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我是分身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茱蒂.德佛奧]追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14-12-31 16:53: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午後四點正,愛莉將車駛進本地機場的停車場。雖然她曾打電話給在銀行工作的史帝文查證伍華德,她仍對自己將要做的事感到緊張。「好人一個,」帝文說。「我認識他好多年了。」她問了幾個問題,毫不驚訝地發現阿德的孩子還在蹣跚學步之年。她相信阿德那種男人可以娶到一位兩年前才生產的年輕妻子,而阿德也有足夠的「活力」讓她懷孕。

  放下電話後,愛莉決定去替那個小男孩找樣玩具,同時她或許也應該替那位女主人買幾件禮物。根據阿德的穿著,愛莉決定開車到一家以美國本土藝術和珠寶聞名的精品店去試試運氣。

  進入停車場五分鐘後,一個男人向她走了過來。「妳是倪喬妲?」他問。

  男人的相貌堂堂,年約三十,像阿德一樣整身都是牛仔裝。但她看得出這個人穿牛仔裝為的只是它的款式,而不是它的功能。

  「算是吧,」她說。「倪喬妲是我筆下的人物,而我的筆名是費艾莉。但我真正的名字是羅愛莉。」

  男人微微一笑。「我懂了。阿德……」他聳聳肩沒把話說完。「我叫麥路易,替阿德打工的。妳的行李在後車廂嗎?」接著他打開旅行車後車廂門,看到堆如小山的旅行箱。愛莉必須將後座拆平才容得下所有的皮箱。

  「裡面有些是給阿德的妻子和兒子的禮物。」她心虛地說。

  路易將頭一偏,打量她。「這些都是妳在一個下午買的?」

  「皮箱和裡面的東西全是。」她揚起下巴挑釁地說。

  「妳和夷華可以成為最好的朋友。」他咕噥,動手搬下最上層的皮箱。

  後來她才得知,阿德不會和他們一起回牧場。路易告訴她由於有突發狀況,阿德會晚一點才回去。所以路易和另一個阿德的員工會送愛莉去牧場。

  踏上飛機的階梯時,她回頭看看路易。「你們待會兒必須再飛回來接阿德嗎?」

  聽到她的問題,路易對她露出一抹若有保留的笑。「不用,他還有另外一架飛機。」轉回頭,路易望著跑道那頭。晶亮的陽光下停著一架銀白色噴射機。不是商業客機,而是那種有著流線型外觀的私用專機。

  「他的?」愛莉問。

  「正是。」路易回答。

  「哦。」愛莉說,但隨即發現自己也想不出還有什麼話要說,因此無言地步上剩下的階梯。路易跟在她後面登機,示意她坐到位子上。她是機艙裡唯一的乘客。

  「我們一小時後就可以到牧場,」路易說。「升空之後,妳就可以走動。後面有書和雜誌,需要任何東西,告訴我們就好。」他微微一笑,走到另外那人身旁的駕駛座坐下。那個人回頭,對愛莉行個舉手禮,接著兩個男人就全神貫注到飛行細節上了。


  愛莉還沒看完第三木時人雜誌,飛機就已經降落了。

  「準備好下機了嗎?」路易問,一面打開機艙門。

  愛莉望出艙門,看到美麗的北加州風光,近前處是連綿起伏的大地,遠處則是白雲封頂的高山。山地之間,她看得到應該是牛只的點點黑影。

  「想來這些都是他的。」愛莉在來到階梯底時說道。

  「看見到的每一畝都是。」路易回答,顯然被愛莉敬畏的口氣逗樂了。

  「這邊到主屋有多遠?」

  「開車大約四十五分鐘。夷華不喜歡飛機降落得太靠近大屋,怕會吵到小德。」

  「讓我猜猜看,」愛莉說。「那一定是伍華德二世,乳名小德。」

  路易偏頭看她一眼。「妳真的很聰明,嗯?」

  「我承認,」愛莉笑著說。「而我也不認為你只是個飛機駕駛員,對嗎?」

  「哈佛商學院第一名畢業,」他說,對她微微一笑。「飛行是我的嗜好,而阿德讓我飛這玩意兒,卻不讓我飛那架噴射專機。」

  他是在對我調情!愛莉想,接著赫然領悟自己也在配合他。上一次有男人像這樣對她調情是什麼時候的事?她想要男人注意她又有多久了?

  跟著路易來到一輛吉普車前,她想,或許我可以寫一本關於一位億萬富翁和他的助理——

  到大屋的一路上,她滿腦子裡想的都是那個故事。


  他們到達大屋時,已經快要六點三十分。那是棟用長條圓木築成的長形平房,有著像傳統西部小木屋的外貌。但任何人都不會誤認它是棟小木屋,因為它的佔地有一座足球場那麼大。

  路易繼續開了幾分鐘,轉過一片木棉樹林,入眼出現了一棟完美的小房子。它的面積不大,屋頂上巨樹參天,呈現出一種只有時間才能給與的外貌。

  「原始的農屋?」愛莉問。

  路易對她的觀察入微抱以微笑。「正是,」他說。「夷華稱它為夏屋。」

  愛莉兀自一笑,想到了蕾茜的夏屋,暗自納悶另外那兩個女人試圖重寫過去做得怎麼樣了。如果梅萩繼續和阿傑來往,她的生活——

  「抱歉,我失神了。」愛莉領悟路易才對她說了什麼話,她卻沒聽見。

  「我猜,能當作家也是一種運氣。」他說,打開車門。

  下車後,她四下張望,路易開始將她的行李箱拉出車外。

  愛莉自行踏上夏屋的前廊。實在太棒了!它的前廊應該有二十呎深,上面擺放的傢俱既大又牢靠,全都鋪著紅白格子布的厚墊。她打開紗門進到裡面。

  屋裡顯然經過一位室內裝潢師的精心設計,而這個人很有品味,因為屋裡的擺設呈現出簡單大方的風格。素雅的格紋窗簾、寬大舒適的椅子。

  「喜歡嗎?」路易在她身後問。

  「我喜歡。是夷華裝潢的嗎?」

  這一次路易的笑容點亮了他的臉。「事實上,是我妻子弄得。她想當室內設計師,夷華就把這裡交給她處理。」

  「真好,」愛莉說,再次移開了視線。可惡,可惡!她想,有老婆了。「依我看,她的前途無可限量。」

  「她正嘗試著往那條路走,但這一帶沒有很多房子需要裝潢。」

  他正站在一堆皮箱當中,似乎正在等待什麼指令。接著她這才想到他是在等她示意他可以離開。

  「這些我來就可以了,」她說。「你快回家吧!」

  他微笑致謝。「晚餐定在八點。如果妳餓了,冰箱裡有現成的食物。屋裡內外隨妳逛,沒有任何限制。」

  「晚餐你也會在嗎?」她在他走到門口時問。

  「不會,晚餐只限家人和客人。但明天早上我就會去大屋了。」

  他離開後,愛莉在屋裡轉了一圈,覺得有點寂寞。接受陌生人的邀請,登上私人飛機,飛往不知名的地方;她從來沒做過如此大膽的事。

  「新的經驗。」她大聲告訴自己。她要的就是這個,而她也要得到這個。

  她又花了幾分鐘探索夏屋其它的部分。夏屋裡只有一間臥室、相連的浴室、一個小廚房,冰箱裡的食物足夠供應一個四口之家兩星期之需。她回到起居室,接著再次外出到前廊,那才是她真正喜歡的地方。前廊延伸到木屋四周,她繞著它走一圈,眺望著遠山,呼吸著新鮮空氣。

  由木屋背後她看到一棟穀倉,她因而回到屋內換上新買的牛仔褲、藍丹寧棉布襯衫,還有新的登山靴。在腰上繫條骨董皮帶後,她又在手上套了兩個古銀手環。

  新衣服帶給一個人的改變實在太神奇了,她想,一面踏出木屋走向穀倉。當然,若是能有個新的身體去搭配會更棒。

  來到穀倉後,她的孤獨感消失了,只覺得自己是在冒險。她會遇見什麼樣的人?會碰上什麼樣的事?

  她聽得到穀倉裡傳出馬嘶,但沒有人聲。穀倉外面也不見任何人蹤。話又說回來,現在已經快七點了,她不認為牛仔會等到八點才去吃晚餐。

  穀倉裡有一個人,彎著腰查看他抓在手中的馬蹄,陽光穿過一扇高窗照亮了他,愛莉明白這幅人馬圖是她見過最動人的景象。

  他的個子不高,不會超過一七八公分。他穿著藍色牛仔褲和方頭厚底的工作靴。他沒穿襯衫,由他金棕色的肌膚看,他應該經常光著上身。一條舊日鐵匠那種皮圍裙圍在胸前。

  他是側身對著她,她因而可以慢條斯理地從他的腳往上觀賞:厚底靴上是強壯的小腿,接著是裡在牛仔褲裡的堅實大腿,強而有力的肌肉似乎連褲子的車縫線都要為之綻裂。圓實的屁股向上翹出一道弧線,勁瘦的腰肢上繫著一條寬邊黑皮帶。

  他的背肌平坦向外延伸,肌肉鼓脹的手臂緊抓著夾在他大腿中間的馬蹄。

  那匹馬粗壯結實,愛莉以前為她的書做過研究,因而知道牠是荷蘭種的載重馬。這種馬自膝蓋以下有著很長的銀毛。大馬壯碩的肌肉和那男人所散發的力量搭配得天衣無縫。

  她抬頭望著他的側面:輪廓分明的嘴唇之間咬著兩隻馬蹄釘。長長的鼻樑呼出些許氣息,垂視馬蹄的眼睛露出濃密如蝴蝶翅膀的黑睫毛。深黑的短髮下是寬廣的額頭、些許的皺紋。

  她入神地站在那裡,除了望著那幅景象,她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見,所有的感官全集中到那個男人身上了。她距他有幾呎遠,但她覺得自己能聞到他被陽光烘暖,乾草沁香,因工作而汗濕的肌膚。

  慢慢地,啊,非常慢慢地,那男人轉過頭來看向她。他眨眨眼,一片岑寂中,她可以察覺空氣被那對密長的睫毛搧動了。

  當他看到她,視線和她的相交,愛莉屏住了呼吸。他的眼睛像他的頭髮一樣黑,強烈得一如電光石火。

  他望著她時,世界停止了轉動,她的身體失去了所有的功能。她無法呼吸、不能思考,彷彿那雙眼睛已經當場將她凍結。

  但她卻能感覺到自己移向他,彷彿這個人的眼睛盯住了她的靈魂,用某種魔力、某種看不見的神秘超魔力,將她吸了過去。

  她不知道它是怎麼發生的,但她的確在向他靠近,像是電影裡的慢動作。她的耳朵聽見的全是自己澎湃的血流聲。他站了起來,馬蹄自他腿間滑落。愛莉眨眨眼;她可以感覺到馬蹄在他大腿間移動的過程:先是經過他厚實粗壯的大腿,再溜過堅硬的小腿,掉到那雙厚底靴旁。

  慢慢地,視線仍然和她緊鎖,他拿掉唇間的馬蹄釘。現在她已近到能夠看清他嘴唇之間裂出的細縫,圓潤飽滿的下唇,一張吸引她想用自己的嘴去品嚐的唇。

  他的嘴唇分開,舌頭舔及下唇中央,粉紅濕潤的舌尖令愛莉的膝蓋一軟。

  那人伸出手要去扶她,她明白,一旦他的肌膚觸及她,她就會完全迷失。

  但就在下一秒,穀倉的後門倏地打開,屋裡突然間充滿了光線和聲音,一群人和動物走進了原本安靜隱密的地方。

  魔咒解除,愛莉搖搖頭、甩開最後一絲迷糊。她正站在一個陌生男人面前,而由他的頭彎出的角度判斷,他正準備親吻她。

  她很快地向左轉,看到三個男人站在那裡,他們的身後則跟著幾匹馬,而他們正好奇地看著他們倆。

  「馬,」她說。「他正在做給我看如何替馬上馬蹄鐵。」那些男人臉上的竊笑如出一轍。

  她一言不發,當然絕對沒再看那個男人一眼,拔腳跑出了穀倉,姿態雖稱不上優雅,速度卻足堪和意大利獵犬相比。一口氣跑回夏屋後,她立刻關上門鎖好,並且拉下所有的窗簾。

  當她終於覺得安全了,她這才坐下,抓起永遠不離身的筆記本和筆,像個作家該有的樣子,她寫下剛才所有的感觸和見聞。說不定哪一天她或許可以把這一幕用到她的書上?


  直到愛莉去大屋晚餐時,她的腦子裡能夠想到的仍然只是那個男人。他是誰?是什麼令她產生那樣的反應?她曾經為了寫書對玄學做了一些研究,訪問過的兩個靈媒都將大部分的靈異現象歸罪給過往的生命。難道她前世認識這個男人?其間包括了一段故事?

  愛莉沒有心思打扮,但既然才買了一堆新衣服,晚上要穿什麼也不是問題。她換上一套海軍藍針織套裝,在耳朵上戴好鑲著土耳其石的小金耳環後,她在八點前幾分鐘漫步到大屋。

  雖然一心念著那個男人,她仍被夷華震懾住了。她的個子高挑,外貌美艷,來自德州。除此之外其它的形容都顯得多餘了。

  「妳到了。」夷華說,從一道看起來應該有二十呎高的樓梯跑了下來。黑色絲質長褲裹著那雙長長的腿。披在上身的則是某種手織物,隨著她的移動起伏。紅棕色長髮成大波浪地披在背後,璀璨的綠眸在濃密的黑睫毛下對愛莉微笑。伍夷華就像一個兩百瓦燭光的燈泡那麼搶眼。

  「真希望我是梅萩。」愛莉咕噥,抬起頭對女主人微微一笑。梅萩可以和這位尤物並肩而立,愛莉則有想從後門溜走的感覺。

  但夷華卻不可能讓任何人開溜。她挽起愛莉的手肘,帶領她走向應該是餐室的方向。

  「阿德告訴我他遇見了費艾莉時,我真的不敢相信。妳不知道我有多喜歡妳的書。我所有的朋友都看過。希望妳不介意我邀請了幾位朋友來見妳。」

  這句話令愛莉的心一沈。對一個德州人,「幾位朋友」到底是多少?

  在夷華的前導下,那門魔術般地開啟,愛莉看到一個擺著一張至少能容納五十個人的餐桌。一旦跨過門坎,她立刻被手持著書等著要她簽名的女士們包圍、訴說她們有多喜愛她的作品。她沒吃多少東西,因為接二連三的,席間的每個人都在問她同樣的問題:她的靈感是打哪兒來的?這是她每到一處必然會面臨的問題,她也盡量老實地回答。

  不過她也有所保留。她可不會說出今天她走進一間穀倉,看到一位穿著皮圍裙、嘴裡含著馬蹄釘的牧場長工,著迷得幾乎將他的衣服撕掉的經過。而就算她再也見不到那個男人,她很確定今天的這一幕總有一天會出現在她的書中。

  愛莉一面回答,一面打量夷華和阿德。愛莉最喜歡觀察人的肢體語言、進而瞭解他們的內心世界。她得出了一個結論:夷華為華德癡迷。

  不知怎麼的,看到他們倆相處的情形,夷華不時摸摸阿德的手,而阿德的頭總是轉到妻子的方向,令愛莉平添了一些落寞。一個事業那麼成功的男人仍能找到如此深愛他的女人,實在不是件公平的事。若是女人事業有成……

  愛莉不想記起自己的婚姻狀況。她不想再一次自省該如何做,才能彌補馬汀因為她的成功所受到的損失,以及她該如何做,他才不會嫉妒?

  餐宴似乎進行了好幾小時,愛莉必須克制自己才沒每隔十分鐘就看表一次。

  終於,餐宴結束,所有的客人都受邀到屋外喝酒、並在溫水游泳池裡來個月泳。

  夷華自愛莉身後走過來。「妳什麼時候想離開都可以,」她低聲告訴愛莉。「妳的任務已經結束。」接著夷華走向應該是通往泳池的門,留下愛莉得到暫時的安靜。

  愛莉走出她知道是通往夏屋的門,那間客房現在看起來安靜祥和得就像天堂。

  一旦脫離了眾人,愛莉這才鬆口大氣,但她也有種什麼事就要發生的感覺。懷著七上八下的心情,她若有企盼。一時間,她站在門廊上望著夜空。她能聽到大屋裡傳來的音樂,暗自慶幸她已經脫離了那些賓客。

  她繞著夏屋走上一圈,極目瞪著黑暗的野地。他在哪?她納悶,他為什麼不來找她?

  三十分鐘後,高山的氣溫下降,她搓著雙臂回到屋內。她試著寫下日記,但總是無法專心。她是在等什麼事。

  「或是什麼人。」她說,生起自己的氣來。她已經年近四十,她想,她不該像個籠中虎無聊地來回踱步。她應該……做什麼?去學打毛衣?

  十一點時分,她洗了澡,並且要自己鎮靜,不能像個十來歲的少女那樣沈不住氣。她是個結過婚的女人,早已超過為任何事興奮的年紀。

  她上了床,試著閱讀她帶來的書卻定不下心來。因此她合上書、閉上了眼睛。

  令她難以置信的,雖然睡意已濃,屋外的一個聲音令她立刻爬了起來。那個聲音很大。一、二、三、四。前廊的木質地板發出四聲撞擊聲。

  愛莉的眼睛睜得老大。一匹馬正沿著夏屋四周的走廊慢慢前進。她可以聽到每個馬蹄鐵敲擊地面的聲響。

  愛莉不假思索地掀開羽絨被,跳下床、拔腳就跑。根本沒想到自己的模樣,或是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棉布睡袍。

  木屋外面沒有一絲燈光,入眼全是漆黑一片,唯一的光線來自被樹林擋得模糊不清的大屋燈光。

  最初她並沒有看見他。她驚慌失措地想,或許那些馬蹄聲只是她的想像。她光著腳沿著走廊跑向夏屋後面。

  他就在那裡,月光照在他身後,她能看到的只是一個黑影。一身黑裝的他騎在一匹黑馬上。但愛莉知道是他,她感覺到了。

  馬鞍發出窸窣,她看到某個白色的東西一閃,或許是顆釘子,接著她知道他正向下伸長了手臂來扶她。

  她沒有絲毫的猶豫,腦子裡完全沒有不和他走的念頭。她也沒想到要和他說話,或是問他的名字、他的生平、在哪兒上的學,什麼都沒問。眼前她唯一感覺得到的就是……就是那種感覺。

  她握住他的手——溫暖、碩大,起繭的手——那種她喜歡、有用的人的手。縱身一躍,跳上了馬鞍、坐到他背後。她窄睡袍的下襬捲了起來幾乎遮不住她的屁股,她的腿上什麼遮掩都沒有地暴露在空氣中。

  彷彿她知道該怎麼做,她的手臂溜過他的腰,緊扣在他的胸前,一時間她用頭貼著他的背,呼吸著他散發出來的乾淨體香。他的身上並沒有臭汗味,有的只是非常男性的體味——那種令她知道他是男人而她是女人的味道。

  他的身體隨著黑馬律動,她感覺到她的胸脯緊貼著他的背。她已經有多久不曾有過這種感覺了?這一生她只有過一個男人——她的丈夫。打從什麼時候起,她的婚姻變成一種無性生活?打從什麼時候起,她的婚姻著重的是控制和高人一等而不是分享?

