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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黑顏]挽香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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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8:27:5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鳳雁北正在院子裡,見到香桂,俊美的臉上立時凝起了霜。
  
  「你去哪裡了?」
  
  香桂垂首,沉默地跪下,平靜地準備承受他的怒火。
  
  「你……」鳳雁北滯了下,驀然趨前,一把扼住香桂的脖子,鐵青著臉道:「別惹火我!」那與他劃割開主僕距離的行為,讓他暴躁莫名。
  
  喉嚨劇痛,顯示著他失控的力道。香桂苦笑,閉上眼不去看他,於是那窒息的感覺便益發清晰起來。求生的本能,讓她捉住了他的手,然欲推卻無力。
  
  「鳳雁北,你瘋了,想掐死她是不是?」一旁的莫商被兩人奇怪的相處方式弄得一頭霧水,但仍及時地察覺到香桂脹紅髮紫的臉色,忙叫道。
  
  鳳雁北一驚,倏地收回手,像被什麼燙著似的。看著香桂一隻手撫著喉嚨,急促嗆咳的樣子,一抹懊惱迅速地閃過他的黑眸,快得讓人抓不住。
  
  「滾!」他僵硬地背過身,不讓自己再去看她。
  
  回過氣的香桂仍然沉默,緊拽著手中的包子走了,眼神平靜依舊。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莫商才開口:「你是不是對香桂姐姐有成見啊?再怎麼說她也跟你共患過難不是,對她別太過分了。」她實在不解對下人一向溫和寬容的鳳雁北為何對香桂那麼嚴厲。
  
  「小商,你別多管閒事。」鳳雁北沉下眼,神情間有些無奈,如今這天下間敢這樣跟他說話的,怕就只有他這個寶貝妹妹了。
  
  莫商偏了偏頭,突然嘻嘻一笑,背著手繞鳳雁北打了個轉。
  
  「你在做什麼?」被當成猴看的感覺並不好,鳳雁北皺起了清揚的眉。
  
  莫商嘖嘖搖了搖頭,歎息道:「果然啊……真是月亮般的人物,可惜脾氣壞了。」
  
  鳳雁北的心臟漏跳了一拍,「你又胡鬧!」他佯嗔,心裡卻又似在隱隱地期盼著什麼。
  
  莫商聳肩,「我才沒胡鬧。我剛才聽到香桂姐姐和人說你長得很好看,像天上的月亮一樣……」她說得隨口,如果香桂聽到,一定會問天無語。謠言,就是這樣產生的。
  
  鳳雁北怔住,臉上浮起一抹薄暈,掩飾性地轉開臉,佯怒道:「她胡言亂語些什麼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然而心中原本的怒火卻消逝無終,一股莫名的雀躍開始在血液中悄然流動。
  
  察覺到鳳雁北的異常,莫商瞇眼,研究性地探視他的表情。
  
  「你也跟著她胡鬧。下次再聽到你們拿我做消遣,一定不輕饒。」不自在地轉過身,鳳雁北拋下這樣似怒似嗔的話,便往回走,完全忘記了自己原本的意圖,自然也沒看到背後莫商因他的反應而變得奇異的眼神。
  
  「喂,鳳雁北,你若看不慣香桂姐姐,便把她送給我吧。我挺喜歡她的。」突然,在他走上台階的時候,身後傳來莫商揚高的聲音。
  
  鳳雁北頓住,卻沒回頭,隔了一會兒才道:「你要侍女的話,在雪琴他們四個裡面選好了。香桂不適合,別打她的主意……」他話意未盡,人已走進了屋子。
  
  「喂……」莫商皺眉,為他話中隱含的意思:她要誰都行,只有香桂不行。這究竟是鄙夷,還是佔有慾?
  
  回了內室,鳳雁北才突然想起,自己找香桂來,好像是有什麼事,沒想到一看到她,便全忘記了。
  
  「這奴才真放肆!」他喃喃自語,對於那不是頂重要的事,倒也沒太放在心上。
  
  走到盆架前,準備洗把臉,卻在低頭時呆住。
  
  澄澈的清水中,倒映出他的影子。那張臉上,不僅沒有絲毫被冒犯的怒氣,唇角竟然還是往上揚的。
  
  他竟然在為那個奴才的話獨自一人傻笑。
  
  這項認知讓鳳雁北不由冒了一身冷汗!
  
  香桂做了一個很古怪的夢。夢中又回到了那黑暗的地牢中,鳳雁北冰冷地躺在她的身邊,無論她怎麼喚也喚不醒。醒過來心跳得劇烈,頰畔冰涼,竟然淚濕了枕席。
  
  將手擱在胸口,壓制住那裡異樣的恐慌。
  
  他沒事。他不會有事。他還好好地住在北苑裡,現在沒有人能再傷害他了……一遍又一遍,她安撫著自己惶亂的情緒。
  
  突然注意到自己的行為,香桂不由苦澀地一笑,喉嚨還殘留著下午他無情留下的掐痕和灼痛,沒想到在夢中她仍然會為他悲傷流淚。
  
  由始至終,她都沒得選擇。
  
  披衣下床,走到院子裡。夜涼的空氣中,飄浮著桂子的清香,香桂紛亂的情緒漸漸平復。
  
  靠著廊柱坐在走廊的檻桿上,她仰望當空近乎圓滿的月亮。後天,就是十五了。
  
  十五……這些年來,她幾乎忘記了這個日子。
  
  柳兒,你看爹給你煮了什麼好吃的。
  
  來,把這碗長生面吃了,我們家柳兒就會長命百歲了。
  
  香桂仍然清楚地記得,那一碗麵,雪白而綿長,上面擱著一個金黃色的荷包蛋,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她記不起在這之前有沒有吃過比那更好吃的東西。那之後,也沒有再吃過吧。
  
  香桂微笑。
  
  她不在乎長命百歲。那碗長生面和雞蛋,她分成了兩份,與自己最親的人分享。只是,那時候她不太明白,為什麼爹會一邊吃一邊側過頭偷偷抹淚。
  
  如果不吃那碗麵,事情會不會不一樣呢?很顯然,不會。
  
  因為那是好賭又嗜酒的老爹難得清醒的一天……
  
  一陣彈拔琵琶的聲音被夜風帶過來,時斷時續,淒怨而空寂。香桂收回神,不由自主為其音吸引,隨聲尋去。明知不該在王府中亂跑,但是在這夢迴醒來的深夜,她的控制力也變弱了。
  
  萬籟俱寂,只有那琵琶在風中幽幽怨怨地撥弄著夜色。穿廊繞徑,分花拂柳,香桂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琵琶聲終於漸漸清晰起來,還夾伴著溪流淙淙。
  
  一塘荷月下,一個白衣女子正坐在石橋對面的亭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彈著琵琶弦。曲不成調,便似女子滿懷的心思不知該如何抒洩一般。
  
  女子側面輪廓靈秀,體態纖美,在柳枝影動下,極易讓人產生是荷塘中精靈的錯覺。
  
  青雙姑娘。香桂在一株柳樹後面停了下來,憶起那日鳳雁北與她的親暱,胸口微悶,一如當時的感覺。
  
  不要打擾她吧。香桂如此想著,腳下卻沒挪動。
  
  叮叮咚咚,只見青雙素手輕撥,又是一串孤寂的音符流洩出來。
  
  「一曲歌,歌不成調。一場舞,舞不成步。亂跌起伏,心何處訴……」音止,青雙喃喃輕語,未完,突然一砸琵琶,伏膝大哭。
  
  香桂驚住,見她哭得悲淒,心下微惻,不知該如何是好。
  
  夜風起,拂得荷葉翩然。正在香桂進退為難的當兒,青雙突然抬起頭,往她所站的方向看來,嚇得她反射性地縮到樹後,不想竟撞進一個溫暖的懷中。
  
  一隻手迅速地捂去了她的驚呼,熟悉的麝香味隨風吹進鼻中,告訴了她身後的人是誰。
  
  他怎麼也在這裡?香桂沒有掙扎,只是心中疑惑。難道是他們相約在此幽會,自己的出現打擾到他們了?
  
  這種想法雖然荒謬,但是卻也不無可能。畢竟他們的行事方式在她眼中素來都是無法理解和捉摸的。為這猜測,香桂暗暗叫糟,若是那樣的話,身後的人又不知道要怎麼發她脾氣了。
  
  「不准出聲。」灼熱的呼吸噴在項後,身後人俯在她耳邊悄然命令。
  
  香桂點了點頭,哪敢不從。
  
  直到青雙收回目光,繼續伏膝哭泣,捂在她唇上的手才放開,轉為拉住她,悄無聲息地退離他們所隱藏的地方,往來路走去。
  
  走出那個園子,鳳雁北放開拉著香桂的手,沉默地走在前面。
  
  香桂老老實實地跟在其後,準備接受又一次懲罰。
  
  然而鳳雁北的步子卻不急不緩,悠閒從容,長髮散在隨意披上的衣袍上,一看便知也是從床上才爬起來的,並非香桂所想的準備去幽會的樣子,也沒有欲要懲罰人的怒意。
  
  最緊要的——
  
  香桂吃驚地看著他隨著兩袖瀟灑擺動而往前邁動的雙腳,之所以踩在地上沒有一點聲音,完全是因為他根本沒穿鞋。
  
  是太倉猝,忘記了吧。她如是猜測,卻不由想起那一夜,他也是跣足散發與她在一起喝酒。
  
  也許,這個男人,壓根就不喜歡穿鞋。
  
  鳳雁北沒有回北苑,而是徑直走向側院,進了香桂的房間。
  
  「把門關上。」走到床邊坐下,他吩咐隨後跟進來的香桂。
  
  香桂一怔,依言做了,然後走到桌前摸索火石火絨,準備把蠟燭點起來。
  
  「不要點燈。」黑暗中,鳳雁北的聲音從屏風後面傳過來,有些沉,還有些遲疑。「窗子……都關好了吧。」
  
  突然意識到他來此的用意,香桂心跳驀然快了起來。「嗯。」好半會兒,她才輕輕應了聲,卻有些不解,他明明厭惡她,為什麼又要找她,何況,他身邊還有那麼多美貌純潔的女子。
  
  「過來。」鳳雁北沉啞地命令。事實上,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她的身子不可。討厭自己對她身體的依賴,卻又無法克制那種慾念,那樣的矛盾和挫折感幾乎可以把人折磨瘋。
  
  香桂慢慢地走到他的身邊,心中有些抗拒那事,那感覺就像以前在軍營中被人當成發洩物那樣。
  
  「你半夜不睡覺四處亂跑做什麼?」伸手將她拉到自己的身邊坐下,鳳雁北一邊問,一邊去解她的衣帶。他的聲音低柔優雅,但是他的指尖卻在輕輕顫抖。值得慶幸的是,幽暗中,女人看不見。
  
  香桂被他的反常弄得侷促而緊張起來,抬起手打算自己動手解衣,卻在碰到他手時又縮了回來。
  
  「主子……」她張嘴,除了這兩個字,卻不知該說什麼。
  
  「是不是睡不著?我也睡不著……幫我寬衣……」鳳雁北沒有等她往下說,逕自替她找了理由,只是在褪下她的衣服時,聲音已不再如開始那樣沉穩。
  
  自從上次明明惱怒她不將自己放在眼裡,卻仍忍不住半強迫地要了被鞭笞得蔫蔫一息的她後,他就被自己對她那強烈的渴望和佔有慾給嚇倒了。這些日子他幾乎是有意避著她。
  
  然而,這一晚,他卻怎麼也壓制不住想抱她的念頭。來到側院外徘徊著,卻不想看到她開門而出,坐在簷下發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臉上露出那樣的表情,憂傷,無奈,還有讓人心酸的堅強微笑。
  
  青雙的琵琶聲起,她走了出來,他便一直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瘦削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塘邊柳樹下,風一起,吹亂她的髮,那一刻,他突然害怕起來。害怕她越來越平靜,越來越沉默,以至於再也不會抬頭看天上的月亮……
  
  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隔著一層窗紗透進來的濛濛月光便也能起到照物的功能。
  
  過近的距離,他灼熱的呼吸噴在香桂的臉上,濃烈的男性麝香味將她環繞,一股難言的曖昧在黑暗的房間裡悄然瀰漫。
  
  香桂的手放上他的領口,突然間有些口乾舌燥,額上微微浸出了細汗。
  
  「桂……」鳳雁北低喚,牽著她的手緩緩拉開自己的衣服,黑曜石般的眸子緊盯著眼前那張平凡無奇的臉,熱切而專注。
  
  香桂輕喘了口氣,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朦朧暗光中,他長髮散落,晶亮的眼中似有水波蕩漾,原本就絕美的臉被蒙上了一層夜色,顯得驚人的媚惑。
  
  她的心跳亂了序。
  
  溫潤的唇輕輕落在她唇上,含住,輾轉吸吮……那極致的溫柔以及小心翼翼試探的情慾讓香桂的眼睛漸漸濕潤。這是他第一次吻她,也是第一次以這樣珍惜的姿態來抱她,彷彿她是一個好人家的女子那樣……
  
  究竟,自己是戀著他的容貌,還是戀著他偶爾出現的溫柔呢?當被放倒在床上的那一刻,香桂腦子裡突然冒出了這個念頭。
  
  只是,當那具灼熱的軀體貼向她的時候,她再也無法多想。
  
  房間裡溫度在持續上升,細碎的呻吟與粗重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將黑暗染了上一層濃艷的瑰色。
  
  屋外月色正明,一個窈窕的身影落寞地站在窗邊,側耳傾聽著裡面傳出來的男女歡愛之聲,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地握著。一滴暗色的液體從她的指縫中浸出,啪地一聲滴落在地上,在水銀般的月光中濺開,接著又是一滴……
  
  良久,屋內的激情平息了下來。
  
  「我怕冷,你抱著我睡。」突然響起的男人聲音讓原本打算悄然離開的人驀然僵住,冷月照在她美麗的臉上,現出的是驚詫,是不敢置信,還是濃濃的嫉妒。
  
  他怎麼可能會用那樣霸道得近乎撒嬌的語氣和人說話?他怎麼可能會怕冷?
  
