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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自由行走andrea]第三種愛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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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7:44:41 |只看該作者
四十、

  我走出機場的出站口,看見了傅哥在人群中對我揮手。

  我朝他走去,他也迎過來,接下我手上的行李。

  「不好意思,辛苦你跑一趟。我說了不用接的。」我抱歉地說。

  「林總的好意,你就領了吧。」他答。

  我只能微笑。

  坐上車後,傅哥撥通了林啟正的電話,報告已接到我。隨後將電話遞到我手裏。

  「一路還好嗎?」他在電話裏問。

  「還好。謝謝你。」我說。

  「我們之間,好像謝謝說得太多了。」他答。

  「那就不謝囉。」我馬上轉彎。

  他笑,然後問:「晚上有時間見面嗎?」

  「我答應了鄒月回去吃晚飯,我弟弟也要回家,吃完飯後再和你聯繫吧。」

  「好的,再聯繫。」他掛斷了電話。

  這時,車子已飛馳在高速公路上,我把手機遞還給傅哥。

  傅哥帶著笑對我說:「最近感覺怎麼樣?」

  我竟羞紅了臉,不好意思地說:「還好。」

  「鄒律師。」傅哥很鄭重地說:「我要謝謝你。」

  「為什麼?」

  「說實話,我跟著林總也有好多年了,從來沒有見到他像現在這麼高興過,你真的是他的有緣人。」

  「如果不是傅哥你說的那些話,我和他也不會有今天,也要感謝你啊。」我發自內心地說。

  「雖然他們都是有錢人,但是過得其實很辛苦,不是事事都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去做,所以,你要多體諒他,有時難免也會受點委屈。」傅哥認真地說。

  「沒關係,我知道他的難處。」

  「唉……」傅哥突然歎口氣:「林總的今天也是自己一步一步搏回來的,我記得他那時剛回國,進公司做事,也受了很多臉色,你知道,他媽已經不在了,沒有人幫他說話,林董原來的大老婆和現在的老婆都是厲害角色,哪裡容得下他,林啟重更是不停地踩他。逢年過節他都是一個人,真可憐,有時過年我還把他帶回家去吃年夜飯,不過幸好他挺過來了。」

  聽到他這話,我也陡生同情之心,「他爸爸難道不喜歡他嗎?」我問。

  「這麼多兒子老婆,他怎麼喜歡得過來啊?況且他有時候也夾在中間難做人。林總自己很努力,很有才華,現在也算是出頭了。」

  「他與江小姐的婚事也很重要吧?」我忍不住問。

  「那當然,我記得他去年正式與江小姐談朋友以後,林董對他的態度馬上就變了,經常把他帶在身邊見客人,以前都是帶著他哥哥。做生意的人,就是這麼實際。兒子重要,生意更重要。有了江家的的支持,林家的事業肯定更發達,你要知道,江小姐是獨生女,以後江家的一切都是她的。今年定了婚事後,馬上又升了林總做副總裁,這也是做給江家看的嘛。」

  聽到傅哥的話,我只覺難過,在這場龐大的持久的家族生意裏,我又算得了什麼?

  也許是看到我不悅的表情,傅哥馬上說:「不過,我看林總和江小姐在一起,哪像兩個談戀愛的年輕人啊?坐在一起隔得老遠,說話也是客客氣氣,不停地三克由、三克由(thank you)。」

  傅哥說起英文來,生硬而且怪腔怪調,我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傅哥也不好意思,「呵呵」地露出憨厚的笑容。笑完後,他繼續說:「林總對你,真是很用心,有時候看他望著你的眼神,我都很感動。所以,錢多錢少都不重要,關鍵是兩個人要有緣份,而且要珍惜這種緣份。」

  我點點頭,傅哥的話很樸實,很真誠。緣份確實是可遇而不可求,但這中間也分個三六九等啊,並不是每個緣份都能善始善終,我在心裏惴惴不安地思量著。

  我回到家,打開房門一看,客廳裏一片狼籍。衣服、食物、說不出名字的紀念品,甚至還有一個牛頭赫然擺在桌上。鄒天和另一個從未見過的男生在沙發酣然入睡。看樣子,西藏之行收穫頗豐。

  我沒有吵醒他,躡手躡腳回到自己房間收拾行李。打開箱子,首先看見林啟正的那幾件衣服,我趕緊拿出來,收在了衣櫃的最低層,心想,找機會儘快還給他,放在家裏太不安全。

  晚上,鄒月回來,我和她在廚房裏忙進忙出,搞了一大桌菜,那兩個傢伙居然還在熟睡。我對鄒月說:「去,把他們倆弄起來。」

  鄒月也真不含糊,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口哨,湊近鄒天的耳朵,猛吹了兩聲。鄒天在夢中嚇到直接滾到地上,鄒月和我哈哈大笑。

  我說:「起來吧,吃飯了。」

  鄒天懵懵懂懂地踢了踢他的朋友,兩人擦著眼睛坐在了桌前。

  這兩個傢伙許是餓瘋了,不一會兒功夫,一桌菜吃得一乾二淨,剩我和鄒月瞠目結舌。

  睡飽吃飽後,鄒天終於有力氣說話了。「大姐,二姐,忘了介紹,這位是丁甲,我導師的兒子,現在在學校化學系當老師。我大姐,鄒雨,律師,我二姐,鄒月,會計。」

  那個男生靦腆地站起來與我們打招呼。雖然他與鄒天都被西藏的太陽曬到一臉暴皮,但看得出是個斯文有家教的男孩子。

  我想起這就是鄒天提過,要給鄒月做介紹的那位,望向鄒天,他朝我眨眨眼,我們倆心領神會。

  我笑容可掬地對丁甲說:「你好,你的名字好有趣,是甲乙丙丁的丁和甲嗎?」

  「是。」他答:「我姓丁,我媽覺得這個姓成績太差,所以在後面給我加了個甲。」

  我拍手哈哈哈大笑:「有意思。」——看來他父母也頗有幽默感,這樣的家庭我喜歡。

  鄒月毫不知情,一邊撿著碗裏的剩菜塞進嘴裏,一邊隨著我們傻笑。

  我望著鄒月,暗想:求你了,看上他吧。

  一晚上,我表現異常活躍,不斷尋找話題,讓這兩人都能有表現的機會,而且西藏之行,無疑成為整晚的焦點,當大家頭靠頭聚集在鄒月的電腦前欣賞那些照片裏,我幾乎有一種成功的預感。鄒月長髮撥肩,眼神迷離,文靜內秀,應該是男孩心中的首選對象。

  不知不覺到了10點鐘,鄒天和丁甲扛著行李下了樓,我一路送他們,一路盛情邀請丁甲有空再來玩。

  走到路邊,我們三人都探頭尋找著空駛的計程車。忽然一輛白色小車停在我們旁邊,左輝從車上走了下來。

  「姐夫!」鄒天大聲喊。我在他身後狠踹他後腳跟一下。這些傢伙,好象有意不改口。

  「小天,回學校去?」左輝問

  「是。」

  「我送你們吧,這麼晚,不好叫車。」

  「好啊,早聽二姐說你買了車,一直就想坐坐。」鄒天毫不客氣,說完就往車上爬,丁甲也跟著上了車。

  我只好對左輝說:「辛苦你了。」轉身準備回家。

  左輝從我身後追上來說:「鄒雨,鄒月那件事,我明天約了主管人事的李局長吃飯,你也認識,就是我原來的老處長,你也一起來吧。」

  「不用了吧,我們一起去不合適。」我猶豫著說。

  「沒什麼不合適,我們之間的事,李局長又不是不清楚,你去,顯得更有誠意一些嘛。」

  他說得也有道理,為了鄒月,我只好不要臉面,與前夫一起出行。於是我說:「好吧,明天你告訴我具體地點。」

  「我明天來接你吧。」看得出,我的讓步讓他很高興。

  我橫他一眼:「不用你接,我自己去。」

  「好,好,我明天打你電話。」他說著,返身回到車上,開著車向學校方向奔去。

  鄒天和丁甲搖下車窗,向我揮手道別。

  回到家裏,鄒月塗著一臉的面膜,在客廳裏看電視,見我進來,對我說:「你的電話一直在響。」

  啊,林啟正,一定是他。我仔細看小月的表情,塗著面膜,看不出所以然。

  我走回房裏,放在梳粧檯前的手機上顯示出4個未接來電,全部都是一個號碼。好險!想必她沒有多事去看我的電話。

  我關上房門,回撥過去。第一句話就問林啟正:「你打了我幾個電話?」

  「沒記錯的話,是四個吧,怎麼了?」他很奇怪。

  我暗鬆一口氣:「我把電話放在家裏了,擔心被小月看到。」

  「我知道我不在你的電話簿裏,上面應該不會顯示我的名字。」他答,沒想到他觀察如此仔細。

  「可是萬一她記得那是你的電話呢?」

  「我還是那句話,防不勝防,她早晚會知道。」

  「越晚知道越好。」

  「好吧,以後我們都小心點。」他答,轉口問:「今晚忙什麼?我一直等你電話。」

  「鄒天帶回來一個大學老師,給鄒月介紹物件,我一直在招待他們。」

  「成功了?」

  「還不知道,應該有希望吧。」

  「可不要看上你了,像我一樣。」他笑著說。

  「不可能,那是個小男孩。」

  「對了,我換車了,換了台吉普車,黑色的陸虎,牌照是66888。」

  「原來的車挺好的,為什麼要換?」

  「沒什麼,開久了,想換換。」他輕描淡寫地說。

  「奢侈!」我歎道。

  「早點休息,我也回家了。」他說。

  「你還在外面?」

  「我一直在辦公室。」

  想必是為了等我,我很抱歉地說:「對不起。」

  他連忙阻止我:「不要說對不起,也不要說謝謝,說得太多了,會顯得陌生。」

  「該說的時候還是想說啊。」我無辜地說。

  「換別的方式吧。」他悄聲答。

  我不由地笑起來,男女之間的對話,說著說著就有些曖昧,但這就是戀愛裏的小趣味。

  這一夜,我睡得格外香甜,也許,樂觀地想,從鄒月的戀愛開始,一切都會有轉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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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7:45:10 |只看該作者
四十一、

  第二天一早,天氣明朗。

  我坐的計程車正停在星巴克的門口,下車時,我力圖讓自己姿態優雅一些,甚至還順著風吹來的方向拂了拂頭髮。

  但是,我的眼睛尋遍了星馬克靠窗的每一個位置,沒有看見林啟正的身影,路邊,也沒有一輛什麼66888黑色的吉普車。我不甘心,又走進星巴克仔細找尋,還是沒有。這傢伙,想必是那日被我撞見,不好意思再玩這種守株待兔的把戲。

  不過,還真有些失望,畢竟已有好幾天沒有見面。

  走進辦公室,桌上放著一張紅色的請柬。

  我打開信封,首先看見的是請柬上的婚紗照,小倆口臉貼臉依偎在一起,其中一個居然是——高展旗!

  我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打開請柬,上面明明白白寫著:「高展旗、白麗訂於9月28日中午12:08在君皇大酒店二樓宴會廳舉行婚禮。」

  白麗?何許人也?聽都沒聽說過,這也太快了吧。

  我把請柬丟回到桌上,不禁啞然失笑。一時間,我的心態極之複雜。雖然我從來沒有認真面對過他的感情,但他站在我身後對我說的那番話,畢竟讓我無法忘懷。可是,說完之後,他轉身就與其他女人喜結連理,這也未免太過諷刺!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失之桑榆,收之東隅嗎?

