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4-12-20
- 最後登錄
- 2025-7-28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20189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51531
- 相冊
- 1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第五章
地牢中隱隱約約傳來女人悲傷的哭嚎聲,看守的侍衛互看了一眼,想到獄中人的身份,心中不由有些不安。
「是不是……」接下的話雖然沒說出口,兩人卻心知肚明。雖然候爺特別囑咐不需要善待牢中之人,但是卻也沒說回來準備看到一具屍體。不錯,燕子嘰正是有事出門去了,不然又怎麼容得香桂他們平平靜靜地呆這麼久。
「去看看吧。」想到後果嚴重,兩人終究還是有些害怕,當下便決定讓其中一個人進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火把將黑暗驅散,進去的侍衛來到香桂和鳳雁北所住的那間外面,透過上面監視用的小窗口往裡面看。
那個女人背對著他跪在地上,上身趴伏在橫躺在地的男人身上,哭得聲嘶力竭。男人一動也不動地躺著,冷淒淒的,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生命的氣息。由於光線太暗,他無法再看得更清楚一些。然而只是這樣,已足夠讓他的背脊骨升起一股寒意。
候爺懲罰犯錯之人的狠辣手段,他們都是見識過的。這個男人的身份非同一般,若死在他們輪班的時候,若真死了……想想那後果,他就覺得不寒而慄。
「喂,怎麼了?」他沖牢裡嚷,語氣凶悍,還有一絲難察的惶恐。
女人兀自哭著,沒有理會他。他又厲聲問了兩次,依然沒有得到答覆。
一聲低咒,他將火把往牢房旁的牆上縫中一插,掏出鑰匙嘩啦一聲打開了牢房門。
半炷香功夫,他從裡面出來,走到從外面上了鎖的鐵門前,啪啪敲了兩下。
「怎麼樣?」光噹一聲,上面的小窗打開,一雙銳利的目光直直射了進來,卻只能看到他低垂的頭頂。
「你快進來,咱們這次麻煩了……」他耷拉著腦袋,聲音有些無精打采。
「可是……」外面的侍衛心一沉,卻仍然有些猶豫,他自然不會忘記規矩。為了防止地牢中的人逃跑,除了送飯,他們誰也不能輕易在裡面進出,就算不得不進去,也一定要留一個人在外面看守。
「別像個娘們一樣,再不想辦法,咱倆都得沒命。」裡面的人暴躁地吼,又像怕被其他人聽到,聲音壓得很低。
想到裡面只有一個女人,和一個蔫蔫一息不具任何威脅力的男人,何況還有另一道門鎖著。外面的侍衛覺得即使進去,也沒什麼大礙,只要不被人發覺就好了。當下急忙打開了門,閃身而入。
誰知剛掩上門,一股勁風便直襲他的後腦,他也是反應機敏的,當下不及回身,反手便是一掌。誰知身後之人無論速度還是武技上都高上他不止一籌,即使力道稍弱,也足以在他發出聲音之前將他制住。
一聲悶哼,他連偷襲之人的樣子也沒看到,便癱倒在了地。身體被不客氣地翻轉過來,他的眼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心咯登一下沉入谷底。
「多謝閣下這段日子的照顧。」鳳雁北一邊溫柔地說著反話,一邊不客氣地扒著對方的衣服。香桂出來時看到的正是這一幕,注意到侍衛的臉因為恐懼而嚇得青白,她不由為鳳雁北孩子似的淘氣而感到哭笑不得。
香桂穿上鳳雁北遞給她的侍衛衣服,由於身型過於瘦小,套在比自己大了將近一倍的衣服裡面,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
鳳雁北瞟了一眼,沒發表任何意見。「你看看外面是什麼情況。」他說,目光又落到了地上躺著的侍衛身上,不知在打著什麼主意。
香桂哦了一聲,悄悄打開虛掩的門,外面已是深夜,只有幾個燈籠掛在長長的簷廊上,散發出昏暗的光。沒有看到其他人,冷風呼嘯過光禿禿的樹枝間,將寒冷散播至每個角落。
香桂打了個寒戰,縮回頭來。