  他悶聲不吭地騎行,策著馬悄行過牧場。愛莉還沒看到牧場的全貌,但在月光之下,她可以看到幾棟低矮的長形建築,她想像裡面睡著的人。那種世人皆睡只有他和她獨醒的感覺令她窩心。

  幾分鐘後,她放鬆扣在他胸前的手,自他的背抬起頭來。接著她屏住了呼吸,因為他將手伸到後面,撫摸她光潔的腿,繼而慢慢上移到他的手最遠能夠構得到的地方——她的臀。愛莉感覺到一陣快感,刺激她得幾乎掉下馬來。

  她似乎聽到他失笑,接著他柔聲說:「抓牢了。」這是她聽到他說的第一句話。那是一種低噥,但她喜歡那種低沈的聲調。

  下一分鐘他猛地掉轉馬頭,他們步上了一條小徑。這條路上的樹較少,四周也沒有建築物,因此她可以探出頭,望向他們前面的路徑。但才瞧了一眼,他已扯動韁繩,雙腿向後施力,黑馬以令愛莉頭暈的速度疾馳起來。

  她死命地抓著身前的男人,頭埋進了他溫暖的背心,一心一意地攀牢住他。

  他策馬奔馳了幾分鐘;接著又是一個轉彎,他們才慢了下來。這一次他們開始爬坡,她可以聽到馬蹄觸及石頭的聲音,有兩次她還聽到石頭鬆動的掉落聲。

  雖然他們似乎筆直地往上爬行,雖然愛莉緊揪著他到幾乎令他窒息,她卻沒有一秒鐘害怕過。她不擔心他是否不知該如何控制大黑馬,也不害怕他要帶她去的地方。

  過了半晌,路面開始平坦起來,愛莉放鬆抓著他的手。他指引黑馬小心翼翼地前進,因此當她抬起頭看到他們行走的小徑狹窄得只有馬身寬時,並不覺得訝異。

  她攀著他,但仍無懼意。彷彿只要她能觸及他,她就很安全。

  悶頭前進一段路後,他拉馬停了下來但仍坐著沒動。愛莉不想抬頭,她的臉頰正窩在他的背心,她喜歡那裡,覺得她可以維持這種姿勢直到永遠。

  只是她可以感覺到他像在等待什麼,因此,她慢慢地抬起頭,望向她的右手邊。

  山下的景象美得令她歎為觀止,牧場全貌完整地呈現在他們面前。龐大的牧場大屋坐落在中央,隔著這段距離望過去,大屋的燈光顯得更是璀璨。她甚至能看到燈火反射在泳池上的波光。而在這清涼安靜的深夜,她可以聽見下面傳來的音樂和笑聲。

  儘管她能聽到人聲笑語,她覺得離他們很遠。她不屬於他們。只穿著薄棉睡袍,緊攀著一個陌生男人的她,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人。

  她悄悄地抬頭瞟他一眼。他正直視著她,那種眼神令她心內一顫。她知道如果他吻她,她會完全臣服於他。

  但他沒有吻她。相反的,他只是對她微微一笑,彷彿是在表示——「謝謝妳陪我一起來」。

  沉默半晌後,他掉轉馬頭開始下山。愛莉重新靠回他的背上,看著牧場建築在視線中逐漸放大。

  下山的路比上山耗時。他不再縱馬疾馳,彷彿不想讓今晚或是這趟騎乘結束。但它終究結束了。當他勒馬停下,愛莉抬頭看到他們又回到他扶她上馬的地方——夏屋的後面。

  部分的她想邀他入內,部分的她想和他上床共度剩下的良宵。但另一部分的她希望就此打住:而且不要解釋。

  她兀自一笑,提腳翻過馬背,扶著他的手臂下到地上。走上台階時,她知道投射在身後的月光或許將她的薄棉睡袍映照得如同透明,她的心跳不覺加快了速度。

  站到走廊後,她轉身面對他,但他已經掉頭騎開了。

  她暗自笑笑,轉身進到屋裡去了。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14-12-31 16:53: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愛莉醒來時,彷彿對未來又產生了希望。她的心理醫生曾說她所有的沮喪全是源於缺乏希望。「人一旦有了希望,其它的不快都會煙消雲散。」珍妮曾說。

  為什麼一個男人的注意會令一個女人產生生命並不那麼糟糕的感覺?愛莉二十一歲時認為成功是生命中非常重要的因素。她離開家鄉跑到龍蛇混雜的紐約尋找名聲富貴。

  結果呢?一碰到第一個認真的追求者,她把所有的夢想全給忘得一乾二淨。她放棄了一切,一心只想促使馬汀成功。到頭來,她終究沒能做到。她無法強迫他去追求他宣稱的夢想,她無法防止他破壞她替他安排的成功契機。

  然而當命運給了愛莉第二次成功的機會時,她抓住了它。她曾拋下在藝術界闖出一片天地的時機,卻在命運第二次叩門時把握住了。

  因此現在,就在她伸著懶腰下床時,愛莉覺得幾年來就屬今早的心情最好。昨晚的經歷是她生平有過最浪漫的一次。

  昨天她還拚著命也想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今早就不同了。今天她想,如果她再也看不到那個人,她還是可以過得下去。事實上,或許她並不真的很想再見到他。或許她只想把昨晚永遠封存在心底,就像照片將時間凍結。

  她慢條斯理地穿上牛仔褲、銀扣棉襯衫。這身裝扮並不十分亮眼,但她知道夷華會懂這些衣服的價值。她拿出為小德準備的禮物,隨即又決定不要將禮物帶到大屋。因為她想到昨晚的大多數客人仍在大屋——而且全在等著她。

  愛莉走向大屋時,強迫自己直視前方,不得左顧右盼。她才不要露出急著找尋「午夜牛仔」的猴急相。

  來到大屋,她正要敲門卻發現大門是敞開著的,因此她直接入內。夷華像是受到傳喚似地立刻出現。

  「我們都在等妳。」夷華說。

  愛莉控制呻吟的衝動。難道這整個週末都得像這樣度過?

  「保證這是最後一次,」夷華說,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所有的牧場員工都到了,他們都拿著書等妳簽名。再幫這一次忙,我保證以後不再煩妳了。」

  愛莉很想說句俏皮話,某些能惹得夷華笑開來的玩笑。換做別的時候她定能順手捻來,但一聽到「牧場員工」,她的思緒當下停頓,滿腦子裡只想得到一個問題:他會在場嗎?

  她希望夷華沒有聽到她重重的心跳聲。「沒關係。」她咕噥道,接著就想為這種平淡無奇的反應狠狠地踢自己一腳。看起來,這個週末她是甭想給眾人留下聰慧機智的印象了。

  夷華在通往陽台的門前一張小桌子上擺了一迭愛莉最近出版的新書。就在門裡一點,一位牛仔手持著帽子站在那裡。他看到愛莉時對她羞怯地笑笑。

  愛莉不自覺地對眼前的牛仔微微一笑,接著在小桌邊坐了下來。

  這座大牧場有許多男女員工。夷華似乎買光了愛莉的整批新書,因此每位員工至少有三本到十本的書等著愛莉簽名。一小時後,她開始感覺到飢餓、口渴,外加無聊。

  「最後一個了。」她聽到阿德的話聲在身後響起。

  她正在替一個拿著長串親戚名單要求簽名的年輕女人簽名。聽到阿德的聲音,愛莉微微一笑。

  「替這一個簽名可是最不值得了。」阿德用調侃的口氣說。

  愛莉聽得出來他聲音中的愛意,她的笑容擴大。終於她可以看到阿德的兒子了。愛莉將書合上後遞給那女人,她道謝過後將所有的簽名書扔進一個大大的購物袋裡、退了開來。

  愛莉轉回身,視線往下,指望見到一個小男孩。觸眼所及的卻是一雙厚底黑靴,她立刻領悟出站在面前的人是誰。

  「介紹妳認識我弟弟,」阿德在愛莉頭的上方說。「他住在牧場,但有點害羞,不喜歡宴會場合,因此昨晚我們沒請他過來。」害羞?愛莉想。你對害羞的定義是什麼

  ?她真想問。

  她慢慢地抬起頭,視線沿著他的身體往上移動。昨晚過後,她對這具身體已經相當熟悉。她的腿曾經夾著他的臀長達兩小時,她的臂膀曾經摟著他的腰,她的手曾緊扣著他的胸膛,她的頭曾經倚偎著他的背那麼久,就算蒙著眼睛,她也分辨得出它的線條。

  他正對著她微笑,那種男人擁有某種不為人知的秘密時會露出的賊笑。她一直以為他是牧場的鐵匠,他卻早已得知她的真實身份。

  年紀大總是有些好處,愛莉想,其中之一就是妳不必擔心名譽受損,也不必煩惱有人會向妳母親報告妳行為不檢。

  在這種狀況下,她的女英雄倪喬妲會怎麼做?她胡思亂想著。當然,那是說如果喬妲和麥克的婚姻並不美滿?

  她試著不讓任何人看出這個人對她的影響,露出甜美的笑容自椅子站了起來。接著,她盡可能地保持鎮靜地踮起腳,一手勾著阿德弟弟的脖子吻了他。這一吻並不激烈慌亂,而是平和中帶著熱情。

  他的手臂仍垂在體側,當她抽身後退時,他只是露出好玩的眼神看著她。好玩中還帶著濃濃的興趣。

  愛莉轉頭去看阿德。只見他張大了嘴站在那裡。在他身後,甚至夷華都滿臉訝異地瞪著他們。事實上,愛莉看得出來,整個屋子裡的人無不呆立現場。

  打破魔咒的是一位牧場長工。他已過中年,有著一張像是在馬鞍上出生的臉孔。大大的啤酒肚突出在褲腰帶上,走起路來,牛仔的蘿圈腿特徵頓時顯現。

  他在阿德弟弟的另一側停住。「我是下一個。」他說,接著彎下腰,噘起嘴,閉上了眼睛。

  屋裡緊繃的氣氛隨之一散,每個人當場爆出大笑。好些人笑著拍拍阿德弟弟的背——她仍然不知道他的名字——繼而也拍拍愛莉的背。有兩次,她被拍得往前衝,差一點撞到那人的胸膛。

  「虧我還在替妳擔心一個人住在夏屋會太孤單,」夷華說,壓低的聲調只有愛莉聽得見。「老天爺!我還以為妳會覺得無聊。」

  那個人伸出手,以壓過周圍人聲的宏亮聲音說:「伍傑西。很高興認識妳。」

  愛莉笑著和他握手,緊張的空氣一掃而空。屋裡的人不再需要為了對這位名作家表現敬意而屏息低語,開始享受悠閒,美食,還有老友的陪伴。

  「去吧,」阿德對他弟弟說。「你們倆可以出去了。」愛莉說不出話來,因為她才領悟到那個男人所透露的信息。老天助她,這個男人的名字竟然是傑西!


  來到屋外,沒有了其它人在一旁觀看,愛莉的感覺豈止是「怪異」兩個字可以形容。她能說什麼?

  有兩次她抬起頭瞟他一眼,對他露出心虛的微笑,但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們一起經歷過……該怎麼形容昨晚呢?色慾?或者不只那樣?

  快走到夏屋前門時,愛莉覺得自己的腳步益發沉重。他指望她怎麼做?兩人一起上床度過一個狂野的上午?昨晚,在月光下,她會做得出來。事後她或許會後悔,但她或許做得出來。但現在是大白天,而這個男人她才和他交談過幾個字。她的手曾摸遍他的上身,她卻沒和他說過話。

  傑西解決了一切。

  他跨上門廊台階,不理會愛莉仍站在距離台階還有幾步的地方,替她開了門。「打賭妳一定餓了,」傑西說。「聽說昨晚夷華的客人將妳釘牢在餐桌上回答問題,今天早上妳又一直在簽名。現在我替妳煎塊蛋餅如何?」

  愛莉直覺地就要拒絕,說她不餓。只是她的胃卻適時地發出咕嚕聲,愛莉睜大了眼睛瞧著傑西。他們同時笑了開來,緊張的氣氛也隨之解除。

  當她走進廚房,他已經從櫥櫃中拿出碟子、並從冰箱中找出了所需的素材。「你似乎很熟悉這棟屋子。」她說,嘗試和他交談,心中想的是這個人相貌堂堂很能吸引她。

  愛莉坐到分隔起居室和廚房的吧檯另一側的高腳椅上。

  似乎才過了幾秒,傑西便在她面前放下一杯「血腥瑪麗」。

  「一早就喝酒?」她問。

  「沒錯,」傑西咧出賊笑,接著眉毛一揚。「先讓妳放鬆,等一下才可以放肆。」

  他彷彿摸清了她的心事,一語說出她心底的恐懼,令她忍不住地笑出來。

  轉身背對著她,他拿出煎鍋,更多的食材,開始煞有介事地動起來。「說說看,妳想知道什麼?」傑西背對著她問。

  那杯「血腥瑪麗」很烈,正合她的口味,但在空腹的情況下,淺啜一口就足以讓她的情緒放鬆下來。

  「有關什麼事?」她問。

  傑西回頭瞟她一眼,像是在說她非常清楚他問題是什麼。

  愛莉再喝一口酒。「每個人的每件事,」她說。「從你開始。」

  「我的事沒什麼可說的,」傑西說。「我哥哥才是主角。他——」

  「不!」愛莉警告地攔阻。「說說你的事。」

  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感覺得到他在笑。

  「好吧,我今年四十二歲。結過一次婚但沒能維繫下去。我時常外出,她覺得寂莫,因此她找到排解憂鬱的方法。多數是和別的男人。我們沒孩子,因此離了婚。」

  他在她面前放下一碗玉米脆片及一些紅椒醬。

  「還有呢?」她問,看他操持刀子的方式,看得出來這不是他第一次下廚房。

  「沒什麼了。我已經替我哥哥工作了相當一段時間。有十年了吧?或許只是八年,我不記得了。」

  「你都做些什麼?」

  「管理這個地方,這是其中之一。」

  她看得出來他不想談論他自己,對她來說,這對他有加分作用。馬汀總是說個不停,有時候愛莉必須躲起來不讓他找到,這樣她才能有幾分鐘安靜。

  湊巧電話適時響起,解除了短暫的岑寂。當她拿起電話,聽到的卻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要求找傑西。顯然牧場裡每個人都知道他在哪。

  他用毛巾擦乾了手,繞過吧檯自她手中接下話筒聽了好一陣子。由他的表情,看得出電話中傳達的是壞消息。她的直覺是阿德心臟病發作。

  「我馬上過去,」傑西柔聲說,接著放下話筒。「我得走了,」他說,身體已經往門口移動。「抱歉早餐還沒弄好,還有……」他的話聲逸去。

  「發生了什麼事?」她的手害怕的摀住嘴。「是阿德嗎?」

  傑西在門口暫停一下。「不是。昨晚一名員工自殺,現在被人發現了。」

  「自殺」這兩個字令愛莉猛地頓住。過去三年中這個念頭無時無刻地糾纏著她。

  傑西伸出手摸摸她的臉頰、微微一笑。「聽著,我們得好好談談。我們之間有種特別的東西……」他似乎並不比她更懂得如何形容他們之間的那種特殊情愫。「等我把路易的事處理好,我再回來找妳好好聊。」說完,他打開門、離開了夏屋。

  一時間愛莉只是站在那裡發愣。只要他沒碰她,她還可以管得住自己。但一旦他碰過她後,她似乎魂都給他帶走了。

  「路易!」她呼出聲;下一秒,她已經奔出門追上了傑西。「你是說麥路易?」她問他。「那個開飛機載我來這裡的人?他自殺了?」

  「嗯,」傑西說,腳下並沒有停。「抱歉增加妳的不安。妳是客人,妳何不回到——」

  「他為什麼會自殺?」愛莉間。「他是個好人,我很喜歡他。」

  傑西聞言投給她銳利的一眼,但腳下仍沒放慢。「路易心情不好,非常沮喪。我早知道這情形,牧場裡還有一些人也知道,但我們都不知道該如何幫他。現在做什麼都太晚了。」

  愛莉氣喘吁吁地試著跟上他的腳步,卻不小心碰到一顆石頭,她直覺地抓住他的手臂。

  傑西及時穩住她的身體,接著眉頭稍稍一皺。「我認為妳應該回到夏屋。事實上,我認為或許現在並不是妳在這裡作客的好時機。」

  愛莉佯裝沒聽到他的說話。「那通電話說了些什麼?」她問。

  一時間傑西不解地眨眨眼。「妳這是作家的好奇,還是真覺得這種事很有趣?」

  「我喜歡他。」她說,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這件事她不肯退縮。

  「好吧,」傑西歎口氣。「他妻子莎儂今天早上發現了他的屍體。她說昨天晚上他們狠狠地吵了一架。她想離開牧場已經有好幾個月了。她想回到東岸開創自己的事業,但路易拒絕離開,昨晚她要求離婚。看來路易在傷神之餘舉槍自殺。」

  一時間愛莉只是抓著傑西的手臂直視他的眼睛,其實她是視而不見。她真正看到的是那個在機場接她的好男人。「路易並沒有那麼愛他的妻子,因為他還曾和我調情,」愛莉柔聲說。「還有,他很樂意看到他妻子可以開創自己的事業。我從他提到他妻子裝潢夏屋時驕傲的表情看得出來。」

  傑西眉頭一皺。「只憑著男人和女人調情——」他的話說到一半就自行打斷了。他在兩個男人騎馬經過他們時保持沉默。由他們的表情看,他們已經得知有關路易的事。

  又只剩下他們時,傑西俯下身低聲說道:「我比其它人知道得多一點。老實說,他會自殺我並不覺得非常訝異。很久以前莎儂就曾告訴過我,路易是雙面人。在工作方面,他非常稱職,但是私底下他卻很難相處。莎儂為了他犧牲了許多。」

  「自殺」,「沮喪」,「犧牲許多」,更重要的,「為了我」,這些個字眼在愛莉腦中流竄,她幾乎要爆炸了。

  「讓我猜猜看,」愛莉咬著牙關說。「他的妻子說為了他,她放棄了璀璨的事業搬到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陪他,她可是為了他而活。」

  傑西放開她的手仔細盯著她,彷彿在鑒定她是否得了失心瘋,但愛莉似乎管不了自己的嘴。

  「告訴我,」愛莉的話中帶著怨恨。「那個女人是否表現得很不願意告訴你,她的日子有多淒慘?她可曾說她要的只是一個丈夫,但路易對賺錢比對她更有興趣?她可曾暗示路易或許……呃,神智不正常?」

  傑西震驚地瞪著她,而他那驚恐的表情令愛莉回過神來。

  「抱歉,」她說,開始自他身旁退了開來。「我相信她是個好女人,而剛才那些話只是我的個人經驗——」

  傑西仍用那種彷彿看到一個由瘋人院逃出來的病人的眼光看著她。「我得走了。我必須去……換衣服,」她說,胡亂找些話來搪塞,不想就這麼掉頭走開。「我想夷華會找我……有事。」她說,繼續向後退。他似乎已凍僵地仍然站在那裡瞪著她。

  「抱歉我說過那些話,」愛莉說,沒命地想打消他認為她瘋了的念頭。離婚法庭要求她證明自己神志清楚,當時她做不到,現在看起來也不行。「只是我很喜歡路易,真的很喜歡。」一面說,她仍一面後退,拉大和他之間的距離。「但我並沒感覺到他有任何沮喪的情緒。而我認為有了過去三年的經驗,沮喪的人我應該看得出來。梅萩就很沮喪,路易不然。」

  「誰是梅萩?」傑西反問,幾分鐘來自他口中說出的頭四個字。

  愛莉不耐地揮揮手。「我的一個朋友。」

  傑西瞪她一眼,眉毛擰成一條直線。「他和妳是什麼關係?」

  一心念著路易的愛莉過了半晌才領悟出傑西的問題。「梅萩是女的。」她說,接著吸口大氣。「如果你想間的是我生活的男人,我有丈夫,他現在或許正在和某人用餐,告訴他或她我有多壞,因為我竟然沒和他說一聲就一個人跑去度週末,地點不明,同伴不明。但和以前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可說對了。而我確信這個週末我要付出的代價會比他要我付出得多。」她知道這些話聽起來沒什麼道理,但她該如何解釋她這種未卜先知的能力?「我真的該走了。」她支吾道。

  他仍站在那裡沒有作聲,因此她狠狠地瞪他一眼,希望他主動離開。他不適合她。路易這件事提醒了她,她仍是有夫之婦,仍然必須去打離婚官司。而這個週末已經變成一場鬧劇。

  「我想你說得對,」她輕聲說。「我想別個時間來這裡作客會比較適合。我想……告訴夷華……」愛莉想不出還有什麼話可說,因而做出直接反應——夾著尾巴逃回夏屋並且隨手緊緊地關上了門。


  一旦愛莉決定了任何事,她會立刻採取行動。總之,一個半小時後,她已經收拾好行李,向夷華道過歉,坐在夏屋前廊的椅子上等候司機來載她回洛杉磯了。原本以為可以暫時逃避現實的週末演變成恐怖事件——現在她就要回去面對她自身的夢魘。

  三年來她曾考慮過若能重新來過,她該如何對付那個男人。她會樂得僱請私家偵探跟監她的前夫。她曾反覆思索如何找人接近他,查出他將從她那偷走的錢藏在何處。她曾經年累月地幻想著她可以如何報復他。

  但現在她卻坐在一張厚墊椅上,面對著加州的高山,害怕得不想回去。她就是害怕。

  「上車。」

  愛莉抬起頭,看到一輛吉普車在她面前煞住,傑西坐在上面。他對她皺著眉頭彷彿她做了什麼他不喜歡的事。

  她沒有服從他的指令。「我這就要回洛杉磯。」

  「不行,」他說。「我需要妳。」

  這句話讓愛莉愣住了。難道這是新式的求愛語言?「或許你不知道我是結了婚的人,而不論我想不想要你,我現在還是有夫之婦。」

  傑西露出不悅的表情彎身傾到客座、打開了車門。「不是那種需要法,」他說。「我的意思是,我的確對妳有那種需要,但它可以等。必要時我可以等妳離了婚才找妳,但眼前我需要妳的頭腦。」

  「你一定會讓梅萩覺得很高興,」愛莉咕噥,但她仍坐在椅子上沒有上車。「有人要來接我,我得回城裡。」

  「今天任何人都不能離開牧場,」他說。「警長的命令。他認為路易或許是被人謀害的。」傑西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愛莉對他這句話的反應。

  「嫌犯是他妻子?」愛莉柔聲問。

  傑西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坐在那裡。愛莉知道除非她聽命行事,否則他是不會告訴她任何事的。她很想堅持不退,但作家的好奇心佔勝了意志。她扮個鬼臉站了起來,走下前廊、爬上他的吉普車。直到車子開動,他才開始講話。

  「不,」終於他說。「不是他妻子。她已經被丈夫之死弄得精神崩潰了。」

  愛莉的視線落向前方。「哦。」她回應道。她感覺到傑西瞟她一眼,但她沒有轉頭。這不是她的問題。她很快就有自己的大問題要發生,而她只有三星期去準備。

  傑西駕著車子,她忽然想到她應該問他要把她載到哪裡。但是他沒說,她也就沒問,車子就這樣駛上一條泥土路。到了一個地方,他下車,打開大門,接著重回車上開了進去。在大門另一邊再次將車停下時,愛莉搶先一步下車、關上了大門。