  正想著呢,高展旗敲門走了進來,以往進我的辦公室,他什麼時候敲過門?真是今時不同往日。

  「看了嗎?」他對著紅色請柬努努嘴。

  「看了。」我鎮定自若地回答。

  「有什麼感想?」

  「為你高興唄。」

  「我還以為你會有點失落呢?」還好,他又恢復了幾分的油腔滑調。

  「為你失落的大有人在,輪不到我。」我答。

  他劃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我對面:「交給你三個任務。」

  「說吧,理當效勞。」

  「第一,那天幫我收禮金。」

  「沒問題。」

  「第二,幫我借兩台賓士接親。」

  「兩台?」我瞪大眼:「我一台都借不到,我不認識開賓士的老闆!」

  「你不認識,有人認識啊!」高展旗用很曖昧的口氣說。

  「別人認識你找別人,找我幹嗎?」我不悅。

  「我跟那個別人說不上話,你就不同啦。」

  「高展旗!」我嚴肅地說:「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就請你尊重我,不要這樣和我說話!」

  「好好好,我自己去找他。」高展旗讓步:「他們公司裏就擺著好幾台呢。」

  「那是你的事。」

  「但第三件事,就請你一定幫忙,千萬不要生氣!」他表情誠摯地說。

  「那得看是什麼事?」我雙手懷抱胸前,示意有所防備。

  「你知道,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勢利,就是這麼看人來,你的朋友有檔次有水準,你也就跟著上檔次上水準,如果你混得都是些出不得臺面的朋友,你也就被人瞧不起。尤其是像我們做律師這一行,就是拼誰的人脈足,誰的背景厚……」他開始滔滔不絕。

  我大概聽出了他的意思,舉起手打斷他的話:「行了行了,你要我幹什麼?直說。」

  「請林啟正務必出席本人的婚宴!」他也不含糊,直截了當。

  「你發張罰款單給他不就結了?」

  「錯,據我所知,林啟正極少參加此類場合,更何況我跟他關係一般般。」

  「他又不是國家領導人,為什麼一定要他到場?」

  「他牛啊!他有神秘感啊!平時從不出席此類場合,我結婚他卻來躬逢盛會,說明我和他關係非同一般啊!」

  我看著高展旗,深感無奈:「老高,我們不就是一個小律師,有必要這樣嗎?」

  「律師,不就靠面子吃飯嗎?誰面子大誰吃得多。那些個小法官小庭長什麼的,見我和大老闆這麼深的關係,還不對我另眼相看?以後還指望我給他們找案源完成任務呢!」

  我望著他,無話可說。

  他雙手作揖:「求你了,幫我去和林總說說。你一句話就能擺平的事……」

  「高展旗!」我討厭他總是把我和林啟正聯繫起來,連忙喝斷他。

  他卻充耳不聞,繼續說:「真的,鄒雨,幫我這個忙!只要他能來,我特赦你不用打紅包。」

  「你自己去和他說嘛,扯上我幹嗎?」

  「我和他說不上幾句話,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根本沒辦法溝通。」高展旗有點氣急敗壞。

  會嗎?我心想。我一直覺得他算是不擺架子的老闆,難道他在我面前表現得不一樣嗎?

  高展旗將身子靠向椅背,擺出一副懶洋洋的姿態:「鄒雨,我開始真的很不服氣,覺得自己等你這麼久很冤,如果你是嫁給他,那我甘拜下風,但你……」他把後句話吞了下去。

  我瞪著他,倒看他說出什麼好話來。

  他挪了挪腳,繼續說:「我一腔憤怒,跑去找他,結果他輕描淡寫地說:我和鄒雨之間的事,不需要與你討論。真他媽牛!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裏,我更氣了,真想他媽的不在他手底下做了。結果後來,我一個朋友說的話點醒了我,那個女的也知道林啟正,我問她,如果林啟正和高展旗,你選誰,那個女的想都不想就說,『如果選擇題裏有林啟正,不管是在A、B、C還是D,他永遠都是正確答案。』」

  高展旗猛地一拍桌子;「那一句話,讓我徹底想通了,我和他去鬥氣,真是何苦。不如感謝老天,讓我有一個與他關係超鐵的朋友,對我更有好處。所以,現在,對你的選擇,我完全沒有意見。」

  聽著他的話,我只覺惆悵,林啟正,在我看來,是愛,在別人看來,卻只是金錢與權勢。

  高展旗還在說著:「所以,鄒雨,你有義務改善我和林啟正之間的關係,這次婚宴,就是啟——動——儀——式!」

  我正準備在回他兩句,電話響了,左輝打來的。

  「晚上在哪裡?」我問。

  「天一酒店如意包廂,我約了06:30。」

  「又是天一,膩不膩啊,這個城裏沒別的地方吃飯嗎?」我抱怨。

  「領導都愛吃那裏的鮑魚嘛。」

  「好吧。」

  「要不我順路過來接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過去。」

  我這邊說著,高展旗那邊用一種萬事皆明的曖昧表情退出了辦公室,一路退一路用口型對我說:「別忘了讓他來!」他定是以為我在和林啟正通話。我無奈地搖搖頭。

  下午我準備出發去天一酒店時,林啟正打來電話,我抱歉地告訴他晚上有一個非去不可的應酬,正巧他說他也要陪客人吃飯,於是兩人約好了晚飯後見面。

  我前腳進了包廂,左輝和李局長後腳也到了。李局長一直是左輝的領導,與我算是熟人,所以見面分外熱絡,三人相談甚歡,關於鄒月之事,他也滿口應承盡力幫忙。

  酒過三巡之後,李局長開始做月老,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小鄒,左輝呢,是個好同志,工作認真,作風嚴謹,大有前途嘛。以前,他走過一些彎路,這也是我這個做領導的教導無方,監督不夠,責任主要在我。不過年輕人,犯點錯誤是難免的,你也要放寬心,寬宏大量原諒他,給他一個機會。我知道,他對你一直是有感情的,也一直沒有忘記你。破鏡重圓,那也是一件好事啊。好不好?」他邊說還邊拍我肩膀。

  我無話可答,只好陪著笑臉不住地點頭。

  左輝坐在一旁,低頭喝著悶酒,好象說中了心事。

  幸好此時李局長的電話響,方才解了這場困局。

  又閒聊了片刻,我提議請李局長去洗腳,李局長連連稱好。左輝站起來走出包廂,我估計他準備去結賬,忙跟了出去。

  他果真走到前臺掏錢包,我沖上去阻止他:「不用,不用,我來。」

  「沒關係,我來是一樣的。」他執意從錢包裏取出信用卡。

  「不!不!這是我妹妹的事,怎麼能讓你出錢!」我按住他的手,也從錢包裏掏錢。

  正當我們拉拉扯扯,熱乎得不得了的時候,忽然我看見了一雙熟悉的眼睛。林啟正與一幫人從前臺邊的樓梯上走下來,正看到這一幕。

  我心裏一陣發慌,心想恨恨地想,那裏這麼巧,跟演電視劇一樣。

  林啟正離開人群,徑直朝我和左輝走來。好幾天沒見他了,猛一碰面,總有些心動。他看來也喝得不少,臉色有些發紅。

  「左處長,好久不見。」他首先與左輝握了握手,然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

  左輝忙說:「林總,前兩次去你們公司,想見你,可惜不巧你都在出差。」

  「真不好意思,改日我專程請左處長來公司指導工作。」

  「不敢不敢,只要林總有空時能接見我們一下就行了。」兩人開始打起官腔,聽在我耳裏,真有些難受。

  「你們今天也在這裏吃飯?」林啟正問。

  「對,請一個老領導。」

  林啟正揚頭對前臺的服務員說:「記在我帳上。」

  左輝忙說不用,林啟正哪由他推辭,率領那幫人揚長而去。

  我杵在那裏,從頭到尾,面無表情,一句話也沒說。

  左輝聳聳肩,對我說:「也好,有大老闆買單。」

  我勉強地擠出笑容,點點頭。

  過了不久,我和左輝攙扶著已是半醉的李局長走出天一的大門,左輝讓我扶著李局長,他去將車開來。

  我站在門口,用力支撐著李局長左右搖晃的身體,無意中發現,正對著大門口是一輛體積龐大的黑色吉普車,牌照號碼66888。

  然後,我依稀看見林啟正端坐車內的駕駛座上,黑暗的車內,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左輝的車此時已停在了我們身旁。左輝下車來,將李局長扶上了後座,我無法,只好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車子駛離酒店,我的電話響了。

  「你一定要坐在他旁邊嗎?」林啟正在電話裏問,口氣相當生硬。

  「不是。」當著左輝和李局長,我無法正面做答。

  「你還要去哪裡?」

  「我還有事。」

  「還有什麼事?」他追問。

  「我再和你聯繫。」

  「那好,我等你電話。」他率先掛了機,表現出明顯不滿。

  我將手機放回包中,心中也有些煩惱,想到令他不快,竟有些自責。

  「誰啊?」左輝不識時宜地問。

  「不關你的事!」正趕上我的氣沒處發,狠頂他一句。

  他倒是無所謂,依舊說:「鄒雨,李局長是我的老領導,對我最瞭解,他是一番好意,我別見怪。」

  我回頭看李局長,早已癱在後座上不醒人事。

  「李局長也是為我們好……」左輝繼續說。

  「左輝!」我打斷他:「如果你以為我一直一個人,是為了等你,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我這句話噎得左輝半晌沒出聲。過了許久,他惴惴地問:「我們之間,一點可能都沒有了嗎?」

  「沒有,一點可能都沒有!」我狠狠地回答。

  「我會等在你身邊,等到你原諒我的那一天。」他竟說。

  我忽然想笑,男人總是這麼容易地說永遠,高展旗、左輝、還有林啟正,都一樣,而女人,如我,只選擇我願意感動的那句話。

  「送李局長回家吧。」我提議。

  我和左輝,加上李局長的兒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李局長弄上了樓。

  回到車邊,我從車裏取出包包,對左輝說:「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

  「這麼晚了,你還去哪裡?要不我送你。」左輝奇怪地說。

  「不用了,我自己去。」

  左輝只好開車離去。見他的車消失在視線裏,我撥通了林啟正的電話。

  「喂?」他答。

  「你在哪裡?」我問。

  一輛車急剎在我身邊,竟帶起一陣風。原來他一直跟著我們。

  搖下車窗,他示意我上車。

  我坐上車,見他表情依舊不悅,搖起車窗,將車向前開去。

  「怎麼換台這麼大的車,貼得黑乎乎的,外面看裏面什麼也看不到,像部裝甲車。」我顧左右而言他,想活躍氣氛。

  他不答,只望著前方。

  「今天是為了小月的事,小月在考稅務局的公務員,筆試過了,只差面試這一關,左輝請他們主管人事的副局長吃飯,打打招呼。」我只好正面解釋今天的晚餐。

  「想進稅務局,為什麼不找我!何止是稅務局?鄒月想進哪個機關,我不能辦到?」他開腔了,但聲調有些不滿。

  「前面報名考試什麼的,都是鄒月自己做的主,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昨天說起這件事,我就想著能搞成更好,反正李局長我也認識,所以就答應來吃飯囉。」我進一步解釋。

  「你昨天和左輝在一起?你不是在幫鄒月介紹物件嗎?」他倒是記得一清二楚。

  「沒有啦,送鄒天他們下樓的時候,碰見他,說起這件事。」

  「那麼晚?怎麼還會碰見他?」

  「他就住我們樓下啊!」

  他沒再言語,車正停在一個十字路口,綠燈亮時,前面的車起步緩慢,他皺著眉,用力地按響喇叭,這車笛音極怪,嚇我一跳。

  「下次還需不需要陪局長吃飯?」他突然問。

  「應該不用了吧。」

  「或者他再想辦法把你弄進去?」

  「你說什麼呢?」他的話讓我有些不快。

  「為什麼我的好意你都不願意接受,而他幫的忙你又這麼配合呢?」他忽然大聲地責問我。

  我一時口拙:「啟正,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明知道他對你有別的想法,你還和他同進同出,拉拉扯扯,你這樣是在鼓勵他嗎?」他的語氣越來越嚴厲。

  「可是我已經明確地拒絕他了。」我無力地分辯。

  「可是你也明確地拒絕過我啊!」他緊跟一句。

  我理屈詞窮,甚覺委屈。突然,我的邏輯轉過彎來,轉頭沖他大聲說:「我想和誰在一起,就可以和誰在一起,你憑什麼管我?你有什麼資格管我?」

  換作他一時楞住。這時,路上又一個紅燈,他急踩車,車早已超出停車線老遠,停在了路口上。綠燈通行的車在我們的車周圍亂成一團,猛叫喇叭。

  他不管不顧,眼睛只盯著前方。

  我也不再說話,縮坐在座位上。

  忽然,他黯然地說:「就是因為我沒有資格管你,所以,我很害怕會失去你。」

  我望向窗外,忽然發現眼前一片模糊。

  他伸手過來,將我攬入懷裏,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這樣的愛情,真是讓人辛苦。

  他載我回到他那個簡陋的家,倆人在憂傷的情緒中激吻擁抱,直至高潮。

  他留我過夜,我堅決不允,這仿佛是一條底線。

  淩晨兩點,他將我送回了家。我經過左輝的窗前,發現裏面還亮著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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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發表於 2015-1-20 17:45:22 |只看該作者
四十二、

  我在睡夢中被高展旗的電話吵醒:「小姐,八點鐘了,還在睡覺呢?快起來快起來!」

  「幹嘛?你又不是今天結婚!」我睡眼惺松,口齒不清。

  「救急救急,剛才高院通知我,長山公司突然同意調解,讓我九點鐘過去開調解會,這邊致林今天上午有個專案簽約,也是九點鐘。我只有一個人啊,兩邊都約好了,你幫幫忙,去致林頂一下吧。」

  「我不,我去高院!」

  「嘿!那可不行,我可花了大功夫才換來今天的調解會,搞成了的話,百分之十的提成,怎麼能便宜了你。」

  「那是這樣,我今天幫你去致林,百分之十裏面我得百分之五。」

  「百分之二?」

  「百分之四?」

  「百分之三?」

  「成交。」我一拍被窩,坐了起來。

  「你夠狠!」高展旗恨恨地說:「下次別求我!」

  我笑:「在我拿到那百分之三以前,打死我也不求你!」

  掛了電話後,我已徹底清醒。走進衛生間洗漱更衣。

  九點差十分,我已到了致林一樓,進大廳前,回頭看了看前坪,一台車也沒有,林啟正想必還沒來。現在走進這個地方,忽然感到幾分親切,或許因為我愛的人,日日在此駐守,因此,我也有了別樣的情懷。而警衛也已認識我,向我點頭微笑,不必如初來者一般,查驗證件核實身份。