「沒……」她的話嘎然而止,只因開始還鮮活的一條生命,已經再也不能說話了。他驚恐地大睜著眼,其中有著不甘和懊悔,可見在生命結束之前是如何的害怕。
鳳雁北若無其事地在屍體身上擦了擦手,「走吧。」沒有理會香桂眼中的不理解和惶然,率先閃身而出。
香桂怔了怔,看著地上的侍衛屍體,心中突然有些空茫。
這是她第一次見識到鳳雁北的狠辣一面。在她的心中,他一直是如月亮般溫潤明朗,如神般高貴的人,即使在他主張丟下她之後,在他被燕子嘰那樣侮辱,甚至是在地牢中落魄地需要她為他清理污穢之時,她的感覺也沒改變過。然而現在……現在的他雖然神色之間恢復了以往的風采,卻讓她開始覺得陌生。
她想到死在雪地中的何長貴,想到即使凶狠如燕子嘰也對他處處忍讓,心中莫名地升起陣陣寒意。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鳳雁北。
也許是燕子嘰不在候府戒備比較鬆懈,也許鳳雁北對此地過於熟悉,總之,兩人的逃脫較前次輕鬆許多。
帶著香桂一路逃奔,鳳雁北始終沒有丟下她。香桂心中感動,對於開始心中對他升起的不滿和畏懼感到慚愧,便一直想著如果逃出去後,一定要做牛做馬地回報他。
咯吱的踩雪聲中,兩串雜亂的腳印暴露出兩人的逃亡方向。
鳳雁北自然不知道香桂在想些什麼,就算知道了也只會嗤之以鼻。如今的他,便如躲籠而出的鷹,再也不會讓人輕易捕捉住。
「我不行了。鳳爺……你走吧……別管我。」好不容易爬上候府後面的山頭,香桂彎腰撐住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冰冷的空氣撲進肺中,如針般刺得人又冷又疼。她雖然已習慣了勞作,但在這樣沒命地狂奔下,仍然大為吃不消。不想連累鳳雁北,她一邊喘氣一邊催促他獨自逃亡。
鳳雁北站住,功力初復的他體力仍然很差,一路走來,其實就是靠著超越常人的意志撐著。回頭看向山下,只見燕南候府燈火通明,人影晃動,顯然已發現了兩人的逃離。他知道他們很快就會追上來,因為這一路兩人壓根沒有時間掩飾行蹤。
原本打算在原地稍稍休息片刻,卻突然發現來路上有幾個黑影正向山上縱掠而來,鳳雁北神色一凝,驀地攬住香桂的腰,向山上林木深處疾速奔去。
香桂驚呼出聲,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裡。冷風從耳邊刮過,雙耳被凍得完全失去了感覺,結冰的樹枝從臉上劃過,引起一下又一下的刺痛。
突然,鳳雁北不知道是力盡,還是踩到了什麼,腳下一個趔趄,兩人同時撲到在雪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其實,你可以不管我,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的。」看著趴在身上喘息的男人頭頂,香桂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感動。
鳳雁北沒有回答。過了好一會兒,他吃力地坐起身來。環目四顧,這才發現兩人不知何時已到了山頂。怎麼也沒想到另一邊竟然是懸崖,雖然不高,但下面卻是一條水流湍急的大河,即使在這隆冬之際,依然沒有結冰。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鳳雁北咬牙看向烏雲密佈,顯然隨時都會有暴風雪的天空,一股強大的求生慾望驀然生起。唇角浮起一絲傲然的笑,他走到懸崖邊,俯首下望,飛快地思索著逃生之計。就算老天要絕他鳳雁北,也要看他願不願意配合。
「香桂,你過來。」回頭,他看向愣在原地的女人,心中升起一絲不耐。
香桂哦了一聲,一步三滑地走到他身邊,如同他一樣,往下面望去。卻在看見下面咆哮的怒江時,雙腿一陣發軟,差點站不住腳。
「鳳爺……」他們不是要從這裡跳下去吧?那樣怎麼可能還有命在。
鳳雁北抓住女人的手臂,穩住那瘦小的身體。一聲奇怪的低歎從他口中逸出,引起香桂的側目。
「我說過,你會後悔救我。」遺憾的低喃在又黑又冷的夜中緩緩響起。
香桂失笑否認,「我沒……」然而話音未落,一股大力從她手臂上傳來,將她帶往前方。