  「嗯。」女人回答的聲音很簡單,除了仍帶著歡愛的慵懶外,並沒有特別的欣喜,像是早已習慣他的要求。然而,過了一會兒,她又訥訥開了口:「天氣很熱……」很熱,兩個人抱在一起會非常熱,尤其還是在剛做完劇烈運動之後。
  
  原本她不該笑,然而,唇角卻控制不住因女人那有點疑惑的語氣而上揚。
  
  「少囉嗦,讓你抱就抱。」男人壓低聲音吼,貌似有些尷尬。
  
  很顯然,女人是處於弱勢地位,聞言便不再說話,似縱容也似委屈。
  
  她倒寧願被他這樣欺負。那身影動了一下,輕輕靠在牆上,在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
  
  房內歸於寂靜,從呼吸聲可以聽出兩人都已睡沉。她就這樣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直到東方發白。
  
  「你也是從西北軍營裡出來的?」
  
  轉過一個彎,香桂看到靠牆站著的青雙。青衣雙鬟,畔垂雲絲,她看上去清減了許多,卻也更加清雅動人。
  
  香桂笑了笑,有些訝異青雙會在這裡專門等她。
  
  「一起走走,好嗎?」雖然是詢問,但是那只纖美的柔荑已經伸了過來,牽起香桂的手。
  
  有些受寵若驚,那柔滑的觸感讓香桂渾身不自在,生怕自己粗糙的手繭會磨傷那隻小手,只是又不好收回來,唯有僵硬地隨著青雙身旁。
  
  「你的腿是怎麼回事?」似乎此刻才注意到她的跛足,青雙關切地問。
  
  實在是不太習慣這突如其來的親暱,香桂的反應便比平時更慢了一拍,過了好一會兒才訥訥地道:「摔的。」說出這兩個字,她胸口突然一緊,難受得差點喘不過氣來。
  
  並沒發現她的臉泛白,在穿過一處柳蔭之後,青雙停了下來。腳下的小徑往前延伸至不知名的其他院落,兩旁花木扶蘇,葉片反射著明媚的陽光,蔥翠欲滴。
  
  「穿過那片杏樹林,就是王府的院牆……你是下營的吧,怎麼會認識主子呢?」很顯然,青雙比香桂更熟悉王府。
  
  試探性地想把被握住的手抽回來,結果並沒有遇到阻力,將重獲自由的手收到身後,悄悄在衣服上擦了擦掌心的汗,香桂暗暗鬆了口氣,卻對青雙的問題感到為難。她知道如果老實回答的話,將會帶來很可怕的後果,可是她也不習慣撒謊。
  
  「我……在軍營中見過他一面。」斟酌了半天,她擠出了這麼一句話。那是她第一次見他,不過他卻沒將她放進眼裡,所以那個大雪天,在她和何常貴的家中,才是兩人的初識。
  
  很顯然這並不是青雙要的答案,她卻也不再追問,笑了笑,道:「你也喜歡主子吧。」陳述的句子,顯示出她的肯定。
  
  這一次,香桂沒有回答。喜歡或者不喜歡,對別人來說都無關緊要,只是她一個人的事。
  
  「我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青雙斂下了明媚的眼,清麗的小臉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哀怨。「……喜歡到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為什麼要和她說這些?香桂不解,沒有搭腔,事實上是不知道該如何搭腔。
  
  「你能為他做什麼呢?」短暫的沉默後,青雙突然揚起雙睫,定定地盯著香桂,聲音略略提高地質問。
  
  沒有待香桂回答,她已經繼續道:「你長得不出色,腿又殘疾,還是下營的……究竟他為什麼會留你在身邊?」不解,心酸,不甘……她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寧可要一個早已不乾淨的女人,也不願碰自己。
  
  被人這樣當著面數說自己的不是,香桂不惱,卻有些哭笑不得。
  
  「可惜,無論是什麼樣的,咱們都曾經是營妓。他不會要一個營妓做他的妻子……他不會要……他明天就要和西吾來的公主成親了。」仿似已經忘記了身邊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青雙失神地低喃,兩行清淚順著頰悄無聲息地淌下。
  
  他要成親了!香桂怔住,心中有些茫然。
  
  那樣的話、那樣的話……那跟她沒關係吧。眨了眨眼,她突然省起。
  
  「你別難過了。」長得好看,連哭起來也要惹人憐愛一些,香桂歎氣,笨拙地安慰起這個滿腔柔情無處訴的女子。
  
  「你為什麼不難過?」瞪著水氣迷濛的眼,青雙為香桂的平靜感到不可思議。
  
  「我、我有難過……」滯了下,香桂有點難為情地承認,但是也僅此而已。她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那些懵懂的對情愛的憧憬早在殘酷的現實下還沒開始便幻滅了。她可以傾盡一切去保護自己想保護的美好,近乎專執地寬容著加諸於她身上的不平,卻不容許自己去渴求回報。因為她知道,當她開始渴求回報的那一刻起,才是她不幸的真正開始。
  
  青雙蹙眉,突然發現自己完全看不透眼前的女人,她究竟是心機太深,還是太愚蠢?
  
  抬手,用手絹拭淨臉上的淚痕,她說出此次找香桂的真正目的:「我無法忍受他以後都屬於另一個女人……我要離開這裡,你跟我一起吧。」
  
  沒想到她會為這事找自己,香桂有些錯愕。半晌,才訥訥道:「我不能走。」除非鳳雁北親口告訴她,她可以離開了,否則她不能走。不然的話,走到哪裡都只有死路一條,而且還會牽累別人。
  
  青雙聞言臉色微變,冷笑,「容不得你說不。」話音未落,驀然伸手點向香桂的腰際,在她軟倒前輕鬆地接住,而後挾著她提氣縱身往側方杏林奔去。
  
  如果你把香桂從他身邊弄走,我就想辦法讓他納你為側妃。
  
  那個人的承諾在青雙耳邊響著,哪怕只有一點希望,她也必須為自己搏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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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8:28: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不在了?」鳳雁北正往疾行的步子驀地停下,目光凌厲地掃向緊跟在自己身後的大總管。「是什麼意思?」
  
  「回主子,已找遍整個王府,並不見香桂姑娘蹤跡。」大總管冷靜地回道,誰也不知道他背上的冷汗已浸透了內裳。
  
  鳳雁北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止,隨後恢復如常,「讓冷尉到側院來見我。」
  
  冷尉,馭風十三騎之一,統率著一個龐大而神秘的情報組織,專門為鳳雁北所用,在,刺探情報,尋人與追蹤上,天下無組織能出其右。
  
  「是。」大總管即使心中有萬般疑惑,也不敢表現出來,忙去安排人找冷尉。
  
  怎麼會突然消失?在原地站了片刻,鳳雁北才又往側院走去。
  
  昨晚還好好的,只是半日不見,便沒了蹤影?他自然知道她有多大能耐,怎麼也不可能離開王府而無人察覺。
  
  進了側院,原本在休息的侍女見到他都有些驚訝,忙迎了上來,卻又被他揮退,然後在她們不可思議的眼光中走進香桂的房間。
  
  折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絲毫看不出昨夜的糜亂,他的手輕輕撫上那仍殘留著兩人氣味的枕頭,想到她被欺負了即不惱也不暗自生悶氣的可憐樣兒,唇角不自覺往上翹。
  
  沒見過比她還傻的女人。他低歎,隨便看了下屋子,發現她少得可憐的衣服還在,顯然不是自己偷逃,要逃她早該逃了,而不是等到自己在的時候。那麼是去了哪裡?或是……
  
  想到後面的猜測,鳳雁北清峻的眉糾結在了一起。誰會對她不利?以她那脾性,又怎麼會得罪人。
  
  「主子!」冷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走到梳妝台前,拿起上面的梳子,拈下一根仍纏繞在梳齒上的長髮,握在掌心。「進來。」感受著那幾不可察的細微觸感,他不由想起昨夜,她的髮曾繞上他的頸,與他的糾纏在一起。
  
  「主子。」冷尉走了進來,卻仍站在門邊,恭敬地聽候命令。
  
  「明天之前,把香桂帶到我的面前。」鳳雁北緩緩道,「活要見人,死……」那個字剛一吐出,他的喉嚨便像被哽了一塊東西似的,再也沒辦法說下去。片刻之後,才沉聲續道:「我要活的她。」這一次,他沒有給冷尉選擇的餘地。
  
  冷尉一直跟著鳳雁北出生入死,自然見過香桂,不敢拖延,當下領命而去。他知道,只是呼吸之間,便可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除了我,沒有人能要你的命。望向窗外,蔚藍色的天空飄著幾絲浮雲,鳳雁北握著髮絲的手漸漸收緊。
  
  從鳳傾東的泠遠閣出來,看著爬上柳梢的朗月,鳳雁北緩緩吐出一口氣。
  
  這半日,漫長得幾乎將他的耐性磨光。明天是小十三的大婚之日,即然在他王府中舉辦,自然要確保萬無一失。
  
  只是,冷尉一直沒有消息傳回來……
  
  究竟是沒找到人,還是……不敢回報?明知自己的部下不是會逃避責任的人,但是他卻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懼。
  
  一直以來,他但凡將事情吩咐下去後,便會平靜地等待結果,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忐忑不安。
  
  「鳳雁北。」
  
  全天下只有一個人會這樣直呼他的名字,不用看,鳳雁北也知道是誰。無奈地歎了口氣,他揚眼看向那個向他撲來的女孩兒,下意識地張開手接住她。
  
  「今天怎麼這麼熱情,丫頭?」壓下心中的惶亂,他調侃莫商。
  
  莫商笑嘻嘻地勾住他的脖子,「你猜?」
  
  鳳雁北瞇眼,為她這反常的親暱,手卻仍溫柔地扶住偎在懷中的纖腰,「你是打算認我這哥哥了?」莫商三歲的時候被一個世外高人帶走,直到十四歲才回來。但是她從來都是直呼他名字,而不肯像小十三那樣叫他五哥。他也不是很介意,便由著她了。
  
  聞言,莫商撇了撇小嘴,一拳捶向鳳雁北的胸膛:「下輩子吧。」
  
  鳳雁北笑,一把接住她的手,順勢牽著往前走,「說吧,有什麼開心事?」即使他現在沒心情,也不願冷落了這一直放在手心裡疼寵的妹子。
  
  不料莫商輕呼一聲,縮回了手。
  
  鳳雁北微怔,突然伸手抓過她的小手,攤開。只見那柔嫩的掌心上,赫然印著三個深深的指甲型傷痕。
  
  「這是怎麼回事?」他神色一肅,嚴厲地問。
  
  莫商臉上的笑容消失,將手抽了回來。「沒什麼,我自己不小心弄的……不要你管。」她飛快地轉開頭,卻仍讓鳳雁北捕捉到了眼中閃爍的淚光。
  
  「小商……」鳳雁北歎氣,覺得頭隱隱作疼。「乖,別耍小孩子脾氣,告訴我怎麼了?」前一刻還好好的,轉眼就變臉,女人真難伺候!
  