  「我喜歡有用的女人。」他在她回到車上時說,接著推動排檔繼續向前。愛莉微微一笑,因為「有用」正是她喜歡他的地方。

  他們悶不吭聲地前進一段時間,愛莉突然想到她應該生他的氣才對:他太有自信。他早知道他可以說服她跟他走,而他假設——

  哦,管他的,她想。如果和一個英俊的男人共乘一輛車走在荒僻的路上也會有錯,她一定是心埋有病。

  「你要帶我去哪?」她問。「到一個秘密地方好好地欺負我一番?」

  他的視線停留在路上,但她可以看到他的唇角逸出的微笑。「我還以為妳是寫懸疑兇殺類小說的。」他說。

  「我寫的是那種小說,但它們也是愛情小說。說吧,我們究竟要去哪裡?」

  「別人找不到我們的地方,」他說,接著一個大轉彎,他們轉進了群山之中的樹林裡,面對著一座漂亮的湖水。他將車停下,望著她。「我想知道妳知道些什麼。詳細的告訴我。」他說,接著下了車走向湖水。

  愛莉跟著他走到湖邊的一塊大圓石上,看著他向湖面扔石子打水漂。「她很漂亮,十足的大美人,」他說,愛莉直覺明白他指的是路易的妻子莎儂。「而我替她惋惜。她很有才華卻總覺得自己是龍困淺灘。」

  他頓口氣,再撿起幾顆石子。「她告訴我——」

  「她很愛路易,非常、非常愛。」愛莉忍不住地多嘴,聲音中夾著掩不住的苦澀。

  「嗯,」傑西說,轉頭面向她。「妳怎麼知道這麼多?」

  輪到她面對自己的問題了。愛莉聳聳肩。「我經歷過類似的情形。路易可曾抱怨過她?」

  「從來沒有,他以她為傲。若非莎儂告訴我,我絕對猜不到他們之間有任何不對勁。」

  「她曾和多少人訴苦?」

  「我不知道。我以為她只告訴過我。」這一次輪到傑西話中帶氣了。

  「現在警長出面又為的是什麼?」愛莉問。

  一時間傑西的嘴抿成一直線。「因為我的大嘴巴。今天早上妳讓我懷疑路易不是真的自殺,我就把這個想法告訴了警長。兩小時後,他們逮捕了波依。」他看看愛莉。「記得今天早上想要吻妳的那個男人?」

  最初她沒聽懂他的意思,接著她想到那個有著啤酒肚、惹得大伙大笑的牛仔,不由得微微一笑。

  「那就是波依,他被帶回警局接受審問。」

  「什麼?」她問。「他看起來一點不像殺人犯。」

  「他的確不像。但他性好漁色,幾年前夷華的一位酒醉客人發生了一件不幸的意外事件。第二天她清醒後看到光天化日下的波依就決定提出告訴。阿德花了好一番工夫才讓波依脫罪。」

  「現在事情又發生了?」愛莉問。

  「我不會眼睜睜地袖手旁觀!」傑西說,將一顆小石頭斜扔過水面。轉回頭,他看著她。「所以,如果人是她殺的,我們要如何查明?」

  他看她的樣子彷彿這是她的專長。「你知道的事統統都告訴警長了?」她問。

  「波依就是這樣惹上麻煩的,不是嗎?若是我沒說我懷疑路易真的像眾人所說的那麼沮喪,或許警長就不會找人問話,他也就不會發現波依暗戀路易的妻子。」

  「我懂了。如果最初不是我說……」

  「沒錯,」他說。「這事我們倆都有錯。那麼我們該如何挽救?」

  撰寫一位因強扮偵探而惹出一身笑料的家庭主婦的故事是一回事,在真實生活中真的那麼做又不同了。

  愛莉站了起來。「聽著,這個女人或許是兇手,我卻不想留下來查明。我現在是在用借來的時間,我可不想改變我的未來而因此命喪黃泉。」

  傑西不解地眨眨眼。「妳知道嗎?有時候妳所說的話真的非常奇怪。妳談起將來的事的口氣就像它們已經發生過了,彷彿妳可以未卜先知。」

  「別胡說八道,」愛莉迅速回道。「有誰能預知天下事的?我只是——我的意思是,我——」

  「說啊,」他說。「我在聽妳解釋。」

  「總之,我必須回到洛杉磯,越快越好。我有不到三星期的時間阻止我那前夫——我那即將成為前夫的男人搶走我寫書所賺得的一切、並且留給我永恆的債務,更別說奪走我的自尊和自信。」

  「妳為什麼能夠確定他會那麼做?」

  「我瞭解他。」她說。

  「我幾乎能相信這就是真正的原因,妳對人的觀察入微。妳不會乖乖地接受一般人對阿德和夷華的刻板印象。我可以告訴任何人她貪財而婚,他們全相信我的話。妳卻不然。」

  她瞇起眼睛瞪著他。「你把那種話告訴過很多人?」

  「只對女人說過,」他認真地回答。「我要妳留下來幫我查明——」傑西咧嘴一笑。「好吧,妳幫幫忙總可以吧。妳想妳可以邀她共進午餐,聽聽她會怎麼說,替我掙到一點時間翻看某些數據?或許屋裡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

  「不,他不會留下任何證據的。」她說,隨即領悟她這句話不是針對路易的妻子莎儂。愛莉用手摀著臉半晌,接著她回看傑西一眼,試著穩住自己情緒。

  「聽著,我很願意幫忙,但是我無能為力。我沒有時間,我必須去改變我自己的……命運,我想你可以這麼說。我以為我可以溜開一個週末放鬆一下,但我可以告訴你這個週末很不好玩。」

  「一點都不好?」傑西柔聲問。

  他眼中露出的那種跟神,那種愛莉已經有很久沒有看到的男性跟神。第一次見到馬汀時,他的眼神就像傑西現在這樣。就是那種眼神令她體內的女性荷爾蒙開始激盪、並且……發出吃笑,她想。就像個傻女孩。像個……嗯,總之,不像個就要滿四十歲的女人就是了。當然也不像個自行經營成功的女作家。

  鼓起全身的毅力,愛莉掉頭離開他。如果有必要,她願意一路走回牧場。

  傑西迅速來到她身邊。「別走。」他說,抓住了她的手臂。

  愛莉看著他那被太陽曬成棕黑的大手,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體溫隔著襯衫透了過來。不要看他,她告訴自己。將注意力放在他手上。不要看他。

  但她還是抬起了頭。他仍睜著那種眼神,下一瞬間她已經被他擁入懷中。

  部分的她想要他當下在湖邊就和她做愛。她要他脫掉她的衣服,撫摸她——

  她哭了!她不知道是怎麼開始的,只知道忽然間她已經當他是生命之所繫的攀著他,無聲地、深沈地啜泣起來。或許是看到他那男性的眼神;或許是在孤獨了那麼多年、如今又再一次和一個男人相處,多年的空虛如江河決堤般氾濫開來。她不想再打一次離婚官司,她不想再一次聽人指控為狡詐陰險,或是必須證明自己神志正常。

  傑西似乎沒被她的眼淚嚇到,他當然沒有不知所措。他彎下腰將她抱了起來,走回湖邊、背靠著一株樹坐下,靜靜地等她哭個夠。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他肩上的衣服濕了一大片。

  他遞給她一塊手帕。「好一點了沒?」他柔聲問。

  她擤擤鼻子,點點頭,傑西輕柔地撩開她眼前的一縷髮絲。

  「他想殺妳嗎?」傑西問。「這就是妳為什麼會瞭解路易的事?」

  愛莉點點頭,但沒有抬起臉。這是她花了很久時間才敢面對的問題。馬汀對她的嫉妒和憎恨是愛莉無法完全理解的。「我不能確定,但我想他的確有這種企圖。我的心理醫生告訴我,他是想逼我自殺。他讓我覺得自己很窩囊,彷彿我的成就全都不足掛齒。不論我做了什麼,在他看來都不夠好。而他說我奪走了他成功的機會,他告訴每個人我自私自利、一心只想要錢。他終日無所事事唯一會做的就是說我的壞話。」

  她再次擤鼻子,吸了一口大氣。「若是我死了,他就錢和自由兩者兼而有之。」

  傑西將她拉回懷裡,她開始恢復平靜。「抱歉我失控了,但是——」

  「有沒有人相信妳的說法?」他問。「當妳告訴他們,他是想逼妳自殺,有沒有人相信妳?」

  「我從沒告訴過別人,你是第一個。」愛莉說,用手帕擦拭鼻子。「見面三分情,一般人都認為自己認識的人不可能有多壞。我的前夫對每個人說他有多愛我,他們就認為他真的是愛我。多數人都不像他那麼會撒謊;多數人從沒見過像他那種人。」

  「因此可憐的路易被逼得沒走上最後一步,他沒自殺因而就被謀殺了。」

  見他沒再說下去,愛莉偏開偎在他肩上的頭望望他。不管怎麼看,他們之間的關係都非常奇怪。在生理上,他們像老情人一樣對彼此的身體都非常熟悉;但在心理上,他們對對方可說是一無所知。

  「你還沒放棄,是不是?」她問。坐在他腿上的她距他的臉只有寸許。

  「怎麼可能放棄,」他認真的回答。「但我需要妳的幫助。我認為妳知道的比妳想像得多。」

  她移動只腳站了起來,傑西卻仍靠著樹幹沒動。

  「我什麼都不知道,」她說。「你也是。或許她有逼他自殺,或許她真的殺了他,但也有可能她是個非常好的女人,而事情的真相正如她所說的那樣。」

  「波依昨晚去她家找她,路易用槍比著他威脅要殺他?」傑西手枕著頭問。

  「或許那就是促使她現在動手的原因。」愛莉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她隨即緊張地用手摀住嘴。

  但傑西對她微微一笑,閉上了眼睛。「我就猜想妳為了那些書一定做過研究,因而對犯罪心理有相當的瞭解。」

  「我只知道兇手都是危險人物!」她說,他卻連眼睛都沒睜開。事實上,他的笑容更大了。

  就在那一刻愛莉突然有所頓悟。或許由於曾在一個強壯的男人懷裡哭過一場,或許因為她再次感覺到自己不只是個遭馬汀貶損的賺錢機器,而仍是個惹人憐愛的女人。

  不論原因為何,在那一瞬間,愛莉放棄了她的復仇計劃。三年來她的生活因她頑固地怨恨著馬汀的薄情,司法的不公而癱瘓。但現在,就在她即將完成她的心願——重新打一場離婚官司——之際,她領悟到她已經不想去執行那個三年來、她一心懸念著的復仇計劃。她不要回到洛杉磯的家將每一分鐘花在對馬汀的報復行動上。不,她不會讓自己墮落到馬汀的水平。

  簡單地說,她曾有過慘痛的遭遇,但她活了過來。每個認識她的人都同意法庭做出的離婚判決再齷齪不過,而那位法官對待她的嚴厲也是其生平所見之最。但種種不公平待遇,愛莉還是撐了過來。

  現在她才明白,真正擊倒她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她對那些事情的反應。令愛莉心痛的不是她那懶惰又寡情的丈夫帶給她的金錢損失,而是她受傷的自尊。馬汀指控她自私、不顧旁人死活——而法官竟然同意他的說法。

  她一路思索,傑西保持沉默沒有出聲。轉頭面向他,她看到他一直在一旁注視著她。

  「妳的腦子裡藏有很重的心事,嗯?」他柔聲說。

  「沒錯,」她回答。「但是,你知道嗎?現在我不在乎了。」說完,她微微一笑。真正發自內心的微笑。望著周圍美麗的風景,她深吸一口大氣。或許加州的離婚法庭太過嚴苛,這兒的空氣可是清純甜美。

  「我不想回家,」她說。「那裡已經沒有任何值得我依戀的東西。你需要我什麼時候邀路易的妻子午餐?」

  見傑西沒回答,她低頭看向他。他又用那種男性的眼神瞧著她了,但這一次愛莉沒有避開。當然也沒有開始哭泣。相反的,她彎下腰吻了他,下一瞬間他的襯衫扣子已然解了開。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14-12-31 16:54: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前一秒蕾茜還待在一位名叫佐拉夫人的維多利亞房子裡,下一秒她已到了她大學宿舍的房間。

  她猛眨眼睛,不知所措地試圖瞭解眼前的一切。這間宿舍有兩張床,乾淨整潔的那張是她的,床上鋪著的床單是她新鮮人時代就開始使用的。另外一張床則是她室友的,胡亂堆置的床罩看來像是從來不曾清洗過。

  蕾茜腦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是,她得叫貝佳鋪床、把書桌收拾一下,還要——

  接著她赫然領悟到一個事實。腦子雖想通了,心理上卻無法接受。她後退一步。就在那時她注意到自己身體上的變化。她至少比十分鐘前瘦了七到八公斤。

  她的思緒清明起來。雖然她仍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看起來卻是那麼的真實。

  「鏡子。」她大聲說,試圖回想大學時代的種種。它是掛在哪裡——啊,對了,衣櫃門後面。

  打開衣櫃門,二十歲的她衝入了眼簾。

  在鏡中回瞪著她的安蕾茜是一個她許久、許久都沒見過的人。這個漂亮的鏡子裡呈現的不只是那具永恆不朽的美麗身軀。不,蕾茜仍記得那個身體。每天早上醒來,她都會想起自己曾經擁有的曼妙身軀——並且懷念不已。她懷念自己能輕鬆而優雅地彎腰、伸展、旋轉的日子。

  鏡中人的身軀並不是造成她錯愕的因素。令她大為震驚的是,那個年輕女孩充滿希望的表情。

  「我是什麼時候失掉了那個?」她大聲問。「我是什麼時候變的?」

  回望著她的蕾茜有著一雙笑意盈眶、晶亮璀璨的綠眸。這是一個充滿自信的女孩,深信自己就要征服全世界。

  這個女孩不會想到她的下場只是個終日忙於小區服務的家庭主婦;這個女孩不會擔心她的丈夫會為一個只有她一半年紀的女人離開她。

  蕾茜把頭湊近鏡子,左轉右挪地由各個不同的角度打量她的臉。不見任何細折皺紋,有的只是光滑亮麗的肌膚。二十年間在陽光下打網球,陪同孩子到俱樂部游泳時,對皮膚所造成的傷害全不見了。或許這一次她會懂得多擦點防曬乳液。

  「而這個女孩誰也不怕。」她看著鏡中人說道。這個念頭同樣令她震驚。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害怕的?是她發現自己終究成就不了偉大的舞蹈事業的時候?還是在她自承失敗、逃回家鄉向亞倫搖尾乞憐時?是什麼改變了這個女孩原本璀璨的眼神?

  電話鈴響,蕾茜驚跳一下,四下張望看看有誰會去接聽。接著她又記起那是她的電話,該由她去接聽。

  「喂?」她試探地響應。

  「蕾茜?是妳嗎?」

  是亞倫。

  「嗯。」她勉強擠出一個單音。她的一生都是和他度過,因此現在她有強烈的衝動想告訴他自己的經歷。但她終究隱忍住了。她能告訴他,她是怎麼在婚禮前十天拋下他遠走紐約,而二十年後他竟然攪和上斑比?

  「妳的口氣怪怪的。不是生病了吧?」

  他一向如此平板無趣嗎?浪漫的話都到哪裡去了?「我沒生病。」她緊抓著話筒柔聲說。她試著回想亞倫大學畢業前那一年的模樣。

  「總之,妳聽起來很不對勁,」他說,口氣惱怒起來。「我打電話只是要告訴妳,我明天早上八點來接妳,我們一起開車回家。」

  蕾茜知道亞倫的車會在到她學校的路上拋錨,而他的整個春假都會花在尋找修復車子的零件上。結果那個星期就只有她一個人孤獨地待在學校。

  「妳在聽嗎?」他問,這一次的口氣幾乎要發怒了。

  「嗯,我在聽,」蕾茜說。「我只是在想我好想看到你。你想我們下星期一起要做什麼?」

  「一起?妳在開玩笑?妳媽媽和我媽媽不是把我們的每一分鐘都算得死死的?我們得準備婚禮的事。她們想要什麼,妳比我還清楚。」

  以現在三十九歲的年紀,我知道她們要忙的那些都是在浪費時間,她想。婚禮過後的事才重要。或許如果她和亞倫多花一些時間在一起、多做一些交談,蕾茜或許不會逃到紐約——

  「妳真的怪怪的,」亞倫說。「希望明天就沒事了。下個星期我們有許多事要做。我母親邀了某些重要人士到家裡和我們共度週末,而我想我們得討論一下婚後我們要住哪裡。」

  蕾茜就想告訴他,他們會買下貝維爾老屋,但她旋即閉上了嘴。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亞倫沒有改變。二十歲的他和四十歲的他一樣跋扈。

  電話旁的桌上有封厚厚的奶油色信封。蕾茜將話筒夾在肩上,用手拆開信封。那是方海威五世寄來的請柬,邀請她和其它的賓客到他家共度春假。如果她接受,明天早上會有一輛車前來接她。

  部分的她想要告訴亞倫她另有邀約,繼而一想又何必破壞關係?何必引起不必要的傷害?

  「我會準備好,」蕾茜對著電話說,口氣盡可能甜美。「但若你有任何問題時,請務必打電話給我。」

  「這話什麼意思?」亞倫凶巴巴地詰問。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想——算了,不提也罷。如果你打電話來沒人接聽,那我一定是在舞蹈教室。」

  「妳哪一次不是在那裡?」他問。

  聽他這麼一說,蕾茜掛上了電話。這些年來她一直為自己臨陣脫逃而自責,現在她想起自己會那麼做的原因了:他總是自以為是。一個自信凡事他都對的人。

  但後來她嫁的那個亞倫不再自以為是。他仍然跋扈,甚至偶爾還會管得太多,但亞倫已學到謙遜。

  蕾茜睜大眼睛,視而不見地瞪著桌前的便條板。難道是她改變了他?難道是她避走紐約才讓他改掉了剛愎態度?

  多大的諷刺啊,她想。結婚這些年來,她一直為自己卑劣的行逕自責,現在她卻看出當年她甩掉亞倫或許反倒是對他有益。

  「嗯。」她微笑著拿起電話。如果甩掉他讓他變得更好,她和別的男人共度週末又會造成什麼效果?

  想到這,她忍不住笑出聲;接著她撥通方公館的電話,接受了方海威的邀約。


  到達五分鐘後,蕾茜開始後悔她的決定。她這是在做什麼?他們將她安置在一個有兩間臥室的客房和另外三個女孩共住。最初她們邀她參加她們的活動,當蕾茜拒絕之後,她們開始背著她低聲批評。蕾茜已經有很久不曾如此年輕過,少女之間那種明爭暗鬥,她已忘得一乾二淨。

  蕾茜真想狠狠訓斥她們一番,告訴她們大可不必為了贏得最好的男伴,就彼此爭得妳死我活,世界上好男人多得是。

  「妳是哪兒的人?」一個女孩問蕾茜。「主修哪一門?」

  她的口氣不容人誤解:蕾茜不屬於經常在方公館出入的那一群人。

  事賞上,蕾茜也在暗自納悶自己為什麼會被邀請。但就在她避開那些女孩和她們的盤問時,她明白她會怎麼告訴她的女兒。蕾茜是因為她那舞蹈家的身段受到邀請的。有錢人家的兒子不都會先和某個「不適合」的女孩談上一段戀愛,之後,再找個老爸是大地主的名門淑媛結婚?