香桂低叫一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扭頭迷茫地看向鳳雁北,雙手則胡亂地在空中抓著,渴望能抓住一樣東西。甚至,連思考為什麼的時間都沒有,人已墜下山崖。
鳳雁北木然地看著她的身體變成一個黑點,直到落水的聲音響起,才一個前縱也跟著跳下。但是,他並沒有如香桂一樣直落入水,而是扣著崖下一塊稍微突出的岩石,掛在了上面。由於岩石的遮擋,從上面看下來,根本不會發現他。
腳步聲紛踏而來,他使出全身力道吊著自己,同時屏住了呼吸。十指指尖陷進了石上凝固的冰層中,刺骨的寒冷透指而入。
香桂看到了他畢生最恥辱的一幕,從決定要活下去那刻起,他就沒打算過留她性命。一路帶著她,只是怕她落在別人手中,然後把看到的一切弄得世人皆知。
他本來便是為了利益不擇手段的人,何況此次還受了這麼大的屈辱,自然更加不再相信人性。
香桂,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營妓而已,死了於他也沒什麼影響。那時,掛在巖下的他是如此認為的。
次晨,鳳雁北成功地避開了追蹤,逃出燕都,沒想到竟然恰好與準備再次入候府救他的莫商一行人遇上。
半個月後,鳳雁北安然回到漢南都城懷安。
一乘白紗飛揚的華美輦輿在金碧輝煌的太和宮前停下,宮前侍伺的太監和侍衛趕緊跪地高呼王爺千歲相迎。
隨輦的莫忘忙趨前,扶出隨意披著一件素色長袍的鳳雁北。他烏髮未束,散於肩背,顯得有些懶散和過於隨意。
阻止了太監通報,他留下侍僕,獨自一人緩步悠然走進御書房,一臉穿街尋柳的調調,哪裡像是在皇宮之中。當看到那個位於書案後面,正在專注地批閱奏章的黃袍男人,他的唇角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謔笑。
「臣弟見過皇兄。」
他的語氣無比溫柔,卻驚得書案後的男人驀然抬頭,待看清眼前所站之人,臉上立時血色盡失。
「你、你……」男人指著他,如見鬼魅一般。
鳳雁北輕笑,「怎麼,皇兄,見著臣弟為何如此吃驚?」
男人回過神,勉強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五弟,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不早些通知我,也好為你設宴洗塵。」
瞇眼享受著男人聲音中的顫意,以及那帝王之家的「手足情深」,或許想到了什麼,鳳雁北掛在臉上的笑,在某一刻竟讓人覺得莫名殘忍。
「皇兄的關愛,臣弟將永銘記於心,定無片刻敢忘。」
聽著這像是對臨終人說的話,男人神色大變。「五弟,你……你不必如此見外。」
鳳雁北搖頭歎息,緩步走至御案之前,身體微傾,居高臨下地俯視那布著疲憊紋路有幾分與自己相似的臉,眼中射出奇異的光芒。
「皇兄,燕子嘰說……」就在男人因那名字而惶恐不安的當兒,他的聲音驀然低了下去,對面的男人仿似著魔一般,盯著他絕美的臉,再也移不開眼。
很久之後,鳳雁北臉色有些蒼白地從御書房中出來,從容登上輦輿,返回王府。
因為愛。愛之不得,便欲毀去。
看著兩旁的巍峨宮牆,鳳雁北腦海裡響起在自己的攝魂術下男人的回答,一抹譏諷的笑浮上唇角。
這宮牆之內,怎一個淫亂二字可以形容。
突然之間,他覺得無比的厭煩,厭煩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紗幔如霧,麝馥香暖,華麗的寢帳之內,兩具赤裸的軀體緊密地交纏在一起,陣陣的嬌喘時而低抑如咽,時而高亢近乎窒息。嚴冬仍為過去,室內卻火熱如夏。
突然,女人的尖叫聲起,紗帳飛揚,一具白皙豐滿的女人胴體被踢下了床,狼狽地掉在厚實的地毯上。
「滾!沒用的東西。」盛滿怒氣的男子聲音從紗帳內傳出來,近乎狂暴。
女人被嚇得花容失色,連衣服也沒敢穿,便跑了出去。誰都知道自王爺回來後,性情大變,即使表面上看去仍如以前那樣溫雅如玉,但骨子裡散發出的暴戾和殘忍,讓除了莫姑娘外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沒用的東西……」鳳雁北近乎痛苦地喃喃著,扯過被子蓋住自己絲毫沒有激動的身體,漸漸蜷縮成一團。
好冷!