  電梯口已經有不少人在等,我的手機響,歐陽部長在電話裏問:「鄒律師,今天是你代高律師來開會嗎?」

  「是的,我已到一樓。」

  「好的,我們在七樓會議室。」

  我答應著。忽聽旁邊有熟悉的聲音,轉頭一看,林啟正與兩個老外走了過來。

  他也正好看見我,眼中露出喜悅的表情,但嘴裏仍在與老外嘰哩呱啦說著話。

  旁邊的人都恭敬地與他打招呼,他也敷衍地點著頭。而我卻大模大樣地轉回頭,作陌生人狀。心裏有些竊喜,今時不同往日,終於不必如此畢恭畢敬。

  電梯門開了,他照例有風度地請所有女性先上,我站在角落,靠著梯壁,他陪著老外也走了進來,有意無意地,正好站在我的旁邊。

  電梯上行,狹小的空間裏十分安靜,忽然,有人悄悄握住我的手,我抬頭望他,他裝作若無其事,眼睛望著上行的電梯,臉上卻隱隱浮現出笑意。

  一時間,我的心裏,因為這秘而不宣的愛情而充盈著幸福,只能隱忍再隱忍,努力不讓自己的表情洩露天機。

  『叮』,電梯停在了五樓,他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心,仿佛在說再見,然後,隨著客人走出了電梯。我看著他的背影,真有些戀戀不捨。

  電梯門合上之後,一個女孩忽然長舒一口氣,拍著胸口低聲對另一個女孩說:「不行了不行了,我一見到小林總就發暈。」

  另一個女孩用力捅她一下:「那你就乾脆直接暈到他身上。」

  兩個小姑娘笑成一團,聽著她們的對話,我心裏竟有了幾分滿足,虛榮心,哪個女人沒有呢?更何況愛上林啟正,和被林啟正所愛,無論如何,都應該算是件讓人得意的事吧。

  於是,我帶著飄飄然的心情,走進了七樓會議室。

  簽約十分順利,一個一百萬的小專案,對於致林來講,是可以由部門經理簽字作數的,所以,大家都十分輕鬆。

  事畢,歐陽部長留我吃中餐,被我婉拒。我寧可回辦公室吃盒飯,十分鐘解決問題。

  乘電梯下至一樓,走出電梯口,我突然看見林啟正的父親林董站在對面,心一虛,低頭快步走開,餘光瞟見他正在聽一個手下彙報工作,心存僥倖地想,想必沒有注意到我,即使看見了,只見過我一面,他應該不會記得我是誰。

  然而沒走出兩步,他卻在我身後喊:「請問是鄒律師嗎?」

  慘,被活捉!我只好轉過身,擠出笑容說:「林董,您好!見您在聽彙報,不好意思打擾您!」

  「沒關係,你今天過來是……?」

  「一個工程上的電梯專案簽約,我過來參加一下。」

  「可是我聽說你現在不負責我們公司的法律事務了?」這個太上皇,還真門清。

  「對,由我們所的高律師負責,但他今天臨時要參加高院的調解會,所以我來幫他的忙。」我解釋道。

  林董點頭,沒有繼續提問。我心裏暗想,測驗結束!於是,恭敬地對他說:「林董,那我先走了。」說完,轉身欲溜,恨不能即刻消失。

  「鄒律師,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我有事找你!」林董突然發話。

  睛天霹靂,一時炸到我六神無主,太上皇何時有事需要找我?工作上的?不可能啊!他從不過問具體經營!生活上的?難道,難道,難道……?

  我隨著他走進電梯,他仍在與手下討論工作,但我已完全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大腦正高速運轉,設想著他找我談話的種種可能,他是已經知道我和林啟正的關係,還是隱隱聽到一些風聲,我是應該裝做無辜全盤否認,還是乾脆勇敢一點承認事實?如果他羞辱我的尊嚴喝令我離開林啟正,或者像那些電視劇裏一樣,抽出一張巨額支票換取我的退出,我是該義正辭嚴表示愛情至上,還是楚楚可憐地接受安排?……

  真想打個電話給林啟正,或者多麼希望他的電話會在此刻響起,真渴望在這個時候聽見他的聲音,當電梯經過五樓時,我又在盼望著會聽見『叮』的一聲,然後林啟正站在門口,正撞見我如待宰羔羊般站在他父親身邊,豪邁地救我於水火之中……

  但是,祈禱總是無效,天底下哪有那麼多幸運的巧合,電梯仿佛在瞬間便直上九樓,而我,也仿佛在瞬間便來到了林董寬大無比的辦公室裏。

  比起林啟正的辦公室,林董的辦公室可稱得上是富麗堂皇,全套的紅木傢俱,牆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名人字畫。我站在辦公室的中間,努力提醒自己:鄒雨,冷靜、冷靜、一定要冷靜。

  林董坐在了寬大的辦公桌前,然後,伸手示意我坐在他的對面。看上去他表情和藹平靜,似乎不像是要與我為難。

  「鄒律師做這一行很久了吧?」他開腔寒暄。

  「有五年多了。」我謹慎地答。

  「上次看你做的那個合同,很專業,你應該會大有前途!」

  「謝謝林董誇獎。」

  我心知不妙,開始誇獎,其後必有為難之處。

  林董的表情倒是始終如一,他微笑的樣子與林啟正極象,想當年,也應該是相貌不凡的青年才俊。

  正當我胡思亂想之際,林董突然走入正題:「你和啟正在一起有多久了?」

  不出我所料,果然事已穿幫,但預料到,不代表已想好答案,我一時語塞,臉卻變得緋紅。

  而林董,微笑地看著我的窘樣,竟也不再言語,仿佛不等到我的答復勢不甘休。

  過了許久,我回過神來,說了一句權宜之話:「林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當然明白。你是個聰明人。」

  「我認識林總有快半年了,在致林工作也有一段時間……」

  林董打斷我:「鄒小姐,不必說那些,你告訴我,你愛啟正嗎?」

  「我……我……林董,可能你誤會了……我和林總沒有什麼,只是朋友……」我下意識的作著無力辯白。

  林董打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個信封,然後從中抽出一遝照片,輕輕擺在我的面前。

  我將視線投向那些照片,然後我看見,我和林啟正,在餐廳,在飛機場,在車上,在路邊,有擁抱,有親吻,有手拉手,有對視而笑,甚至還有一張,星巴克的落地窗前,林啟正微笑著伸手抹去我唇邊的泡沫。

  我震驚地看著那些溫馨的畫面,只覺毛骨悚然,居然一直有人在我們身邊,注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我將譴責的目光投向坐在對面的林董,不論如何,他也不必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來對付自己的兒子。

  林董見我的神情,輕輕朝我擺擺手,說:「你誤會了,這不是我的意思。」

  我更奇怪了,那會是誰?江心遙?

  看出我的疑惑,林董繼續說:「就在前幾天,有人送來這些照片,開價兩百萬,否則就將照片寄去香港給江家,讓啟正和心遙的婚事泡湯。通過黑道白道很多關係,討價還價,最後,這些照片花掉了80萬。公安局早就說過有人計畫要搞我林家,沒想到是通過這種方式。」

  我的頭腦一片混亂,他說的事已經超出了我的想像範圍,現實中,居然也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林董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嚴肅:「鄒小姐,你和啟正在一起怎麼搞,我都懶得管,男人在外面有幾個女人,這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我們和江家的婚事,是絕對不能出差錯的,如果出了差錯,賠掉的是我林家的家產。所以,如果你是想要點錢財,找個靠山,過點好日子,那你們倆儘量低調一點,注意影響,如果真的有什麼愛情,還想著將來在一起,我勸你儘早打消這個念頭,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江心遙是江家的獨生女,誰娶到她,誰就是江家未來的繼承人,啟正好不容易才達到這個目標,你千萬不要壞了他的好事。而且,江心遙的父母身體健康,活個十年二十年不成問題,在這之前,啟正絕不可能和她離婚。」

  他的話深深刺傷了我的自尊心,我反駁道:「您誤會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啟正給我什麼,我不是為了他的錢,也不是為了要一個什麼名分。」

  他扯著嘴角傲慢地笑了笑:「那就好!總之,你不要逼啟正,你如果逼他,就是害了他。啟正是我最喜歡的兒子,我也想把家業交給他,但是,他致命的弱點就是太重感情,如果你逼他為了你放棄江心遙,那就是逼他這輩子永無出頭之日,」

  我被激怒了,騰地站起來,盯著這位高傲的老人,一字一句的說:「我不會逼他,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想過要從他身上,從你們林家得到什麼,您大可放一百個心!」

  他也注視著我,忽然問:「你見過他手上的傷嗎?」

  我一時怔住,回想了一下,啟正手上確實有些淺淺的傷痕,於是我點點頭。

  「他怎麼向你解釋那些傷?」他又問。

  「他說是小時候打架弄的。」

  「他騙你。他的母親因精神抑鬱而投河自盡,他當時只有十二歲,不能接受這個現實,很長一段時間裏精神上也很混亂,那些傷痕,其實是他自己用刀片自傷的結果。我送他去國外,花了不知多少錢,想了不知多少辦法,才將他救過來。所以說,你根本就不瞭解他!」

  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只是呆呆地看著林董嘴巴一張一合。

  林董站起來,繞過辦公桌,走到我面前。「鄒小姐,我並不想讓你難堪,也不想強迫你離開啟正,雖然啟正沒有和我談過你,但我也看得出,啟正自從和你在一起,變得很愉快,也許你可以讓他有幸福,但是,我擔心事情的發展,不會那麼簡單,你能保證你控制得了一切嗎?你能保證你該來的時候來,該走的時候走嗎?你能保證不會傷害到任何人嗎?」

  我能保證嗎?我也在問自己,一時竟找不到肯定的答案。

  林董望著我,語重心長地說:「鄒小姐,你自己好自為之,我只要求你,不要因為愛啟正,最後害了他。」說完,他回到辦公桌後坐下,示意我可以離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林董的辦公室,怎麼上電梯,怎麼離開致林公司的。九月的陽光依舊灼熱,我拎著包,沿著街,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心中百味雜陳,羞恥、失望、震驚、痛苦、沮喪、難過,攪作一團,讓人感到無路可逃。

  我忽然自嘲地笑了起來,想起來,我是多麼的幼稚無知,用愛情蒙住自己的眼睛,還以為世人都是白癡,林啟正,那個剛才還悄悄地捏著我的手的人,那個我以為我瞭解他一切的人,背著我,又做了多少遮掩粉飾的事。當然,他沒有做錯什麼,他瞞著我也是應該,從一開始,我就是心甘情願地做這戲裏最自欺欺人的那一個。我捂著自己的耳朵去取屋簷上的鈴鐺,被人捉住,真當是一萬個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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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7:45:33 |只看該作者
四十三、

  整整一個下午,我都坐在街心花園的長凳上發呆。

  直到手機響起,林啟正打來電話,我瞪著那個號碼,猶豫不決。

  深吸一口氣,我接通了電話。

  「你還在公司嗎?」他問,口氣正常,想必不知今日的變故。

  「不,我在中山廣場。」我答。

  「幹什麼,逛街嗎?」

  「……是。」

  「買了什麼?」

  「沒買什麼。」

  「我今晚陪客人吃飯,之後就沒事了,我們可以見面嗎?」

  「……」我不知該怎麼答,一時失神。

  「喂?喂?」他在那端呼喚。

  「哦,好啊!」

  「見面後,想做什麼?」他溫柔地問。

  對面有個電影院,大幅的宣傳畫在風中飄浮,阿湯哥在外星人的追堵下驚惶失措。

  「我想看電影,看《世界大戰》。」我對著電話說。不知出於什麼心態,我竟然有意要給他出個難題。

  他聽到,果然有些猶豫,但馬上爽快地答:「好,到時候等我電話。」

  我以為他會婉轉地提出別的建議,但他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外。他真的敢和我去看電影嗎?像普通的情侶一樣,肩靠肩坐在電影院裏,吃著爆米花,喝著汽水,滑稽的地方能與眾人一起哈哈大笑,血腥的場面出現,我也可以大叫一聲,伏在他的懷中。