  「我玩這種遊戲實在太老了。」蕾茜告訴自己,離開了客房。

  她離開了客房後,就開始四下閒逛。當她看到地上有個平底籃,一雙女用園藝手套和一些工具時,她很自然地就拿了起來開始修剪玫瑰。

  「現在就覺得無聊了啊?」一個聲音自她身後問。

  蕾茜轉頭,看到小徑上站著一位年長的女性。她穿著一件清洗過多次的裙子和一件看起來應該有二十年歷史的毛衣。但蕾茜敢打賭掛在她脖子上金項鏈上的那顆半英吋大的水晶應該是真正的鑽石。這個女人是這個地方的女主人。

  「抱歉,」蕾茜說,遞出了籐籃。「這個一定是妳的,我無意——」

  「沒關係的,」那女人笑著表示。「我乾脆到樹蔭下坐一下,讓妳繼續修剪好了。老實說,我不喜歡園藝。我會做它是因為我的醫生告訴我,我必須做點運動。」

  「而園藝是很溫和的運動,」蕾茜說,笑開了。「至少男人是這麼想的。依我個人看,我從來不覺得牛糞有什麼浪漫可言。」

  老女人跟著放聲大笑。「我也是。但他們派給我這個任務,因此我必須把它弄得像是我做過了。」

  她的暗示非常清楚,蕾茜報之以微笑,拿起花剪開始摘除凋謝的玫瑰。

  方夫人在附近的橡樹下一張小鐵椅坐下。「妳又是哪一個?」她問。「不,等一下,妳一定是那個舞蹈家。未經過多年苦練沒有人能有妳那種優雅的姿態。」

  蕾茜必須偏開頭掩飾臉上的紅暈,已經有好久沒有人對她說這種話了。「妳可知道令郎為什麼邀請我?」她問。她可不想假裝自己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

  「我想重要的問題是,妳為什麼會接受?」

  蕾茜沒有回頭,但她可以聽出那女人聲音中的猜忌。無疑她早已見多了川流不息的女孩試圖接近她那有錢的兒子。

  「為了參觀方氏產業,」蕾茜說。「我聽過許多有關這兒花園的傳言,很想親自證實一下。」她手持花剪頓了一下。「此外,我也是想暫時避開我的男朋友一陣子,看看世界上除他是否還有其它男人。」

  「妳這麼做很聰明,」方夫人說。「我和我丈夫結婚之前至少有六個人向我求過婚。」

  「而我除了亞倫甚至沒和別人約會過。」蕾茜柔聲說。

  「老天爺!」方夫人說。「以妳的年紀,妳應該——糟糕,我的醫生來了,快把花剪給我、然後閃到一邊去。不要讓他看到妳。啊,太好了!妳把整塊苗圃都弄好了,這樣一來,他會向我的丈夫報告我有遵照指示去做。」

  蕾茜微微一笑,弓著身體躲在花圃後面,藉著玫瑰的掩護迂迴地繞過小徑避開來。

  她在方家的大園子裡逛了許久,回到客房時,其它那三個女孩正準備離開到大屋去參加第一個宴會。

  「打算轟轟烈烈的進場?」其中一個女孩斜睨一眼蕾茜訂做的褲子和白棉襯衫,語帶譏誚地問。她的袖口沾著塵土,長褲上則黏著芒針。

  「不,我只是忙著幫海威的母親做園藝,結果忘了時間。」蕾茜甜蜜蜜地說,看著那個女孩的臉幾乎脹成紫紅。每個人都知道要婚事能成最好的方法就是透過男孩的母親。

  看著三個女孩急急出門,蕾茜心想,妳可真不知羞!但實際上她並沒有為自己在這場口舌之爭佔了上風而覺得羞愧。相反的,她的感覺還滿好的。

  她不想去參加那些宴會。她從來不喜歡宴會,除非那是在她家而她是女主人,而她明白自己必須出席。然而她還是沐浴更衣,畢竟她是客人,而蕾茜對作客之道有一定的看法。

  那場宴會實在很無聊,賓客都是些孩子,他們心裡頭想的不是酒精就是男女情事。蕾茜只覺得自己太老。她的身體或許仍然年輕,她的心靈卻早已超越了這個階段。她在九點前離開了宴會回到客房,九點半時她已上床安歇,只有在清晨三點另外那二稿女孩回來時,她才清醒過短暫的時間。

  其它女孩的鼾聲吵醒了她。蕾茜看看鐘,五點過幾分。她下了床,走進浴室,準備梳理頭髮,化妝著裝。但鏡中迎向她的臉蛋並不需要化妝。

  蕾茜微微一笑,甚至連梳子都不用了,改為用手梳通幾縷纏得較緊的髮絲;接著她回到臥室,換上牛仔褲和襯衫。四十歲時頭髮不梳稍為「凌亂」;二十歲時頭髮不梳則可視之為「性感」。

  草地上沾著露珠,方家的花園在清晨看起來似乎更美了。四下見不到嘶吼的刈草機或是工作中的園丁,彷彿這座造物者的天堂中只有蕾茜一個人獨享。

  有一條小徑是她昨天就看到但沒有真正走過去的,因為它看起來像是某人的私用道路。但今天早上,既然四下無人,她也就大膽地踏上這條碎石鋪成的小徑,一面暗自希望那些小石頭不要發出那麼大的聲音。走到盡頭,隔著幾株樹幹,躍入眼簾的是她見過最美的一副景致。棲在綠蔭深處,籐蔓垂懸的是一棟夏屋。它不像她自己家的那棟那麼大——她日後擁有的那棟——但比它更具魅力。它的斜板屋頂和拼石粉牆使它看起來像是童話故事裡的插晝。

  「很漂亮,不是嗎?」

  不知怎麼的,當她回轉身看到海威站在她旁邊時,並不覺得奇怪。她是怎麼認為自己會認不出他來的?她不想對愛莉和梅萩承認,但這些年來她一直很注意他的事業進展。她甚至訂閱某些奇怪的雜誌,因為它們可能刊登有關海威的報導。

  現在,望著他,她明白他年紀愈大會愈好看。二十歲的他是個棕髮棕眼相貌不錯的年輕人,有著一口花錢能夠校正出的最整齊的牙齒,但他的長相平凡,和亞倫二十歲時的英俊根本不能比。但是蕾茜知道,稍許皺紋,幾絲白髮,再加上仍然硬挺的身材會讓海威在四十歲時顛倒眾生。

  「的確,」她說。「靜謐而神聖。」

  他微微一笑,眼角展現笑紋。「我母親就是這麼形容它的。這棟夏屋是她在嫁給我父親之後的第一年設計、並且親自監工完成的。她說這棟房子使她免於發瘋。」

  蕾茜失笑出聲。「你父親有那麼壞嗎?」她看過兩篇有關海威的報導,知道他父親的「威」名。

  「比那更糟。他的強勢一如我母親的——」他自行中斷,彷彿不知該如何形容他的母親。

  「堅強,」蕾茜說。「我猜你母親是你父親之所以能那麼強勢的基礎。沒有堅定基礎的人是無法推動全世界的。」這是她見過方夫人之後得到的見解。如果她丈夫派醫生去監督她,他是想要她永保健康。

  他看看她,眼中的表情是訝異,甚至可說是震驚。「沒錯,妳說得對。我母親的確是家中最堅強的一個,但不是很多人看得出來。我父親的個性太——」

  「火爆?」

  「我才想說,太不婉轉,但『火爆』是個很貼切的說法。」

  她再回頭望望那棟綠蔭深處的夏屋,感覺到他的視線卻是落在她身上。「你為什麼邀請我?」她柔聲問。這個問題已經困擾她二十年。「我們是在哪裡認識而我卻不記得?」

  「不,」他說。「我們沒有正式見過面,但我已經注意妳三年了。而——」他的話聲中斷,因為蕾茜適時轉過頭來,眼神銳利地看他一眼。

  她必須提醒自己現在是一九八○年,偷窺還算不上能夠被起訴的罪行,但她不喜歡他說他一直注意她的那種口氣。

  「哇,」海威象徵性地用雙手擋在面前做防禦狀。「我沒有惡意。我是男的;男生就喜歡看漂亮女孩,可以吧?」

  蕾茜鬆口氣,微微一笑。「抱歉,只是身為一個舞者,不時會有人……」她揮揮手代替沒說完的話。

  「我可以想像有了像妳這種身材,走到哪裡都會有怪胎跟著。」

  蕾茜知道她應該說些謙虛的話,但她已經有很久沒聽過如此的讚美——她也已經有很久不值得人如此讚美了。轉開頭,她的臉頰已經紅至髮根。

  「昨晚妳為什麼那麼早就離開了晚宴?」他問。

  「我……」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不認識別人,當時人太多,聲音又太吵?」他替她找理由。

  蕾茜忍不住笑出聲。「說得很對。你的觀察入微,嗯?」

  「還可以。」他說,而她聽得出來他覺得她的說法相當有趣。顯然他早已習慣女孩無止境的巴結奉承。

  「說吧,究竟你是為什麼會邀請我?」她再問。「別再說那和我的身材有關。」

  「那就難辦了。」他說。

  老天爺!蕾茜已經有這麼多年不曾和任何人調情。事實上,她從來不曾那麼做過?亞倫不是那種會調情的人。

  「或許我該問妳為什麼會接受邀請,」海威說。「我聽說妳已經訂了婚,一畢業就要嫁人。」

  「他的車子拋了錨,不來這裡我的春假就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地過。此外我很想看看這個地方。或許我會告訴我的孩子,我曾經造訪過方公館、並且認識了方海威五世,他現在當了美國總統。」

  她只是想博君一笑,他卻沒有笑意。相反的,他當她是女巫似地瞪著她。「妳怎麼知道我的政治企圖?」他柔聲問。

  「哦,大概是聽到過一些傳言吧!」蕾茜試著掩飾。

  「不可能有這種傳言,」他說。「我全家的人都認為我會步上父親和叔叔的後塵進入銀行界。從政這個念頭只藏在我腦中從沒對任何人提過。」

  「或許你的外貌就像個政治家,」她說,微微一笑。「事實上,我可以輕易地想像你的臉在競選旗幟上飄揚。我甚至可以想像你進到國會而媒體都推崇你是未來的總統人選。」

  他沒有回應她的笑,卻是轉開頭望著他母親的夏屋。「我的想法和妳一致。但我的家族可不會喜歡我這種願景。」

  「不喜歡他們的兒子想做美國總統?」她懷疑地問。

  他轉過頭看著她一會兒,彷彿正在考慮什麼事。「妳可願意和我共度一天?我是指,就只我們兩個?我們可以拿一籃食物、然後溜到湖上去玩。」

  蕾茜驚愕地發現這個主意竟然對她產生莫大的吸引力。她知道雖然她的心靈是四十歲,但她仍披著一具二十歲的身軀,而此時在她體內翻湧的情緒,是許多年來她不曾感受過的。和一位認為她年輕漂亮的英俊男人,在湖上共度慵懶的一天的確有它的誘惑力。

  他誤解了她的遲疑。「我保證絕不會動妳一根寒毛。」他說。

  「那我就絕對不去了。」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接下來兩個人都笑開了。

  「那我就勉為其難了,」他說,兩眼亮晶晶地向她伸出手,接下來他們已經連袂奔向大屋的後面,但他在就要進門時停了下來。「如果妳陪著我進到屋內,我們又一起拿了食物出來,不出幾秒鐘這件事就會傳遍千里,」他說。「要怎麼做由妳決定。」

  蕾茜看著他,暗自敬佩他的體貼。他知道她已有婚約,現在他又給她機會保密。有多少個他這種年紀的男孩會想到這種事?「你會是個好總統。」她說,接著她打開廚房門走了進去。就讓亞倫聽到風聲。就讓亞倫去感受過去幾個月來,蕾茜聽到他的助理斑比的事所經歷過的感覺。

  廚房裡有一位廚子和兩位幫手正在忙碌地準備早餐。由海威溜進溜出的動作,看得出來他很熟悉廚房的運作。他知道野餐籃放在哪裡,也知道最好的食物是擱在何處。蕾茜看到兩名幫手沒等海威開口就將食物放進他的籃子。十五分鐘後,他打開門,手上拎著食籃,他們一起離開了廚房。

  「你常這麼做?」她揶揄他。

  「從沒和女孩子一起,」他說。「如果妳指的是這個。不過,我的確時常帶了食物避開旁人一整天。」

  「我還以為像你這種年輕人會喜歡宴會和女孩,還有……呃,至少是宴會和女孩。」

  他們走得很快,但他仍狐疑地看她一眼。「像我這種年輕人,」他說,將這句話慢慢咀嚼一遍。「這話什麼意思?難道妳不像我一樣『年輕』?不過昨晚妳就從一個很棒的宴會溜掉了。」他頓口氣,微微一笑。「至少他們告訴我那是個很棒的宴會。」

  「你沒去?」她睜大了眼睛問。

  「我討厭這種場合。」

  「但若你想從政,以後一定有許多避不掉的宴會。」

  「我想那些宴會都會有它的用意,而且不參加宴會時,還有許多事可做,不是嗎?」

  「的確,」她說,微微一笑。「所以你的客人發現他們的主人和一位跳舞的女孩溜掉了,他們會有什麼感想?更重要的是,你的家人會怎麼想?」

  「他們會認為我很幸運,」海威說。「至於其它人,他們可以自己招呼自己。那些女孩到這裡來為的是我父親的錢。」

  「哦。」蕾茜說。

  「妳這一聲哦是什麼意思?」

  她決定坦誠以對。「我以為你不知道這一點。」

  「我怎麼可能看錯?妳不會相信我和女孩子『意外』相識究竟有多少次。如果再有一個人假裝在泳池溺水,我就要——」

  「她們溺水時有沒有穿衣服?」蕾茜問。

  「兩個有穿,一個沒穿。」海威說;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他們沿著一段小路走到一條小溪畔,木板碼頭上繫著一艘綠色獨木舟。「這條溪往前大約半哩就會和一條河會合,」海威將食籃放進獨木舟裡。「現在是妳退出的最後一個機會。」

  「錯失讓那些女孩大失所望的機會?不,好意心領。你可懂得如何操作這個玩意兒?」

  海威微微一笑。「我懂。妳確定要和我共度這一天?」他在蕾茜準備踏進獨木舟時,再次問道。

  她直視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柔和,但她可以看到柔和之下堅硬的基石。「你很像你母親,嗯?」她柔聲問。

  「的確。」他簡單地回答。「她娘家並不像我父親這邊這麼光鮮、沒那麼多銅臭味。但我母親那邊的親戚很清楚他們想要什麼,一旦定下目標就會全力以赴。他們從不放棄。」

  他說話的神情和他直視她的模樣,令她頸子上的毛髮不寒而慄。那幾乎就像他在說的是他要她。當然她這種反應太過荒謬,但那的確是她的感覺。老實說,她並不想看到這一幕。她不想現在就決定她的未來。目前她只想在這個美麗的一天,和一位英俊的男孩搭乘獨木舟出遊。

  「如果你要向我求婚,我會告訴亞倫,他會海扁你一頓。」她假裝調皮地說。

  海威的眼睛一亮,然後他放聲大笑,氣氛隨之輕鬆起來。

  他扶她坐進獨木舟,一面說道:「我看過他,他不是我的對手。」

  「你什麼時候看過他的?」蕾茜問,海威跳進獨木舟開始將船推離碼頭。

  「學校附近。我說過我一直在注意妳。」

  「就像那種偷窺狂?等你競選總統,對手把這種事翻出來時就不好看了。」她原本是笑話一句,他卻把它當真起來。

  「妳又來了,」他說。「彷彿妳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先聲明我並不相信這種事,但妳會通靈嗎?」

  蕾茜斜俯在船側用手撥水。「不,我不會。我只是——」她根本找不出可以令人滿意的解釋。她能告訴他雖然外貌如斯,她其實行將年滿四十,已經結了婚而且有兩個幾乎成年的孩子?

  「妳還在聽嗎?」他問。

  「我還在聽,」她回答,微微一笑。「我至少還會在這裡待上三星期。」

  他就要回應但旋即閉嘴。「我喜歡神秘的女孩,」他說。「而妳是我見過最神秘的一個。」

  「我有魏心雅那麼神秘嗎?」她忍不住地問。她知道他娶了心雅和她生了三個孩子。

  「我不認為我聽過這個名字,」他說。「我該聽過嗎?」

  「不,時候未到。」

  海威駕駛著獨木舟繞過一截倒進溪裡的樹幹。「說說妳自己的事。」

  「你好判定我是否適合?」她笑著問。

  海威先是眉頭一皺,接著他展顏一笑。「我有種感覺妳很瞭解我,彷彿比我對自己的瞭解還要深。此外,回答妳的問題,沒錯,我是想知道妳是否適合。」

  她看著他,看出他眼中的野心。她讀過的每篇有關方海威五世的報導,全都談到他的眼睛。撰稿人全說人們常將海威誤認為一個普通的鄰家男孩——那是說如果你沒有直視他的眼睛。一旦直視過他的眼睛,你就會看到那種讓他在踏上白宮之路所向披靡的特質。「放眼未來」是其中一篇深度報導的文章標題。

  「他從不犯錯。」那篇文章說。

  這個男人在任何時候都不會冒出一張大腿上坐著身著比基尼泳裝女郎的照片,彷彿海威在十八歲時就決定他要做總統,而自此以後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針對那個目標而行。他的妻子魏心雅和他搭配得天衣無縫,是一個未來總統的完美搭檔。她很漂亮但不至於美艷。受過高等教育卻不會擺高姿態。她有幽默感,服裝品味保守,還有一個毫無醜聞的家庭背景。無疑她會是個完美的第一夫人。

  現在回想起那篇文章對海威妻子的形容,蕾茜領悟那些詞彙套在她身上也很適合。她不是一個會在美國普羅大眾引起爭議的人。她不像傑奎琳肯尼迪那樣優雅,但也不像希拉裡柯林頓那樣強勢。

  「好吧,」她回視海威說。「我父親是個建築包工,而……」


  「妳對我兒子施了什麼魔法?」方美珍瞇著眼質問蕾茜。「妳可知道我們曾經讓他相過多少年輕女人,他卻全不感興趣?但過去兩天中他卻把每一分鐘時間全都花在妳身上,把所有其它的客人全置之不顧。」

  蕾茜很喜歡這位婦人。她讓她想起她所屬教會裡募款委員會的一位成員。只要是貝麗蓮開口要錢,沒有人能回絕得了。「妳是在納悶為什麼一個像我這種中產階級的女孩,可以比下那些血統純正的長腿妹妹,嗯?」蕾茜揚起眉毛問。

  「親愛的,如果妳是想把我說成一個勢利鬼,妳不會成功的。我父親曾是卡車司機。」

  蕾茜微微一笑。「哦?那他到底必須駕駛多少輛卡車?」

  這句話把美珍逗笑了。「好吧,他的確是老闆兼駕駛,而登記在他名下的車子不在少數。我開始明白為什麼我兒子會喜歡妳了。」

  「他是個很認真的年輕人,對他的生命有很認真的規劃。」蕾茜說。「他的妻子對他的將來非常重要。」

  美珍沉默半晌,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蕾茜。「妳有一顆古老的腦袋,嗯?」她說,接著她用手挽住蕾茜。「妳擅不擅長用色?」

  「妳是指油漆房子之類的?」蕾茜問。「我曾油漆過我的夏屋,當時我——」她原本是要說「我正懷著身孕」,但總算機靈地改為「我才十幾歲。」

  「不,我指的是水彩晝。」美珍扮個鬼臉。「這是我醫生的主意。他說我的生活太緊張,我必須放鬆下來。」

  蕾茜捏捏美珍的手臂。「他們實在很關心妳,不是嗎?以園藝當運動,藉水彩放鬆情緒。醫生定期到家出診。」

  「我是個很幸運的人,」美珍笑著說。「妳想妳能嘗試畫畫嗎?」

  「樂意之至,」蕾茜說。「但我對繪畫可是一竅不通,所有的經驗就只是塗過房子。不過,老實說,妳不必花時間陪我,我自會安排我自己。」

  「事實上我寧願有妳作陪。此外,看起來今天他們已經派我做所有年輕人的伴護了。」

  她說話的口氣令蕾茜笑出聲。「也不會那麼糟啦。只要給他們足夠的食物,並且不讓他們鑽進樹叢,他們不會有事的。」

  「妳的確有個古老的心靈,是不?總之,走吧,幫我拿點東西。我們就在泳池旁邊擺攤,這樣我可以兼顧得到每個人的動態。」

  事實上,蕾茜也很高興有時間安靜一下好讓她靜靜地想事情。她已經和海威共度了兩天,而她很喜歡他。事實上,她不僅僅只是喜歡而已。

  她們來到泳池,在一張太陽傘下架起兩具畫架。

  在美珍的帶領下,蕾茜的手忙著作畫,腦子裡也不得閒。她喜歡海威,比她以為她會喜歡的程度更深。由她多年來讀過有關他的文章,可想而知他是個擅於隱藏內心想法的人。

  她可以愛上這個人,她想,畫筆在紙上移動,試著畫出她看到的男女跳進泳池的一幕。憑著自古以來女人獨有的直覺,她知道,如果她要他,她可以得到他。但是有了他,她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做個第一夫人對她來說只是句玩笑話,但她知道二十年後他真的可能競選總統。她不知道他是否真能當選,但他的機會很大。

  如果她選擇了那條路,她和亞倫、貝佳和卓明的生活就不見了。她會擁有不同的孩子、不同的丈夫。

  但佐拉夫人說過她們可以選擇忘掉她們曾經有過的生活。蕾茜可以選擇和海威的生活而對現在的家庭一無所知。她可以忘掉自己曾經跑到紐約去發展她的舞蹈事業並且鎩羽而歸,那件事一直糾纏著她。她可以忘掉在婚禮前甩掉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帶給她的終生愧疚。她也可以忘掉貝佳,那個老是抱怨母親是個軟腳蝦的女兒。當然蕾茜也可以忘掉卓明,那個一見到爭議就躲開,像他母親一樣鍾情祥和寧靜的兒子。

  但蕾茜和海威在一起又會是什麼樣的生活?超乎她想像的有錢。她不必親自油漆她的房子,也不必忍受海威把家裡擺滿動不得的骨董。他們會請一位室內裝潢師……

  「把家裡擺滿動不得的骨董。」蕾茜兀自咕噥。畫筆一橫,她撕下畫紙扔在石築平台上,接著她換上一張乾淨的畫紙。她不知道美珍正興致勃勃地觀察她。蕾茜已經沈入在她自己的世界,試圖為自己的生活做出最好的決定——而她手中的畫筆正是她腦中思緒的延伸。

  「他過來了。」美珍說,終於打破蕾茜的沈思。

  蕾茜抬起頭,訝異地看到美珍已經合上了她的畫盒,開始啜飲冰茶、品嚐起身旁小茶几上的三明治了。那些食物是什麼時候端來的?還有,她們周圍有六個身著泳衣的女孩,不時偷瞄蕾茜並且竊竊私語。

  看看手錶,她發現她已經坐在同一個地方三小時。而她身旁的石台上散置著許多張她畫的水彩畫。有人將那些畫一一攤開沿著石台和周圍的草坪擺放。

  蕾茜尷尬地領悟,自己想得太入神以至於忘了身在何處。「我沒注意到時間。」她說,心虛地笑笑。那些女孩為什麼會瞄著她竊竊私語?她真想告訴她們那麼做太沒教養,但終究忍住沒說出這種做母親的人會有的口氣。

  「沒關係,」美珍說。「事實上,有一個人我想介紹妳認識。」

  蕾茜抬起頭,看到一位灰髮藍眸的高個子男人向她們走來。由他望著美珍的模樣,蕾茜斷定他深愛著她。難道她就要得知某種家庭秘密?

