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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艾珈]招惹聖女心{唐女多情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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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5 11:33:2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艾珈 -招惹聖女心【唐女多情之一】

大唐皇朝的聖位,他李皜連想都不想碰,
倒是當今皇上小心豢養、能預知未來的竹林聖女梅望雪,
教他看了既心動,也心疼,更想將她變成自己的小妻子。
就算她是冰清玉潔、誰都碰不得的聖女,
就算要付出極大代價、過程凶險,他都不怕,就要得到她!
梅望雪就這麼被皇上養在大宅院中,孤單單的,沒人相陪。
這一夜,李皜因為一時好奇心起,冒險夜襲她的閨房,
她的天地就此翻覆,識得了情愛,想逃離這關著她的牢籠。
每一夜,他的出現,都帶給她從未有過的歡欣、溫暖幸福,
她想永遠跟他在一起,但皇上肯定不放人,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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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5 11:33: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晚秋,長安城外十幾里路上,突見一群身著護胄的帶刀侍衛疾馳而來。

  「怎麼回事?」一名年逾弱冠的青衣公子放下手裡長弓,被那夥人一吵,原本放心吃草的野兔瞬間嚇得不見蹤影。

  「小的去問問。」一名隨從打扮的年輕男子說完即衝向馬前。

  帶頭侍衛勒馬急停。「你這小子不要命啦!」怒吼聲遠遠傳來,青衣公子丟下長弓緩步向前。

  只見隨從氣焰淩人吼道:「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張大眼睛瞧瞧,知不知道我們家公子是誰?」

  「小王爺!」一名帶刀侍衛認出青衣公子,一群人連忙下馬行禮。「小王爺恕罪,小的幾人有要事在身,不知道小王爺您在這──」

  沒錯,眼前青衣公子不是別人,正是當今曹親王之子,排名十六的小王爺李皜。

  李皜揮手打斷侍衛解釋。「你們行色如此匆忙,發生了什麼要緊事?」

  侍衛們互瞧一眼,猶豫該不該吐露。

  李皜皺眉。「這麼機密,連我都說不得?」

  帶頭侍衛示意借一步說話。他耳語道:「小的只跟小王爺透露,請您務必保密,小的是奉聖命前去護守『聖女』的戴冠大典。」

  李皜眼睛一亮,他口中的「聖女」難不成是被聖上喻為「地下國師」的「竹林聖女」?

  「說詳細點。」李皜催促。

  「就今晚戌時新任『聖女』即將接位,小的們奉旨務求大典順利進行。」

  「我明白了。」李皜輕拍侍衛肩膀嘉許。「辛苦你們了。」

  「職責所在,小的豈敢言苦。」侍衛躬身一拜。「聖命在身,小的先走一步。」

  李皜點點頭目送侍衛離開,他的隨從──石子走近一步問:「十六爺,咱們繼續打獵?」

  還打什麼獵!李皜一敲石子腦袋。「收收回府去了。」

  但是──石子摸著頭一瞧樹林,他們才剛來不到一個時辰?!

  「我發現一件更有趣的事兒。」李皜跨上繫在一旁的駿馬,朝石子一使眼色。「走了。」

  是夜,戌時,咚咚擊鼓聲迴蕩在幽幽夜色中,身著黑色夜行服的李皜腳踏竹枝飛竄,閃過戒備森嚴的衛兵防線,靜伏屋簷環顧四周。

  眼前屋宅遠看和富家屋宇並無二致,牆垣高聳,裡頭老傭婢女走動熱絡,但走近細瞧便覺蹊蹺。先說此地位置,三面植滿竹林,左後鄰接懸崖,一副生人勿近模樣;再說建於最中的廟庵,尋常人家怎會在自家宅院裡蓋上這麼一間庵堂,況且前門後門還備有皇宮帶刀侍衛守護?!

  底下百只燈籠將大宅裡外照得亮如白日,李皜探看,發現一名身形瘦削、頭罩重紗的白衣女子被僕傭簇擁前進,他好奇欲窺其面容,但距離過遠,僅能見她潔如白瓷額際微微反射著光。

  他費了這麼多功夫,若只能遠瞧個幾眼,不當場成了大呆!

  李皜眸子一轉,自恃輕功了得,趁眾僕傭陸續走進庵房,他悄聲溜下屋脊,曲著身子躍進綠蔭扶疏的庭院,避過侍衛耳目,沿著樹影接近廟庵窗櫺。趁鼓聲未停他推開窗門,只見庵房內燈火通明,僕傭分立兩側,方才遠遠見過的白衣女子居中,另一名同樣頭罩重紗的女子領著兩名婢女走來。

  「跪下。」年長女子說道,轉身自婢女盤上取下一只缽,嘴裡喃喃念了一段經文後手沾缽中液體,朝白衣女子頭上前後左右八個方位輕灑,最後以指輕印在白衣女子眉心。

  只見白衣女子身子劇顫,李皜瞧見她驀地抬起罩著面紗的臉,與面前女子交換意味深長的一眼。

  沒事戴什麼面紗!李皜心裡暗啐,好奇的他巴不得衝進廟庵看個仔細。念頭方落,咚咚作響鼓聲驟歇,排列門邊的僕傭們同時誦唱一句不知何意的經文,聽音像似「撒達瑪龐達侶卡」──

  白衣女子回了神似地站起,依往日排練接過利刃削去腮邊兩側青絲表示拋棄往昔身分,隨後婢女遞上白色頭冠,白衣女子俐落揭去面紗將頭冠戴上。

  可惡!李皜惱怒皺眉,白白浪費一窺其貌的大好機會,他剛真該挑前一扇窗窺看才對!

  「參見聖女。」

  白衣女子重新戴好面紗,年長女子率先伏地呼喊,鄰旁僕傭趕忙照做,一時廟庵裡充滿人們驚恐崇敬的喊聲。

  「參見聖女。」

  「大夥請起。」

  白衣女子做出起身手勢,僕傭站起後再次誦唱梵文「撒達瑪龐達侶卡」,停歇的鼓聲再度咚咚響起。白衣女子取來銅缽,祈福似地灑向僕傭。

  看眼前情狀,大典似乎已告完成,李皜早先一步躍上屋脊靜候,他可沒忘此行目的──他實在好奇這位神秘的「竹林聖女」,到底是多麼的神通廣大,竟連皇上也要敬她三分?!

  半刻鐘過去,白衣女子被四名婢女簇擁著走入一間廂房,躲在暗處的李皜盡覽婢女們離去時一臉畏懼、恍若拋開燙手山芋的神情,心裡直覺奇怪。

  怎麼會是這種表情?

  李皜自小接觸不少僕傭,也算相當瞭解他們的心性,這群人胸無大志,平日最喜侍奉達官貴人,所謂狐假虎威,彷彿伺候了高官他們也跟著高人一等──而放眼望去,現今最受聖上重視,除了當朝魏宰相,就是「竹林聖女」。伺候這麼一個重要角色,那幾個婢女還有什麼不滿意?

  李皜想了片刻後笑,何須猜?她人就在房裡,直接問她不就得了。他轉頭張望盡頭,認定一時半刻不會有人再來,遂大膽步出暗處,輕推開「聖女」房門。

  門裡已脫鞋休憩的梅望雪一聽見聲響,忙抓來面紗欲遮臉,還沒弄妥,一道黑影驀地闖進紗帳中。

  「誰?」

  一句話還沒說完,蒙臉只露出兩隻眼睛的黑衣人點中她幾處穴道,梅望雪頓時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只能又驚又怒地瞪著來人。

  梅望雪從他個頭與胸膛寬度猜測他應該是男人──男人來她房裡,而且還是四下無人的暗夜,到底有何目的?疑問在梅望雪腦中盤旋,但礙於口不能言,手腳不能動彈,只能瞠著一雙大眼注視他。

  李皜側著頭打量「聖女」,雖然婢女離開時吹熄了燈燭,不過窗外明月極亮,憑著極好的夜視能力,李皜仍將她清麗如妍的面容瞧得清清楚楚。

  絕色呀!李皜沒意料她如此年輕,又如此漂亮。年約十六、七歲的她雖然一臉寒霜,但仍掩不了麗質天生──黑白分明的大眼閃亮如星,瓷般白皙臉蛋在黑暗中散發瑩白光暈,尤其是神來一筆綴在她頰上的小黑痣,逗得他一顆心癢癢,直想湊向前親她一口!

  難怪,難怪她一直要拿面紗遮臉!

  放開我!梅望雪無視李皜眼底驚豔之意,一逕使著眼色催促。

  李皜看懂她眼色,慵懶地搖了搖手指。「我花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站在這兒,怎麼可能妳使個眼色我就乖乖解開妳穴道,萬一妳乘機大喊刺客,我豈不是吃不完兜著走?」

  你想做什麼?梅望雪直勾勾地瞪著他。

  李皜撩開衣擺坐至床側,端起她下巴審視,眼神輕佻含笑。「妳說呢?一個男人大半夜闖進閨女房間,他會想做什麼?」

  梅望雪長年被養在深閨,接觸者除了教其誦經書畫禮儀的師傅之外,就是些不會跟她多說話的婢女僕傭。一般爹娘會提醒的「小心登徒子」云云,在她四周根本不會發生。

  她只想到一個可能──也就是她的天賦,知其過去與未來,只是──

  嘖嘖,這臉頰怎麼會這麼水嫩,活像塊嫩豆腐,溫潤滑手。李皜一顆心早不在問題上頭。他本是想碰碰她,嚇她一嚇,瞧瞧她會有什麼反應,怎知一碰,他竟捨不得放手!

  「長這麼標緻卻被人關在大宅裡當聖女,實在可惜──」李皜半真半假地逗弄。「咱們打個商量,只要妳點頭當我侍妾,我就想辦法把妳弄出這鬼道庵,黃金、婢女、宅第……只要妳開口,我絕無二話。」

  只見她皺了下眉頭──這反應是答應還是不答應?看了一會兒李皜仍猜不出答案,只好重新來過。「噯,換個方式,妳願意就眨一下眼睛,不願意就眨兩下。」

  結果她眨了三下。

  李皜莫名其妙了。「妳眨三次眼睛什麼意思?」

  放開我,我用說的。她再使眼色。

  李皜這次看懂了。「答應我不大叫?」他盯著她臉問。

  梅望雪眨眼一次。我答應。

  該相信她嗎?李皜有些猶豫,不過一人自說自話實在無趣,他想了一會兒決定冒點風險,相信她會遵守承諾。

  他抬手解開她啞穴。

  可沒想到,這「竹林聖女」開口頭一句竟是──「可以麻煩公子再碰我臉頰一次?」

  爽快!李皜眉頭一挑,錯把她的要求當成示好。佳人自願投懷送抱他怎捨得拒絕?「單用手會不會太失禮?」一不做二不休,李皜扯下掩嘴的巾子端起她下巴,他已覬覦她嫩頰好些時候,正準備一親芳澤,沒想到她再度說話。

  「敢問公子可是當今曹親王嫡子,人稱『十六爺』的李皜?」

  此言一出,李皜原本慵懶瀟灑的笑容頓失,他震驚地瞪著她。「妳怎麼會知道我名字?」

  他們倆是頭次見面,李皜非常肯定,沒道理養在深閨的「聖女」會聽過他名號──這事非常、非常不對勁!

  相對於李皜的驚訝,梅望雪格外冷靜。「想十六爺您不曉得民女擔任『聖女』條件之一,便是得知過去、窺未來,方才十六爺無意間碰觸,民女已經將您過往探得一清二楚,十六爺是今早遇上護守大典衛士,才臨時起意前來,對吧?」

  怎麼可能?!李皜身子倏退,俊美面容滿布不信與驚訝。他先前也曾接觸過所謂「神准」的江湖術士,但從來沒人能像她這樣,精准無比地說出不久前才剛發生的事──難不成她埋伏了眼線在他身邊?

  不不!李皜在心裡否定了這答案。就如她所說,夜訪竹林大宅一事他是臨時起意,就連隨從石子他也沒透露,那這麼一來只有一個可能,她說的是真的,她的確身懷神通?

  這就是聖上如此崇敬「竹林聖女」原因?因為她能知過去將來?!

  李皜按捺不住好奇。「妳說妳探得到我的過去,未來呢?說說我日後將會成為什麼?」

  梅望雪垂下眼睫。「恕民女無能回答。」

  他一皺眉。「無能?怎麼說?」

  「民女能力有一個缺點,命運與民女相關者,比方我爹我娘,民女至多能知其過去,卻無能窺其未來,這也是方才民女請十六爺您再碰民女一次原因──」

  「妳說妳接連兩次都感應不到我的未來?」李皜搶白。

  「是,民女也覺奇怪──」

  「無稽。」李皜突然低笑。他堂堂十六小王爺會跟她這個「聖女」扯上什麼關係?!等等,他眸子一轉。「難不成妳在暗示妳喜歡本王爺?」

  望著他唇畔的勾魂笑意,梅望雪輕輕搖頭。「您真的誤會了。」

  被她這麼一說,李皜突覺得面子掛不住,他惱怒甩袖站起。「大膽!妳以為妳在跟誰說話!」

  望雪一時嘴快,竟忘了禮儀師傅先前的叮囑──話留三分,千萬別逞口舌之快。雖說眼前男子並非九五之尊,可也算是皇親國戚,得罪不得。

  雖不覺自己說錯了什麼,可權勢逼人,望雪仍放軟聲音道歉:「若民女不意得罪了十六爺,還望十六爺恕罪。」

  這還差不多!李皜一瞟她臉──看在她長得標緻的分上,就饒她一次。

  他重吁口氣落坐。「我問妳,剛才我見婢女離開時的表情,每個看來都像見了鬼似,怎麼回事?」

  望雪看著他輕喘了口氣。「如果十六爺想跟民女聊天,可否先幫民女把穴道解開?」說時她額際滾落幾滴冷汗。「大典之前民女方禁食三日,身子仍虛……」

  直到這時李皜才發現她臉色不對。「怎麼不早說!」他一解開她頸後大穴,望雪身子一軟偎倒,李皜抱住,忍不住皺眉。

  這「聖女」怎麼輕得跟隻貓似的?他調整她身體輕按她眉心運氣,半晌才見她長睫輕眨,矇矇矓矓地望著面前的李皜。

  李皜容貌極俊,炯炯雙眸配上兩道劍眉,成了他臉上最引人注目的焦點。雖說他此刻僅穿著夜襲方便的黑色衫褲,但肩寬脊挺,舉手投足滿是掩不住的軒昂貴氣。

  當今曹親王之子──望雪垂眸吁出心頭悶氣,說來還真是怪,不管她再試幾次,依舊沒法看見他的未來。

  「多謝十六爺相助。」一待喘過氣,望雪隨即離開他懷抱。

  李皜有些不情願地放開她,但一見她抓來頭巾欲覆在臉上,他沒好氣奪走。「遮什麼,妳的臉我早看得一清二楚!」

  「這是規矩──」望雪說到一半突然放棄。「算了。」從剛幾番接觸她已瞭解眼前男人性格之猖狂不羈,天性聰穎的他早就看穿世俗規範之荒謬可笑,要他遵守「規矩」,無疑是緣木求魚。

  原來被人看穿的感覺不如他想的恐怖,至少她不會囉哩叭嗦逼他守什麼爛規矩──李皜看著她一笑。「妳還沒回答我。」

  「一開始不是這樣的。」望雪揉著胸口低語:「甫進府她們也是對我呵護備至,或許是對我還有所期待,但久了發現我這個『聖女』只是虛有其位的繡花枕頭,我無法帶著她們飛黃騰達,更無力賞賜她們金銀珠寶,加上她們多少也聽聞了我的奇特能力。」

  只要是人,背地一定曾做出些自私利己傷害他人的骯髒事,差別只在事大或小──偷懶、貪婪、虛偽雖是人之常情,但可不代表她們會想讓人發現知道。

  李皜恍然大悟。「原來她們是因為妳和常人不同,恐懼著會被妳窺知她們的心裡事,才會一副極欲避之的模樣?」

  望雪點頭。「那您呢?十六爺夜訪民女,又是為何而來?」

  他一愣,接著低笑三聲。「妳以為我是為了窺知我的過去未來而來?」

  不是嗎?望雪凝視他眼。前任聖女跟她說過,世間人尤其越居高位,對其過去未來越有窺看的興趣,難道他不一樣?

  「妳也把我看得太有心機,」他故作輕浮地眨了下眼睛。「我爹是親王,我是十六小王爺,我要什麼有什麼,想做什麼沒人敢置喙,如此愜意,妳說,我的未來有什麼好窺探?」

  望雪不說話,有了方才經驗,望雪決定這回依禮儀師傅的叮囑,話留三分。

  「瞧妳表情──似乎不太同意?」李皜瞪著她。這丫頭表情完全藏不住話,真搞不懂她是謹慎小心,還是大膽魯莽?

  「民女不敢。」

  不敢?!李皜哼笑。「不敢就別在臉上流露心底情緒,我准妳直說,妳剛心裡在想什麼?」

  望雪想了一下,仍舊搖頭。「民女還是不說的好。」

  「妳存心惹我生氣?」李皜濃眉一擰。

  師傅,這回可不是望雪不從您教誨──望雪嘆氣。「民女認為十六爺您方才說的,並非是您的真心話。」

  李皜心頭一跳,突然壓低身子靠向她。「妳認為什麼才是我的真心話?」

  「有志難伸。」

  她四字一吐,李皜一掃先前懶散、玩世不恭神情,只見他一雙黑瞳精光畢露,冷硬如石,教望雪看了不禁背脊發寒,不寒而慄。

  「妳看見了?」他瞪著她問。

  「是。」望雪手壓胸口輕喘。

  李皜倏地起身在房內踱步,此刻他終於瞭解照料她的婢女們為何會如此畏懼她──這女子會讓人興起無所遁逃之感。

  她說得一點也沒錯,自小他便在他爹授意下拜名師為徒,不管學識武藝,天資聰穎的他皆不枉爹娘期待,出類拔萃。可直到成年被召進皇宮他才發現,「十六爺」這稱謂早已說明了他的榮耀與限制,就算他才華洋溢更勝當今太子,他一樣坐不上皇帝龍位,除非他甘冒大逆不道之罪舉兵叛變!