  真的可以嗎?不會為難嗎?不用防備暗地裏的鏡頭嗎?……

  我空著肚子坐在漸漸昏暗的天色中,見城市裏的霓虹次第亮起。潮紅的黃昏,就象我尋不到出路的愛情,漸漸向天邊隱去。

  8點半,林啟正打來電話,約我見面,他說的,正是我對面的電影院。

  「你在哪裡?我來接你。」他說。

  「不用,我就在附近,會自己過來。」我答。

  又耽擱了幾分鐘,我來到了影院的門口,售票處排著長隊,男男女女的情侶,聲音喧嘩。

  「鄒律師!這邊!」傅哥站在側門向我招手。

  我走過去,勉強地向他微笑打招呼。

  「林總在放映大廳等你,快上去吧,要開映了。」他興致勃勃地說。

  我答應著向大廳走去。

  工作人員沒有驗票,打開門將我放了進去。裏面光線極暗,我從亮處乍入,眼前一片漆黑。忽然有人從側面攬住我的肩膀,然後將一束植物塞入我的手中,我聞到玫瑰的清香。

  我轉頭,有唇吻上來,他的氣息,總是攝人心魄。

  我假裝無意地低頭,躲了過去。

  他沒有在意,牽著我的手說:「想坐哪裡,前面,後面,還是中間?」

  此時我的眼睛已漸漸適應了黑暗,看見他微笑的臉,看見了我手中大捧的玫瑰,然後,看見了除我們之外,空無一人的放映大廳。

  「這是怎麼回事?」我不禁問。

  「今天我包場。」他淡淡地答。然後微笑望我:「你選個位置吧?」

  我應該高興吧?男朋友重金包下能容納七、八百人的放映大廳,只為與我的一次普通約會。那些知情的旁人,定在竊竊私語,羨慕我是如此倍受寵愛。

  他們哪裡知道,我想要的,其實是擠在人群中,哪怕坐在最後面,最角落,也是福氣。

  我望著他,笑笑說:「隨便坐哪裡。」

  他帶著我,坐在了電影院的正中央。傅哥送來大包的爆米花、可樂和水果,又退了出去。

  電影開始了,銀幕上,公路在開裂,樓房在坍塌,高大的外星人將倉皇逃竄的路人擊得粉碎,而偌大的影廳,回蕩著兇險的音樂和刺耳的尖叫,放眼望去,卻只見一排排空曠的座椅,感覺極其怪異。

  我終於無法忍受,對他說:「不好看,我想回去了。」說完,站起身就向門口走去。那束玫瑰,我也仿佛無意之中,將它遺忘在了旁邊的座位上。

  他沒有反對,跟在我身後,也走了出來。

  車停在附一樓,走到車前,看見這個密不透風的龐然大物,我突然醒悟到,他為什麼要換車,就像我也突然醒悟到,他為什麼不再出現在星巴克。

  車子行駛在寬闊的馬路上,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許久,他打破沉悶:「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我答。

  「不要騙我,你今天一定遇到了什麼事?」

  「沒有事。」

  他猛地把車在路邊,轉身向我。

  「到底出了什麼事?」

  「說了沒出事。」 我堅持說。

  「你聽到什麼了?」

  「……」

  「鄒雨,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應該說出來讓我知道。」

  「我為什麼要說出來?我為什麼要讓你知道?」

  「我應該是你最信任的那個人。」

  「那我是嗎?」我回頭看他,語氣堅銳地反問。

  「當然。」他沒有猶豫,回答道。

  他如此理直氣壯,竟令我氣結。「你為什麼要換車?」我問。

  「不為什麼,我一直愛開吉普車。」

  「你為什麼不再去星巴克?」

  「我沒有時間。」

  「你為什麼要包場看電影?」

  「我以為你喜歡沒人打擾。」

  他句句答得順理成章,滴水不漏。我一時氣惱,沖口而出:「鬼扯!你只是不想再被別人敲詐!」

  他楞住,過了片刻方才反應過來:「你已知道,誰告訴你的?」

  「誰告訴我的並不重要,關鍵是你從頭至尾,都沒有向我提到過這件事,難道你就是這樣信任我的嗎?」

  「這種事,沒必要讓你知道,不關你的事!」他毫無愧意,堅定地回答。

  「不關我的事?那些照片上都是我,全都是我,你怎麼能說不關我的事,因為我,你才會被敲詐,因為我們倆,根本就是一對偷情的男女!一對姦夫淫婦!所以,別人才會敲詐你,所以,你才會被逼無奈,拿出80萬封口費!怎麼能說不關我的事!怎麼能說不關我的事!……」我突然爆發了,歇斯底里地沖他喊叫起來。

  「鄒雨!」他大聲地喝止我。

  我停了嘴,但依舊惡狠狠地看著他,唯有這樣,我才有面對他的勇氣。

  他的臉色也不好看:「你沒有必要說這樣狠的話,我有我的考慮,並不是故意隱瞞你!」

  「何止是沒有必要說這樣的話,我們倆的整件事情,都沒有必要!」我頂了回去,職業的本能使我面對劣勢,表現卻更為強悍。

  「是誰告訴你的?是誰?是不是傅哥?」他依舊問我這件事情,並操起電話準備責問傅哥。

  我也不打算隱瞞,直接對他說:「是你爸!他今天叫我去他的辦公室。」

  聽到是自己的父親,他的氣焰頓降,將手機放回原處,開始沉默地望向前方。

  過了許久,我聽見自己用很冷靜的聲音對他說:「我們到此為止吧,面對現實,沒必要讓大家都這麼辛苦,這件事情,責任在我,是我開始的,由我來結束。」

  沒有回答,只聽見他的呼吸聲,粗重而且壓抑。

  我不敢看他,眼望窗外,繼續說:「我從來沒有要和你有什麼將來,我也沒有盼望過你離開江心遙和我結婚,我更沒有奢望過成為你們林家的少奶奶,過有錢人的生活,我只是很愚蠢地想,既然我們彼此喜歡,那就喜歡好了,跟別人沒有關係。但我想錯了,怎麼可能和別人沒有關係?我這只是自欺欺人。所以,現在我後悔了,我不想幹了,就這樣結束,好不好?」

  依舊沒有回答。我鼓足了勇氣,轉頭看他。

  他的神情,極之痛楚,路燈下,我又看見他搭在方向盤上的左手,隱隱有道道傷痕。

  「是我爸讓你離開我?」他低啞著嗓音問。

  「不是,他只是讓我們注意影響,他只是讓我不要壞了你的好事,他只是讓我不要逼你,不要害到你永無出頭之日。」我流利地說出這些話,因為今天下午,它們在我心裏已迴旋了無數次。

  「所以,你對我失去信心了嗎?」

  「不,我從來就沒有抱過什麼信心,但是我以為我可以悄悄地愛你,和被你愛,結果我發現我想錯了,你也想錯了,我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我會貪心,我會要求得更多,就像我也想和普通人一樣去看一場電影,我也想和你手牽手在大街上散步,我不能一天到晚躲在這台車裏,或躲在那間房子裏,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即使你是林啟正,我也不願意過這樣的生活!」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實現這些願望。」他伸手握住我的手,低聲說。

  我將手從他手中掙脫,黯然說:「沒有必要,我們不如安心過現在的生活,可能會更輕鬆更快樂。」

  我打開車門準備下車,他忽然在我身後問:「真的就這樣分手嗎?你決定了嗎?」

  「對!這樣比較好!」我回頭看他,他眼神愴然,而我,不知哪裡來的靈感,竟然露出笑容,我笑著對他說:「我們早就談好了條件,如果我要走,你就會讓我走,這樣不是很好嗎?」

  他深深地望著我,那種眼神讓我幾乎失去了轉身的勇氣。

  但是,我是個勇敢的女人,我深吸一口氣,轉身,下車,大力地合上車門,攔下一部空駛的計程車,離他而去。

  我以為我會落淚,我以為我會放聲痛哭,但我沒有,我只是打開車窗,讓初秋已有些涼意的夜風吹打著我的臉,就像我等待這一刻已經許久,或者,就像我知道這一刻總會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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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7:45:45 |只看該作者
四十四、

  我饑腸轆轆地回到家,鄒月正坐在沙發上聚精會神地看電視,對我的歸來無動於衷。我也懶得和她打招呼,扔下包,直接走進廚房去尋找食物。

  冰箱裏還有一些剩菜,我在火上架上鍋,倒上水,準備煮面吃。

  身上穿的職業裝讓我感到悶熱,我走出廚房,向自己房間走去。

  「姐!」鄒月在客廳裏喊我。

  我回頭,她說:「稅務局通知我明天去面試,我想找你借件正式點的衣服。」

  「好,隨便找。」我答。繼續向屋裏走去。

  「姐,你等一下。」鄒月又喊住我:「其實我已經找過了。」

  「有合適的嗎?」我扭頭問。

  「有一件最合適。」她說。

  「好,你穿吧。」我實在沒有精神和他聊。

  「你看看是哪一件?」她在我身後說。

  我一回頭,她手裏居然拿著林啟正的那件淺灰色襯衫,一臉怨恨的表情。

  我的頭腦「嗡」地一響,只覺得苦不堪言,以我此刻的心情,單只見到這件衣服,都已瀕臨崩潰,更何況它居然拎在鄒月的手上。

  我鎮定了一下情緒,假裝若無其事地說:「你怎麼把這件衣服翻出來了?」

  「這是誰的?」鄒月尖利著嗓子問。

  「一個朋友的。」

  「是誰?」

  「你不認識。」

  我走前兩步,想從她手裏扯回那件衣服。她迅速地將衣服收到身後,固執地問:「你告訴我這是誰的?」

  「你真無聊,我懶得和你扯,把衣服還給我!」我大聲說。

  「這是林總的衣服!你怎麼會有他的衣服!」鄒月狠狠地問。

  「林啟正的?你想他想瘋了吧,我怎麼會有他的衣服?」我表情驚訝。

  「就是他的,他的襯衣全都是義大利手工製品,除了他沒人會穿這個牌子。」鄒月將襯衣上的LOGO指給我看。

  我從來不知道林啟正到底穿什麼牌子,鄒月居然這麼清楚,我只能矢口否認:「哪有這種事,說了不是他的,你不要胡攪蠻纏,這是我一個朋友的。」

  「就是他的!你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你說!你說!」鄒月喊叫起來。

  「我和他不可能有什麼關係。」我實話實說,現在不能說我在撒謊。

  鄒月不吱聲,只是死瞪著我,用仇恨的眼神。

  我想結束這場無謂的爭吵,於是轉身向房間走去。

  鄒月卻沖過來,攔住我的去路。「你不說清楚不准走,你說不是林總的,那是誰的?」

  「我沒有必要告訴你。鄒月,你別來惹我,我今天心情不好!」

  「就是他的!就是他的!一定是他的!沒有人會有這種衣服!」鄒月固執著只說這句話。

  我已無法,一時找不出辦法消除她的猜疑,為了儘早擺脫她的糾纏,我只能使出殺手,於是我將她一軍:「不相信你自己去問林啟正。」

  不僅如此,我還拿出手機,找出他的號碼,走到家裏的座機前,打開免提,開始撥他的號碼。

  其實林啟正的號碼我早已爛熟於心,但我按的很慢,等著鄒月沖上來打斷我的行動,以她平日見到林啟正那副羞怯的樣子,想必是絕不敢直接質問他的,而我也可以籍此證明自己的「清白」。

  但是我的如意算盤打錯了,鄒月站在我身邊,看著我的一舉一動,居然沒有任何動作。

  不論按得多慢,那11個號碼總有按完的時候,我已騎虎難下,只能傻站在那裏,聽到短暫的沉寂後,接通的提示音響起。

  「嘟——嘟——嘟——」接通音一聲一聲響著,響到我僥倖地認為他定是沒有聽見的時候,突然話機裏傳來他暗啞的低沉的聲音:「喂,你好!」

  離開他不過短短的一個多小時,但是似乎已離開他有一個世紀,我和鄒月呆呆地站在那裏,聽著他繼續在電話裏:「喂……喂……」

  我從來沒有用座機打過他的手機,所以,他並不知道我家裏的電話號碼。聽到無人應答,他掛斷了電話。

  不知他現在在哪裡,在路邊?在車上?或是回到了家?只覺得剛才他的聲音裏有著格外的疲憊和悲傷,讓我難過到無法自持,轉頭對著鄒月大叫:「你問啊?你怎麼不問了呢?你直接問他,看他怎麼說啊?既然你還是放不下他,既然你還是這樣疑神疑鬼,你就乾脆問個痛快!讓他知道,你為了他變成了個瘋子!看他怎麼回答你,看他會不會感動,會不會到你身邊來!」

  鄒月把衣服甩在地上,轉身沖進自己的房間,鎖上了門。

  我繼續站在門外沖她大喊:「他馬上就要結婚了,他的老婆又漂亮又有錢,別說他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就算他愛上你,他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早點死了這條心吧!」這話既是說與她聽,也是說與我那顆傷痛的心,說了還不算,我用腳狠狠地在她門上踹了兩腳,方才解氣。

  這時,我忽然聞到難聞的味道,沖進廚房,鍋裏的水溢出將火澆熄,滿屋都是濃濃的煤氣味。我趕忙把煤氣關掉,打開窗戶,站在廚房中央大聲對自己說:「怎麼什麼都不順,乾脆煤氣中毒死掉算了!」