  「蕾茜,親愛的,」美珍說。「介紹妳認識我的一位老朋友,葛弗瑞。」

  蕾茜禮貌地伸出手和他相握,但他沒有握住她的手,卻是走到蕾茜後面拿起一張她的水彩畫。

  「妳在哪裡學的?」他問。

  這些人可真有禮貌,蕾茜想。「我父親的建築行。」她開玩笑地說。

  但葛先生沒有露出笑容。「給我三天的時間,我就可以指出妳所有的潛能。」

  最初蕾茜絲毫不懂他在說什麼,但美珍已經對她笑了開來。「他是個行家。妳那些畫非常好。」

  蕾茜看著葛先生。「粗糙、原始,但看得出來很有天賦。」他說,又拿起一張畫瞇著眼打量。

  「粗糙?」美珍說。「得了,弗瑞,親愛的,你剛才不是問她在哪裡習畫的嗎?」

  「你認為我可以……從事……我有……」蕾茜遲疑地說。

  葛先生還沒回答,美珍搶先說道:「弗瑞,親愛的,你何不在藍室住下,我知道你很喜歡那個房間,這個星期你就別走了留在這裡陪我們?或許你和蕾茜可以一起研究,看她是否真的有繪畫的天賦,或者她今天的作品只是曇花一現。」

  「謝謝妳的邀請,美珍,」葛弗瑞說。「我接受了。」

  他們同時轉頭面對蕾茜。

  「當然,那是說如果妳也同意這麼做。」美珍說。

  蕾茜深吸口氣,因為她明白針對這個問題,她的答案會改變她的一生。「樂意之至,」終於她說。「我想我很願意弄清楚我除了參加各種委員會之外,是否還有其它的才能。」

  這個答案似乎把美珍搞糊塗了,但她只是微微一笑。「妳的舞蹈呢?」

  「我跳得不夠高,而我的——總之,這麼說好了,百老匯不需要擔心我的出現。」

  美珍拉起蕾茜的手。「反正繪晝也比較……有用。」

  蕾茜明白她的意思是,女人的天職就是為人妻、為人母,而和穿著很少的衣服在眾人面前跳躍,繪畫顯得「淑女」多了。私底下,蕾茜認為繪畫可以做為她在競選路上打發時間的休閒娛樂。

  「好,」蕾茜說。「我什麼時候開始?」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14-12-31 16:54: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三個女人站在佐拉夫人的屋裡,每個都因快速的時間轉換而顯得頭暈。但佐拉夫人的笑容讓她們慢慢地回過神來。

  「妳怎麼決定?」她問,眼睛望著蕾茜。

  但蕾茜仍昏沉沉地難以作答,只是眨著眼睛望著那位婦人。

  「我選擇新生活,」愛莉說,身為作家的她立刻掌握到這位靈媒的問題。過去三星期中她也曾經多次自問過這個問題。「但我要保持以前的記憶。我不想忘記以前曾經發生過的事。」她的聲音放低,兀自一笑。

  佐拉夫人點點頭,接著再次望著蕾茜。「妳呢?」

  「我要現在的生活,」她柔聲說。「但我也想記得另一段生活的一切。有些事我需要記住。」

  「一定和一個男人有關。」愛莉說,微微一笑。

  「不,」蕾茜迅速回答。「不是和男人有關,而是和我自己有關。我需要記得我自己。」

  「這話怎麼——」愛莉急著追問。

  但佐拉夫人阻止了她。「而妳呢,親愛的?」她轉向梅萩後,柔聲問。另外兩個女人也跟著面向她。

  梅萩的表情很糟,像是才到了地獄還沒還魂。一時間梅萩的腳動了一下,彷彿就要昏倒了,但接著她抬起頭望著那位靈媒。「新生活,」她低語。「而我要把從前的生活全都忘掉。我不想記得任何有關那段生命的事。」她的語氣堅定的,不見任何猶豫。

  「行,」佐拉夫人說。「現在,親愛的,妳們可以走了。還有其它的人在等我幫忙。」

  愛莉很想尖叫。「就這樣?妳不想聽我們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終究沒有說。理由之一,她有點糊塗了。現在她的腦海裡記得兩種生活——各種相互牴觸的記憶。究竟哪一個是真,哪一個又是幻?

  她們三個笨拙地走出佐拉夫人的房子。那並不容易,因為距離她們上次走過那些迴廊已經隔了好幾星期。有兩次她們開錯了門,望著那些陌生房間愣在當場。

  終於她們來到屋外,站在佐拉夫人的前廊,耀眼的陽光讓她們睜不開眼睛。

  最先清醒的是梅萩,因為她的腦子裡沒有兩種相互牴觸的記憶。

  當愛莉和蕾茜還對著晴空猛眨眼睛,試圖釐清真實的情況,梅萩已經開始翻看掛在她肩上的大提袋。

  「妳們哪一個知道我的手機到哪裡去了?」梅萩問。「我確信幾分鐘前它還在的。」

  「手機?」愛莉的口氣像是她從沒聽過這種東西。

  「我得說我們可是上了一個大當。」梅萩說,仍在袋子裡翻找。

  「上當?」蕾茜問,低頭看著她的手。她的手指甲裡沾著顏料。

  「嗯。」梅萩的口氣有點不耐煩起來。「我們進到裡面去算命,沒想到她什麼都沒說。真是的,應該有人摘掉她的招牌的。」

  愛莉和蕾茜看著梅萩,彷彿她得了失心瘋,但梅萩沒有看她們。她仍在翻動她的提袋。「老天爺!」梅萩呼道。「這種髒東西是打哪兒來的?」她的手指拎著一包香煙,像是怕遭到病毒感染地將煙拿得遠遠的。

  那個姿勢終於讓愛莉和蕾茜清醒過來,她們倆望著梅萩——真正地用心看她。

  難道是她們的想像力在作祟,梅萩似乎不像昨天那麼瘦了?甚至她的氣色也健康得多?她的臉龐不像原先那麼慘白。而她的眼睛……

  「妳又變漂亮了。」愛莉說。

  梅萩展顏一笑。「謝謝妳,」她說。「妳看起來也不賴。」

  「不,我太——」愛莉正要說自己太胖,低頭一看,卻瞧到她的衣服似乎變得寬大許多。

  「妳們瞧瞧這個!」梅萩舉起她的大提袋。「我什麼東西都找不到,雖然它不值幾個錢——」她的話在她低頭看到自己所穿的衣服時,硬生生地切斷。「哪一個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為什麼會穿著這種廉價服裝,而我的手機又到哪裡去了?愛莉,妳的手機借我用一下好嗎?」

  愛莉睜大了眼睛看著梅萩,彷彿眼前正在上演的是某種電影特效。只是這不是電影而是真實人生。梅萩看起來比十九年前她們初次相遇時老了一點,但現在她已經不再帶著飽受生活摧殘的神色。現在梅萩的眼眸閃著光亮,她的皮膚也顯得晶瑩剔透。

  「我沒有手機,」愛莉柔聲說。「我從來就不喜歡電話。」

  「我知道,」梅萩說,誇張地看著愛莉。「妳說過妳很討厭電話,但妳也說過在妳生下孩子後,妳就想隨時和他保持聯絡。」

  「孩子?」愛莉說,不解地猛眨眼。

  梅萩的視線自愛莉移向蕾茜,繼而又轉回愛莉。「妳們倆是怎麼了?是不是那個神棍告訴了妳們什麼可怕的事?是不是那就是妳們兩個表現得這麼呆滯的原因?」

  「孩子。」愛莉再次低喃。

  梅萩俯下身平視著愛莉。「對,孩子。妳有個兩歲大的兒子。妳和妳再婚的丈夫傑西生了一個小孩。」

  「傑西,」愛莉的眼睛睜大了。原先她的腦子裡仍清楚地記得她和馬汀共同生活的日子,經梅萩提起傑西,她立刻記起她和傑西的那一段。「納森,」她驚異地望著蕾茜。「我有個兒子名叫納森,而我已經嫁給了伍傑西。」

  「我替妳感到高興,」蕾茜低語,接著她伸手摟住愛莉。「非常非常替妳感到高興。」

  「我錯過了什麼嗎?」梅萩不耐煩地問。「還有,我們能不能到什麼地方去找點東西吃?我餓死了。我想吃份可口的甜點好好招待自己一下。」她半瞇著眼打量另外兩位女人。「但如果妳們兩個偷偷告訴默實,我會否認一切。他早已聽煩了我每次超重時就會有的抱怨。」

  「超重?」愛莉說。「妳會超重?」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妳那樣忘記吃東西。」

  愛莉睜大了眼低頭看自己。不可能,她的衣服看起來似乎比幾分鐘前更鬆垮了。

  梅萩看著愛莉,覺得她是不是神智不清了。

  「我想我們都該坐下來吃點東西,」蕾茜說。「而我想我們應該聽聽梅萩的生活故事。」

  「可是我們到達這裡的第一個晚上,我就告訴過妳們了。」梅萩說。「我清楚地記得我說過在紐約做模特兒,後來又到哥倫比亞上學認識默實的經過,還有我是如何拿到——」

  「不!」愛莉大聲說。「妳得按照事情發生的先後,循序地說。」

  「是嘍,」梅旅笑著說,顯然很高興愛莉還記得一些事。「妳告訴我們說笑話時,如果先後次序亂掉,笑話就不好笑了。如果妳記得那一點,為什麼其它的事都不記得?」

  「笨嘛,」愛莉挽起梅萩的手。「就只有一個解釋,笨。」

  「好說,」蕾茜挽起梅萩的另一隻手,三個人動身朝街上走去。「事實上,愛莉好喜歡妳的故事,她想把它運用在她的下一本書裡,因此她想多聽一遍。她不想錯過任何細節。」

  「說得好,」愛莉說。「我希望我也想到這種——我是說,蕾茜說得完全正確。我們何不就到這家餐廳坐下,妳可以詳詳細細地從頭再說一遍。就從我們在紐約相識開始。」她把頭偏到梅萩背後看著蕾茜。「那就是她回去的時段,對吧?」

  「嗯。」蕾茜回應,推開餐廳門。

  「妳們在說什麼?」梅萩問。「回去?妳們倆真的很怪耶。」

  「懷孩子時荷爾蒙過多使然。」愛莉迅速回答。

  「胡說八道!」梅萩說,一面跟著接待員走向一張餐桌。「我生了四個孩子,從來沒有什麼荷爾蒙過多的現象。」

  聽到這句話,蕾茜和愛莉同時停下腳步相互對望一眼。

  是蕾茜先開口。「四個。」她低喃。

  「還有默實。」愛莉回應;下一瞬間她們幾乎是用跑的趕到桌前、在梅萩對面坐下。

  十分鐘後,她們點好了菜。愛莉俯身向前說:「一字不漏。我要聽到妳離開紐約監理所後所有的經過。」

  「但大部分妳都已經知道了,為什麼還——」

  「我會把下一本書獻給妳。」愛莉迅速打斷她。

  「能不能把我孩子的名字都寫上?」梅萩問,表情柔和起來。

  愛莉看看四周,正如她的揣測,餐廳裡多數的賓客都在看著梅萩。四十歲的她仍然美麗動人。但愛莉知道,就在昨天,同樣這個女人走到哪裡都不會有人多注意她一眼。

  「好吧,」梅萩說。「我清楚記得全都對妳們倆說過了,但如果妳們想再聽一遍,嗯,好吧,我該從哪兒開始呢?十九午前,我和妳們倆在監理所分手後,我想到一個讓自己能在模特兒經紀公司露臉的計劃。畢竟,」梅萩說。「身材高挑、面孔姣好,來自鄉下的女孩在紐約遍地皆是,我必須採取一些方法讓自己脫穎而出。」

  梅萩看到愛莉在聽到她這麼說後,看看蕾茜。「妳們確定還要聽一遍?」

  「我想聽,甚至連給我丈夫和兒子的電話都可以不打了。」蕾茜深吸一口氣後,接著說:「妳快說吧。聽完了我要打電話。」

  「好,」梅萩微微一笑。「我也想打電話給我的孩子。老實說,或許我真的遺漏了某些精彩細節。所以,剛才說到哪兒了?和妳們倆分手後,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扔掉那些家鄉攝影師替我拍的照片。接著……」

  她看著另外兩個女人,臉上浮現出一種困惑的表情。「有時候人們回想起往事不禁會納悶自己當時為什麼會那麼做。到今天為止,我仍然想不通當時我怎麼知道要那麼做,總之我翻了電話簿,找到一位攝影師的名字,要求他替我拍照。」

  她頓了一口氣製造效果。「但他不只是個普通的攝影師,他是柯鐸華。」

  聽到這個名字,愛莉倒抽一口大氣,接著她看看同樣為之動容的蕾茜。兩個女人都和流行攝影界搭不上關係,但她們都聽過這個名字。傳說中就是柯鐸華這個人將模特兒這個行業提升成為一種藝術,好多家藝廊中都展出他的作品。

  「總之,」梅萩繼續說。「或許我在哪裡曾經看過他的名字;他非常年輕,才從中西大學攝影系畢業,打算一輩子替水果拍照。妳們能想像嗎?一個有他那種才華的人,在我見到他那天,他正在替一些橘子拍照。但我去到他的攝影棚,說服他替我拍照,身上除了一條蛇什麼都沒穿。」

  侍者把幾盤食物送了上來,梅萩微微一笑,拿起她的叉子。「現在想起來,它好像是上星期才發生的事。我仍然記得那個負責抓蛇的人。」她抬起頭看看蕾茜和愛莉。「那是一條大蛇,非常、非常大的巨蟒。」


  一九八一年紐約

  梅萩站在紐約監理所門外,有那麼幾秒她茫然地不知身在何處。但是當她回過頭來看到糕餅店櫥窗的反影,她倒抽一口大氣。她已經有很久沒有看過那張臉了。

  她一直瞪著玻璃窗裡的反影,像個外人地打量自己。當她二十一歲時,她並沒有對自己的外貌多加注意。事實上多數時候她甚至有些懊惱擁有這種長相,因為它變成了她達成任何其它成就的障礙。

  但現在,在她就要滿四十歲的當兒,梅萩已有足夠的時間領悟自己曾經擁有的是什麼樣的天賦,並且她應該多加珍惜。

  部分的她覺得自己仍是那個剛從蒙大拿出來,孤獨又思鄉的小女孩。部分的她很想找個就此回家的借口。

  但現在、幾年以後,梅萩同時知道在家鄉中等著她的是什麼命運。這一次,她決定改變她的生活。

  路旁有個鐵網垃圾筒,梅萩將她沉重的行李袋斜靠而放,開始在裡面翻尋。袋裡有幾根棒棒糖、兩個裝著廉價化妝品的塑料袋、一本醫學雜誌、一個放著她母親在她五歲時送她的項鏈的小盒子,還有就是那本在蒙大拿拍的照片簿。

  打開照片簿,梅萩不敢置信地瞪著裡面的照片。十九年前世界對模特兒這一行的信息比起現在是少了許多。這究竟是好還是壞?她納悶,繼而決定現在不是探討這種哲理的好時機。不過,知識告訴她這些照片是無法讓她得到業界的注意的。

  但是這一次她會有不同的做法,因為現在她知道回家後等著她的是什麼。

  望著袋裡的東西,梅萩拿起放著母親送她的項鏈的小盒子,接著她將棒棒糖、化妝品和那本相簿全扔進了垃圾筒。她拿出銀行存折。存款餘額顯示她還有將近一萬七千元,而她知道其中有一大牛是出自她父親。

  望著那本小存折,梅萩微微一笑。十九年前她父親捐出一萬元給她這位私生女曾經令她光火。他不承認她是他的孩子,只是給她一些錢打發她走開。但現在梅萩長了幾歲,心智也增長了,對世事也有更多的體認。她知道激情是怎麼一回事,也知道一時衝動之下所做的事可能讓妳後悔一輩子。而梅萩知道有些做父親的就算再有錢,也不會給他的私生子任何金錢補助。

  現在,她把父親給她的錢視為一項禮物。她也想到她的家鄉為她所做的事。十九年前,她憤怒地認為他們是將她趕出家鄉,逼她從事一項她不想沾染的行業。

  一切的一切都造成了梅萩內心的憤怒,她暗自發誓她不要做到他們要她做的事以茲報復。她將父親和鎮上的捐贈全花在阿傑身上。當她在紐約時,她刻意不讓自己弄到任何模特兒合約。回到蒙大拿後,她告訴高中朋友說紐約是個冷酷的地方,她不想在那兒居住。她的朋友頗表同情,但那些資助她旅費的商家紛紛搖頭歎息,不再寄望她了。離婚之前,梅萩很少回家鄉探望,離婚之後,她的遭遇全寫在她的臉上,因此再也沒有人和她討論模特兒這一行了。

  現在她有機會改變那一切,現在的她可不一樣了,現在的她已經知道機會的價值。

  附近有座電話亭,亭下的鐵鏈上吊著一本破破爛爛的電話簿。梅萩迅速翻到攝影師那一欄,那個名字赫然出現——柯鐸華。

  她丟入銅板想打電話給他,但隨即改變了主意。不,她要親自拜訪這個人,她要盡可能地說服他替她拍照。


  「我不拍模特兒的。」他說,眼睛仍望著相機鏡頭。在他面前的桌上擺著一堆塗著橘色以強調鮮艷的橘子。他是個小個子的男人,頭頂幾乎構不到梅萩的肩膀。他有個鷹鉤鼻、薄唇,外加一雙銳利的眼睛。

  「我在蒙大拿就聽說了你的大名。」她使出最純真,但最誘人的聲音。他的攝影棚是間老舊的倉庫,既髒又冷,或許根本沒有暖氣設備。

  他很快地轉頭,上下打量她一眼。「廢話少說,告訴我妳究竟打什麼主意?」

  這種事我在二十一歲時絕對做不出來,梅萩想,但現在他的口氣和態度令她鬆一口氣。要她繼續裝年輕少女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要你替我拍照。」

  「我不拍時裝,」他說,連瞧都不瞧她一眼。「翻開電話簿,妳可以找到一百個願意替妳拍照的攝影師。」

  梅萩想說她只有三星期改變她的命運,因此她沒有時間求情。「只要你能按快門,你就能拍時裝照。」她說,不自覺地透露出她的懊惱。

  「妳可真大——」

  「決心,」她迅速打斷他。「而且我對你的信心顯然比你對自己要來得多。萬一拍壞了你又有什麼損失?再回去拍水果?但你若能把我造就成一位明星,你又會有什麼樣的際遇?你那台相機是不是二手貨?」

  一時間她屏住了呼吸。他會趕她出去嗎?他轉動相機扳手,再拍了一張又一張。他沒有抬頭看她。「底片和沖洗費由妳負責。」

  「成交。」她立刻同意。

  她是搭出租車到他的攝影棚的,以免到達時汗流浹背。在車上時,她畫了一份草圖。對於自己就要模仿別人的創意,她覺得有些羞愧,但她還是畫了一個身上繞著一條大蛇側躺的女人。

  「有人曾經告訴我,他想看到一個女孩身上什麼都不穿就只圍著一條蛇。」

  那位攝影師沒有理她,兀自拍他的橘子。他有位助手,一個像只小老鼠的男人,他站在一旁替相機裝底片。

  「一條很大的蛇。」梅萩對著一室的沉默說。

  他轉身面對她。「我不拍色情照。」

  這句話令梅萩倒抽一口氣。「你饒了我好嗎?我是個來自蒙大拿的高個子漂亮女孩,但模特兒這一行,高個子的漂亮女孩比比皆是。我需要某種讓我能脫穎而出的東西。不是色情,而是藝術。具有震撼力的藝術。你做不做得到?如果你不能,請現在就告訴我,免得我浪費時間。」

