孩迴避的目光,僵直的肩膀、奇怪的嗓音,心中不禁起了同情心。「她為什麼那麼小就把妳送走?」他溫柔地問。

  「我不知道。」筱嵐聳聳肩。「大概因為她在生病吧,學校就像孤兒院;其它的女孩都是父母在國外或是父母死亡。」她再度聳聳肩。

  那傑士又扮演什麼角色?他沒有嘗試介入同父異母妹妹的未來嗎?

  「妳哥哥呢?」

  「傑士嗎?你認識他?我想一定是,畢竟你認識我媽。」她蹙眉。「他從沒來過家裡,我記

  得去過大房子和仕平玩耍,可是上學之後就停止了,已經很久沒再見過面,他們沒來參加母親的葬禮。」

  宇修記得,傑士的繼子仕平比筱嵐大四歲,他可以瞭解經過傑士和他父親對貝絲的所作所為之後,她為什麼會努力讓女兒遠離葛家的人,然而他仍在納悶她是怎麼做到的,像貝絲那樣心碎的隱士究竟有什麼力量?他可以幫她嗎?如果沒有接受她的命令,他能夠救她脫離對鴉片的依賴嗎?提文一直利用鴉片來控制他的妻子,因為貝絲對現實實在沒有多少概念。

  往日狂亂的回憶,舊日的問題,和長期的自我厭惡再度湧起,又苦又難嚥。他閉上眼睛,地窖潮濕的氣味又掠過鼻孔;一排衣著不整的女人,酒精和興奮使她們眼神狂野,他那些玩伴的眼神亦然,那曾經是他的生活方式——一心一意追求單一的感官娛樂,他和其它人的生活,以鮮血和誓言祭在一起,放蕩淫亂,完全沒有道德倫理,直到葛提文和他兒子走入邪惡的王國……

  筱嵐看著他的臉,本能地退向門口,他的表情充滿怒火,變得泠硬無情,他睜開眼睛,眼神令她戰慄,那是一個看見地獄,被鬼魂糾纏的男人的眼睛。

  然後一切突然消失了,他伸手揉揉眼睛,再把頭髮拂開前額。「好了,那妳又為什麼離開陳院長那裡,跑來找我?」

  「他們不要我再留在那裡。」

  「喔?」他詢問地揚起眉毛,她的腳突然欠動著,似乎對這個問題深感不安。

  筱嵐掏出另一封信。「都因為陳院長的侄子。」她說。「上至助理官的事,我不覺得是我的錯,可是他們似乎都認為是我引導他們。」她說下去,有些氣忿。「我不知道他們怎能這麼想,不過,信上應該都說了。」她把信交給他。

  他看信時,察覺她不安的反應,等他看完,把信揉成一團,丟入壁爐。「好個美麗的畫面,多讀那些毒 般的內涵,姑娘,任何人都會認定妳是邪惡的大淫婦,一個欺騙、設計害人、說謊的小蕩婦,年輕無辜的少年靠近妳都不安全。」

  筱嵐紅了臉。「那太不公平,如果助理官要迷戀我,失手將蛋糕掉在地上,忘了做正事,那又不是我能夠制止的。」

  「是的。」宇修同意。「我相信,然而再看那些信,我懷疑真正搞鬼的是陳院長的侄子。」

  筱嵐的表情變得極為厭惡。「那個討人厭的癩蛤蟆,」她聲稱。「他的手老是黏黏的,嘴巴好可怕,還想吻我,好像我是廚房的女傭似的!他想娶我!呃,你能想像嗎?」

  「很容易,」宇修呢喃。「陳院長如何看待他的追求呢?」

  「她同意。」

  毫不令人驚訝,宇修心想,哪個姑姑不希望她的侄子有一筆八萬鎊的財富?

  「可是當我告訴她,我對陳塞利的看法時,」筱嵐說下去。「她……呃……她大吃一驚,然後她和艾小姐說我會帶壞其它的女孩,她們不能再留我在那裡,喔,當然啦,她們很遺憾,畢竟我剛成為孤兒,可是為了大家好,我還是得走,所以她們寫信給你。既然安小姐要搭柯夫人僱用的馬車到倫敦,她順便載我一程似乎很方便。」

  「我明白了。」可憐的小孩,這個故事透露的訊息比女孩所瞭解的更多——她的生活一直是黑暗、寂寞,沒有人愛的存在,如果她父親沒有死在那個地窖裡,這一切會有所不同嗎……

  他拋開這個念頭,掀開床單,腳一抬,就要精力勃勃的下床。

  女孩雙眼圓睜;他怒沖沖地詛咒,再次拉回床單。「出去!」

  筱嵐飛身逃離。

  宇修將床單裹住腰間,大步走出隊房,叫喚山姆,他出現在走廊的彼端。

  「叫那個白癡南頓過來,派男孩去送信,我要他晚餐前到達。」

  「是的,宇修先生。」

  宇修走回房裡面,匆匆套上衣服,那女孩不該留在這裡——一夜都不可以,一個單身漢的家庭根本是不合適的環境,剛剛那瘋狂而輕率的動作正是證明,無論他的行徑多麼違反傳統,畢竟還有一些界限不可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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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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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6 17:56: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筱嵐在她的動物不過問,完全接納的陪伴之下,恢復鎮靜。獨腳鸚鵡在窗台上對她念著三字經,她坐在帽盒旁邊的地板上,「丹尼」的頭在她腿上,而她則在看著母貓喂小貓咪。

  動物向來是她主要的同伴,對於那些生病、受傷或被丟棄的動物,她不只有個好鼻子能找到,還能醫治牠們,因此陳院長不只不歡迎她收容那些動物,還得經常面對那些虐待或輕忽的主人的尷尬,然而,筱嵐並不畏縮,一旦挑起她的怒氣或同情心時,連陳院長或艾小姐都無法說服她放棄。

  她一直撫摸「丹尼」的頭,直到臉上的紅潮褪去,能再次面封她的監護人。在他掀開床單之前,她沒有去想他在床單底下是一絲不掛,更沒去想自己是在男人的房間——一個十足陌生人的房間,竟然還談了好些親密的話題,她並沒有太多經驗,而這又似乎不像是最不尋常的環境,事實上,這裡的一切事物都太不尋常,她成了孤兒,孤零零的,被迫投入一位陌生人顯然不甚歡迎的懷抱,而他住在位於蘭開夏荒野的一幢頹圮的大宅裡面,只有一位僕人陪伴,而且那位僕人也不尋常。

  「丹尼」起身,嗚嗚地走向門口,牠想出去走走,想必貓咪也一樣,而且牠們也得餵食了,想到食物令她察覺自己也在餓肚子,這些實際的需要驅除任何殘留不去的尷尬。

  她抱起貓咪,「丹尼」跳動地走在前面,她匆匆走下長廊,希望不致在此模樣下遇見宇修先生,她衝過大廳,來到陽光普照的中庭,貓兒在樹葉底下替自己挖了個小洞,「丹尼」則興奮地搖著尾巴,逕自去探索馬廄。

  她正走過大廳,要將母貓抱回去給小貓咪時,中庭突然發生一場大戰,狂猛的狗吠聲聽起來好像有十幾條狗同時發狂,貓兒從她懷中一躍而下,尖聲喵喵地衝上大廳的樓梯。

  「這在搞什麼鬼?」宇修從廚房走出來,一邊用餐巾紙擦嘴巴,貓咪在他腳邊一溜煙的跑過去。

  「『翠西』……『翠西』……回來,天哪,那只是『丹尼』在叫而已。」筱嵐追在貓後面,跑上樓梯。

  「『翠西』!」宇修大嚷。「那是什麼名字啊?」然後他不耐地搖搖頭。「蠢問題,否則妳還會叫牠什麼?」他攫住筱嵐的手臂。「別管那隻貓,如果妳那只該死的狗在外面惹麻煩,姑娘,妳就去處理。」

  「喔,天哪……是的,我想是的。」筱嵐心不在焉地瞪著眼睛。「我想『翠西』可以找到牠的小貓……那是母性的本能,不是嗎?」

  「我對貓一無所知,而且我也不在意,不過我要外面的喧鬧聲立刻停止。」

  筱嵐挫敗地舉起雙手,重新跑回外面,在中庭扭成一團的混亂當中,她實在很難分辨那些狗。「『丹尼』!」她大喊地跑下樓梯。

  「妳自己別介入!」看見她跑向那群又咬又叫的狗,宇修突然驚恐地大叫。

  筱嵐釘在原地。「我不是傻瓜!你當我是什麼啊?」她的語氣不甚有禮,不待回答,她奔向中庭一角的幫浦,裝了兩桶水,提向亂咬的狗群。

  宇修看著那嬌小的人影掙扎地提著兩個沉重的水桶,然而剛剛那不耐而無禮的回答仍然令他火冒三丈,因此他沒試圖幫她。

  她把第一桶水潑向嘶咬的動物,牠們立即彼此分開,第二桶水潑得「丹尼」的兩個對手嗚嗚地奔馬廄,「丹尼」的反應則相當冷漠,用力地甩掉水珠,奔向牠的女主人。

  筱嵐轉身對狗說話,宇修聽不見她說什麼,但是「丹尼」垂著頭,尾巴下垂,施施然地走向中庭最遠的一個角落。

  筱嵐直起身,將頭髮甩過肩,她沒有再紮起辮子,任由陽光在她的頭髮上圈出一個光環,她看著宇修,表情有些猶豫,而他一臉嚴肅地望著她,她的肩膀僵得很明顯,越過中庭朝他走來。

  「如果我剛剛很無禮,對不起,」她唐突地說。「可是我十分清楚如何處理狗鬥。」

  「我相信妳對那只沒教養、沒紀律的野獸十分有經驗。」他說。「牠要被綁在馬廄裡面,我不容許牠和我的獵狗起衝突。」  

  「可是那太不公平!」她激動地辯護。「你怎麼知道是『丹尼』引起的?那根本是兩隻對一隻!」她怒目瞪著他,原有的歉意消失無蹤。「而且牠不是沒有紀律,你看看,因為我的責備,牠就變得垂頭喪氣。」  

  見她如此激動地為愛犬辯護,宇修忍不住想笑,她就像格利佛遊記一書中,小人國的小人兒,他微微退讓。「如果以後再惹麻煩,牠就必須綁起來。」他轉身回屋裡,去吃他中斷的早餐。

  「我不准牠進房子裡面。」  

  筱嵐知道即使像宇修這麼討厭狗的人,也永遠無法禁止「丹尼」不進屋裡,因此她不會受這項禁令所困擾,到最後每一個人都會屈服在「丹尼」之下,但在目前,她留下牠好好懺悔,逕自去找「翠西」。母貓毫無困難地已經找著牠的小孩,再次窩在帽盒裡面。  

  「現在我得替你去找些食物。」筱嵐蹙眉地喃喃道,她的胃也在咕嚕叫,表明意願。  

  宇修先生顯然在廚房吃早餐——這又是一項奇特的狀況,不通運氣好,他現在已經吃完了,不在廚房裡面,山姆比較容易應付。  

  不幸的是,當她走進廚房時,她的監護人仍在那裡,他坐在桌子前面,一隻腳懸在椅子的扶手上晃蕩,手中端著一杯麥酒,山姆則在清理髒盤子,兩人一起轉身看著她走進去。

  「我有點餓。」她尷尬地說。 「那讓山姆替妳做早餐。」宇修扭頭看著她回答。 

  「今天早上五點我在波爾登吃過早餐。」筱嵐說道,迅速地瞥一眼櫥櫃的門,她看見裡面有攪拌乳,這對「翠西」而言夠了,對「丹尼」卻不足。 

  「那就叫他做午餐。」宇修說道,仍在觀察她。「現在,妳究竟在找什麼?或者又是看看而已?」

  筱嵐臉頰發燙。「沒有。」

  宇修深思地打量著她,他實在不認為葛筱嵐很擅於說謊。「別說謊,」他勸道。「那會讓妳臉紅。」那抹紅潮更增添她的美麗。

  天哪,他在想什麼啊?即使不管她是誰的小孩,她也實在太年輕,他這種三十五歲的男人怎能垂涎。  

  他把酒杯放在桌上,簡潔地說:「如果妳要什麼,姑娘,我建議妳直說就好。」  

  「呃,通常我都有說直說。」她回答,漫步走向櫥櫃,彷彿在掩飾她的目標。「那樣通常省很多時間,可是這次我不認為你會同情。」  

  「我猜妳在找東西好喂妳的貓。」山姆評論地說。  

  「貓在哪裡?」宇修贊同道。

  「我的房間。」

  「妳的房間?」他的眉毛揚得消失在頭皮裡面。

  「山姆叫我自己隨意選一間。」她轉身說道。「我希望這沒什麼關係,那個房間位於角落,可是沒有床單,我正要問山姆到哪裡找床單。」  

  宇修閉上眼睛,事情的發展似乎超出控制。「妳不能留在這裡,筱嵐。」  

  「那我要去哪裡呢?」那對湛藍色的眼睛變成紫色的迷霧,可是他不喜歡自己在其中所看見的,她正預備變成另一種的傷害。  

  「我必須和南頓討論。」  

  「為什麼沒有人要我呢?」她的聲音好輕,他幾乎沒聽見。  

  他將腿從扶手上放下來。「別傻了。」他說著,走過去。「根本不是那樣,妳不能留下來,是因屬我沒有合宜的環境,妳一定能明白我的困境,姑娘。」他勾起她的下巴,她的眼睛仍像紫色的霧,可是柔軟的唇抿得很緊,顯然不明白。  

  「我還是不明白。」她說。「我可以為你管家,必須有人來做。」  

  「但不是一位有八萬鎊財富的女繼承人。」他說,覺得太荒謬了。「而且山姆就是管家。」

  「不是很好。」她說。「到處都髒兮兮的。」  

  「有太多事要做,哪有時間去擔心一點灰塵。」山姆抱怨地說。「如果妳想吃飯,姑娘,最好坐到桌子旁,我可不能在廚房待一整天。」  

  「我必須先喂『翠西』。」筱嵐說。「牠正在喂小貓咪。」  

  宇修釋然地抓住話題的變換,在這方面接納她的意見對他並無太大的妨害,等到晚上時分,葛筱嵐和她那些依賴者將會被分別安頓到別的地方,南頓一定有更進一步的資料,可以提供解決方案。  

  「我想目前牠可以待在樓上,可是狗兒則不能進屋裡來。」  

  「我不明白這有什麼關係。房子已經很髒了,『丹尼』又不會弄得更糟糕。」

  「沒有人告訴妳,任意批評別人的待客之道十分無禮嗎?」宇修質問道,一旦面對她拒絕接受他的妥協時,原先的決定忘得一乾二淨,尤其對方是不速之客時。  

  「那不是我的錯,如果你曾費心拆信——」她頂回去。「總之,你為什麼不拆信呢?」

  「因為那裡面沒有我感興趣的事……如果要煩妳操心,姑娘。」他啐道,大步走向門口。「我建議妳別再令人討厭,閉嘴吃午餐。」他砰然關上房門。  

  他為什麼懶得拆信呢?宇修走進書房時,心中在沉思這個問題,同時也納悶自己為什麼和一個好辯、令人氣惱的女孩做無謂的爭論呢?難怪陳院長如此急於送她走,畢竟和她相處十年無異是對耐心和耐力的一大考驗。  

  他拾起桌上那一疊信,翻閱了一下,事實當然是他不想再回想到過去的一切,更不願聽見往日十分熟悉的人的消息,他根本不想和一度住過的世界有任何的關係,往日回憶實在太不忍卒睹,使他喚不起一絲對未來的興趣。自從戰爭結束,返回頹圮得令人感傷的家園,得知除了丹森大宅和位於倫敦的一幢老房子之外,他沒有一點財源,原本擁有的財富早就投入決沖之前陶醉於狂歡俱樂部的那兩年。  

  其實當時金額雖然不多,但是只要謹慎的管理,他也可以養家活口,娶妻生子,維持整幢宅邸,甚至帶太太去倫敦參加社交季,然而十八歲的年輕人不夠聰明,偏偏他的信託人又無法控制這位個性執拗、放蕩的年輕人。

  決鬥之後,滿心的罪惡感和淒慘,他騎馬到利物浦,加入國王的海軍,不過一年的煎熬,就驅除他身上所有的特權觀念和年輕人縱慾過度的習性,使他變得剛強冷硬,二十一歲的他被提升為少尉候補官,隨著戰事吃緊,他迅速向上竄升,三年內,就在自己的艦艇擔任指揮官。

  在那些年間,他得以遺忘……除了入夜時刻,噩夢再度來造訪的時候,致使他心神不寧,神經緊張,盡可能不在夜間睡眠。

  但是隨著拿破侖在滑鐵盧的慘敗,和平跟著到來,他解除軍職,而今淪落到此地,白天在蘭開夏的荒野,入夜在曼徹斯特的妓院中揮霍生命。

  難怪他封信件中的事物不感興趣。

  他把信丟在桌上,拿起桌旁的酒瓶,沾滿灰麈的外觀表明的是年份而非低劣的清掃品質,他瞥一瞥時鐘,十二點半,現在喝白蘭地還嫌太早,可是這又有何妨呢?人生還有任何事重要嗎?

  ****

  「為什麼宇修先生不看信?」筱嵐一面抹奶油,一面問山姆。

  「就像他說的,這不干妳的事。」山姆的回答毫不妥協。

  筱嵐切了一片奶酪,沉默地咀嚼了一分鐘。「為什麼只有你一個僕人?」

  「妳真愛問,不是嗎?」

  「或許吧……可是為什麼呢?」

  「不需要找別人,我們自己就夠了。」山姆移步向門口「櫥子裡有一根雞翅,喂貓應該夠了。」

  「『丹尼』呢?」筱嵐匆匆地問,山姆似乎要走了。

  「牠和獵狗吃一樣的東西,去問馬廄的比利。」他打開後門。

  「床單。」筱嵐說。「我要到哪裡找床單呢?」

  山姆徐徐轉過身。「還想留下來嗎?」

  「唔,是的。」筱嵐自信地說。「我哪裡都不去,山姆。」

  他哼了一聲,究竟是輕蔑或是好笑,她分辨不出來。「樓上平台旁邊的櫃子裡面或話有東西可以用,請自便。」

  ****  

  南頓律師又矮又胖、禿頭,還留著一道小鬍子,他騎著一匹矮腳馬,在黃昏時到來,傲慢、自滿地打量四周。

  筱嵐坐在中庭另一角,一個倒蓋的盛雨桶上面觀察他,然後挺直身體走過去,「丹尼」跟在她腳邊。「有個馬僮叫比利,他可以照管你的馬。」她提議。 

  南頓撫平棕色的外套,調整領巾,瞇著眼睛打量著她。「我可以尊稱妳葛小姐嗎?」

  筱嵐嚴肅地點點頭,覺得他的擺架子真可笑。「我的監護人在屋裡。」

  「我是希望如此!」律師再度威嚴地說。

  他不習慣接受這麼簡短的召喚,宇修先生言辭緊迫,叫他一定到來,他批評地打量凌亂不整的中庭,散亂地放著稻草馬糞,還有一間馬廄的門裂開。

  一個年輕人從工具室冒出來,口中咀嚼一根稻草,他踢開一個鐵桶,讓它鏗鏗鏘鏘地滾過石子地,施施然地走過來。

  「這位是比利,」筱嵐說。「比利,你可以來牽南頓先生的馬嗎?」

  「應該可以。」年輕人懶懶地接過韁繩,矮腳馬隨著他走向馬廄。

  「我們可以進去了嗎?」筱嵐露出女主人的笑容,心中卻在納悶那個灰塵滿佈,陰暗的房子是否適合接待客人。

  她帶頭走上台階,在門口命令悶悶不樂的「丹尼」留下來,走進涼爽的大廳,她的行李當中,還有一些散放在原地,因為東西太重,她自己無法提上去,而吃完午餐之後,她只看到比利一個人。

  她走向書房,門開處,宇修站在那裡,一手拿著酒杯和酒瓶。

  「唔,你來了,南頓,」他筒潔地說。「到廚房來吧,我們必須理清這一團混亂,我希望你有答案。」

  廚房的確是全屋裡最有歡迎味道的地方,筱嵐心想,律師對這個邀請似乎不覺得愕然,而她索性跟在他們後面。

  宇修用肩膀替客人頂著門,似乎這才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存在,他皺了皺眉,說道:「唔,呃,我想這也是妳的事情,進來吧。」

  「你不會想排開我吧?」她忿忿然地質問,納悶他的眼神為什麼變得茫然。

  「老實說,我根本沒想過。」他推她先行走進廚房。

  筱嵐並不訝異山姆也在場,他的注意力分散在翻烤一塊沙朗牛排,和撿拾一籃草茹之間。

  律師坐在桌旁,接過一杯葡萄酒,宇修再次為自己倒一杯白蘭地,這才坐下來,自覺被忽略的筱嵐也坐下來,為自己倒了杯頂葡萄酒,她從沒喝過比水果酒更強勁的東西,謹慎地淺啜一口,宇修草率地看她一眼,然後轉向南頓,從口袋中拿出遺囑的副本。

  「這該怎麼辦,南頓?」他把文件摔在桌上。「一定有些方法可以改變。」

  筱嵐淺嘗葡萄酒,覺得越喝越順口。

  律師搖搖頭。「這份遺囑完全合法,宇修先生,是我在葛夫人的口述之下,親自草擬的,夫人當時神智健全,還有我的助手和管家當見證人。」

  宇修看看遺囑的日期,一八一八年十月,是那時候他收到貝絲的字條嗎?他記不得了,事實全部迷失在白蘭地的麻痺之中。

  「當然,你可不是唯一想改變它的人。」律師喝了第二杯昂貴的葡萄酒。「傑士先生也吵得很厲害,在我的辦公室叫囂,說它無法在法庭前站得住腳,可是我告訴他,一切都合法,毫無漏洞。」 

  宇修突然站起來,可是沒說什麼,眼神強烈地盯著律師。 

  「你應該聽過他。」律師搖頭。「好一場騷動,他一遍又一遍強調他是葛小姐的哥哥——唯一合適擔任監護人的人——一個徹底的陌生人,和葛家沒有任何關係,根本不適合當監護人。」

  「他說的有理。」宇修嘲諷地說,如果他和葛家的關係洩漏出來,他說的就更有理了。

  律師似乎沒聽見。「我告訴他,在這些事務上,法律最尊重死者的意願,而且就我所見,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了。」

  宇修歎口氣,他最不想的就是和葛傑士再樹敵,他們之間早已結下仇恨,然而他也明白,貝絲之所以選他,是因為沒有人能像他一樣挺身對抗傑士,筱嵐需要有人保護她和她的財富,對抗葛家,而他被委以此項任務,不過他總可以找出方法,和他的被監護人保持距離。

  他斜瞥女孩一眼,在律師冗長的演說當中,她的僵直和沉默幾乎觸手可及,她再次伸手拿酒壺,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夠了,姑娘,山姆,拿些……拿些檸檬汁或什麼的來?」