  李皜停步望向梅望雪,看著他端整嚴肅的面容,望雪眼裡多了幾分方才沒有的了然與恐懼。

  「妳怕我?」

  望雪輕點頭。「十六爺想殺民女。」

  「這妳也知道──」瞧著她的眸底多了幾分興味。

  望雪搖頭。「民女沒有讀心術,是您的眼神告訴了民女。」

  「那妳在我身上看見了什麼?」他坐下直盯她眼。「全說出來,我洗耳恭聽。」

  「民女──還看見十六爺以『曹皜』一名經營古玩布疋生意,手腕精明俐落,與您在他人心中形象玩世不恭,全然不同。」

  「那妳也看見我為何做此安排?」李皜的眼神越來越危險。

  望雪心中有個聲音一直在提醒她──住口,不要再說了,可她嘴巴自顧自動個不停。「因為曹親王……曹親王一直暗地籌兵,欲謀奪皇──」

  話還沒說完,李皜一掌掐住她喉嚨。「我該說妳聰明還是蠢笨?明知說實話會害妳丟了性命,妳還是選擇直言?」

  望著他突然變得冷硬的面孔,望雪渾身打顫,深吸口氣說:「十六爺方才准許民女直言,所以民女相信十六爺──」

  好,好個「相信」!李皜扯唇一笑,可眸裡卻無絲毫笑意。「妳三言兩語就把我心思猜中,妳以為我會因為妳一句相信就饒妳一命?」

  當然,望雪心知肚明李皜不可能放她干休,所以早想好保身之道。只見她合起雙眼狀似暈厥,李皜一見忙攙她躺下,一句「妳還好吧」還沒說出,只見她身子一滾,伸手扯動牆上細繩,李皜來不及阻止,門外已傳來一陣銅鈴響。

  「妳!」李嗚驚詫,他竟然被這丫頭耍了!

  「快走吧。」望雪推著李皜下床。「民女只求自保,無意傷害十六爺。」她打開窗指示。「從這下去是一片雜林,再去便是外頭高牆,依您身手應該可以輕鬆躲過外頭護衛,您放心,民女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您夜裡曾來過。」

  他停在窗邊看她。「放我離開,不怕我明天又回來殺妳?」

  「您會嗎?」望雪反問。

  瞧她被月色照亮的秀麗面龐,不知怎麼搞的,李皜竟有一種想帶她一塊離開的衝動!

  耳聽腳步聲逐漸靠近,望雪急了。「您還猶豫什麼?快啊!」

  李皜不再遲疑,重新覆上掩嘴布巾,一躍上窗櫺。望雪退開讓出位子,本以為他會就此揚長而去,他卻突然伸長手,搶走她束於髮上的白色絲帶。

  「啊!」她驚訝地捂著飛亂的髮絲。

  「我會再來。」拋下一句,李皜如燕般躍上屋後雜林枝條。

  望雪隔著窗門目送,只見他墨黑身影眨眼間被夜色吞沒。

  望雪手壓著胸吁口氣,方關上窗門,兩名婢女已提燈來到。

  「聖女有何吩咐?」

  「我胸口有些悶──」望雪自床榻取來面紗遮臉後開門。「可否請妳們幫我端杯熱茶來?」

  叫她們就為了喝茶?!婢女互看一眼,舉止中藏著被人吵醒的不滿,又礙於望雪身分不敢直言。「是。」婢女應聲後離開。

  望雪關上房門,點燃蠟燭掃走一室陰暗。側耳細聽,確定外頭沒傳來衛士呼告聲,心中大石才悠悠放下。十六爺一定能順利逃出,她安慰自己。天賦異稟的她,自小接觸了許多與她年紀不符的場面,多數人一輩子至多嘗個幾次的生離死別,她卻能從碰觸中察覺。正如望雪剛才所言,生性悲憫的她無意見任何人受傷,召喚婢女來救,也只是為了保全自己,與整座大宅上下幾十餘口性命。

  她一直謹記當年禮儀師傅的警告,若她有了閃失,陪葬的除了宅裡僕傭,或許還會禍及爹娘。

  望雪吁口氣坐下,要不是他臨走前取走她頭上絲帶證實了他的確來過,不然她真會錯當自己只是作了一場逼真的夢。

  望雪朝微微發亮的銅鏡一看,撫撫自己親手削去的頰髮,驀地想起他走時留下的那句話──

  他還會再來──望雪一咬唇,難道她無法看見他未來的原因在於,她注定死在他手上?

  是這樣嗎?

  ※※※※

  是夜,脫去遮嘴布巾的李皜騎著愛駒「黑夜」返回曹親王府。

  「我的好十六爺!」苦守李皜一夜的石子急衝上前。「您今晚到底去哪兒啦?石子找遍了城裡花樓,就是不見您蹤影──」

  「隨處走走。」李皜一邊解開身上衣服絆扣,一邊走進臥房。「找我什麼事?」

  「親王找您。」

  李皜回頭。「我爹?」

  「是啊!」石子取來衣袍供李皜換上。「晚膳前親王就派總管大人來請您,石子幫您找了個藉口,說您和城中友人約好出遊,大概明午才會回來。」

  「我爹找我做什麼,知道嗎?」

  石子搖頭。

  「我知道了。」李皜扣好衣袍,石子正想拿走他方才脫下的夜行衣,李皜突然攔下他。「等等。」

  石子見他從袍裡掏出一條白絲帶,好奇問道:「城裡花娘送您的信物?」

  什麼花娘!李皜拍了石子腦袋一掌,打得他一聲慘叫。「不懂就別胡說,下去幫我端杯茶。」

  「是。」石子一臉冤枉地退下。

  門一關上,李皜坐下將絲帶纏於手,湊鼻輕嗅,一股香氣幽幽,沁人心脾,他唇畔不自覺浮上一抹笑。

  不可諱言,他開頭只是本著觀看奇珍異獸的興致才會夜闖大宅,可如今看也看過摸也摸過,他卻在離開之時對裡頭人兒產生了一股莫名留戀。

  沒錯,她的確長得天香國色,但世間美女何其多,花點時間,應該不難找出比她更美更嬌的姑娘──但,賞玩過眾多花魁伶妓從沒動心過的他,卻偏偏對一個觸碰不得的姑娘起了眷戀情意。

  她真有這麼特別,值得他另眼相待?他挲起下顎細想她優點,除了天賦異稟大膽聰慧又魯莽難測之外,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

  真的是這樣?一個聲音在他腦中輕問。李皜一愕,突然領略她在自己心中佔有何等評價。

  瞧他剛才想的──天賦異稟、大膽聰慧又深奧難測,彷彿全天下優點她全都有了,更別提她還貌美如花、心細如髮。李皜搖頭輕笑,他跟她就像蜂兒跟花,一輩子不見便罷,一旦相遇就注定糾纏一世,他不到手,怎甘願甘休。

  高嶺之花是吧?李皜一握手上絲帶,唇角浮現一抹自得笑靨。

  他啊,已經很久沒這麼興致高昂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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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5 11:34: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爹,您找我?」

  翌日午後,頭戴玉冠身披錦袍的李皜走進前廳,廳裡除了他爹曹親王──李明,另有一中年男子,男子一見他即轉身打量。

  這傢伙什麼來歷?李皜暗暗皺眉,目光好不客氣。

  「來來來,我幫你們倆介紹。」曹親王示意李皜向前拜會。「小兒李皜,皜兒,這位是劉武劉師叔,你劉師叔可是江湖赫赫有名的煤鐵王,還不快叫劉師叔!」

  劉武年約四十,身形魁梧,濃眉黑鬍將他外表襯得更加豪猛粗獷,站在雍容斯文的曹親王身邊,恰巧成了對比。

  「皜兒見過劉師叔。」李皜躬身一揖。

  「不敢不敢。」劉武拱手回拜。「昨日我聽師兄提起你,就很想見你一面,今日一見,果真是英雄少年!」

  「好說、好說。」曹親王得意笑道。

  李皜觀察爹與劉武表情,敏感嗅出他倆有事瞞他。半晌他找了個藉口離開,而他一走,劉武與曹親王隨即轉開話題,竊竊討論起舉兵篡位一事。

  李皜隱在暗處覷瞧兩人舉動,不一會兒劉武告辭,李皜馬上闖入。

  「爹。」

  曹親王被他嚇了一跳。「皜兒?我以為你出門了。」

  「你剛跟那個劉師叔在商量什麼?我看你們表情非常不對勁。」

  「什麼不對勁!」曹親王惱怒駁斥。「我與你劉師叔只是許久未見,許久未見的好友重聚,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最好是這樣。」李皜意有所指地說。

  爹那點心思他怎不知道。曹親王十分不滿當今太子才識,認為他庸碌無為,暗地起了取而代之念頭。曹親王以為,論當今皇族之後,誰會比他更足以勝任太子大任?!

  可偏偏他苦心栽培長大的兒子,卻非常不認同他的野心──李皜一發現自個兒爹暗地籌兵意圖謀篡皇位,便開始了他喝酒狎妓的放浪行徑。他以為如此便難當大任,該會讓他爹對舉兵一事略感動搖,怎知仍舊敵不過他爹的勃勃野心。

  曹親王眉頭一蹙。「聽你這麼說,你到現在仍舊不贊同爹的提議?」

  「爹,」李皜苦口婆心。「之前承乾太子、魏親王二人下場,還不夠當您前車之鑒?聖上個性您最清楚,應該明白他為保其皇位下了多少功夫?您有沒有想過,萬一舉事不成,遭殃的可是娘、妹妹和曹親王府上下百餘口……」

  「你這個孽子,還不住口?!」曹親王惱羞成怒,一巴掌揮過,好在李皜眼明手快朝後退開。

  「爹!」

  「尚未成事就咒我失敗──」曹親王氣急敗壞。「你也不想想爹費這麼大功夫,到底是為了誰?」

  李皜搶白。「我早說過我不眷戀皇位。」

  「說謊!」曹親王冷哼。「我當你爹二十五載,還不明了你那一點婦人之仁,只會擔心你娘你妹妹安危,你怎麼不想想爹若成事,她們一個是皇后一個是公主,哪點虧待她們?」

  「但是──」李皜話沒說完,曹親王揮手截去他話尾。

  「夠了,我不想聽你囉嗦。出去!我還有奏章要讀。」

  「爹!」李皜叫喚,但曹親王連多看他一眼都懶,袖一甩跨出門去。

  執迷不悟!李皜痛苦瞪視爹的背影,半晌才負氣離開。

  一盞茶過,李皜乘著馬車現身百花樓,樓裡老鴇一見他,忙喚著婢女上樓催促花魁玉真快些打扮。貴客上門嘍!

  「十六爺,來來來,喝口茶潤潤喉,玉真她已在上頭準備,馬上就好。」鴇嬤嬤親自沏來一壺「鵲舌」奉上,李皜端起喝了幾口,被他爹與劉武一會兒激起的鬱悶,怎樣也消退不了。

  「不等了。」杯子往桌上一擱,李皜起身上樓。

  鴇嬤嬤急忙尾隨。「我說玉真,妳也叫十六爺等上太久!」

  「來了。」一聲嬌呼從門扉內響起。算得剛好,李皜方踏上臺階,一陣香風撲來。「玉真拜見十六爺……」

  玉真外貌頗為妖豔,軟嫩嫩身子有如剛出籠的饅頭,香馥彈手,李皜看中她就這兩點,可今天不知怎麼搞的,才剛嗅到她身上脂粉味,他竟已覺得膩。

  腦海不自覺浮現另一雙眼睛,一張年輕但不帶稚氣的秀美容顏。一想到昨日離去時從她頭上取走的絲帶,李皜下意識摸了摸胸口。

  那條白絲帶就擱他胸前衣袋,還小心用一個錦囊收起──不知怎麼搞,光想她的東西就放在自個兒身上,原本淤在他胸口的悶氣一散,心情爽快許多。

  玉真不知李皜注意力早已飛散,一將他拉進房,她整個人貼他身上又揉又蹭。

  「十六爺,玉真想煞您了!您怎麼那麼多天沒過來?」

  「我這不就來了?」李皜戴上一貫輕狎面具,在她豐乳上捏了一把。玉真格格輕笑。

  「十六爺您壞。」她愛嬌地扭動身子,抬高手勾住他脖子。「說真的十六爺,玉真不知您今早要來,前日約了賣簪子的販子,待會兒他來,您可要耐著性子陪玉真挑個幾支。」

  李皜眼睛一亮,對了,他可以挑支簪子送她。只拿不取,可不是他李皜會有的習慣。

  他輕輕一笑,允了。「好啊。」

  玉真歡天喜地地說:「玉真先謝謝十六爺。」

  ※※※※

  午後,四名婢女送望雪到書齋會晤前任聖女──柳青嵐。聖女卸任一個月內,還得反覆指導繼任聖女會晤皇上時的態度規矩。

  望雪一進書齋,柳青嵐即垂眸躬身問安:「參見聖女。」

  「柳姑娘免禮。」望雪直行入內坐在木桌後邊。「有勞柳姑娘。」

  柳青嵐朝一旁的僕傭一瞟。「稍退幾步。」

  在前後兩任聖女會見期間,僕傭非但不能離開,還一人一雙眼直勾勾盯著兩人互動,美其名是伺候,說是為防兩位尊貴人兒碰巧有什麼需要,實則是監視,至於原因他們倒不是那麼清楚,只知是皇上規定。

  竹林大宅建於二十年前,當時皇上李世民仍只是親王身分,卻因緣際會得了個能知過去未來的美人,也就是初任「聖女」,閨名阮湘娘。湘娘身具天竺與中土雙方血緣,其他妻妾不見容湘娘奇特生活風俗,李世民才刻意建了這麼一座宅第,一來是討好,二來是監視,他也怕其他兄弟發現他藏了這麼一個瑰寶。湘娘在李世民登基為王、榮寵不再後黯然死去,死時年方二十二。

  湘娘一死,李世民才知身邊有一個「聖女」的重要性,所以私下派出使徒四下探查,他確信天下之大,定能讓他找著和湘娘一樣天賦異稟的佳人──這也是「竹林聖女」來源始末。

  望雪是第四代。

  柳青嵐張口便說:「會見皇上時態度要不卑不亢,無須屈意承歡,但也不能亂逞口舌之快,態度謹慎謙恭同時大方得體……我一口氣說了這麼一串,聖女全記得了嗎?」

  望雪一見柳青嵐朝她眨了下眼睛,會意地搖了搖頭。「望雪不才。」

  「這樣吧,我邊念,您寫下。」柳青嵐再一次重複她先前的提點,會見皇上該怎麼稱呼,如何拜跪,若皇上有事要問,儀式又該怎麼進行,柳青嵐每說一段,就朝望雪瞄了眼。看在僕傭眼裡像是在確認她的抄寫進度,實則是在對她打暗號──注意這個字。

  一個時辰過後,望雪拿著紙卷回到她閨房,婢女一離開她忙不迭打開,依著柳青嵐暗示一字一字串連──房中南方牆下。她走到門邊一探婢女行蹤,確認長廊外沒其他閒雜人等,這才照著指示摸過南方牆下每個石塊,就連木櫥後邊也不放過。

  一方石塊鬆動的感覺有些怪,她掀開一看,底下果真藏了一卷薄薄的羊皮紙,望雪悄悄收在衣袋裡,打算趁夜眾人熟睡再取出展讀。

  早在戴冠儀式上,柳青嵐沾水點她眉心時,望雪已發覺她的過去與未來──柳青嵐將在一月後,毒發身亡。望雪也發現,當初帶她進府的使徒允諾卸任將能返家侍候雙親,佐以大筆財富一事,純是一場美夢。一出竹林大宅就是死,前頭三任聖女沒人能逃得過。皇上要人監視用意也在此,他害怕天賦異稟的她們會洩漏他的秘密。

  伴君如伴虎,望雪手壓胸脯吁氣,她並不訝異皇上處置她們的方式,但難免覺得悲哀,尤其一想到自己無能再與爹爹娘親見面,忍不住掉淚。

  想想,她也只是方滿十六的小姑娘,小小年紀就已發現自己未來黯淡無光,要她怎麼抑得住心頭的絕望?

  尤其當天晚膳過,一名衛士送來一個晴天霹靂消息──聽見當時,望雪彷彿被人潑了一盆冰水,透體生寒。

  「你說──你說我爹他怎麼了?」

  報訊的衛士再次復述:「據報,梅解昨日上山打獵,不意被猛虎咬傷,性命垂危──」

  望雪雙親原是梅嶺上獵戶,九歲那年她貪玩硬要跟著爹爹進城交易,怎知碰巧被搜尋的使徒發現她大展天賦,不過眨眼,她馬上被使徒帶進竹林大宅照養,日後成了「聖女」。

  望雪突然站起。

  「等等,」年約四十的總管嬤嬤一見不對,急忙攔人。「聖女您想做什麼?」

  望雪愣愣地看著她。「這還需要問嗎?我要回去看我爹啊!」

  「不可以。」總管嬤嬤眼一睨,眾人忙將廳房門關上。

  望雪急往前衝。「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快開門啊!沒聽到衛士說的,我爹性命垂危,他就快死了啊!」

  「聖女您冷靜。」總管嬤嬤與一名婢女擋在門口,一邊勸阻:「您別忘了您現在的身分,您是『聖女』,早已不是之前的梅望雪。世俗親情羈絆,您不是早已在戴冠大典上全數拋下──」

  望雪倏地停下推搡動作,定定地看著總管嬤嬤。「妳是說,我梅望雪從昨兒夜裡開始,就是個沒爹沒娘沒姓沒名的孤女?」

  「還望聖女見諒。」總管嬤嬤嘴裡致歉,但阻擋的動作依舊。

  望雪一見脾氣又起,這源自她爹爹梅解的倔脾氣,可在入府當初讓她,也讓宅子裡裡外外僕傭吃足了苦頭。不管挨多少回鞭子,倔氣的她仍不放棄逃出大宅,要不是禮儀師傅提點她會害許多人送命,或許她今日仍不肯放棄。

  她都犧牲了這麼多,就讓她回家見爹爹最後一面,這樣也不得?!

  望雪一整臉色。「我用聖女的身分命令妳,讓開!」

  「恕小的不能從命。」

  總管嬤嬤暗使眼色,兩名婢女悄悄走來架住望雪手臂,望雪又驚又怒,不停掙扎身子嚷叫:「這就是你們對待聖女的方式,口頭稱我聖女,實際卻當我是禁臠,我只要你們讓我回家見我爹一面,那可能是他的最後一面吶!」

  「裡頭到底在鬧什麼?」被婢女護擁的柳青嵐站門外喊道。

  眼見望雪與總管嬤嬤爭執不休,兩名伶俐婢女趕忙跑去向柳青嵐討救兵。總管嬤嬤一聽她聲音馬上將廳門打開,望雪見狀欲衝,結果卻被婢女們挾得更緊。

  「嵐姊姊,求妳幫幫我──」雙臂被架住的望雪哭求著。「我爹打獵受傷,命在旦夕,我只是要回去見他一面,還有我娘……一開始他們明明說好三年會讓我回家探親一次,結果進來這麼多年,我卻連這大宅門也沒踏出過一次……」

  不待她說完,柳青嵐抬手就是一個巴掌,打得望雪忘了掉淚,一臉震驚──嵐姊姊為什麼打她?

  「妳鬧夠了沒有?!」柳青嵐怒目相向。「昨夜戴冠大典的宣誓妳全忘了?妳早已捨棄一切,現在還在提什麼見最後一面?」

  「我求求妳……」望雪拖著兩名婢女跪下。「求求你們,我不是一去不回,我保證見了我爹之後我一定會跟你們一塊回來,求求你們……」望雪不死心,淌著眼淚頻頻對眾人磕頭。

  什麼聖女之尊,她全都不管了,她只想回家見爹──她只想回家見爹!