  「我生氣,自己掐的。」莫商沒有回過頭,冷冷道。
  
  「還是這麼任性。」鳳雁北搖頭,他心中掛著香桂的安危,也懶得再追問。「你乖乖的去找小十三玩,我有點事要出去一下。」再這樣等下去,他一定會瘋掉。
  
  誰知他剛準備離開,就被赫然轉身的莫商抓住了手,「你要去哪裡?」她眼中有著明顯的慌亂與不滿。
  
  「香桂不見了,我去找找。」鳳雁北的語氣依然溫和,然而心中已經開始煩躁起來。他應該和冷尉一起去的,卻耽擱到現在,那個女人那麼笨,又不知道要多吃多少苦頭了。
  
  「你要親自去找一個奴才?」莫商不敢置信地瞪著他,首次在談到香桂時語氣中充滿輕視,「她是一個營妓啊,有過那麼多的男人……」
  
  啪地一聲脆響,莫商的話被鳳雁北揚手打斷。
  
  「現在,她只有我一個男人。」傾身,鳳雁北衝著她柔和而緩慢地宣告,「不要讓我再聽到任何侮辱她的話。」警告的語氣中有著熟悉他的人並不陌生的殘忍。
  
  莫商摀住臉,淚花在明亮的大眼中滾來滾去,卻硬是沒掉下來。
  
  「鳳雁北,我會讓你後悔。」努力保持平靜地說完這句話,她轉身挺直了背脊快步而去。
  
  看著她要強而委屈的背影,鳳雁北眼中浮起一絲後悔,但隨即似想到了什麼,臉色微變,立即招來了一直隱藏在旁保護自己的侍衛,低聲囑咐了幾句,這才匆匆離開。
  
  香桂被丟到了一艘往北行駛的船上,眼睜睜看著離懷安越來越遠,卻無能為力。
  
  也許從此再也不能相見了吧。想到鳳雁北,她心中竟是五味雜呈。一度的仰慕,到後來的恐懼與無奈,還有傷心,然而,最多的還是憐惜吧。每當他對她稍微溫柔一點,她就會立即忘記他曾加諸於她身上的那些莫名其妙責罰,全心全意地憐他愛他。
  
  終究是她太笨了,才會惹怒他。不然,為什麼他對其他人都溫溫和和的,偏偏在她面前就愛生氣。
  
  可是,他也有對她溫柔的時候。像那天晚上,他喝醉了,就在外面躺在她的懷裡睡了一夜;像昨夜……
  
  想到昨夜,香桂的臉有些發熱,心口滿滿的,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溢出來一般。
  
  船順流而下,駛得飛快。透過艙窗,可以見到不遠處的岸上官道時隱時現。香桂被點了穴丟在椅子上,無法動彈。
  
  離他越來越遠了呢。歎氣,她想著明日便要與西吾公主成親的鳳雁北,曾有的不愉快都化為烏有,最後剩下的只有濃濃的不捨。若不離開,她必然不會知道自己竟然會這麼捨不得。即使住在王府裡,會被所有人看不起,也看不見他,但是只要知道他就在近處,心裡便是安穩的,如今卻是要離得遠了。
  
  太陽漸漸落了下去,月亮從江的另一邊爬了上來,艙房內沒有點燈,卻並不覺得黑。香桂仍然只能一動不能動地坐著。
  
  這艘船會把她帶到哪裡去?他又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發現她不在呢?
  
  想到此,她突然笑了起來,為自己心中的期待,也為這突如其來的遭遇。
  
  世上的事當真是很奇妙,來非她所願,去也非她所願。似乎,她的人生,一直都是別人在幫她做決定。
  
  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就是,他絕對不會忘記她,只因……
  
  馬蹄聲突然從岸上隱隱傳來,踏破月色,刺透了夜的沉寂。
  
  什麼人晚上還在趕路?香桂好奇地看向岸上,只見官道上一乘正疾馳而來,離船越來越近。
  
  「停船!」在萬籟俱寂的時刻,這一聲嬌媚的大喊足以引起所有仍在水上航行的船隻注意。
  
  莫商姑娘。香桂聽出了聲音,突然有些激動。是來找她的嗎?他這麼快就發現她不見了?
  
  正想著,只見馬匹已馳進岸邊,馬上騎士突然縱身而起,足尖在馬背上一點,越過江面,輕飄飄地落到船上。
  
  很快,莫商就找到了她所在的這間艙房,因為沒有點燈,所以香桂無法看清出現在門口的女孩臉部表情。但是很快,她就發現了不對勁。
  
  莫商只是站在那裡,即不進來,也不說話。香桂啞穴被封,心中即使有疑問,也無法問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船身猛地一震,一直平靜往前滑動的船突然停了下來,莫商才像是回過神,大步走進艙內。
  
  「別怪我……」低喃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她來到香桂面前,一把捏住她的下頦,飛快地塞了樣東西到她嘴裡。然後又在她喉下某處按了一按,香桂不由自主吞嚥了一下,那東西便入了腹。
  
  正在香桂疑惑不解的當兒,艙房外走廊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一時間燈火通明,有數人湧了進來。而此時莫商已經扼著她的脖子,退到了敞開的窗邊。
  
  為首之人是鳳雁北。他依然一身白袍,依然優雅從容,然而,香桂卻在他看向自己的眼中看到了關切。因為他是站在最前面的,所以,香桂無法再去注意其他人。
  
  他也來了。他會不會以為她是逃跑的呢?那一刻,她心中竟開始忐忑起來,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桂。」鳳雁北輕喚,絕美的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只因她仍然平安。至於是否會因此而激怒莫商,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從現在這一刻起,一切都開始由他掌握。
  
  又是這樣的溫柔……香桂心跳急劇加速,感到有些呼吸困難,突然明白,溫柔原來真是可以溺死人的。
  
  「鳳雁北!」顯然很不滿意自己被徹底忽視,莫商的嗓音有些拔尖,還帶著濃濃的酸楚和不甘。
  
  香桂有些驚訝,為流動在兩人間的敵意。怎麼會,他們昨天早上還好好的啊。
  
  「小商,你可知我鳳雁北平生最恨的就是背叛。」悠悠的,鳳雁北低歎,漆黑的眸子中掠過一抹毫不掩飾的悲傷。
  
  香桂感覺到背後的女孩身子明顯地一顫,她很想開口說話,卻沒辦法發出聲來,即使她能發出聲來,她也不知道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該說什麼好。她壓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有背叛你。是你……是你,竟然會喜歡上她!」莫商情緒顯然很激動,幾乎是帶著哭音失控地叫喊。「若是西吾的公主,我便也認了。可是她是一個低賤的營妓呀!你眼睛是不是瞎了,寧可把心給她,也不看我一眼?」
  
  「小商……」鳳雁北似乎有些詫異,為她不再遮掩的心意,「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他一直疼寵的妹妹竟然會對他產生不該有的感情,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她一直不肯叫他哥哥了。
  
  「我當然知道……我當然知道……」莫商又哭又笑,近似癲狂。「從第一眼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不是我自己的了。整整四年啊,我看著你和燕子嘰在一起,看著那些女人圍繞在你身邊……你知道我有多恨嗎?」
  
  香桂對她一直都很有好感,此時見她如此難過,心中不由淒然。這世上的事,最傷人的是情,而最難勉強的也是情。看不開,便只能是自己苦,誰也怪不了。
  
  「燕子嘰對你不好,我便想著這一生,你不娶,我不嫁,咱們好好地在一起……」想到自己曾設想的美好未來,莫商的語氣漸漸放柔,但那只是剎那間的事,轉瞬又轉淒厲。「可是,你竟然會喜歡上她!」
  
  香桂只覺頭皮一痛,不由自主抬起了臉,這會兒似乎明白了點什麼,莫商口中的「她」,好像是指自己。但是,這有可能嗎?
  
  她下意識地看向仍然一臉平靜的鳳雁北。
  
  也許是早已習慣了別人的愛慕,即使那個人是他妹妹,鳳雁北也只是瞬間的動容而已。
  
  「她很好。」說這句話時,他的目光是落在香桂臉上的。那樣的溫柔,像是正用手憐惜地撫著她的臉。
  
  香桂的目光被他緊攫住,無法移開,只能怔怔地看著他,腦子裡一片空白。
  
  鳳雁北沒有得到預期的欣喜反應,有些挫敗地歎了口氣,「她還很笨。」他喃喃抱怨。
  
  「小商,你放了她,我既往不咎。」這是他對自己曾經疼寵過的人最後的寬容。
  
  莫商驀然回過神,冷笑地道:「來不及了,我已經給她吃了腐腸丸,你若要解藥,便須答應我一件事。」
  
  鳳雁北鳳眸微瞇,射出冷銳的寒光。「你要我答應什麼?」從來,沒有人能和他談條件。
  
  「娶我為妻。」莫商原本明亮的大眼中閃爍著瘋狂而興奮的光芒,彷彿自己的夢想馬上就要實現了一般。
  
  鳳雁北唇角揚起一抹詭異的笑,在燈火的映照下,顯得異常妖媚。
  
  「你已經錯過了機會,莫商。」
  
  開口,誰也想不到他竟然說的是這樣一句話。語音未落,他已如脫弦之箭直襲向兩人。
  
  莫商一驚,她反應也是極快,當下不再多想,一揚手便將手中的東西丟出了窗口。
  
  下一刻,香桂落進了鳳雁北的懷中,而莫商,仍然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自己驀然空了的手。直到鳳雁北動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中了無色無味的化功散,功力已在不知不覺中被完全化解掉,開始鳳雁北和她說那麼多話,不過是在拖延時間而已。
  
  但是,她並非全無勝算。想到此,她原本有些頹喪的精神稍稍一振。
  
  「解藥已經被我丟進了江中,遇水即化,你把她搶過去又有什麼用呢?」她笑,這一次,香桂看清了她眼中濃烈的嫉妒和恨意。
  
  鳳雁北沒有再理會她,而是抱緊了香桂,將她帶出艙房。剩下的事,自然會有人處理。
  
  「鳳雁北,你當真不管她死活了嗎……放開我……」身後傳來莫商的尖叫聲,鳳雁北置若罔聞。
  
  船上的人不知道何時已經全被趕到了另一條船上,他們所乘的船在一個寬闊的水道處掉了個頭,開始回航。
  
  「怕不怕?」站在船頭,鳳雁北柔聲問身邊的香桂。
  
  香桂的穴道已經解開,卻仍像處在夢中一般,看著月色下緩慢倒退的兩岸,她搖了搖頭。
  
  「你沒有什麼要問我的嗎?」頓了下,鳳雁北俊臉微紅,不大自在地問。
  
  她應該問什麼嗎?香桂聞言將目光轉到他身上,有些疑惑。
  
  此時,兩個黑衣男人走了過來,打斷了鳳雁北的滿腹挫敗。兩人對著他行了一禮後,一人徑直走向香桂,「得罪了,香桂姑娘。」醇厚的嗓音未落,香桂的腕脈已被握住。
  
  片刻後,他沖鳳雁北點了點頭,「主子,解藥沒問題。」配合默契的,另一男人突然攤開手掌恭敬地遞到鳳雁北面前,上面赫然躺著一個小瓷瓶。
  
  原來,早在鳳雁北他們進入艙內時,不僅同時釋放散功香,艙頂水下也都有人隱伏,以防莫商在藥性發作前挾人而逃,那被從窗中丟出的解藥自然是順手接住。鳳雁北胸有成竹,哪裡會受莫商要挾。何況,馭風十三騎中,還有頂尖的用毒解毒高手。
  
  看著香桂服下解藥,又等了半炷香的功夫,見她無事,那兩人才退下。
  
  「桂……」鳳雁北此時心才算落地,低喚了一聲香桂的名字,向她靠近了些。
  
  香桂發現自己心跳又開始加速,臉熱烘烘的,呼吸困難起來。輕輕應了一聲,她垂下頭不敢看他。
  
  「如果我沒追來,你還會回來找我嗎?」鳳雁北伸手抬起香桂的臉,拇指輕輕摩挲著,同時問出心中的不安。他自然知道自己對她不好,害過她,也無端端責罰過她,他害怕她記著這些,想遠遠地從他身邊逃開。所以,一路追來,他怕的不是面對青雙或者莫商的威脅,而是她不願留在他身邊的事實。
  