  說完後,我氣勢洶洶沖出廚房,拎上包,快步向樓下奔去。

  在樓梯口,我正撞見一身運動裝束,大汗淋漓從外鍛煉回來的左輝。

  見我火急火燎的樣子,他奇怪地問:「出什麼事了?」

  「沒事。」我簡短地答,從他旁邊擦身而過。

  走到路邊的小吃店,我點了一大盤蛋炒飯和一大盤炒青菜,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今天過得太辛苦,胃也辛苦,心也辛苦,現在讓我先把胃安撫好吧。

  吃完飯,我長舒一口氣,走出小吃店,竟見左輝守在路邊。

  「你怎麼還在這裏?」我走上前,奇怪地問。

  「哦,太晚了,這裏不太安全,我有好幾個女同事都被搶過包。」他解釋道。

  難得他的心意,我只能說謝謝。

  兩人一同向社區裏走去。

  「怎麼才吃飯?都十點多了。」他問。

  「今天挺忙的。」我敷衍答道。

  「吃飯還是要準時,不然對身體不好。」

  我默然。今天見他,突然沒有了抗拒的心態,甚至我想到了一個新的話題。

  「你和那個女的怎麼沒搞成?」我直率地問。

  他猝不及防,結巴起來:「這個……這個……說不清楚……」

  「為什麼?那時候你好像很愛她?」

  「這個……完全是鬼迷心竅,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那樣。」

  「下那麼大的決心,應該不會是一時心血來潮吧?」

  他想了想,沉重地說:「有時候,當感情是偷偷摸摸的時候,會很想讓它光明正大,但一旦實現了願望以後,又發現兩個人並不合適。」

  此時,他的背叛不再讓我怨恨,我甚至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於是我感歎道:「你們當時一定很相愛,現在你離開她,豈不是對她很不公平?」

  他低頭答:「還好,這也是大家共同的決定。」

  我點頭,心情蕭索。

  「你最近還好吧?」他問。

  「還好。」

  「有……男朋友了嗎?」他有些困難地問。

  「沒有。」

  「鄒雨。」他突然鄭重地喊我的名字,我望他,他看著我說:「如果要戀愛,記得選條容易的路走,你不是一個善於保護自己的人,很容易受傷害。」

  他的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有所指,我滿懷疑惑地看著他。

  他轉頭繼續往前走,仿佛隨意地丟下一句:「林啟正不適合你。」

  聽到他這話,我停住腳步,竟自嘲地笑了起來。

  見我笑,他頗奇怪:「怎麼了?」

  「原來天底下每一個人都知道。」我繼續笑著,不可抑制。

  「鄒雨,別這樣!」他轉過來拍拍我的肩。「我對你太瞭解,所以那日在天一見你和林啟正看著對方的樣子,還有後來他一直跟在我們車後,我就知道了。旁人不會有我這麼敏感。」他竟安慰我。

  我幹著和他當年一樣的蠢事,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想來都讓人無語。

  轉眼已經到了他住的一樓,他停在門邊,輕聲對我說:「如果你還能堅持的話,就堅持,如果堅持不下去,就走開,沒關係,感情這種事,沒有對與錯。需要我的時候,說一聲。」

  現在已經無法堅持了,哪裡等得到以後,我心裏的痛苦絕望糾纏不清,一時無暇顧及他的好意,沒有回答他,自顧自上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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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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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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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回到家,客廳裏黑燈瞎火,鄒月不知什麼時候已關了所有的燈,睡了。

  我摸黑向房裏走去,有東西在暗地裏絆住我的腳,使我向前一個踉蹌。我蹲下身,摸到了他的衣服,柔軟而微涼的衣料,輕輕纏繞著我的腳踝,像是他曾經牽著我的,頎長而微涼的手指。

  ——「我看見你的衣服在風裏面跳舞,下次你帶我去跳舞吧?」

  ——「好,下次我帶你去歐洲,去巴黎,去倫敦,去維也納,去威尼斯,一個國家一個國家地跳,好不好?」

  我們曾經的對話又浮現在腦海中,我蹲在黑暗中,胸口忽然有窒息般的疼痛。我那根堅強的神經,強撐到此刻,已幾近斷裂。我將臉埋在兩膝前,唯有如此,才能獲得些許的依靠。

  「嘟——嘟——」座機在旁邊的矮櫃上不適時地響起來。

  為了不吵醒鄒月,我忙摸起話筒答:「喂……」

  然而,那邊一時沒有應答,但有呼吸聲,響在耳旁。我馬上意識到,是他,在電話的那一端。看來他並沒有放過那個無聲的來電。

  「鄒雨……」他喊我,聲音輕輕的,似乎生怕會把我嚇跑。

  我心亂如麻,猶豫著是不是該掛斷這個電話?是應該掛斷吧,既然真的想離開?但是他的聲音,喊著我的名字,那些剛剛決定忘記的幸福的感覺,觸手可及。我在徬徨中,只知呆呆地持著話筒。

  「鄒雨……」他繼續在電話那端喚我。

  「嗯?」我不由自主地答。

  「剛才是你打我電話嗎?」

  「我……打錯了。」我低聲支吾地答,下意識地轉身背向鄒月的房門。

  「是嗎?打錯了,也可以說話吧。」他的聲音低啞。

  「……」我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以後再打錯,就跟我說兩句話吧,你要做什麼都可以,我都同意,但是,即使分手,也留點餘地,說話總還是可以的吧?偶爾見到也是可以的吧?不要消失得太快太徹底了,好不好?」他說得很慢,很溫柔,悲傷卻像流水一樣,從話筒漫出來,淹沒了我的心。

  我的眼淚無聲地傾泄而下,滑過臉頰,狠狠地砸落在腳背上。

  「鄒雨……你在嗎?」他等不到我的回答,在那頭問。

  忽然身後鄒月的房裏燈亮,腳步聲起,我這等淚流滿面的樣子如何見人,急忙掛斷電話,逃回屋裏。

  門外,鄒月「啪啦啪啦」趿著拖鞋,向洗手間走去。

  我倒在床上,淚水未斷,襯衫擁在懷裏,仔細地聞,隱約還有著他的氣味。

  這是第一次,沒有說再見,決絕地掛斷了他的電話。他該會多麼難過,多麼失望,他該會想,我的心,是多麼的殘忍,多麼的不留餘地。

  我衝動地起身拿過手機,想打個電話給他,告訴他,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想讓鄒月看見我的樣子,我其實一直在聽,聽他說的每一句話……

  但是,我手持電話,頹然地倒在了床上。如果結果是註定的,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手機的信號燈在黑暗中微弱地一閃一閃,像我那顆同樣微弱的心,每一次起伏,只剩疼痛。

  第二天,我強打精神去上班。新的顧問單位剛剛接手,還有很多工作等著我去做。

  的士照例停在了星巴克的門口。我下了車,幾乎不敢望向那幾扇落地的大窗,儘管我知道現在不會在那裏見到他的身影。我心神恍惚,匆匆橫過馬路,一台摩托車從我身邊疾馳而過,差點將我甩倒,那人邊走邊罵:「嗨!走路注意點!」

  工作到中午,我在辦公桌前吃著盒飯。高展旗滿臉堆笑,捧著一個盒子走了進來。

  走到我桌前,他將盒子打開,裏面熱氣騰騰擺著六個蛋撻。

  「幹嘛?」我問。

  「不幹嘛,請你吃唄,你不是最愛吃這個嗎?」他一屁股坐在我對面,殷勤地說。

  我馬上提高了警惕:「昨天的百分之三還沒兌現,今天又有什麼鬼主意,我告訴你,致林我是不會再去了。」這話一出口,我的心又抽痛了一下。

  高展旗表情痛苦地說:「唉,別提那百分之三了,昨天談了一上午,口水都幹了,結果就是為了60萬的違約金,硬是沒搞成。所以你不能怪我,我是已經盡力了。」

  「總之,即使以後搞成了,百分之三依舊有效?」我瞪著他問。

  「有效有效,給你又不是給別人。」高展旗倒是蠻爽快。

  「那好吧,說,今天這些蛋撻所為何事?」我拿起蛋撻啃了一口,滾燙的蛋黃美味無比。

  「今天,我遵照你的建議去找林啟正,一個送請柬,二個是借車……」聽他談到林啟正,我不由的緊張起來,嘴裏的蛋撻一時也忘了是何滋味。見到他了嗎?他會說什麼?他還好嗎?我心裏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這邊,高展旗也面露難色:「可是,我在他那裏等了他一上午,和他的小秘書聊到都快產生愛情了,也沒見到他出現,據小秘書說,他今天一天都有會,連晚上也安排了會議。這可怎麼辦啊?」

  他怎麼總是這麼忙,也好,忙一點,可以少想一些不該想的事情。

  「鄒雨!你一定得幫我的忙,我這個禮拜天就要大喜了,如果他這裏借不到車,我還得找別人想辦法去。」高展旗哀求地看著我。

  「你直接打個電話給他不就結了。」我收回心思,面無表情地建議。

  「他那個電話,總是別人在接,請別人轉來轉去,誰知道什麼時候有消息?」

  「你沒有他的私人號碼?」我奇怪地問。

  「私人私人,當然是私人用的,我們這種人怎麼會有?」高展旗望著我,又顯出那種曖昧的表情。

  我最受不了他這種樣子,扯過一張紙條,將林啟正的手機寫在上面,遞給他說:「那,自己找他說去,成就成,不成,你也好想別的主意。」

  高展旗叫起來:「哎!鄒雨,蛋撻你可是已經咬了一口了啊,讓你幫個忙,舉手之勞,張口之功,只要在說再見之前,順帶著提一下的事兒,你都不肯,太不夠意思了吧?」

  「我早跟你說過,不會幫你去問這些事情。」我低頭開始工作,以遮掩自己有些難過的表情。

  見硬的不行,高展旗又來軟的:「鄒雨,你行行好,我要能借,不早就到別處借去了,我老婆要求車隊必須是清一色賓士,我也誇下了海口,可是現在只有兩天了,我好不容易湊了六台,總得有個八台才象個車隊啊!」

  「哪有那麼多人要坐啊,娘家人也太多了吧?你老婆也太虛榮了吧?」我不客氣地說。

  「有什麼辦法呢,你不虛榮,可你看不上我啊,她和我斷斷續續也好了幾年了,臨出嫁,就想在姐妹面前風光一把,這也可以理解吧?」

  見他為難的樣子,我也有幾分同情,但是,以我目前的狀況,又怎麼可能向林啟正提出這些要求呢?

  我只能硬著心腸說:「總之我不會幫你說,你自己問問看嘛,這也不是什麼為難的事,他應該會同意的。」

  高展旗歎口氣:「唉,實話說吧,別看林啟正比我大不了多少,我還真不太敢和他打交道,那個人,深藏不露,心思很深,有時我說十句,他答不到一句,答的那一句還讓我想半天才明白是什麼意思,我如果問他借車,他又不說同意,又不說不同意,我該如何是好?」

  已經不止一人在我面前評價林啟正少年老成,心機縝密,可我卻看不到,或許愛情會影響人的判斷能力吧,我暗想,口裏答道:「想那麼多幹嘛,先問了再說唄,你肯定不是第一個向他借賓士的人。」

  「那好,我現在就問!」高展旗一拍大腿,提起我桌上的座機就開始撥號碼,邊撥還邊說:「拿你的電話打,他再忙都會接。」

  看到他的舉動,我跳了起來,想從他手中搶過電話:「別打別打,用你自己的電話,別用我的。」高展旗抱著話機嬉笑著躲閃,我從座位上起身繞到他身邊,一心只想阻止他。

  但就在我和他搶來搶去的過程中,電話已經通了,高展旗嘻皮笑臉地對著電話裏說:「喂,林總嗎?我是小高啊,我在鄒雨這裏,你看她多小氣,我還沒和你說上一句話,她就搶個不停。」