  第一次,她看到他的眼中露出感興趣的眼神,她屏住呼吸等候他的答案。「妳很有頭腦,嗯?」

  「年輕的身體裡有一個老成的頭腦,但我要營銷的是年輕的部分。沒有人願意花錢看老成的那部分。」

  看到他微微一笑,她知道她已經說服他了。她高興地當下就想舞起來,但她強令自己站著不動。該是他有所動作的時候。

  她將她畫的草圖遞給他,他仔細打量了好一陣子,接著從他身後的口袋掏出皮夾,抽出一張信用卡,將它交給他的助理。「替我買條蛇。」

  那個年輕助理驚恐地看著那張信用卡。「我要到哪裡……」他說不下去了。

  「這裡是紐約,什麼東西會找不到?我需要一條蛇,一條大蛇。明天早上九點之前要送到這裡。」

  柯鐸華接著將注意力轉向梅萩,彷彿她是一件商品地仔細打量。「妳的屁股很大,兩邊的眼睛大小不一。」

  梅萩微微一笑。有人告訴過她這些話,但那一次她聽時可是暴怒不已。「看來你得仔細打光,遮掩這些瑕疵,嗯?」她說。

  他沒有回答,但她看得出來他的眼睛閃閃發光。我想他喜歡我,她想。

  「誰替妳化妝的?」他問。

  「你有朋友能幫忙嗎?」她問,聲音中透著希望。

  「事實上,我的確有。明天早上六點到這裡,打點妳得花上一些工夫。」

  再一次,過去聽到這種話時她曾覺得受侮,但現在她只是微微一笑。「好。最好告訴你的朋友帶枝鏟子和一袋水泥來。他可能需要大量的那種玩意兒才能把我打點得像你那些橘子那麼好看。」

  他試圖板著臉孔但終究沒有成功。「妳走吧,好好睡一覺。或許醒來後,妳的眼睛會均衡一點。還有在妳的衣服上花點心思,光是看到它就令我想吐。」

  梅萩走向大門,等她走到門口,他已經又去操作他的相機了。「謝謝。」她說,但他沒有抬頭。

  來到屋外,她看看旅行袋,看到裡面有枝鑰匙,以及她所住的廉價旅館的地址。幸好她曾寫了下來,否則事隔這麼多年,她可不會記得自己當時的落腳處。

  來到小旅館後,她從衣櫃抽屜裡拉出所有帶來的衣服。看到那些衣服,梅萩簡直是嚇壞了。攤在眼前的都是一些荷葉邊、金扣子、碎花圖案的衣服。

  將衣服留在床上,梅萩走到上城區來到沙克斯百貨公司。三小時後她回到旅館,筋疲力盡地倒在床上,沉重的購物袋則扔在地上。袋子裡的衣物全非黑即白。所有的款式在一九八一年適用,到了西K兩千年也仍通行。高雅,簡單,素淨。而且貴得驚人。

  回來的路上,她在一間美容院停了一下,將睫毛染深。當她出現在經紀公司時,她打算什麼妝都不化。

  第二天早上,梅萩五點半就到了柯鐸華的攝影棚。自從昨天中午她就沒吃東西,而她希望她能在不進食的狀況下撐過這一天。她必須盡快地減掉七公斤。

  出乎梅萩意料之外的,那位攝影師似乎決定對替她拍照這件事認真起來,因為她到達時已經有兩個年輕人在等她。他們都很年輕而且沒有經驗,但是企圖心非常旺盛。當梅萩聽到他們的名字時,她忍不住地想竊笑。她知道其中一個年輕人會到好萊塢發展,而多年後的奧斯卡頒獎典禮上,他的名字會在那些明星問到「你的化妝師是誰」時大放異彩。

  現在他瞪著梅萩,手上拿著一把眉毛鉗大皺其眉。「甜心,像妳這種眉毛,我應該帶刈草機來的。」

  另一個年輕人則是美發師,梅萩知道有一天他不但擁有自己的美發沙龍,還發行自己的品牌的高價美發用品。「我該拿妳這個頭怎麼辦?」美發師撩起一把梅萩的頭髮說。

  梅萩對他們微微一笑說:「希望你們倆有帶了梯子來。」

  她把他們逗笑了,結果是,她也和他們交上了朋友。

  九點正,攝影棚的門開了,走進兩個身著無袖襯衫,體形魁梧、滿身大汗的男人。他們抬著一條有梅萩身材那麼大的巨蟒。

  我這是在做什麼?她想;接著柯鐸華在她耳旁低語。「害怕了嗎?」

  梅萩咽口大氣。

  那兩個汗流浹背的男人看著梅萩,一面將大蛇放在地上。她已經妝扮好了,她的頭髮柔順地襯托出她的臉蛋,而她的身上只穿著一件東洋和服。

  「這張照片我要五十張。」其中一個男人瞟一眼梅萩說。

  梅萩轉開身,暗自扮個鬼臉。在攝影師和他的助手前寬衣解帶是一回事——他們當然對她不感興趣——但新來的這兩個……

  「希望這些照片能登上網絡。」她咕噥。

  「登上什麼?」美發師問。

  「沒什麼。」梅萩說,接著她深吸一口大氣,解開了和服的帶子,但仍將衣襟緊緊地拉住。半晌後,她微微一笑。有什麼大不了的?她想。二十歲的時候妳不想讓人看到妳的身體,但是一旦到了四十歲,妳會很高興有人想看妳。她脫下和服,光著身子面對那條蛇。「拍吧。」她說。


  梅萩走進紐約頂尖的模特兒經紀公司時,她的第一個念頭是她覺得自己好老。放眼看去,這間辦公室裡擠著全是足堪當她女兒的年輕女子。

  但門旁的鏡子告訴她,她的身體和這些女孩一樣年輕。她很高興看到她們之間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年紀。

  置身在其它女孩之間,梅萩素雅的白衣黑褲,晶亮剔透、毫無化妝的肌膚令她看起來就像一堆沙礫裡的珍珠。

  坐在桌子後面的女接待員對梅萩的外貌印象深刻。顯然這個女人懂得品味——還有價格——她那身衣服所費不貲。「妳有預約嗎?」

  「我的確有,」梅萩說。「十一點,我相信現在時間已經到了。」

  女接待員看看記錄簿。「這裡沒有妳的名字。」

  梅萩指著十一點那一行。「那就是我。」她說,臉上仍堆著笑。「我可以等,或許妳願意趁便翻翻我的照片簿?」接著將她的大黑本子放在那女人的桌上。這一次照片簿的封套是真皮而不是塑料製品。

  梅萩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只求能站在那裡注視那個女人,打開相簿看到柯鐸華拍攝的照片時的表情。

  但是現在,站在經紀公司的辦公室門外,梅萩令自己背對著那位接待員直直走向房間那頭唯一的空椅。然而當她轉回身時,她心滿意足地看到那個女人張口結舌地呆瞪著她的照片。

  接待員抬起頭看到梅萩正在看她,她閉上了嘴,同時合上了照片簿。接著,彷彿例行公事般,她站了起來,拉平身上那件太緊的襯衫,自她桌上拿起一迭照片簿。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她將梅萩的照片簿放在最上面,接著走向決定幾百個年輕女子命運的辦公室。

  接待員輕敲一下門,接著她打開門,她們聽到辦公室裡傳出——」沒好的,妳就給我小心!」這句話。顯然范太太不喜歡被打擾。

  門在接待員身後關上,梅萩領悟到她的心跳得好快。她是否太過積極了?或許她應該在紐約找個好的攝影師就可以了,某些正常的東西,不該用蛇。

  門或許在幾分鐘後就重新打開,但對梅萩來說,那就像過了好幾小時。而一旦門大開,出現在門口的不是那個接待員,而是經紀公司的老闆范太太本人。

  梅袂屏住了呼吸,看著那位頭髮灰黑的婦人掃視全場。當她看到了梅萩,她出聲叫喚。「妳是畢梅萩?」

  梅萩對那女人禮貌地微笑、點點頭。其實,她是緊張得說不出話來了。

  「請到我辦公室來好嗎?」

  「好,謝謝妳。」梅萩勉強站了起來,接著她又必須強迫自己的腳向前移動。

  她跟著范太太走進裡面的辦公室、進去後那門也隨之關上。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14-12-31 16:54: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無疑這是我聽過最精彩的故事。」蕾茜說。

  「就算是聽第二遍?」梅萩笑著問。

  「就算聽它個一千遍,每一次聽起來都會越來越好聽。」愛莉說。「後來怎麼樣了?」

  「妳不都知道了嗎?」梅萩回答。

  蕾茜將手放在愛莉的手臂上。「我們是知道一些啦。幾年來雜誌裡總有妳的照片出現,不是嗎?」

  「是嗎?」愛莉急切地問。

  「三不五時他們還會刊載,」梅萩說。「但除了上鏡頭,我還有其它的事業。不過,這部分妳們也已經知道了。」

  「梅萩,」愛莉慢慢地說。「妳把故事完整地說一遍。」

  梅萩大笑。「我按照規矩辦事。」她簡單地回答。

  「此話怎講?」愛莉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我準時上工,積極爭取任何工作機會。我無意吹噓,但不到八個星期,我已經替三本時裝雜誌的封面,以及一家大型化妝品公司的產品做代言人。」

  梅萩停口氣吃蛋糕。「但當我拿到工作的酬勞時,我想到這些錢足夠兩個小孩上大學了。一個念頭因而在我腦中成形,接下來的妳們都知道了。」

  「不,我們不知道!」另外兩個女人同聲抗議。

  梅萩看看她們,不敢相信她們竟然如此健忘。「我和用那些錢去讀了一個學位。」

  「什麼學位?」愛莉問,幾乎忘了呼吸。

  梅萩瞇著眼睛打量她。「妳很清楚我是個醫生。」

  「為人治病的那種?」蕾茜問,眼睛睜得老大。

  「沒錯,我是個物理治療師。」梅萩說,對她們搖搖頭。「我很高興我選擇專攻這一門,因為我有個很好的老師,她就是哥倫比亞大學的歐桃樂大夫。我有一種感覺,我好像認識了她一輩子。」

  愛莉看看蕾茜;接著蕾茜看看愛莉。最初她們倆兀自微笑,接著不自覺地她們仰起頭放聲大笑。然後,她們推開椅子,手挽著手開始跳起舞來,笑得更開心了。

  其它的食客全都抬起頭來,先是眉頭微皺,接著他們看到兩個女人發自內心的快樂,他們不禁也跟著微笑起來。

  餐廳裡原就播放著柔和的音樂,但愛莉和蕾茜似乎自有節奏地舞出像是五十年代的舞步。「醫生!」愛莉說。「她是個醫生。」

  「為人治病的醫生。」蕾茜回答,笑著和愛莉共舞。

  一旦跳起舞來,愛莉的水平絕對不如蕾茜,因此她退了開來,接下來,蕾茜已經踮起腳伸展起她的肢體。從一方面看,蕾茜已經有十八年不曾跳過舞,但是由另一方面看,過去兩星期中她可是每天都練上兩小時的舞。現在,她舉手過頭、劃出優雅的圓弧,開始扭動她的身體原地旋轉舞動,轉著轉著,她舞進了其它餐桌之間。

  眾食客認出舞者的才氣和歷練,紛紛放下餐具注視起蕾茜的舞蹈。當愛莉開始隨著音樂的節奏拍掌,其它食客亦跟著照做。蕾茜在整間餐廳穿梭迴旋,一路維持穩定的舞姿和優雅的身段。

  當她轉回她們的桌子,她停止了舞動,餐廳爆出一陣鼓掌聲。蕾茜羞赧地脹紅了臉,但是開心地微微一笑,彎下腰,像個芭蕾舞女優在謝幕時,深深地一鞠躬。

  幾分鐘後,她們再次落座,愛莉和蕾茜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梅萩。

  「妳還是很會跳。」梅萩告訴蕾茜。

  「不,不對,」她回答,但這一次她的口氣中沒有「失敗」的意味。「老實說,我從來不是真的能跳舞。」

  「但我才看到——」

  蕾茜先喝一大口水。昨天她或許才二十歲,但今天她可是四十歲的女人,而她才運動過的身體並不是很強健。「我是比一般人跳得好,但和那些頂尖舞者比起來我可差得遠。而我又不想當老二。」

  「但是——」梅萩說,但愛莉打斷了她。

  「妳是如何認識默實的?」愛莉問。

  梅萩看著吃光的甜點盤,微微一笑。「妳們可記得我們在紐約初識時,我說過我被家鄉的一個男孩甩了?」

  「記得,」蕾茜靜靜地說。「他後來呢?」

  「說故事要照先後順序,記得嗎?」梅萩微微一笑。「那個甩掉我的男孩阿傑,在我到紐約後給我寫了幾封信,透過他,我才有後來的好運。」

  梅萩暫時賣個關子,等著看愛莉和蕾茜的反應。但兩個女人的表情都是一個樣:她們都噘著嘴,彷彿聽到阿傑的名字都令她們憎惡。

  「阿傑在信中表示他的一個朋友的哥哥正在哥大唸書。我從蒙大拿出來,跟本不懂得分辨大學的好壞,而哥大是在紐約,因此我就申請到那所學校就讀。」

  看著桌上的水杯,她露出神秘的笑容。「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哥大有多難進去。但高中時期,阿傑和我的功課都是我一個人做的,所以從本質上看,我算是讀過雙重高中。我的主修科目是英文和歷史,基於炫耀的心理,阿傑選的是生物和化學。」她抬起頭看看蕾茜和愛莉。「簡單地說,阿傑所有的科目全得甲,我參加哥大的入學考每一科也都以高分過關。校方說我甚至有資格申請獎學金,但我還是想自費。」

  「因此,多虧了阿傑,妳去了哥大唸書。」愛莉說,接著和蕾茜互視一眼。

  「嗯,」梅萩回答。「但入學之後,我又害羞地沒有去找阿傑的朋友自我介紹一番。」梅萩低頭沈思一會兒。「我不確定妳們倆是否在我們相識那一天就看出來,但以前我一直相信我不配……呢,我猜妳們可以說,我不相信我的家庭背景和那些讀醫的人是同一個階層。」

  「我可沒注意到,蕾茜,妳呢?」愛莉佯裝無辜地說。

  「我一直認為妳可是聰明得不得了。」蕾茜說。

  「妳們倆真會滿足我的虛榮心。」梅萩說。「總之,我想應該是阿傑的信令我選擇了專攻項目,又因為它,我認識了那個好老師歐桃樂大夫。接著又在萬分之一的機率下,她的外甥竟然就是阿傑朋友的哥哥。」

  梅萩頓了一頓,彷彿認為這種巧合一定會引出愛莉和蕾茜的驚呼,沒想到,她們只是坐在那裡,等她繼續說下去。

  「因此在我進入醫學院的第二年,我終於認識了默實,」梅萩繼續說。「我們立刻很來電。他輔助我度過學校裡的每道關卡,我一畢業,我們就結婚了。」

  愛莉和蕾茜向後靠著椅背,滿意地露出微笑。

  「你們還有了孩子。」蕾茜說,快樂之情溢於言表。

  「嗯,四個,」梅萩說,仍是笑容滿面。「只要可以,默實和我都想生個一打。我們好愛孩子,他們讓生命具有意義。若是沒有他們……」她抬起頭。「總之,我不能想像如果沒有默實和這些孩子,我的生活會是怎麼個樣。有時候我會想我們天生就是一對,若是我們沒能在一起,我們也找不到其它人可以匹配。妳們說這種想法對嗎?」

  「再對不過了。」蕾茜說。

  「現在你們住在紐約?」愛莉問。

  「不,」梅萩說。「我不是說過——對呵,妳們什麼都不記得。我們一家全住在蒙大拿、厄斯金。我們在那裡開了一間小診所。」

  愛莉曾對小鎮的診所做過一番研究,她知道小診所通常不會賺錢。她直覺地脫口說出她的認知。「對呵,默實家很有錢。」

  「不,不是那樣的,」梅萩迅速接腔。「診所用的是我的錢。默實的錢都被他給孩子的信託基金綁死了。」

  「做模特兒所賺的錢,」蕾茜針對愛莉說。「她在伸展台上賺的錢。」

  「不對,」梅萩說,接著她注視面前的咖啡杯一會兒。女侍已經清走她們的餐盤並且替她們重新添了咖啡。「妳們倆會覺得奇怪,但我是在股票市場賺的錢。說起來這件事還真怪異,但我似乎看到那些上市公司的名字,就知道哪一家的股票會上漲。」

  一時間,梅萩看看另外兩個女人,彷彿在等她們表示訝異。然而她們倆悶不吭聲,梅萩只好繼續說:「一開始其實很偶然。有一天幾個醫學院的同學在看報紙時大聲念出市場動態,我告訴他們哪支股票會漲,彷彿我一直知道哪種產品會擄獲美國大眾的想像力。」

  見蕾茜和愛莉依然都沒響應,梅萩繼續說下去。「我開始將求學期間擔任郵購目錄的模特兒所賺的錢用來投資。」梅萩暫停一下,喝了一口咖啡。「網絡開始時,我投資了很多錢。我非常確信這種東西很有發展性。」

  再一次,她停下來;再抬起頭時,她對另外兩個女人燦爛一笑。「長話短說,我賺了好幾百萬。」

  愛莉和蕾茜的臉上仍然沒有震驚的表情。

  「我覺得我欠家鄉父老的大情,若非他們送我去紐約,誰知道我會有什麼下場?或許在厄斯金終老一生,嫁給某個我討厭的人而……」她的話聲逸去,彷彿那些情景荒謬得令她無法想像。

  「總之,我告訴默實我的想法,他全心贊同,因此我們就將多數的錢投資在厄斯金、成立一家診所。一般內科看了一年多後,我們決定走向專業復健醫學。那是我的最愛。現在,默實和我擁有一家小醫院,總共有六名復健醫生替我們工作。」

  她微微一笑,向後靠著椅背。「而且妳們知道嗎?現在那間診所不僅能自給自足,甚至還有賺頭,所以聖誕節時,我們還發給員工年終獎金。厄斯金附近的度假勝地時常有小孩子在滑雪時受傷,診所的營運資金全靠那些外地傷員。而診所的盈餘也讓我們能對厄斯金的居民提供免費的醫療。」

  她看看愛莉和蕾茜,彷彿在等她們提出問題,但兩個女人都沉默不語,受到這種鼓勵,梅萩繼續說下去。

  「生命實在很奇妙,不是嗎?」梅萩說。「當初鎮上的店家送我去紐約做模特兒,我好氣這些愛管閒事的鄉下人干涉我的生活。老實說,當時我認為他們是想藉我讓厄斯金成名,而他們因而可以致富。現在想起來還真奇怪,那時候我更恨我的父親——順便說一句,他其實是個會經常探望孫子的老好人——我氣他給錢送我去紐約。我不知道是什麼讓我改變了想法,總之突然間,我的怨氣全都不見了。」

  一時間,梅萩望著她們。「妳們知道嗎?我在我們相識之後就改變了。離開監理所之後,我的一肚子怨氣似乎全都消失了,只是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彷彿有人對妳施了魔法。」愛莉柔聲說道。

  「對,就是那樣:我在我們相識後像是變了一個人。而因為我改變了處事的方法,所有的好運都跟著到了。我認識了默實,建立了美滿的家庭,而——」

  「妳的家鄉也因而受惠。」愛莉說。

  「沒錯,不過那都是我欠他們的,不是嗎?」梅萩說。「我想替他們做點事報答他們送我去紐約並且在我母親去世、男朋友甩掉我時照顧我。」

  「阿傑後來怎麼了?」愛莉和蕾茜異口同聲,把梅萩逗笑了。

  「可憐的傢伙,」梅萩搖搖頭。「我真替他難過。」她低下頭一會兒,接著再看看她的兩位聽眾。「在他那樣對我之後,我不知道妳們會不會相信他會發生這種事——妳們還記得那一段吧?」

  「記得!」蕾茜和愛莉再次大聲地回應。

  「在我到達紐約後不久他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他出了車禍、受了嚴重的傷,不論身體上或是心理上都是一塌糊塗。他說他需要我,求我回去幫他。他說既然我曾經照顧過我母親,我已經具備照顧病人的所有知識,而我是世界上唯一能幫助他的人。」

  「妳是怎麼回復他的?」蕾茜問。

  梅萩抬起頭,俏麗的臉上浮出一抹愁苦。「老實說,直到如今我仍對我的作法感到一絲愧疚。年歲較長之後,我領悟到那場車禍帶給他的痛苦有多大,但當時我卻只想到他竟然在我那麼全心對他後,還拋棄我。那時我對他的狀況不是很有同情心,我告訴他……」

  梅萩露出愧疚的表情。「我告訴他以他家的經濟狀況足夠替他僱用最好的復健師,我可不願當他的免費護士。好刻薄的回答,嗯?」

  梅萩看到蕾茜和愛莉互視一下,臉上浮現出快樂的表情,她狠狠地瞪她們一眼。「如果妳們又要開始跳舞,我可要走了。那種事做一次還很有趣,兩次就讓人尷尬了。」

  「我們會克制自己。」蕾茜說。

  愛莉笑著問:「後來阿傑怎麼樣了?」

  「嗯,」梅萩頓了一口氣。「那就是我覺得愧疚的地方。他沒有得到他所需要的照顧。更糟糕的是,他的醫生還診斷錯誤。車禍發生後,當地的醫生告訴他,他再也無法行走,而沒有人對這種診斷產生質疑。」

  「你是說直到今天他仍然得坐輪椅?」愛莉問。

  「對,實在很可憐。他的父母生性冷酷,而我想他們可能覺得有個這種殘障兒子很丟臉,因此他們將他放在家中的二樓,請個男護士照料他的基本所需,但沒有人曾對當初的診斷質疑。在他外傷痊癒後也沒有人送他去檢查脊椎神經,確定是否仍有復健機會。」