  香桂怔然,心卻因他的撫觸柔成了春水,下意識地抬起手按在他的手背上。
  
  「我、我不知道……」她訥訥地道,在看到他眼中的失落之後,忍不住又靦腆地補充道:「可是,我心裡很捨不得你。」說到這,她臉像被火燒一般發燙,卻仍定定地與他對視。
  
  也許……也許她配不上他,可是,喜歡便是喜歡了,她無法否認。
  
  捨不得啊……鳳雁北好看的唇角往上揚了起來,黑曜石般的眸子因為她這幾個字而閃爍著晶亮奪目的光芒。
  
  「我也捨不得你。」他將女人瘦小的身子攬進自己的懷中,下頦擱在她頭頂輕輕地磨蹭。「以後,咱們一直在一起,好不好?」他不要其他人了。事實上,自將她推下山崖的那一天起,他就沒有過其他人。
  
  他是喜歡她的,只是他的自尊和驕傲讓他放不下身段,於是害得兩人都吃夠了苦頭。若是這一次沒有差點失去她,恐怕他還要硬撐上一段時間,也許到那個時候,會是他的惡劣親手將她從自己身邊推離。
  
  沒想到他會這樣說,香桂嗅著他身上傳來的好聞味道,又有些恍惚了。
  
  「你不嫌棄我?」抓住他的腰間的衣服,她問,顫抖的聲音隱約透露出她的惶恐不安。沒有男人會不介意她的出身,何況是他這樣身份的人物。
  
  鳳雁北笑,在她額角的疤痕上輕輕落下一吻,「你不是也沒嫌棄我……」這句話剛剛脫口,他立即發現了自己的失言,臉色微變,不由垂眼偷覷香桂的神情。他差點忘記自己曾用懾魂術抹去了她的一部分記憶。若她憶起、若她憶起……他不敢去想那後果。
  
  香桂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話中的古怪,淺淺一笑,將臉貼向他的胸口,聽著他平穩而有力的心跳,沒有再說話。
  
  原來,天上的月亮也有可能照到地上葦草……
  
  逆流要比順流慢上一倍,兩人也不著急,便藉著月光相偎在船頭喝酒閒聊,後來卻不知是誰起的頭,竟然就這樣在甲板上纏綿起來。
  
  月色如水,該避的人都避了開,整艘大船彷彿只有他們兩人似的。
  
  這一夜,也許是醉酒了,鳳雁北始終緊抱著香桂,不肯放開。夜風帶著水氣吹在兩人身上,除了暢意的涼爽外,他再沒感覺到寒意。他說了很多話,於是香桂知道,他們是從青雙處探知到她的蹤跡,莫商的背叛,以及莫商與他的真正關係。事情順利解決了,可是他並不開心。
  
  「桂,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以前曾經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會不會不要我?」酒後的鳳雁北總是帶著些許孩子氣。
  
  香桂笑,俯首輕輕地吻上他朦朧的醉眼,「不會。」她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只是他不想讓他憶起,她便當著忘記好了。
  
  是什麼時候記起的呢?她抬眼看向反射著月光的江面,記憶慢慢地回溯。
  
  她差點淹死在浴池中……對,就是那次,初到王府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著他,再見時他便在莫名其妙地生氣,還把她丟到浴池裡。那次她的記憶就恢復了,只是她一直沒說而已。
  
  他為什麼總是在生她的氣呢?撫摸著懷中鳳雁北的臉,香桂對於此點始終有些不解。
  
  「我想求你一件事。」她說。
  
  「嗯?」似乎很享受她的撫摸,鳳雁北懶洋洋地,閉著眼一臉的愜意,心因她的回答而安定。
  
  「不要太為難青雙姑娘和莫商姑娘。」
  
  此言入耳,鳳雁北立即一個翻身,從她懷中坐了起來,酒意全無。「不行。」他神色恢復了冰冷,他怎能輕易饒恕意圖傷害她的人。
  
  與他冷漠的目光對視半晌,香桂歎了口氣,轉過頭看向江盡處隱約的山脈,不再說話。她並不想企圖左右他的想法,只是知道,懲罰莫商,他不會好過。她不想他傷心。
  
  「不准給我臉色看……」鳳雁北討厭她這樣的平靜,又想要像以往那樣發脾氣,卻在看見她無意識輕撫左膝的動作而僵住,心口微酸,驀地撲過去將她壓倒在地。
  
  「好。我答應你,不為難她們。」在香桂錯愕卻驚喜的目光中,他像是要把胸中壓抑著的某些東西發洩出來似的狠狠吻住她。
  
  激情在瞬間爆發,曖昧的溫度燻熱了涼夜,江風拂過,帶走一次又一次似抱怨似憐惜的低喃。
  
  笨女人……
  
  笨女人……
  
  香桂睜眼,一輪朗月映入眼眸,她的唇角浮起溫柔的笑。
  
  是啊,她是一個笨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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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8:28:21 |只看該作者
結尾
  
  王家包子店舖門口,一個篷著發的女人正抽打著不聽話的孩子,弄得整條街都是小孩響亮的哭鬧聲。左鄰右舍早已習慣,各做各的事,還不時互相問候一聲天氣晴朗,是否吃過早飯。
  
  平常百姓的生活就是這樣,碌碌而平淡,偶爾發生一點芝麻綠豆大點的小事都可以弄得跟天快塌了一樣。
  
  「老闆娘,拿十個包子。」低緩而溫柔的女人聲音突兀地插入小孩的哭叫聲中,正在藉機發洩起床氣的婦人聞聲突然一僵,停了下來。
  
  梳得整齊的髮髻,樸素的布衣,一個白晰瘦小的女人正站在包子鋪外面,恬靜地對著自己笑著。
  
  「笨阿桂。」婦人尖叫,一把丟開仍在張開喉嚨嚎的娃娃,撲向女人。
  
  女人怔了下,等看清楚蓬頭垢面的婦人容貌,也不由吃了一驚。「阿玉……」她有些猶豫。
  
  「是我,是我啊。」婦人一把抱住一臉驚訝的女人,開心得又跳又叫。
  
  此二人正是香玉香桂,自西北軍營一別,兩人怎麼也想不到會有再見面的一天。
  
  「阿玉。」香桂笑了。「還能見到你,真好。」她這話聽在別人耳中,只以為是單純的感歎,卻不知對於九死一生的她來說,確實是平時想也不敢想的。
  
  「是啊是啊,你不是配給了一個火長嗎?看樣子過得好像不錯。」相對於香桂歷盡劫難後培養出的沉靜,香玉卻是變也沒變,仍然是以往一般的急躁脾氣。
  
  想起死得不明不白的何常貴,香桂滯了滯,笑得有些勉強。「你的孩子都這麼大了?」
  
  「呵呵,是啊,快三歲了,皮得很。你家的呢?男娃女娃?」雖然動不動伸手就打,但是說起自家娃,香玉仍然不自覺露出為人母的驕傲。
  
  香桂眼中不由露出羨慕的神色,「我還沒……」
  
  「走,走,家裡說。」香玉突然想起兩人還站在外面,就要拖著香桂往包子鋪裡走,如同以往一樣不客氣地打斷了香桂未完的話。
  
  香桂也並不在意,卻有些猶豫地往後看了眼。「可能不太方便。」她低聲道。
  
  「什麼……」香玉沒聽清楚,回過頭正要詢問,卻被一輛緩慢駛過來的華麗馬車吸引開注意力。
  
  時間彷彿靜止了,周圍的喧鬧都安靜了下來,只有那輛馬車在馬蹄踏石的清脆聲中轆轆地駛近。
  
  「桂。」低柔微沉的男人聲音自馬車內傳出,像是呼喚情人一樣纏綿含情。
  
  香桂臉一紅,不自在地看了眼瞪大眼一臉無法置信的香玉,尷尬地道:「我得走了。」話音剛落,馬車簾已經掀起,一隻修長優雅的手伸了出來抓住位於車旁的香桂腰,將她拎上了馬車。雖然只是眨眼的功夫,香玉仍看到了那個男人隨著手過於外伸而探出的半張臉。一粒艷紅的眉心痣在陽光下散發出奪目的妖嬈態。
  
  傾城傾國。香玉雖然善言,卻沒讀過書,無法用言語準確地表達男人給她的震憾,腦子裡只約摸想到說書先生說過的形容絕色美人的這幾個字,可是總覺得還是少了些什麼。
  
  車簾放下,隔絕了她癡迷的目光,讓她驀然回過神來。
  
  「阿桂,你這就要走了嗎?」心中疑惑很大,卻終究比不過對故人的眷念。
  
  車簾再次掀起,香桂的臉探了出來,也隱約可見不捨,「嗯。阿玉,我以後一定會再來看你。」
  
  香玉向車內窺探了一眼,這次卻什麼也沒看到,遲疑了一下,驀然扯過香桂的衣領,俯在她耳邊悄聲問,「他是誰?」她怎麼也想不出以香桂的身份和容貌怎麼可能認識這樣高貴好看如神一樣的人物。
  
  哦,對,就是像神仙一般的人物。這是她突然想到的再貼切不過的形容。
  
  「呃,他、他……」香桂臉再次紅了起來,耳朵似火燒一般。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在香玉不得到答案誓不罷休的惡狠狠目光中含糊了幾個字。奇怪的是,耗了這麼久,一向不太耐煩的他竟然不催促馬車前行。
  
  「什麼?」香玉沒聽清楚,又或者覺得無法置信,不由再次向她確定。
  
  陽光太熱,香桂覺得自己渾身都像要被曬得冒煙了。
  
  「我的男人。」她重複,這一次一個字一個字的,極為清晰。
  
  就在香玉被震住的當兒,她再次被攬著腰抓回了馬車內,滾熱的胸膛,激狂的吻如暴風驟雨般襲向她,吻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
  
  他等這一句話,已經很久了。
  
  馬車再次開始往前行駛,緩慢而平穩。
  
  「阿桂,阿桂,你要的包子。」從震驚中驀然回過神的香玉突然省起香桂是來買包子的,不由趕緊揭開蒸籠,用油紙包了十來個,一邊在後面追,一邊著急地叫。
  
  陽光照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枝火紅的杏花從某家矮牆內探出頭來,帶著花香的風吹在人身上像情人溫柔的撫摸。
  
  春天才正要開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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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8:28:51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一
  
  五年……五年了。
  
  一山煙雨,籠著金黃的油菜田,紅杏綠柳白梨,如同氤氳的輕霧盤繞在田間河邊山腰。一枝橫伸出官道的桃花擦過車頂,立時亂紅如雨,萎了一地。
  
  香桂看著車窗外,想起香玉以及她那淘氣的兒子,不由輕輕歎了口氣。
  
  鳳雁北正半躺在錦榻上看書,聞聲揚眼,靜靜看著她半晌,然後撐起身,袍袖一揚,將她包進了懷中。
  
  「咱們早已說好的,等你身體大好,再要孩子啊。」這麼多年,他已經清楚她什麼都悶在心裡,從不主動要求什麼。於是不知從何時起,他學會了從她細微的表情流露中猜測她的心思。他本身便極聰慧,一旦用起心來,自然沒什麼能難到他。
  
  香桂微微點頭,表示知道,但是頓了一頓,還是沒忍住。
  
  「阿玉……阿玉的兒子真可愛。」她笑,似乎隨口而言,但鳳雁北卻看得出其中隱藏的羨慕與苦澀。
  
  收緊手臂,感覺到懷中的身體終於不像以前那樣硌人,他輕哼:「哪裡可愛?塌鼻子,小眼睛,一頭黃毛……」目光擦過她的臉落向車窗外,他的眼中浮起神往:「等咱們的兒子出生,定然比那小子可愛上不知多少倍。」
  
  香桂終於被逗笑,「是啊,若孩子有你一半的好看,這世上便少有人及得了。」她低語,手抬起,輕撫他的臉,心中歎惜。便是相處了這許久,她仍然會常常看他看得癡了,她始終不敢相信,自己會和這月亮一般的人物靠得這麼近。
  
  鳳雁北得意,笑得眉眼飛揚,側首親了親香桂的臉,柔聲道:「可是性子不能像我這麼壞,不然又要讓你吃苦頭……」顯然是想到自己讓她吃的那些苦頭,他無聲地歎了口氣,雙腳落地坐正了身體,伸手指著窗外,轉移開話題。「那裡是杏林渡,過去不到十里,便是新修的別院,神醫老不顛就住在離別院不遠的青杏子村裡。」他說得又仔細又溫柔,如果朝中官員見到,必然會驚奇於他從未見過的體貼。但是瞭解他至深的人都知道,一旦得到他的心,便會得到他傾盡一切的對待。
  