  「可是我喜歡葡萄酒。」筱嵐抗議。

  「反正也沒有檸檬汁。」山姆宣佈,以驚人的速度切草菇。

  「那就倒水吧。」宇修說。「她太年輕,不該在黃昏就喝葡萄酒。」

  「可是你剛剛沒反對啊。」筱嵐指出。

  「那是剛剛。」他模糊地說。

  「剛剛怎樣?」

  宇修歎口氣。「剛剛我才明白自己毫無選擇,必須對妳負責。」

  她突然變得頑皮起來。「我無法相信你是一個古板陳腐的監護人,宇修先生,以你這種生活方式,怎麼可能呢?」

  那一剎那,那對迷人的眼睛令他暫時分了心,他搖搖頭,試著驅除那令人迷惑的感情,轉回律師身上,忘了葡萄酒的話題。

  筱嵐得意洋洋地微笑,再次添酒。

  「我知道葛小姐住在波爾登的學校裡面。」南頓說道。

  「不幸的是,那裡有害相思的助理官、屠夫的兒子、院長的侄子都在迷她。」宇修邪邪地微笑。「可敬的陳院長覺得這姑娘是個燙手山芋,然而,應該還有類似的學校——」

  「不!」筱嵐驚叫。「不,我不要再去另一間學校,絕對不要。」

  想到要再像某種沒人要的動物一樣,被拋棄,再次送去關起來,那種寂寞令人難以忍受。「如果你這樣做,我就要逃跑。」

  宇修轉過去瞪著她,綠色的眼睛不再茫然,穩穩的直視著她,她幾乎想像到那裡面有一絲火花。

  「妳在違抗我嗎,葛小姐?」他很溫柔地問。

  她想說是的,可是那些火焰太嚇人,使那短短兩個字不敢吐出來。  

  「妳應該知道,違抗我並不聰明。」他以相同的溫柔口氣說下去,這個口語曾令許多士兵顫抖。

  筱嵐認得這是那天早上在臥房中,她所見識到的監護人的另一面,這一面她可不想多見。    廚房陷入完全的岑寂,山姆把草茹丟進鍋子裡,似乎無視於這股緊張,南頓律師則仰頭盯著被煙燻黑的天花板。

  「你不明白,」筱嵐終於以比較溫馴的聲音說。「我再也受不了了,」然後她突然別開頭去,咬著唇,極力忍住眼淚。

  宇修納悶她是否明白,他覺得求他同情比違抗他的權威更有說服力,如果她現在不知道,只要再多住在他屋簷下幾天,很快就會知道了。他記得她早先那個淒涼的問題:為什麼沒有人要我?一股想要抱起她安慰一番的衝動,不只荒謬,更不合宜,然而他卻是這樣想。

  「妳想做什麼呢?」他以簡短的問話來掩飾突然的同情。「想去哪裡?」

  「倫敦。」筱嵐抬起頭,眼淚奇跡般地乾了。「我想去宮廷,有我自己初入社交界的舞會,然後一等我結婚,有了財富,我想蓋一幢獸醫院,要找個合適的丈夫應該不會太難。」她沉思地說下去。「他不會干涉太多。畢竟八萬鎊應該有點份量,而且我還相當美麗。」

  貝絲的女兒說話很「保守」,宇修心想。「要找丈夫應該不困難,」他同意。「問題在能否找著一個願意支持妳的博愛計劃的人,姑娘,就我所知,有些丈夫可是很頑固。」

  筱嵐蹙眉。「當然,媽媽說傑士希望我和仕平結婚,而我當然不願意。」

  原來如此!宇修仰頭幹掉酒杯,伸手再添,真簡單,利用傑士妻子的拖油瓶來控制筱嵐的財富,這樣的聯姻不受法律制止——反正沒有一絲血緣,看來貝絲希望他干預這樣的安排。

  「妳為什麼不願意?」

  她的反應又尖銳又直接。「仕平很殘酷……像傑士一樣,一度用馬刺把他的獵馬弄成跛腳,血流如注……喔,他以前常常拉斷蝴蝶的翅膀,我確信他沒有變。」

  是的,這樣的人可不是一位以救援受傷動物為職志的少女的良伴。「為什麼那只專說三字經的鸚鵡只有一條腿?」他不自覺得問。

  「我不知道,我在波爾登發現的,牠被丟在排水溝,當時天下著雨。」

  「牛肉好了。」山姆簡明地說。「律師要留下來嗎?」

  南頓焦躁地看看主人,他平靜地說一句:「如果你願意。」

  「呃,我敢說等我到家時,一定過了晚餐時間。」他說。「謝謝你的邀請。」

  「我餓死了。」筱嵐宣稱。

  「午餐吃的麵包和乳酪已經足以喂一團人了。」山姆評論道,把肉端上桌。

  「可是那是好幾個小時以前,要我去拿刀和叉嗎?」

  「在抽屜裡面。」

  那件斗蓬式的衣裳掩不住她行動的優雅,宇修心想,看著她以假裝的熟稔在他的廚房中轉動,令他有一股惡兆。他下去地窖拿酒上來。

  當他開瓶之後,筱嵐期待地把杯子推過來。

  「我不反對妳喝葡萄酒,不過這可是上好的佳釀,所以不要大口牛飲。」他警告道,添滿杯子。

  南頓律師喝了一口,忍下住滿足地吁口氣,在一幢頹圮的大宅廚房吃晚餐,作陪的是主人和僕人,或許很不尋常,但是這酒卻是無可挑剔。

  筱嵐似乎也同意,她吃了相當份量的牛排、草菇,和馬鈴薯,食量令宇修吃驚,不禁納悶這小小的身軀能貯藏在哪裡,就他記憶所及,貝絲的食量像燕子一樣,他迷惑地搖搖頭,回過神來,放在首要的事上,不再多想。

  「南頓,你認識葛小姐兩邊的親戚,有沒有任何女性親戚可以讓她去投靠?」

  「唔,你不能把我送去和某個老姑婆同住,她們會期待我走路像只過胖的哈巴狗,還得擦銀器。」筱嵐說道。

  「我以為妳喜歡動物。」

  「是的,不過是喜歡那些其他人不喜歡的類別。」

  真有啟示性啊,他心想,不過僅僅說道:「妳有這樣的姑婆嗎?」

  「就我所知是沒有,」筱嵐說。「不過學校有個女孩有。」

  別人的姑婆可派不上用埸。「南頓?」宇修轉向律師問道,他正在擦嘴,再喝一口酒。

  「葛夫人沒有親戚活著,宇修先生,至於提文先生這邊我並不清楚,或許可以找傑士先生詢問。」

  如果要尊敬死者的遺願,這條路就是死胡同了。「我想我可以雇個家庭教師——不,別再插嘴。」筱嵐又想開口,他尖銳地說。「這女孩可以住在別處,由一位受人尊敬的女性來照顧。」

  「做什麼呢?」筱嵐質問。

  這可不是個不合理的問題,他被迫承認,然而……

  「我沒有其他的答案,畢竟妳還沒有受完合適的教育——」

  「已經完成了。」她打斷他的話,忘了剛剛的限制。「學校老師能做的事我都能做,還有很多。」 

  「例如什麼?」 

  「我可以治療小鳥骨折的翅膀,替母羊接生小羔羊,我還會醫治馬的扭傷——」

  「我不懷疑,」這次輪到他打斷她的話。「但是這無法改變事實。」  

  「為什麼我不能留在這裡?」她簡簡單單,直率地問。  

  「做什麼呢?」宇修用同樣的問句回答。「蘭開夏和倫敦的社交圈相距一大截。」

  「或許不呢。」她靜靜地說。

  咿,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宇修放棄了,不想再費心思考下去,看來顯然今晚無法採取任何行動了。

  「目前似乎沒什麼選擇,今晚妳得留在這裡了。」

  「我早就告訴過你。」筱嵐對山姆說道,甜甜的一笑,開始收拾髒盤子。  

  「我想你是說過。」山姆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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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6 17:59: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狗兒淒涼的嚎聲正是喚回回憶的完美背景。宇修坐在書房的鋼琴前面,一道燭光在琴鍵上灑下淡淡的暈黃,他的手渴望彈出往日旋律,那是他為貝絲作的曲,但是有一部分的曲調早已不復記憶。

  他不耐地離開鋼琴,拿起酒杯,反正他也不想再為她彈奏……他仰頭灌下酒液,再度添酒。

  他對提文妻子的愛是個秘密,唯有貝絲知道……兩個著魔的年輕人一起珍惜、培養這段感情,歷時兩年,他們從來沒有做過愛,貝絲無法想像會那樣做,因此即使他受慾望的折磨,仍然享受著這段純純的愛情,這和他所沉溺的罪惡陰溝的生活有如天壤之別。

  他記得第一次和她相見的情景,歷歷彷彿如昨,整個周未她幾乎沒說什麼,但她的美,她藍眼中的陰影,她的嬌弱感在在令他著迷——他想為她服務,拯救她脫離導致這種不快樂的原因。

  這一切就在他加入自稱的狂歡俱樂部之後,在錫普敦的葛氏大宅參加聚會,這個圈子由提文和他兩個好友創立,透過他兒子傑士,會員迅速擴增,遍及倫敦年輕一代的貴族,他們對無止境、無目標的娛樂感到厭倦,尋求能帶他們超越世間界線的經驗。

  宇修落入葛氏父子的魔咒之下,是在他剛剛喪父的時候,丹森和錫普敦相距不通七英哩,而他認識他們幾乎有一輩子,一位無母的獨生子,寂寞又沒有方向,父親一死,他立刻急切地接受傑士的建議,開始把他看成大哥兒們,至於提文……當然不是父親,然而這麼一位社交圈的知名人物對他的注意力,的確使年輕又無社會經驗的他受寵若驚,在某些方面,也就彌補了他的喪父之痛。

  在葛提文的領導下,會員百無禁忌,可以冒任何危險;還有一些改變思想的藥物……輕而易舉就能創造出奇妙或駭人的世界,使人趨於瘋狂;還有一些賭局,賭注高得足以令人在一瞬間傾家蕩產;然後還有好多的女人。

  他以為那些女人是心甘情願參加地窖的狂歡,有一些是社交圈的貴婦,和男人一樣熱中於感官的興奮,而今他知道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落入這個類別:因為提文不是那種不會威脅逼迫的人。其它女人則是娼妓,來這裡撈一個晚上比她們在街角站一個月的收入還多,地窯內供應的飲料和奇怪的草藥汁向來份量豐盛,很快就驅除所有的禁忌。

  直到那一夜提文將貝絲帶到地窖來……****

  書房的大鐘敲了兩下,狗的長嗥聲徹夜不停,宇修咒罵地大大喝一口酒,不知為什麼,白蘭地沒產生效果,他的思緒仍然很清醒,不過這或許沒什麼好驚訝的,畢竟貝絲的女兒就睡在他的屋簷底下,而且那該死的雜種狗又哀嚎不止。

  他回到鋼琴邊,試圖藉由音樂來排除那股淒涼,突然間他停住彈奏,側耳傾聽,納悶自己聽到了什麼,大廳有唏唏嗦嗦的聲音。他聳聳肩,沒有聲音,那哀嚎聲那麼大,他怎麼能聽到別的聲音?

  然後狗嚎聲奇跡似的停了,四週一片岑寂,所有的聲音變得好清晰。

  他走進大廳,通到中庭的門沒上栓,眼前只有一個解釋,想必是筱嵐想把狗兒偷偷地運到樓上。

  他推開門,天空無雲,夏夜的天空滿是星星,星光照在無人的中庭,他決定在大廳等待,萬一嚇到她,只能怪她自己,不過過了十五分鐘,他的被監護人或那條狗依然沒消沒息,連馬廄都沒有聲音。

  他好奇地點著油燈,走出中庭,來到可悲的「丹尼」被拘的所在地,四散的稻草模糊了他的腳步聲,他以極度的細心抬起馬廄的門栓,一開始他什麼都看不見,只好舉高燈籠,金色的光芒落在一個敞開的馬廄的角落,一個小小的、白色的人影,貼著狗兒,蜷縮在稻草上面,手臂拉住狗的頸項,頭部貼著它的肚子。

  「天殺的,真該死。」宇修怒氣沖沖地咕噥,她睡得像死人似的,「丹尼」睜開一隻眼睛打量來人,歡迎地搖搖尾巴,顯然不知道是誰的命令使它如此悲慘地睡在馬廄裡面。

  宇修放下油燈,傾身湊向筱嵐。「醒一醒,」他說,搖著她的肩膀。「你在這裡搞什麼?」

  筱嵐醒過來,困惑地眨眨眼睛。「什麼……哪裡……唔,我想起來了。」她坐起身。「既然你不穰「丹尼」進屋裡去,我只好過來,總不能讓它一直長嗥下去。」

  「我從沒聽過這種無聊的話。」他說。「立刻上樓去睡覺。」

  「除非「丹尼」一起去。」她平鋪直敘。「它那樣長嚎,我連閉上眼睛都做不到,遑論睡覺,我無法想像有任何人睡得著,現在我好累,睡在哪裡都沒什麼差別。」

  「你不可以睡馬廄。」他說道,聲音在上方,雙手插腰,腳在晃。

  筱嵐穩穩地打量著他,衡量他決心的程度,測試一下,他曾警告過不要去違抗他,然而這一次她手裡有張王牌。「晚安。」她甜蜜地說,再次躺下來。

  「你這個頑固的小傢伙!」他怒氣衝天,俯身拉住她的腰,一把將她抱起來,此時有兩件事情迅速發生了,其一是她薄薄睡衣底下的肌膚好滑膩,其二是她的髮香,和她身體突然地烙印在他手上的感覺,讓他頭暈目眩,效果不同於白蘭地,當他正在努力控制身體的反應時,「丹尼」立了起來,齜牙咧嘴地咆哮,牙齒咬進宇修的小腿。

  宇修大喊,腳向後踢,筱嵐從他的懷抱中滑落到地板上。  

  「放開。」  

  筱嵐冷靜的命令產生立即的效果,「丹尼」鬆開嘴巴,但仍然齜牙咧嘴地瞪著宇修咆哮。

  「天殺的!」宇修咒罵,變身檢查流血的小腿。

  「唔,我的天,我沒想到它會咬你,」筱嵐跪下來。「我知道它會保護我,可是……」她彎腰檢查傷口。「咬得很深。」

  「我知道很深!我可以問它要保護你什麼嗎?」

  她坐在腳跟上,仰頭看著他,簡單地說:「因為你強迫我做不想要做的事。」

  「如果你以為這樣一來,那條該死的雜種狗就把我嚇壞了,我就得一切都順著你,葛小姐,你最好仔細再想一想。」他說,怒目瞪著她。

  就此撤退,不再爭論,似乎是最好的方法,在她監護人的傷口上灑鹽,對她並無好處。「我無法想像有什麼事會嚇到你,」她真心地說,隨即起身。「我們最好到廚房去,我來清理傷口,或許應該燒灼一下。」她提起油燈。「你可以走路嗎?要不要我去找根枴杖?」

  「我可以走。」他簡潔地說,一跛一跛地走向門口。

  「丹尼」跳躍地走在前頭,越過中庭,上台階到大門口,停在那裡,期待地等待它的同伴,他們的速度相當緩慢,它努力地擺尾巴,令人很難想像它是剛剛那只發威的野獸。

  筱嵐一手扶住宇修的手肘,他跛著走上台階,以兩人的體型面言,那個模樣相當荒謬。「我可以自己走,不用人扶。」宇修啐道,掩住心中的好笑。

  「丹尼」舉起腳掌,放在筱嵐膝蓋上,宇修頓了一下,還來不及說什麼,筱嵐已經低語:「求求你,我保證它不會令人討厭,身上也沒有跳蚤等等,而且它非常會顧家。」

  宇修一臉挫敗的表情,他對家禽或家畜全無好感,他們的毛髮令他打噴嚏,即使身上很乾淨,那股味道他也不喜歡,然而他嬌小的被監護人委婉的以計謀勝過他。「今晚它可以進屋裡,」他認命地歎口氣。「可是白天我不要它在我腳前。」

  「喔,謝謝你。」她踮起腳尖,親吻他的臉頰,眼睛在月光下閃爍。

  字修有些頭暈地聳聳肩。「別得寸進尺,」他陰鷲地說。「這一局或許算你贏,可是我可不喜歡被人強迫。」

  「唔,不會的。」她急切地說。「反正此刻我們也沒什麼可對立的,不是嗎?」她輕快地說完,大步走進廚房。

  他緩慢地跟在後面,靠在門框上停了一分鐘之久,她將油燈放在桌上,拿火鉗撥弄火的餘燼,薄薄的襯裙裹著的身軀,在火光下顯得凹凸有致,在她俯身時,臀部誘人的曲線令他屏住呼吸,等到火舌冒出來,她直起身體,轉身面對他,胸脯貼著布料,乳尖處微微陰暗。

  「我想,火已經夠了,可以燒灼刀片消毒……有什麼不封勁嗎?」看見他的表情,她焦慮地睜大眼睛。

  他用手指扒過頭髮。「我可以自己來,你去睡覺吧。」

  「不行啊,」她走向他。「傷口需要好好清理,我知道該怎麼做。」

  他伸出手,彷彿想推開她。「山姆可以做,你去睡吧。」

  「可是我在這裡,卻要去叫醒他,那太傻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模樣……不知道自己在提供什麼,十七威的她怎會如此天真?不過想到她的生活……在學校住宿十年,只有聖誕節和隱居的母親同住幾天,她怎會知道呢?

  眼前除了自己,沒有人可以教她,他冷靜地開口:「我要你上樓去加件長袍,而且以後不可以如此衣著不整地在屋裡走動。」

  她先是迷惑,隨後是懊惱,低頭俯視自己的身體,看見柔軟隆起的胸脯,大腿頂端的深色陰影,當她抬起頭時,臉成了粉槓色,笨拙地說:「可是天氣不冷,而且我沒期待會見到人。」

  「我明白,別再這樣。」他在桌邊坐下來,將受傷的腿抬起來放在椅子上。「快一點,血滴得到處都是,而且痛得要命。」

  筱嵐環顧室內,後門的釘子上褂了一件長長的外套,下擺還沾了泥巴,她拿起來套上,裹住身體。「這樣你滿意了嗎,先生?」

  他抬起頭,忍不住笑了。「真像個流浪漢,姑娘。」

  「不會誘人了,嗯?」

  她雖然天真,但卻反應靈敏。「一點也不。」他同意,不是誘人,但是十分吸引人。「我們可以動手了嗎?」

  她自櫥子裡拿出刀子,走到火邊,廚房裡面十分寂靜,當筱嵐用燒灼過的刀尖挑開傷口時,宇修咬牙忍受,他受過更糟糕的傷,改以思考她驚人的幹練來令自己分心,她的碰觸十分肯定,動作熟練,盡可能減少他的疼痛,她自己絲毫不畏縮。

  「在我包紮之前,你有白蘭地可以灑在傷口嗎?」她抬頭問道。

  「真浪費。」他釋然地吁口氣,劇痛終於結束。「喝在肚子裡比灑在外面好。」

  「你喝太多白蘭地了吧?」她嚴肅地問。

  「或許,書房有一瓶。」

  「丹尼」跟著她離開廚房,宇修閉上眼睛,努力忘記悸痛的腳和不知安靜的亢奮,找一位謹慎端莊、十足淑女的女家庭教師應是他的答案。鎮上有其它的家庭也有年輕的少女,即將踏入蘭開夏社交圈,既然如此,不可避免的也要介紹筱嵐,這裡不是倫敦,但是可以使她不惹麻煩,如果幸運,還能碰到理想的追求者,他就可以放下貝絲加諸在他肩上的負擔。***

  筱嵐第二天早上被「翠西」不斷地用腳抓門聲所吵醒。

  「你真聰明,」筱嵐滑下床。「你自己找得到路出去嗎?」她打開房門。

  「翠西」沒有回答,逕自跑過走廊,「丹尼」也跟在它後面,窗台上的鸚鵡粗嗄地打呼吸,翅膀拍得撲撲響,甚至還對著她吹口哨。

  筱嵐摸弄地套上襯裙、襪子,和那隱藏身材的衣著,如果她想要水洗臉,大概得自己去廚房,她梳理頭髮,自動地編成髮辮,然後又停住,昨天宇修先生要她放下來,或許他喜歡那樣,而她已經決定,不論她的監護人喜歡什麼,她就要努力去配合,畢竟她的計劃有賴於他的合作。

  當她進入廚房時,只有山姆一個人。「我餓了。」她宣稱。

  「說些新鮮的吧。」山姆連頭都沒抬起來。「你可以在櫃子裡找吃的。」

  筱嵐拿出火腿、一個麵包、一塊奶油,和一瓶牛奶放在桌上。「宇修先生吃過早餐了嗎?」

  「還沒,他到外面去看訪客,他的腳究競怎麼了呢?」

  「「丹尼」咬他。」筱嵐切了一片厚厚的火腿。

  山姆聞言轉過身來,足足瞪了她一分鐘之久。「為什麼它會被狗咬呢?」他問。

  筱嵐聳聳肩,將厚厚好幾層的火腿夾在流滿奶油的麵包上。「只是犯了錯。」她倒了杯牛奶,咬了一大口三明治。  .