  行不通,大宅規矩就是進得來出不去,柳青嵐再同情也只能打碎望雪夢想。

  「帶她回房。」柳青嵐背轉過身下令,架著望雪的婢女應了聲,隨即拖著她離開,身後還跟了兩名以防她使勁逃脫。

  原諒我!望著一路嚎哭的望雪,柳青嵐抬手抹去眼角淚水。

  夜訪的李皜落地便聽見房裡一陣哭聲。她在哭?他心裡方浮現望雪纖柔又倔氣的面容,手指已經暗自運氣劃破窗紙窺看。只見她背窗伏在床上,鄰旁還站了兩名婢女,不斷面面相覷。

  看婢女表情似乎已忍到極限,兩人最後交換一次眼色後,一名婢女大膽向前。「聖女,您已經哭了快半個時辰,就別再哭了,眼淚掉多可會傷身。」

  望雪猛地回頭低斥。「要我說幾次妳們才願聽,我不需要妳們在旁邊說三道四,出去!」

  她還哭得真是慘,鼻子紅了眼睛也腫了。李皜暗想,什麼事讓她這麼傷心?

  婢女們見她勸不聽,搖搖頭後躬身退開。

  婢女前腳剛走,李皜進門。

  「不是要妳們走──唔!」話還沒說完,背上穴道已被點中。

  他看著她小聲說:「我要熄滅桌上燈燭。妳答應不出聲,我就解開穴道。」

  望雪瞪著他點了兩下頭,心裡閃過不祥的預兆。

  他果真說到做到,昨晚才說會再來,今晚就來了。也罷,她一想到性命垂危的爹爹,眼淚便掉不停。反正她最重視的人只剩下一個,她再勉強自己也沒什麼用了。

  「妳哭什麼?」李皜被她眼淚搞得渾身不對勁,心裡直像生了一堆螞蟻亂爬。「有人欺負妳了?」

  她連連搖頭。「不是……我是為了我爹……」說到這她突然噤口,心想反正他都要殺她了,她幹麼多做解釋。「算了,反正注定死在您手下,告訴您為什麼哭有什麼用?」

  正拉下掩嘴黑布的李皜皺眉。「死在我手下?什麼意思?」

  望雪一愕。「十六爺不是來殺我的?」

  「我為什麼要殺妳?」

  「因為您昨晚說過,民女以為──」

  李皜「嘖」了一聲揮手。「民女來民女去,煩不煩。」

  望雪擦去眼淚。「我一直以為再見您那日,就是我的死期。」

  他被月光照亮的唇角一彎。「看在妳沒跟任何人提起我來一事,姑且相信妳昨晚說的,妳會保守秘密。」

  「我保證。」她確定地點頭,但──「您今晚目的?」

  李皜一挲脖子,突然間沒法大方說出他心頭意圖──他只是想來看看她,隨意跟她聊點什麼,遂拿出懷裡的象牙簪子。「拿去。」

  望雪接過對著月光一照,看見溫潤似玉的簪頭上雕著一朵盛開的梅,她一臉驚喜地看著他。「十六爺知道我姓氏?」

  「妳姓梅?」李皜眼睛一亮。

  「是,我姓梅,閨名望雪。」望雪暗笑自己傻,瞧她剛問那什麼問題,十六爺怎麼可能知道她姓氏,擁有神通的人是她又不是他。

  凍雲宵偏嶺,素雪曉凝華──李皜想起當今皇上寫過一首詩,詩名正好叫「望雪」。

  果真無巧不成書。李皜心想,買下當時玉真還在旁嫌棄太素,說他買了她也不會用。想不到歪打正著,這支簪恰恰合了她本名。

  雪中寒梅。

  望雪欣賞一會兒後,突然將簪子遞回李皜面前。「多謝十六爺,但,我不能收。」

  他皺眉。「為什麼?」

  「聖女不應擁有身外物。」望雪打開銅鏡前木盒,李皜探頭,只見裡頭擱著一把木梳,還有數條白絲帶,與他藏在胸前錦囊裡的同色同款──這些就是「竹林聖女」全數擁有的私物。

  他皺起眉頭,心頭湧上一股不知該說是憐、還是疼的難受。他果決取走她手上象牙簪,說:「轉過身去。」

  「什麼?」望雪還沒弄清他意思,李皜已扳轉她身子背對他,手一揚扯下束髮絲帶,靈巧地拉攏扭轉她頭上烏絲。

  李皜手巧,加上平時常看花娘們梳妝打扮,雖是頭回幫女人綰髮,想不到做得還不錯。他退開細看,滿意點頭。

  「妳瞧瞧──」

  朦朧銅鏡中映出她秀麗面容,兩綹削短的髮垂在頰邊,一半髮綰起盤在頭上,看起來確實比束髮清爽許多。

  她手摸髮簪,突然想起這輩子除了爹跟娘外,從來沒人刻意為她做過什麼──方才抑下的眼淚禁不住又湧出。

  李皜嚇了一跳。「怎麼?弄疼妳了?」

  她再度搖頭。「我只是想到我爹──」她蒙著臉呢喃吐露今晚聽到的消息,還有大宅總管嬤嬤說什麼也不讓她回家探望一事。「我好想我爹跟我娘,自我九歲被帶進大宅,我就再沒跟他們見過面了──」

  難怪她會這麼傷心──李皜暗吁口氣。「妳家在哪?」

  「長安城外的梅嶺。」

  梅嶺是嗎?他在腦中思索它與竹林大宅之間距離,如果快馬加鞭,約莫三個時辰可以往返一趟。「妳說妳只想跟妳爹見個面?」他突然問道。

  望雪點頭。「是,我只想確認他安危。如果他真的照報訊的人說的,捱不過今晚,也該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在他靈前上炷香……」

  見她哭得梨花帶雨,李皜心疼地捧起她的臉,點了下頭。「別哭了,我帶妳去吧。」

  啊?望雪一愣,她沒聽錯吧?!

  「但我得到外頭張羅些東西,」他放開她,微微一笑。「妳等我,我馬上回來。」

  望雪呆傻地看著他開窗竄出,不一會兒又回來,扯下麵巾交給她一套男僕衣裳。「套上,妳衣服太顯眼,很容易被認出來。」

  直到這會兒她才相信他說的是真的,她喜不自勝地接過衣裳躲至屏風後邊換上,李皜步向床鋪扯鬆棉被,做了個人臥床上安睡偽裝。不一會兒望雪穿著過大的衣袍走到他跟前,李皜一瞧,忍不住笑。

  「過來。」他彎下腰幫她把曳地的長褲翻了幾折。

  望雪看著他舉動,這才想起一件很要緊的事。「十六爺,你這麼幫我,會不會害你惹禍上身?」

  李皜豪邁一笑。「男子漢大丈夫,說一是一。」他走近她將她的手安放在他腰帶兩側。「待會兒抓緊,萬一掉下來被衛士們發現,可吃不完兜著走,聽清楚了?」

  「清楚。」為了安全,這會兒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授受不親,望雪有如溺水般緊緊抱著李皜。

  不囉嗦,李皜手一抓她腰隨即從窗戶竄出,借力使力點踏高牆再躍向竹林,不過盞茶時間,兩人已離大宅老遠。

  「好靈巧的身手!」望雪忍不住誇讚。難怪他能接連兩夜恍若無人般闖入戒備森嚴的大宅。

  「好說。」李皜帶她來到藏馬的洞穴,他一個蹬跨上馬連帶拉她坐在身前。望雪心驚地望著眼前赤褐的馬鬃。

  騎馬,她還真是頭次經歷。

  李皜瞧她發白的臉色,擔心地探問:「沒問題吧?」

  望雪硬吞口水搖頭。

  「那就出發了。」李皜抓緊韁繩一踢馬腹,「駕」地一聲喝,黑馬四腳一撒,如箭般飛馳而出。

  疾馳了一個半時辰,嬌弱的望雪早已不支睡倒在李皜懷中。

  「望雪姑娘,醒醒。」李皜勒馬停下,憐惜地拍拍她微涼的臉頰。

  「這是哪?」她迷迷濛濛張眼,一看四周烏漆抹黑一片,嚇得瞪直了雙眼。

  「梅嶺村外一里。」梅嶺幾月前李皜才剛來過,目的跟望雪她爹一樣,打獵。只是一個是為了生計,一個是為了消磨時間。「夜裡鐵蹄聲響,騎馬進村不安全。」

  李皜下馬再抱下望雪。

  「呀!」她坐了一個多時辰腳早麻了,一落地馬上腳軟跌下。

  「小心。」李皜穩穩抱住她。

  望雪抬頭,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林中,唯一的憑藉是他暖熱的身體。李皜退開身子欲察看她腿,望雪卻緊揪他衣袖死不肯放。

  「怎麼?」

  「好黑。」她膽怯地瞧瞧左右。別說她當年離家尚小,記不得梅嶺景致,單單眼前這片黑,就已夠讓她汗毛倒豎。

  她恍然又有一種被關進柴房處罰的錯覺──小時她若沒法完整做出禮儀師傅教的步伐動作,禮儀師傅總會把小望雪關進柴房,任她對著一堆柴薪練習,不到完美不放她出來。

  禮儀師傅老說「聖女」得坐若牡丹行如百合,而她卻像隻野地潑猴,不吃點苦頭學不會;所以常常一關她就是一個日夜。

  「妳怕?」李皜有些驚奇。這個能沉著應對夜襲客的聰慧女子,竟也有心怯害怕的時候。

  望雪臉頰微熱,好在這會兒天暗,看不見她脹紅的臉。

  「放心,我不會丟下妳不管。」李皜帶她躍上枝頭。

  望雪看著環住自己腰肢的手,再抬頭瞧瞧李皜下顎,從沒跟男人如此親近的她,身體不禁竄過一股異樣感受。

  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望雪抗拒著心裡觸碰他一窺究竟的想望,也明白自己不管再怎麼看,也無法看見他與她相遇之後他心裡所思所想。黑夜中瞧不清他俊朗面容,但就像他保證的,他不會丟下她不管。貼著她的手臂與身體如此堅實,揣著這點安心,存在她心頭的恐懼漸漸消散。

  竄跳的身影停在一棵高大松木上,居高俯視僅有二十多戶人家的小村落。「還記得妳家模樣?」李皜問。

  她點頭。「我記得我爹在屋後種了棵梅樹……」那是當年梅家老爹擔心女兒迷路,刻意栽下的路標。

  李皜望去,二十多幢石屋僅有一戶屋後栽了棵樹。萬籟俱寂的夜,也只有這家門窗還隱隱透著亮。

  李皜摟著望雪腰輕踏屋簷前進,落地後他小聲吩咐:「先說好,等會兒我先入內確認,妳就站梅樹後等,不可輕舉妄動,聽見了?」

  「聽見。」望雪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看李皜去敲門,不一會兒屋裡人探頭出來。

  「這位公子──」

  望雪一聽見對方聲音,一顆心登時揪緊。那是娘、是娘的聲音啊!

  「望雪姑娘。」李皜走到梅樹旁輕喚。

  望雪自樹後步出,瞥見一位中年婦人就立在屋裡哭泣。

  「小雪兒。」婦人低喚。望雪低呼一聲奔進屋裡。

  李皜輕手將木門帶上。

  「娘,娘。」望雪抱著娘親埋在她肩頭磨蹭。「雪兒好想您,好想您啊!」

  「讓娘瞧瞧……」梅母捧起她淚濕的臉頰細看。「長大了長大了,我的小不點小雪兒長大了,娘差點不認得了……」

  「爹呢?」望雪邊哭邊拉著她手問。

  梅母一聽又哭。「妳爹……」她手指向房中,望雪顫著雙腳走入,房中只見薄棺一具。梅解下午酉時撒手歸天,就待明早入土。

  望雪腿一軟跪下,哭喊出聲:「爹──」

  來不及了!她跪爬著向前磕頭。六、七年來朝思暮想,就是盼著有天再回爹娘身邊,承歡膝下,結果她卻連爹的最後一面也沒見著。

  「爹──孩兒不孝──」

  「別這樣雪兒,妳爹從來沒有怪過妳。」梅母頻頻勸慰,望雪淚停了梅母才想到,為何她的雪兒穿著打扮,竟會如此狼狽?

  「雪兒妳告訴娘,妳是怎麼來的?皇上知道嗎?還有外頭那公子……」

  薄薄牆壁擋不住梅母聲音,李皜走近一見望雪結舌反應,就知她沒法跟她娘親說謊。他主動插話。「我是皇上派來護衛梅姑娘的衛士,梅姑娘身分特殊,不能太惹人注目,才要梅姑娘換上男裝,夜行回鄉。」

  也對。梅母看著李皜問:「不知雪兒能在家待上幾日?」

  「抱歉,明早皇上還有要事要請教梅姑娘,待會兒就得啟程。」

  梅母轉頭注視望雪,一瞧娘親難過表情,望雪再度落淚。「對不起娘,我馬上又得離開……」

  「別哭別哭,能被皇上器重是我們梅家前輩子修來的福氣,只是……」梅母咽下到嘴的抱怨,但望雪跟李皜都清楚知道,她想要說的是,相聚時間實在太少、太短了。

  三人心裡同時嘆氣。

  「這是皇上一點心意。」李皜自懷中掏出一鼓鼓錢囊擱在桌上。望雪驚訝抬頭。李皜輕眨眼,要她穩住別露了餡。「還望梅夫人節哀順變。」

  「多謝皇上賞賜。」梅母叩頭謝恩,李皜連忙扶起她。

  「不用多禮……梅夫人,我知道您捨不得梅姑娘,但時候真的不早了。」

  李皜一說,梅母急忙抓住女兒的手拚命搖著。「小雪兒,娘──娘等妳──等妳卸了聖職,咱們再一家團聚。」

  望雪忍著不掉淚,頻頻點頭允好,李皜硬下心腸拉著她往外走。

  梅母跟了一陣,突然喊了聲:「等等,有樣東西,妳爹生前一直惦著要給妳。」

  是一只玉佩,玉佩上細膩地鏤著一株雪中梅樹,看著它就能想起爹會用什麼眼神姿態思念她──望雪緊握玉佩,朝娘親慎重點頭。「雪兒定會好好珍藏。」

  梅母顫抖地點頭。「路上──小心。」

  「走了。」李皜狠心截斷兩人話別,門板一打開,他隨即抓著望雪腰帶縱步躍上鄰家屋頂。

  梅母癡癡望著女兒消失方向,久久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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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5 11:34: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路上,駿馬四蹄馳過的風聲呼呼掃過耳際。

  李皜垂眸注視懷中的人兒,忍不住說:「卸了聖職就能返家──妳真這麼以為?」

  她一咬唇。「我知道十六爺意思。」

  「是嗎?」

  「卸了聖職我就返家,這是皇上當初的允諾,也是我爹娘一直懷抱的夢想──我沒必要戳破。」

  「妳知道實情?!」李皜訝異。

  「嗯。」她自懷中取出小小羊皮卷。「我本是想趁僕傭睡下後再讀,不過還是耐不住好奇,旁人一沒留意就覷空讀了它。裡頭寫得清清楚楚。」

  羊皮紙是由先前提過的初任聖女──阮湘娘所寫,或許是榮寵不再引發的憂慮,也或許是早早窺知將會有繼任聖女的出現,她暗地寫下種種認為應該擱心裡提防的重點,交由心腹婢女保管。

  果真不出湘娘所料,她死後不久,皇上找著另一名身具神通卻不若湘娘貌美的第二任聖女,忠心的婢女冒險轉交羊皮卷,第二任聖女一讀,嚇得魂都飛了。

  望雪解釋:「第二任聖女在任時間最短,大概是難敵那壓力,不到三年就死了,不過這羊皮卷倒藏得很好,或許是知道裡頭秘密攸關之後聖女的性命吧。」

  「我能夠看嗎?」李皜問道。

  望雪想了一會兒,點頭把羊皮卷交出。

  他驚詫地看她。「這麼相信我的原因,是因為妳知道我對妳沒有加害之意?」

  「我早說過我沒有讀心術。」望雪知李皜還不太明瞭她的天賦為何,特別解釋。「我至多只能感覺您接觸我之前發生的所有事,至於為什麼相信您──」她困惑似地搖搖頭。「我一時也還想不清楚,但有件事很肯定,就是可以相信您。」

  看著她困惑的臉龐,李皜心頭有股說不出來的感受,彷彿身體被某種奇異東西填得滿滿,明明只是收到一卷羊皮卷,可洋溢在他體內的滿足,卻比得到什麼奇珍異寶要多上許多、許多。

  他還頗喜歡此刻洋溢在他體內的感覺,彷彿生命有了重心,整個人都沉穩了下來。

  「其實我有一個疑惑想不透,」她側轉身看著他問,李皜在她眸子裡看見一小輪明月,在月光照耀下,她秀美面容如玉般微微發亮。「十六爺為何如此照顧我?您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些什麼?」

  早知道她會有此一問。李皜朝前方瞟了眼,答:「不知道。」

  她眼一眨。「不知道?」

  「不知道不成嗎?」他臉頰微熱地瞥向他方,但仍感覺她目光一直停在他臉上。「看什麼?」他惱怒一瞪。

  望雪害羞一笑。「我只是在看──您臉紅了。」

  「誰說我臉紅!」李皜打死不承認。他自未及冠就時常出入花樓,見過無數世面,早已不知害羞為何物,怎麼可能為了一句話一個眼神害羞臉紅。

  「明明就是!」望雪大膽一摸他熱紅的臉。

  李皜垂眸看她,一瞬間兩人彷彿都被點了定身穴似,只能癡癡地望著近在咫尺的他(她)的臉。

  望雪心頭一陣顫,她還是頭回如此近距離看他。「十、十六爺……」她吐氣如蘭道。李皜側轉頭親吻她手,望雪低呼一聲,方將手收回,他臉已跟著俯下。

  他吻了她。

  「您、您這是在做什──」望雪驚慌嗔道。再怎麼不解人事,也知他此刻舉動的確過分了些。

  李皜迷戀地看著她羞紅的臉龐,那眉那眼,全然不輸城裡花魁。只見他突然拉扯韁繩停馬。

  「啊?怎麼?」

  「噓。」他壓住她嘴不讓她說話。「先聽我說,如果妳那麼不願回去當聖女,只要妳答應跟著我,我立刻帶妳跟妳娘離開。」

  望雪瞠大眼。「您意思是?」

  「我要妳。」這便是李皜接連夜訪大宅原由,他本想過一陣子再說,但怎知那麼剛巧,竟被他遇上如此良機。

  他想要眼前這個柔若無骨,感覺好似可以在他掌上跳舞的小東西。他喜歡她不合規矩的倔強與膽識,喜歡她怯懦時會緊拉他衣袖的反應,喜歡聽她說話還有她身上香氣──

  「答應當我侍妾,我保證絕不虧待妳。」

  望雪眼連眨數回,當她開口,說的卻是李皜最不想聽的答案:「很抱歉。」

  他皺眉。「為什麼拒絕?是我開的條件不夠,妳不滿意?」

  「不是。」望雪搖頭。「我在乎的是大宅上下百餘口人,除非十六爺您有辦法將他們一塊帶走。」

  李皜誤會了。「妳要人伺候,我自會另外找人。」

  「不是擔心沒人伺候,而是我一走,大宅上下絕對逃不過皇上問罪。您要我犧牲那麼多人來成全我跟我娘,我良心不安。」

  荒謬!李皜一哼。「那些傢伙根本沒把妳放在眼裡──」

  「我知道。」這事望雪再清楚不過。「但不管怎樣,他們全是人生父母養的,我怎能連累他們?」

  婦人之仁!李皜真想抓住望雪肩膀搖晃,看看能否從她腦裡搖出一點理智。如果是擔心她娘無法接受,他還可以理解,結果她卻在擔心那些沒心沒肝的婢女安危!