那次事之後,他的身體落下了病根,異常怕冷,每晚每晚都會因為寒冷而難以睡沉。所以不停地找女人來,試圖讓她們的身體來溫暖自己,然而沒有用。於是,他把目光投向男人,手下給他找了十來個如花般美貌的少年,誰知竟比女人更讓他難以忍受。
寢室內炭火燒得極旺,即使是不懂武功的人也會覺得熱得受不了。但是對於好不容易迷迷糊糊過去的鳳雁北來說,卻彷彿又回到了那陰暗的地牢中。陰冷,潮濕,散發著霉爛的味道。
一個又一個青春煥發的女人或者少年來了又走,他卻依然常常半夜被冷醒。
香桂。迷迷糊糊中,他依稀感覺到一個女人柔軟的身體緊貼著他的背,一雙粗糙的手不停地摸挲著他的手腳,企圖讓他全身都暖和起來。
女人的唇卑微地隨著手在他的身上四處游移,尋找著能挑起他情慾的方法。
香桂……他全身燥熱起來,難耐地扭動自己的身體,最終控制不住在她口中爆發。
睜開眼,鳳雁北氣喘吁吁地瞪著紗帳頂部,知道自己剛才又在下意識地靠幻想那女人的擁抱來去除寒意了。
為什麼……她不過是個低賤的營妓而已!
他的眼前浮起那個女人被他打落懸崖時的迷茫眼神,以她簡單樸實的頭腦,想必直到死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吧。
一股郁氣倏然堵在胸口,壓得他幾乎無法喘息。而寒意,在幻想的情慾冷卻後,再一次侵骨而入。
鳳雁北裹緊被子瑟瑟地抖著,腦海中閃過一個又一個的人,害他落到此等地步仍逍遙自在的燕子嘰,已被他用藥物控制住的皇兄,還有始終跟隨著他的親妹莫商……
他不是一個容易將別人放在心上的人,但是一旦將那人放上心頭,便是全心全意地付出,因此,對著一再傷他的燕子嘰,他始終無法徹底狠下心,所以才會有這次的可怕遭遇。
以後,燕子嘰再不會有任何機會了。
半年後,北國發生了一件震驚天下的事。
燕南候意圖謀反,被誅九族。一夕間,風雲變動,曾睥睨天下的燕子嘰成為喪家之犬,四處遭到通緝。而原與漢南並肩稱雄天下的北國,也因少了這頂梁之柱,而在國勢上大不如前,自再無力與如日中天的漢南同立於霸主的地位。
「找到人了嗎?」掌心把握著一杯香茶,鳳雁北倚欄而坐,目光落在波光瀲灩的湖面上,淡淡問。
阿大垂手恭立對面,「回主子,興安傳來消息,在一家妓院發現燕子嘰的蹤跡,月河他們已經趕過去了。」
「嗯。」鳳雁北臉上不見任何情緒波動,手心杯舉到唇邊,一口飲下。清冽馥郁的茶水入喉,唇齒間儘是回香。「讓青雙進來。」
阿大應聲倒退而出。半刻後,門被叩響,鳳雁北收回目光,看向那推門而入的絕色美人。
「奴婢青雙見過王爺。」女子行至近前,盈盈一禮,抬起頭,曾經的冷若冰霜早已不見,代之而起的是,無法掩飾的癡迷。
她原被燕子嘰救出,然又於三月前再次闖入五王府行刺鳳雁北。只是這一次,她自己心裡明白,完全是借口。她想見他,想到日夜難眠。自第一次行刺他不成,而被他抱在懷裡那一刻起,她的心就陷溺在了他溫柔而漫不經心的笑裡。
所以,即使明知他無心於己,她仍然沒用地臣服在了他的腳下。
「丫頭。」鳳雁北一把將青雙拉進自己的懷,看著她的粉臉染上紅霞,「給我殺了燕子嘰。」他的聲音清冷,在青雙震驚地抬起眼看向他時,狠狠地吻住她的櫻唇,肆意地憐愛。
即使落到平陽,燕子嘰仍然是一頭老虎,想要殺他,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也應該讓他嘗嘗被親近的人背叛的滋味了。
半晌,唇分,鳳雁北看著如軟泥般癱在自己懷裡的女子,有瞬間的恍惚。他,好像沒有吻過那個女人……
「好。」第一次被心愛的男子如此親憐蜜愛,青雙整顆芳心幾乎都要融化在他的柔情中,突然明白,如果能得到他的歡心,即使讓她去死她也甘願,何況只是去殺一個人。這時,於她來說,殺誰,都不重要了。