  「奇怪的錯。」山姆咕噥道。

  筱嵐遲疑了一下,納悶是否再多解釋一番,山姆顯然已經自下結論,或許也是離題不遠,畢竟他知道「丹尼」和它的女主人是多麼形影不離。

  別再提了吧,她心想,逕自埋頭喝牛奶。

  「我要到外面去。」她把空杯子放在桌上,宣佈道。

  山姆僅僅咕噥一聲。

  她帶著剩下的三明治,離開廚房,本想去看看「翠西」和「丹尼」,但當她越過大廳,走向門口時,「翠西」竄過她前方。「我待會兒拿早餐給你。」筱嵐在貓身後喚道,「翠西」在台階上停了一下,豎起一隻耳朵,然後繼續向前走。

  筱嵐站在大門口,俯視中庭,宇修正和兩個坐在馬背上的男人交談,她立即認出年長的那一位,至於他同伴的身份也不難猜出來,雖然已經七年沒見過面。

  她手拿火腿麵包,徐徐地步下台階,「丹尼」尾巴搖呀搖地跑過來迎接她。

  葛傑士面對台階,首先看到她,他長得相當英俊,像他父親,只不過他的五官相當陰沉,表情虛飾,顯示過的是放縱聲色的生活,但是他的眼睛很嚇人,顏色淡,眼神淺薄,而且沒有精神,目光閃爍跳躍,迴避些什麼,又似乎看見一切。

  「啊,」他愉快地說。「我們正要討論今天的主題呢。」

  宇修猛地轉身,雙眉深鎖。「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個令人困惑而嚴肅的態度,使得筱嵐的腳步有些遲疑,然後她揚起下巴。「對不起,宇修先生,可是我不知道中庭是禁地。」

  他還來不及回答,傑士就開口說話。「呃,小妹妹,看看你——都長大了,你好嗎?」他下馬,雙手握住她的肩,親吻她臉頰。

  「丹尼」突然發出咆哮聲,宇修不自覺地向前一步,他瞭解葛傑士,知道他如何玷污女人,然後他控制住自己,這是他自己家裡的中庭,是個陽光普照的早晨,不捨發生什麼事,尤其是那只雜種狗也在一旁虎視眈眈地觀看。

  「很好,謝謝你,傑士。」筱嵐禮貌性地回答,一手安慰地放在「丹尼」頭上。「早安,仕平。」她向正在下馬的年輕一位招呼致意。

  他也俯身吻她,宇修看見她渾身一僵,勉強容忍這樣的致意。「筱嵐,好久不見。」仕平微笑地說,笑意卻沒有到達他的棕眸,也沒有軟化他相當僵硬的五官。

  「是的,」她同意道,退後一步,再咬一口麵包,似乎很滿足於讓訪客自說自話。

  宇修忍住笑意,原有的擔憂和懊惱突然都消失了,筱嵐才不在乎她的同父異母哥哥和仕平,而且她還以侮辱性的方式表達得相當清楚,逕自吃東西,臉上漠然地微笑。

  「我相信你會來葛氏大宅拜訪我們,」傑士突然說道。「畢竟我是你最近的親屬,而今你母親又已經過世……」

  筱嵐嚥下嘴巴的食物。「你沒參加葬禮。」

  「沒有……我人在倫敦。」

  「喔。」她懷疑地揚揚眉毛,茫然地答覆一聲。

  傑士突然轉向宇修。「這個遺囑太荒謬了。」他說。「我們可以私下討論嗎?」

  「沒什麼可討論的,」宇修回答。「南頓已經說得十分清楚。」

  傑士的臉脹紅。「姓莫的,你太蠻橫了,看在老天分上,我們到裡面談。」

  宇修搖搖頭,故意說道:「不,我不以為然,傑士,你在此不受歡迎。」

  氣氛開始緊張起來,筱嵐大吃一驚,她看著兩個男人,覺得有一股恨意存在他們之間,仕平和他繼父一樣脹紅臉,向前一步,父子倆並肩站立。

  宇修仍然平靜地打量他倆,筱嵐首次注意到他的外表是多麼蓬亂不整,下巴長出鬍渣,雙眼睏倦,在早晨的陽光下,臉上的線條陷得很深,他的襯衫領口敞開,袖子捲到手肘,沒戴領巾,下身穿著農人的皮長褲和長靴子。

  相對之下,傑士和仕平的衣著則是無懈可擊,鹿皮騎焉褲,光亮的馬靴,上好的外套合身,手臂底下挾著卷邊的帽子。

  「你太侮辱人。」傑士說。

  宇修嘲弄地鞠個躬,沒說什麼,他知道自己佔上風,從那致命的一夜,他沒再見過傑士,然而心中對他的厭惡仍然一如往日強烈。

  「我要求我妹妹和我回去,她需要女性的照拂,還有誰比我的妻子——她的嫂嫂——更合適的?看看她,」他揮揮手。「這像個少女公開出現的模樣嗎?」

  「我怎麼了?」筱嵐睜大眼睛,無辜地問道。

  即使其它人沒聽出來,但宇修聽得出她問題中的嘲諷,他再也忍不住笑容。「先說你嘴巴上有牛奶鬍鬚。」他說。

  「我才沒有!」她叫嚷,用手背去擦。

  「而且你的眼角還有睡紋,」他無情地說下去。「裙擺沾著泥巴和稻草,不過,這些都不需要一位嫂嫂來補救,我們自己就可以做得很好。」

  「你在下戰書,姓莫的。」傑士輕聲宣佈。

  中庭似乎突然竄入一股寒意,宇修再次嘲弄地鞠躬同意,筱嵐察覺剛剛對自己外表的嘲弄,只不過是在掩飾她的同父異母哥哥和她監護人之間的暗潮洶湧,而那不僅僅關乎她母親的遺囑而已。

  「來吧,仕平,」傑士重新上馬,臉色鐵青,仕平依言而行。「這不是結束,姓莫的。」

  「不,傑士,我想也不是。」宇修說。

  「不過,我不相信一個醉鬼是我的對手。」另一個人邪惡地說。

  宇修慘白著臉,僅僅說道:「我說你日安,傑士……仕平。」

  兩個人沒有回頭,逕自騎出中庭。

  筱嵐抬頭望著宇修。「這是為什麼呀?」

  他似乎沒有聽見,嘴巴抿成一條直線,眼神變得很遙遠,他心不在焉地摸摸下巴。「你說什麼?」

  「沒事,」她說,感覺她的監護人和她哥哥之間的秘密無法在今天早上解開。

  他俯視著她,搖搖頭。「你的模樣真是一團糟啊,姑娘,實在破壞我監護人的名聲。」

  「呃,你自己也不怎麼樣,」筱嵐反駁。「你穿這件衣服睡覺啊?」

  「我沒睡。」他回答。

  「喔,是你的腳在痛嗎?」

  「還好,」他不打算解釋慾求不滿的折磨效果。「我睡得不多。」

  「為什麼?」

  他皴眉,近乎自言自語地引用馬克白的台詞。「無法入眠。」

  「「睡眠令人放鬆戒心,」」筱嵐立即接下去。「可是馬克白犯了謀殺罪,心存愧疚……難怪他無法入睡。可是你又愧疚什麼呢?」

  我殺死你父親,可是不只如此而已,還有其它的事,那些女人有多少不是自願參與的?這個問題一直縈繞著他,提文敢做逼迫威脅的事,他虐待他的妻子,殘酷地強迫她,對於街上那些無法自衛的女人他毫不顧忌……其中有些是處女……不!他不能再想下去。

  筱嵐輕觸他手臂,被他淒涼的表情嚇到了。「怎麼了?」

  「偽裝的惡魔。」他說,這是他用來稱呼那些在他腦中徘徊不去的影像的說法。「我需要吃早餐,我看你已經吃過了。」

  筱嵐納悶自己是否要再追問下去,隨後決定自己沒這個權力,她根本不太認識他。「只有麵包和火腿。」她輕快地說。「如果山姆要為你煎蛋,我也想要一些。」

  這女孩有些特質能令人忘卻邪惡的事,宇修心想,突然輕鬆起來。「你都吃到哪裡去了,姑娘?」

  「我不知道,可是我總是覺得飢餓。」她說道,陪他到廚房,「丹尼」跟在她後面。「我納悶傑士是否會再來?」

  「果真如此,他會後悔,」宇修俯視那條狗,然後聳聳肩,那場戰爭,他似乎大敗潰決。「熱水,山姆,我要刮鬍子。」他拉開襯衫,解開紐扣,把它丟在椅子上掛著。

  山姆將一盆熱水放在桌上,拿個小鏡子靠著一隻空酒瓶。「肥皂在櫥子裡。」

  筱嵐靠在桌沿,看著宇修在皮帶上磨剃刀,開始刮鬍子,他的雙手令她著迷,美麗優雅,手指細而修長,不知什麼原因,在她的胃部挑起一種奇怪的振動。

  「你胸膛上的那個是什麼呀?」她突然問道,昨天他在床上時,也有看見那個奇怪的標記。

  宇修的動作一停,然後不在意地說:「唔,是一條蛇。」

  「為什麼呢?」

  「學校裡沒教你別太好奇嗎?」他質問。「或是不宜做個人的批評?」

  「對不起,」她一臉沮喪。「我是因為沒看過才會感興趣。」

  「不遇,我想你以前也沒有見過光著上身的男人。」他有些刻薄地說,刮去一道長長的肥皂泡沫。

  「是的。」她同意。「你在海軍時紋的身嗎?」

  宇修歎口氣,抓住可以脫身的機會。「紋身在海軍很普遍,現在,你有騎馬裝嗎?」

  她沒有異議地接受他結束這個令人不安的話題,令他鬆了一口氣。「當然,不過也是斗篷狀。」她舔舔指尖,一一拾起桌上的麵包屑。

  「呃,我想該是解決這個問題的時機了,我們騎馬去曼徹斯特,看看能否改善你的衣著狀況。」他以毛巾擦去肥皂泡沫,一手摸摸下巴。「這樣好多了。」

  他皴眉地打量著筱嵐。「可是你當然不行,山姆,讓姑娘端一些熱水上樓,她需要好好洗一洗。」

  山姆估量地看看筱嵐。「最好是我替你拿上去,在我看來,一點風就把你吹走了。」

  「我比外表看來強壯許多,」筱嵐伸手要提水。「我可以挖出馬蹄上的蹄癌,而它們可是很重的。」

  「我的老天爺,」宇修咕噥。「你怎麼會變成獸醫的?」

  「波爾登的出租馬車行的馬伕長教了我很多東西,以前我常在星期天從學校溜出來,一整天和他在一起,那不是很普通的事。」

  「是的。」

  「可是他們無法制止我。」她輕快地說下去。「然後還有一個住在錫普敦村落裡的盜獵者,他教我如何處理鳥類和小動物。」

  「我很驚訝受苦良久的陳院長能讓你留那麼久。」宇修說道。

  「我確信她們已經得到相當好的報酬。」筱嵐有些怒意地說。「畢竟我幾乎一整年都住在那裡。」她提起水桶走向門口。「我們今天早上去吧?」

  「除非你另有計劃。」

  「不,我想沒有。」筱嵐以和他相同的嘲弄態度回答。

  宇修呵呵笑,納悶她的幽默感來自哪裡,貝絲嚴肅得令人痛苦,而提文又只對極端事物感興趣。「我必須和你的銀行變一談,目前你有多少津貼?」

  「津貼?」筱嵐新奇地眨眨眼睛。「從來沒有過,如果我要零用錢,艾小姐會給我,不過她們提供製服……其它也沒什麼好花錢的地方。」

  宇修搔搔頭髮。「我可不知道什麼才適合你。」

  當然,這取決於她住在哪裡,今早的拜訪,使他不再考慮替她安排和一位可敬的女性住在他處的可能性,至少,不是在錫普敦附近的地方,她根本不可能避開她的哥哥和仕平。

  她仍提著水桶站在門口,他揮手叫她走。「去換衣服,姑娘,我要想一想。」

  「嗯,你打算該怎麼安置她呢?」門一關,山姆問道。

  「天知道,」宇修歎了一口氣。「你可以看透我的想法。」

  「你想留她在這裡?」

  「目前而言,我沒多少選擇。」不過除了葛家,她應該還有些地方可以去,他心想,在如此年輕的時刻,沒有人關心她,似乎不太可能。

  應該不可能,可是他懷疑事實即是如此,她的生活之所以變成這樣,全因為他曾扮演過重要角色的放蕩和染血的過去,而今似乎是往日的餘孽回來施行那終必來到的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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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6 17:59: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你看起來真帥啊!」半小時之後,筱嵐來到中庭,仰慕地說。

  她的監護人換下 人裝束,繫上領巾、鹿皮褲,和高統靴。

  宇修皴眉地打量她棕色的騎馬斗篷。「我真希望可以說你也很美,姑娘。你所有的衣服都是這種老氣橫秋的顏色嗎?」

  「是的。」她隨意地說,挑剔地皴著眉頭,檢視比利牽著的那匹灰色小馬。「我騎這匹小馬嗎?」

  「我不會讓你騎我的獵馬,」他說。「『大波』是你唯一的選擇。」

  「歐,」筱嵐繞著那匹胖胖的小馬走了一圈。「我在出租馬車店騎的牡馬有十四個手掌的高度。」

  「我最小的獵馬有十七掌高,」宇修說。「所以你只能騎這匹。」他環住她的腰,抱她上鞍。「一旦你在別處安頓下來,我們再為你買匹像樣的馬。」

  「唔,」筱嵐拉起韁繩。「呃,對於這一項,讓我告訴你我的計劃。」

  宇修一腳跨坐在一匹瘦削的閹馬上,斜瞥她一眼。她笑得很燦爛。她的頭髮又紮成兩條辮子,但前額不再是光溜溜的,而是在帽簷下露出幾綹金色的髮絲。宇修開始納悶自己是不是發瘋了,身為主人的他,腦中充斥的卻完全是不恰當的念頭。

  他以突兀的速度,雙腳夾緊馬腹,縱馬前行,穿過拱門,來到外面的車道。

  筱嵐的小馬慢吞吞地跟在後面。比利拉住「丹尼」,不讓它跟上去,它抬起頭哀嚎,看著女主人消失蹤影。

  「我的計劃,」筱嵐在宇修後面說道。「你不想聽聽看嗎?」

  他放慢速度,好讓她能跟上來,截至目前為止,她的計劃似乎不太實際,無法令他心動。「不太想,如果這跟原先的提議沒兩樣。」他說。「不論想與不想,我確定自己都得聽一遍。」

  他毫不熟中的反應並未阻撓筱嵐的決心。「你在倫敦有房子嗎?」

  「有,但無法住人。」

  「可是我能改變屋況,對嗎?」

  「你在動什麼鬼腦筋?」他再次轉身注視她,她仍然笑得好燦爛。

  「呃,很簡單。」她說。「你需要找個妻子——」

  「我需要什麼?」他大叫。

  「我決定那正是你所需要的,」她說。「你需要某人來好好照顧你,我向來知道人什麼時候需要被照顧。」她嚴肅地說。

  他暗自納悶她是否能分辨人和動物。

  他默然不語,她逕自說下去:「如果你有妻子,或許就能夠再度有好睡眠,也有人來管理家事,確保你生活舒適。當然,如果她有一筆財富,那就更完美了……畢竟你似乎沒有多少錢。」

  她微偏著頭打量他,評估他對自己的診斷和處方的反應。

  「我去哪裡找適麼一位賢妻良母呢?」他不知是該笑或是該責備她的沒規矩。

  「倫敦,」筱嵐說得好像合情合理。「我也去那裡找個丈夫,好得回我的自由。我已經決定,婚後要自己來控制錢,做得到嗎?」

  突然變換話題令人措手不及,宇修發現自己順理成章地回答,好像這個問題很合理似的。「在法律之下,你丈夫才是控制者。」他說。「但有例外。」

  「身為我的監護人,你可以確保這一點嗎?」

  她從哪裡學來這些怪念頭?他趣味盎然地回答:「是的,如果這位假定的丈夫仍想娶你。」

  「喔,我想他會的。」她輕快地說。「我和他分享財富,如果他像那個助理官、屠夫的兒子,或是陳小姐的侄子,他們會鍥而不捨。」

  這麼一個實際的說辭,令宇修莞爾。如果連她穿著那些棕色的布袋掩飾身材的時候,她的前任追求者都為她神魂顛倒,那麼不需多大的想像力,就能猜測當她打扮入時時的效果。看來葛小姐不像他以為的那般天真無知……或者是她有意隱藏自己欺騙那些人。

  嗯,這倒是個有趣的念頭。

  「總之,我的計劃是我們兩個都去倫敦,有個初入社交界的舞會。你可以找到妻子,我也能找到權宜的丈夫。」

  「別管我對自己生活的計劃。」他仍然以幽默的語氣說道。「你計劃我們去倫敦時住在哪裡呢?」

  「當然是住你的房子裡,我們可以用我的錢整修它,支付舞會的費用,一件宮廷禮服、舞會和一切的費用加起來可能十分昂貴。」

  宇修深吸一口氣。「孩子,人們會對一個利用他被監護人的財富中飽私囊的人,批評得很刻薄。」

  「可是才不是那樣!」她大嚷。「這樣做對我有利!我得有個地方住,還要一場初入社交界的舞會。這是最簡單的方法,如果對雙方都有利,那當然更好。」

  宇修的耐心和幽默感都用完了。「我沒聽過這麼誇張的胡言亂語,」他說。「我拒絕無意去倫敦,如果你想去,那就得替你自己找個合適的伴護人。」

  「可是你可以勝任啊。」

  「我不行。即使我願意擔任,看起來也太荒謬。你需要一位受人尊敬的淑女,她有權自由出入最核心的社交圈。」

  「你沒有出入權嗎?」

  「現在沒有。」他簡潔地說。

  「好了,如果我再多聽一句這種胡言亂語,你就終此一生都穿這種棕色的布袋。」

  筱嵐緊緊地閉上嘴巴。她已經栽下種子,或許目前她只能進行到這裡。

  ***

  「丹尼」繼續在中庭長嗥。它被綁在幫浦旁邊,以免跟隨女主人而去。它絕望地拉長練子,幾乎把它自己勒得窒息。

  一個穿著工作服的男人晃進中庭。「這隻狗怎麼了?」

  「唔,它無法忍受不和小姐在一起。」比利說。「你要什麼嗎?」

  「打零工,」男人說道,繼續興致勃勃地看著那條狗。「如果你放開它會怎樣?」

  「大概會去追她吧,昨天主人不肯讓它進屋子,你應該聽聽它的哀嗥聲。」

  「它對主人的感情很深啊。」工人沉思道。「有時候會這樣。」

  「是的。」比利同意。「如果你想找工作,最好找山姆談。我猜他在廚房裡,後門在那個方向。」他用下巴朝屋後點一點。

  「謝謝你,孩子。」男人朝後門走去。

  ***

  他們進入曼徹斯特市區,宇修帶著筱嵐到雙龍客棧,把馬留在那裡。

  「我們先去銀行。」

  「現在就去?」筱嵐渴望地望著客棧敞開的門口,裡面飄來誘人的香味。

  「是的……嗯,怎麼了。」

  「我餓了。」她說。「裡面的東西聞起來好香、好棒。」

  宇修歎口氣。「當然,你沒吃炒蛋,對嗎?我們稍後再去買塊豬肉派什麼的。」他推她走在前頭,離開客棧,走在街道上。

  有一群男人身著工人的無袖上衣和長褲,群聚在廣場上,在教練官的口令下列隊前進或轉彎。群聚聚在一邊觀看,在他們彼此踩到腳,追不上節奏、脫隊,或是撞到隔壁的人時,鼓勵地高喊,幽默地嘲笑。

  筱嵐踮起腳尖,在人群中觀看。「這是做什麼?」

  一位戴著罕見的白色高帽的男子轉過來說:「他們在為韓演說家預備,小姐。」他有教養地說下去。「改革派邀請他下個月來發表演說,討論成年男子的選舉權,屆時會有很多聽眾,因此主辦者認為事先訓練與會者會比較有秩序。」

  「這樣的軍事化可能會驚動治安官。」宇修嚴肅地說。「看起來就像要把他們訓練成武裝反抗力量。」他喝一口隨身攜帶的白蘭地。

  男人的眼神尖銳起來。「希望屆時沒什麼需要反抗的,先生。如果治安官講理一些,一切會像聖誕遊行一樣和平解散。」

  「一旦涉及激進派的群眾,我不太相信治安官的理性,」宇修將酒瓶塞回口袋。「來吧,筱嵐。」他握住她的手臂,引她離開人群。

  「韓演說家是誰?」

  「韓亨利——一位噴火的激進派,」宇修告訴她。「職業的政治運動家。在官方看來,他出席演講的每一次會議,都更將國家帶向革命和叛亂。」;

  「喔,我明白了。」筱嵐蹙眉。「或許他們應該平心聽聽看,然後再做改進。」

  宇修哈哈笑。「好孩子,這可是個烏托邦和平國的觀點。」

  他的笑聲沒什麼惡意,所以筱嵐無法說自己被冒犯,反而對他微笑,勾住他的臂膀。

  宇修注視她仰起的臉,感覺好像有東西打中他的中樞神經,這太荒謬了。她怎麼可能對他有這種影響力?她不過是個美麗的孩子,仍徘徊在女人的邊緣。如果能帶她越過那個邊緣,豈不太棒了?天哪,他要進精神病院了! 