  車聲轆轆,正拐進官道一側的鄉間小道。可能是輾上石頭,發出一聲清脆的爆裂,車身輕輕彈跳了一下,鳳雁北極其自然地護緊了香桂。
  
  「爺,在這裡又住不得幾時,那房子只怕是要浪費了。」香桂低聲道,實在是不習慣皇族的奢侈,尤其是為了她,那會讓她覺得不安。過過苦日子,便學不來揮霍。
  
  鳳雁北是知道她的,聞言微笑,不慌不忙地道:「你不是喜歡這種地方嗎?這裡離京城又不遠,以後咱們常常來此住上些日子,便不算浪費。」她不喜奢華,不喜排場,他便遵從她的意思,出門除了一個隱衛以及車伕,不帶其他人,便是在這裡暫住的別院,也只是按普通的農家小院建造,以樸實穩當取勝,哪裡有什麼皇族氣派。若是被京中那些閒人知道,恐怕又是一項經久不衰的談資了。
  
  「嗯。」香桂應,心口暖暖的。他總是這樣為她想得周到,她便覺得就算將整顆心都掏出來給他還是嫌不夠。馬車平穩地駛上一道石橋,香桂看著一彎清水淙淙地穿過柳枝下,心中不由一動。
  
  「咱們下車走過去吧。」她說,回頭渴望地看向身邊人。
  
  鳳雁北沒有應,卻馬上喊停馬車,然後自己先一步下車撐開傘,這才回身接香桂,兩人都下得來,便打發了馬車離開。
  
  馬車停的地方正是橋中間,橋由大塊的青石拼結成,石面早被踩踏得光滑如玉,被絲雨浸得半濕,多處可見代表歲月痕跡的駁落與裂縫,石隙間長著青黃交雜的野草,一朵早開的蒲公英孤零零地支楞在橋心,在微寒的春風中瑟瑟發著抖。橋下水流極淺,清澈得可以數得清水下的砂石。
  
  見香桂渴望地看著橋下溪流,鳳雁北不著痕跡地握緊了她的手,柔聲道:「等你的腿大好了,天氣熱時便陪你來此,允你下水去玩。」當初她的腿折斷,並沒有經過專業的對合,長錯了位,以至於不僅僅影響到了她的行動,還使得天氣稍冷即痛得無法行走。這些年,她即使疼得晚上睡不著覺,可是面對他時卻仍然笑吟吟的不帶一絲怨恨。她痛,他更痛,還有說不出的惶恐。有的時候他甚至在希望,她已經記起了一切,並原諒了他。
  
  香桂回過神,衝他淺淺一笑,「我省得,只是想起小時候了。」也許對於水她曾經有過不好的回憶,但是當他的手開始牢牢握住她的那一天起,她便再沒了恐懼。這世上的事除了相信便是懷疑,她不想被疑神疑鬼害得無法過日子,便選擇相信。而事實證明,她的選擇是正確的。
  
  兩人信步走過石橋,與橋相接的是一條被踩得極紮實的土路,間中雜著一些滑溜溜的石塊。路兩旁雜草叢生,順著小徑一直延伸進如雲似霞的杏花林中。「小時候?說來聽聽。」鳳雁北第一次聽到香桂談及她的過往,不由大感興趣。香桂抿笑,並沒馬上應答,直到兩人走入杏林後,才輕輕道:「家裡的屋子前面有一方塘子,裡面長滿了荷花,塘邊有柳……我記性不大好,很多事不記得了。」
  
  難得她說起自己的事,鳳雁北哪裡肯就這樣罷休,於是狀似隨口有一問沒一問地便輕易將她並不複雜的過去摸了個清清楚楚。
  
  香桂的家鄉是一個叫柳鎮的地方,她本姓寧,乳名柳兒。父親嗜酒好賭,母親受不了,在她十歲的時候便丟下她父女倆跟人跑了,她跟著父親,飽一頓饑一頓,最終還是沒逃開被賣的命運。她說得平常,甚至臉上還帶著淺淺的笑意,似乎那些回憶並沒有什麼不堪。然而她越輕描淡寫,鳳雁北越知道其中的辛酸,只是明白這個女人已經習慣將一切苦痛淡化。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他突然轉開話題,問了一個自己模糊多年卻不敢提的問題。他幾乎能肯定,即使與他相遇後她受盡苦楚,她說出口的仍然會是那些他根本沒有印象的美好瞬間。果然,香桂聞言而笑,眼中溢滿溫柔與神往。
  
  「怎會不記得。」她聲音很軟很柔。「你騎在飛虹背上,穿著白色的錦袍,後面跟著馭風十三騎,就像天神一樣……」聽著她誇讚自己,鳳雁北自是很開心,但是心中更多的卻是惶惑,因為他根本記不起這一幕是發生在何時,抓著香桂的手不由收緊,忐忑地害怕她反問。好在香桂沉浸在往事中,沒注意到他的異樣。
  
  「你是來找莫商姑娘的,你抓住她的手,她只是這樣輕輕一跳,便落在了你的身前,那動作好看極了!」她說完了。臨了又補上一句,「那日你去西吾接藍公主回來,十三爺也是一身白衣坐在飛虹身上,笑得很溫和,好像初見時的你。」
  
  鳳雁北聽得臉色泛白,驀地將傘塞到香桂手中,然後在她錯愕的目光中屈身蹲在了她面前,絲毫不理那身華服被地上的泥水弄髒。
  
  「爺,你……」香桂失措。
  
  「上來。」鳳雁北命令,沒有解釋。他如何要向她說,那些讓她覺得很美好的回憶讓他很難受,他想更貼近她的心一些。
  
  「我、我腿沒痛,還能走。」香桂臉微紅,不大自在地解釋。這些年他越發地對她好了,常常讓她覺得受寵若驚。
  
  「上來!」鳳雁北語氣冷硬,不容拒絕。
  
  香桂素來是扭不過他的,無奈只能乖乖地趴到他背上,然後被他輕輕鬆鬆地負起。
  
  「沉不?」她問,手攬著他的脖子,一綹髮絲從頰畔垂下,搔著他的頸項。
  
  「不沉。」鳳雁北笑,「這樣我可還像天神?」什麼天神,都不過是些虛幻不實的玩意兒,他寧可像一般的俗人,能分享她的喜怒哀樂。
  
  香桂莞爾,知道他彆扭的性子又犯了,得哄。
  
  「你還是好看得像天神,不過是咱們家的。」他喜歡她說親暱的話,只是她從來都說不慣,像這樣的,已是她的極限。
  
  鳳雁北開懷大笑,迎面一個牧童正牽著水牛走過來,見到他的笑臉,不由看得呆住,直到牛走到了前面,手中的韁繩繃直扯得他一踉蹌,他才回過神,小臉登時漲得通紅。
  
  香桂看到,忍不住將臉埋在鳳雁北肩上,笑得渾身發抖。
  
  鳳雁北歎氣,繼續之前的話題,「我把小商帶上馬背,你呢?」他本不該這樣問,但是想將錯過的全部找回的渴望勝過了一切,她沒有遺忘,他便不再允許自己遺忘。他思維跳躍太快,香桂怔了下,才沉澱下情緒。
  
  「你自然是記不起那次的。」他根本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如何能記得呢,對此,她倒不怨歎。「那是在西北大營的時候,我在河邊洗衣,然後莫商姑娘突然出現在那裡,她不嫌棄我的身份,主動和我說話……然後你帶著手下找來,帶回了她。」
  
  不知何時已經走出了杏花林,前面是金黃的一片油菜田,裡面阡陌縱橫,田對面的鬱鬱矮山下,青磚灰瓦若隱若現。
  
  「你呢?」鳳雁北再次問,胸口微微有些緊窒,雖然心中已然能夠猜出當時自己的態度,卻仍固執地想從她口中得到答案。
  
  香桂卻不以為意,笑道:「你忘記了,戰馬上是不能帶營妓的啊。我自然要自己走回去,何況我還帶著盆子呢。」
  
  鳳雁北不語,薄唇緊抿,彷彿在發洩什麼似的,走得異常的快。
  
  「怎麼生氣了?」幾年下來,香桂已經學會不再怕他,只是有些擔憂。
  
  「沒有。」鳳雁北悶悶地應,走了兩步,突然停下,扭頭衝著空無一人的背後大聲道:「鳳翎,去給我把飛虹牽來。」
  
  香桂恍然,又是無奈,又是心軟,不由抱緊了他的脖子,伏在他耳邊輕輕道:「我知道你對我好。那些過去,便不要再計較了吧。」
  
  這已經不知是她第幾次說這樣的話了,可是他總是放不下,他便是這樣一個人,不在意時,連一眼也不捨得給你,在意時,卻又挖心掏肺,只怕沒給你最好的。
  
  所以,能得到他傾心,香桂覺得自己該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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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發表於 2015-1-20 18:29:19 |只看該作者
番外二
  
  要治腿得先將腿再次敲斷,刮去多餘的骨痂,再重新對合固定。
  
  當鳳雁北聽到治療方式那一瞬間,俊美的臉頓時變得蒼白,擱在身側的手緊了又緊,上面青筋暴漲。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辦法嗎?」良久,他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不知為何,只是想想那情景,他都覺得心疼得難以忍受。如果真正開始治療,他懷疑自己會不會失去理智。他不想她再受任何折磨,哪怕是一丁點。
  
  老不顛摸了摸雪白的鬍子,微微一笑,「不把陳舊的傷疤去掉,怎麼能夠長出新骨?一時的痛換一世的安穩,王爺斟酌。小老兒先行告辭。」語罷,起身作了個輯,就要離開。
  
  香桂在裡屋已將兩人的話都聽了進去,聞言趕緊走出來,沖老不顛福了福身,道:「老大夫,我這腿就勞煩您了。」她心知這腿一天不好,爺他就一天不能安心。
  
  「桂……」鳳雁北驚,從椅中站起,快步走過去扶住她。
  
  香桂衝他安撫地一笑,柔聲道:「老大夫說得沒錯,長壞了的就要挖去,以後日子才能過得舒心啊。」
  
  老不顛摸著鬍子一個勁地點頭,滿眼的笑意。
  
  鳳雁北心知他們所說是事實,但仍然不大情願,「大不了咱們不治,以後天氣冷時,我給你暖腳。」
  
  香桂心中一暖,尚未說話,耳邊突然聽到嗆咳之聲,這才想起還有旁人在場,臉不由微熱,不好說太親暱的話,只能支支吾吾地道:「可是……可是我想治……」
  
  鳳雁北最受不得香桂用這種態度和他說話,當即沒了脾氣,只能將她揉進懷中,無奈地對著老不顛道:「大夫,能不能想辦法將疼痛減輕一些?」
  
  如此問,已算是應允。
  
  老不顛嘿嘿一笑,搖頭而去,快走出院子時才大聲丟下一句話:「明日午時,小老兒會來為王妃治療。」
  
  本來還在為他的無禮而不悅的鳳雁北在聽到王妃二字時,不由展了眉眼,低頭在香桂額角輕輕一吻,笑道:「這老兒倒也有意思。」一個見到他和她在一起而沒流露出絲毫驚訝的人,一個認同兩人關係的人,一個喊香桂王妃喊得理所當然的人,就算再過份一點,他想他也不會計較。
  
  香桂明白他的心思,不由有些感慨。她的身份配他,終究為世人所不容,因此他才會因老大夫的態度而心情大好。如是換成以前,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輕狂,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香桂怎麼也想不到,這一夜鳳雁北竟然失眠了。
  
  自從兩人同睡起,這還是他第一次失眠。她知道他怕冷,因此無論冷天還是熱天,都讓他抱著,因此他也再沒出現過難以入睡又或者半夜冷醒的情況。但是,這一天晚上,他確確實實失眠了,雖然怕吵著她,他動也不敢動一下。直到,他實在受不了,悄悄放開她,然後披衣起床。
  
  鳳雁北去拿了壺杏花釀,坐在簷下的椅中。春雨仍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夜色如墨,清寒襲人。
  
  就著壺嘴啜了口醇釀,他不敢多飲。想到明天香桂要面臨的痛苦,他就輾轉難安,卻又不能就這樣一醉不醒。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起,雖然過了這麼多年,卻仍然清晰如昨。自己那一狠心地伸手推出,她迷茫不解的眼神……他曾無數地猜想,當她落進寒冷的水中時,那劇烈的疼痛以及被背棄的悲傷是否曾把她打進地獄,以至於重生後再也不願開口說話。
  