  見他氣憤不平,望雪難過低頭。「十六爺對望雪的好我會牢記在心,今後不管十六爺需要望雪做什麼,只要您開口,望雪一定想辦法做到,但就是不能跟您一道──」

  李皜怒瞪。「我要妳牢記在心做什麼!我只要妳跟我走,成為我的人。」

  望雪堅定搖頭。「就這點不行。」

  「妳!」李皜氣呼呼地瞪著她臉,見她仍舊不退讓,一下惱了起來。「只要開口妳就會做到是吧?!」

  他一點頭,突然環著她腰躍下馬,望雪還來不及反應,她身子已被壓在一旁樹幹上。李皜唇覆上她。頗具靈性的黑馬自行踱離兩人,不見五指的密林裡僅聽到夜梟低鳴,還有他憤怒的低吼。

  「不識好歹!妳竟然覺得那群人,比我重要──」憤怒讓李皜成了野獸,只想撕碎吞噬眼前嬌嫩女體。他唇貼住她輾磨啃咬,吻疼也吻腫了她唇。

  但她忍住不反抗。

  她雖不諳情事,卻能感受到李皜碰觸裡的渴望與焦慮,就像她方才許諾的,如果這是他想要的,那她願意忍受。她獻祭似地咬唇承受他的啃齧,自臉龐到頸脖,李皜甚至還隔著衣物揉捏她小巧胸脯,望雪一直不吭氣,直到他開始拉扯她腰間繫帶,才聽見她不安的抽氣聲。

  「不是什麼都依我順我?」他唇貼在她耳邊質問。

  他粗淺鼻息陣陣拂進望雪耳裡,激得她身子一陣顫慄。她喘著氣解釋:「我是,但我不知……我不知道……怎麼反應……」

  李皜停下動作。「宅裡沒人跟妳提過男人?」

  她一臉困惑。

  李皜心想也對,望雪是皇上藏之高閣的純潔聖女,宅裡人避男人唯恐不及,哪還有可能教她任何跟男人有關的事。

  他看進她眼底。「即便妳不知我要做什麼,妳仍願意讓我繼續?」

  她吸口氣點頭。「我說過,這是我唯一能報答您的。」

  相對於她的信任與體貼,被怒氣沖昏頭的他,活脫成了穿衣禽獸,要他怎麼做得下去!

  「可惡!」李皜用力一捶樹幹,棲在枝頭上的鳥兒驚得胡竄喧鬧。

  望雪趕忙扯來他手細看。「望雪做錯了什麼您說,就是別這樣傷害自己。」

  「放開!」李皜用力抽回手,轉身瞪著密林吐息。

  莫名其妙挨罵的望雪看著他墨黑一團的背影,心裡一陣難過。

  他是她遇過對她最好的人,除了爹跟娘外。俗話說「受人點滴,報以泉湧」,純情又憨直的望雪,認為自己該為他做點什麼。

  「十六爺──」

  調順好氣的李皜正要開口,一雙香軟手臂伸來環住他腰,他腦子倏地一空。她竟然主動親近他?在他剛才做了那些事之後,她竟然不覺害怕?

  望雪額貼他背脊說話:「望雪知道我有很多事不懂,如果十六爺您不嫌棄,望雪很願意學習……」

  李皜抓住她手緩慢轉身。「妳想學什麼?」

  她吞吐說道:「就……一些漂亮姑娘跟您做的……事兒。」

  他怎麼會忘了她能讀透他過去?!李皜帶著一絲被看穿的羞臊放開她的手。

  黑暗中看不清他表情,望雪只能更朝他身子偎去,仰頭探看。「我又惹您生氣了?」

  男子漢大丈夫,豈能三番兩次被發現自己臉紅羞赧。李皜一扭身不讓她看,望雪再逼近。李皜一急以手阻擋,怎知她卻一個踉蹌,竟撞上身後大樹。

  「痛。」

  「沒事吧?!」李皜早一步抱住她。

  見他溢於言表的擔憂,望雪捂著後腦一邊笑。「太好了,十六爺終於願意跟望雪說話了。」

  傻瓜!李皜一瞪,拉開她手檢查她腦勺,一摸皺眉。這傢伙該不會是紙片糊的,一撞腦子就腫了個包!

  李皜嘆氣。「妳這嬌弱樣子,讓人怎麼放心得下。」

  望雪聞言心裡一甜。「十六爺擔心我?」

  廢話!李皜又瞪,只是眸底再也沒了火氣。「來吧,我送妳回去。」

  她一愣。「但是──」他們還沒做那件事……

  望雪話沒說完,李皜已抱著她躍至馬旁,輕鬆將她托上馬背。

  「駕!」他輕踢馬腹催促,「黑夜」邁步狂奔。

  「但是您還沒做完──」望雪頻頻回頭,李皜不耐煩地捂住她嘴。

  「夠了,妳乖乖閉眼休息。」

  但是──她肩膀輕輕聳動,她怕今晚不做,以後就沒機會了……

  「至於『那件事』──」李皜一嘆。「總有一天我會教妳。」

  啊!望雪趕忙挪開他手掌。「十六爺意思,是還會再來大宅見我?」

  他垂眸看她。「妳呢,妳希不希望再見我?」

  望雪頰畔浮現兩朵紅雲,她喜不自勝地點頭。「希望。」

  很好。李皜點頭。「那我會再過去。」

  噢,望雪捧著心窩微笑。知道還能見到李皜,她胸口頓時泛出一股甜甜暖意,這感覺如此神秘稀罕,她捂著狂跳的心兒想,從來沒人能給她這種感覺,讓她如此期待再見一面。

  為什麼會這樣呢?

  望雪腦子還沒理出答案,她身體早一步倦了,不一會兒她閉上眼睡著。

  李皜低頭注視她甜甜睡顏,忍不住在她香軟肌膚上留下一個吻。

  她是他的!他將懷抱緊了緊,調了一個可以讓她安睡的角度。經過今晚讓他更明白確定這一點──無論如何他得想個妥善方法,設法將她帶離那座宅子。

  一個半時辰過後──

  「望雪,醒醒。」

  聽見聲音再次醒來,才發覺她人已在她閨房裡。「啊?!」

  「別出聲。」嘴已掩上黑巾的李皜要她噤聲。「把身上衣服換下給我。」

  她差點忘了!顧不得說話,望雪急忙躲至屏風後邊更衣,才剛繫好衣帶,眼角卻瞥見李皜跟著進來。「你!」

  「噓。」他壓住她嘴,這時門外響起叩門聲。

  望雪瞪大眼,是婢女來喚她起床了!

  「聖女,誦經時間將到,您該起身了。」

  想辦法先支開她們。李皜眼神示意。

  望雪領會後答道:「我起來了,妳們去幫我打盆熱水。」

  「是。」

  一聽見腳步聲遠離,望雪忙將脫下的布衣塞進李皜手裡。「你快走,她們打完水就會進來,到時你就走不了了。」

  「妳有東西忘了。」李皜抽掉她頭上髮簪,如雲髮瀑登時披落她雙肩,襯得她小臉更加白皙纖弱。他將象牙髮簪塞進她手。「收好,別被發現了。」

  望雪看著他猛點頭。「我會的。」

  「我走了。」李皜朝窗邊跨了兩步,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回頭。望雪看著他扯下掩嘴黑布,低頭在她嘴上親了一口。

  「等我。」

  望雪追了幾步來到窗邊,僅見一抹黑影消失在魚肚白天空中。她捂胸輕輕一嘆,這才想起手裡的簪得趕快藏起。

  片刻,兩名婢女送來水盆,望雪一如以往接受她們的伺候,整裝戴冠,來到佛前誦經。

  事後想起她也覺得不可思議,她怎能如此平靜、毫無愧疚地接受這一切。彷彿昨晚大膽行徑──潛出大宅探視娘,與男人貼身共騎、耳鬢廝磨,本就是她應該做,也時常做的事情……

  ※※※※

  過午,柳青嵐繼續教授望雪覲見規矩。這一回實做比口述來得多,婢女僕傭們監視依舊,但兩人卻多了一點細聲對話的空間。

  「看了嗎?」柳青嵐小聲問。

  望雪沒轉頭,依舊流暢行禮、移動。「看了。」她答,聲音同樣幾不可聞。

  「它很重要,妳要負責保護傳至下一任手上。」

  「我懂。」望雪答完,開始吟唱「大吉祥天女咒」裡的一段:「南無佛陀,南無達摩,南無僧伽,南無室利摩訶提鼻耶,但你也他奄──波利富流那遮利……」

  待她唱畢,柳青嵐突然說:「接下來我要教聖女如何應對皇上詢問,事關機密,妳們再往外退。」

  「是。」一干婢女依言動作,柳青嵐側著頭確認她們空出的距離,再點頭要她們停下。

  她轉身,說的卻不是與皇上有關的事。「我今早看見有一個黑影自妳窗門離開……」

  望雪瞪大眼,正想辯解,柳青嵐卻輕搖了下頭。「我只是提醒妳留心,這宅子耳目多,小心下回發現的人,不是我而是別人。」

  望雪驚訝。「姊姊不問我他是誰?」

  柳青嵐苦笑。「我想知道還不簡單。」只消找機會伸手碰觸,但柳青嵐並不想這麼做。「我身上背負太多秘密,我累了。」

  望雪懂的。她輕輕點頭,看在外人眼裡,她神色狀似聽懂了柳青嵐指示。

  「姊姊,我想起一個很重要的事,萬一,我是說萬一,我碰觸過皇上後卻發現看不見皇上的未來──」

  「那妳就得小心,」柳青嵐表情變得嚴肅。「小心捉摸皇上心思,找個他不會起疑的理由要求查探他人。記得,對皇上來說,我們聖女唯一的價值,就是幫他確認未來無虞。」

  對談到此柳青嵐突然轉頭,原來是發現總管嬤嬤在門邊探頭探腦。「妳做什麼?」

  「小的過來關心兩位身子,您倆教授已快一個時辰,差不多該休息了。」

  柳青嵐瞄了總管嬤嬤一眼後,轉頭看著望雪說:「聖女請坐,小的再複誦一次方才規矩,您抄下後即可回房休息。」

  「多謝柳姑娘指導。」

  見她倆表情無異,總管嬤嬤才滿意離開,她沒多心想到早在她來之前,兩人已偷偷說了不少要緊話。

  望雪聽話抄寫當時,柳青嵐突然插了句話:「別抬頭,只要回答我,再不久我就要死了,對吧?」

  望雪手上的毛筆倏停。

  一瞧她表情柳青嵐就知道了。她幽幽一嘆。「望雪,原諒我昨晚打了妳一巴掌,我不是有意的。」

  「我不會放在──」

  不等她說完,柳青嵐回頭招呼婢女進來。「今天到此為止,妳們送聖女回房休息吧。」

  ※※※※

  當夜,望雪一熄燈睡下,李皜便從刻意打開的窗門躍進房裡。見他來,望雪沒再出現吃驚反應,只是安靜坐起,撩開紗幛瞅著他笑。

  「我不該來的。」他扯下掩嘴的黑巾捧起她臉細瞧。她不過一晚沒睡,整個人就瘦了一圈,彷彿風吹就會不見似的。

  望雪緊張地問:「何做此言,是誰發現了嗎?」

  李皜輕撫她臉頰。「不是,只是捨不得見妳憔悴。」

  方才出發前李皜考慮了一陣,照理說今晚應當緩個一天別來,好讓她有時間休息,可心裡想見她摟她的慾念怎樣也壓抑不下,猶豫一陣他還是換上黑衣,疾馳趕至。

  望雪垂下眼,一顆心被他一句話熨得暖洋洋,她輕輕一嘆。「說真話,我還真是累了,可是一想您或許會出現……」

  「妳寧可不睡也要我來?」李皜看著她臉低問。

  望雪一張臉頓時變得又紅又燙。「我也不明白我為什麼會這麼想,但──」

  「這樣就夠了,」他輕壓她唇瓣不讓她解釋,接著摟她入懷。「讓我抱著妳溫存片刻,之後我會心甘情願地離開。」

  他明白她不諳男女情事,也不想在她倦極之際逼她弄懂她自個兒的心頭情思。今夜且讓他這樣抱著她,聽她說話,他已覺得很滿足。

  「這也是我要跟您提的。」望雪抬頭看他。「以後您來,切記晚來早回。今早您離開時被嵐姊姊發現了,她提醒我千萬小心。」

  有人看見?!李皜汗毛微豎。「妳說的嵐姊姊是?」

  「她是前任聖女,名喚柳青嵐。」望雪解釋。「不過不用擔心嵐姊姊會說溜嘴,因為她也不知,也不渴望知道詳情──」

  「為什麼?」

  望雪將下午與柳青嵐一番對話說了一遍。「我剛一直在想,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救嵐姊姊一命?」

  「辦法不是沒有,」李皜答:「但有一個問題,妳說妳看見她不久後會被毒殺,這事如果是真,妳恐怕只是白費心機。」

  「您這話不對,」望雪搖頭。「皇上將我們這些『聖女』養在大宅目的,絕對不是聽天由命,而是扭轉乾坤,只是我也不曉得,如果我插手干預嵐姊姊的未來,會不會對她造成什麼影響。」

  她這說法李皜倒是頭次聽過。「想不到未來是可以改變,我還以為天命難違,人就只能任老天安排。」

  她重重一點頭。「所以,您可以幫我嗎?」

  李皜挑眉問:「妳要我救她?」

  「對,」望雪滿臉企盼地央求道:「嵐姊姊雙親健在,她跟我一樣,也一心盼著能跟家人團聚,思念親人的苦,我又不是沒捱過,」她輕輕吁氣。「如果可以,我想幫她完成心願。」

  這傻丫頭,李皜一嘆氣,光會替別人打算!

  「那妳呢?」

  她眨眨眼。「什麼?」

  「我問妳怎麼不把心思放自個兒身上?只會擔心妳嵐姊姊性命安危,妳明明也很渴望跟妳娘親團聚。」

  望雪嘟了嘟嘴。「我的確很想跟我娘團聚,但我就是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我跟我娘安全,其他僕傭也安全的打算。」

  只要她心裡仍惦著其他人,逃出一事就成了死局。李皜嘆氣。活了二十多年他深深體會一點,這世上無奇不有,但唯獨缺了一項,就叫「兩全其美」。

  「妳嵐姊姊的事,我會幫妳留意。」

  望雪笑顏逐開。「太好了,謝謝十六爺!」

  「先別高興得太早。」李皜澆她一盆冷水。「重點還是在妳嵐姊姊身上,說不定她壓根兒不想跟命運對抗。」

  望雪本想回他一句「怎麼可能」,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任何人得知還有活下去機會,怎可能拒絕?但再一想今午嵐姊姊說的那句話,她表情突然變得不太確定。

  「這麼安靜?」李管看出她有話想說,卻不知為了什麼噤口不語。「我還以為妳會說什麼大道理反駁我。」

  「我仔細一想您說得對,我還是得先問過嵐姊姊意思。」

  李皜打量她,她有話壓在心底沒說。不過算了,今晚不是追問的時機,他得多留一點時間讓她歇息。他將臉湊近問:「我答應要幫妳設法,妳呢?打算怎麼謝我?」

  望雪呆呆地看著他。「剛那一聲『多謝十六爺』,不夠嗎?」

  呿!「當然不夠。要聽人道聲謝,我外頭隨便幫幫就有。我要特別的,只有妳──」他一點她俏鼻。「梅望雪一人做得到的『謝』。」

  什麼事她做得到別人卻做不到?望雪想了一陣,眼睛一亮,有了!