  「那孩子在賣派嗎?」

  這個無聊的問題使他回到現實來,他感激地挪開視線,環顧週遭。

  一個推車男孩正在含糊地叫賣。不過單單香味已經足以說明他的產品,各式的派放在熱炭火上保溫,還熱騰騰的。

  宇修買了一塊豬肉派,當他趣味盎然地看著筱嵐站在街角大快朵頤時,所有的誘惑念頭煙消霧散。「好吃嗎?」

  「好棒,可口極了。我都快餓昏了。」

  「呃,或許你可以邊走邊吃。」

  筱嵐嘴巴塞得滿滿的,乖順地點點頭。

  柴德銀行的柴德先生深深一鞠躬,歡迎宇修到他的私人辦公室。「如果葛小姐想在接待室等候,我會請人送茶過去。」

  「喔,不,」筱嵐說。「我想瞭解自己的財富,而且我不需要茶……謝謝你。」

  柴德先生一臉驚訝。「可是……親愛的,你對金額和利率利息不會有興趣的,年輕淑女都覺得這種事很無聊。我確定可以找些期刊讓你打發時間……」他鼓勵地點點頭。「最新的時裝動態一定會比我們冗長的討論更加吸引彌。」

  「不,我不以為然,」筱嵐甜甜一笑。「我對時裝毫無興趣,但是我很想瞭解自己的財富。你瞧,」她溫柔地解釋道。「等我婚後,我想自己來管理它,所以我必須先知道。」

  柴德先生目瞪口呆,轉身哀求地望著宇修,他正望著窗外,顯然不在意他的被監護人奇特的言談。「不會吧,宇修先生?」

  「那得取決於那位尚未確定的丈夫。」宇修回答。「既然人選還沒出現,現在談似乎太早。不過,若是小姐想加入,我也不反對。如果她因而覺得很枯燥,也只能怪她自己。反之,她若學到一些事,也未嘗不好。」他一手搭在她肩上,推她走進辦公室。

  在筱嵐看來,她似乎開始習慣這種被推前進的方式,心中還納悶為什麼不覺氣惱。

  兩個男人討論財務狀況的細節時,她專心地聆聽。宇修耐心地接受她一再插問問題,但是柴德先生逐漸變得暴躁而易怒,當她再次向銀行家追問一個極複雜的細節時,宇修終於揮手叫她安靜。

  「有同題稍後再問,姑娘,否則我們整個下午都會耗在這裡。」

  「可是你能回答嗎?」

  「我會努力試試看。」

  「可是——」  

  「夠了,筱嵐。」

  這種尖銳令她大吃一驚,她順服下來,絞起雙手放在腿上,堅決地閉上嘴巴。

  宇修斜瞥她一眼,她一臉怒氣沖沖,但是他無意給她鼓勵,讓她再次打斷談話的進行。 

  「最後一件事,宇修先生。你要繼續付年費給傑士先生嗎?」銀行家問道。

  「什麼?」筱嵐的爆發無法制止。

  「過去十年來,葛夫人指示我們一年付三千鎊給傑士先生。」銀行家專注地告訴她的監護人。「她的遺囑並未指示我們繼續賞付。」

  原來貝絲是這樣保護自己和她的女兒。宇修恍然大悟。一年三千鎊不算少,傑士可不會乖乖地接受它終止。

  「媽媽為什麼要付給傑士?」

  「我怎麼知道?」宇修不肯說實話。他不能說是為了你的安全,雖然他確定自己在貝絲心中是最優先。

  傑士一定會千方百計想控制他繼母遺產的繼承人,貝絲在鴉片的迷霧中,生命飄浮,他本可以將筱嵐置於自己的屋頂之下,對這孩子施展影響力,無論願不願意,都會在十六歲時和仕平結婚。貝絲因此賄賂傑士,並讓筱嵐離得遠遠的,以保護女兒成年。她必然切切地希望,筱嵐在不受同父異母哥哥權威的影響下,能夠因此不懼怕,而有力量抗拒一旦母親不在人世,他將施加的巨大壓力。

  為了給她額外的優勢,貝絲喚起一位舊情人的回憶和承諾,同時也是傑士宿敵的男人,來站在她女兒這一邊。

  「不,」他說。「既然葛夫人沒留指示,那麼這種支付應該終止。」

  「很好,」筱嵐宣佈。「我不明白為什麼傑士要拿我的錢。」

  「這句話根本不必說。」宇修制止她說,看見銀行家被這位不像淑女的少女嚇壞了。

  如果貝絲能讓她女兒的行為舉止更傳統一些,才是真正幫助他完成她賦予的任務。

  他起身。「呃,似乎就是這樣了,柴德先生,我們不再佔用你的時間。」

  「我的津貼呢?」筱嵐提醒他。

  宇修皺著眉。「一季一百鎊應該夠了。」

  「一年才四百鎊!」筱嵐驚呼一聲。「傑士一年還拿三千,而這還不是他的錢。」

  柴德先生的小眼睛似乎整個凸出來。

  宇修雖然覺得筱嵐言之有理,但仍迅速地說:「我們稍後再討論。來吧。」

  他伸手向銀行家告別,另一隻手拉著筱嵐向前走。好在她的告別非常優雅,親切地感謝柴德撥時間出來,並為自己的行徑道歉。

  柴德先生難以抵擋她的笑容,態度有些和緩。他拍拍她的手,陪他們走到門口。「你可以通知傑士先生有關的改變嗎,宇修先生?」

  宇修搖搖頭。他可不想去應付提文的兒子。「不,我會請南頓律師通知他。」

  一出門,筱嵐再度開口:「為什麼媽媽要付傑士那些錢?她憎惡他。」

  「無妨。」她的同伴簡短地說。

  「你在生氣嗎?」筱嵐仰頭看他,眸中有一絲焦慮。「我猜自己不該那樣批評傑士,也不該反對我的津貼金額,可是那令我吃了一驚。」

  「未來我得努力讓你不要吃驚,」他嘲弄地說。「柴德覺得很可恥,而我並不怪他。」

  「我只不過表達意見。」

  「有些意見無論多合理,都不應該在陌生人面前表達。」

  「啊,原來你的確和我有同感。」她有些得意洋洋地說。

  他忍住笑容。「那不是重點。然而,你不會得到一年三千鎊的津貼,所以別夢想了。」

  「可是在倫敦,我需要夠用的錢來維持我的馬和衣服。」

  宇修停住腳步。「我告訴你,我不想再聽這一些。」他說。「我們要繼續去女帽商那裡,還是不去?」

  沒有新衣服,一切都免談。筱嵐聳聳肩,微笑地說「請你繼續。」

  宇修狐疑地瞥她一眼,她回以天真燦爛的笑容,他知道自己有理由懷疑,只能認命地搖搖頭,繼續向前走。

  城裡的女帽商和布料商全集聚在同一條街,宇修不常來光顧,但是身為曼徹斯特的長期居民,他知道最有名的商店,心中已有打算。至於筱嵐則在每一扇櫥窗前流連忘返,在街道兩邊躍動奔跑,三番兩次叫他觀看那些吸引她注意的禮服和帽子。

  宇修不悅地察覺,她全然不知道什麼是品味或合宜,當他聆聽她興奮地讚美一件紫色,裰著青玉石的薄綢禮服,和一頂樣式最放蕩的薄紗軟帽時,他明白自己必須更改整個下午的計劃。

  他本想把她留在裁縫師那裡,自己到附近找迫切需要的美酒振奮一下,而今他顯然不能信任她的判斷力,況且她向來很有決心,他很確定裁縫師無法引導她的選擇,看來白蘭地只好再等一等。

  他再掏出口袋的酒瓶來振作精神,踏進一間展示優雅的店門口。「這裡。」

  「可是這些衣服看起來好平凡。」筱嵐皴皴鼻子。「我比較喜歡另一間店——那件火紅外套好漂亮!」

  「對,我相信你是喜歡,不過我們要進這一間。」他一手扶住她的背脊,推她進門。

  店主人一聽見鈴聲,匆匆從後面出來。那對尖銳的眼睛打量筱嵐,看透棕色布袋下隱藏的一切。她對紳士行了個禮,敏捷地評量他的價值。很難說,他的衣著相當受人尊敬,質料很好,但是沒有明顯的財富痕跡——寶石夾、袖扣,連戒指都沒有。不過他顯然在找情婦時,口味傾向那些很年輕的。這位年輕少女可是未經琢磨的一等鑽石。

  羅夫人微笑地詢問,當紳士解釋她的被監護人需要一件騎馬裝和至少兩件晚禮服時,她的笑容裡帶著仔細的盤算。

  「適合初入社交界的少女嗎?」她詢問,滿意地點點頭。這可是一筆不錯的交易。雖然監護人通常不陪被監護人逛街,然而這關係的本質並不影響收益。

  「是的。」宇修知道對方心中在轉什麼念頭,不過只要她工作勝任,就隨她去想像。

  羅夫人高喊一聲,一位大約十三歲的女孩走了進來,在僱主的指令之下,從後面拿了好幾件禮服出來,給顧客挑選。

  筱嵐毫不動心。那些禮服一逕是印花細棉布或白麻紗,剪裁端莊,蕾絲鑲邊。不過角落有個東西吸住她的注意力。她逕自走過去,拉出一件孔雀藍的皺絲織品,用銀線滾邊。

  「這件很漂亮。」她放在身前。「不是很美嗎?」她摸摸質料。「我喜歡它在光線下發亮的樣子。」

  宇修瑟縮地皴眉,羅夫人則清清喉嚨,小女僕伸手摀住她的笑容。

  「我想小姐穿細棉布比較舒服。」夫人說。

  「喔,不,我不要那種單調的衣裳,」筱嵐揮揮手。「我喜歡這件。這種比較突出顯眼。」

  「呃,穿那件的確顯眼。」宇修說。

  「我可以試穿嗎?」

  女裁縫師哀求地看著紳士,他微微點點頭。她極不情願地指指試衣間。「請往那邊,瑪麗會協助你。」

  宇修坐下來等候:心中暗暗希望,一旦筱嵐看見她穿那種高級妓女的樣式,會明白這有多荒謬,不得體,那麼事情就自行解決了。

  希望破滅。筱嵐笑容燦爛地冒出來。「不是很美嗎?我覺得好棒。」她在大鏡子前面轉身。

  「有點大,不過我確信可以修改。」她皴眉地調整領口。「露得相當多,不是嗎?」

  「太多了。」

  「我可以圍三角形披肩。」她愉快地說。「我要買這件。喔,你知道它可以配什麼嗎?就是我們剛剛看見的那頂薄紗軟帽。」

  宇修閉上眼睛找尋力量。「那頂帽子會讓你看起來像壓扁的南瓜,配你的臉太大了。」

  筱嵐一臉不悅。「我確定不會。我還沒戴,你怎麼知道?」

  宇修還以為女人天生就有服裝的品味,一如她們有十根手指,十個腳趾頭。可是顯然這是後天培養出來的……而這位無母的孤女,自小生長在學校的高牆內,顯然沒有衣著方面的品味。

  這種情況需要劇烈的手法來解決。他站起來。

  「請你告退一下,好嗎?」他對羅夫人說。「我想和我的被監護人私下談一談。」

  裁縫師和女助手一起離去。宇修深吸一口氣,筱嵐急切而詢問地看著他。

  他走過去,握住她的肩,將她轉向鏡子。「現在,聽我說,姑娘,這件禮服是針對住在富貴街的女人。」

  「哪種女人住在那裡?」

  「妓女。」他簡潔地說。她睜大眼睛。

  「看看你自己。」他的手繞過去拉拉鬆鬆的領口,臂膀拂過她的胸脯,他尖銳地深吸一口氣,但仍頑固地說下去。「穿這種衣服,你必須比現在更豐滿,還需要畫臉,配上許多廉價的珠寶,至少比你現在老十年再來穿吧。」

  她垮著臉。「你不喜歡它?」

  「這麼說太保守了。這件禮服毫無品味,讓你看起來很可笑。」殘酷,但是出於必要。

  她咬著唇,微偏著臉,審視鏡中的自己。「配上合適的軟帽會好一些。」

  宇修再次閉上眼尋求力量。「如果無法說服你,筱嵐,那麼我將運用監護人命令的權力。」

  「你的意思是我不可以買它?」她揚起下巴,眼中冒火。

  「正是如此,」他迅速說著。「試穿其它的,我相信你會明白自己更漂亮。」

  「我不喜歡它們。」她直率地說。「我想看起來與眾不同,而不是普通。」

  「我親愛的女孩,你絕對不可能看起來普通。」他說服地說。

  她繼續從鏡中打量他,衡量他堅持的程度,一如上次在馬廄中,只不過這次她手中沒有佔優勢的牌。

  「決定無可更改,姑娘。」他輕輕地說。「用眼睛對我射飛刀也沒有用。」

  他轉向其它的禮服,飛快地搜尋。

  「這件可以搭配你的眼睛。」他拎起一件細麻布禮服,有藍色腰帶,和印花的藍絲帶。

  「太端莊了。」筱嵐咕噥。

  「很合適,」他反駁,提高聲音呼喚裁縫師。「葛小姐要試穿這一件。」

  筱嵐盡可能優雅地順服了,改而穿上另一件禮服。羅夫人為她繫上腰帶,微笑地退後一步。

  「真美。」她說。「瑪麗,拿那頂棕櫚帽來,配同色的絲帶,看起來會更美。」

  筱嵐毫不相信,臉色陰沉地踏出更衣間。

  宇修徐徐露出笑容。「過來。」他招手,將她轉向鏡子。

  「瞧,姑娘,這副模樣更加強調你湛藍色的眼睛,更引人注目。」

  「是嗎?」筱嵐渴望地瞥向脫下的那件孔雀藍皺絲禮服。

  「相信我。」

  一小時後他們離開店裡,筱嵐擁有三件禮服、一件天鵝絨斗篷、棕櫚帽,和一件剪裁合身,但是毫不刺激的騎馬裝。宇修允許她買了一頂銀邊的三角帽配騎馬裝,其它的選擇都是出於他堅決的意志,當他們走向客棧時,筱嵐很安靜,宇修努力想些別的來彌補她的失望。

  突然間,筱嵐離開他身邊。忿怒地叫喊,衝向路上一輛馬車,車伕是個年輕小伙子,外套的紐扣洞插了好幾個馬鞭尖刺。

  筱嵐衝過去,嚇得他的先導馬人立起來噴氣,躍向一旁,撞向馬路中央。

  宇修不看車伕,抓住馬具,制住馬頭,焦慮地望向街道對面,搜索筱嵐的蹤跡。年輕馬伕滿口髒話的詛咒。

  「天哪,先生,別再詛咒,看看你的馬。」宇修不耐地說,眼神仍在搜索筱嵐。

  車伕不答,逕自揮鞭抽向先導馬的耳朵,馬兒向前衝,宇修及時竄向一旁,同一時刻,他認出車伕那冷硬的五官和棕眼。筱嵐撞上的是貝仕平的馬。

  他目送馬兒在壞脾氣的車伕驅策下,在陡峭的街道上前進,仕平或許不是傑士的親生兒子,但是脾氣上的確像他兒子。對街聚起一小簇人群,聲音此起彼落的爭論。宇修有預感地越過街道,擠進人群。

  預感正確極了。筱嵐一點也不像服飾店裡那個悶悶不樂的女孩。現在的她倒像是火把,和一位坐在載滿蕪菁車上的車伕猛烈地爭論。

  一看那匹馬,宇修立刻就明白了。那匹可憐的馬垂著頭,背上充滿傷疤,新鞭傷口還有鮮血滲出來,肋骨清晰可見,胸膛起伏,費力地吸氣,在上坡路段掙扎地前進。

  「無賴漢!我要治安官來抓你!」筱嵐大喊,雙手解開馬具。「你應該被吊死!」她放開馬銜,又看見另一個傷口,馬的嘴被殘酷地割傷。

  車伕忿怒地一躍而下。「你在搞什麼鬼?」他攫住筱嵐的手臂,她猛一轉身,踢中他的鼠蹊部位。

  男人痛得弓身,群眾驚呼一聲。筱嵐轉身解開馬的腰帶。

  「筱嵐!」宇修尖銳地喊。

  她不耐地抬起頭,他看得出來此刻她除了那匹馬,什麼都不在乎,遑論自己或是群眾對她的觀感。「給他一些錢,」她說。「我要帶走他的馬,即使他這麼殘忍地對待動物,不給補償也不對。」

  「你期待我——」

  「是的,」她頂一句。「不是你的錢——是我的!」她終於鬆開那匹馬,牽它走向一旁,一手撫摸馬背,馬主試著直起身。

  「你拿走我的馬,我要——」他喘氣地放棄,群眾開始咕噥著,同情已取代原先的好奇。

  宇修迅速地掏出兩個金幣丟在地上,那衰弱的動物看起來挨不過另一夜,可是群眾開始靠向馬主那邊,他必須盡快將筱嵐完整地帶開。

  「快走!」他低聲命令。

  筱嵐似乎明白事態的嚴重性,拉著她可憐的獎品穿過人群,而他們仍盯著那兩個金幣。

  「謝謝你。」遠遠走開後,她輕快地說。

  「唔,別謝我。」他嘲弄地揚揚眉毛。「我記得那是你的錢。」

  「如果不能隨心所欲地用錢,省錢又有什麼用?」她質問。

  就像那件孔雀藍的衣服和薄紗軟帽,宇修心想。這只被虐待的動物交換妓女裝似乎相當公平。不過,他可不確定想再過這樣的一天。他這位熱心的被監護人行為難以預測,陪伴起來實在令人筋疲力盡,而他還沒有時間好好喝一杯。

  不過,他可不打算多在這家客棧流連不返,以免她又找到別的東西來吸住她的注意力,畢竟這個城市充滿太多可憐和潛在的受害者。他沒撥時間出來喝杯酒振作精神,反而匆匆催促筱嵐和蕪菁菜販那被解放的小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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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6 18:00: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丹尼,在哪理?」筱嵐在中庭下馬,環顧四周,忍不住皺著眉頭。狗不在令人起疑。她沒來歡迎她實在令人不解。

  宇修下馬喊比利,比利徒獵狗屋冒出來,勤作比平常更懶散。

  「我在餵狗,先生。」他憎惡地瞪著受虐的馬。「那是什麼?」

  「你還不如問,」宇修說。「葛小姐的狗在哪理呢?」

  比利搔搔頭。「呃,我不知道。」他指向幫浦。「我把它綁在那裡,等我去吃午餐時,它就不見了。」

  「它掙斷繩索嗎?」

  比利搖搖頭。「不太像,先生,繩子好像自己解困了。」

  「太可笑了!」筱嵐走過去,棚子沒有磨損或斷裂。「一定是你沒綁好。」

  「她會回來的,姑娘,」宇修看見她的表情。「她走多久了,比利?」

  「我想大約一小時,先生。」

  「我敢打睹它在森林追免子。」宇修安慰她。「一旦天黑,就會一身泥,飢餓地回來。」

  筱嵐悶悶不樂地蹙眉。「等我照料過『罹絲安娜』之後再去找它。」

  「你把那可憐的禽默稱為『羅絲安娜』?」字修笑了出來。「你這個荒謬的來西。」

  「反正,我喜喜歡這個名字。而且她會越長越好,不是嗎?」她摸摸小馬的耳朵。「比利,幫它弄些米糠吃,我要醫治它的傷。」

  字修好奇地問:「順便問一下,那只鸚鵡叫什麼名字?」

  「『霍斯』。」她立即回答。「我確定它過的是絕對放蕩的生活。」

  字修呵呵笑地走進屋裡。

  筱嵐清洗『羅絲安娜』的傷口,餵它吃溫暖的米糠,還在馬廄鋪了厚厚一層稻草讓它住。

  「我要去找『丹尼』。」她走進廚房,說道。「天快黑了。」

  宇修感激地安頓在一瓶白蘭地前面,推開他應該捨棄好酒,陪她一起去的念頭。

  「帶比利一起去,畢竟狗跑掉了是他的責任。」

  「如果我沒找著呢?」

  「晚餐之後我再陪稱去找。」他保證。「但是你要在半小時之內回來。」

  們筱嵐準時回來了,可是兩手空空,悲慘地坐在桌子前面,意興闌珊地挑著山姆放在她面前的餐盤。

  「有什麼不對嗎?」他粗聲質問。

  她搖搖頭。「沒有,對不起……我不餓。」

  「這倒是第一次聽到。」山姆自顧自說道。

  「來些酒。」字修添滿她的杯子。「吃晚餐,你只是在想自己不餓罷了。」

  筱嵐覺得口中的難咬起來像木屑,但以相宮的輿致喝酒,等到第二杯時,她已經開始覺得好多了。畢竟『丹尼』是一隻活潑健康的狗,沒有多少機會在鄉間漫遊,追逐野免。

  「壞束西!」她乖張地說,開始進攻她的晚餐。她沒必要因將狗兒做它天性愛做的事,就氣得挨餓,吃不下晚餐。

  「這樣好多了。」宇修很贊同。「等它決定回來時,你要如何對付它呢?」

  「沒有,」筱嵐說。「我能做什麼?它並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事實上,它也沒錯,畢竟它是狗啊。」

  然而『丹尼』徒未雕開它這麼久的事實,仍然穿人她因酒導致的暢快中。

  午夜時,她煩惱心傷,字修也好不到哪理去。三個人在田野間,藉著油燈的光芒,謹慎地越

  過乾燥的樹林,直叫喚到喉嚨沙啞為止。

  「去睡吧,姑娘。」字修疲備地關上廚房的門。「明天早上它就會等在外面,一副悔悟的模樣。」 

  「你不瞭解它。」她的淚水撲撲而下。

  然而宇修心中已經有一個肯定的念頭,一默也不相信『丹尼』是自願遠離它心愛的女主人不遇,他並未告訴筱嵐。

  「你應上床了。」他再次說道。「今晚無法再做什麼了。」

  「可是我怎麼睡得著?」她喊道,在廚房走來走去。「萬一她受傷了……掉進陷阱裡……」

  她雙又手摀住臉,似乎想掩住丹尼受苦的景象。

  「熱牛奶和白蘭地,」山姆宣佈地說,將油燈放在桌上。「那可以使她睡得像個小嬰孩。」

  「那就熱一些牛奶吧。」宇修說道,握住筱嵐的肩膀,以冷靜權威的語氣說道:「上床去,

  準備休息吧。我會端點柬西上去,幫助你人睡,去吧。」他將她轉身,拍拍她的背。「你整個晚上踱來踱去,封『丹尼』也是於事無補。」這句話有黠道理,而且她也筋疲力盡了。畢竟她過了惱人的一夜,然後又過了漫長而疲倦的一天,筱嵐拖著身軀上樓,套上睡衣,坐在帽盒子旁邊,試著徙『翠西』和它美麗許多的後代身上的滿足感,找尋安慰。

  樓下的字修正考慮在牛奶富中摻鴉片而不是白蘭地。然而他想到染上毒癮的貝絲,或許這種傾向會遺傅。他將相富份量的白蘭地摻進山姆裝牛奶的水壺富中,端到二樓。

  他輕輕叩門,才走進角落的房間,筱嵐坐在地板上仰望著他,白皙的臉上,眼睛顯得好大。

  他想起她有多年輕,也想起十四歲的水手目睹死亡,或在他的命令下,承受痛苦的死亡。十七歲已經成熟得足以處理失去愛犬的感情衝擊。

  「上床,姑娘。」他把水壺放在床邊的茶几上。「明天早上你就可以應付了。」

  她沒有爭辯。「只是不知道而已。」她蹣跚地起身。「我可以接納它的死訊……卻很難想它獨自在某處受苦難,」她撥開臉上的頭髮,嚴肅地望著他。「你不要以為我認為狗的受苦重於人的苦難,可是我真的很愛『丹尼』。」

  完全成熟得足以處理失去愛犬的感情衝擊……和其他的。他不自覺且沒有多想地雙手環住她,她用力抱緊他的腰,頭倚在他胸前。他用手掌捧住她的下巴,仰起她的臉,自己則低下頭來。

  他本想像個父親似的吻她眉毛,或者是鼻尖,然而卻吻上她的唇。如果只是輕輕一下刷過嘴唇,一切或針還沒問題。可是富他的唇觸及她的嘴時,血液在他血管中湧動,驅除他腦中所有的思緒,只留下她薄薄睡衣下肌膚的溫暖,她細緻身髓曲線,以及她胸脯壓在他胸膛上的感覺。

  他收緊雙臂,熱切而急迫地佔有她的唇,她回應地張開嘴巴迎接探索的舌尖,雙手箍繁他的腰。她那薰衣草和苜蓿的芳香裹住他,混合了亢奮的氣味……良久良久,他屈服在那股魔力之下,探索她的唇,同時也鼓勵她試探地回應,他的雙手滑到她的臀,揉搓那結實的軀體,壓向他堅硬的身軀。

  他屈服在誘惑之下太久了,富現實終於打破這道魔咒時,他立即極其粗暴,近乎厭惡地推開她。那一剎那,他望著她那腫脹、被吻得發紅的嘴唇,凌亂的頭髮,眼中的興奮,忍不住發出輕輕的詛咒,轉身背對她,離開房間。

  一筱嵐驚異地摸摸自己的雙唇,心兒狂跳,肌膚潮濕,雙手抖個不停。她可以感覺他的身軀在她身上的烙印,雙手將她壓緊。而她渾身有如著火,情緒和感官方面起了巨大的風暴,令她無法形容。

  她暈暈然地端起逐漸冷卻的牛奶,喝了一大口,白蘭地在她腹中捲起熱流,使她巳然沈重的四肢有一股無法忽視的鬆弛感。她吹熄蠟燭,爬到床上,把床罩拉到下巴,靜靜地平躺在床上,望著昏暗的天花板,等待火光熄滅,等待大腦可以想到一些話來形容她的感受……和剛剛發生的一切。

  宇修慢慢地下樓,極力詛咒自己。他怎能允許自己如此放縱?而她急切回應的記憶更加鞭策他的良知。他是她的監護人,是她信任的人。她住在他的屋簷下,服從他的權威,而他卻無恥地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她的純真佔她便宜。