  修長的手指撫按過額角,再滑落胸口,然後緊緊壓住。很疼,跟香桂在一起的時間越久,那裡的窒疼越厲害。
  
  一聲輕咳自房內傳出,登時將鳳雁北從過往中拉扯回來,他騰地站起身,不想動作過急,竟帶翻了椅子,也顧不得扶起,匆匆進屋,順手將酒壺放到桌上。
  
  「哪裡不舒服麼?」在床邊坐下,他關切地問。
  
  香桂搖頭,向裡挪了挪,看他拿下披在身上的外袍躺下,這才輕輕道:「你不在,我睡不著。」
  
  彼此相互依偎已成習慣,另一個人突然不見了,自然而然便從夢中驚醒,身旁的空涼讓人感到說不出的不安和失落。
  
  聽到她的話,鳳雁北不覺彎了眉眼,然後伸手將她緊摟入懷。如果不是想到她明天還要保存體力應付治療,只怕免不了一場狂風驟雨般的歡愛。
  
  「不要擔心,我受得了。」靜靜依偎半晌,香桂突然開口,企圖安撫他焦躁的情緒。
  
  鳳雁北心中難受,只是低低嗯了聲,然後親了親香桂的鼻尖,「睡吧。」他的不安和擔憂又豈是簡單幾句話能撫平的。
  
  香桂知他無法釋懷,原本想再說點什麼,但是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了下來。
  
  明天吧,等大夫給治了腿,她再幫他把心結給解了,那個時候他應該會比較容易接受一些。
  
  不想,鳳雁北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瞇著,結果又被惡夢驚醒。夢中他看到香桂落下山崖,但是下面卻不是水,而是嶙峋尖銳的石頭。
  
  大叫一聲坐起,他一時也弄不清自己在哪裡,只是慌亂地在黑暗中摸索,「桂……香桂……」
  
  「我在這裡。是做惡夢了吧?」一隻溫暖的手抓住了他的,然後被他一把扯進懷中,緊緊抱住。直到那一刻,鳳雁北惶恐不安的心才稍稍安定下來。
  
  香桂抽出一隻手摸上他的臉,結果撈了一手的冷汗,不由有些心疼,「夢見什麼了?」這些年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被惡夢驚嚇成這樣。
  
  鳳雁北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抱著她,胡亂地吻著她的臉她的唇,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減輕心中的痛苦。
  
  香桂歎氣,猜到那夢肯定與自己有關,不然他的反應不可能是這樣。
  
  「雁北,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說。」這是兩人相識以來,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以前無論他如何誘導惱怒,她都不曾改過口。鳳雁北身體一震,安靜了下來,心中隱隱預感到她要說什麼,不由屏住呼吸。
  
  香桂抬起袖子為他擦了擦頭上的汗,這才輕言細語地道:「以前我從來不敢想自己能有現在這樣的生活,那時只想著能找個老實的男人嫁了,生幾個小孩,平平淡淡地過完一生就是天大的福氣。直到現在,我還覺得像做夢一樣,老天怎麼就把你這樣一個神仙般的男人配給了我呢?」
  
  鳳雁北想要開口,卻被她用手指輕輕按住了唇。
  
  「你先聽我說完。」感覺到他點頭,那手才挪開,黑暗中看不清彼此,但能感覺到那彼此相依的溫暖以及氣息。
  
  「我雖然笨,但是你對我的好我全部都擱在這裡呢。」香桂抓住鳳雁北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我真知足了。就算這腿一直這樣,我也不難過。」
  
  鳳雁北感覺到她平穩的心跳,突然覺得胸口酸脹酸脹的,眼睛一陣陣地發澀,只能不停輕輕吻著她的髮來撫平難以言喻的悸動。
  
  「雁北,我沒讀過書,但是我知道一點,一個人想要得到什麼,就得付出相等的待價。得到的越好,付出的也定然越多。你是很好很好的,我從來不敢想要,因為我什麼也沒有,沒有辦法拿來交換……」說到這,她停了下,突然有些落寞。
  
  「我什麼也不要,我只要你,只要你能陪著我就夠了。」鳳雁北低喃,只覺得心中盈滿了溫柔和憐惜。
  
  香桂微笑,摸了摸他的臉,「我知道。」
  
  「雁北,過去的事,你也忘記吧。」
  
  「嗯?」鳳雁北先是有些意外,隨即渾身一僵,緩緩抬起頭,「你……」
  
  「沒有那些事,你不可能把我看進眼中,更不可能記得我。」香桂輕輕道。聽到她的話,鳳雁北沉默了好久,久到香桂開始不安起來。
  
  「雁北……」
  
  「你是說你都記得?」那一刻,鳳雁北突然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反應比較好,是被瞞騙戲弄的憤怒,還是等待審判的提心吊膽。
  
  「嗯。全部。」香桂將頭枕在他肩上,然後笑了笑,「記不記得又有什麼不一樣?」
  
  她輕描淡寫的語氣讓鳳雁北胸口一窒,半晌才鼓起勇氣道:「是我害你受了這麼多苦……我差點害死你!」聲音一出,才發現低啞難續,在黑暗中顯得異常悲涼。這麼多年,他第一次被逼面對那些不堪的過往,既惶惑又疼痛,還有說不出的絕望。怎麼能不絕望,她都記得,記得自己忘恩負義地推她下山崖,記得自己曾經如同一個蕩婦一樣臣服在另一個男人的身下,她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態呆在他的身邊。他更害怕的是,她留下,只是因為受迫於他的權勢。
  
  就在這一刻,一向以精明著稱的六王爺鳳雁北,徹底地亂了,再也不能如平時那樣理智地分析整件事情,甚至比不上一個普通人。
  
  感覺到他身體那難以抑制的輕顫,香桂心疼得不得了,不由伸出手反摟住他,柔聲道:「我不怪你。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你難過,我也會難過。」最痛苦的時候都沒有怪過他,何況是在他全心全意對她之後。
  
  這是她第一次吐露愛意,原本還沉浸在忐忑恐懼當中的鳳雁北驚愕呆怔,待反應過來,突然低頭吻住懷中的女人,唇舌瘋狂地糾纏住她的,似乎想將自己的狂喜和震動傳達給她。
  
  很久之後,他才戀戀不捨地撤離,然後攬著香桂躺下,並為她蓋好被子,壓好被角。
  
  「你什麼時候記起來的,還是,一開始就沒忘記?」久懸的心落終於落了地,透過濃濃的黑暗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兒,鳳雁北問,嘴角卻是上揚的。
  
  「被你丟進浴池那次。」香桂微笑,感覺到他的手指順過自己的鬢角,不由舒服地閉上了眼。
  
  鳳雁北皺眉細思,半晌才帶著些許不悅地道:「你和陳和摟摟抱抱那次……」記憶中只有那次,他壓抑不住自己的嫉妒,而將她粗暴地扔進了浴池。
  
  沒想到他記得這麼清楚,香桂只覺一滴冷汗從額際滑下。
  
  「不是摟抱,我沒站穩,他只是扶了我一把……」她想解釋,不想鳳雁北冷哼一聲,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然後再次深深地吻住。
  
  「不准你想別的男人!」黑暗中,男人懊惱地命令,然後被慾求不滿的喘息聲沖淡。
  
  這一夜又是擔憂又是喜悅,直到天亮,鳳雁北才瞇著。巳時剛至,老不顛便帶著一個徒弟來了,治腿的事成了定局。
  
  「爺,你去外面等吧。」香桂笑著對鳳雁北道,眼神平靜如常。
  
  鳳雁北搖頭,什麼也沒說,沉默地為她將褲腿捲到膝蓋以上三分之二處,露出了畸形的膝關節。然後按老不顛的吩咐用燒滾後放溫的水將露出來的腿清洗一遍,又用烈酒擦拭過。
  
  這一系列近身的事他都親自動手,不願假手於人。
  
  用乾淨的布墊在香桂腿下,還沒直起身,就聽老不顛道:「王爺,還要勞煩你將王妃綁住。」然後,一根粗繩遞到了他眼皮下。
  
  誰都知道斷骨時的劇痛連堂堂七尺男兒都會消受不起,何況是香桂一個弱女子,到時恐怕她會失去理智,影響到治療。
  
  剛收到一半的手在空中握緊,閉眼,吸氣,鳳雁北竭力克制住自己想殺人的慾望。
  
  「爺……」香桂見狀,趕緊出聲,「聽大夫的吧。」
  
  「不需要!」鳳雁北冷硬地打斷她,然後走到她身後,將她抱進懷中,「我抱著你就好。」只要他在,就絕對不可能讓她受那樣的對待。
  
  老不顛見狀,搖頭歎氣,卻不再勉強。「那嘴裡總得咬著點什麼吧,不然只怕會傷到舌頭。」
  
  他話音方落,就見鳳雁北將香桂的臉往自己肩膀一轉,「疼就咬這裡。」他語調生硬,卻又讓人無法忽略動作中所透露出的溫柔。
  
  這一回,不只是那徒弟,就連老不顛也有些詫異,想不到威震朝野的六王爺竟然會對自己的王妃疼寵到如此地步。而最讓人驚訝的是,這個王妃並不見任何出眾之處。這世上之事,當真是無奇不有。
  
  「還有什麼要準備?」冷冷地掃了眼發呆的師徒倆,鳳雁北難掩不耐。自從老不顛來之後,他的神經就一直繃得緊緊的,心中焦躁不安,以前就算遇到最強悍的敵人時也沒這樣過。
  
  「沒有沒有,呵呵……」老不顛回神,暗笑自己一把年紀了,還會為此事失態。
  
  徒弟送上一個黑沉沉的木盒,尺許長,盒上有鎖扣。老不顛接過打開,只見寒芒照眼,盒裡竟然是一把薄如韭葉的小刀,刀柄木質,刀身寸寬,除了鋒利外,似乎沒其他特別之處。
  
  「王爺,老夫要開始了。」將取刀於手,用酒液擦拭過,老不顛一正神色,道。
  
  此話一出,鳳雁北臉色微白,按住香桂後腦靠在自己懷中,另一手點了她下身穴道,然後攬緊她的腰,沖老不顛一點頭,算是默許。
  
  老不顛的刀很快,入肉無滯,削骨無聲。疼痛是在斷骨之時才傳達到香桂的中樞神經,她悶哼一聲,揪緊鳳雁北的胸前衣服,幾乎暈厥過去。
  
  「桂……桂,疼得話……疼得話就叫出來……」看著一塊又一塊畸形骨痂從斷端被刮削下,剝離掉骨膜,然後從撐開的肌肉縫隙鉗夾出來,鳳雁北聲音顫抖,連自己說了什麼都不知道。
  
  一陣暈一陣醒,時間變得無比漫長,疼痛彷彿沒有終止。耳邊隱隱約約有人在說話,卻聽不分明。
  
  原來老不顛給人治療外傷時,最喜歡說些江湖奇聞灰諧有趣的事兒來分散患者的心神,但是今日卻只說了幾句便再也說不下去。只因他發現這次除了他徒弟聽得津津有味外,另外兩個卻是一點也沒聽進去。
  
  一個是專心地抵抗著腿上的劇痛,另一個則是將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懷中妻子的身上。這樣的勇敢和專注,他行醫數十年是從不曾見過的。
  
  心中敬意油然而生,他不由加快了手中速度。
  
  「爺……好疼……」一陣比之前更強烈數倍的疼痛傳來,香桂被刺激得徹底清醒過來,身體一彈,低叫出聲,終於忍不住說了句示軟的話。以前再疼再苦也不會說,是因為那個時候只有她自己,說了也沒人疼。現在她知道,有人願意為她分擔。
  
  「我知道,我知道……」鳳雁北的聲音已經嘶啞,還帶著些許哽咽,「大夫,輕點……求你……再輕點……」忘記了自己高貴的身份,拋卻了高傲的尊嚴,他緊緊抱著自己的妻子,渾身無法控制地顫抖著。那個時候,劇烈的心疼和強大的無力感讓他甚至願意卑微到塵埃去祈求一個布衣百姓的救贖。
  
  老不顛沒有回應,他知道這個時候他們需要的是他的行動,而不是口頭上無用的回應。
  
  究竟是什麼時候結束的,鳳雁北和香桂都不知道。看著老不顛為香桂縫合好膝下的傷口,然後打上夾板,鳳雁北只是下意識地解開已經昏迷的香桂穴道,僵硬地將她抱上床,然後便一頭栽了下去。
  
  隱衛鳳翎被嚇了一大跳,趕緊請來老不顛,那時他們才發現他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兩人的汗水浸透。沒有血跡,就算痛得死去活來,香桂也沒捨得咬他一口。
  