  已經通了,既然已經通了,我只好洩氣地坐回到座位,拿起案卷佯裝開始工作,但耳朵卻在認真捕捉高展旗與他說的每一句話。

  「林總,我這個星期天準備辦喜酒,想請您參加,請柬我已經放在張秘書那裏了。」

  ……

  「謝謝,謝謝,如果您有時間能來的話,就是我最大的榮幸,非常希望您能來。」

  ……

  「當然,當然,我知道你很忙。」

  ……

  「好的,好的。另外,林總,有件事想請您開恩幫個忙?」

  ……

  「我想借您公司裏的賓士車接一下親,不知道可不可以?」

  ……

  「我知道有制度,歐陽部長也說過,借車必須經您特批,但是確實是在別的地方已經借不到了,才向您開口,您看有沒有可能借給我用一下?」

  ……

  「鄒雨?她在這裏,您稍等。」高展旗突然提到我的名字,我抬頭,高展旗將話筒遞給我,還表情誇張地向我不停作揖。我無法,只能接過電話說「喂」。

  「很忙嗎?」他的問話很正常。

  「還好。」我也正常地回了一句,但覺得自己嗓音乾澀。

  「我們公司的車一般不外借,特別是用於接親這種事情,影響公司形象。」他公事公辦地說。

  「哦。」我望著高展旗期待的樣子,只好加一句:「可不可以想點辦法?」

  他仿佛思忖了一下,問:「要幾台?」

  「兩台吧?」我答,高展旗在旁猛點頭。

  「好吧,星期五讓他與傅哥聯繫,但用的時候一定要把車牌遮上。」他乾脆地回答。

  「好,謝謝。」

  「不用謝,不要對我說謝謝。」他的語氣突然低沉了下來。

  我的心揪緊地疼痛著,他在電話那端也沒再說話,就這樣沉默了幾秒鐘,他才說:「我還在開會,先掛了,再見。」

  「再見。」我也答,等著聽到他掛斷的聲音,然而等了許久,忽聽他在那邊「喂……」

  「嗯?」我答。

  「……還是你先掛吧。」他說。原來他也在等著我掛斷電話,兩人,竟是這樣依依不捨。

  我看著對面虎視眈眈的高展旗,只好將電話扣回原位。

  「怎麼樣,沒問題吧?」高展旗喜滋滋地問。

  「讓你星期五與他的助手傅哥聯繫,車牌用的時候要遮上。」我復述林啟正的指示。

  高展旗撫著掌歎道:「我就知道你一出馬,准沒問題。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我低頭做事,不想再與他囉嗦。他卻又湊上來繼續說:「下一步想辦法把他弄來參加酒席,我就免你的紅包。」

  我不答,好象沒有聽見,他知趣地離開了辦公室,邊走邊在後悔:「早知道借四台,湊足十台車!」

  我低著頭看案卷,案卷上的字卻含混不清,難以分辨。我用力地瞪著眼睛,希望淚水能在最短的時間裏迅速蒸發。

  明明想要離開,為何,卻依舊會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重新聽見他的聲音,就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

  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是諸多糾纏,如今再想抽身,又怎會那麼簡單?鄒雨,是你自己惹的禍,也只能由你自己慢慢收拾吧。痛得再多再久,總有結束的一天。我在心裏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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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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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晚上,高展旗請所有的同事吃飯,為他星期天的婚禮預熱,因為我們都被他派工,成了當天的工作人員。

  我第一次見到了他的准老婆白麗,人如其名,白晢,俏麗,姿態嬌媚,豐腴到惹人遐思,喊起「展旗」的名字無比甜蜜,時時刻刻貼上他的身,仿佛怕轉眼間丟了似的寶貝。而高展旗,卻是輕描淡寫的表情,有時貼得緊了,還會作狀喝斥兩句,但白麗毫不在意,笑笑地照舊。

  我很開心,與大家嬉笑,也喝了不少的酒,喝到滿臉通紅。

  白麗高興時,竟湊過來對我說:「鄒律師,今天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聽你的名字已經聽熟了,你是我們家展旗最好的朋友,以後要多幫助他!」說完,端上滿杯的紅酒。

  我笑著答:「我哪幫得上他的忙,以後他一定飛黃騰達!」說完,把她敬上的酒一口飲幹。

  高展旗也跟過來,叫道:「盛況啊!新歡舊愛,儕儕一堂!」

  白麗飛過去一個媚眼:「你哪裡配得上鄒律師?」

  我只覺好笑。

  酒散,我在路邊攔車,高展旗走過來說:「我送你。」

  「送我?別開玩笑了,你老婆怎麼辦?」

  「我讓她自己打車回去。」他不由分說,擁著我向他的車走去。

  我也有些不勝酒力,只好隨他坐入車中。

  「怎麼樣,我老婆?」他問。

  「不錯,好像還出自名門?」

  「咳,也不是什麼名門,他爸是中院一個退休的副院長。」

  「她很喜歡你。」

  「那倒是,除了你,別的女人都很喜歡我。」

  「我算什麼?」聽到他的話,我自嘲地說。

  「算一個很好的戀愛物件,獨立、聰明、有思想,也挺漂亮。」高展旗一邊興致勃勃地說,一邊將車開得左搖右擺。

  我笑,將頭無力地靠在車窗上。

  「今天你喝了不少?」他說。

  「為你高興唄。以後你結了婚,跟你喝酒的機會就少了。」我隨口答。

  「鄒雨,是不是我結婚,讓你難過?」他居然問。他看出我難過,但他以為是為了他。

  我大笑:「是啊,最後一個肯要我的男人都結婚了,我看來是沒希望了。」

  「鄒雨,我是說真的!是不是你現在才發現我的好?」他說著,舉動輕佻,竟然來牽我的手。

  我將他的手猛甩開,狠揍了他一拳:「少自作多情了,好好結你的婚去吧!」

  他自討沒趣,乖乖地閉了嘴,將車開到我家的路口。

  我下了車,腳步浮動,有些搖晃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樓下時,突然覺得胃裏一陣翻騰,趕忙沖到旁邊的小花壇,不管三七二十一,嘔吐起來,不過這種感覺還不錯,這兩天心裏一直覺得擁堵,如今極力地將五臟六腑翻起,甚至因為用力過猛,迸出了淚水,一時間,有了暢快的感覺,

  忽然,身後有人用手輕拍我的後背,還遞過來一瓶礦泉水。會是誰呢?我在剎那間,心神恍惚,產生不切實際的盼望,竟想著自己一回頭,也許會看見林啟正俯下身來的樣子。雖然我是如此狼狽,但是,如果此時是他,我一定要借著酒意,投入他的懷中,舉手投降。早知道離開是這麼辛苦,或許,不如乾脆拼一個自甘墮落。

  但是,我回頭,只看見鄒月。

  「姐,你喝多了?回去吧!」她伸手扶起我,向家中走去。

  我踉蹌著上樓,在床上倒頭睡去。

  周日,高展旗的婚禮如期舉行。

  那兩台賓士當然是借到了,週五高展旗經過我的辦公室時,在門口大叫:「嗨,那哥們夠意思,借我兩台最新款的!」此話雖然沒頭沒腦,但我知他的意思。

  當車隊來到酒店門口時,我以看熱鬧為名,從禮金台裏跑出來,站在門口。新郎新娘何時經過身邊我都一無所知,只知站在那裏,試圖分辨出哪兩台車是出自他的安排,但是台台車都是黑色,台台車都是同一個標誌,上面下來的司機也都是同樣陌生的面孔,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找不到與他的半點關聯,為此失望不已。

  當我走回禮金台,正見歐陽部長為他代交禮金,代簽大名,那龍飛鳳舞的「林啟正」三個字,紮得我雙眼生疼。當然,他本人是絕不可能出現的。高展旗日日催問他會不會來參加,我只答不知,心裏清楚,他是那種養尊處優、深入簡出的人,為了一個連朋友都算不上的人,這樣嘈雜混亂的場合,又怎會屈尊到場?高展旗高估了他自己,更高估了我。

  不一會兒,左輝也來了,將紅包放在我面前,低頭在禮金簿上簽上自己的名字。

  我一邊拿起紅包,一邊問他:「多少?」

  「2000。」他答。

  「2000?」我叫起來:「你也太多了吧,我只給了800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在我耳邊低聲說:「那時我們……他打了1600呢。」

  以前我完全不管帳,哪知這些,聽到他的話,哽到無法吱聲,他也訕訕地走開,跑去和高展旗握手。看著他的背影,我心想,多尷尬啊,曾經我們也站在那個地方,接受眾人的祝福,如今,卻已是陌路。

  待酒席開張,所有的客人都已入座,我將手中收到的錢款清好,交到主事人手中,悄悄離開了酒店。

  走出大堂,門外照舊豔陽高照,馬上就到國慶日了,該回家好好陪陪母親了。我拎著包懶洋洋地向路邊走去。

  這時,酒店前坪裏停的一台吉普車引起了我的注意,車停在前坪中央,前後左右都被別的車包圍著,黑黑的,足足高出半個腦袋。由於車牌被遮住了,我無法確定是不是林啟正的那台車,因為好奇,因為盼望,我拐了個彎,側身穿過其他車子,走到了它面前。

  走近一看,66888,竟然真的是他的車。我頓感意外,他會在哪裡?我不由自主轉頭四處尋找他的身影。

  然而,中午陽光暴曬下的車坪,空無一人。

  轉念一想,應該是去游泳去了吧,傅哥不是說過他最愛游泳嗎?我還記得那個波光粼粼的寂靜的泳池,就在酒店的十九樓。

  轉頭看酒店大樓,每一層都那麼相似,許是思念太甚,我竟一時興起,頂著陽光眯著眼,仰頭數起了樓層,真是很無聊的舉動,我只是想知道,那個十九樓,到底在哪裡?那個人,到底在哪裡?

  「七、八、九、十、……」我嘴裏念念有詞,包裏手機卻不適時地唱起歌來,不能停啊,一停又得重頭數起,於是我一邊堅持地數著樓層,一邊將手機從包裏掏了出來。

  「十七、十八、十九。」我任由手機響著,直到確認了十九樓的所在,才滿意地將手機接通放在了耳邊。

  「喂,你好!」我公式地答話。

  「看到我了嗎?」話筒裏竟傳出林啟正的聲音。

  我窘迫起來,自己那麼幼稚的行為,難道竟被他看到!抬頭再看十九樓,轉眼間已不知具體位置,酒店的每一層都那麼相似,他會在哪一扇窗的後面?

  「哦……沒有啊。」我不好意思地答。

  「往上看,我在樓頂。」他說。

  我極力仰頭尋找,在刺目的日光下,遠遠的高高的頂樓,確實有一個小小的人影。

  「看見我了嗎?」

  「看見了。你在那裏幹什麼?」

  「這裏風景很美。想不想上來看一下?」

  「太高,我不敢。」

  「你猜,如果我從這裏跳下去,會直接落到你面前嗎?」他語調輕鬆,卻嚇到我寒毛倒豎。

  我厲聲說:「你瞎說什麼啊?」

  他輕聲笑起來:「放心,我不敢,我沒有那個勇氣。就像剛才,我在大廳那邊,看你很久,看你低著頭,一遍遍數錢,數著數著亂了,數著數著又亂了,真的很可愛,但是,我也沒有勇氣走到你身邊去。」說著,他的語調黯淡下來。

  「別這麼說,其實我也一樣,我也沒有勇氣面對你。」我輕聲地答,希望籍此安慰他的心。

  他沒有說話,我舉著手機仰著頭,努力想看清半空中他的身影。

  過了許久,他在電話裏艱難地說:「鄒雨,如果……我什麼都不要了,你還會愛我嗎?」

  終於,終於,他說到了這個最艱難的命題,說到了這個最慘烈的選擇,我竟然為他心疼不已,只是一場不切實際的愛情罷了,卻企圖顛覆他一直以來的人生目標,可見在他的心中,經受著怎樣矛盾與掙扎。我應該為此欣慰吧,這應是對我最大的讚美。

  於是我說:「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聽到我的回答,他許是以為我贊成了他的想法,於是他說:「那你等我,等我做好安排……」

  我打斷他:「不,啟正,千萬別這樣,千萬不要為了我放棄你的人生和事業,我不要你為我犧牲這麼多,我承受不起。如果你這麼做,我也不會愛你了。」我盯著遠遠的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愛上的,是這個有錢的你,是這個有權有勢的你,你知道嗎?」

  「……那你就回來吧,回到我身邊來,好不好?」他低低地請求。

  這是第一次聽到他的挽留,我的心,脆弱到無法觸碰,但我仍舊搖頭,故作隨意地說:「其實我不適合做情人呢,我太貪心。」

  我們隔得如此之遠,我看不清他的樣子,想必他也看不見我的表情,看不見當我答上這句話時,淚水已從眼角滴落,涼涼地滑入我的脖頸。

  他再度沉默了。我們倆就這樣,遙不可及地互望著,想要前進一步,都完全沒有可能。

  終於,我狠狠地說了句『再見』,不等他回答,掛斷電話,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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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7:46:40 |只看該作者
四十七、

  幸好酒店門口永遠有待客的出租,我坐上其中一輛,只想儘快走出了林啟正的視線。

  師傅問我去哪?我一片茫然,忽見前面有台公共汽車,車尾刷著廣告:「一個人的旅行——背包族攝影展」,我喜歡這個題目,順手指了指它說:「就去那裏,展覽館!」

  車子啟動了,向前開去,路口正好是個綠燈,向左一拐,便駛上了大路。

  我僵著脖子,坐在車上,不敢回頭,仿佛他的視線依舊在我的頭頂。直到車子駛出很遠很遠,我才悄悄地往後望去,此時,君皇大酒店的樓頂早已被大大小小的建築物完全淹沒。

  星期天的下午,展覽館裏孩子很多,時時能聽見孩子的嬉笑和父母的喝斥,但是那些美麗的照片依舊讓我心馳神往。正看到入神,忽聽有人喊:「鄒姐。」

  回頭,竟是丁甲,他腰上別著小小的音響,耳邊掛著一個耳麥,笑容可掬。

  「你這是……?」我指了指他的裝備。

  「我是展覽館的講解員,需不需要我為你服務?」他答。

  「要不要錢?」我揚眉問。

  他搖搖頭:「不用,我是義務講解。」

  「那當然好啊。」

  於是,他開始一幅幅地為我講解這些照片,在他的指點下,我確實看出了照片中玄妙之處,頗感驚喜。而聚集在我們身邊的大人和孩子也越來越多。解說結束時,觀眾和我,對他報以熱烈的掌聲。