  山姆看著宇修走進廚房,一手抄起桌上的白蘭地酒瓶,再次雕開,砰然甩上門。山姆認出那些跡象,不禁歎了一口氣。必然是發生什麼事,使他變得如此黑暗陰隆沉,有時候他甚至因此好幾天都不見人影。

  音樂徒書房飄出來,山姆凝神細聽,認出貝多芬那強而有力的旋律,此刻怒火是驅策的力量。一旦那種淒涼的絕望籠罩下來時,字修就曾演奏莫札特或海頓那最寂寞的樂章。山姆寧願怒火——畢竟這種狀況的恢復徑比較迅速。

  書房就在筱嵐的寢室底下,鋼琴聲清晰地傅人她敞開的窗口。昨夜他也在彈奏,一種鬼魁般的旋律無法壓過『丹尼』的哀嚎。而這次彈奏的力道則足以引出地獄的哀嚎。一股沉重的睡意淹沒過來。她翻轉身,把床罩拉上來蓋住頭。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突然同時驚醒並從床上坐起來。音樂已停,夜似乎更深,她文風不勤地坐著,豎起耳朵細聽吵醒她的馨音。然後她又聽到了,模糊但沒有錯,一隻狗正狂亂的吠叫。

  「『丹尼』」她低語。

  她一躍下床,跑向窗口,再聽,想分辨出狗吠的方向。她的房間面向宅底前面和中庭的一側,如果伸長頸項,可以看見車道婉蜒通向路口。狗吠聲來自車道某處,可是為什麼呢?一定是它受傷了,或者是被困住了。

  她赤腳跑出臥房,悄無馨息地跑下樓梯,越遇大廳。她的腳趾踢到不平的石板,痛得呼喊出聲,又匆匆壓抑下去,聲音卻已傅遍安靜的大廳。

  她細聽,所幸似乎沒有吵醒任何人。『丹尼』已經惹了夠多的麻煩,不需要再在深夜拖起兩個不情不願的男人。

  她悄悄地開門溜到外面,再悄悄關上。天空的雲層掩住星星,使得夜色更漆黑。她納悶現在的時間是幾點,希望自己剛剛想到要看鐘。

  一隻貓頭鷹梟叫,然後突然有小勤物恐怖和痛苦的叫聲,可是吠聲停了。

  筱嵐知道這不是出於想像。她輕聲跑下台階,中庭石板踩起來好滑,風吹起,她顫抖地拉聚睡衣,遲疑了一下,想起廚房門後的外套。然而當她聽見風聲中有模糊的叫聲,她忘了寒冷,跑下車道,完全不顧刺腳的石板。

  字修德見她的痛呼,可是那聲音退了好幾分鐘才刺透酒精的迷霧,他終於認出來。本來趴在琴鍵上的他抬起頭,迷惑地眨眨眼睛,傾聽。但是只有慣常的寂靜。他搖搖頭,頭再次垂到手臂上,男一隻手的手指開始彈出另一首旋律。但是有一股不安徐徐地刺透他半清醒的神經。他再次抬起頭傾聽,還是沒有聲音,但是他有一種毋庸置疑的認知,屋子失去某些來西。

  筱嵐嗎?她在樓上沉睡。白蘭地牛奶,身體和感官的疲倦早已令她不省人事。他垂下頭,又抬起來,離開板凳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試圖控制他的身髓,他要上樓去,確定她是睡在床上才會滿意,然後或許自己也可以回房去睡得不省人事。

  他的腳步蹣跚,跌跌撞撞地踏進走廊,一股風從敞開的前門吹進來,他困惑地眨眨眼睛,然後終於有些清醒。

  又是筱嵐!可能是去搜尋那只該死的雜種狗——一個人在深夜的鄉間漫遊。她一點都沒有自救的念頭麼?能夠把怒火轉向自己以外的人真是一種釋然。而她那頑固、令人氣憤的特質真該好好教馴一番。

  他走出大門,隨著白蘭地的迷霧除去,他的腳步也越加堅決。他環顧中庭,沒有一點人影。

  他猜不出距他聽見第一個聲音到現在有多久了,可能是五分鐘,也可能有二十分鐘——白蘭地認一個男人快樂地失去時間的判斷。

  然後他聽見狗吠聲,模糊但很狂亂,來自車道末端的方向,這解釋了筱嵐的深夜冒險,但並未讓人原諒她的魯莽。她為什該死地不叫他?

  他跟著聲音跑,想要趕上她的腳步或人影。狗吠聲越來越近,狂亂的意味甚至更明顯了。那隻狗一定是被困住了,他加快速度,心中感謝著,還好他不用眼睛,也能摸熟這裡的每一道轉彎處。

  他連連呼喚她名字好幾次,但沒有回應。或許是她太專注在『丹尼』的吠叫上,沒有注意其他的聲音。他在車道末端的樹林中鑽出來時,狗吠聲突然停住了。有一股惡兆令他全身發冷。他不知道為什麼,開始奔向倒塌的柱子,才一到達,立刻聽風中傅來一聲突然被切斷的尖叫聲。

  他衝上狹窄的小徑,慌亂地來回打量,夜間的狗吠聲震耳欲聾。他可以看到大約一百碼之外,有一群移勤的黑影。一聲痛呼打斷狗吠聲,那些陰影倒像在跳舞似的移勤。月亮選擇在這一刻破雲而出,照得他們腰間的刀子閃閃發光。

  一定是傑土,沒有其他的解釋。他衝進矮櫥林中,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自己沒帶武器。無論發生什麼事,必定是暴力,一個沒有武裝的男人無法抵抗他看到的三個人形。三個……不是四個。第四個躺在地上,裹著不知什麼東西。

  他得分開他們,一次只能封付一個人。現在他可以聽見他們的嗓音和『丹尼』的吠叫。然後他聽見筱嵐怒氣衝天的叫嚷,叫他們別來搔擾她的狗。他看不清楚,只能猜想她大概掙脫了裹在身上的東西,心中暗暗祈求她有力量再認他們分心久一點,他在地上爬行,直到他們的旁邊。

  『丹尼』聞到他的氣味,它又開始狂吠一番。字修看見她被擲在繩子的一端。某人詛咒一聲轉過身來,舉起刀子,打算對付『丹尼』。

  筱嵐衝過去,拉住他的手臂,牙齒咬進他的手掌肉裡。刀子匡啷一聲掉到地上,距離字修的地方只有六時。他抓在手裡,另外兩個男人抓住筱嵐,拿一件毯子蓋住她的頭,奮力限制她狂野的掙扎。宇修一刀割斷梆住『丹尼』的繩子,狗兒躍向拉住筱嵐的男人的喉嚨。他恐怖地尖叫,不支倒地。

  一個倒,一個沒有武器,宇修摸向第三個男子的背後,刀子刺人他的肩膀,男人猛地轉過身,一臉驚訝的表情,手飛向肩膀。字修竄向前,抽出他腰間的刀。

  他無法辨別自己是否己經解除封手的武裝,或者是其中一位還有手槍。無論何者,他仍然是一對三,這樣的比數即使有『丹尼』在他這一邊,也不夠好得可以留下來盤問一番。出其不意是他最後一張牌。

  筱嵐仍然在和毛毯掙扎,他一把抱起她,扛在肩上,再次鑽到矮樹林底下,不想成為手槍的活靶。

  『丹尼』跟著鑽到他旁邊,宇修暗慶幸幸這一次狗兒沒因他粗暴地對待它的女主人而當他是敵人。

  雖然在驚愕當中,又受到粗魯的對待,筱嵐倒有躺著不動的常識。她的頭和手被裹在毛毯裡面,眼睛看不見發生什麼事。但是她知道抱她的是誰,也聽到『丹尼』的聲音,所以靜靜躺著,努力不要打噴嚏。

  沒有追逐的聲音,他們鑽到通往丹森宅邸國道的矮樹林,字修才放慢速度。筱嵐掙扎著,努力想把困住的手伸上去拉開毛毯。

  「別動。」一聲簡短的命令,她開口想回應,但是毛茸茸的毯子落進她的嘴裡,使她猛打噴嚏。

  宇修用了一個她從沒聽過的字眼,且加快速度,直到抵達安全房子裡面,他不準備停下來拉開她的毛毯。

  『丹尼』搖著尾巴躍上台階,顯然剛剛的受苦差未影響它現在的興奮。字修關上大門,扛著筱嵐進書房,這才拉開毛毯,讓她站立。

  「那是誰?」她說。「為什麼會有人想綁架『丹尼』?你想他們以為它很有價值嗎……我知道它很不平凡……可是……」

  那一刻,字修實在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自己才是攻擊的目標,不過她又為什麼會想到?她幾乎不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對她而言,或許愛犬的價值更甚於她自己。

  她臉頰緋紅髮熱,髮絲披散下來,雙眼好奇地睜得大大的,她甩開秀髮,再次打了個噴嚏。

  字修的一顆心倒轉過來,在她孤寂的生命富中,已經受了足夠的拒絕,又何必再告訴她親人將對她不利……她對親人的價值是在乎那筆財富。他極力抗拒著想將她擁人懷中的衡勤。

  「我實在不知道有人瘋得想要那條可笑的狗。」他爆發地說。「天哪,看看你!我已經一度警告你別穿著睡衣到虛跑,而且你的鞋呢?你會該死地著涼!而且你究竟想搞什麼鬼?聽見『丹尼』的狗吠聲,為什麼不叫我?」

  一聽到自己的名字,『丹尼』就豎起耳朵。

  筱嵐絕對分析不出來自己為什麼做出接下來的舉動,那天稍早,宇修已經將她從少女的蛹中喚醒,然後她受到凌辱和驚嚇,怒火和恐懼同時發生。她的被拯救和被攻擊是一樣的突然和猛烈。而今對她而言,似乎不可能再有普通平凡的事發生。

  她隨從盲目的本能,雙手環住宇修的腰,仰望著他,眼中充滿感情。「求你不要生氟。」她懇求,嗓音極其性感。「求求你,宇修。」

  他最後一絲抗拒力砰然而斷,一雙臂膀環住她,另一隻手掌捧住她的下巴。「我沒有生氣。

  」他喃喃道,以近乎哀求的方式說下去。「但我希望自己真的是在生氣。」

  「吻我。」她踮著腳尖,伸手環住他的頸項,小小的手捧住他的頭顱,將他的頭硬拉下來湊近她。

  那溫柔但墅持的命令使字修尖銳地吸口氣,她的唇以一股飢渴的自信鎖住他的,使他所有的原則不翼而飛,容不下一絲罪惡的世界。她嘗起來有牛奶和白蘭地的味道,充滿老練和純真,而她的身軀則是柔軟和溫順以及堅硬和有決心的混合體。

  他的一雙手移到她的胸脯,覆住那柔軟的山峰,拇指撫弄薄衣度下堅硬的蓓蕾。她貼著他渾身震顫,嘴巴張開迎向他,身體拱起,壓向他的手掌。

  筱嵐輕飄飄的,陷身在感官的狂野之海,彷彿早先那個初吻。而這一次她決心不失去那種感覺,一定要到它的盡頭。當她貪婪地啜飲分他的滋味,吸進他剛強有力的男性氣息時,心中對自己的反應沒有絲毫的猶豫。

  他舉起她貼向自己,四片唇仍然連在一起,將她放在沙發上,自己隨之躺下。她的睡衣撩到大腿上,他不耐地將它推到腰間,俯身親吻她的腹部,手指找到她感覺的核心,筱嵐輕輕呼喊,此刻只感覺一股狂野的興奮,歡愉在她的血管中盤旋翻湧。

  他伸手抬起她,將睡衣拉過頭頂,再讓她躺回褪色的天鵝絨椅塾上,她欠動著身體,雙眸半閉,享受那種赤裸、亢奮的悸勤和刺激的感覺。

  她朝他舉起雙臂,他壓在上方,嘴巴再次蓋住她的唇,雨人舌尖交戰舞動;在排除一切,只留下急切慾望的激情中探索。她的腳纏住他的,本能地將敞開的身體樓住他,她的舌尖也以同樣的本能突進,在他嘴角跳舞,以搔癢、令人著魔的愛撫掠過他的唇。

  宇修拉扯長褲的腰帶,她的雙手跟著幫忙,推下那限制的衣物,然後貪婪地探索他襯衫底下,以及狹窄的臀。

  那一刻,他停在她急切相迎的門檻前,一股模糊的不安徘徊在激情邊緣。他俯視著她,她星眸微閉,陶醉在歡愉裡,然後濃密的金色睫毛掀開來,眼睛就像午夜的星空,既迷人,又充滿和他旗鼓相富的激情。

  「求求你,」她低語,舉手輕觸他的唇。

  他細心地引導自己,在感覺抵抗時停了一下,渾身肌肉因意志力而蹦緊,但是她的雙手移向他的臀,急切地命令,他釋然地吁了一口氣屈服。當一股緊蹦的充滿伸展她的身軀時,那一剎那筱嵐無法呼吸,然後她低低的吶喊,那聲音是鬆了一口氣而不是痛苦的叫聲。

  宇修輕觸她的嘴角,撫摸她潮濕的太陽穴,一手移到她的乳房,拇指掠過那柔軟、反應敏銳的尖端,感覺她放鬆下來,柔軟而開放,而他滑得更深。

  顴愉由一根神經傅到另一根神經,直到她的四肢百骸,她開始和他一起移勤,陶醉在合一的愉悅富中。歡樂的蓓蕾開始錠放開來,她的肌肉在不明所以的期待下蹦緊,然後他撤退到她身體的邊緣,她像弦似地蹦得極緊,他低頭對她微笑,明白她的感受,明白她是多麼接近滿足點。他蓄意地驅策到她的中心,蓓蕾終於完全綻放成盛開的花朵。

  良久良久,她才在他底下移勤著,那種渾身融化的感覺終於褪去,令她返回現實的世界。字修的身體沈重地壓著她,頭轉向一邊。她輕觸他的背,他的襯衫濕濕地粘住他的皮膚,她突然覺得害羞。

  宇修慢慢地坐起來,沈默地注視她的臉,那種可怕的眼神令她害怕。她張開嘴想說話……說任何可以打破沉默的話。可是在那冥想的眼神底下,她說不出話來,只好試著微笑。

  字修起身站在沙發旁邊,俯視著她,看著她放蕩地展示赤裸的身軀那姿勢顯示男人剛剛才離開。他看見笑容,情人的誘人笑容。她的聲音仍在他耳中迴響,要求她的滿足。他可以感覺她的雙手在他的肌膚上,挑逗、渴望、堅持。他看見一個女孩,自己違背她的信任,侵犯她的純真,但他同時也看見一個誘惑女郎——一個女人毫不懷疑自己美貌的力量,更知道如何運用這種力量、各種念頭和影像在他腦中相混,在筱嵐身上,他可以看見貝絲的影子,可是貝絲沒有激情、沒有飢渴,清純嬌弱有如水晶,即使她的丈夫企圖玷污她的清純。

  可是貝絲的女兒也是提文的骨肉——他是一個充滿熱情和深深的凱渴的男人。而在字修看來,他剛啟蒙的女人,她的放蕩似乎是緣於她的父親。

  上天幫助他,可是她會是享受地窖的人。

  這個不請自來,令人厭惡的念頭使他嘴巴發苦,眼前有黑點跳動。他一把抄起她丟棄的睡衣。「蓋住你自己。」

  寂靜之後,這種粗暴的命令太令人震驚,以致筱嵐沒有嘗試接過睡衣。她靜靜地躺著,仰望著他,不悅取代了她眼中原有的溫柔光芒。

  字修把內衣丟在她小腹上。「蓋住稱自己!」他重複。「然後上樓回你房間。」他轉過身,顫抖地拉起自己的長褲。

  筱嵐震驚而不信地坐起來,雙腳放在沙發旁邊,愣愣地坐在那裡,睡衣放在膝蓋上,目瞪口呆,無法移勤。

  字修轉過身來。「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他粗暴地拉她站起來。「我告訴你穿上它。」他拾起睡衣,套上她的頭,拉她手臂伸進袖口。「現在上樓回你房間。」

  「我不明白。」她雙手抱胸低語。「我做了什麼?」他眼中的怒氣和憎惡令她畏縮。

  「出去!」

  她跑出書房,『丹尼』跟在後面。

  宇修瞪著空空的壁爐,思緒混亂,或許它並末發生……或許是白蘭地導致這一切夢境。有時候白蘭地會玩一些把戲,使人不知何者是真,何者是戲。

  但否認是孩童逃避結果的伎倆,過了一分鐘,他走過去關上筱嵐沒關的門,斜瞥沙發一眼,褪色的天鵝絨沙發上有一塊污漬。

  他坐在鋼琴前面,茫然淒涼地眺望窗外的曙光。筱嵐不該負責任,她誘惑的行徑只是少女在測試她的羽翼,根本不知道她自己的力量,更不知道不該屈服在那種一剛所未經歷的感情和飢渴底下,他的責任是提供控制。只要故意冷落,緊急叫停就能制止這一切……然而他反而……

  宇修拾起酒瓶,用力摔向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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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6 18:00: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搞什麼,三個四肢發達的白癡竟然控制不住一個十七歲的丫頭?」

  葛傑士在葛氏大宅的馬廄,難以置信地瞪著那三個互相支撐的大男人。

  「不是我們的錯,先生。」艾斯洛是唯一還能站直的人,而今為他的同伴開口辯解。「都是

  那只該死的狗,幾乎咬斷傑克的手臂;而且我們也沒料到路上還有持刀的男人。」他有些野蠻地說。「你沒告訴我們有守衛,傑士先生。芮德的肩膀被捅了一個大洞……對不起,先生。」

  傑士那不可透、殘酷的眼神掠過面對他的男人,斯洛戰僳地清清喉嚨,肩膀微微垮下。

  「這位偉大的狙擊手用的是誰的刀?」傑士靜靜地質問。「別替自己的無能找藉口。這麼簡單的任務,還被你們搞吹了。」他轉身。

  斯洛恐慌地注視他的同伴,然後再次開口:「傑士先生……先生,我們的錢呢?你答應要給一個人一先令的。」

  傑士轉過身來,那空白無情的眼神令他畏縮。「我是事情辦好才付接,不是花錢在三個無能的笨蛋。滾開我的地方。」

  「可是先生……先生……芮德的肩傷使使他不能工作,而他還有小孩要養……六個小孩,生,還有一個在肚子裡,快生出來了。」

  「快滾,免得我放狗出來!」

  「哦,傑士,這公平嗎?」一位裹著圍巾,站在一旁的婦人遲疑地問。

  「你在質疑我的判斷力嗎?夫人。」

  葛露絲少有的勇氣立即變得不翼而飛。「不……不,當然不是,先生。我不敢那麼做……只是——」她落人沉默。

  「只是怎樣,親愛的?」

  她搖搖頭。「沒事……沒事。」

  「你在這裡會著涼,親愛的。我確信你在屋晨還有事要忙。」他的聲音很溫柔,命令的意味十分清晰。露絲不敢看那三個人,匆匆雕開。

  「仕平,你看著他們離開。」

  「當然,先生。」

  仕平目送繼父雕去,大步走進工具室。回來時帶著一條沉重的馬鞭。他眼中趣意盎然,望著三位綁架者跌跌撞撞、恐慌地衝向大門口。他懶懶地追過去,對著他們的腳跟揮皮鞭,直到他們抵達長長車道的盡頭,站在柱子之外。

  「日安,各位先生。他嘲弄地一鞠躬,返身回頭,心不在焉地踢著傷者鮮血滴到的石頭。

  他剛進屋,他的母親從陰影中走出來,塞給他一把錢幣,害怕地低語:」仕平,你快拿去給那些人,芮德的妻子即臨盆,如果他不能工作,就沒食物……」

  「別這樣心軟,母親。」仕平望著那一小撮錢幣,猜想母錢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從丈夫手裡,以直接必要的理由、要求的生活費當中攢下這些金額。他握住她的手,將錢幣放在她的手掌裡。「如果傑士先生發現你想插手干預——」

  「仕平,你一定不能說!」她的雙手伸向凹陷的雙頰,驚恐地望著兒子。

  仕平輕蔑地搖搖頭,大步走向早餐室,他的繼父在那裡面。

  露絲望著他的背影,試著回憶兒子還是可愛的小男孩時……當時他還不會從繼父那嚴苛、嘲笑的眼光中來看他母親,而且還不只是他母親,露絲心想,轉身上樓。不只是那些他們帶到地窖的女人,似乎針對所有的女性。可憐的筱嵐,即使她母親長年臥病在床和到她的忽視,她卻一直是個活潑的孩子。還要多久,傑士和仕平也將毀了她?