  梅萩停頓一下。「像我說過的,在阿傑打電話給我過後,我們曾經通過幾封信,但我認為他父母讓他打消了繼續和我聯絡的念頭,因為他們一直認為我的出身太低。總之,阿傑終究沒能從車禍帶給他的傷勢復原。幾年前,他父母在搭船出遊時溺水而亡,阿傑繼承了房子和大筆的現金。但這些都無法讓他快樂。他已經結過三到四次婚——我不記得了——每次離婚,他的財產就少了許多。

  「我會知道這麼多關於他的事,是因為一星期中有三天他必須到我們診所就醫。是我看出他的脊椎神經沒有完全受損的。我們努力替他復健,但是……」

  梅萩揮揮手表示她的無奈。「老實說,阿傑根本受不了那種苦。他需要有人逼他、求他,還要……我想他需要有人能讓他相信他還是足球隊長,全校最受歡迎的男孩。但沒有人能給他那種信心,他拖得太久了。」

  一時間,梅萩露出些許怒氣。「說起來也真丟臉,實在太可惜了!若是幾年前他的父母不是那麼小器,不肯替他找到適當的治療,阿傑或許已經復原了。那時候誰知道他會有什麼樣的成就?」

  這句話又讓愛莉和蕾茜互看一眼。

  「的確,誰知道呢?」愛莉說。「阿傑是個好人,不是嗎?」

  「我想妳們不該單憑他甩掉我這件事來評斷他,」梅萩說。「有時候我會納悶,若是當初他要我回去時,我答應了他,我又會有什麼樣的遭遇?而——」

  「不要!」愛莉幾乎是用叫的說,接著看看鄰桌後,放低了聲量。「妳沒回去找他做得很對。」

  「那是當然的,」梅萩說,眉頭一皺。「但我仍然覺得我欠他的情。如果他沒甩掉我,厄斯金的人就不會送我去紐約。若非阿傑的信,我不會到哥大申請入學。而就算歐桃樂介紹我認識了默實,若非他弟弟也認識阿傑,默實和我也不會相知。因為……」梅萩微微一笑。「呃,默買來自富裕之家,他對主動對他友善的漂亮女孩防衛心很重。」

  「對妳,他就沒有。」蕾茜柔聲說。

  「的確,對我他沒有。似乎我從一認識默實起就非常瞭解他。他和我——」梅萩中斷話語。她可以說出她的故事,但她不想任何人看出她對丈夫、孩子、工作,還有她的生命有多依戀。

  「妳們知道嗎?」梅萩柔聲說。「我很快樂。我知道這麼想非常老套,但我的確很快樂。我有家庭、朋友,還有自己的事業。我的生活並不刺激;事實上,它相當平凡。然而我樂在其中。有時候人們看到我的照片,尤其是和大蛇一起拍的那一張,他們都不相信我會放棄成為超級名模、行遍天下的機會,只在厄斯金經營一家無聊的小診所。但是……」

  一時間,她轉開頭平撫激動的情緒。「妳們倆呢?」她在轉回頭時問。

  「非常快樂。」愛莉說,思緒開始清晰起來。

  說完,兩個女人眼神充滿疑問地看向蕾茜。

  「我不知道,」她老實說。「我得對我的生活採取一些行動,在沒動手之前,我不知道它們會不會有效。六個月後再問我好了。」

  「妳那——」愛莉就要追問,想要知道蕾茜的所有動態。

  蕾茜打斷她的問話站了起來。「我不知道妳們倆如何,但我突然覺得非常疲倦。我想回去休息一下。」

  「我贊成。」梅萩說。

  「我也是。」愛莉跟上,但其實她心裡想的是,我們都沒說實話。我們各自有一些想要私下做的事。以她來說,她要去文具店買些紙筆,因為梅萩的故事給了她靈感。她要寫一本有關三個女人如何互相影響、如何——

  「準備走了嗎?」蕾茜說,愛莉這才領悟她竟然站在桌旁作起白日夢來。

  梅萩率先出門,蕾茜則跟在愛莉後面。「我想聽聽妳和妳那前夫之間的變化,」蕾茜悄悄說道。「離婚官司是怎麼判的?」

  「如果我告訴妳,我需要坐下來回想一下,妳認為台不合理?」

  「非常合理,」蕾茜說。「我也得回想一下自己的遭遇。」

  愛莉疑惑地看蕾茜一眼。「妳是回到從前過,但妳決定不要做任何改變。難道妳那未來的總統竟然是個混球?告訴我實話,這樣當他真的競選總統時,我就不投他一票。」

  她是在說笑,但蕾茜沒有回應。「事實上,他是個好人。我想或許他比我丈夫來得更可愛,或許比較聰明,絕對更體貼、更仁慈。」

  「喲!」愛莉驚呼。「妳竟然不要他?」

  蕾茜頓了一下才回答。「如果我說我很愛我的家人,但同時我也覺得受夠了他們的氣,妳能瞭解嗎?」

  「我的確能瞭解。那麼妳打算怎麼辦?」

  蕾茜微微一笑。「我不知道。一點概念都沒有。」

  愛莉大笑。「好吧,現在我們大家都要假裝去睡個午覺,私底下卻打算做些私事。梅萩會去打電話給她的家人,叨念出她對他們的愛和思念;妳則要去——」

  「我要去散個步,看看我能不能想出如何處理我的生活的方法。不再閉門造車地想像,如果我和那個大學時期認識的男孩交往下去,會是什麼結果。從現在起,我要活在當下。」蕾茜微微一笑。「而妳會……讓我猜……」蕾茜誇張地用手摸著太陽穴,做出認真思考的模樣。「妳會寫下梅萩說出她的故事時,妳腦子裡浮現的所有想法,而妳會試著把她的故事寫成書——在不讓自己惹上官司的狀況下。」

  愛莉大笑。「我就那麼容易讓人看懂,嗯?」

  「沒錯,但也不完全對,」蕾茜認真地說。「我想我終於懂得自我對一個人有多重要。以妳來說,妳能想出那些故事就是妳的特色。沒有了這種創作力,妳就——」

  「只是一個肥胖、沮喪的平凡女人。」愛莉說。

  「的確,」蕾茜回答。「說到那,街角不是有間很精緻的服裝店?在妳離開之前,我想妳該去那兒逛逛。妳不會想穿著有妳的身材兩倍大的衣服,回家去見丈夫和兒子吧?」

  一想到她已恢復了昔日的苗條身軀,愛莉忍不住轉開了頭。其實她恢復的不僅是姣好的身材。多虧了傑西,她也找回了她的自尊。

  到達姜餅屋後,梅萩直奔進屋,顯然是急著去打電話。蕾茜和愛莉卻沒進去。愛莉踅回鎮上去找文具店;蕾茜則沿著路繼續向前走,心思飄到了千里之外。


  愛莉將頭靠向飛機座椅的椅背,不自覺地微微一笑。她又回到當初出發的地方,但這一次她的生命是,呃,如此的不同。自從她走過那趟……怎麼說呢?她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那段經歷。時光之旅?

  不論它是什麼,它的確改變了她的生命。她仍記得第一次和馬汀離婚時所受之苦,但現在看起來,那次的經歷就像某個作家編撰的小說荒謬離奇,沒有人會相信的虛構故事。

  現在,她閉上眼睛,再一次回想第二次離婚的經過。昨晚她和蕾茜待得很晚,愛莉將一切都告訴了蕾茜。

  「傑西想通了其中的蹊蹺,」愛莉笑著回想起從前。「在我能愛傑西之前,我必須先放開心中的憤怒,以及那種所謂追求『司法公正』的急迫。一旦我做到了,我也就能回答傑西提出的問題。而他——」

  「怎麼樣?」蕾茜問。

  「後來我才領悟,所有聽到我的離婚經過的人,都沒有理性地加以分析。我想或許是我的自怨自艾太過強烈,以至於聽者也跟著掉進了我的觀點泥沼。而我的觀點並不正確。」

  「而這一次離婚呢?」蕾茜柔聲問,一面瞟一眼梅萩關著的房門。她們謹慎地不在梅萩面前說出任何會令她心生疑慮的話,她們不想讓梅萩得知任何有關她另一段生命的事。

  「傑西,」愛莉簡單地說。「我幫助了他,他也幫助了我。」

  「別告訴我,妳真的破解了一樁謀殺案?」蕾茜驚恐地說。「妳沒讓自己涉險吧?」

  「事實上,我想我……我們……的確冒了一些險。傑西說我們可以做些警方不能做的事,例如在莎儂的電話中裝竊聽器。事實上,還只有我一個人能做,因為傑西是個律師。」

  「我以為……」蕾茜的話沒說完就自動打住。

  「他是靠他那億萬富翁的哥哥過日子?」愛莉問,微微一笑。「最初我也是那麼想。但後來我發現傑西是放棄洛杉磯璀璨的事業來為他哥哥工作,而且,呃……」愛莉垂視她的腳一會兒,接著再望著蕾茜。「這麼說好了,傑西雖然不是億萬富翁,他也不是窮小子。而我當然不用擔心他想要的,是我寫書所賺得的那一點小錢。」

  聽到這,蕾茜捏捏愛莉的手、對她微微一笑。「我真替妳高興。這麼說,妳違法地竊聽一個女人的電話。後來呢?」

  「我們發現她有一個愛人,而路易的錢都是得自他父親的遺贈,那意味如果他們離婚,那些錢都歸路易獨有,不用納入夫妻財產共有制。」

  「因此她將拿不到任何贍養費。」蕾茜說。

  「正是。但她是路易的法定繼承人。路易一死,她將得享一切。那就是她做案的動機,但我們還得找出她做案的證據。」一時間愛莉的嘴嫌惡地撇了撇。「我不喜歡傑西的作法,但它的確有用,因此結果是真相大白。」

  蕾茜看著她想了一想。「他在她面前演了一場戲。她或許知道傑西也很有錢,若是她會為錢殺人,當然也可能為錢結婚。」

  「一點不錯,」愛莉說。「傑西想要設計一個類似阿嘉沙‧克莉斯蒂小說裡的場景,要警方躲在鄰室,讓他誘導她自承罪行。我告訴他這麼做沒有創意,但他說他並不是在寫小說也不想博得好評,他只是想抓出謀殺路易的兇手。」

  「看起來他非常瞭解妳。」蕾茜笑著說。

  「但還是沒有他自以為瞭解得那麼深,」愛莉回答。「總之,他的策略成功了。我和兩名警察躲在門後,傑西邀莎儂到他屋裡喝酒。幾杯下肚後,他藉酒裝瘋假裝迷上了她,其實他喝的威士忌只是茶。等她喝下的香檳把她弄得微醺時,傑西開始說他有多恨他那有錢的哥哥。不到幾分鐘,莎儂開始計劃如何讓傑西謀殺他哥哥的方法。她說要殺阿德實在太簡單,而本地的警察又笨得根本連謀殺和自殺都分不出來。幾杯香檳下肚後,她開始吹噓她是如何地親吻路易,讓他認為她不再生他的氣而高興得沒注意到她扳著他的手指握住那枝手槍。」

  「我想也是,」蕾茜說。「一碰到性,男人似乎把什麼事都忘了。」

  「可憐的路易就是那樣。她射殺了他,再嫁禍給波依,她早知道他總是在他們屋外逗留。但莎儂向傑西坦言,那是因為她每天晚上都故意在同一個時間敞著窗戶更衣,好讓波依知道什麼時候前去觀賞。」

  「哇!原來妳和傑西真的連手破了那樁謀殺案。那麼妳那離婚官司呢?」

  愛莉深吸一口大氣。「經過那件事,雖然我知道開庭的日子越來越近,我卻無法就此拋下傑西。」

  「當然不能!畢竟,妳不是說過莎儂長得很美嗎?」

  「精心化妝之後,她還可以看,但她絕不是梅萩。」愛莉的聲調含著一絲惡毒。

  蕾茜看著她,微微一笑。「所以妳錯過了開庭?」

  「當時我根本沒有想到,但就在我們試圖查出路易死亡的真相的那些日子,傑西也陸續問過我許多有關我那離婚官司的事。有些事我必須含糊帶過,因為有些內容其實都還沒發生。我不想告訴他有關佐拉夫人的那一段。」

  「我懂,」蕾茜說。「但是到頭來,妳還是把一切全都告訴了他?」

  「差不多全說了。他是很好的聽眾,我又渴望有個人、尤其是律師能仔細聽我的故事。我原就認為第一次的裁決在道德上一定有瑕疵,甚至在法理上它也站不住腳。」

  愛莉頓口氣,微微一笑。「在我必須出庭的前一晚,莎儂被捕入獄,第二天早上,傑西開飛機載我去洛杉磯——補充說一下,是開他自己的飛機——但我們沒有出庭。妳瞧,我錯看了一切。我以為每個人都相信馬汀,因此法官將一切都判給了他。但傑西想通了事情的真相。」

  「妳就快說吧!」蕾茜屏住了呼吸。

  「妳還記得我說過馬汀在那幾年裡,拿過我許多錢的事嗎?」

  「記得,」蕾茜說。「妳查出錢藏在哪裡了嗎?」

  「嗯,我查出來了。」愛莉停頓一下,用手摸摸自己的臉。「現在回想起來,我仍不敢相信當時我有多白癡。我!一個寫懸疑小說的人!

  「總之,傑西推測,事後並且得到證明,馬汀在他的律師建議下,將那些錢轉給他的一位朋友暫時保管。我告訴過妳,他拿走那些錢並不違法,因為根據加州的法律,那部分的錢是我們夫妻共有。但是一旦打起離婚官司,馬汀必須簽署文件宣誓他沒有藏任何私房錢,因此他的律師要他在簽那份文件之前,將錢先轉給別人。

  「但就算那些錢不在馬汀的名下,它們仍歸他控制。而他也利用了其中的十五萬收買了法官。」

  「什麼?馬汀對法官行賄?」蕾茜睜大了眼睛。

  「沒錯,但也不盡然對。」愛莉說。「傑西揣測出了真相。他對我告訴他的經過感到困惑。他說在法庭裡沒有人會相信任何人,而沒有人會在乎我的前夫是不是我的經紀人。傑西問了我上百個問題,而我可以告訴妳,他要從我這裡問出正確答案可是非常的難,因為我一直認定那位法官相信馬汀的說法才導致那種判決。」

  「其實一切都是錢在作祟。」

  「沒錯,一切都是錢。我重回法庭,這一次,有傑西作陪。他拆穿了馬汀的把戲。原來馬汀曾經在一位速記員的見證下,私下去見那位法官。他告訴那位法官,他打算捐贈十五萬元做他的競選連任基金。這筆捐款一經提出,那位法官立刻表示,他很確定馬汀就是我之所以能出書的幕後英雄,而一個像馬汀這麼有才華的人有資格永久擁有我的書的經營權。畢竟,那位法官說,他還不確定我的神志是否正常。」

  「妳說當時還有一位速記員在場?」

  「嗯。這麼一來,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屬合法。」

  「想來那筆錢並沒有真的存入競選基金?」

  「的確沒有,這一點傑西已經猜到了。因為一切記錄在案,他很容易地就比對出來馬汀交錢給法官的日期,之後那筆錢卻始終沒有存入基金會。」

  「而傑西設法弄到了這個情報?」蕾茜問,眼睛睜得老大。

  「的確,而傑西利用它改變了整個局勢。到了開庭之日,傑西寫了一張紙條——到現在他都不肯告訴我紙條的內容——請人送進了法官室。十分鐘後,法官請傑西進去。一小時後,傑西出來,我們一起進入法庭。」

  「然後呢?」

  愛莉微微一笑,開心地回想起當時的情形。「妳應該看看當時馬汀的表情!當我們走進法庭時,他對我露出洋洋得意的竊笑,認定他就要得到我的書百分之百的控制權——不然我就得答應他的任何條件。但是三小時後,他黑著臉氣惱地走出法庭。我們共有的財產全都照法律規定一人一半。」

  「諷刺的是,因為馬汀早把我賺得的錢花掉了大部分,到頭來,他還欠我錢。」

  「妳的房子和出書的版稅呢?」

  「房子賣掉了,我拿到一半的價款。法官也沒有提起他可以控制我的書,或是我將來的收入都必須分他一份的事。」

  「這麼說,這一次他沒拿到房子,也沒能讓妳付錢給他。」

  「那可不!」

  見蕾茜沒再說話,愛莉站起來打個呵欠。「事情就是這樣。我終於找到為什麼大家都相信馬汀而不相信我的原因。」

  「妳因而得到了解脫,不是嗎?」蕾茜說,也站了起來。

  「的確。我在乎的不是錢;打敗我的是那種不公平待遇。」

  蕾茜衝動地摟了愛莉一下。「後來馬汀有什麼下場?」

  「他破產了,必須外出工作養活自己。」愛莉笑著說。

  「外出工作養活自己?」蕾茜誇張地重複,接著兩人都笑開了。「他藏在朋友那裡的錢呢?」

  愛莉微微一笑。「傑西揣測馬汀的律師或許知道錢在哪裡,所以一天中飯時,他和那位律師聊了一下。午餐過後那位律師就拿了一份銀行對賬單交給法官,證明馬汀私下藏得錢,我因而拿回其中的一半。」

  一時間愛莉閉上了眼睛,接著她再睜開看著蕾茜。「第一次離婚時,他拿走了我所有的錢,但我學到沒有那些錢,我仍然過得下去。第二次時拿回了那些錢,我卻覺得它們很髒,我不想碰它們。所以我把每分錢都捐給了受虐孩童基金會。」

  一時間兩個女人全都沉默下來,她們先是相互一笑,接著就開懷大笑起來。再接著,彷彿接到了暗示,她們再次跳起在餐廳裡的那種舞步。當她們終於上床時,她們仍是笑聲不斷。


  現在愛莉搭飛機回牧場的家,回去和她的丈夫傑西及她那蹣跚學步的小兒子團聚。她的記憶中有這個孩子的存在,但她卻從沒見過他本人。想到這裡,她不禁失笑出聲。她買了三個旅行袋才夠裝下所有她要帶回去送給傑西、納森、夷華、阿德,以及他們的兒子伍華德二世的禮物。

  閉上了眼睛,她開心地笑了。

  下一秒鐘,她的眼睛又倏地睜開。她可以寫一個有關——

  十分鐘後,她已經快速地寫出新小說的故事大綱。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
發表於 2014-12-31 16:54: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蕾茜回到家。站在進門處,她用新的眼光打量起居室——而她看到許多她不喜歡的事。

  亞倫那些碰不得的骨董傢俱是那麼的浮華俗麗!他把一個應該是家人舒適團聚的地方,弄成只能觀賞卻無法使用的場所。

  「放在那兒就好。」她告訴將她的旅行箱和購物袋拿到玄關的出租車駕馭。他就是載她去機場並且和她調情的同一個男人。當時她有點受寵若驚,現在卻覺得那只是他想多得一點小費。不過,奇怪的是,在回程這一趟中,他看著蕾茜的樣子像是他真的對她有興趣。而她能瞭解箇中原因。就在幾天之前她再次成為少女,有著一具少女的身軀,她記得讓人渴望的感覺。

  這些年來她一直在為了她對自己所愛的男人,做出的錯事而懲罰自己?還是,她會在每次有爭論時收回己見,是因為她天生就是個輸家?

  不論問題的核心是什麼,現在,就在她走進這個家門時,她知道自己的內心已經變了。

  「謝謝。」她告訴駕駛,遞給他一張十元鈔票。

  「謝謝妳。」他說,丟給她一個眼神明確表示,他願意和她保持聯絡的心態。

  「嗨,媽,」貝佳下樓來,一步沒停地走過放在蕾茜腳邊的皮箱、提袋。「妳走前忘了洗我的黃毛衣,逼得我把它送到洗衣店去洗。老爸看到費用時會發瘋。」說完,她丟下母親逕自走向廚房。

  蕾茜瞪著女兒的背影。沒去緬因州前,她一定會對女兒叨念,她可以自己洗衣服。現在蕾茜卻不覺得有必要如此教訓女兒。

  亞倫從花園走了進來。他穿著燙得筆挺的長褲、上過漿的襯衫,幾乎沒瞄妻子一眼。「我以為妳要到明天才回來,」他說,一面翻閱廚房桌上的郵件。「妳們幾個女生吵架啦?」他問,針對那句自編的笑話笑了兩聲。

  他拿起兩封信,經過蕾茜時,心不在焉地在她臉上印下一吻,接著就要上樓,仍然沒有真正地正視她。「大約一小時後,我要出去,」他說。「斑比和我要去見一個客戶。」來到樓梯頂,他轉進了他們的臥室。

  下一分鐘,卓明下了樓來。「嗨,媽,」他說。「很高興妳回來了。」

  聽到這句話,蕾茜微微一笑,但接著卓明說他餓了。「晚餐呢?」他問,同時走出了前門。

  蕾茜站著不動好一陣子。她的家像這樣已經有多久了?她納悶。他們是從什麼時候變成一群住在一起的陌生人,每個人心裡想的都只是自己的需要而不顧其它人?