  大家紛紛散去,丁甲隨我走出展廳。

  我止步,向他道別,他忽掏出幾張小紙片:「我有幾張這裏咖啡吧的免費券,要不,我請你喝杯咖啡?」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而且,此時的我,走投無路,也樂得有人聊天,打發時間。我問:「你不用繼續工作嗎?可以休息了嗎?」

  「我剛才就是準備下班的,你稍等我,我把機器還掉。」說完,他匆匆轉身向總台跑去,在總台前停留了一會兒,背著個牛仔包又奔了回來,他的腳步如此輕盈,令我頓覺自己正沉沉老去。

  吧台生意清淡,竟要臨時燒開水才成,我和他坐在小圓桌前等待。

  我說:「應該是我請你,今天辛苦你加班,說吧,想吃什麼?」

  他笑:「你當我是小孩,還想吃零食嗎?」

  「鄒天可是饞嘴得很。」我也笑。

  「鄒天總說到你這個姐姐,知道你為了他,很辛苦。」

  「沒什麼,他能讀,當然應該送。」

  他依舊笑。我看他的側影,即使是笑著,眼角也沒有一絲皺紋,多好的人生,最大的憂慮無非是一切都還沒有開始。

  「有空到家裏來玩。」我招呼著,儼然是個家長。

  他忽然臉紅了,靦腆地摸著後腦勺:「我約過鄒月兩次,但她總是推說沒空。」

  一時間,我忘了自己的憂愁,真心地為鄒月高興,待字閨中的女孩,能遇到一個如此健康可愛、光明正大的追求者,應是她的福氣。我微笑安慰:「沒事,女孩子總是害羞一點。」

  吧台那邊招呼,他一躍而起,端過來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

  「對不起,這裏只有即溶咖啡,可能你會喝不慣。」他坐下,抱歉地說。

  「沒關係,我不懂喝咖啡。」我微笑答。——剎那間,又想起林啟正坐在星巴克裏,笑著對我說:「跟著我,得學會喝咖啡哦。」想到他英俊的臉上那寵愛的表情,不由得心神恍惚,連忙低頭喝一口咖啡,籍此掩飾傷感。

  怎知咖啡極燙,重重地灼到我的舌尖,我的手一抖,咖啡倒出大半,潑在我的身上,米色的衫衣下襟頓時花了大片。

  我急忙起身,用手猛撣,丁甲也翻出餐巾紙遞給我,不停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忘了提醒你,咖啡很燙。」

  我接過紙巾擦拭,笑著說:「沒關係,怪我自己太不小心。」

  咖啡浸透了衣端的每一根細紗,不論怎麼擦拭,總是淡淡的印跡。這是懲罰嗎?我暗想。也許私底下的懷念,都是不該!

  由於那晚的衝突,我和鄒月之間,始終都有些生分。在我,其實是心有內疚,在她,也許仍舊疑慮未消。

  晚飯後她在洗碗,我倚在門邊問她:「面試如何?」

  「排第14位。我太緊張了。」

  「不是只招10位嗎?還有希望?」

  「姐夫說他再打打招呼,應該問題不大。」

  我點頭,叮囑她:「如果需要送禮,一定記得告訴我,不能總讓他貼錢。」

  她應了一聲。

  我假裝無意地說:「那個丁甲,我今天碰到他了。」

  她低頭洗碗,好象沒聽見。

  「其實你可以考慮一下,這男孩長得挺周正,職業也不錯,難得的是家世清白,很純樸可靠。」

  她依舊無話,認真地將洗過的碗一隻只揩幹水,放進碗櫃中。

  「你年紀也不小了,老媽那天也在問我你的個人問題解決得怎麼樣?一直沒見你正兒八經談過一次戀愛,總這樣,會錯過機會的。」我誠懇地說。

  「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鄒月悶悶地說,擦擦手,出了廚房,走進自己的房間。

  聽到她這話,我有些氣惱,跟在她身後問:「到底什麼才是你喜歡的類型,你說說看?」

  「你知道啊,還用我說嗎?」她拋下一句,返手準備關上門。

  我快趕兩步,用腳頂住她的房門,沒好氣地說:「鄒月,我是認真地在和你討論,你別不知好歹。」

  她轉頭,表情傲慢:「我也是認真地回答你的問題!丁甲根本就是個小孩,我不想跟小男孩談戀愛!」

  「那你想跟誰談?想跟事業有成的?成熟穩重的?有房有車的?那樣的男人天底下有幾個?」

  「哪怕只有一個,我也甘心等下去。」

  我知道她指誰,心裏氣不打一處來,語調不由自主變得刻薄:「排隊等著那個極品男人的多了,你還指不定在第幾號呢?」

  「總會等到他的,無論是第幾號,當別人放棄的時候,我就會有機會。」鄒月從來沒有在我面前如此氣宇軒昂,甚至她還反過來譏諷我:「不知道你衣櫃裏那件襯衫的主人,是不是也是極品男人?不知道你又排在第幾號呢?」

  我一時語塞,正擺開架勢準備和她理論一番,她轉頭關上門,還扭上了鎖。

  我頹然坐到沙發上,甚覺氣餒,是啊,我早已沒有立場去指責她的執迷不悟,相比起來,我幹的事,或許比她愚蠢卑鄙一百倍。

  週一,天氣陰沉,像我的心。

  我在老地方下了計程車,發現街邊攔起了高高的施工圍牆,那個星巴克被攔得完全看不到蹤影。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灰塵氣味,這裏準備修人行天橋了。對我來說,算個好消息,一是將來不用再冒著危險橫穿馬路,二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也不需要再直面那個曾讓我心嚮往之的咖啡館。

  走進事務所,鄭主任拎著公事包從辦公室沖出來,看見我,欣喜地說:「小鄒,來得正好,致林公司通知我們去開個緊急會議,小高在休婚假,你去一下吧。」

  我用0.1秒的時間,決定了撒謊:「哎呀,不巧,我是回來拿案卷的,今天上午我有個案子九點半開庭。」

  鄭主任摸摸光亮的腦門,無奈地說:「那也只能我去參加了,可我完全不瞭解他們公司情況啊!」

  「沒關係,歐陽很熟悉情況,他會向您介紹的。」

  「好好好,也只能這樣了。」鄭主任點著頭,快步走出了事務所。

  我站在窗前,看著鄭主任急匆匆鑽進計程車。發楞片刻後,收拾心情,開始投入工作。

  傍晚時分,我拎著在路邊買的菜,向家中走去。

  有人站在稅務局的停車坪裏喊我:「鄒律師!」

  轉頭望去,是傅哥。「傅哥,你怎麼在這裏?」我走過去打招呼。

  「稅務局請林總來談話,談了一下午,到現在六點多了,還沒出來。」他邊說邊朝旁邊一台車努努嘴,我一看,我正站在了林啟正的車後。

  「談話?出了什麼事?」我關切地問。

  「唉,稅務局查我們很久了,其實林總一直在做工作,但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擺不平。」

  「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

  「誰知道呢?聽說這次比較嚴重,不過,總是會想辦法解決的,無非是多付出點代價嘛。」

  傅哥正與我說著,忽然轉頭,對著車頭方向喊了一聲:「林總……」

  我心裏一緊,由於這台車又高又大,我站在車後,完全沒有發現他的到來,而他,想必也沒有發現我的存在,只聽見他用嚴厲的聲音對傅哥說:「你給我去查一下,是誰把我們去年的內部帳供到稅務局去的,另外,通知辦公室,我提出臨時動議,今天晚上召開董事會!快點!」

  然後 「呯」的一響,他坐上車,大力關上了門。

  傅哥看看他,又看看我,猶豫著是否該提醒他我就在車後,但林啟正嚴肅的態度讓他不敢多言,無奈地朝我笑笑,回身向自己的車上走去。

  我站在車後,一動不動,心想,這樣也好,別讓他看見,見面無非多些尷尬。

  片刻,陸虎車發動起來,尾燈亮了,排氣管噴出的熱氣直沖我的腳背,隨即,「轟」地一聲,車子向前開去,他要走了,我在心裏暗暗說再見。

  然而,車子向前開出不到五米,卻又猛地停住了。

  我的心剎那間緊張起來,也許我被他發現了,如果他下車向我走來,我是該轉身離開,還是保持適度的微笑?我一時拿不定主意。

  但車,只是沉默地停著,沒有人下車,沒有人走過來,車燈在昏暗的暮色裏晃著我的眼。那個黑黑的高大的車尾,就像他背對我的高大的身影。

  我拎著菜,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又過了一會兒,車子再度發動,呼嘯著沖出停車場,沖上馬路,壓著雙黃線,調頭向南疾馳而去。傅哥的車緊隨其後。

  目送他的車消失在車流中,我的心裏備感惆悵。他看見我了嗎?還是沒有看見?是猶豫再三不想見面?還是偶然的停車,也許接到重要的電話?……我暗自惴測著,竟覺心有不甘。

  出神了許久,直到天已經黑透了,我才緩步向家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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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7:47:05 |只看該作者
四十八、

  果然,鄒月打電話來稱晚上總公司臨時開會,不能回家吃飯。看來事態嚴重,我不由得為林啟正擔心起來。

  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看電視,忽聽樓下有車聲,然後「嘀」的一聲,遙控器關上了車門。我探頭一看,是左輝回來了。

  終於還是忍不住,我走下樓去,敲他的門。

  門開了,他看見我,有些驚訝,連忙讓開身子,說「請進」。

  除了上次他酒醉時我進來喊過他一次外,我從來沒有踏入他的家門。今天是第一次正兒八經地站在他的家裏,環顧四周,陳設依舊簡陋冷清,無非是個單身漢臨時棲居的場所。

  「找我有事嗎?坐吧。」他在我身後問。

  我回身:「不坐了,我是想問一下,小月那件事還有沒有希望?」

  「哦,過完國慶就會上局黨委會討論,雖然她面試成績不算理想,但勝在年輕,形象又好,應該沒有太大問題,我已經拜託了人事處的同事了。」

  「如果需要用錢或者是送禮,你就說一聲,不能老是讓你貼。」

  「不需要那些,大家都是同事,工作中能幫的忙都會幫。」

  我點點頭,提起興致說:「聽鄒月說你現在升官了,一直沒有恭喜你。」

  他笑笑:「我那算什麼官?還不是辦事員。」

  總有些無法面對他,兩人無話,他又發出邀請:「坐吧,坐吧,你難得來一次。」

  真難堪,自己走到前夫的家裏來,說些無關痛癢的話,我開始後悔了。於是擠出笑容說:「不坐了,我上去了。」

  他突然開口:「你是想問致林的事吧?」

  我的臉「唰」地紅了,被人窺破心事,恨不得落荒而逃。

  左輝倒是表現得若無其事:「致林我們盯了很久了,以前也查過他們,沒查出來。不過這次他們比較被動,我們手裏掌握的證據很扎實,所以今天在局裏,我們找林啟正談話,很多地方他也說不清楚。初步算了一下,這幾年來他們公司逃稅大概有一千多萬。」

  「那會怎樣?」聽到金額這麼大,我禁不住擔心起來。

  「要看領導怎麼定,這件事可大可小。」他答。

  我當然清楚,逃稅這麼多,主要負責人判刑已綽綽有餘。

  「是不是想拜託我?」他接著問。

  我看他,他表情如此自若,讓我竟有些惱火,就像只有他是洞悉一切的聰明人,而我們都是傻子。於是我介面反問道:「拜託你有用嗎?」

  「也許我可以想點辦法。」他居然認真地答,似乎並沒有聽出我的弦外之音。

  「你自己看著辦吧!」我甩下一句,打開門,上樓去了。

  第二日,鄭主任一上班就抓著我,大聲叫苦:「小鄒,昨天我在致林待到晚上十點,這次他們麻煩大了。」

  「是稅務的事嗎?」我問。

  「你知道啊!」鄭主任很驚訝:「林啟正諮詢過你了?」

  「有你鄭主任親自出馬,他怎麼會來諮詢我?」

  「他們設賬外帳,虛報成本和收入,居然全都被稅務局掌握了,昨天問我有什麼辦法,我這一時半會兒,哪有什麼好招啊!」

  「您認為會怎樣?」我佯做無意地問。

  「前兩年我辦過一個刑事辯護案子,差不多的情況,補交稅款不說,罰了1000萬,那個公司老總最後還被判了十二年。」鄭主任神色凝重地回憶。

  我聽到冒冷汗,忙問:「這個你跟林總說了嗎?」

  「當然,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那他怎麼說?」

  「他沒說什麼,還能說什麼?只能趕快想辦法唄!他打算到北京稅務總局那邊去活動一下,做做工作。」說著,鄭主任匆匆地離開了辦公室。

  我默然,望向窗外,掘土機在路邊挖出了一個大坑,塵土飛揚,路人狼狽不堪,掩面而行。他現在也有些狼狽吧?也許又是皺著眉坐在那裏,焦慮地將手機一開一合。這時候,應該沒有功夫再來思考我們之間的事了,或許風波最終平息後,他也會順理成章地將我忘記。