  「您等我一會兒。」說完,她轉身踏上床鋪,伸手在床頂與床架間摸索。

  「妳在做什麼?」

  「我把我爹給我的玉佩藏這,以防被其他人看見。」

  一知道她得將她珍視的寶貝藏在那種地方,李皜一顆心揪得──說不出話來。

  「我想了又想,」望雪取下玉佩,雙膝跪下遞到李皜面前。「我全身上下唯一別人沒有的東西,就它了。」

  可他卻不收。

  「十六爺?!」

  「妳這個傻瓜!」李皜猛地將她攬進懷裡。真不懂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傻、這麼憨、這麼──讓他心疼心憐的小傢伙!他臉貼在她額上低語:「妳怎麼會傻到把妳爹送妳的玉佩拿來送我──」

  望雪直腦筋地想,明明是他自個兒說要特別的──

  「我只要妳一個吻,」他捧起她臉看著她。「只要給我一個吻,就算赴湯蹈火,只要妳開口,我也絕不推辭。」

  雖無法瞧清她臉驟然羞紅的瑰麗,但卻可以從指掌感覺她臉一陣熱燙,李皜俯頭親了親她臉,望雪揪著他衣襟輕輕搖頭。

  「我才捨不得叫您赴湯蹈火,我希望您好好的,一輩子都好好的。」

  「所以才說妳是傻瓜,大傻瓜……」

  伴隨他的低語,李皜輕輕吻住她嘴。望雪垂低眼瞼感覺他如羽毛拂過的輕觸,一次、兩次、三次……甜美的愉悅盈滿她身體,她忍不住輕扯他衣襟喘氣。

  「這個──」她眩暈地睇著他。「和之前您做的,不太一樣……」

  「沒錯。」李皜微笑。「前一次在林裡,我只想發洩我的怒氣,那不是吻,真正的吻是剛那樣──或者,這樣。」

  這回的吻深沉而且飢渴,柔滑的舌尖舐過她唇隨即滑進深處。望雪顫抖抽氣,感覺他舌尖在自個兒嘴中嬉戲,彷彿當她是甜美的泉水,一口一口欲將她喝個透盡。

  「噢……」她嘴裡發出輕哼,軟綿綿的手臂早不知不覺勾住他脖子。察覺到她的臣服,李皜撫上她背,隔著柔軟薄衣摸索她身體,忽地一個攬緊,反將她身子壓在鋪上。

  他以膝蓋手肘撐直身體俯視她,望雪柔弱回應他的審視,那是毫無防備,全心接納他的表情。

  「十六爺……」

  那一聲呼喊堪堪喚起他腦中理智,她累了,李皜告訴自己。再親了她一口,他才翻身離開。

  「嗯?」

  「睡吧。」李皜拉來薄被幫她蓋上。「妳累了一天,該休息了。」

  「但是……」

  他手指壓住她嘴,微笑道:「我明晚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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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5 11:34:3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結果隔天自午膳過後,天上竟滴滴答答落起雨來。

  「聖女早些歇息,小的們告退。」

  兩名婢女行禮後退下,連帶滅了屋裡燈燭。

  一待腳步聲遠去,臥床上假寐的望雪隨即坐起,房裡昏暗不見五指,連月也沒有的夜,就只能憑記憶摸索至窗邊。

  雨勢仍不見轉小,望雪收回被雨打濕的手臂。雖然李皜昨晚說過今晚會來,不過看這天氣──她輕輕一嘆,今晚大概見不著他了。

  「嘆什麼氣?」

  一個聲音自頭頂上傳來,望雪驚喜張望,只見披上油絹斗篷的李皜蹲在簷邊探頭微笑。

  「後退。」他吩咐,望雪方退開身,他已裹著雨水輕巧躍入房中。

  「您淋濕了!」望雪忙翻找布巾欲幫他擦拭,李皜撩開兜帽要她別忙。

  「我沒事。」他脫去滴水的斗篷掛在屏風後邊。

  望雪遞來乾布要他擦臉,好奇一摸那斗篷,發現裡頭竟然是乾的。「這斗篷好神奇,淋了雨裡邊竟不濕!」

  「當然不會濕。」李皜解釋這斗篷是由塗了油的絹縫上羽絨製成,輕巧保暖,不管天雨天寒穿來都十分舒適──說到天寒,他突然握住她手,果然不出他所料,冷得像冰似的。

  「怎麼不幫自己加件衣裳!」他半埋怨地將她抱回床上,拉來薄被包住她後再牢牢抱緊。「待會兒拿件衣裳讓我帶回去,我找人照樣幫妳做件暖和的。」

  「您對我真好……」望雪蜷起身子一嘆,他好暖和。雖然他冒雨前來,可是胸膛身子卻仍舊暖烘烘,活像身上帶了火爐似。

  李皜一摸她臉龐笑。「這麼簡單就感動,等會兒聽我說我今天做了什麼,妳不就馬上落淚?」

  望雪好奇瞠眼。「您做了什麼?」

  「我在山腳下買了幢屋,還挑了幾件傢俱,就等天放晴商家送到。」

  「您買屋子傢俱?」

  「當然是為了妳。」他輕點她額頭。「雖說來這宅子不是難事,但總是不好大聲說話,以後我就來接妳過去,剛好也可以叫婢女弄些補藥補湯,設法把妳養得健壯些。」

  李皜就是這點貼心,雖然外表裝得一副輕佻不羈,彷彿什麼事都上不了心的大剌剌,可望雪知道,敏感溫柔又細心的他,才是他不為人知的真正表情。

  「十六爺……」望雪低喚。果真如他所料,話聲方落,她水盈盈眼裡登時滑下兩行眼淚。

  「傻瓜,有什麼好哭。」李皜憐惜地揩去。

  「我只是覺得感動……」她邊笑邊哭地將臉埋進他胸口。「一想到十六爺為我做了那麼多事,下雨天也不得閒……眼淚就掉下來了。」

  「又哭又笑,黃狗撒尿。」李皜親親她臉頰取笑。「不瞞妳,我買下那宅院其實別有用心。屋房理好當夜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點上百盞燈火,將屋子裡外照得通明透亮,然後帶妳過去,好好、仔仔細細地看妳。」

  他這麼一說望雪才想到,兩人相識至今一直都在濛濛亮的月色中相見。她抬頭睇瞧他俊逸端整的面容,突然有些憂慮。

  李皜一瞧她。「怎麼了?」

  「只是突然想到,會不會十六爺清清楚楚見了我之後,發現我的模樣沒你想像得漂亮?」

  李皜「呵」地一笑,望雪忙捂住他嘴。「噓!」

  「噢,我一時忍不住。」他將臉埋進她頭側笑了一陣,半晌才見他說:「都看妳好些日子才擔心這個,妳不覺得晚了點?」

  「這麼黑……」她意思是周遭烏漆抹黑,哪裡瞧得清她長相。

  李皜搖頭。「對我而言,黑夜白天唯一的差別只在顏色。」他手指輕撫她秀氣的眉峰眼角。「還記得第一次見妳當晚我說了什麼?」

  他說她長得標緻──望雪不確定地說:「我以為您只是隨口說說,不當真的。」因為當時從他心裡發現的意念,就只是遇見她之前想的新奇跟好玩兩件而已。

  李皜嘆氣。「我有必要為了一個玩笑夜夜過來見妳?」

  望雪聽懂了,但她心裡還有一個疙瘩。「那……在十六爺心中,望雪有比您之前摟在懷裡的那些姑娘……還美嗎?」

  這話怎麼聽來酸氣十足?李皜欲瞧她表情,她卻左躲右閃,好半晌才被他捧住不能動。

  只見她小嘴微嘟,眼波似水含媚,李皜一陣心蕩神馳。

  「什麼其他姑娘──」他手指輕挲她下唇,再誘惑地以唇輕觸。「早在見了妳之後,我腦袋除了妳,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她輕吟一聲攬住他脖子,感覺他舌尖戲玩似地舔過她唇瓣每一角落,她焦急欲捕捉他舌,他卻趁隙鑽進她甜蜜口唇中,恣意撫逗,直到懷中人兒無力招架,軟軟偎貼在他懷中。

  「我就是愛妳這柔若無骨的身子……」他邊說邊拉開她身上薄被,她還來不及感覺夜寒,溫熱的手已鑽進她衣裳,隔著胸兜揉捏她胸脯,一路撩開她裙擺,直接握住她纖細的腳踝。

  當他暖熱的掌沿著她小腿上滑,隔著褻褲摸索她腿間,望雪揪住他衣袖不安地搖頭。

  「十六爺……」此刻的感覺如此羞人,直要她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他親親她臉安撫。「別怕,我只想摸摸妳,不會弄疼妳──」邊說,他手指輕巧滑進褻褲開口。

  望雪還是頭一回被人這麼撫弄,她閉著眼睛低喘,感覺自己被分開,一根長指輕柔畫圈,細微的濕潤逐漸染濕指尖。

  李皜屏息注視她火熱嬌顏,只見她頭抵在鋪上,不停左右搖動。

  「舒服嗎,小雪兒?」他嘴貼在她耳邊輕呵。

  她咬住唇迷惑地看著他,不太確定此刻在她體內累積的莫名感受,能否稱叫「舒服」──從來沒感覺過這個,好像,她整個人會在他面前化開、消失了一樣……

  「我有點怕……」

  李皜停下拈撚的動作,反問:「怕?」

  她紅著臉輕碰他右手。「我從來沒這樣過──」她說的是沾滿他手指的濕意。望雪嗅得出那與內急時沁出的東西氣味不同,只是它是什麼,又是怎麼從她身體沁出來,這些她全都不懂。

  李皜一瞧她表情,懂了。「妳說的是這個?」他挪開手湊在她面前,一股不知該怎麼形容的氣味襲來。她直覺害羞地別開頭,李皜卻大方拿到嘴邊舐了一口。「好甜。」

  「十六爺!」她驚呼。

  「瞧妳嚇的!」李皜湊唇親了她一口,她紅著臉捂著嘴巴,在他唇上嘗到了自己的氣味。「傻雪兒,這是妳想要我的證據,懂了嗎?」他低笑。

  「您是說……只要我想要您,我身體就會沁出……」她一吞唾液。「那個?」

  「對。」李皜知她不諳情事,索性拉來她手讓她直接觸碰,嘴貼她耳邊問:「這兒,妳自己碰過嗎?」

  「就……洗浴時曾……」

  他張嘴輕齧她耳垂。「除了洗浴呢,不曾偷偷觸碰過它……就像我剛碰妳那樣,把指頭悄悄伸進去……」

  「誰、誰會偷偷做這種事?!」她一張粉臉頓時脹紅。

  「宮裡每個女人都會。」李皜不理她的抗拒逕自引領她手細挲。一根長指壓著她的指滑入她體內。

  望雪撐起身子低喘,感覺那兒一時承受不了地抽搐,但不一會兒隨即濕潤地張開,如親吻般吮吸著兩人的指。

  「十六爺……」她緊捱著他搖擺著身子。

  李皜低哼安撫,邊親吻著她耳朵,一邊緩緩動作,輕輕地移開,再輕輕地壓入,移開,壓入……閃亮的黑眸緊凝著懷中人兒閉眼嬌喘的面容,空出的手拉扯她胸兜繫帶,胸兜一落,他隨即張嘴吮住那已然挺起的乳尖。

  她驀地抽氣,李皜即時吻住她唇,掏走她堪堪洩漏的嬌吟。

  「記得這感覺──」他嘴貼在她唇邊低語:「記得我的手是怎麼在妳體內移動──縱使白日見不著我,我也要妳牢牢記得這感覺──」

  「十六爺……十六爺……」望雪低吟他名,掙扎張開眼隨即又閉起。在她體內四散的快意是如此強烈而澎湃,逼得她只能張著嘴顫抖喘息。最後一個快意打上,她撐直背抽搐,李皜再次覆上她嘴,吻去所有聲音。

  良久,望雪自昏眩中醒來,張眼便看見他溫柔的眼。

  「終於醒了。」李皜親親她臉,明亮黑眸俱是滿足笑意。

  她這才想起兩人做了什麼,害羞地別開臉。「還不是您害的……」

  「是,都是我。」他低笑附和。「舒服嗎,剛剛?」

  她臉紅緋緋地睨了他一眼,似有若無點了下頭。「我這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姑娘,都那麼喜歡十六爺……」

  「又打翻醋罈子了。」

  「才沒。」她嗔瞪他。「我是說真的,我之前一直想不透,為什麼會看見那麼多姑娘愛嬌地摟著您,原來……」

  「傻瓜。」他輕點她鼻頭。「妳看見的姑娘全是花樓伶妓,妳知道伶妓是做什麼的?」

  她搖頭。

  「專門靠伺候男人賺錢的姑娘。」

  言下之意,他是認為姑娘們全是看在銀兩分上才屈意承歡。

  「我不這麼認為。」望雪不以為然。

  李皜挑起眉。她又有別的意見了?!

  「我覺得,就算十六爺沒錢,單憑您這張臉,還有您溫柔脾性,到哪應該都很受姑娘們歡迎。」

  「還說沒打翻醋罈」李皜作勢嗅嗅。「明明整個房裡都是濃濃的醋味。」

  「您就愛取笑我!」她嬌嗔一推,李皜反倒摟緊她腰。兩人臉湊臉親熱調笑一陣,望雪才突然想起。「原來您那日在林裡,就是想對我做這件事?」

  「錯。」他嘴貼在她耳邊駁斥:「我剛對妳做的,還不及我腦子裡想的萬分之一。」

  還有?!她瞠大眼看他。

  李皜低笑。「多著了!」他手指探進被窩拉來她的手往下一探。

  她瞠眸一瞪,感覺手下多了一個燙熱的棍棒物。這是?

  「我要妳的證明。」他輕舔她腮邊小痣、頸脖耳際,望雪半閉著眼感覺他的輕觸,鼻息再次變得紊亂。瞧她陶然的表情,李皜差點又過了頭。

  他貼在她頰邊輕喘,好半晌才拉著她坐起身。,「等房子理好,我再好好表現我想對妳做什麼,嗯?」

  她困惑張眸,只見他動手攏好她被扯亂的衣裳,再下床取來木梳,一綹一綹地梳順她髮。

  「我還是頭一回幫人梳頭……」李皜邊梳邊笑。「想想妳真佔了我許多頭一次,在妳之前,我從來沒想過要把任何姑娘留在身邊照應。」

  望雪一顆心暖洋洋,當他放下梳子,她立刻回頭摟住他肩膀。「十六爺……」

  見她柔情似水的眼眸,李皜嘆口氣。

  「好了,」他勉強地退開身子。「真的該讓妳休息了。」

  望雪張嘴欲辯,他卻伸指壓住她嘴。「再繼續碰妳,難保我不會在這要了妳,妳應該不希望明早被婢女發現床上有紅印子吧?」

  見她一臉不解,李皜才想起從沒有人跟她說起閨女初夜會落紅。「這事我改明兒再說明,總之我不能再繼續碰妳就對。」

  他這麼說了,望雪還能怎麼做?當然只有接受。

  「那──您明夜還來嗎?」

  「一定。」李皜微笑輕點她額頭。

  ※※※※

  可惜事與願違。

  翌日清晨,皇上捎來口諭,說後日申時要見聖女,總管嬤嬤一聽,忙不迭跑來通知望雪。

  望雪一做完早課,馬上被請出廟庵。一聽,嚇了一跳。「皇上後日要來?」

  「小的敢騙您不成?!」總管嬤嬤一見鄰旁婢女還杵著不動,急了。「還不快點去幫忙?」

  皇上將來,不只望雪一人緊張,整個宅裡僕傭瞬間都動了起來。掃帚抹布齊飛,忙得不亦樂乎,就怕哪兒不對惱了龍心,大夥兒就得提頭來見。

  望雪被總管嬤嬤送回房間稍坐,大宅規矩是聖女將見皇上之前,得先沐浴淨身,然後一人待在廟庵裡閉關齋戒數日。

  望雪心裡惦著李皜,擔心他來見她不在心焦,遂找了個藉口央請總管嬤嬤拿來紙筆,說是要記下先前嵐姊姊教的覲見要訣,揣在身邊以便復習。

  總管嬤嬤不疑有他。

  「您就挑些重點記──噯,那幾個丫頭怎麼搞的,什麼時辰了水還沒送來──」總管嬤嬤一放下紙筆又急急忙忙往外走。

  望雪飛快寫了張字條,偷偷塞進床頂與床架的隙縫裡,她心愛的玉佩也藏在這。她雙手合十求佛祖庇佑,能讓十六爺想起這地方。沒法事先通知李皜,所以只能寄託這微乎其微的心有靈犀上頭。

  李皜這頭也沒閒著,他天一亮便帶了幾個曹親王府僕傭過來灑掃屋宅。這座位於竹林山腳下的小屋雖然佔地不廣,可精緻小巧的屋房教他一見就喜歡。

  「石子。」李皜喚:「你回府裡挑幾名麻利不多嘴的僕傭過來,還要一名廚子。對了,記得帶上一隻肥雞,燉補用。」

  石子點點頭走了兩步又轉回來。「萬一曹親王問起──」

  李皜一瞪。「你笨到讓我爹發現?」

  也對。石子憨憨一笑離開。石子自小跟在李皜身邊,算算也十五、六年了,他邊走邊想,多久沒見十六爺如此眉飛色舞、興致勃勃?感覺像是從十六爺行冠禮之後,冠禮之前十六爺仍舊意氣風發、銳不可當。可就在冠禮結束後不久,十六爺變得不一樣了!

  喝酒狎妓野獵──也不是說十六爺不該這麼做,但他就覺得,十六爺身上好像失去了某種──他也形容不出來的東西。

  但這會兒,他的十六爺又變回之前模樣了!雖然不懂李皜到底因何轉變,但只要他的十六爺開心,石子就心滿意足了。

  入夜,李皜早早用完膳,他一揮手要僕傭們下去候著,重點──「沒我吩咐不要靠近主宅,」他環顧眾人,尤其是石子。「聽到沒有?」

  「是。」石子偕眾人應道。

  戌時三刻,李皜換上黑衫趕來赴約,人剛靠近竹林他已感覺不對,大宅外隱約可見人影幢幢,怎麼突然來了那麼多人?

  多費了點功夫溜進望雪閨房,怎知迎接他的,卻是空無一人。

  怎麼回事?李皜汗毛倒豎。

  他伸手摸向床鋪,是冷的,一摸燭心,也是久未點著的冷硬──難道是他倆的事被人發現?原本走踏的腳步倏地停住。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得儘早將她救出才行!