  鳳雁北只是精神繃得過緊,超出了負荷,因此在一切結束後才會昏倒過去,沒有大礙。
  
  在得到老不顛地保證後,鳳翎這才鬆了口氣。
  
  晚上的時候,香桂就醒了。接下來的幾日,她被劇烈的疼痛侵擾得無法入睡,鳳雁北便也不睡,一直陪著她,和她說話,引她分神。
  
  朦朦朧朧中,香桂覺得時間彷彿倒流回她在北國陌陽的時候,腿疼整夜整夜地侵擾著她,讓她輾轉難眠。那個時候,心裡什麼都不敢想,只怕一想,就再也支持不住。
  
  目光緩緩落在眼前憔悴的俊臉上,這些日子的煎熬,他額心那粒鮮艷欲滴的血痣也黯淡了許多,儘管眼中佈滿了血絲,但是看著她的眼神卻仍然那麼溫柔,香桂心中不由一暖。
  
  抬手摸了摸他的臉,「沒那麼疼了。」她說,眼眸一彎,笑得溫婉動人。
  
  為了這個男人,她吃盡了苦頭,可是她從來沒有後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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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發表於 2015-1-20 18:29:51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三 大婚
  
  「成親?」
  
  香桂愕然看向一臉期待的鳳雁北,好半會兒才反應過來。
  
  「你、你會被人笑話的……」她侷促,心中雖然歡喜,可是一想到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權貴朝臣,想到他那樣的傲氣,便不由黯淡了神色。從來沒有一刻她像此時般為自己的過去難過,只為有可能帶給他難堪。
  
  「笑話?誰敢!」鳳雁北清朗的長眉一揚,哼笑。握緊香桂的手,牽著她漫步於奼紫嫣紅的花園中。
  
  香桂的腿已經好了,整個人被鳳雁北養得珠圓玉潤,十分精神,連眉梢眼角也飛揚起來,就像一朵綻放的木槿一樣。
  
  聞言,她抿唇而笑,喜歡他這樣霸道狂傲的樣子。王府的人早在他明著暗著的示意下叫自己王妃,她糾正也糾正不過來,後來漸漸卻也習慣了。只是這稱呼,在她看來,終究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既然他說要成親……那便成吧,反正這一世,她願意就這樣陪著他。
  
  見她笑,鳳雁北心中一衝動,側轉身將她攬進了懷中。
  
  「桂,你可知,這親一天不成,我一天就不能安心啊。」他歎氣,吐露心中的隱憂。常常,覺得她太好,好得害怕被其他人發現,然後就不再只屬於他一人。
  
  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念頭,香桂臉上笑容加大,伸出手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臉。
  
  「好。」
  
  這世上,恐怕也只有他才會把她當寶吧。
  
  日子定在八月初七,是個黃道吉日。
  
  成親前,鳳雁北帶香桂去看了兩個人。
  
  第一個人是在京城近郊的北裡田莊。田莊被層層梯田包繞,去的時候,秧苗才插下去,看上去懶懶散散的,不是很精神。
  
  他們是坐馬車去的。馬車在一戶人家院外的竹林小道上停下,透過翠竹間隙,可以看到那家低矮的圍牆。此時,矮牆中坐著一個中年婦人,膝上放著一個篩子,正在那裡刷老玉米。
  
  香桂沒有下車,只是靜靜地看著。
  
  「是不是?」鳳雁北問。
  
  香桂微微一點頭,沒有說話,眼神很平靜。
  
  鳳雁北伸過手握住她的,感覺到上面輕微的顫抖,不由握緊了些。「我們下去。」
  
  正在此時,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農夫扛著鋤頭牽著老牛從另一頭走了過來,他的旁邊,是一個十六七歲臂挎竹籃的少女。
  
  「阿娘!我們回來了。」還沒到門口,那農夫已經嚷了起來。
  
  聞聲,那婦人慌忙放下篩子站起身,滿臉的笑,那張臉雖然佈滿歲月滄桑,但仍殘留著年輕時候的美麗。
  
  「餓了吧?先洗把臉。飯菜都燒好了,等你們阿爹回來就可以吃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去拿盆到水缸中打水。
  
  「阿娘,我來……」少女進了院子,趕緊放下竹籃,跑到婦人身邊,接過木盆舀起水來。「阿爹去哪裡了?」
  
  「阿秀家想打一套新人用的床具,請你爹……」婦人笑瞇瞇地站在旁邊,看著自己的一雙兒女,慈愛的神色在眼中流動。
  
  「不去了。回吧。」香桂沒再看下去,別開頭道。
  
  鳳雁北並不勉強,也沒多問,只是將她攬進懷中,吩咐了車伕,離去前最後看了一眼那戶人家,深幽的黑眸中有著複雜難明的情緒,像怒,又像歎惜。
  
  那一天後來,香桂只說了一句話。
  
  「知道她過得好就行了。」
  
  以後數年,她再沒提過那個婦人,也沒再去過北裡田莊。
  
  第二個人,不,確切地說應該是一抔黃土,是在離京城數百里之遙的安水,在那裡香桂看到了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荷塘,還有柳樹。曾經的夥伴早已結婚生子,再相見,認識的已經不多。
  
  那些驚訝驚奇,輕蔑卻又艷羨,畏懼卻又不甘的眼神,撩不動她分毫情緒。她在那抔黃土前叩了頭,燒了紙,然後祭上一壺酒。從此,或許就是天地茫茫,再難回顧。
  
  八月初七,晴,碧空澄澈,萬里無雲。
  
  皇城十里長街鋪上了喜氣洋洋的紅色織綿長毯,兩旁屋宇樹木都扎上了軟紅輕綢,鮮花撒地,喜炮連放。在華麗的儀仗引領下,當朝十三王爺夫婦率領九名宮娥手執紅綢引著一輛華美無比的車輦緩緩駛過皇城,往王廟而去。
  
  蹄聲驟響,如雷震耳,迎面而來。
  
  千騎鐵甲奔馳至儀仗近前,倏然而分,立於大道兩旁,馬聲長嘶,前蹄上揚,人立而起,竟然就這樣巍然屹立不動,形成一道鐵馬金甲構築成的長街。
  
  「王爺千歲千千歲!王妃千歲千千歲!」嘩!馬上將士齊唰唰抽出腰間配刀,高舉向空,同時大喊,與馬嘶之聲相和,場面說不出的震人心魄。
  
  在高喊聲中,一騎白馬優雅從容地出現在鐵騎長道另一頭,馬上男子一襲火紅長袍,玉冠束髮,正笑吟吟地看著迎面而來的儀仗華輦。那眉眼如畫,清俊出塵,雙眉間一粒血痣嬌艷欲滴,襯得他妖嬈如魅。
  
  隔著輕紅薄帷,她看著長街另一端的良人,心口繃得緊緊的,擱在膝上的手緊緊抓著衣面,汗濕津津。
  
  如同初見時的意氣風發不可一世,只是這一次,那雙含笑的眸中映著的全是她的身影,當年何曾敢想,能夠得到他,哪怕是一個回眸。
  
  相較於曾受過的苦難,似乎眼前的幸福需要她用更大的勇氣去接受。
  
  前一晚,她惶恐不安,難以入眠。他徹夜抱著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這是她應得的。她想對他說,她要的不過是一對紅燭,兩三句真心的祝福而已,這其他女子所嚮往欣羨的隆重儀式於她來說更像一種負擔。只是,看著他興致勃勃的期待眼神,終究是什麼也沒說。他身為王爺,事關皇室體面,婚姻大事自不能如同平民百姓那樣草率。
  
  「連——」禮炮轟響,司禮監高唱聲中,儀仗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兩兩分開,提燈執扇奉香的宮娥分開,手執拉輦主紅綢的十三王爺和王妃從中穿過,來到白馬之前,將紅綢交到了馬上人的手中,然後分騎上侍奴牽過來的空馬,立於白馬之後。
  
  「引——」
  
  鳳雁北壓制住鼓動的心情,隔遠對著輦輿上的人笑吟吟地做了一個只有兩人才知道的細小手勢,然後掉轉馬頭,牽著紅綢而行。
  
  乖,回去煮茶給你喝。
  
  精神一直緊繃的香桂看到這個手勢,不由莞爾,注視著前面傲然挺拔的背影,想到他煮茶的優美姿態以及茶的清香,整個人登時放鬆下來。便是在這樣的場合,他竟然還不改一慣的恣意妄為,而這樣的他,正是她一直所喜愛的。他為了她,可以低到塵埃中去,她又為何不能為了他,讓自己適應這高高在上的位置。那些過往,他不計較,她不想計較,又何必去管其他人怎麼看怎麼想。
  
  只是走神這當兒,已來到王廟前的長階下。
  
  「迎——」
  
  紅袍翻飛,良人下馬,飛步而來。輕帷撩,花雨漫天,一隻溫暖堅定的手握住了她的,將她引下鸞輿,兩人雙手相執並肩往長階之上行去。兩襲紅袍,在身後拖曳出盛世的華美與相屬的幸福。
  
  偷眼看到他唇角抑制不住的暖笑,香桂垂下眼,看著兩人同進的雙腳,也笑了。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不必再獨自誠惶誠恐地承受這天降的榮華與恩賜。
  
  「祭——」
  
  長角號齊鳴,禮炮九響,司樂奏響鐘鼓,王廟天祭之台上,兩人相扶跪下,十三王爺夫婦上前,點上喜香,分別遞至兩人之手。
  
  「於穆清廟,肅雝顯相。濟濟多士,秉文之德。對越在天,駿奔走在廟。不顯不承,無射於人斯!」
  
  司禮監高唱聲中,兩人緩緩拜下。
  
  祭護國神靈,祭天地祖宗,祭姻緣送子娘娘,每祭三拜,每拜九叩三香。
  
  「禮成——」
  
  隨著最後一聲高誦,祭拜完畢。起身,兩人緊握住彼此的手,相視一笑。雖然後面還要謹見帝王帝后受正妃詔書和衣冠,並回府行常禮重拜天地喝合巹酒才算完成婚儀,但是他們知道,自這一刻起,這雙相執的手,將再也不會分開,直到蒼蒼白髮。
  
  青天驕陽,乾坤朗朗,見證著這美好的一刻。遠遠的,傳來一波又一波熱烈的歡呼聲,是得享盛世安樂的皇城百姓誠摯樸實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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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8:30:18 |只看該作者
番外四
  
  二月,春風吹綠了山野,也吹綠了河邊柳。
  
  兩三間精舍,四五畦油菜花掩映在繁花滿枝的梨樹下,金黃襯著瑩白,綠葉托著青瓦,是鄉下特有的景致。
  
  鳳雁北從馬背上下來,最先想的是,這地方原來並不像自己所以為的那樣糟糕。香桂從來不像他要求任何東西,因此這唯一的念想,他即使是不情願,也不忍心不給。
  
  將馬交給貼身侍衛,他沒走正道,而是用馬鞭拔開攔路的梨花枝,悠然走向那幾間隱於花樹間的精舍。一路上蜂鳴嗡嗡,淺黃純白的蝴蝶在仍帶著些許寒意的風中顫抖著柔弱的翅膀。
  
  呼進鼻中的空氣很香,不是脂粉香,不是熏香,而是油菜花和梨花混雜著青草泥土的香味。鳳雁北伸手摸了摸經過的梨樹黑褐粗壯的枝幹,笑得有些許得意。他的堅持還是對的,去千里外的南嶺移植上佳的雪梨成樹比種幼苗好多了,可惜香桂自從知道他花費了一些人力功夫去弄這個樹,其他的都不肯再讓他代辦,否則這裡恐怕已經是個長滿奇花異草的別宮。
  
  每每想到這,他都有些得意,但更多的卻是懊惱,得意這樹長得不錯,懊惱自己不能給她最好的東西。
  
  耳邊傳來母雞咯咯的唱歌聲,他臉上浮起笑意,撩開眼前那根長滿花朵沉甸甸下垂的枝條,幾隻正在上面忙碌的蜜蜂嗡地一下飛了起來,散落到其他花枝上。
  
  香桂正靠坐在屋簷下的椅中認真地做著針線活,幾隻雞在院子裡咯咯地覓著食,不時拍動兩下翅膀,煽起些許塵土。鳳雁北並沒立即走上前,而是站在樹下呆呆地看著她沉靜專心的表情,心口漾起淡淡的暖意。
  