  又是一個百無聊賴的夜晚,電視實在無趣,鄒月坐在電腦前對我不理不睬,我踱回房間,翻出一本最厚的法學書,開始讀起來。

  法律語言艱深晦澀,總讓人走神,許久許久,還停留在序言部分。

  忽然手機在桌上狂響,我一看,竟是林啟正。

  我猶豫了一會兒,接通了電話。

  他的聲音從話筒裏傳出,異常的強硬:「鄒雨,你給我下來!」

  我一楞,問:「你在哪裡?」

  「在你樓下。」他答,然後我聽見窗外傳來急促的汽車笛聲,沖到窗前一看,果真有一台又黑又大的吉普車停在樓道口。

  「什麼事啊?」我問。

  「你下來,不然我上去!」他語調生硬,讓我頗感奇怪。

  「你等一下。」我掛了電話,向門口走去。偷眼瞄了一下隔壁的鄒月,還好,她正帶著耳機在看視頻,應該沒有聽見那怪異的喇叭聲。

  樓道裏很黑,路燈不知什麼時候壞了,我摸摸索索地走下樓,卻是傅哥首先迎上來。

  「鄒律師,林總今天喝多了,你別和他吵。」傅哥說。

  和他吵,吵什麼?我很疑惑。忽見林啟正從車上走下來,大力甩門,沖到我們面前。

  「傅強,你給我回車上去!」他指著傅哥,傅哥應承著退回到自己的車上。

  他滿身酒氣,站在我面前,仿佛有很久沒見了,如今乍一碰面,我不由自主地滿心喜悅,柔聲問:「什麼事,這麼急?」

  「你憑什麼管我的事?」他劈頭就問,話語粗魯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你說什麼?管你的事?」

  「你是不是跑去找左輝,拜託他手下留情?」

  原來是指此事,我連忙解釋:「只是昨天碰巧和他說起這件事情,他就……」

  話還說完,林啟正粗暴地打斷了我:「什麼時候輪到你去為我說情?這個事情,如果我林啟正擺不平,去坐牢,也不需要你去向他說情,他不過是小小的辦事員,哪裡有他說話的份?」

  他的態度惡劣,我本有些不悅,但聽他說出「坐牢」兩字,卻又心一軟,兀自憐愛起來。

  「不會這麼糟糕吧?」我忙關切地問。

  「這件事擺明瞭有人要整我,但是,這是我林啟正的事,與你有什麼相干?需要勞你的駕去打聽?」他依舊堵我,似乎想把我激怒。

  「如果不該我打聽,我以後會注意。」我知他酒意正濃,不與他計較,放低姿態。

  「當然不該!你不是一心一意要和我劃清界限嗎?電話也不接,連面也不想見,昨天你寧可躲在車後面,也不讓我看見,你不怕我一不留神,倒車壓死你嗎?」

  「見面又能怎樣呢,兩個人都很尷尬。」我答。

  「是啊,所以要走得遠遠的,對不對?也許你早就聽說到什麼風聲,知道我有難,所以躲得越遠越好,是不是?」

  見他面色通紅,雙眉緊鎖,與以往淡定從容的樣子相去甚遠,第一次見他如此惱怒,如此尖銳,竟好像我是他的敵人。——也許不能愛,所以就會恨吧。我想著,心疼著,沒有回答他無理的挑釁。

  他依舊在說:「你怎麼跟你前夫介紹我們之間的關係?說是你的朋友?還是你的情人?或者說,是被你鄒雨甩了的舊情人?你可以在他面前炫耀了是不是?連林啟正都被你玩得團團轉,你和他扯平了對不對?……」

  「啟正,別這麼說!」我忍不住阻止他。「你喝多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我每天都喝很多,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個好人,你早就知道,我馬上就要結婚了,你早就知道,我想讓你做我的情人,你也早就知道,我從沒有瞞過你,你什麼都知道,但是,你以前為什麼那麼輕易地開始,現在又那麼輕易地就說結束呢?在三亞的時候,其實我已經放棄了,是你自己來的,是你自己決定的,當時,你沒有想你的自尊嗎?你沒有想你的貪心嗎?」他逼近我,恨恨地說出了這番話。

  我聽著,只覺震驚,我一直以為,我的離去,充其量不過讓他傷心,但我沒想到,竟然,會是怨恨。

  「對不起,我以為我可以做到,但我做不到,對不起……」我喃喃地說,眼眶紅了。

  「做不到就根本不要開始!根本不要讓我嘗到它的滋味!那樣無非只是遺憾。可是你現在,說走就走,說分手就分手,你打開一扇門,讓我看到裏面有多好,然後你又順手把他關上,理由還冠冕堂皇!我能怎麼辦?我該怎麼辦?你說啊!」他追問著,句句在理。

  一切都是我錯吧?我的心痛到幾乎爆裂,忍不住,低聲喊叫起來:「我也不想啊!我也不想啊!可是,現在結束,對我們倆都好,如果拖到以後,又能怎麼樣,難道讓我天天逼你你才高興嗎?」

  「對!我寧可你天天逼我,像其他的女人一樣,逼我給你錢,逼我給你感情,逼我離婚來娶你。來啊,來逼我啊,天天出現在我的面前,以死相逼,逼到我走投無路!……我也不要像現在這樣,看到你從我生活中消失!」他的聲音嘶啞著,充滿了痛苦和傷感,隱隱地,在昏暗的路燈下,我看到他的眼中閃爍著淚光。

  我已經無話可說,只是望著他,滿心歉疚與眷念。他凝視我許久,突然轉身上車,車門在我面前伴著巨響關上,兩台車子隨即疾馳而去。

  他終於說出了他想說的話,借著酒意,拋開顧慮,他終於開始指責我的始亂終棄。挺好的,讓我們狠狠地互相傷害吧,只有這樣,一切才有結束的時候。

  我覺得身心俱疲,腳一軟,坐在旁邊的花壇上,在黑暗中,捧著臉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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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7:47:19 |只看該作者
四十九、

  這時候,路邊傳來腳步聲,我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的狼狽模樣,趕忙起身向樓道裏走去,邊走邊用衣袖在臉上胡亂地抹去淚水。

  「鄒雨!」有人在身後喊我的名字,是左輝。

  我不想搭理他,逕自往樓上走。他加快腳步超過我,攔在我面前。

  樓道裏很黑,即使面對面,也看不清彼此。我恨恨地說:「讓開,攔在前面幹什麼?」

  「你和他分手了?」他問。

  「不關你的事。」

  「我都聽見了。他們請局裏領導和弟兄們吃飯,飯後我們一起出發,我看著他開進社區來的。」

  「你是存心的對不對?你有意要讓他難堪對不對?」我盯著黑暗中的他問。

  他知道我指的是什麼,沉默了一會兒,說:「是,我是存心說的。他在我面前總是那麼傲慢,我就想諷刺他一下,但我沒想到你們已經分手了,沒想到他會來怪你。」

  「你的目的達到了,恭喜你!」我說著,想從他身邊越過。

  他伸手攔住我:「鄒雨,那時候,你也為我哭過嗎?像這樣哭過嗎?」

  這問題多無聊,每個男人都希望被拋棄的女人在自己身後哭泣,那樣,背叛變成了離別,還有回頭的一天。

  我揚頭說:「就算我會哭,像現在這樣哭,也是為了我自己,而不是為了你們這些男人。」說完,我再次試圖從他身邊走過,這次我成功了。

  黑暗的樓道裏,只聽見我咚咚的腳步聲,他忽然在身後問:「鄒雨……現在……你是不是可以理解我當時的處境?你是不是可以原諒我多一點?」

  我長籲一口氣,回身俯望他,他背對著我,等候我的回答。

  「對,我現在才知道,其實你根本不愛我!我和他,不論怎樣,都捨不得傷害別人,寧可自己痛苦,可你呢,你那時候在我面前,要我放你一條生路,你說得多理直氣壯,何曾把我放在心上,現在你要我原諒你,太晚了吧?」

  黑暗中,依稀見他回頭,仿佛想辯解,但許久後,他只低聲地說了一句:「……見到你對他,我也才知道,你愛我愛得更少。」說完,他默默地下樓,打開自家房門,走了進去。

  又是一聲沉重的門響,今晚真是運氣很差,兩個我生命中的男人,都當著我的面,重重地關上了門。我楞楞地站了一會兒,疲憊地返身,回到了家。

  寂靜的夜晚,我心神恍惚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上樹枝的倒影,夜晚的每一分鐘都顯得那麼漫長。失眠的滋味真是難熬,我睡到一身酸痛,乾脆起身來到窗邊,看遠處的天光,淩晨兩點,天似乎隱隱亮了起來。

  手機一直抓在手裏,反復的按亮螢幕,再看著它變黑,那條短信還存在我的收件箱中,他的英文短信:「sorry, I'm very busy. I'll call you later.」我將頭抵著冰涼的玻璃窗,一遍遍看著,想像他在忙碌中,抽出時間,一個一個字母按出這條短信的樣子。

  此時,樓下突然隱隱傳來車聲,我轉過臉,竟看見一台巨大的黑色的吉普車,沒有打開車燈,靜靜地開上樓前的人行道,停在我的窗下。

  半夜的社區,連路燈都熄滅了,我努力地看,仍無法看清車牌是多少。一時有些激動,會是他嗎?是他又回來了嗎?他會再打我的電話嗎?我盯著手機,等著來電時的震動,然而,久久沒有動靜。

  是他嗎?真的是他嗎?我無法再等下去了,我必須確認是不是他。於是,我躡手躡腳地出了門,下了樓。

  站在樓道口,我借著遠處的光亮,終於看清了牌照,果然是他,66888!但一眼望過去,車內黑乎乎的,沒有一絲動靜。

  我還記得他怒氣衝衝離開時的樣子,仿佛今生都不想再與我相見,怎知現在,他卻又回到了這裏。人的心意,總是兜兜轉轉,如我,如他。

  有科學家說過,在夜晚極度疲憊的時候,人的意志力會降低百分之五十。現在,我的意志力正在這脆弱的當口。我站在車後,思量許久,終於,向駕駛室的方向走去。

  還沒等我走到門口,車門就開了,他從車上走了下來,手裏還夾著點燃的香煙。車內燈光的映照下,只見他的臉疲憊不堪。

  他返手將車門關上,我和他之間,又陷入黑暗之中。

  「我以為你睡了,所以沒有打你電話。」他說,嗓音嘶啞。

  「沒有睡,睡不著。」我照實回答。

  「對不起,鄒雨,我只是想向你道歉,我喝多了,我不該說那些話。」

  「沒關係,是我的錯。」 我急急地答,語音卻哽咽起來。

  「不!不!不!我那些都是酒話,你別放在心上。怎麼能是你的錯?怎麼能怪你?」他迭迭地否認。

  「你說得很對,是我害你難過,如果那天我沒去找你,一切都是好好的,我們倆也不至於到今天這樣。都怪我,真的都怪我,對不起!……」我滿心懊悔,只恨一步踏錯,誤人誤已。

  「別這樣說,別這樣說……」他心疼地阻止我,上前一步,徑直將我攬在懷裏。

  這一攬,我的心軟到一塌糊塗,只知將臉埋在他懷裏,用力地擦來擦去,他的身上,我愛的味道還在,我用盡全力緊緊地抱著他,滿心依依不捨。

  「鄒雨,我們為什麼要這樣?既然開始了,過一天算一天不可以嗎?哪怕多過一天,都是好的。別離開我,別離開我,這太讓人難受了。」他在我耳邊輕輕說,然後,返頭找到我的嘴唇,用力地吻了下去。

  我再次崩潰了,連最後那百分之五十的意志力都喪失了。是啊,反正已經開始了,反正已經愛上了,反正已經擔了這個惡名了,再走下去,也不過如此吧?江心遙、鄒月、我的自尊,我的未來……統統顧不上了。在這個寂靜無聲的深夜裏,我愛的這個男人就站在我的面前,他的心就跳躍在我的胸口,我怎麼捨得離開?哪怕只有一天,哪怕只有一時,就這樣吧,就讓我貪圖享受、得過且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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