  露絲一點也沒想到,她的丈夫和兒子對貝絲女兒的計劃會失敗。一次的失敗絕對阻撓不了士的決心和針謀。

  「原來狗回來了。」山姆拿開熱騰騰的鍋子時,宇修正好走進廚房。從後門灑進來的陽光亮得令字修畏縮卻步。「她在哪裡?」

  「小姐帶她出去散步。」

  宇修詛咒地走向門口。「她沒有一點常識嗎?過了昨晚,今天還敢在鄉間遊蕩!」

  「我猜她不會走遠,」山姆攪拌咖啡。「畢竟她是穿睡衣,打赤腳。」他倒了一杯濃濃的黑咖啡。「昨晚怎麼了?」

  宇修沒有立刻回答,氣沖沖地質問:「你不是在告訴我她又穿睡衣出門?」

  「狗很急著出去。」山姆解釋道,將咖啡推到他面前。

  宇修雙又手捧住那杯溫暖,深深吸進它的芳香,清清大腦。「昨天我去曼徹斯特,有陌生人來過嗎?」

  山姆點點頭。「有個傢伙想打零工,修理雞捨……手藝還不錯。」

  「會不會是他把狗帶走?」

  山姆眼光一閃。「大概吧,當時比利正在吃午餐。」

  宇修描述昨晚的經過,直說到他把筱嵐和『丹尼』安全帶進門。「筱嵐以為他們要的是狗,但我不認為有那麼單純。」他下結論。他猶豫著要不要說出自己對傑士的懷疑,可是如此一來,就得洩露部分往日糾纏不清的過去,而他無法去面封。

  「在我下決定之前,她必須有人盯著……但是別太過火,我不想令她有不必要的警戒。」

  山姆尖銳的目光沒有動搖,他聽得出來有太多隱瞞,但他早已習慣宇修的秘密,知道不要去探索。

  宇修走回門口,不耐地望著廚房的花園,『丹尼』搖著尾巴跑過來,筱嵐跟在後面,長長的

  外套下擺拖在草地上。至少她記得不能穿薄睡衣四處遊蕩。字修的目光移向她的赤腳,美麗、修長而纖細,連腳都十全十美。他的頭昏昏的,無論如何,他必須忘記昨夜恍惚之間發生的一切;更必須強迫筱嵐忘記……或者至少拋在腦後,當成是一夜的興奮和迷惑之中的脫軌行為。那件事永遠不會再發生,而他能為她做的最大服務是除去她心中任何等待澆灌的激情蓓蕾。

  「過來,你沒有隨從,不能到外面去。」他啐道,側站讓她進門。「事實上,沒有我的允許,稱不得踏出中庭,一個人在鄉間遊蕩太不合宜,你又不是擠牛奶的女僕。」

  她原有的招呼之意全梗在嘴裡,眸中那痛苦的脆弱令他的心翻攪。他仍以相同的嚴厲說下去:「既然那該死的狗會惹麻煩,你要時時帶著它。如果無法控制,它就得滾蛋,懂了嗎?」她眼中充滿受傷和迷惑,然後突然代之以叛逆和怒火。「真是反覆無常,宇修先生,不過昨

  天你還禁止它進門,或者是我也要被關在馬廊裡面?」

  「如果你再用這種態度,孩子,你會發現我絕不容忍傲慢無禮。」他以令筱嵐警覺到危險的輕柔語氣說。

  「『丹尼』需要運動。」她不退縮。「兩歲的狗不能無止盡地關在屋裡頭。」

  「山姆或比利可以每天帶她出去溜一溜。」宇修轉過身去,那輕視的態度令她生氣又受傷。

  「我也需要運勤,不能只在中庭散步。」她怒沖沖地頂回去。

  他猛地轉過頭來,瞇起眼睛。「既然如此,我建議你守在房子裡。你對屋裡的清潔狀況多所批評,我想你會很樂意一舉兩得,我確定刷洗和磨地將是足夠的運動量。」

  「我相信這種工作不適合一位八萬鎊的女繼承人。」她反駁,聲音氣得發抖。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成為眾矢之的,一如她不瞭解昨夜為什麼會發生,然而這種不公平令她反抗,此刻她到她的監護人的感覺只有討厭。

  「你最好讓自己有用一些。」他聳聳肩。

  筱嵐盲目地拾起最近的物品——正巧是和面板,連著麵包一起丟出去。

  宇修側身閃過,飛彈砰地撞上牆壁,麵包掉在『丹尼』的鼻子面前,他嗅了嗅,伸出舌頭去舔。筱嵐衝出門,『丹尼』捨去它的意外獎品,跟在她後面,門砰然關上。

  山姆俯身拾起麵包。「你對姑娘真嚴厲,不是嗎?」他用圍裙撣去麵包的灰塵。「她做了什麼招致這種待遇?」

  「別愛管閒事,該死的你!」宇修砰地放下馬克杯。「只要確定那條狗時時保護著她,注意她的安危。」他大步踏出廚房。

  山姆皺著眉,搔搔鼻子。過去十四年,他和莫宇修在槍林彈雨、炮火之下並肩作戰,看著這個二十歲的男孩蛻變成聰明成熟,膀利的指揮官。每次上岸休假,他也陪著他度過酒後暗的絕望,雖然他不知道原因,但也察覺到那是出於內在深深的自責。

  他冷靜地接受他的情緒變化,深信宇修這種特質和能力的年輕人無法永遠活在這種苦澀、自我輕視的詛咒之下,有一天,一定會有某些事發生,來修補他靈魂的傷痕。

  然而回到丹森宅邸後,那股絕望越加地頻繁和強烈,山姆再次不明所以,卻猜想是和過去的事有關——以及宇修目前的生活缺乏目標。而且是藉酒消愁愁更愁。山姆再次耐心地陪在身旁,深信一定會發生什麼事來更正這種狀況。

  然後女孩出現了,一個活潑可愛的年輕小東西,獨立有決心,需要堅定引導。山姆私心希望她能使字修的思緒轉離心中的困擾。而今山姆開始懷疑葛小姐不只如此而已,至於這是好是壤猶未可知,而在此刻似乎對宇修先生的脾氣毫無助益。

  宇修從地窖拿了一瓶酒到書房,為自己倒了一杯。他的頭開始隱隱作痛,唯有更多的白蘭地可以麻痺疼痛。他走向窗邊,眺望過度生長的花園,玫瑰迎鳳錠放,筱嵐那獨特的香氣似乎在空氣中瀰漫,那迷人的回憶鮮明如真實。

  他咕咕地詛咒,轉過身來,目光落在沙發椅上。血的污漬有如陰沉的責備,怒目瞪著他。

  天啊!萬一她懷了孩子呢?他怎會允許這種事發生?怎麼會如此盲目,不顧後果,醉得沒想到採取最基本的避孕措施呢?

  有些事可以用來扭轉這樣的後果,不過那是娼妓和交際花的方法——她們遊戲人間不帶感情,心中沒有疑慮,任性地欺騙情人和丈夫,一心尋歡作樂。

  要讓筱嵐用那種方法,將會使她歸人和那些女人同類……把她和他那纏繞不去,苦澀的過去連在一起。不過他又有什麼抉擇呢?既已奪走她的純真——那是混蛋的行為,滿足了私慾,而今他能再像個無賴似的逃之夭夭,留下她承擔那股衝動的後果?他逕自去馬廄找他的坐騎。

  筱嵐在廚房裡面,毫無食慾地吃早餐。書房的門開了,她立即坐直,眸中滿是希望和期待。但是側門砰地一聲,她垮下肩膀,眼中的光芒倏地熄滅「別在意他,」山姆粗聲地說。「一旦他陷人這種情緒,誰都奈何不了他。」

  「可是我不明白自己做錯什麼。」筱嵐臉上有一抹淡淡的紅潮。她猜得到問題在哪裡,只是不知道原因,而她當然不能向這位水手承認。

  「別管他,」山姆建義。「這種時候最好別靠近他。」

  「可是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容忍。」筱嵐推開盤子。「他莫名其妙的攻擊我太不公平,丹尼』走失不是我的錯。」

  山姆聳聳肩,似乎不再對此話題感興趣,他意欲按照指示,盯著女孩,並且閉上嘴巴。「櫥子裡有豬肝,可以給貓吃。」

  筱嵐微笑致謝,漫步走到中庭,坐在角落的桶子上,仰臉迎向陽光,『丹尼』吐口氣,趴在她腳邊。陽光溫暖地照在她閉著的眼瞼,筱嵐試著理清心中受的傷害和迷惑。她很享受書房發生的一切,歡愉中沒有後悔和罪惡感,彷彿第一次面對敞開的另一個世界,跨過一道分隔少女生涯和成人經驗的門檻。可是字修為什麼如此懊惱呢?即使缺乏經驗,她卻也知道他明顯地和自己一樣的喜歡,這份認知擴大她的歡愉,自禁忌中釋放出來,獻出自己,沒有一點保留或尷尬的恐懼。

  然而激情過後,他的怨毒使她的歡愉蒙上污點。她倉皇逃離書房,輾轉反側,納悶他為什麼滿是輕蔑。今天早上他更以最嚴厲監護人姿態,權威苛刻的和她說話……啊!筱嵐猛然睜開眼睛,迷霧中似乎有一絲曙光出現。只因為她不感到罪惡感,並不意味著

  宇修亦然。畢竟他身為監護人人,或許有一些如何對被監護人的行為準則。當她建議運用她的錢,兩人互蒙其利時,他變得相當道貌岸然。或許他不明白,筱嵐對未來自有計劃,可不打算被動地坐著等待。昨夜發生的事多是出於她,她才應該負責,他的自責真是荒廖。

  筱嵐突然愉快許多,走到馬廄去探視羅絲安娜,那匹馬毫無起色,還是很糟。「我想給它一顆子彈是最仁慈的了。」比利搖頭說道。

  「或許。」筱嵐說。「如果過幾天還是沒起色,我會請宇修先生了結她的苦難。」她伸手摸摸那瘦得可憐的肋骨,嘴唇抿繁。「我知道誰最應該吃子彈!」然後她抬頭望著比利,隨意問道。「咿,你知道字修先生去哪裡麼?。」他搖頭以對。「只說馬要上鞍。」

  「沒有說要去多久?」

  比利再次搖頭。「沒有,不干我的事,他沒理由告訴我。」

  「我想也是。」筱嵐沉思地離開馬廄。看來似乎得由她來解鈴。她必須安慰宇修,說服他,

  他們倆沒做錯什麼,事實上最好的方法是再讓它發生。

  她懷疑做愛這種事不只是昨夜那樣而已,想到未來的實驗,不禁令她滿心期待。

  在寢室內,她檢視羅夫人推薦的衣裳。那天早上她沒多想,就套上棕色的斗篷——反正這是個相當棕色的早上而今陽光似乎再在她血管中奔流,她盤算作戰策略,那件細棉布禮服似乎迷人多了……不過當然比不上孔雀藍的那一件。然而眼前再去想輸了的戰役也於事無補。

  她套上藍色線帶的禮服,房裡沒鏡子,她只好跑到另一個有鏡子的房間,拉載窗簾,讓陽光驅走久無人居的霉味,然而鏡子又太高,只能看見一部分,她只好搬個小凳子站上去,才能看見腰部以下的模樣。

  原本配棕色制服的小短靴而今顯得好可笑,然而昨天沒空逛鞋店。筱嵐踢掉靴子、襪子,對鏡蠕動腳趾,赤腳的效果相富吸引人,她心想,倒像個牧羊女或擠牛奶的少女,希望她的監護人也會覺得這副模樣很誘人。

  她看看自己的臉,然後嘗試各德髮型,最後決定任由秀髮披在肩上更有牧羊女的嫵媚,她回到自己的房間載始梳頭髮,在梳到發亮。

  『霍斯』偏著頭,獨眼定定地盯著那把梳子,『翠西』躺在窗抬上曬太陽,『丹尼』則期待

  地直搖尾巴。

  「不知你們對倫敦做何感想,」筱嵐盤上髮帶,心不在焉地說。「要等到你斷奶才能去,『翠西』。」貓兒豎起耳朵,『丹尼』重重地吁口氣趴在地上,顯然認為不會有什麼大事發生。「不過我想也要那麼久才能說服字修先生,同意做所有必要的安排。」她冥思地說,坐在窗前,小心不弄皺衣裳。

  一小時之後,車道才出現騎士的身影。筱嵐一躍而出,堅決地關住失望的丹尼,奔向樓梯頂。從那裡俯視大廳。字修把鞭子丟在桌上,雙手扒過頭髮,拇指按摩太陽穴,那撞姿勢筱嵐開始覺得熟悉,其中透露出她渴望去撫平的疲倦,想辦法帶給他寧靜。睡不著究竟是什麼感覺?

  宇修突然抬起頭,看見她。「下來到書房去。」他平板地說。

  他的語氣令筱嵐的樂觀和肯定有些動搖,遲疑一下。

  「現在!」

  她驚喘一聲,匆匆下樓,好像背後有人拿皮鞭趕她,而他已經轉向廚房。

  「去書房等我。」他指示。

  筱嵐早先的信心一掃而空。他似乎沒有好好看她一眼,也沒意到她的外觀。她站在門口環顧發生這麼多事的房間。現在它似乎陰暗又不友善,一如她第一次走進來找律師的信一般此刻字修一手端著杯子走進來,看見她坐在沙發上,內心又湧起新的自責。筱嵐焦慮地睜大眼睛。「我只是……我只是……」她結結巴巴。

  「我要你喝這個。」他不肯看她眼睛,把杯子遞給她。

  筱嵐接過去,看看那混混的液體,皺皺鼻子。「這是什麼?」

  「喝下去。」

  「可是……可是這究竟是什麼?」她困惑地望著他。「為什麼你不肯說?」

  「它可以確保昨夜的事不會有後果。」他的聲音冷靜而平板。「喝。」

  「什麼後果?我不懂。」她的唇顫抖,哀求地微笑。「求求你,宇修。」她的手伸向他的臂膀,他有如被燙到似的震開。

  「天真的傻瓜!」他吶喊。「我無法相信你不知道!」他倒了一杯白蘭地,仰頭灌下去,腹中的暖意使他的手不再打顫。他深深呼吸,轉身面對她。

  「懷孕,那就是後果,你或許已懷了孩子,杯子裡的束西可以確保那不會發生。」

「唔。」她表情變得凝重。「我早該想到,我不是有意這麼單純。」她仰頭灌下,那不好喝的味道令她閉上眼睛。「有效嗎?」

  「是的。」他走向窗邊。

  他在地窖中第一次知道有這種藥方時,還深受別人的嘲笑。而今過了十四年,那草藥師仍然住在同樣的小屋,即使地了十四年,她仍然認得他,在他看來,她也沒變多少,或許蒼老的臉再多幾條皺紋,灰髮更稀少更蓬亂。然而她的眼神還是一樣的尖銳,要價也是一樣的高。

  筱嵐放下杯子,走向宇修。她深深吸口氣,伸手輕觸他的臉。「字修,我——」

  他轉過身來,用力拍掉她的手,力氣大得令她痛呼出聲。「別碰我!」他啐道。「再也下要碰我,你聽到了嗎?

  她摸摸手,愕然無語地瞪著地。

  他握住她的肩,搖晃她。「你懂了嗎?」

  「可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他喊。「過了昨天晚上,你還問為什麼?」

  「可是……可是我很喜歡,感覺真美妙。如果你覺得有罪惡感,那根本不必。」她熱烈的說,眼睛灼灼發亮。「你沒有理由感覺不安,沒有好後悔的——」

  「你這個放肆的女孩子!」他叫嚷著。「你還有膽子告訴我應不應該後悔!你現在聽我說,好好聽清楚。」他抓緊她的肩膀,令她痛得瑟縮,然而她移動不了,目光也移不開他那刺人的眼神。

  「昨天晚上發生那一切,是因為我喝醉了。如果我是清醒的,就根本不會發生。你想我會瘋得認為一位幼稚的女學生不可抗拒嗎?」他再次用力搖晃她。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殘酷無情地說下去。從現在開始,你會離我離得遠遠的,除非我叫你。而且我以我死去的母親發誓,如果你再對我使出那些引誘的把戲,那將會是你生命當中最悲慘的一天。」

  他突兀地放開她的肩膀,用力推開。「現在快滾出去。」

  筱嵐跌跌撞撞地跑出書房,太麻木而流不出眼淚。她似乎無法呼吸,彷彿被推進冰冷的湖水裡。

  她站在大廳,強迫空氣進人肺部,直到肋骨底下刺人心肺的痛苦緩和為止,然後她本能地走向敞開的門口,企求中庭的溫暖和陽光,來愛撫她冰冷的身軀,將生氣送人她冰涼的靈魂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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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6 18:00:4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筱嵐坐在她慣常所坐的木桶上,木然地瞪著空中,視若無睹。

  她模糊地納悶自己為什麼沒哭,但是傷口太深,不是淚水那麼簡單。她想逃離這裡,逃離這個傷她如此之深的男人,可是她無處可去、無人可依。除了傑士,她討厭她同父異母的哥哥,但他是自己唯一地親人,筱嵐知道母親生前很怕他,也聽說他生性殘酷無情,但他從未真正注意過她這個小妹,而她也不記得曾受過他任何不仁慈的對待,畢竟她和仕平的接觸比較多。

  車道的馬蹄聲打斷她的冥思,她無精打采地望向拱門,彷彿在回應她的思緒,貝仕平騎進中庭,他單騎,跨坐在一匹純種的黑色閼馬上,環顧四周,看見筱嵐坐在木桶上,舉起帽子向她招呼致意,還微微一鞠躬,正式得令人發噱。

  筱嵐徐徐起身。「日安,仕平,什麼風把你吹來這裡?」

  「好像不是很歡迎。」他愉快的口氣在她聽來有些作假。「我是帶著善意和友誼而來的,筱嵐。」

  看見她那閃亮的秀髮,細棉裳下細細的腰,渾圓的胸,和柔軟的臀,他眸中閃過一絲興趣,這個筱嵐和前天早上那穿著布袋的女學生大不相同。

  他下馬,對她微笑。「你向來赤足遊蕩嗎?」

  筱嵐看自己的腳,聳聳肩。「我喜歡。」她等候他說明來意。

  仕平奮力克制對這冷淡態度的懊惱,他有任務在身,而且必須順從繼父的命令,新的計劃要由新郎單手進行,而今他嚥下怒火,八萬鎊可以彌補太多的侮辱,再者,傑士的屋頂之下不容這樣的不敬。

  他微笑地取出包裹。「母親送你的姜計麵包,她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吃。」

  「唔,」筱嵐接過去,態度相富冷淡。「呃,請謝謝葛夫人的仁慈。」她半轉身要走。

  仕平苦思要用什麼方法贏回她的注意力,站在窗口觀察許久的山姆匆匆下來。

  「和你說句話,小姐。」他喊。

  「封不起。她故作有禮,轉身走向山姆。

  「他是誰?」山姆直接了當地問。

  「仕平,我哥哥的繼子,為什麼問?」

  山姆搔搔頭,在中庭和親戚說話應該無妨,而且她尖銳的語氣在掩飾眼中的悲傷。

  「你的狗呢?」他問。「字修先生說你要盯著它,以免惹麻煩。

  「它被關在我房裡,我忘了放它出來。」本來她有個好理由,她計劃在書房的那一幕不需要有『丹尼』在場。

  「我去放它出來。」山姆轉身回宅邸。「可是你別離開中庭。」筱嵐走回仕平身邊。

  「好個專橫的僕人,不是嗎?」仕平蹙眉以封。

  筱嵐聳聳肩。「他不是普通的僕人,倒像是個親信。」

  『丹尼』快樂地吠著跑下台階,前腳搭在她肩上,舔她的臉。「你能相信有人竟然想偷這條傻狗嗎?」筱嵐笑著推開它,暫時忘了哀愁。「它這麼普通,怎會有人認為有價值。」

  「它很不凡。」仕平草率地說,試著忽視『丹尼』,它嗅著他的馬靴,還把鼻子探進他的胯下聞,真窘人。「這裡有很多盜獵者,或許有人認為它很地追免子。」

  「唔,我相信它會。」筱嵐同意。它十分聰明……『丹尼』,快停止。」她把它拉離仕平。

  「你的監護人呢?」

  喝到酒桶裡去了,筱嵐用力咬住唇,咬住這句話和眼淚。「大概在屋裡吧。」她說。「我得進去了,有事要做……」她模糊地打個手勢。「謝謝你來訪,也代為謝謝你母親。」不待仕平告別,她已轉身上台階。

  年輕人上馬離開,對自己目前的進展十分滿意,如果宇修先生認為狗是目標,那他比傑士所想的更愚蠢。不過無論他怎麼想,反正沒證據,至於筱嵐則毫無疑心,傑士一定很高興。筱嵐走進廚房,還特別避免不看書房的方向,她把姜計麵包放在桌上。「葛夫人還記得我以前很喜歡薑汁麵包。」她挑了一片。

  「午餐前別吃,免得破壞食慾。」山姆尖銳地說,拿走整個包裹。

  筱嵐皺皺眉。「我想不會。反正我又不是真想吃。」她剝了一角給『丹尼』。

  「山姆!」宇修突然在門口說。筱嵐想也不想就轉過去,然後又紅著臉轉開。「我要去曼徹斯特。」他的語氣沉重。「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白蘭地都沒了嗎?」山姆說

  「該死的你,太無禮了!」門砰然甩上。

  「他為什麼要去曼澈斯特?

  「每當魔鬼上身時向來這樣。」

  「可是他做什麼呢?」

  「喝酒召妓。」山姆平板地說。「要去好幾天,」他把一塊乳酪放在桌上,「字修先生正在和強大的魔鬼作戰,小姐,從我認識他開始就這樣。」

  「而你不知道原因嗎?」

  「不。」山姆搖頭以封。「他從來不說,酒後也沒吐過,嘴更閉得緊,像牡囑一樣。」他開始切乳酪。「來一片烤乳酪如何?」

  筱嵐搖關以對。「不,謝謝你,我想上樓躺一下,好累。」

  第二天早上貝仕平再次出現在中庭時,山姆喚筱嵐下來。「你有訪客,小姐。」

  「嘔,是誰?」問得無精打采。

  山姆暗暗詛咒他的老闆,他該為女孩的蒼白負責。同時她又穿回棕色的布袋,這更於事無補,或許某種分心對她的世界有好處。

  「你的親戚。」

  「我不確定自己想見他。」她轉身上樓。

  「別傻氣。」他粗聲說道。「對你有好處,你不能整天都躺在床上。」

  「我不懂為什麼不行。」

  「嘔,不懂嗎?」山姆突然決定要擴充他看門狗的角色。「現在,小姐,你出去和你的親戚聊一聊,拒絕接見訪客是十分無禮的,我不知道字修先生知道會怎麼說。「他不會想知道的。」筱嵐咕噥著,但終於走到中庭仕平已經下馬,手捧一束野花,微笑地送給她。他擊中目嫖,筱嵐對人工種的花不感興趣,但是野生的指頂花、紫繁寞、旋花和牛舌草卻令她歡呼出聲。

  「嘔,它們好漂亮,你自己摘的嗎?」

  「來這裡的路上摘的。」他說。「你還記得做花圈嗎?以前你為我做了一頂花冠。」

  筱嵐皺著眉,她沒有印象,而且就她記憶中的仕平而言,這似乎不太可能。不過她不想太無禮。「大概吧。」

  她想仁慈地邀請他到廚房坐,可是想到宇修告訴傑士,他不歡迎他來,想必這項禁令也包括仕平。

  「想喝點水嗎?」她指指幫浦。「一路騎過來一定很熱。」她僅能如此待客,不過仕平一身

  乾乾淨淨,不像騎了七哩路。

  「不,謝謝你。」他說。「不過我想和你散散步,我們帶著狗到田間走一圈,好嗎?」

  『丹尼』聽見神奇的字眼,興奮地吠了一聲,尾巴搖呀搖。

  筱嵐蹙著眉。「我必須問山姆。」

  「僕人?要得到他允許?」仕平的語氣好震驚。

  「他是管家,」她說。「宇修先生……不在。」

  「嘔,他去哪裡?」仕平隨意地問,俯身拍拍『丹尼』。

  「去曼撤斯特」

  「要去多久呢?」

  筱嵐察覺自己不想承認她不知道。「一天而已,」她說。「我去問山姆。」

  仕平目送她進去,心中納悶她篇什麼又穿回布袋裝。他可不想和這麼邋裡邋遢的同伴走過間,然而他的指令十分清楚,因此他只好故作急切狀地等她回來。

  山姆明確地否定答案,使筱嵐沮喪地走回來。「他必須遵守宇修先生的指示,我和他爭論並不公平。」

  「那我們就在踢光下坐一會兒吧。」

  仕平故作友善地談了半小時才告辭,筱嵐深思地回房,他有某些表現似乎不太調和——有點虛偽——然而她又說不出來,而且他費心取悅自己,她還挑毛病似乎太卑鄙了,再者她實在需要有個人作作伴,談談心,令她分心。

  字修在羽毛床上欠動著,翻轉身呻吟,一手揮過他身旁的軟玉溫香,碧茜吸了吸鼻子,翻身側躺,更深地埋進枕頭裡,宇修仍在半睡半醒,微笑而友善地拍拍她,然後才做出更有目的的建議性動作。