  正在考慮該不該擄個婢女打探消息之時,他突然福至心靈想起望雪收藏寶貝的地方──不知玉佩是否還在原位?他脫鞋上床一摸,除了玉佩,隙縫間還多塞了張紙,他打開對著月光一照,上頭寫著──

  皇上後日訪,閉關齋戒一日。

  難怪望雪不在,難怪大宅外站了那麼多衛士,他心頭一塊大石落下。折好字條妥善收進衣裡,李皜這才推開窗悄聲躍出窗櫺,目的是位居大宅中央的廟庵。

  他料想她閉關地點,一定是那裡。

  ※※※※

  望雪獨坐廟庵南邊房間,憂心忡忡地望著高立於頭上的小窗。

  這是一個遠比她閨房還要簡陋數倍的房間,僅容旋身的空間裡局促擺著床鋪、木桌與椅。很明顯是要提醒裡頭人,這是一個閉關靜心的地方。

  這房間她不是第一次進來,前一陣要行戴冠大禮,她也在這裡住了三日,三餐就由總管嬤嬤送來,菜色儘是勉強填肚的稀粥與醃菜──美其名是齋戒以示虔敬,但望雪一直懷疑,這條件嚴苛的閉關規矩,應當視為聖上對她的提醒。

  縱使她天賦異稟,她仍舊難逃他手掌心。

  「不知道外頭情形怎麼樣了?」望雪擔憂一嘆。她實在擔心十六爺沒法發現她留下的字條,誤以為她發生意外,而做了什麼錯誤決定。

  只是靜坐這裡好一會兒了,始終沒聽見外頭有什麼騷動。她撫撫心口勸慰,俗話說沒消息就是好消息,說不定十六爺今晚過上什麼事沒法過來,或者,他真心有靈犀地找著了字條……

  正當她這麼想著,一顆小石頭突然自窗外擲入,她好奇仰頭,這時又擲入另一顆小石頭。

  十六爺?!望雪直覺聯想,但又不敢貿然喊聲,環視左右,她福至心靈地燃亮桌上燈燭。

  窗外人發現了。

  「小雪兒?」外頭傳來李皜輕呼。

  望雪欣喜若狂,爬上床鋪想與外頭人說話,怎奈她個頭嬌小,僅能容許她將手伸出窗外。「十六爺。」

  立於枝頭上的李皜握住她手。「終於找到妳了。」他剛才繞著廟庵看了好一陣,造型勻稱的廟庵僅在南邊北邊開了兩扇小窗,緊接前殿巍峨建築,他便想望雪一定待在這兩扇窗裡其中之一。

  一開始他先試北邊窗子,投下十多顆石子無人回應,這才來到南邊,一試,果真是她。

  握著她冰涼小手,李皜難掩心疼。「妳在裡頭好嗎?」

  「沒什麼好不好,」窗裡傳來她小聲的回答。「跟在外頭差不多,一樣晨晚得誦兩次經,只差不能隨意走動。」

  「那就好。」李皜鬆了口氣。「對了,我剛突然想起妳之前說過,只要是跟妳有關的人,他的未來妳沒法看見──」

  望雪慧黠,一下就聽出他沒說完的部分。「您是擔心我看不見皇上的?」

  「對。」

  窗裡傳來她一聲輕嘆。「這點我也沒把握,我問過嵐姊姊,她跟我提過應對方式,但一想起要與皇上見面……說真話,我心裡還是有點擔心,怕我會做不好。」

  她一說完,窗裡窗外頓時一片愁雲慘霧。

  現下,似乎也只能照她嵐姊姊的吩咐行事。

  「萬一真出那種事,妳一定要想辦法搪塞過去,」李皜打起精神交代。「儘量想辦法讓皇上安心,之後,我再來想辦法。」

  窗裡的望雪一皺眉。「您的意思是……不行!」

  「我管不了那麼多,」他用力握緊手中柔荑。「如果真有萬一,就算拚上我這條命,我也一定會救妳出去。」

  「不能這麼做!」換她緊握住他手。「您不為自己想,也要替曹親王府上上下下那麼多人想,您一時衝動,萬一出了差錯──」

  「難道要我眼睜睜見妳受苦?」

  聞言,望雪忍不住低泣,先前未曾細想的問題如今全浮上臺面。身不由己的她本來就不該跟任何人扯上關係,尤其他貴為曹親王嫡子,如果當初沒遇上她,他就不必為了她提心吊膽,甚至,還有可能危害他的將來。

  「別哭了小雪兒,」他親吻她的手安慰。「事情還沒發生,或許它根本不會發生。」

  「是我害了你……」望雪又愛又憐地摸著他臉。

  「傻瓜,從頭到尾都是我自己心甘情願,怎能怪罪於妳?」

  「對,您剛說的沒錯,說不定我這會兒的擔心,只是自己在嚇自己,根本什麼事也沒有。」望雪擦去眼淚。只是李皜也明白她所以這麼說,只是想讓他安心。

  「小雪兒……」他心疼嘆氣。

  「對了十六爺,」望雪強振精神說話。「皇上後日會來,所以明天大早宅院四周會出現更多衛士,戒備更加森嚴。」

  「我不會有事。」他知道她想說什麼,她想叫他明晚別來。「我一樣天黑就過來陪妳。」

  「十六爺……」

  吻著她手心的嘴角微微一勾。「別再勸了,妳該知道的,我決定的事不管誰說,我都不會改變。」

  窗裡的她輕輕一嘆,是啊,全天下最瞭解他的人,除了她之外再沒其他人了。「請你務必小心。」

  他微一握緊她的手。「放心。」

  就如望雪所說,隔日一早,衛國公李靖率領精兵數百團團包圍大宅,李皜來時煞費苦心,幾次差點被衛士發現。好在聰明的他適時躲在暗處等待,直到衛士以為是自己錯看離開,他才又起身行動。

  一入夜就開始提心吊膽的望雪,直到他安然出現,懸著的心才終於落下。

  「妳怎又瘦了?」李皜立在樹枝上注視她尖細下巴。

  昨夜知道他會來,望雪一早就趁四下無人,搬著木椅上床試試,想不到一站剛好,可讓她隔窗望見李皜面容。

  經望雪解釋他才知她在裡邊吃食如此簡樸──比窮人還不如。

  「原來皇上一來,妳就得餓肚子,難怪妳身子如此贏瘦──沒關係,明晚我會叫下人備好一鍋雞湯,好好幫妳補一補。」

  望雪隔著窗微笑點頭。她已做出決定,今晚絕不再說傷心話,說不定這是她這一輩子見他最後的機會,她不想浪費時間在難過上。

  藉著月光,望雪仔仔細細將李皜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模樣,全牢記在心裡。

  李皜瞅她。「怎麼不說話?」

  「我在看您……」她手細細撫過他臉上的每一寸,尤其是他的嘴,李皜挑逗地張嘴輕咬住她指尖,她看著他柔聲喃道:「我好像一直沒跟您說過,您真俊……」

  她的確是沒親口說過,但,他早從她眼裡眉梢發現她對他的感情與崇拜。

  「這窗子真是討厭。」他洩氣地搖晃木格子窗。他渴望撫摸望雪,親吻她嘴,卻礙於窄小窗縫,不能如願。

  她笑著親吻他伸來的指頭。「明天晚上,只要耐著性子再等一天。」

  真的嗎?一句問話凝在李皜眼中,但誰也沒把話說出口。現今他們只能相信命運,相信老天爺──相信祂應該不至於如此狠心,教今晚就是他倆的最後一夜。

  「對,」李皜點頭,眼裡全是不忍戳穿的悲痛。「只要再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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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5 11:35:0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未時一刻,用完午膳的望雪再度被送回房間梳洗更衣,大宅裡外已準備妥當,就等皇帝御駕親臨。穿戴好聖女頭冠的望雪被送進庵房,申時一到,外頭即傳來一肅穆喊聲──

  「皇上駕到!」

  來了,望雪深吸口氣。

  「吾皇萬歲萬萬歲。」眾僕傭齊喊。

  「平身。」

  望雪聽見一中氣十足男聲自外頭傳來,腦裡浮現她曾在嵐姊姊腦中瞧見的皇上李世民的樣貌──方正威武的臉上蓄著髯胡,身高而肩寬,雖年過半百,可一雙虎目依舊炯炯犀利。

  李世民一落坐,他身旁一嬌美女子隨即出聲:「聖女呢?」

  總管嬤嬤連忙起身。「小的見過娘娘,聖女正在庵房休息,小的這就去請。」

  總管嬤嬤還沒走,嬌美女子又有意見。「原來聖女派頭這麼大,還要皇上等她?」

  「媚娘。」李世民像哄孩子似地輕拍女子手背,女子哼了一聲坐下,可一雙眼卻直勾勾盯著總管嬤嬤背影。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深受李世民寵幸,日後傳奇四起的才人「武媚」。方進宮不久她不知從哪聽來「竹林聖女」傳說,一得知皇上將造訪竹林大宅,央了幾回好不容易才得皇上首肯。頭罩重紗的望雪被總管嬤嬤領出,一現身就感覺一雙媚眼直盯著自己。

  「望雪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妳就是聖女?」武媚朝曲著身的望雪走來,大膽繞著她打量片刻。之所以如此提防望雪,全是因為武媚知道初代聖女曾是皇上寵妾一事。

  望雪與武媚年紀相若,但論外表,秀氣如梅的望雪自然略遜豔若牡丹的武媚。

  望雪行禮。「望雪見過娘娘。」

  像是安了心確定自己美過望雪,武媚滿意地轉回皇上身邊,嫣然一笑。「皇上,可否容媚娘一試?」

  李世民瞥她一眼。「妳想怎麼做?」

  「傳說『竹林聖女』無所不知,那就讓她來猜媚娘家在何方,成嗎?」

  李世民側頭一想,允了。「好。」

  「都下去。」武媚手一揮僕傭退下。衝著皇上疼愛,她神情舉止總帶著一股驕氣。「輪到妳了,」她看向望雪。「要我怎麼配合?」

  望雪低頭答道:「娘娘只需把手伸出,在腦中回想娘娘家附近景致。」

  武媚照做,望雪把脈似地按住她手腕,隨後眼一瞠,一時難以相信自己在她腦裡看見的。

  武媚瞇細眼。「怎啦?!」

  「噢,」望雪回過神。「娘娘是為茾州文水人,家在長安城東春明門前三哩處,望雪看見,娘娘尤愛詩書與騎馬。」

  武媚一聽,嚇得忙將手收回。

  李世民一見大笑。「原來妳也有害怕的時候……」

  「太奇怪了嘛!」武媚走回李世民身邊勾著他手撒嬌,一雙勾魂眼仍對著望雪打量。「聖女」在外頭傳奇甚多,原先她還半信半疑,一試才發現傳聞是真的。

  「換您了,皇上。」

  「不。」李世民一揚手。「朕今日來見聖女只是探望。前些日子戴冠大典未能親訪,朕一直記掛在心。」

  望雪身一彎。「望雪惶恐。」

  李世民話說得好聽,但其實在場三人心裡都明白,他提防的是身旁的武媚。李世民這人除了聰明英武,出手快狠,還聰明非常──不過話說回來,望雪心想,他身邊這名千嬌百媚的武媚娘,的確也該多加提防。

  「掃興!」武媚嬌嗔。李世民毫無顧忌望雪在場,寵愛地摟摟武媚腰肢。

  「朕待會兒還有事,咱們先回宮,不耽誤聖女歇息。」

  「這樣就走啦!」武媚回頭,慣窺人臉色的她可沒忘卻望雪剛才驚詫表情,她暗暗懷疑她該不會看見了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不要嘛皇上,媚娘還想跟聖女多聊聊。」

  「妳想聊什麼?」

  武媚打蛇隨棍上。「未來。媚娘想知道皇上您的心,是否能安在媚娘身上,一輩子。」

  「這等事用不著問聖女。」李世民親了武媚一口,四兩撥千斤答道:「朕可以直接回答妳,朕的心,永遠都是妳的。」

  武媚嬌笑地偎進皇上懷裡,不過她也明白,她已失去接近聖女的最佳機會。沒關係──武媚自信一笑,憑皇上寵愛,她就不信找不到機會再來。

  「那咱們回宮吧!」

  「望雪恭送皇上、娘娘。」

  一待皇上、娘娘身影離開,累積了兩日的擔憂一下鬆卸,望雪突然撐不住身子,腿軟坐下。

  總算逃過一劫!她捂著心窩直喘。

  總管嬤嬤一會兒進來,瞧見望雪表情,小聲詢問:「聖女您沒事吧?」

  「我還好。」她點點頭。

  總管嬤嬤一見她臉色蒼白,立刻喚來婢女送她回房休息。

  方才望雪在庵裡露的那一手,雖然沒人親眼看見,不過皇上的笑聲僕傭們在外頭可聽得一清二楚,皇上這麼一笑,加在望雪身上的傳奇霎時爆增數倍──只見跟在她身邊的婢女滿臉畏懼,一副擔憂會染上什麼怪病似的惶恐。

  只消看她們表情就知她們在想什麼,望雪也不想多作解釋,一進房婢女要幫她更衣,她搖搖頭免了她們職務。「擺著就好,其他我自個兒來,幫我跟總管嬤嬤說一句,我累了,想小睡一會兒。」

  連推搪假仙幾句也無,婢女樂得離開。

  望雪往床上一坐,揉揉額正想脫去沉重白冠,身旁突然多了隻手代勞。

  「我來。」李皜說。

  她驚訝抬頭。「十六爺,您怎麼在這?!」

  「我擔心妳。」他坐下審視她的臉。白日潛進大宅非常危險,但一想起她安危,他怎麼樣也耐不住等到天黑。

  「沒事了。」望雪偎進他懷裡說道。「剛好皇上帶了武娘娘來,我順利通過了她的考題,只是……」

  「怎麼了?」

  「嗯……」望雪沉吟半晌,最後決定不說。「你還是不知道得好。」

  可李皜何其聰明,一下猜出大半。「妳看見武娘娘的將來?」

  「我這才明瞭嵐姊姊為何會說她身上背負了太多秘密──」望雪苦笑。「有些事,真的還是懵懂無知來得快活。」

  「辛苦妳了。」他疼惜輕撫她髮。

  望雪閉眼靜伏他胸口,突然想起什麼似地低笑。「想想十六爺還是世上頭個知道我的能力,而不覺害怕厭惡的人。」

  「一開始的確不適應。」他願意承認,邊說邊幫她揉捏肩膀,看得出來她非常舒服。「可後來一想,我李皜行得正坐得端,有什麼好怕,更何況──妳非常有趣。」

  「怎麼說?」望雪被挑起了好奇。

  「妳瞧妳,一張臉還不比我掌心大。」李皜抬手與她一比,寬厚的掌一罩即看不見她面容。「如此細緻贏弱,可面對我,卻絲毫不畏懼,之後竟還有能力智取於我。」

  「誰說我不怕,」望雪將臉往他手心一貼。「當時我真怕,怕死了,尤其我發現竟沒法看見你的將來,簡直嚇傻了。」

  他還記得當時情況,低低笑著。

  「不過說真話,十六爺,經過昨兒兩晚驚嚇,我不知道──您後不後悔認識我?」

  李皜皺眉。「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望雪一嘆。「因為我替您覺得委屈。」明明是個身分顯赫的王公貴族,卻因為她,夜夜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來陪她看她,他明明就有其他更簡單、更不必冒險的選擇──

  「傻瓜,妳竟然同情起我來了。」李皜抹去她眼角淚水。「真要論被委屈,也該是妳。明明是個花樣少女,卻因為自身天賦被人強關在此,吃不好穿不暖,動不動還得進什麼房間閉關,妳有沒有功夫,閉關對妳根本沒什麼實質上的助益。」

  「先前聖女,她們都過著同樣的日子。」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他搖搖頭。「妳想說妳的遭遇並不稀奇,可妳忘了妳跟前幾任聖女不一樣,妳有我,結果妳的遭遇,卻和她們沒什麼兩樣,那我──」

  「別說了,」望雪捂住他嘴巴搖頭。她知道他接下來一定開始怪他自己沒能幫上什麼忙,她不想看他難過,這不是她本意。「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提什麼委不委屈的話了。」

  李皜失笑,想不到竟換成她來安慰自己。「妳這個傻瓜,我多希望妳能自私一點,多為自己著想一些。」

  望雪慧黠一睨。「十六爺希望我學得自私些,可您有沒有想過,變得自私的我,您還會喜歡、心疼嗎?」

  李皜愣了一下,然後低低笑了起來。當初她之所以讓他印象深刻,就是在她這點憫人心性上。「妳的確冰雪聰明,妳說對了,」他一點她鼻頭。「我就是喜歡妳這股傻勁。」

  望雪笑著將臉埋進他胸口,半晌才記起這會兒還不是談情私會的時候。「瞧我竟然忘了,您得快些離開,萬一待會兒婢女進來!」

  「我知道。」李皜親了她一口後起身。「天黑之後我再來。」

  望雪點頭。「嗯。我會把窗子打開等你。」

  ※※※※

  天色一暗下,望雪便支退婢女,自己熄了燈說要早些休息。不久,便見身著黑衣的李皜抱著黑絨斗篷自窗臺進來。

  「披上。」他將斗篷往望雪肩上一擱,戴上兜帽,側耳確定外頭沒任何聲響,他手一抱望雪的腰輕鬆竄上屋簷。他的愛駒「黑夜」仍繫在同一個洞穴等待。一待望雪坐定李皜雙腿一夾,駿馬揚腿快跑。

  偎在李皜懷裡的望雪說:「我心兒一直撲通撲通……跳得飛快。」

  他瞧她一眼。「妳該不會是在想像我倆裸裎交纏模樣?」

  討厭!望雪一推李皜胸口,模樣嬌羞甜蜜,看得李皜都醉了。

  「我以我十六小王爺名譽起誓──」他看著她調皮眨眼。「待會兒絕對不會讓妳失望。」

  約莫一刻鐘,「黑夜」放緩步伐溜進一座小巧屋宅,燈籠點得亮晃晃的宅裡卻沒任何僕人現身迎接,只因李皜交代,除非喊聲,否則誰也不准靠近主宅。

  李皜抱望雪下馬,隨即將韁繩往「黑夜」背上一掛,輕拍它側腹。「回馬廄找石子照顧。」

  黑馬低嘶一聲跑開,李皜旋即牽起望雪小手,帶著她一路往前慢逛。

  百盞豔紅燈籠自庭院一路漫向主屋,望雪記起他先前說過的話,害羞地笑了。

  「喜歡嗎?」

  望雪點頭。「真漂亮,您一定花了不少功夫整理。」

  李皜豪氣一笑。「只要妳開心,要我費再多功夫也成。」

  兩人一進廂房,李皜立刻幫她脫去斗篷,端來溫著的雞湯,吹涼要她張口。

  「我自個兒來──」

  「這怎麼行?」他不依推開她手。「喂妳喝湯可是我盼了整日的樂趣。」

  望雪嘟嘴嬌嗔:「您是打算把我當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娃娃?」

  「我巴不得把妳揉揉塞進懷裡揣著。」他輕捏她臉蛋,然後一口一口喂她喝湯。「想想我們每天相處只有短短幾個時辰,當然要想盡辦法疼妳寵妳……」

  「不怕我恃寵而驕?」

  他點她鼻頭。「妳要真能恃寵而驕還好,就怕妳做不來。」

  還真被他說中,望雪燦笑。在他面前,她就像塊剔透的水晶,什麼心思也藏不了。

  「飽了。」望雪食量不大,一碗雞湯已教她饜足。李皜也沒多勸,湯匙一放又捧來新裁好的衣裳要她瞧瞧。

  這些新衣表面和她身上同款同色,可一摸觸感卻差異甚大。她抬頭看他。「這些──該花了您不少銀子吧?」

  李皜笑道:「儘管安心收下,妳忘了我另一個身分是什麼?」

  對噢!望雪想起,他另一個身分「曹皜」,可是江南一代有名的古玩布商。

  「您對我真好──」望雪一嘆。「但是,我卻想不出什麼可以回報您。」

  「傻話!」他揉開她皺起的眉間。「妳快樂,妳開心,就是對我最好的報償。」

  「十六爺……」望雪感動地說不出話,只能埋在他懷裡,差一點又掉下眼淚。

  李皜端起她下顎看著她濕紅的眼眶,然後低頭,以唇輕挲她濕潤小嘴,刻意轉開話題。「妳老實說,過去兩天──妳有沒有想過前晚的事?」

  在周邊燈燭照映下,望雪臉上羞色完全掩蓋不了。

  「有沒有?」

  明知故問!她嬌羞地推了下他的胸。

  「我想過──」李皜唇貼在她唇邊細啄。「想過無數次無數次,幾乎一閉眼就能喚出妳身影,看見妳怎麼揪著我衣袖喘氣,怎麼在我懷裡顫抖、呻吟……」

  「十六爺……」望雪輕喚,側頭承接他纏綿的吻,自她耳一路滑向她嘴。

  李皜空出手拉扯她腰帶,嘴繼續吞噬她唇瓣舌尖,直到她無力軟癱,他才一鼓作氣將她抱上臥榻。

  望雪衣衫鬆鬆滑下,他隔著胸兜揉捏她軟嫩胸脯,直到尖端腫脹突起,李皜才喘著氣解開繫帶,俯頭吮吸。

  望雪抱著他頭低吟,一雙腿在他身側難耐地扭動。

  他拉高她裙擺,望雪呻吟,感覺他溫熱的掌撫過她腿,滑進她早濕潤等待的腿間,她忍不住閉上眼沉沉喘氣。

  「這些舉動──」他啃咬她耳朵低語,一邊細膩愛撫她。「妳一個人的時候,想過嗎?」

  「你明明……明明知道……」她額貼在他手臂輕喘。

  「我不知道,」他就是想從她嘴裡聽見一字。「我只知道我要妳,自遇上妳,我沒有一夜不想妳。」

  「我……我也是……」

  「也是什麼?」他長指停在她體內徐徐轉動,嘴邊啃咬她柔軟頸脖。「說出來。」

  「我也、我也想你……」望雪終於說出口。

  「這才是我的乖雪兒,來。」他離開她身體坐起,全身慾望已被挑起的望雪低吟一聲抗議。「再忍耐一會兒就好。」他親她一口安撫,同時脫去她身上衣裳,包括鬆鬆掛在她身上的胸兜與褻褲。