  正在此時,被派來服侍香桂的丫環抱著一張雪貂皮小毯走出來,「夫人,你把肚子暖著,別犯了冷……」
  
  香桂抬起臉,想說什麼,一眼看到鳳雁北,不由一怔,身邊的丫環已經叫了出來,「王爺!」
  
  不等香桂反應過來,鳳雁北大步走了過去。
  
  「進屋。」他說,伸手握住香桂冰涼的手,同時揮退了丫環。
  
  「今日卻來得早?」香桂已經回過神,一邊被他扶著往屋內走去,一邊問。
  
  鳳雁北嗯了聲,然後突然停下,大手捧住她的臉想將涼氣焐去,「這什麼天氣,坐在外面?你的身體如何受得了?」他埋怨。
  
  「沒事……」香桂笑,拉下他的手,見他眼中浮起不滿,忙道:「就是想聞聞花香,每天悶在屋裡,沒病也得悶出病來。」
  
  鳳雁北抿緊唇,並沒釋懷,只是將香桂拉到炕邊,讓她去了鞋襪坐上去,自己則坐在炕沿,握住她腫脹的腿輕輕按摩著。
  
  「那倆小子呢?我不是讓他們看著你嗎?」他的眉頭都擰成了疙瘩,眼中醞釀著風暴。
  
  「我讓他們玩去了。」香桂伸手溫柔地撫平他眉間的皺褶,輕聲細語地道:「猴子似的,在這裡反而鬧騰得我頭疼。」頓了一頓,又道:「這一胎只怕又是兩個,總是坐在這裡不挪地方,也不好生……」
  
  未完的話被鳳雁北用手給捂了去。
  
  「不許胡說!」他不悅,目光落在香桂大於尋常孕婦的肚子,有些疑惑,「怎麼覺得這次比上次還大了一些?」
  
  香桂抿嘴直笑,握著他的手放上自己的肚子,讓他感覺裡面的動靜,「整天像大鬧天宮似的,難得一刻安靜,只怕比囝囝和崽崽還要皮。」
  
  鳳雁北手被踢了兩下,又聽到她的話,臉登時黑了。長臂一伸,將她笨重的身子圈進懷中,下巴擱在她頭頂,「桂,不要兒子了,生個小郡主給我吧。」想到那兩個跟他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小子,他就鬧心,他才不想再來兩個。
  
  香桂有些無奈,「這一胎只怕不成,你實在是想要女娃娃的話,咱們再多生幾胎,總能有吧。」
  
  此話一出,驚得鳳雁北冷汗直冒,後悔自己多話,「不用不用,男孩女孩我都喜歡,這一胎後咱們再也不要生了。」想當初她生頭胎時,因為是兩個,生產時頗經歷了一番風險,著實讓他受了些驚嚇。那個時候他就下定決心不再要孩子,誰曾料過了八年,竟然會因一時疏忽而再次懷上,為此他常常自責,哪裡還肯再要。
  
  香桂失笑,知他體恤自己,也不再在此事上違背他的意願,只能祈願此胎有一個是丫頭,起碼讓他不會太遺憾。
  
  「我想去外面走走。」她轉開話題。
  
  鳳雁北知她現在行動維艱,只有在自己來時,才能四處活動活動,當下也不拒絕,彎腰為她穿上鞋襪。
  
  屋後小徑直通北裡田莊,兩旁混種著桃李,此時白的白,紅的紅,正是最為嬌艷的時候。鳳雁北扶著大腹便便的香桂緩慢地走在交錯的花枝下,而在他們的後面,無聲無息地遠遠跟著一抬軟轎。那是香桂從來不知道的存在。
  
  「這次……我想請她接生。」輕輕地,香桂突然道。
  
  她沒說是誰,但是鳳雁北知道。自從懷上這一胎後,她就分外想念那個人,口中雖然沒說過,但總是整夜整夜地失眠。所以,他心中即使萬般不捨,卻仍然在此地建了幾間小小的精舍讓她養胎,這一次一向節儉的她竟然沒阻攔,可見心中實在是想念得極了。
  
  「好。」他應。她的要求,只是不是對她不利的,無論多麼難辦到,他都會答應,只是她幾乎不開口要求什麼。
  
  香桂聞言展顏。鳳雁北看到她眉眼間的歡喜,不由緊了緊握著她的手,自己也變得快活起來,當下又說些朝上的趣事逗她開心。
  
  兩人慢慢走著,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前面隱約傳來孩子的嬉笑聲。
  
  「娘親!爹親!」
  
  隨著清脆的喊聲,一轉眼,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已跑至兩人跟前,貪戀地偎向香桂。一個穿著紫藍色夾衫,一個穿著銀灰色錦貂皮小襖,小臉卻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如同鳳雁北的縮小版。
  
  「小心!」鳳雁北眼疾手快,護住了妻子不被他們撞到,然後雙眼一瞪,教訓道:「莽莽撞撞的,成什麼樣子!」
  
  穿紫衣的哪裡怕他,一吐舌頭做了個鬼臉,然後直接鑽進香桂懷中。倒是錦貂皮小襖的小臉一紅,老老實實地站在了原地,「孩兒知錯。」
  
  「玩什麼了?髒成這樣。」香桂掏出手絹先為懷中的孩子擦去臉上的泥土,然後又拉過另一個孩子,一邊給他整理微亂的髮,一邊問。倒是鳳雁北又被撇在了一邊,不由得有些氣悶。
  
  「跟阿毛他們玩官兵捉小賊呢。」聞言,懷中撒嬌的孩子立即抬起頭來,指著不遠處躲躲閃閃藏在樹後往這邊瞅的幾個小孩子,興奮地道。「囝囝好厲害的,所有人都聽他的話。」提到兄弟,他一臉的驕傲,彷彿是他自己出盡風頭一般。
  
  囝囝站在那裡,也不說話,只是抿著嘴兒一個勁地笑。
  
  香桂聽得笑了起來,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崽崽也要聽囝囝的話,知道嗎?」兩個兒子,囝囝沉穩安靜,崽崽活潑好動,雖然崽崽早囝囝出生一刻鐘,但是相比起來,囝囝更像哥哥一些,小小年紀便行事妥當,讓人放心。不知道是不是她常常這樣叮嚀的關係,還是因為囝囝確實有些手段,連父親都不怕的崽崽卻怕極了這個與他同齡的在大人眼中最為乖巧聽話的弟弟。
  
  「知道!」崽崽回答得響亮,一點也不以這為恥,反而像是以能聽弟弟的話為榮的樣子。
  
  「乖,快去玩吧,看人家還在等著你們呢!」輕拍崽崽的小腦袋,香桂溫柔地催促,但是眉頭卻不自覺輕輕皺了起來。
  
  「好。」崽崽應了,拉起兄弟的手就要離開。
  
  不料囝囝走了兩步,突然停住,回過頭,黑黝黝的大眼中露出些許擔憂,「娘親,你是不是有哪裡不適?」他卻是心細,注意到了母親細微的神色變化。
  
  此話一出,鳳雁北和崽崽登時緊張起來。
  
  「怎麼了,桂?」
  
  「娘親,娘親,是不是崽崽撞到你了!」
  
  害怕是自己傷到母親,崽崽眼中浮起焦急的淚光。
  
  看到父子三人像是天要塌下來的樣子,香桂有些哭笑不得,一隻手撫上肚子,歎氣道:「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肚子有些疼,只怕是要生了。」
  
  不想不說還好,一說,不僅是鳳雁北和崽崽慘白了臉,連囝囝也唬得腦子一片空白。反倒是當事人自己冷靜如常,開始從容地往回走。
  
  走了兩步,鳳雁北才反應過來,忙讓後面跟隨著的軟轎上前,又派人去接早已安排好的產婆和奶娘。
  
  「去找她……去找她……」感覺到下體有溫熱的液體淌出,香桂知道是羊水破了,沒想到這一胎來得這麼急,也顧不得計較這突然冒出來的軟轎,只是一個勁地對緊跟在側的鳳雁北道。
  
  「好,好,我這就讓鳳翎去請她,你別著急。」一邊緊握著香桂的手,鳳雁北一邊安慰,然後趕緊招來隱在暗處的鳳翎,吩咐了幾句。
  
  見鳳翎離去,香桂這才放心地躺上軟轎,鳳雁北卻是手心直冒冷汗,蓋因害怕她此次會如同上次一般為難。兩個孩子這下也不想著去玩了,緊緊張張地跟在軟轎後面,想到即將出生的弟弟或妹妹,心中卻又不自禁有些興奮和期待。
  
  當屋內傳出第一聲嬰兒啼哭之聲時,像被人用刀指著一樣緊張兮兮靠站在屋外牆上的父子三人立時精神一振,互望一眼,然後同時湧向門邊。
  
  過了一會兒,門被打開,一個老婦人笑吟吟地抱了個孩子出來。
  
  「恭喜大爺,添了位小少爺!」
  
  鳳雁北一怔,茫然接過孩子,看著他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五官,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爹親,爹親,讓我們抱抱弟弟!」崽崽扒拉著鳳雁北的衣服,踮著腳尖,抻著小腦袋直往他懷裡瞅。
  
  囝囝看到父親的樣子,不由用袖子掩著口,別過臉偷偷地樂。他當然知道父親埋怨自己兩兄弟分了母親對他的關注,此時再多添一個弟弟,他不愁才怪。
  
  抱孩子出來的老婦人見到爺仨的反應,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也只是搖了搖頭,又回了屋。她本不是接生婆,卻不知為何會被找來幫忙。這一家雖然半年前才搬過來,但是在北裡卻是出了名的,無論是當家的好相貌,還是兩個一模一樣聰明可愛的孩子,還有屋前這一片像雪花一樣的梨樹,都著著實實地吸引著旁人的目光。誰都知道他們家肯定不是普通的人家。倒是這屋子的女主人,反而沒什麼特別之處。
  
  她進了屋沒多一會兒,裡面又傳出一個孩子的啼哭,相較前面這個,聲音竟然更為響亮一些。
  
  鳳雁北暗叫一聲不好,趕緊將孩子遞給早等在一邊的奶娘,剛放手,門再次打開。
  
  「恭賀大爺,又是一位小少爺!」果不其然,婦人如此道,臉上儘是羨慕之色,心中暗忖這家夫人怎麼這麼會生,儘是兩個兩個的兒子,長得還都是跟爹一般的俊。
  
  鳳雁北顫抖著手接過孩子,一瞅,又是一個一模一樣的小傢伙,心登時拔涼拔涼的,這以後在香桂的身邊哪還有他的位置啊。
  
  「我夫人怎麼樣了?」幾乎是有些嫌棄地將孩子遞給另一個奶娘,他急問。
  
  沒見過這樣只在乎妻子不在乎孩子的男人,老婦有些訝異,「夫人安好,等胎衣出來就好了……」話未說完,一聲細小得如貓兒樣的哭聲從微敞的門縫中傳出,所有人都不由一驚,老婦人趕忙跑了進去。
  
  「莫不是……」鳳雁北不敢相信,屋內卻已響起產婆的叫喊聲。
  
  「快拿衣服來,還有一個!」
  
  之前預料最多不過兩個,所以拿進房間的也就是兩套小衣小褥子,此時突然多了一個,自然必須另外再添。
  
  鳳翎機靈,不等鳳雁北吩咐,已閃身去另一間屋內讓丫環翻找出以前準備好的小衣服和包裹用的被褥。
  
  鳳雁北在外面急得團團轉,念著香桂不知怎麼樣了。囝囝和崽崽卻早已拋下他,追在奶娘身邊等著抱弟弟。
  
  然後,正當他忍不住想衝進去的時候,屋內響起了香桂帶著粗重喘息的輕笑聲。
  
  「恭喜爺,這回終於得了個小丫頭。」
  
  聽到她的聲音,鳳雁北登時鬆了口氣,身體一軟,癱靠向牆壁,然後緩緩回過味,臉上不自覺浮起一個大大的傻笑。
  
  「桂,等你坐完月子,我帶你和孩子們去看香玉。」他突然冒出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話。
  
  裡面香桂安靜了片刻,而後應:「好。」聲音中笑意濃濃。她知道他是惦記著當初自己羨慕香玉的孩子,這是要去攀比呢。殊不知,在父母的眼中,最好的始終是自己的孩子。想到此,她看了一眼在旁幫著給孩子穿衣服的老婦人,心口不由一暖。
  
  就算她不記得自己,但始終是自己的母親,當初生自己時,必然也經過了這麼一翻疼痛,生下自己後,也定然曾愛憐地親吻過。
  
  想通此節,那一剎那,她的心突然就滿了,知道自己這一生,再沒有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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