  碧茜半真半假的推拒、呻吟,但終究像平常一樣地屈服,畢竟這是她的工作,而這位客人又比大多敷人更溫柔、更常光顧,付費又慷慨。

  那之後宇修再次不省人事,一小時後,碧茜用力搖醒他。「該走了,老兄。」

  她的內衣勉強掩住豐滿的胸脯,笑容相當友善。「還有其他客人,總不能和你躺到早上,賺不到錢,不是嗎?」

  字修閉上眼睛,有一股可怕的窒息感,如果單獨一個人,那種空虛會吞噬了他。

  「回床上來。」他說。「我付你剩餘這一夜的費用。」

  「不能,」碧茜堅決地說。這張床現在要給莎莉,我們輪流用,現在該我去站街角,夏天還無所謂,可是冬夜真冷。」

  宇修掙扎著起身,絕望地打量四周。

  「這裡。」碧茜立即把酒瓶遞給他。

  宇修一口灌下,手的顫抖才打住,傷痛消逝。「和我回家。」他語帶哀求。「我不能單獨一個人,碧茜,我會付錢,而且那裡比街角舒服多了。」

  「那我怎麼回收?」

  「求求你,碧茜,我保證你不會有損失。」

  她聳聳肩。「呃,有什麼不可以,不過整夜要一枚金幣,還要額外不便的捕貼,記住。」

  「隨你說。」他徐徐起身,預備迎接天搖地晃的那一剎那,穩定下來後,他拿起外套搜尋口袋。「來,當個好女孩,在我穿衣服的時候,先下樓再給我買一瓶上來。」

  碧茜稍後拿了白蘭地上來,他再喝一大口,立即感覺強壯許多,一股快樂的暖流擴散開來,把魔鬼趕回原來的地方。

  他陪碧茜下樓,兩人共騎一匹馬,他不記得自己離家多久了,好幾天吧,他猜測,不過這根本無所謂。

  夜空明亮,宇修加入碧茜哼唱的小曲,偶而喝一、兩口酒,空虛不再威協他,也沒有惡魔在揮手,他記不得過去,也不在乎未來,只存在於現在,碧茜溫暖的身軀貼著他的背,白蘭地在他肚中盤旋,這一刻莫字修很快樂。

  山姆聽見馬蹄聲,宇修低沉的笑聲和女性的嬌笑聲,他認命地吁口氣,翻身預備人睡,至少宇修先生安然地回來了,他向來有種恐懼,擔心他被搶、被殺,然而他總是能毫髮無損地回來,或許即使在醉醺醺之下,他仍保有戰時那種指揮官的權威感。所以盜賊不敢打他的壞主意吧。

  宇修勉強把馬牽回馬廄,還看到另一匹陌生的馬,他搖搖頭,納悶怎怎麼多一匹馬,不過此刻他懶得動腦筋,逕自環住碧茜,到書房去。

  筱嵐沒聽到馬蹄,直到樓下傳來琴聲才將她喚醒。那愉快的琴音完全不像字修以前所彈奏的,一方面他安然歸來令她釋懷,同時她心中也閃過一絲希望,如果他心中的惡魔離開了,他或許會回復成殘酷地拒絕她之前的那個男人。

  她不假思索地起來,『丹尼』跟著跳下來,甩甩頭,走向門口。

  「不,留在這裡,」她說。「我不會太久,」她悄悄地關上身後的門,『丹尼』在裡面嗚嗚叫。

  走下樓梯的一半,筱嵐才再次察覺她又穿著睡衣在屋裡跑,可是家裡沒有別人,她又不打算出門,在書房門口,她停頓著,有一剎那的猶豫,他說過,除非他叫她,否則她不可以接近……

  但那是他心裡有鬼,行徑大不相同的時候,和剛剛那個彈奏快樂琴音的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她推開門,一絲銀色的月光投射在老舊的土耳其地毯上,室內有唏嗦的聲音,讓她既憂慮又好奇,她踏進房裡。

  月光下兩個交纏的人體,間雜地發出含糊的低語和沈重的喘息,月光下那雪白的大腿,莫宇修那堅硬修長的身體,令筱嵐震驚得目瞪口呆。宇修發出歡愉的輕哼,仰起頭,長髮向後甩,他睜開眼睛。

  女孩愣愣地站在門口的模樣,像冰水一樣朝宇修當頭倒下,他忘了她,忘了那道致他投入酒精之湖,投向娼妓懷中的一切,而當他看旯燭光下嬌小的身影,發亮的秀髮,苦澀的瞻汁在他喉嚨燃燒,胃裡的白蘭地跟著變酸了,他想叫她走開,別看這可恥的一幕,但是他說不出話來。

  然後她走了,靜靜地關上身後的門。

  「啊,那是什麼?」碧茜質問著。「你怎麼了?」她的同伴似乎是不再感興趣或是無法完成他們的交媾。

  宇修掙開來,站起身,覺得恐怖而噁心,他俯視躺在身下的碧茜,看見的是下流和淫蕩,他詛咒地轉開身。

  「穿上衣服走吧。」

  「呃,究出是怎麼啦?」碧茜坐起來拉下襯裙。「你說要整個晚上,你不能這樣叫我離開!」

  「幾乎天亮了,」他拉起褲子。「六點整,出租馬車會經過門外,他可以載你回曼撤斯特。」他從抽屜拿出一個保險箱。「來,拿去。」

  碧茜望著那在月光下發光的五枚金幣,那相當於她兩個月左右的收入,現在卻幾乎不太費力就賺到了。「你真是個奇怪的傢伙,」她聳聳肩接過去。「那麼我走了。」

  宇修沒有回應,逕自走向窗口,眺望夜色,等候碧茜穿好衣服。

  「好了,」她在門口遲疑了一下。「我要走了。」

  那僵硬的身軀沒有動一根肌肉,她再次聳聳肩,關上房門,走到大廳。

  「你是誰?」

  輕柔的問句嚇了碧茜一大跳。她轉身,看見坐在樓梯底端的小身影。「我的天?你又是誰呢?」她走過去,好奇地打量那蒼白著臉的女孩。「那麼剛剛進去的是你嗎?」

  「我不知道,」筱嵐平板地說。「你是宇修的朋友嗎?」

  碧茜哈哈笑。「謝謝你啊,不,親愛的,不是你說的那種朋友,我的工作是讓紳士士們振奮,而我盡己所能,」金幣在她口袋中叮噹聲。「不過你這麼個小女孩,半夜偷窺,看你不該看的東西做什麼呢?」

  「我不是小孩,」筱嵐說道。「也沒有偷窺。」

  碧茜挨得更近。「的確不是小孩,」她同情地點點頭。「有點震驚,不是嗎,親愛的?」

  筱嵐還來不及回答,書房的門開了,宇修跨進大廳來。「上樓回你房間,筱嵐。」他面無表情地命令。

  筱嵐緩緩地站起來。「很抱歉打擾你們。」她嘲諷地行禮如儀。「請原諒,我不知道你有客人。」她轉身奔上樓梯。

  「那是個頑皮的孩子,」碧茜聰明地觀察道,宇修正為她打開前門。「如果你聽我的勸,最好把你的小娛樂局限在房子之外。他沒說話,僅僅關上大門,回書房收拾所有四散的全滿、半滿和空的酒瓶,拿進廚房,然後上樓去喚醒山姆。

  山姆全然沉默地傾聽他的命令,等他老闆說完才開口:「你能嗎?」

  「我必須如此。」宇修簡單地說,但是聲音和眼神帶著絕望。「無論如何,都要讓筱嵐遠離書房,」當他離開時,甚至以出人意外的幽默說:「她有魔鬼的特質,總在不恰當的時間出現在不恰當的地點。」「或許是,或許不是。」山姆冥思地想,或許這次她是在恰當的時間出現在恰當的地點。

  宇修又回到書房,坐在搖椅裡,視而不見地瞪著灰暗的室內,等候那漫長的煎熬來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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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6 18:01:1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筱嵐沒有回床上睡,反而坐在窗台上,觀看旭日東昇,她以一種近乎事不關己的好奇心,檢視心中的感情,發現自己不再心痛和迷惑;只是很生氣,她猜想,監護人撰擇和誰上床和她沒關係,但是這仍然無法冷卻她的憤慨、他與她疏遠,用一個胖妓女取代她!或許她還算仁慈,但終究是個妓女!從現在開始,除非必要,她和莫宇修不相干,她巳經受夠傷害和羞辱,越早安排離開,對大家越好,唯一的問題是何去何從。

  然後她想到安小姐,何不請她當伴護人?反正她有錢,她可以先寫信徽求她意見,如果同意,那麼她會正式函送她的監護人說明所有的計劃,反正他急甩掉她,這並不是秘密,因此他不

  會反對她去住偷敦。

  一旦決定,她下樓到廚房找熱水,經過書房時還朝門伸伸舌頭,那孩子氣的態度多少表達了她的感受。

  「你想吃早餐了。」完全瞭解實情的山姆,仔細地瞥她一眼,前幾天那沉重的絕望似乎已離

  她而去,雖然她眼中的光芒並不是特別愉快。

  「我想先沐浴、洗頭。」

  「只要你不介意在廚房裡,我可不想提水上樓梯。他從貯藏室搬出一個坐浴盆。「我想你還需要一個屏風什麼的。」

  「書房有一扇。」筱嵐說著,走到門口。

  「我去拿,小姐,你不能進去,你明白嗎?」他尖銳的語氣令她吃驚。

  「以前我看他喝醉過,」她尖刻地說。「而且還不只這樣。」

  「我知道,可是現在那裡面的事是宇修先生自己的事,你只要瞻敢去碰那扇門,我就唯你是問。」

  筱嵐眨眨眼睛。「他在做什麼?」

  「別管,那不干你的事。」他走向門口。「我會替你去拿。」

  筱嵐沉思地坐在桌前,納悶這是怎麼一回事?

  山姆悄悄走進書房,字修仍然坐在椅子上,雙手抓緊扶手,指關節血色全無,前額滲出了汗水。

  「山姆,端些咖啡進來。」

  「馬上來,」山姆搬動屏風。「小姐要在廚房沐浴。」

  「呃,注意比利。」宇修說。「我可不想讓他變成偷窺的湯姆。」

  一個輕鬆的嘗試,山姆勉強微笑。「還要什麼吃的嗎?」

  宇修只是搖頭。

  山姆端來一壺咖啡放在他旁邊,宇修小心地接過去,雙又手包住那杯溫暖,芳香的蒸氣衝向他的鼻孔。「謝謝你。」

  「還要別的嗎?」

  「不,你可以走了。」

  山姆關門出去,宇修喝了一口咖啡,胃裡翻攪,反胃而想吐,他放下杯子,閉上眼睛,他醉了四天,數年來持續處在半中毒的狀態,而在改善之前還會變得更糟糕。

  筱嵐在沐浴時,心中構思著找安小姐當伴護的計劃。山姆則在屏風之外削馬鈴薯皮,同時注意是否有不速之客出現。

  「我想宇修先生會贊同,」她往頸子倒水。「當然,只要他夠清醒地傾聽我的計劃。」

  「沒必要這麼做,」山姆責備她。「別去插手稱不明白的事。」

  「你是指那心魔嗎?」

  「大概是吧。」

  「可是你自己說過,你也不知道啊!」

  「我是不知道,所以我不會亂下評語地丟石頭。」

  筱嵐沉默下來,她起身拿掛在屏風上的毛巾。「我真希望自己知道。」她終於說道,用毛巾包住頭髮。「那麼我或許就不會這麼生氣。」她套上浴袍走出來。「我真想一刀刺上他肋骨,山姆!」

  山姆微微一笑。「我不會建議你去試,小姐,不論宇修先生清醒輿否,都不是一個好應付的人。」

  筱嵐上樓更衣時,發現自己在納悶仕平會不會再來訪,這個期待令人出奇的高興。尤其是她懷疑宇修一定會很懊惱。

  一個愛喝酒、找胖妓女的男人活該生氣。

  她在馬廄檢視羅絲娜的傷口時,仕平來了,同時還牽了一匹牡馬。

  「好個愛礙眼的東西,」他想也不想地說。「根本該殺了喂烏鴉。」

  筱嵐以偽裝的淡然語氣說道:「唔,你真的這麼想嗎?」

  「是的,」他下馬。「根本不值得浪費子彈,你為什麼還費神去醫它呢?」

  筱嵐的眼神令仕平不自覺地倒退一步。「你向來很殘忍,」她怒沖沖地宣佈。「不值得浪費子彈?這可憐的東西一生受盡折磨,等它不能再承受,又被殺了喂烏鴉?這種態度令我噁心,仕平。「她轉身背對他,再次細心地照料馬的傷口。

  這無禮的封待使仕平的臉脹成豬肝色,是他繼父的怒火和八萬英磅的承諾才使他不致反手摑她一巴掌。

  「這是說法不同,」他終於說道。「何必多此一舉,再者」他笑得很勉強。「我必須,指控我殘忍,未免太過分了些。」

  她沉默片刻才說:「以前你常拔掉蝴蝶的翅膀。」

  「嘔,算了吧,筱嵐,男孩就是男孩,你也知道啊。」

  「不,我不知道。」

  「呃,我不再那麼做了。」他有些笨拙地說。

  「是的,可是你是不是仍然把你的獵馬弄得一身是傷呢?斷腿的獵馬也沒有價值,不是嗎?

  可是我想你會仁慈的賞她一顆子彈?」

  這番苦澀激動的話讓仕平一時說不出話來,這個攻擊來得莫名其妙,他驚慌了,努力要恢復冷靜,筱嵐突然把他醜化成一個討人厭的小男孩。

  「如果可以把話題帶離馬身上,傑士先生關你一份禮。」他僵硬地說。

  「嘔?」

  他指著牽著的馬。「這是少女梅娜,是『雷瑞夫』和『紅王后』的後代,你哥哥認為你或許想要一匹好馬當坐騎。」

  「嘔,我記得『雷瑞夫』,」筱嵐說。「一匹上好的種馬,難怪它這和美。」她改變話題,心中暗暗的後悔自己攻擊仕平太極端。「可是我不能接受它啊!」

  他是有備而來。「為什麼?哥哥送妹妹禮物很平常啊。」

  筱嵐撫摸『少女梅娜』的頸項,盡可能中立地說:「或許吧,可是我真的不能接受,不過或許可以借用一天吧。」

  目的一樣,仕平放鬆下來。「稱的監護人允許你和我一起騎馬嗎?」

  筱嵐蹩眉,宇修已經喪失對她的權利,而她沒理由不可以和自己的親人在一起。她又不是有很多要好的親戚和朋友在附近。她用力咽口口水,責備自己的自憐。她本能地知道宇修不會允許她和仕平騎馬,但是理由與她無關,那是在於宇修和傑土之間,她可不懂為何要因此犧牲自己的娛樂。

  「我不去問他,」她說。「但是今天不行,我必須計劃。」

  仕平掩不住得意,急切地問:「那什麼時候好呢?」

  「讓我想一想,明天你來再計劃……如果你明天來。」她補充地說。

  「你要答應態度不要這麼凶,」仕平想裝出椰輸的語氣,可是眼神冷漠,他俯身拍拍『丹尼』,希望能掩飾臉上的表情,『丹尼』躲了開去。

  「如果我很無禮,封不起,」筱嵐說。「有時候我生氣就會這樣……而看到動物被虐待就令

  我生氣。」她聳聳肩,彷彿這樣反應是理所當然。「可憐的『羅絲安娜』,你能想像被鞭打挨餓、負重物、被虐待的痛苦嗎?」

  「我不是馬,恐怕不能。」

  「我大概太固執了,」她承認。「不過你的確拔蝴蝶翅膀。」

  仕平投降地舉起雙手。「富時我還小,筱嵐,不過九或十歲,我保證會改過向善。

  」嘔,很好。」她笑著說。「就讓過去歸於過去吧。」

  「你真的不肯讓我留下『少女梅娜』嗎?」

  筱嵐搖搖頭。「替我謝謝傑士,可是我不能接受道份禮,不過我很樂意買下它,只等……」

  「等什麼?」

  「嘔,只等決定我住哪裡。」她輕率地聳聳肩。

  「什麼時候決定呢?」

  只等我的監護人清醒得可以考慮的時候。

  「很快,只等宇修先生衡量所有的抉擇方案。」

  「哪些方案呢?」

  為了某些原因,筱嵐發現自己不想把計劃告訴仕平。「嘔,我還不確定。」她隨意地說。「

  我得替『羅絲安娜』準備新的藥膏了,所以……」

  「我得上路了,」仕平接受她的暗示,執起她的手放在唇邊。「明天見。」

  「明天見。」筱嵐同意,略微驚訝地抽回手。她沒料到仕平會獻這種慇勤。

  她和宇修之間也沒有這種慇勤,那究竟是什麼?

  她對仕平揮手告別,那是什麼?它很奇妙,遠超越遊戲和慇勤的禮節,也不是戲耍,其中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味。

  那夜她又聽到琴音,沒有歡樂或嬉鬧——那根本不是音樂,刺耳、不協調,以一種令她發冷的絕望,用鍵盤敲出音符,痛苦的吶喊——孤獨的表白,一個把他的存在失落在自己世界的男人痛苦的吶喊。

  筱嵐找不出字眼來形容飄進窗內的琴音中的痛苦,卻感覺那似乎是自己的痛苦,她起身坐在窗台上,『丹尼』挨著她顫抖。

  筱嵐聽到山姆的腳步聲,聽見書房的門開了,她深深吸口氣,她知道山姆可以幫他,而自己不能,她無知的程度,竟能理解這樣的痛苦,令她驚訝。

  刺耳的琴音停止了,她深深地吐氣,感覺緊張離開自己的身體。

  山姆長繭的手蓋住鍵盤上宇修的手時,字修的頭垂到胸前。「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他耳語。

  「是的,你能。」山姆輕聲地說。「你需要休息。」

  「你該死,我需要的是白蘭地!」字修伸出手,抖得無法控制。「我的皮膚著火了。」他咕噥。「好像我在魔鬼的火焰上加油,好像在煉獄時,」他無情地笑了。「似乎很恰當,不是嗎,山姆?你要不要加人?我保證路面是以男人所知的每一種淫蕩方式鋪成的,問題是——」他慢慢地搖搖頭。「問題是,山姆,途中的顏樂是否及得上目的地的毀滅地獄。」

  「上樓吧。」山姆說。「我扶你上床——」

  「不,你該死!」宇修推開他。「我不能睡,我要留在這裡。」

  「你需要吃束西——」

  「山姆,別管我。」他的語氣很野蠻。

  山姆離開書房回床上。筱嵐見他上樓,自己也溜回床單底下,鼓勵腳邊的『丹尼』趴在她身旁,它的乞息潮濕溫暖,重重的身體像多一條毛毯似的,她終於進入夢鄉。

  書房裡的宇修仍在孤獨地承受他的苦難。

  第二天早上仕平沒有來,使已經想出逃跑計劃的筱嵐有些失望。她心神不寧地決定聽從宇修的提議,將精力用在清理房子上,清洗她房裡的窗簾,晾在中庭吹乾,在山姆喃喃抱怨的協助之下,把地毯拖到室外,清理灰塵,然後打掃擦洗沉重的家俱,等到夕踢西下,她做得筋疲力盡,卻很滿意,『丹尼』也由比利牽出去走一走,回來後安詳地趴在廚房她的腳邊。

  山姆皺著眉頭,表情焦慮,他整天在書房進進出出,端咖啡、湯水,然後原封不動地再端出來。

  筱嵐看得一清二楚,但是當她詢問宇修先生怎麼回事時,山姆叫她莫管閒,改變話題。而她的假設全回到他又唱得不省人事,山姆正等著他醒來。

  她躺在床上,等待那夜半的琴音,但是宇修已進人他孤寂的世界,音樂無法撫慰他,表達他的痛苦,渾身肌肉和關節正和他的意志力作戰。要止住痛苦非常容易,只要喝一口,立即會覺得好許多,可是他仍在奮鬥,即使他開始看到牆角有幽靈,臂膀上有束西在爬行,彷彿有他看不見的小腳踩過他的脊髓。他真心祈求能夠睡著,祈求遠離這樣的折磨一小時也好,但是他仍然清醒,冒冷汗,盯著房間,往日的每一抹邪惡記憶和恥辱都一一回到眼前。

  第二天早上仕平的人影仍沒出現。筱嵐心想一定是自己觸怒了他,她發現自己極度介意,這份認知並未緩和她的脾氣。黃昏時,她已徘徊在打破禁令,到田野散散步的邊緣時,仕平騎馬出現。

  他不來是經過小心的盤算,效果正好達到預料中的目的:想到失去遊蕩的機會早已勝過筱嵐對此存有的任何疑慮。

  她以前所未有的溫暖歡迎他。

  「午安,筱嵐,」他微微得意地說,看她匆匆迎向他而來。「或者該說晚安?很抱歉昨天不能來,可是傑土先生派我去曼撤斯特辦事。」他小心地下馬,胸前抱著一但小盒子。「我有一份驚喜給你。」

  「唔?」她接過盒子,立即知道是活的來西。她輕輕掀開盒蓋。「嘔,可憐的寶貝,你在哪裡找到她的?」

  一隻小貓頭鷹躺在一堆稻草之間,黑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身上的羽毛很凌亂,一邊的翅膀折成奇怪的角度。