甩開腦子裡莫名其妙的想法,鳳雁北唇角露出一抹滿意的笑,放開青雙。「去吧,我等你回來。」有的時候,對著女人要適當的呵哄才有用。
「是。」青雙眷念地看了心上人比自己還要美麗的俊臉一眼,不捨地退了出去。她滿心希望地以為,只要完成了他的吩咐,就一定可以得到他的喜愛。
阿大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跟上她,不准出任何差錯。」茶水從壺口落進杯中,水霧裊裊,帶著撲鼻的清香。
阿大離開,門掩上,雅閣裡恢復了初時的安靜。
鳳雁北只手撐頭倚向窗框,半闔著眼,手中把玩著精緻的硃砂杯,神態悠然自得,方才發生的小小插曲似乎一點也沒有影響到他。
靜,無比的靜。
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蘭花香,讓人只想沉溺其中不願醒來。難怪這家酒樓如此出名,雅間敢要到十兩金,只是這香,便值了。
慵懶地倚在窗欞上,他彎起唇,為這想法吃吃地笑。
這裡很暖和,比王府暖。
鳳雁北不由自主依著窗框小憩起來,那一頭烏黑柔亮的青絲披散在雪白的衣上,鮮紅的眉心痣在夕陽照耀下顯得分外妖嬈。
同一時間,靠近燕都的陌陽城外,四月才轉暖,還下著初春的雨。
河邊,一個瘦小的女人挽著褲子雙腳踩在仍刺骨的水中,正冒雨洗著衣服。她的腳邊石上,堆積的衣服直到那膝蓋骨有些外突的腿彎處,而岸上的木盆中,已裝了大半盆清洗過的,顯然她站在這裡已有一段時間了。
「阿水,這裡還有。你洗完再回來吧,我給你留著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撐著傘走過來,將另一隻手抱著的衣服丟在女人人的腳邊,笑容滿面地道。
叫阿水的女人看了眼那堆女子的衫裙,嗯了一聲,沒有再說其它。她自然知道那是少女自己的衣服,不過反正都是洗,也難得計較。何況她的腿已經沒有感覺了,再多站一會兒也沒什麼大礙。
少女沒再看阿水一眼,轉身走了。
阿水蹲著,無暇顧忌手上被凍裂的傷口在水中泡得泛白,還浸出點點血絲,只是埋頭賣力地洗著。雨絲雖然不大,但是在其中站久了,依然浸透了她的衣服。濕發貼著她蒼白的臉,不知是汗還是雨水,順著髮梢一滴一滴落在水中。
她的額角,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直探進髮際,顯示著她是一個從鬼門關前走過一道的人。
直到天黑,阿水才洗完所有的衣服。當她從水中上岸時,已無法站穩,硬是直直摔倒在地上。很久後被凍醒,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般穿上鞋襪,吃力地端著衣服一瘸一拐地回到本村土財主為積陰德所修的的善堂,一個專門收容無家可歸之人的地方。
桌子上擺著少女給她留的兩個黑饃饃,和一根醃蘿蔔,早已變得冷硬。
她的手紅腫開裂,使不了筷子,只好就這樣拿起來啃。
人的命有的時候很賤。從那樣高的地方掉下去,在寒冷湍急的河中漂了那樣長的時間,除了差點廢掉一條腿外,竟然沒有其他大礙。
喝了口冷水,將乾硬如石的饃衝下肚,阿水這才起身換下身上的濕衣。
真賤!當她看到那個仍套在手腕上已被水泡得變了形的燈草芯手環時,不由啐了自己一口。
如果沒人將她撈起來,也許她會死吧。鑽進冰冷的薄被中,耳中聽著大通鋪上其他人熟睡的呼吸聲,雙眼瞪著黑漆漆的屋頂,她想。
傻子阿桂。腦海中浮起一個女人輕蔑的叫喚聲,她心中有些哽,可是眼睛幹幹的,沒有辦法用淚水沖掉那種感覺。
她的確是一個傻子。
傻子好啊。過一天就算一天,什麼也別想了吧。在腦子裡浮起另一張面孔前,她趕緊阻止自己。
別想了,別想天上的月亮,也別想江南的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