  望雪嬌羞地捂著自己身子,除了娘與服侍她的婢女,她還是頭次在他人面前赤身露體。

  「如此細緻……」李皜著迷地撫著她玉般白皙的頸脖與背,隨後拉開她手,自肩胛一寸一寸吻下。望雪低喘,半合著眼看他俯至她胸前吮吸,舔至纖如蛇般的細腰……最後停在平坦腹上。

  只聽見他重重喘氣,眼裡燃滿慾火。

  「腿打開。」他唇貼著她身子低語,溫熱的掌抵著她臀側輕撫。望雪抗議地瞪他一眼,他卻很有耐性,一直等到她大著膽子將腿打開,他這才彎曲她膝蓋,屏息注視眼前畫面。

  「別……」望雪驚慌想遮。

  「很美。」他輕易封住她阻擋的手,再以指輕觸濕透的開口,輕轉、撫逗,望雪難耐地隨他舉動輕擺腰肢顫抖。

  「噢……」

  在她嬌吟間,李皜將指滑進深處,再輔以唇舌靈巧吸吮。那刺激是如此強烈難耐,望雪忍不住想撐身躲避,可一動才發現,她全身氣力早不知何時消逸得一乾二淨。

  「不要……十六爺……」

  「別怕,我的好雪兒……」他可以從她變得紅緋的身子察覺她已快到高潮,更是加快了手指律動。

  「啊……」她一雙手抓亂了鋪上薄被,為之目眩的慾望在體內翻騰,突然她拱起腰腹,抖著身子哭喊。

  聽著她喘不過氣的呻吟,李皜緩緩抽離她,又輕又柔地親吻她不住痙攣的小腹、胸脯,最後躺至她身側,親吻她迭迭喘氣的小嘴。

  「好美──」他愛憐地蹭著她嫣紅似醉的臉頰。

  望雪軟綿綿地靠近他。好半晌才發現,他竟然還衣著完好,連件衣服也沒解。

  「十六爺?」

  「由妳來。」他拉來她手擱在胸前。

  幫男人脫衣,望雪也是頭次經驗。她羞答答地解他衣上絆扣,直脫到腰上褻褲,她才嚇住似地停手。

  「怎麼?」李皜低笑。

  「您那裡──」她指的是他挺在褲襠裡的寶貝。上回他只拉她手摸過,這回一看,當真嚇了一跳。

  她沒料到那物竟是如此壯觀。

  「摸摸它,」他拉她手擱在上頭,見她一臉小心,打趣地說:「放心,它不會咬人。」

  望雪有些畏懼地看著上頭暴露的青筋,她從沒想過人身體哪個地方,會脹硬緊繃得像它一樣。「您這樣……會痛嗎?」

  「不是妳想的那種痛。」他親著她臉頰解釋,邊喃喃她可以大膽加重手勁。「對,就是這樣,噢──對──」

  他垂著眼貼往她耳朵吹氣,不知怎麼搞的,光這樣撫摸他,竟也能教望雪慾火中燒。

  「好奇怪──」她迷醉又疑惑地看著不斷長大的寶貝。「我怎麼有種,它越變越大的感覺……」

  「被妳這麼一摸,要它不變大也難……」他嘶聲喃喃,為轉移注意力,他手掌摸向她跪坐著的腿。「小雪兒,腿張開些──」

  「這樣嗎?」她一張腿,他手指乘機溜進其中,望雪受刺激地縮起身子。「十六爺──您這樣──我會沒法子──好好摸您──」她心裡還惦著他方才的指示。

  「那就別摸了。」李皜將她往鋪上一壓,撐起她腿,將自己抵在她柔嫩前方。

  「待會兒會有些疼──」他親親她臉低喃:「但保證只有一會兒。」

  望雪雖然聽不太懂,但本能地信任他,柔順地任他把自己張得更開,感覺他開始朝裡頭推擠。

  望雪身瘦,那兒也同她身形一樣,又緊又熱。他蹙著眉感覺那幾乎要絞斷他的緊窒,一邊往裡慢入。她體內如火般燙熱,又似絲絨般細緻,李皜不敢放鬆,他頭一回害怕自己會在初進入女人身體不久,就忍不住爆發宣洩。

  「唔──」

  「不舒服?」李皜喘氣瞅她。

  她表情微妙,說不上痛,但也失了先前的舒服,一逕覺得脹,繃得教人有些焦躁。「還要很久嗎?」

  他低低一笑,心裡卻訝異著在慾望如此高張之刻,自己仍笑得出來。「只要等它全部進到妳裡面──」拉來她手觸碰。

  望雪臉倏地脹紅,在她指下,他的寶貝還有一大半晾在外頭。「感覺、好奇怪……」她實在懷疑自己有沒有那能耐徹底容納他。

  「會嗎?」他克制地往後退,接著再頂入一些。

  她驚異地感覺他滑動時激發的奇特觸感,酸麻微疼,但又帶著那麼一點說不出的──快活?!

  李皜再一次動作,同時貼在她耳邊提醒。「進去了──」

  「啊!」一個深深頂入伴隨她的驚喊,意外的疼痛教她直閉著眼喘氣。

  「不會了,不會再痛了……」李皜憐惜地吻著她微紅的眼眶,低柔安撫。

  她誤解他「不會」的涵義,張著水眸問:「結束了?」

  李皜再笑,連帶抽動了她體內,舒服到像快爆發的男物。他呼吸急遽,底下的她表情也同樣微妙。

  「十六爺……」

  「來,手給我。」

  他將她手往脖子上一放,雙臂一攬,望雪順勢坐到他腿上,它刺得更深,一聲喊還來不及發出,李皜已吮住她乳尖,雙手捧著她臀細撫。

  「唔──」

  她抱著他蠢動的頭低喘,舔吮她胸脯的唇舌是如此黏膩惑人,她難耐似地縮緊身體,李皜趁勢端起她臀,又沉沉一放。

  「啊──」快意摻雜著疼痛湧進望雪身體,她身子在他強而穩的進襲下無助開放,方才一路中斷的慾火再次焚燒,比先前更狂、更猛……他表情興奮而緊繃,不住親吻她垂在臉旁的頸項。

  「小雪兒……天吶!妳真的……好舒服……」他捧住她雪臀輕推,稠滑的液體眨眼濡濕兩人腿間,隨著他一次次戳進,肉磨肉淫靡聲響充斥房內。

  「十六爺……十六爺……」望雪語不成聲的嬌吟,軟若無骨地偎在他懷裡,任他一次次頂進、滑出……直到她再也承受不住發抖,又一次身陷迷亂歡愉中。

  「趴下。」李皜抓來頭枕往她臀下一塞,理智盡數飛散的她活像娃娃似的由他擺佈,他從後再一次進入。

  「噢……十六爺……」望雪嬌喊,手抓著被褥感覺他的挺進。

  「舒服嗎?」他一邊啃咬她脖子後方肌肉一邊喃喃。

  她哭泣點頭,感覺自己即將──即將消失融化了般!

  「啊!」

  當她雪白臀兒開始顫抖,挺在她身後的李皜悶哼一頂,然後靜止不動地伏在她身上喘氣。

  望雪一如以往暈了過去。他氣喘吁吁地望著她泛著淡淡霞紅的身體,又愛又憐地親親她臉頰,然後滑開。

  「啊……」一聲軟綿綿呻吟逸出她唇,乏極的她無力張眼,只能憑著身體感覺他將她抱入懷中,然後下床,之後不知多久,她突然感覺熱水拍擊上身,她勉強張眼,發現自己竟坐在一方水中。

  「這裡是?」

  「泉湯。」此地泉脈與上接驪山,泉湯溫潤頗具療效,先前屋主特別鑿了個池享受──這也是李皜中意此地一大原因。

  「好舒服──」望雪驚異地拍拂略微白濁的泉湯,泡泉對她來說也是頭回經驗,想不到竟是如此舒服。

  他伸長手取來泡在桶裡的參茶,倒了一杯湊在她唇邊。「喝點。」

  她依言喝了幾口,李皜拿開杯子,示意要她站起身來。

  「做什麼?」

  「妳說呢?」他拿來巾子仔細清洗她身體。

  望雪隔著氤氳水氣凝視他專注表情,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夠喜歡他了──沒想到,她發覺自己又更、更、更喜歡他──彷彿對他的情意,永遠沒個盡頭似的。

  「我也要……」望雪取來巾子照做,李皜比她更不扭捏,嘩啦一站任憑處置。她一見聳立在她面前的寶貝霎時又紅了臉。

  「不是早見過了,還會害羞?」李皜打趣說道。

  望雪嗔他一眼。

  不過說真的,李皜裸著身時比穿著衣裳的他,更顯霸氣。線條勻稱、勁道扎實的肌肉猶如盔甲般覆蓋整個身體,不管手指撫過哪一處,都可以感覺底下那源源不絕的旺盛精力。

  尤其是──他的寶貝兒。望雪擦拭的巾子停在他腹前三吋,才射出慾望不久的男物猶然生氣勃勃。

  李皜瞧出望雪眼裡的躍躍欲試,主動拉來她手撫上。

  她臉紅緋緋,可探索的手指卻毫不怯懦──李皜就是愛她這一點奇突。

  她手指滑撫過它圓弧的頂端與底下堅硬根部,它摸起來觸感是如此特殊,她低頭看著它。「平常它都是這個樣子?」

  「不。」他親吻她耳朵解釋:「只有在我想妳,或妳摸它的時候會這樣。」

  「但你之前──不是還有其他姑娘──」

  「什麼姑娘?」他嘴沿著她臉頰吻上她朱唇,她一嘆迎進他探索的舌。「妳相信嗎?認識妳之後,我腦子裡除了妳再也沒別人──先前認識的花娘伶妓,沒一個我想得起來──」

  她相信。望雪就是這個性子,只要相信,便是全無絲毫懷疑。她側著臉感覺他咬住她脖子輕舔,隨後罩住她胸乳揉捏把玩,再低身咬住那暗粉色的花蕾。她眩暈地攀著他肩膀感覺他舌尖的逗弄,體內慾火再次焚燒。

  「十六爺……」

  「叫我皜。」

  「皜……我站不住……」

  「扶著。」他推她身讓她手撐著池台而立,唇貼著她肩膀背脊一路下吻,手指輕戲她腿間。

  「噢──」望雪扭腰呻吟,迷醉的神情教他差點控制不了。

  只見他喘口氣,汲來泉湯朝她雪臀一潑。

  「今天就到此為止。」

  望雪驚訝喘氣。什麼──?!

  「妳是初夜,加上剛閉關齋戒出來,我不想把妳弄得太累。」

  她一扭身子抗議。「我不覺累──」

  這種時候誰會感覺到累!

  「那剛是誰暈了過去?」他笑著輕點她鼻頭。

  討厭!望雪嘟嘴一推他肩膀,李皜大笑親親她臉。「放心,還有明夜。」

  她當然知道還有明夜,問題是,她身子還一直殘著他剛才碰觸的火熱──

  「我就是要妳記得它。」他與她十指交纏,頭貼著她額低喃:「我要妳明兒醒來,身子與腦子還在反覆回味妳現在的感覺,我要妳一整日都惦著我的手、我的吻……」

  「你壞!」望雪嗔羞一瞪。

  李皜得意大笑。「到現在妳才知道,遲了。」

  她伸手捶他,李皜一使勁將她往懷中拉,後取來長巾將她身體裹緊,抱著她走回方才離開的臥房。

  「坐好,不要亂動。」他將她往銅鏡前一放,快手快腳穿上自個兒衣裳。

  望雪見狀也想幫自個兒套上衣服,結果卻被他一手搶過。

  「但──」

  「我來就好。」他扯掉她身上長巾,再幫她把胸兜褻褲件件穿上,大有徹底將她當成娃娃寵溺的態勢。

  看著他有些忙亂的動作,望雪忍俊不禁。「沒想到您也有不拿手的事。」她轉身教他該先繫上何處繫帶,之後再平舉雙手讓他把外袍披上。「想來您定是頭回幫人穿衣,在脫了那麼多姑娘衣服之後?」

  刁鑽!他佯怒瞪她。「好大膽子,誰許妳取笑我的?」

  「你啊!」望雪笑靨如花,身上潔淨白衫襯著方被泉湯泡得粉紅肌色,嬌豔清麗有如天女降臨,不禁教李皜看得心蕩神馳,目眩神迷。

  「對了。」他想起什麼似地取來一只木匣,打開,裡頭全是他刻意挑選的髮簪頭花。「我瞧瞧哪支簪特別適合妳現在模樣──」

  最後選中一支鑲著串珠的簪,他對著銅鏡左梳右繞,一下就把她一頭青絲打理妥當。他滿意地轉了一圈,點頭贊道:「美極了。」

  望雪一瞧銅鏡,笑睨。「費這麼多的時間打扮──待會兒一拆,不就白費功夫。」

  「不管。」他霸氣一哼。「總之只要妳在我身邊,我就要盡我所能,寵妳疼妳──」

  她看著他取來斗篷,體貼地披在她肩上,突然想起自己也帶了個禮物來。「十六爺──」

  「錯了。」他輕點她鼻頭。「我剛說要叫我什麼?」

  「皜。」她馬上改口,然後從她穿來的白袍裡取出一物。「送您的,請您收下。」

  「這──」那可是她心愛的梅樹玉佩。

  「我知道它是我爹留給我的遺物,但想來想去,就是覺得它更適合待在你身邊。」她邊說邊打開紅線繫在李皜脖子上。「睹物思人,要是哪一天我又得進廟庵閉關,你就可以瞧瞧它,像我一樣,我想你的時候,也會摸摸你送我的象牙簪子。」

  李皜拿起玉佩看了一會兒,點頭。「好,我收下。」說完,他從衣袍內袋裡取了個錦囊出來,望雪看見裡頭藏了條白絲帶。

  「那個?!」

  「沒錯,它是妳束髮的絲帶。」他早把它當成了隨身物,幾乎沒一刻他過身。

  「幫我綁上。」他將白絲帶交給望雪,她依他吩咐將絲帶緊緊繫在玉佩紅繩上,後退看了一步。

  「噯,我這才發現這玉佩放在你脖子上,感覺好小家子氣?」

  「我不覺得。」李皜拉拉確認綁得牢固,帥氣地將它們一起塞進袍子裡邊,拍一拍,微笑。「我很喜歡。」

  望雪再次抱住他,兩入耳鬢廝磨一陣,她輕輕嘆氣。「我該回去了。」

  李皜一瞧桌上燈檯,紅色蠟燭已剩下不到一半。是啊,時候的確不早了。

  「這是我今晚,最不想聽妳說的話。」他退開身幫她拉好帽兜,噘起唇一嘯。「黑夜」即在遠方傳來應和嘶聲。

  在步出廂房這段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黑夜」載著他們邁步奔跑,望雪才貼著他胸低喃一句。「對不起,又讓你傷心了。」

  「傻瓜,」他親吻她額頂。「錯不在妳。」

  「但是──」

  他按住她嘴不讓她再往下說:「還有明天,只要想著這件事就好。」

  「是──」望雪低喃一句,後將臉埋進他胸口,隱去不忍逸出的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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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5 11:35:1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一日,一輛玄黑馬車載著李皜見過的煤鐵王劉武,直入長安城西的曹親王府。

  「曹親王。」

  曹親王一接到劉武來信,早排開一切瑣事坐書齋等候。一見他來,忙要一旁傭人退下。

  劉武一落坐,曹親王馬上問:「武弟,你在信裡說有急事要說,該不會是舉兵之事有了阻礙?」

  「是也不是。」劉武一臉神秘地要曹親王附耳過來。「不知親王可曾聽過『竹林聖女』?」

  曹親王點頭。「怎了?」

  「昨兒我安排的眼線送來消息,說皇上前些日子帶著他寵幸的武才人到座山裡探視『聖女』,我這才想到,先前承乾太子舉兵失利,我猜──全是因那『竹林聖女』從中作梗。」

  曹親王雙眼瞪大。「那個『竹林聖女』,真有這等本事?」

  劉武點頭,小聲轉述武才人當時的驚嚇與贊佩。

  曹親王臉色一沉。「你是說,她可能已經知道我們的事?」

  「凡事只怕萬一。」

  沒錯。曹親王心裡浮現承乾太子舉兵失敗,慘遭流放的下場。「你想怎麼做?」

  劉武做了一個手勢,殺!