  她走進廚房,心想,貝佳應該在那兒,但廚房裡空無一人。

  「我不喜歡這個廚房。」她大聲說。裝修它花了一大筆錢,但她仍然不喜歡它。

  她走到水槽前裝了一壺水放到爐子上燒。

  這不就是我的工作?她想。上次我在這棟屋子裡時,做的不就是這種事?

  水開了,她替自己沖了一杯茶,接著她站在窗前望著後院裡的夏屋。看著、看著,她想起了方美珍的夏屋。接著蕾茜記起她在過去幾天裡學到的事。

  她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杯,走回玄關,抱起六個沉重的購物袋出門往夏屋走去。從機場回來的路上,她曾要駕駛在一間藝術用品店暫停,她走了進去,幾乎買光了架上所有的貨品。

  來到夏屋外面,她把購物袋放在草地上;接著她推開門,走進這個一度非常可愛的小房子。她以一個懂得建築的人的眼光打量屋子的內部。多數的破損都是出於缺乏照顧,很容易就能修復。屋頂破了一個洞,一面牆因而遭受水害。這些她都會修。

  不對,她更正自己,這些她都能叫人修復。

  她再看看屋裡的設備,她的東西沒剩下幾件。卓明用過的舊運動器材也堆放在夏屋。貝佳則把裝滿衣服和書籍的紙箱放在落地門前,堵住了通往那座一度是蕾茜私有的漂亮玫瑰園。

  一時間蕾茜很想關上門,眼不見為淨。這團髒亂豈是她一個人解決得了的?她如何能說服她的家人將這裡整理乾淨到她能運用的程度?

  但她接著想起了在鏡中回視她的那個女孩,那個女孩不會怕任何人或任何事。

  蕾茜握著夏屋的門把站在那裡,她明白,這一刻就是她生命的轉折點。她現在的舉動會決定她下半輩子的生活。她有過第二次機會,她卻選擇了這個生活、這些人,因為她愛他們。但她也學到她必須愛自己。

  老實說蕾茜並不知道下個月她的命運會如何。有好長一段日子,她以為她的丈夫會離開她去娶別的女人。如果他真的要離婚,蕾茜又當如何?比過去幾年更害怕?而她是否接管夏屋對她的未來會有什麼影響?

  「一點影響都沒有!」她大聲說,再次看看夏屋。這一次她在這棟老屋身上像是看到了自己。她曾經美麗無瑕,就像這棟小房子。但幾年下來她的生命全被她的家人佔據,就像他們佔據了這棟屋子。他們將她推倒在地,再用報廢品填塞她的心靈。

  蕾茜微微一笑,將夏屋的兩扇門全開,接著她把那台電視抱了起來,順手抽掉牆上的電線插頭。她仍然掛著微笑,抱著電視機穿過門坎:接著她使出全身力氣將電視扔了出去。電視凌空飛了兩呎,擊中兩年前亞倫修建的石頭護牆、接著再順著斜坡滾向烤肉爐。

  電視撞上亞倫那座超大的磚造烤肉爐,螢光幕的玻璃應聲碎裂,蕾茜覺得那聲巨響是她這輩子聽過最令她滿意的聲音。她的精神亦為之一震。

  她再走回夏屋,開始將其它的垃圾拖出屋外。卓明的溜冰鞋踏上亞倫電視的後塵滾下防土牆;接著蕾茜扶正她的水盆櫃,把門關好。其中一扇門的鉸煉幾乎鬆脫,但她知道如何修理。接下來被扔出門的,是貝佳的舊衣服和幾年來只會養老鼠的東西。

  隨著舊東西一件件被扔了出去,蕾茜似乎越來越強壯……呃,越來越恢復了自我。

  「我說吧!」她聽到貝佳大叫。「她發瘋了!」

  蕾茜的手上正抱著一個兩個孩子扔進夏屋的破兔籠。順手一扔,免籠飛向亞倫那座寶貝烤肉爐前逐漸堆高的垃圾山。

  抬眼一瞧,她看到三個人向她跑來。貝佳怒氣沖沖,亞倫滿臉關切,卓明則像是在看熱鬧。

  她沒打招呼,再次走回夏屋抓起兩包有十年歷史的兔子飼料。「那個可能有用。」幾年前蕾茜要求貝佳扔掉它們時,她如是回答。只要是貝佳的東西,她什麼都要留,一樣都不肯扔。

  「蕾茜,甜心。妳沒事吧?」亞倫在門口問。他採用的是那種用來對付特別難纏的客戶的聲調。

  「我很好,」她說,對他微微一笑,一面拿起一箱毀壞的聖誕飾品。亞倫曾經誓言他會找時間整修它們。「抱歉。」她說,接著繞過他,整盒扔上了小山坡。

  「妳能不能停一下?」他在她再次轉身回到屋裡時,問。

  「不能。我要清理這個地方,我要在這裡設置我的工作室。」

  「工作室?」他的聲音中有著一絲笑意。「甜心,我知道滿四十歲讓妳不好過,但我想妳現在又要開始跳舞或許有點太老了。」

  蕾茜沒有回答,只是拿起一滿盒破舊的電子器具。來到門口時,亞倫用手按住盒子,但她的表情令他又把手抽開、並且站到了一旁。但就在她準備舉起那個盒子時,亞倫朝卓明點點頭,他從母親手中把盒子接了下來。

  「謝謝。」蕾茜說,再次入屋。

  亞倫踏進夏屋。「蕾茜,甜心,如果妳要整理這棟老屋子,妳說一聲就可以了。我們都可以幫忙,一家人分工合作。而且我們可以做得更有效率,用不著把東西都朝烤肉爐扔。妳看到爐子都被妳撞壞了沒有?」

  「撞壞了?」她柔聲反問,同時拿起一個裝著古舊收據的紙盒。「我把你的烤肉爐撞壞了?」

  「正是,」亞倫的口氣嚴峻,他把她的反問誤解為她在乎。「我得找人修理。」

  蕾茜走向門,眼睛看著亞倫,收據盒被狠狠地拋了出去。滿天的紙張飛過草坪上空掉到樹叢枝椏之間,但蕾茜望也沒望一眼,直接退回屋裡,只覺得怒氣陡升。她回視亞倫一眼。

  「我撞壞了你的爐子?那麼你毀了我的夏屋又怎麼說?」

  「妳的夏屋?」亞倫驚訝地說。「我以為這是我們的夏屋?」

  「不,亞倫,」她慢吞吞地說。「這棟夏屋是我的,一直是我的。我們生活中其它的東西似乎都歸你,但這棟夏屋是我的。」

  亞倫示意貝佳和卓明去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紙張,接著他踏進屋裡、關上了門。「蕾茜,甜心,我知道滿四十歲對女人來說很不好過,但是——」

  「滿四十歲和這件事無關!」她半是叫道。「你們男人是怎麼一回事?我們年輕時生氣,你們說我們是經期不順。現在你又要說什麼?我到了『更年期』?」

  「我可沒那麼說。妳能不能暫停一下?」

  結婚這麼多年,只要是亞倫對她叫囂,蕾茜保證退縮。但現在她要回擊、和他對抗。「怎麼了,亞倫?我發一點脾氣礙到你和斑比的約會了?」

  「斑比?她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關係可大了,不過你也可以說沒關係。」蕾茜回答,試著安撫自己的情緒。她不知道自己竟然積壓了這麼多怒氣。

  「妳的話,我一點都聽不懂。」亞倫說,她看得出來他也生氣了。

  過去幾天中,她做了一個決定,不要讓自己的快樂建築在任何男人身上。愛莉和梅萩都有自己的成功事業,她卻沒有。那兩個女人擁有足夠的自我,所以她們負擔得起在她們的生命中多加一個男人。但蕾茜有的就只是一個男人。在她和海威及他的家人共處的那個星期,她領悟到,如果她選擇和方海威的生活,二十年後她就會像現在的自己。她會一心投入他的生活,以至於沒有替自己留下任何生活的空間。那個年輕時那麼勇敢無懼的女孩定會再一次失落。

  「你是聽不懂,」蕾茜說,這一次她平靜多了。「亞倫,我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過日子。我把全部的生命都給了你和孩子,現在他們就要成人,我想替自己做些什麼。」

  「而妳要用這個地方來做?」他問,仍然當她得了失心瘋般地看著她。「只要妳說一聲,別用——」

  「不!」她叫道。「我用說的沒用,因為你看不到我。」

  「胡說八道。我當然看見妳了,妳就站在這裡。」

  她朝他走過去。「不,你沒看見我。你看到的是一個替你煮飯洗衣、幫你找襪子、替你安排宴會的女人。但你沒看到我是個獨立自主和你不同的人。」

  他瞇起眼睛打量她。「妳去了一趟緬因州,花了一個週末和那兩個女人討論女性解放運動,是不是?」

  「我要離婚。」她說,繼而震驚地望著他。那兩個字是怎麼冒出來的?她怎麼會有這種念頭?

  亞倫沒有說話,只是不敢置信地瞪著她。

  蕾茜再次開口,但她平靜下來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很抱歉當初曾經甩掉你,但這個罪過在幾年前我就應該贖夠了。這些年來我一直試著補償你,但這種羞辱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如果你要她,我會成全你。」

  「我要誰?」亞倫靜靜地問,她看得出來,幾年來頭一次,她得到了他全副的注意。

  「斑比!」蕾茜惡狠狠地說出這個名字。

  「斑比?」亞倫重複。「妳以為我對她有興趣?」

  「全鎮的人都知道你們倆的事——」

  她把話打住,因為亞倫微微一笑——接著轉成大笑。

  「我和斑比?妳為的就是這個?這就是過去幾個月來妳對我如此冷淡的原因?這就是每次我一接近,妳就躲開的原因?」

  她想自我辯解,但她有自知之明,她的確對他很冷淡。每次他伸出手摸她,她就會想,他在多久之前才碰過她?

  亞倫在沙發坐下,塵土隨之在他四周飛揚。他不為所動,只是看著蕾茜。「我以為也許是妳另有男人。」

  「我?」她不可置信地說。「我已經年屆中年——」

  「妳和我娶妳時一樣漂亮,」亞倫說。「而我僱用斑比是要讓妳嫉妒。這一招有沒有用?」

  隔了半晌蕾茜才聽懂他所說的話。「讓我嫉妒?」

  「妳的心裡總有一些我無法理解的地方。妳一直是那麼的獨立。其它人的太太看到屋裡跑過一隻老鼠都要叫她們的丈夫去處理,我的老婆卻不會。我的蕾茜什麼事都能應付得了。看看這個地方,是妳把它整修妥當的。妳可知道當我看到妳拿起電鋸運用自如,我卻連螺絲頭都分辨不了時,我是什麼感覺?這些年來我一直想讓妳需要我,卻始終無法成功。世界上沒有妳不會做並且做得非常完美的事。」

  就算讓她想上一千年,她也絕對想不到這些竟然是亞倫的問題。她在他旁邊的沙發坐下,等灰塵落定後才開口。「你不氣我在結婚前幾天甩掉你逃到紐約?」

  「怎麼會。我是說,我的確生氣過,但是……」他面向她。「那讓妳更值得我珍惜。如果妳沒再回來,我應該會生氣,或許氣上一輩子,但妳回來了。而這些年來,我一直暗自得意有個曾經在紐約跳舞的妻子。」

  「我做不了職業舞者,那是我會回來的原因。」

  亞倫握住她的手。「這一輩子沒有什麼事妳會做不了的。如果妳認為妳比不上其它的舞者,那是因為妳太想念我,因此故意失敗好回家找我。」

  蕾茜知道他的話中也有某些程度的實情。梅萩思鄉太甚,才會回去投靠一個她明明知道的壞蛋。難道她也是這樣?她也是找了一個回家的借口?

  離開海威家後,她回到學校繼續練舞。不自覺的,她會暗自納悶,如果說她跳的舞不夠好,那些在紐約從事舞蹈工作的女孩又會有多棒?

  「亞倫,」她直視著他的眼睛。「我會畫圖。」

  「妳做什麼事都行。」

  「不,我是說真的,畫在紙上的圖。事實上我很會捕捉人物。我畫水彩畫,雖然我打算探索其它的素材。」

  他似乎沒有聽懂她所說的話。「妳仍然想要……妳知道的?」

  「你想要嗎?」

  「我?」他震驚地反問。「我從來不想離婚,我只是想要妳回來。」

  那也是蕾茜的感覺,她像是失蹤了好長一段時間。

  亞倫將她拉進懷裡,她放聲哭了。

  「我好想念妳,」他說。「我也好愛妳。」

  對,她記得了。他們在一年級初識時,他就告訴她,他會愛她到「永遠」。那時她只是站在鞦韆旁邊,瞪著那個她從沒見過的男孩,說不出一句話。

  想到往事讓她哭得更大聲了,他也將她摟得更緊;接著他親吻她的頸項、雙手解開了她的襯衫扣子。卓明打開門時,亞倫大聲叫他走開。

  後來,在他們深情款款之後,蕾茜說:「亞倫,把斑比解聘。」

  「遵命。」他說,接著他又吻了她的脖子。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
發表於 2014-12-31 16:55: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三年後

  緬因州愛莉將傑西和兒子納森留在百格鎮外,獨自一個人開車往海邊走。傑西沒有多問,但她感覺得出來他很想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一定要回到幾年前她曾經待過一個週末的地方。「這是我必須做的一件事。」她只這麼告訴他。她非得去一趟,她想,但她不想告訴他更多。

  她和父子兩人吻別後,開車來到那個改變她一生的小鎮。但到現在她已經在鎮上轉了三小時,她仍然找不到佐拉夫人的那棟維多利亞大屋。她曾經在一家餐廳問過一位自稱是這個小鎮土生土長的女侍,那個女孩聽到她說鎮上有人靠靈媒營生就失口大笑。

  「妳是說看手相的?」那女孩問。

  「她不只是看手相。」愛莉解釋,但她無法告訴這個女孩或是任何人她的遭遇。過去幾年中她試過兩次要告訴傑西,但她看得出來他根本不相信,她也就不再說了。

  但最近六個月來愛莉有種強烈的衝動,想要再回到緬因州探望那位靈媒。她花了一些時問說服傑西安排這趟旅程,但她總算做到了。

  愛莉離開餐廳,試圖回想她和蕾茜及梅萩是如何找到那條街和那棟屋子的。在她離家前,她曾四處尋找佐拉夫人的名片,但怎麼都找不到。她也打電話分別詢問過梅萩和蕾茜,她們也找不到她們那一張。不知怎麼的,對此愛莉並不覺得訝異。

  她再一次沿著街道閒逛,注視每個街道招牌和岔路。道路雖然不多,卻沒有一條叫做「永遠街」的。接著一轉彎,她看到了它。

  她微微一笑,沿街走了過去,道路盡頭那棟房子赫然在目,就像以前那樣,而它也和她第一次見到時一樣的完美。她上前敲門時,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大得嚇人。

  一位灰髮老婦人前來應門。她的相貌愉悅,但她不是佐拉夫人。

  「妳一定是想要看房子,」老婦人說。「這裡經常有許多遊客,他們大多數都說,是忍不住想要進來參觀這棟房子。」

  「不,事實上,」愛莉說。「我是想見佐拉夫人。」

  「老天爺!」老婦人說。「這可新鮮了。妳說什麼夫人來著的?」

  「佐拉夫人。」愛莉說。

  「我恐怕沒聽說過她。」

  「妳在這裡住了很久了嗎?」

  老婦人微微一笑。「這棟屋子是我父親建造的,他把它送給我母親當做結婚禮物。我在這裡住了一輩子。」

  「喔。」愛莉洩了氣。話又說回來,她又能指望什麼呢?如果一個有佐拉夫人那種本事的人輕易地就讓人找到,她一定早就登上了晚報頭條。

  「謝謝妳。」愛莉說,轉身步下台階。

  「等一下,」那老婦人說。「妳看起來像是需要喝杯茶的樣子,我正好也需要個伴。妳要不要進來坐坐?」

  愛莉認為她應該開車回去找傑西父子倆,但相反的,她又回頭跟著那個老婦人進屋。

  「對了,我的名字是玫瑰。」她說;在看到愛莉的笑容時,揮了揮手。「我知道。這是個老式的名字,但我父母是老式的人。我該怎麼稱呼妳呢?」

  「伍愛莉。」她說,放眼張望一下。屋裡的擺設和她與蕾茜及梅萩第一次來時一模一樣。「妳有沒有姊妹或是認識任何將頭髮染成橘色的人?」

  玫瑰的藍眼睛閃閃發亮。「沒有,如果有,我想我應該會記得。事實上,我認為鎮上的每個人都會記得。現在,妳坐下吧。妳敲門時我剛好在燒開水,現在應該已經開了。」

  愛莉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屋裡只剩下她一個時,她真想四處偷瞧一下。但玫瑰很快就回來了,她沒有時間。

  玫瑰坐定,替兩人斟好了茶,又為愛莉奉上精緻的糕點後,她說:「我承認自己是個愛管閒事的老太婆,但這裡沒有別人,或許妳願意告訴我,妳為什麼要找這位左……她叫什麼名字來著的?」

  愛莉端著茶杯看著老婦人。她在說謊,她想,而且我告訴她的話一定會傳到佐拉夫人耳中。「謝謝妳的好意,我只想對她說。」

  「就這樣?」玫瑰問,口氣顯得失望。

  「我想告訴她有關我和我朋友的事,但,假若她不在這裡——」愛莉放下茶杯。

  「真好,」玫瑰說。「妳的朋友都好嗎?」

  愛莉很想逼迫這位婦人說出她所知道的事,但同時愛莉覺得她欠了佐拉夫人的大恩,因此她願透過一切方式將話傳達給她。

  「她們都非常快樂,」愛莉說。「現在蕾茜是全職畫家,她的丈夫非常以她為傲。蕾茜說她從來沒這麼快樂過。她的兩個孩子都上了大學,蕾茜說現在她和丈夫就像在過二度蜜月。」

  「知道人間仍有幸福實在很好。妳另外那個朋友呢?」

  愛莉不想假裝這位婦人不知道她談的是誰。「梅萩仍然在蒙大拿經營她的診所,而她又生了一個孩子。她說只要可能,她想生一打。

  「自從……呃,自從上次到這裡之後,我們三個一直保持密切聯絡,而我想我們都非常快樂。」

  玫瑰優雅地用一枝上面鑲著玫瑰蓓蕾的叉子吃蛋糕。「那包不包括妳在內?妳也快樂嗎?」

  「嗯,」愛莉柔聲說。「我非常快樂。我有個好棒的丈夫、一個好棒的兒子,而我的編輯告訴我,我最新寫的那本書比以前寫的都來得精彩。」

  「喔,那就好,」玫瑰說。「真的非常好。」她突然站了起來。「現在,親愛的,我必須失陪了,我有事要做。」

  「當然,」愛莉放下茶杯也站了起來。「很高興認識妳,希望——」

  但玫瑰已經急急走向門,彷彿迫不及待地要趕愛莉離開。幾分鐘後,愛莉已經站到前廊,而屋子的大門已然關上。

  「荒唐!」她說,走回到大街上。她在手袋中找出手機撥了一通電話給住在旅館中的傑西。「我這就要回來了。」她告訴傑西。

  「很好。兒子和我都很想念妳。」他說。

  「我也想念你們。」愛莉回答,關了手機、走向她停車的地方。

  一等愛莉離開了視線,玫瑰放下窗簾,沿著長長的走道來到屋子的後方。這裡有個鋪著玫瑰圖案壁紙的小房間,屋裡的擺設不多,只見橡木地板上擺著三張寬大的椅子。玫瑰走了過去,在一朵玫瑰上按了一下,一扇暗門開了。

  門後是一個比一座衣櫃大不了多少的小房間,但裡面卻擺了一張小書桌,桌上則有一個大水晶球。左邊的牆上掛著幾件天鵝絨衣服和一頂鮮橘色假髮。

  右手邊的牆上,從地到頂,全是一些人物的照片。

  玫瑰走到桌前,拿起三份印刷品和一把剪刀,慢慢剪下上面的照片。

  其中一張是愛莉,那是附在一份新書預告的文宣上。另一張則是蕾茜,剪自一場畫展的節目單。最後那張則是梅萩,照片來自蒙大拿高中的「傑出校友」名冊。

  右手邊的牆上原就貼著這三個女人在幾年前用拍立得所拍下的照片。現在,玫瑰將新剪下的照片一一夾在舊照片旁邊;接著她退後一步,觀察照片所顯示出的變化。在原來的照片裡,每個女人的眼睛都流露出濃濃的悲愁。但在新的照片裡,悲傷都不見了。

  玫瑰滿意地笑笑,更往後退一步,打量所有的照片。牆上的男男女女加起來超過一百多個,每張照片旁邊都夾著一張新的照片。其中部分的人在第一張照片中看起來比第二張好,但多數的人在第二張中都顯示出對世界的看法有了驚人的轉變。一時間,玫瑰望著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的照片,他在十四歲時因車禍導致眼盲。夾在旁邊的照片,則是他面帶笑容操作照相機的鏡頭。

  玫瑰自滿地歎口氣,打開抽屜,拿出三張名片塞進她的口袋。她走出小房間,關上門,接著慢慢地穿過屋裡的廊道來到前門。出了門後,她在前廊站了一會兒,不自覺地又笑了起來;接著她步下台階、朝街上走去。

  ——全書完——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9 02:30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