  「一定是從見巢掉下來,」仕平說。「我在錫普敦修道院的廢墟附近發現的,我想她的翅膀折斷了。」

  「嗯,我確定。」她輕觸翅膀。「如果是罩純的骨折,我可以接好。你能找到它真聰明,仕平。」

  「更聰明的是帶來能彌,」他微笑。「我想這樣已經彌補那天對那匹可憐的馬的無情批評。」

  筱嵐笑了。「的確,你已經充分表達你的歉意了。」

  「充分得足以使你和我一起去野餐?」他瞇著眼睛注意她的反應。

  「當然,」筱嵐立即說道。「我都計劃好了,我們在車道末端見,可是最好是大清早,那時山姆會很忙,在協助比利。」

  「明天?」

  「如果你喜歡。她太專注在小鳥身上,沒有抬頭看他。「大約八點。」

  「那麼我牽著『少女梅娜』在車道末端等你。現在我看得出來你心放在小鳥身上,所以我不再打擾。」他上馬。「明天見,筱嵐。」

  「是的,」她心不在焉。「再見,仕平。」她拿著獎品匆匆進屋。

  仕平心滿意足地離開,明天此時筱嵐已安然地在她哥哥的控制之下。

  筱嵐把盒子抱進廚房,放在桌上。

  「我的天,」山姆瞧見那隻鳥,咕噥地說。「她怎麼?」

  「翅膀斷了,我得找兩片又輕又薄的木頭當支架,我們有任何線麼?」

  「大概有。」他好奇地看著她將麵包和牛奶混台成小九子,一把抱住小鳥,耐心地餵食。

  「好了,好多了,不是嗎?」她哄道,把鳥放回盒子裡。「現在得找支架。」

  她正細心地用線裹住支架時,字修走進來,他靠著門,平靜地說:「晚安。」

  筱嵐正費盡苦心拉直折斷的翅膀,沒有回答。山姆則釋然地大聲吁口氣,面帶笑容地審視門口那憔悴的人影。

  四天四夜沒有合眼的宇修一臉倦容,紋路很深,眼睛佈滿血絲。但是他身上散發出一股寧靜、滁清,彷彿劫後餘生、船難後被衝向岸邊。

  「快進來,」山姆雙又手揉搓,眼睛閃著歡喜的光芒。「我可以為準備什麼?」

  「先喝咖啡,再吃東西。」宇修回答,他審視筱嵐那僵直的背脊。「晚安,姑娘。」

  還是沒有反應,他對山姆詢問地揚起眉,後者搖搖頭,將水壺放在爐子上。

  「你在做什麼,筱嵐?」宇修再試一遍。

  筱嵐充耳不聞,專注在操作支架上小鳥翅膀的手術。

  宇修走過去。「你沒聽見嗎,姑娘?」

  「我在做什麼應該很明顯,」她咕噥。「我在固定折斷的翅膀。」

  宇修看著她的手指,它們的精確令他讚賞地撇撇嘴,他決定忽視她的無禮,在她的對面坐下來。

  第一杯咖啡似乎為他開啟一扇門,從他幽禁在書房裡,什麼都沒吃,只能喝水,其他的都令他十分反胃,而今這熱熱的液體似乎給他劫後餘存的身體帶來嶄新的生機。他飢餓又疲備,但是已被洗淨了,體內不再有毒素了,思箱也很清明,靈魂似乎痊癒,彷彿在漫長的苦難期間,他終於為往日贖了罪。

  而今他必須虛裡他美麗的被監護人的問題,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怒氣和忿恨宛如觸手可及的波浪,他知道自己傷害了她,令她迷惑。徒現在開始,他們的關係會以監護夜人和被監護人之間的友善和實際為基礎,筱嵐很快會忘卻在他酒醉的瘋狂中發生的一切,而他會在顧全權威之下,盡己所能的彌補這一切。

  「現在的問題是該把你放在哪裡,」筱嵐蹩眉。「某個漆黑、安靜……遠離『翠西』的地方,雖然它相婁著迷在抓老鼠方面。」

  「老鼠殺手,不是嗎?」山姆將甜麵包放在爐上。

  「是的,我只希望它不會殺它們之前先玩弄一番。」筱嵐飢餓地吸吸鼻子。

  「我想那是動物的天性。」宇修評論。

  筱嵐十分輕蔑地瞄他一眼,彷彿他說了什麼蠢話,然後故意對山姆說:「你有什麼建議嗎,山姆?我該把它放在哪裡?」

  「何不利用舊的食品貯藏室?」宇修鍥而不捨。「那裡很黑,而且門上有鎖。」

  「在哪裡呢?」筱嵐繼續對著山姆說,彷彿那是他的建議。

  「二樓北廂走廊的底端,」山姆說。「或許滿是蜘蛛網。」

  「那麼它會覺得賓至如歸,」她拿起盒子,離開廚房。

  「哎,老天!」宇修捂著臉呻吟。

  「看來好像需要修補籬笆。」山姆簡捷的回答。他把麵包和奶油放在桌上。

  「這是保守說法,不過今晚我沒有精力再做什麼。」

  「現在別讓小姐困擾你。」山姆粗聲地說。「你只要好好休息。」他把鍋裡的東西倒在盤子裡,放在宇修面前。「多吃一些,字修先生,對你有益,然後還有一條蹲魚,今早才捉的。」

  「那麼你跟小姐吃什麼?」字修微笑地問。「如果我吃了她的晚餐,她可不會高興。」

  「她吃火腿蛋也會很感謝的。」

  筱嵐並未覺得火腿蛋有什麼不對,也沒有羨慕地望著她的監護人的晚餐。不過,她驚訝的是他的外觀,那對綠色眼睛雖然有紅色血絲和疲備,卻比以前清澈許多,如果那幾天他關在書房不是在喝酒——他顯然沒有喝——那他在做什麼?

  「『羅絲安娜』還好嗎?」宇修滿足地放下叉子,詢問著。

  筱嵐聳聳肩。「我想還好。」她很想再討論下去,卻乖僻地拒絕給自己聽別人意見的機會。

  字修推開椅子。「我快累死了,山姆,我上床去睡,別來吵我。」

  「想都不敢想呢。」山姆宣稱。

  字修繞過來停在筱嵐旁邊,攫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那深藍色的眼睛怒目而視,但是他能看透桃視掩藏下更深的情感。

  「今晚我讓你有罐力來懲罰我,」他平板地說。「可是明天早上,姑娘,你至少要結我維持基本的禮貌,清楚了嗎?」

  「我又不是沒禮貌。」筱嵐回答,試著掙脫他的手掌。

  「嘔,你是很無禮,過了今晚我不會再容許這樣,我們有很多事要討論,而我不想和一個說

  話不客氣的小鬼討論。」他以一抹疲倦的笑容來軟化他的話,因為即使她表情野蠻,卻仍美得令

  人心跳暫停,然後當他想到那份美貌導致那種念頭和結果時,立即突兀地放開她的下巴。

  「我向你們倆道晚安。」

  他離開廚房並關上門,筱嵐忍不住摸摸她的下巴,他手指的痕跡流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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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6 18:01:3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筱嵐黎明即醒,心中充滿一股冒險的感覺,來自於今天的計劃具有禁忌的本質。在其他情況下,和仕平同騎會令她興趣缺缺,他可算不上什麼刺激的同伴。但是她已經被局限在一幢老舊的房子裡,聽從一個醉醺醺的男人的命令。而她已被關在學校十年,現在這樣無異是雪上加霜。再者,屋外陽光燦爛,世界正等待她去闖。

  她跑到廚房,將「丹尼」放到花園,自己隨手拿了一顆蘋果,她已經決定爬牆,如此一來比較不容易被人發現。

  她不能逕自出去冒險,而不留字條解釋一番,他們一定會很生氣,又何必嚇壞他們,不知她究竟發生什麼事。

  她知道七點整山姆會和比利吃完早餐,一起去馬廄照料狗和馬。她會趁此時換好衣服,留下字條,說明自己下午會回來,並請山姆替她把狗放出來。她把字條放在廚房桌上,溜到門外,越過花園、果園,翻牆而過,然後自由在迎接她。

  仕平在約定地點等待,一手牽著「少女梅娜」的韁繩,馬鞍旁邊還有一個籃子。

  「早安,」筱嵐喊道。「好個美麗的早晨,不是嗎?」

  仕平下馬說道:「是很美。沒有人知道你在這裡嗎?」

  「神不知鬼不覺。」她愉快地說,揉揉「少女梅娜」的鼻子。「可是我留了字條,以免他們擔心。」

  仕平臉色發白。「你留了字條?」

  「是的,當然……你可以扶我上馬嗎?」

  仕平以手掌抬起她穿馬靴的腳,用力撐她上馬,她優雅地坐在側鞍上,調整裙子,對她的同伴燦爛地微笑。「我們要去哪裡?」

  「這是個驚喜。」仕平跟著上馬。「你在字條裡說了什麼?」

  「噢,只說我和你一起出去騎馬溜躂,下午就會回來。」她詢問地望著他。「你有什麼困擾嗎?」

  「沒有,怎麼會呢?」可是他的嘴巴繃得很緊,眼神冷硬。「他們多快會發現你的字條?」

  「噢,大約半小時吧。」筱嵐說道。「為什麼問呢?」仕平聳聳肩,策馬前進,然後疾馳而去,筱嵐吃了一驚,但仍跟在後面,速度逐漸加快。

  十五分鐘後仕平才慢下來,那時筱嵐正享受馳騁之樂,沒去多想他突兀加快速度的原因,仕平仍然拒絕說明要去的方向,因此她只好放鬆下來,享受晴朗的早晨和一整天的自由自在。山姆一回到廚房,立即看見那張字條,那潦草的字跡他讀得不太明白,但是可以看得出簽名的部分,心中立即有一股惡兆。顯而易見,他沒有選擇,必須去喚醒不知多久沒好好睡一覺的宇修先生。

  女人真是討厭的東西……又會惹麻煩。他大步上樓,敲宇修的門,裡面沒有回應,他自行開門

  「對不起,宇修先生:」

  「什麼事,山姆?」顯然有一、兩秒的迷糊,但他立即清醒過來,差點以為他仍是船上的指揮官,山姆有急事報告。

  「是小姐,」山姆說道。「在廚房桌上留下這個。」他把紙條遞過去。

  宇修抓過去猛一看,閉了閉眼睛。「她搞什麼鬼竟然和仕平出去?她說過受不了那種人。」

  「她那個親戚嗎?」山姆不安地問。「最近幾天常來的那個人?」

  「什麼?」

  「呃,她情緒低落,宇修先生,而他似乎能逗她開心、我發誓他們從來沒有離開中庭,我一直都盯著他們。我敢打賭是他帶來那隻貓頭鷹。」山姆脹紅臉,焦躁地望著他的僱主。「我做錯了嗎?」

  「不是你的責任,山姆,是我的錯。」宇修憎惡地縮著唇。「我想得等我振作起來,傑士說一個醉鬼不是他的對手,他說得一點都沒錯。」他推開床單起身。「她走多久了?」

  「或許半小時。」

  「還可能更糟,」他套上襯衫、長褲。「我很肯定地告訴她,沒有允許不准離開大門……或者是出於我醉得糊塗的想像力?」

  「不,先生,當時我也在場。」

  「啊,既然如此,等我抓到她時,葛小姐最好準備面對嚴厲的懲罰。」他套上靴子。告訴比利備馬,反正只有一條路,我找曼徹斯特往錫普敦的方向,你走反方向,沿路一定有人見過他們。」

  他扣上皮帶。「山姆,我要刀和手槍。」

  山姆遞給他,然後匆匆下樓告訴比利備馬的命令。

  宇修收好刀和槍,他沒有將自己的懷疑告訴筱嵐,因此或許不能完全怪她接受仕平的陪伴,畢竟他倆是童年玩伴,她沒理由懷疑他心懷不軌。

  然而她已被警告不准離開大門,輕忽這個命令,無疑是直接走進獅子窩,給他惹大麻煩—遑論是吵醒他久久未曾有過的好夢,迫使他蓬頭垢面,空著肚子出門。如果他有力氣先刮掉長了一星期的鬍鬚,再上床睡覺,看起來就不會這麼邋遢。

  宇修下樓時並末慌張失措,反而在盤算他們會不會帶她去錫普敦?或者是更荒涼的地方?不過他還是先從錫普敦找起,如果傑士不在那裡,也一定可以找到人透露消息,畢竟刀和槍非常有說服力。

  他已到中庭,一面戴手套,一面說道:「如果有人看見他們走的方向,山姆,你就跟蹤下去:如果沒人看見,你就盡快回來找我,反之亦然。」

  「是的,先生。」

  山姆和宇修分別上馬,一起騎到車道末端的道路,然後分道揚鑣,各自追蹤相反的方向。

  仕平策馬往曼徹斯特走,他們快接近城市,郵遞馬車就在十字路口等,他不耐地向後看,筱嵐現在在闖蕩,看看矮樹叢,停足觀看迴旋的老鷹,而他不知道該如何催促她,如果他們只提前出發半小時,他必須把她弄上郵遞馬車,毫不遲延地穿越城市。

  他悶住怒火,勒馬等候她跟上來。「你好慢,筱嵐。」

  她一臉驚訝。「可是我們又不急,有整個早上遊玩……你不覺得路上有好多人嗎?」

  這倒是真的,這條路人來人往,有一種興奮的假日氣氛,彷彿有許多家的人要在星期一早晨去參加一場嘉年華會。

  如果筱嵐拒絕進馬車,那麼在這麼繁忙的道路上,勢必引人注目。眼前諸事不順,仕平真希望繼父沒將任務成功的責任全放在他肩上。而今控制力逐漸自他指間溜走,偏偏他又不知如何修改計劃來適應變遷的狀況。

  「快嘛。」他不耐地環顧四周。

  「我餓了。」筱嵐說道。「早餐我只吃了一顆蘋果。我們何不離開馬路到田間,吃點野餐呢?你的確說我們是來野餐的呀?」

  「是的,但不是在這裡。」

  「呃,你籃子裡有什麼?一定有什麼東西我可以邊騎邊吃。」

  仕平突然想起他的同伴在七歲的時候,就是個鍥而不捨得令人生氣的小女孩,一直打破沙鍋問到底,直到他被逼問到受不了,打了她一巴掌,而今他有同樣的衝動,幾乎控制不了。

  「再等幾分鐘,」他不悅地說。下一個轉角就是十字路口,他焦急地望著前方,彷彿可以因此早點到達那裡。

  筱嵐皺著眉頭,既迷惑又懊惱,過去幾天那位體貼慷慨的仕平似乎消失了,現在這位同伴比較像她記憶中那位暴躁易怒、自我中心的男孩。

  他們轉個彎,她覺得馬鞍上的仕平似乎身體一僵,她好奇地瞥他一眼,他似乎緊張地期待著,然後策馬靠近她,直到兩匹馬幾乎碰在一起,牡馬不安的嘶鳴,試著避開,仕平傾身向前,抓住筱嵐的韁繩。

  「沒關係,」她說。「我可以控制它,是你的馬在擠它。」

  當仕平的手仍然抓住不放時,她突然有股不安地望向前方。

  一輛郵遞馬車停在十字路口,三個男人站在一旁,望向他們靠近的方向,筱嵐突然知道事情不對勁,自己置身險境。她僵住一秒鐘,凝聚力量,有如羚羊聞到獅子的氣味。

  然後她揚手揮鞭,抽中仕平的手臂,劃破軟皮手套,他痛呼一聲,猛地縮手,同一時刻,筱嵐一拍「少女梅娜」的屁股,牡馬疾馳向前,當她們通過馬車時,一個男人大聲叫嚷地跳到馬路上追趕,筱嵐俯身挨緊馬頭,催促馬兒向前,她聽見仕平追過來的馬蹄聲,種馬的速度勝過牡馬,她知道自己領先不了多久。

  前方有一群揮舞著旗幟的男女正越過馬路,筱嵐絕望地直接騎進他們中間,他們將她圍住,她急勒住韁繩,深怕踩到別人,仕平無法通過,就算來了,在這麼多人中間,他也不能做什麼。

  群眾向前湧,將她帶往進城的方向,她擠不出來,只好任由自己被推向前方,心中卻納悶他們在做什麼,要往哪裡去。

  一個路人告訴宇修,一小時前,有一男一女騎馬往曼徹斯特的方向。一旦知道自己方向正確,他開始策馬疾奔,眼前問題在於,他們是轉向錫普敦,或是繼續進城?還好幸運與他同在,在轉彎處,一個在河邊釣魚的小男孩告訴他,一位騎黑馬的先生和一位騎菊花青馬的小姐往曼徹斯特的方向去,他記得他們,因為小姐曾放慢速度,問他今天有沒有收穫。

  聽起來很像筱嵐。不過他們究竟在打什麼主意?是想把她藏在城裡嗎?那倒是很容易。

  他遲疑了一下,納悶是否乾脆直闖錫普敦探聽消息比較好。不過他仍有些微的機會在他們進城之前追上他們,或許他們有所耽擱,他只能熱切地盼望筱嵐繼續遊蕩,和路人招呼致意。

  他再往前行,路上的人群使他速度緩慢,他猜想對他們亦然,然後他突然看見仕平。

  那個年輕人正要擠過人群,向宇修的方向騎過來,宇修策馬停在路邊等候,既然筱嵐沒和他在一起,想必已被送往目的地,他們是不是把她弄上馬車呢?

  仕平左閃右躲,終於離開群眾,釋然地吁了一口氣,不過時間很短,莫宇修竟然出現在他前面

  「幸會,仕平。」宇修先生對他微笑,可是那個笑容令仕平脊骨發冷。

  仕平揚鞭要抽馬快跑,但是同一時刻,宇修以近乎悠閒的態度抓住他的手腕,令他痛呼一聲,鞭子立即掉在地上。

  「現在,」宇修仍然和顏悅色地說。「讓我們到一邊慢慢談。」仕平的馬被拉到橡樹陰下。

  「請下馬。」宇修仍然面帶笑容,卻是笑裡藏刀。

  「我不要!」

  「不……不,仕平,這是浪費時間。」宇修先行下馬。「你想要我扶你嗎?」他威肋地拉掉手套,用它們抽手掌,仍然面帶微笑。

  仕平無能為力,只好乖乖地下馬。

  「聰明。」宇修一臉淡然地靠著樹幹,但身上散發出的力量,使仕平自覺像侏儒。

  「現在,」宇修說。「直截了當,仕平,請說,我的被監護人在哪裡?」

  「筱嵐?」

  「就是她。」

  「我怎麼會知道?」他故做乖戾狀。

  「呃,我想你應該知道,因為她順服……或者說謹慎……地留言告訴我,她和你一起出遊。」笑容消失,綠眸如冰。

  「那太荒謬了。」仕平試圖虛張聲勢,轉身想上馬。「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宇修先生,筱嵐是你的責任,不是我的,如果你管不了她,這也不是我的錯。」兩隻手從後面掐住他的喉嚨,他驚喘一口氣。

  「噢,別犯錯,朋友,我的手夠有力。」宇修柔聲地說。

  仕平想移動頭部,可是修長的手指收緊……收緊……收緊……

  「她在哪裡?」

  他窒息地搖搖頭,壓力再增加,他開始喘不過氣,胸膛上下起伏。

  「她在哪裡?」那冷酷的問句吹進他耳朵,他的眼睛前面開始冒黑點,覺得胸口似乎要爆炸了。「她在哪裡?」

  他的肩膀垮下,掙扎著要說話,那股壓力憐憫地減輕了,問題又被重複一次。

  「不知道。」他窒息地說出來。

  那隻手再次收緊,仕平覺得他的腦袋也要爆炸了,一層紅霧威脅要吞噬他。「真的,」他低低地說。「求求你。」

  「解釋一下。」那雙手鬆得恰使他開口。他喘氣地喃喃說明筱嵐不知為什麼,突然縱馬離開他,騎往進城的方向。

  宇修鬆開他的手。「我確定你知道原因,不過那可以等一等,你可以走了,順便告訴傑士,躲在他無能手下背後是懦夫的行徑。如果他想戰爭,那麼我有備地等待……已經等了十四年。」他說下去。「告訴他,仕平。」

  仕平的喉嚨痛得無法回答,在那可怕的一刻,他幾乎面對窒息死亡,他從沒想到過人的手指有這種力量,他上馬,垂著頭離開。

  宇修沉思地伸伸手指,一位音樂家的手,纖細敏感,他滿意地笑了,重新上馬騎往曼徹斯特的方向,相信會在人群中發現筱嵐的蹤跡,可是這麼多群眾究竟要做什麼?

  然後他想起來了,今天是星期一,八月十六日,韓先生要來出席改革會議,地點在聖彼得園,要求成年男子的投票權,治安官將會嚴陣以待。

  他縱馬狂奔過田間,匆促避開人群,急急進城去。

  筱嵐跟著群眾往聖彼得園的方向走,那種興奮有感染力,她不時探頭觀望有沒有仕平和馬車的蹤跡,今天發生的事很有趣,她顯然必須和宇修討論,可是現在不行。

  人群繼續湧向聖彼得園,揮舞旗幟吶喊,眾人議論紛紛,急切地望向韓先生要演講的講台。

  筱嵐坐在馬鞍上,停在群眾的外圍,清晰地看見幾個人踏上平台,觀呼聲響徹去霄,晴空下群眾高喊「工人投票權」。

  一個頭戴白帽的男人踏上講台,歡呼聲更加激昂,韓演說家的聲音壓過群眾,眾人安靜下來。可是每當議員停頓求效果時,群眾贊同的呼喊,高叫他的名字。

  筱嵐血液騷動地豎起耳朵,隔著群眾聆聽演講內容,然後她開始察覺有一股不同的聲音來自田間另一端的方向,她也跟著眾人扭頭去看,想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是士兵。」筱嵐說。

  一支藍色制服的騎兵,馳騁繞過花園另一角,他們在一排俯視園內和面對講台的房子前面停下來,排成一排。

  群眾前方揚起呼喊,但在筱嵐耳中聽起來純然是開玩笑的聲音,比較像是歡迎,然後事情就在她眼前發生。

  某人高聲下令,士兵吶喊地以馬刺踢馬,衝向前方的群眾,左右揮舞長劍。

  筱嵐駭然而不敢相信,前面的人在騎兵的衝擊下搖晃,四週一片尖叫聲,她週遭的人在喊..「站穩……守住防線! 

  群眾站住不退讓,士兵倒退了一些,無法強行通過人群去抓韓先生,然後他們再次向前衝,揮劍對準擋住他們的群眾,一時間鮮血四濺,痛苦的尖叫,夾雜著呻吟和驚恐的叫聲。

  「散開!」某人在喊。「他們在殺人,散開……散開……」

  人群驚惶地散開,像一股潮水,巨大而無可擋,「少女梅娜」恐懼的嘶鳴,筱嵐用力拉緊韁繩,掙扎地帶馬離開人群,一個孩子倒在地上,驚惶地尖叫,腳步雜沓地踩在他四周,筱嵐一跳下馬,抱起孩子,拉著馬,隨著人潮被跌跌撞撞地推向前。

  她抵達相當安全的外圍花園,馬兒汗如雨下地顫抖,她把孩子放在地上,他愕然地瞪著她半晌,然後拔腿就跑。

  顯然他知道怎樣回家,筱嵐心中充滿前所未有的怒火,群眾擠出花園,剎那間一切安靜靜下來,幾分鐘前擠滿人潮的花園而今像廢棄似的,破裂的旗幟掉在塵土之中,在八月陽光無情的照射下,屍體遍地,有的疊在一起,草地上散落著衣服、帽子、鞋子等等。

  筱嵐繫住坐騎,移到園內,那些士兵們已經下馬,紛紛在擦拭軍刀,潮濕的空氣充滿傷者的呻吟和馬兒聞到鮮血的嘶鳴。

  陸陸續續有其他人走過來救援,筱嵐蹲在一個年輕女子身邊,她胸前有一道劍傷,不過人還活著,筱嵐撕下一截襯裙來為她止住血,兩個男人拾著一具屍體走過去,一位老人倚著一個少年,唉唉哼哼痛苦的呻吟,一張臉白得像蠟。

  「我來幫她,小姐,」一個男人抱起年輕女人。「謝謝你。」

  筱嵐走去幫助其他人,大家都太吃驚了,像殭屍似的移動,很少發出聲音,在令人窒息的人堆裡,找出倖存者和傷者。

  那天下午在聖彼得園的六千個和平群人當中,四百人受傷,九個男人和兩個女人死亡,起因在於市治安官下令侍衛兵逮捕韓演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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