  「問題是找誰去?」劉武接著道:「據說皇上在聖女身邊安排了不少高手護衛,一個不注意,咱們可是前功盡棄。」

  曹親王起身踱步,劉武瞧其背影,小聲獻計。「師兄,您上回說小王爺功夫堪稱絕頂──」

  曹親王倏地停步。「你要皜兒送險?」

  「是想不出更好人選。」劉武湊到曹親王耳邊低語:「若小王爺功夫確實了得,他只消潛進聖女閨房,趁夜──」他做了一個抹脖子舉動。「這樣一來神不知鬼不覺,誰也不會想到我們頭上。」

  「不成。」曹親王揚手。「皜兒是我們李家命脈,不容些許差錯──這樣吧,找尋高手由我安排,不會叫你失望。」

  「是。」劉武抱拳一躬。

  ※※※※

  暗夜,兩道墨黑身影同乘一匹駿馬,方向卻不同昨日,直奔山腳下屋舍。李皜方才見望雪時說了,要帶她去看一個東西。

  「到了。」李皜勒馬抱下望雪,不見五指的密林什麼東西也見不著,望雪看了一陣正想發問,李皜已從腰帶取出火折,「嚓」地點亮。「燈籠。」

  望雪遞過。紅豔燭火一亮起,李皜即抱著她往上一蹬,穩穩停在一株大樹上。

  「要看什麼?」

  「樹。」李皜拎高燈籠要她仔細看。「看見樹上的絲帶沒?這樹有個傳說,只要有情人一塊在樹上繫條帶子,上面寫下兩人的名字,這樣就能終成眷屬,永不分離。」

  李皜全都準備好了。

  「妳瞧。」他自懷中取出一條絲帶,望雪拿過一看,發現帶上兩端各繡上「皜」與「雪」字。「我怕寫字被雨淋就沒了,特意請人繡字。」

  望雪挲著那浮凸的「皜」,小聲問:「您真相信這種事?」

  「早先我也不信這世上有人能看見過去未來,」他低頭瞟她。「但遇上妳,我才知世上無奇不有,我,是寧可信其有。」

  他拉她手與她各執一端,兩人同心將絲帶緊密繫在枝幹上。

  望雪看著夜風中飄飄吹拂的絲帶,雙手合十默禱。

  在樹上繫絲帶就能終成眷屬──這事聽來的確有那麼幾分荒謬,但就像他說的,寧可信其有──

  李皜朗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

  「不!」她急忙掩住他嘴。「不許你說出那個字。」

  李皜拂開她手,一睨。「傻瓜,就算我不說,時間到了還不是得走?!」

  「但我就是不要聽什麼同年同月……」

  見她負氣表情,他輕碰她臉頰,暈黃燭光更襯出他眼裡的憂傷。「人無心既死,菜無心可活,妳真以為妳走了我還能一個人獨活?妳要我在心裡揣著每一個有妳的回憶,但我的手、我的嘴卻再也碰不到妳,妳以為我忍受得了?」

  「不要說這種話。」她用力搖頭。「你跟我不一樣,你是小王爺,這世上應該還有很多值得你留戀的事,除了我之外。」

  「比如說?」

  「你爹娘啊,還有曹親王府上下、你外頭認識的人吶──對了,你不是還有另個身分?古玩布疋生意您也經營得極好──」

  她指的是她在他身上看見的「過去」。他淡淡一笑。

  「那妳看見我開心了嗎?」

  他這麼一反問,望雪沒法說話。

  「與友人交際,經營生意全都只是我用來轉移目標的手段,有時我會想,如果我生在尋常百姓人家,說不定我會更快意自得,至少我還保有飛黃騰達、進士及第這兩個目標。」

  她明白他意思,一般百姓得費上十幾二十年努力才能到達的高位,他卻輕易到手,不是他故意虛度人生,而是動彈不得。

  「為難你了。」望雪心疼地輕撫他臉。

  「傻瓜,我早說過妳不必為我心疼!我夠幸福的了!」

  他一摟望雪腰肢帶她下樹,兩人再次上馬馳回山下屋宅。

  兩人同坐床上,李皜一邊親吻她唇瓣一邊喃喃:「每個夜是我最快樂,也是我最痛苦的時候。快樂是能見到妳,痛苦是不能留下妳。」

  「噓。」她輕按住他嘴。「別再把時間耗費在哀愁上,每天天一暗下我開始提醒自己,跟你見面的時光,我一分一秒都不想錯過。」

  「我明白了。」他親親她指頭。「今後我不會再說喪氣話了。」

  「你可以說。」她嬌媚一笑。「但我同時也會努力,把你腦中那些憂緒一道抹去──」她主動脫去他身上黑袍。「我記得我曾見過一個姑娘這麼做──」她伸出香舌輕舔他赤裸胸膛。「而你很喜歡。」

  「這個妳也知道?!」李皜呼吸一下變得急促而亂。

  「當然!」望雪嫣然一笑。

  李皜笑。果真如她所言,一下教他忘了憂愁。

  「妳還在我腦子裡看見了什麼?」他摟近她身子在她耳邊低語。「我總得要確認妳看的對不對?」

  「我才不可能出錯!」望雪嬌嗔。

  李皜大樂,但仍堅持要她吐露。「快說!」

  她咬咬嘴唇,半晌才囁嚅地回答:「就還看見──一個姑娘──她嘴──那個──」

  「為什麼這麼小聲說話?」李皜學她壓低聲音。「我們身邊明明沒有別人。」

  討厭!愛取笑她!她捶他胸膛。

  李皜親親她熱紅臉龐,問:「想不想試試?」

  「你是說──?!」她瞪大眼。

  李皜淘氣一笑,轉眼將她抱進澡間。望雪嗅到一股花香,回頭一看,發現水氣氤氳的泉湯裡擱著紅的黃的白的花瓣,她一臉驚喜。

  「好漂亮……」

  「我聽說洗沐時將牡丹銀桂香花一塊泡在水裡,可以讓姑娘肌膚變得更美──來,小心走。」

  他動手脫去她身上衣物,然後牽著她一塊坐入白濁的泉湯中。花香伴著熱氣沁人心脾,望雪掬起一捧水淋在李皜背上。

  「真美──」她手指溜過他均勻的臂膀肌肉,李皜站直身任她觸碰。挲過他整片背脊後她將臉貼在他背上。「我有一個疑惑……」

  「嗯哼?」

  「就是,我剛說的那些事──真的會讓你舒服嗎?」

  他轉過身看著她。「為什麼這麼問?」

  「你的眼睛。」她濡濕手指摸上李皜臉頰。「你眼睛不像現在,你看那些姑娘的眼神是空的,不會笑。」

  而他現在,雖然眸底深處藏了那麼一抹憂傷,可是看得出來他是快樂的,雙眼熠熠發亮。

  他苦笑著磨蹭她臉頰。「被妳猜對了,那些動作很刺激,但距離舒服還稍遠了些;畢竟只是虛耗精力的方式。」

  既然這樣,她問:「那你還要我──」

  「要。」他拇指畫圈滑進她唇畔,望雪垂下眼瞼配合他指尖的探索舔舐他指。李皜鼻息漸重。「光看妳這動作就讓我興奮不已,真難想像,妳如果照她們方式銜著我──」

  他眸裡的渴望點燃她體內的好奇與勇氣。「像這樣嗎?」她雙膝一跪,依著她從他腦中瞧見的畫面觸碰他。纖細的指掌捧著他,香舌一下一下舐著圓而粗的頂端,最後再依著他想像,張嘴試著將它納入口中。

  「我的老天──」李皜喘氣,瞇著眼看著自己慢慢滑進她口中,她表情純潔,舉動卻有如妖精般煽情嫵媚──他張口想說點什麼,臉上肌肉卻不聽使喚,只露出一個痛苦與愉悅摻雜的表情。

  它太大,望雪發覺不管再怎麼努力仍無法全數容納它,不禁挫敗哼氣。

  「小雪兒──」他勉強找回聲音。「夠了──」

  「你喜歡嗎?」她抬頭瞅著他問。此時他聳立在她頰邊,一襯她秀麗如梅的嬌顏,青筋畢露的男物更顯猙獰。

  李皜眩目難耐地點頭。「光看著它在妳嘴裡──就足以把我逼到極限──」

  「逼到極限後會怎樣?」她手指仍挲著他硬實的底端,神情誘人地問。

  「我就會變成野獸,吃掉妳。」他扠她腋下拉她站起,望雪腳步一顛往牆邊一靠,李皜環住她腰,嘴同時堵住她,如飢似渴地親吻吞噬。

  「啊……」她貼著他身側扭擺臀部,當他手指撫上她腿間,她攀著他肩膀的手突然一緊。

  「妳好濕……」他手指滑進她深處,一次又一次製造難以想像的歡愉。

  望雪配合他節奏扭動細腰,直到極致的釋放到臨之前,他驀地抽回手,她失望搖頭。

  「皜,不要,不可以──」

  他不顧她抗議將她一腳抬高跨在泉池台邊,望雪還來不及意會他動作涵義,李皜已然抵住她挺進。

  她發抖地感覺他滑進體內的私密──那感覺是如此脆弱、又興奮,當他開始強硬地進入抽出,她瞬間衝上高潮之巔。

  「皜……噢……」

  有如曇花盛放的瀲灩,一股朦朧光華將她雪肌染上一層華麗粉紅,李皜垂眸注視懷中人兒轉變,邊持續頂動腰部,直到懷中人兒再因高潮顫抖嬌吟,他才一舉釋放體內滿滿的狂熱。

  望雪又一次暈了過去。

  她將醒之際頭個感覺到的,是有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她汗濕的髮。

  想也知道誰在摸她。

  「噢。」她作夢似地嘆了一聲。

  一察覺她醒來,李皜下床端來蔘茶。「喝點。」

  幾口熱茶下肚,她神智終於清醒了些。

  「我這次──又暈過去多久?」

  「還好,不到一刻鐘。」他親親她仍舊緋紅的臉頰。

  「你每次都把人家弄得好累──」她半羞半嗔地抱怨,直到這會兒她才發現身上衣裳已經穿好──由此可知她方才,當真是筋疲力竭。

  「抱怨我──那好,從明兒開始就都不碰妳,這樣妳就不累了。」李皜故意說道。

  果不其然,她當真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逗妳的!」他呵呵笑地執起她手親吻。「不過說真的,我本來就打算從明晚開始帶妳到處晃晃,難得妳有機會出來。」

  她一捶他胸。「嚇我一跳,我剛還以為你生氣了。」

  「千氣萬氣,也不可能生妳的氣。」李皜邊說,邊取來木梳幫她梳頭。「對了,一直忘了問妳,妳跟妳嵐姊姊問清楚了?」

  「沒機會。」她搖頭。「雖說每天我都得跟嵐姊姊學習覲見皇上的規矩,但總管嬤嬤還有傭人他們盯得死緊,我又沒法三言兩語說清……」

  李皜取來銀簪綴在她頭上,扳過她身子。「我明晚帶妳去見她。」

  對了,她都忘了還有這法子!「所以說我得事先知會嵐姊姊一聲?」

  李皜微笑。「對,記得提醒她把窗門打開。」

  望雪頭一點。「我明白。」

  ※※※※

  隔夜,李皜帶著望雪闖入柳青嵐香閨。白日柳青嵐聽望雪悄聲說她夜裡會帶人來見她,還真嚇了一跳。可好奇難敵驚訝,伺候的婢女一走,她便依著望雪吩咐,悄悄將窗門打開。

  柳青嵐驚奇地看著兩人,堅定立在望雪身後的蒙面黑影,一瞧就知他是男人,而望雪身上也披著她從沒見過的黑斗篷──柳青嵐眸子一轉,一想就知兩人關係。

  柳青嵐看著望雪問:「這位公子是?」

  「抱歉不能對妳吐實。」李皜打岔。「今天我帶望雪過來,是有要緊事商量。」他輕碰望雪手肘要她接話。

  「是這樣的,」望雪將來龍去脈簡單說了一遍。「我知道嵐姊姊雙親仍在,應該也很期待卸任後與家人團聚,所以──」

  柳青嵐一看李皜。「所以妳才請這位公子替我想了辦法,要助我逃離大宅?」

  「不能算是逃。」李皜坦承。「皇上耳目不是那麼簡單可以逃過,我想的辦法是,詐死。」

  望雪與柳青嵐同時說話:「詐死?」

  李皜解釋。「有一味毒藥服下症狀與死掉相若,我猜妳們總管嬤嬤不可能辦上什麼風光厚葬,只會要人草草掩埋,到時我再要人把棺木掘起,喂妳服下解毒劑,約莫調養三日,就能送妳回妳爹娘身邊。」

  望雪一聽法子竟是這麼的可怕,還得被當成死人埋在墓穴裡?!「萬一,會不會服了藥卻再也醒不過來?」

  「當然有其險度,賣藥的郎中也沒辦法肯定會不會有問題──但我是覺得與其被迫吞下毒藥,倒不如試它一次,至少有五成機會。」

  「五成?!」望雪表情為難。「感覺好危險?」

  聽見望雪喃喃,柳青嵐笑了。「別怪他,這位公子已經盡力了,」她再看李皜。「我猜那法子本是為望雪而想?」

  她猜對了,李皜點頭。「但一聽機率只有五成,我放棄了。」

  想也知道李皜絕不可能讓望雪去冒這五成危險,但放在柳青嵐身上,卻成了莫大轉機。

  「你這麼說要嵐姊姊怎麼答應!」望雪腳尖一跺。

  「不,他這麼說我反倒安心。」柳青嵐溫婉一笑。李皜做法的確合乎常理,為一個陌生女子所能付出的,五成已是極限。「但不用麻煩了,我並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麼想回我家人身邊。」

  這怎麼可能?!望雪一臉驚訝。

  柳青嵐嘆口氣坐下。「我說我累了並不是場面話,是真的,要不是我沒有勇氣自盡,我也不會苟活至今。」

  立於她身後的望雪與李皜互瞧一眼,望雪忍不住走來柳青嵐面前。「但我看見的並不是這樣?」

  柳青嵐憐愛地看著望雪。「妳看到的那些是假的,是我騙妳的。」

  她不說望雪當真不曉得,原來每個聖女雖然都擁有窺知人過去未來的能力,但細節部分還是有點不同。柳青嵐還具有誤導能力,她有辦法隔開她腦中思緒,藉以隱藏她心頭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的秘密是,她生命中也曾出現一個男子,踏著夜色闖入她香閨,不但奪走了她的人,也奪走了她的心。

  「妳不覺得我見你倆同時出現,而不覺驚訝的反應很奇怪?」柳青嵐反問望雪。

  李皜接話:「相似情況妳也有過?」

  柳青嵐一笑。「這位公子真聰明,一下就讓您猜中答案。」

  望雪一喜。「那他人呢?」

  望雪滿心以為她可以尋求那位公子幫助,力勸嵐姊姊大膽一試,想不到柳青嵐的答案卻是──

  「不用指望他了,當年他沒有勇氣留在我身邊,現在更不可能。」

  怎麼會?!望雪笑容頓失。

  那個偷了心又悄悄離去的神秘男子,正是柳青嵐心灰意冷的重要關鍵。「是我傻,我明明看得見他的未來,也明明知道將來伴在他身邊的女子不可能是我,我還是想與命運搏一搏,我以為只要我努力,就能改變我與他的未來──」

  「對不起──」望雪懊惱地垂下臉。她不曉得嵐姊姊還背負這麼一段傷心往事,卻還傻愣愣帶著李皜來見她。

  柳青嵐搖搖頭,她知道望雪是真的擔心她,不忍心見她死去。「我想這就是老天爺厚待妳的原因,妳跟滿腦子只想著自己的我完全不同,」柳青嵐朝李皜方向一瞟。「妳的選擇是對的,這位公子的確能帶給妳幸福。」

  李皜插嘴:「妳是說──」

  「對,」柳青嵐點頭。「你們倆會在一起,只是過程會有些辛苦,我頭回觸碰到望雪,就在她身上看見大火與嬰孩。」

  望雪驚訝抽氣。她會有十六爺的孩子?!

  「能否請妳看得更仔細一點?」李皜拉著望雪向前,柳青嵐不囉嗦,手搭著望雪手心感覺,最後搖頭。「我還是只能看見大火與嬰孩──要不要,換十六爺試試?」

  就知瞞不了她。李皜不再遮掩,大方將掩嘴黑巾扯下。「麻煩妳。」

  柳青嵐將手壓上,突然她眉頭一皺。

  望雪心頭一跳。「怎麼了?」

  「我看見打鬥的黑影、鮮血,還有一個男人。」

  李皜與望雪互看一眼,李皜追問:「能看清楚他長相嗎?」

  「是個濃眉黑鬍、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

  濃眉黑鬍?!李皜腦中浮現劉武面容。

  柳青嵐低叫:「對,就是他。」

  望雪見李皜眉頭蹙緊,忍不住問:「你認識?」

  李皜點頭。「我爹師弟,據說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煤鐵王。」

  「但你的未來怎麼會跟他扯上關係?」望雪喃喃自語。「還有血,嵐姊姊,妳剛說的鮮血是怎麼回事?」

  「這我就不清楚。」柳青嵐滿臉抱歉。「我只能提醒你們,接下來的路很不安穩,你們一個不小心極有可能送命。」

  「我知道了,」李皜點頭。「我今後會特別留心。」

  「對了!」望雪突然插話。「我還有一事想不透,既然嵐姊姊神通仍在,為什麼皇上還要替換我上來?」

  「因為我看不見皇上的未來。」柳青嵐苦笑。「不瞞妳說,我告訴皇上許多事都是靠著其他人腦裡所思拼湊,或許真是出了差錯,正好又有妳繼任──」

  說來說去,還都是因為她的緣故!望雪垮下臉來。

  「別這麼想。」柳青嵐安慰道:「其實我也一直過得提心吊膽,妳接了我工作,我反而覺得輕鬆。」

  但是──

  「回去吧,我累了。」柳青嵐下逐客令。

  望雪一聽忙搖頭。「還有您的事沒說定……」

  不待她說完,柳青嵐突然拉住她手,就這麼眨眼,無數秘密毫無遮掩地衝進望雪心裡,只見她瞬間瞪大眼睛。

  「妳懂了吧?」柳青嵐酸澀一笑,後轉向李皜。「送她回去吧。」

  失魂落魄的望雪被李皜帶回房間,小臀一觸到床沿她眼淚同時落下。李皜嚇一跳。

  「望雪?」他擔憂地看著她發白的臉色。「妳還好吧?」

  「皜──」望雪抽噎地撲向李皜懷抱。「我做錯事了,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嵐姊姊會說她很累,說她不想再與命運搏鬥,她……」

  「被徹底傷了心了?」李皜接話。她抬起淚顏看他。

  「你怎麼知道?」

  「多少看得出來。」趁望雪與柳青嵐交談,李皜一直在觀察柳青嵐。「她外表雖然還年輕,可她的雙眼卻顯得老而疲倦,那是受過傷、徹底絕望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我覺得好抱歉……」一陣難過湧上望雪心頭,她再度淚如雨下。「我太有勇無謀,自恃一番好意莽撞行事,全沒想到我的舉動,或許會害嵐姊姊更傷心……」

  「怎麼能怪妳!」李皜捧起她臉親吻。「妳只是盡妳所能想要幫助她,我猜想她聽見妳說要救她,她應該很開心,否則她方才也不會主動提及我們未來──」

  望雪知道李皜說的是對的,但柳青嵐傳遞到她心裡的傷痛是那麼大,教她實在沒法原諒自己。

  「而我也在想,她之所以不接受我們幫助,或許,是還希望她喜歡的那位公子會突然想起她、趕過來救她?」

  「全被你猜中,」一臉淚的望雪頻頻點頭。「嵐姊姊確實還對那位公子抱著希望,如果他願意過來一會兒,我確定嵐姊姊一定肯放手一搏──」

  「但是?」

  這就是望雪難過的原因,她捂著臉哭道:「但是我只看見墓碑,跟一個白衣公子哀傷的背影。」

  換言之,柳青嵐心頭一簇希望,最後仍舊不會實現。

  「嵐姊姊是那麼好的人,我真的不想,不想看見她變成那個樣子──」

  李皜抱著壓抑哭聲的她,陪她一道面對她頭回感知的幻滅與絕望。如果可以,他自然願意替她擋去人世所有的醜惡與傷心──他憐惜地擁緊望雪,在她髮頂印上一個又一個吻。

  只可惜醜惡與痛苦就像歡愉與快樂,是人們永遠無法以意志阻擋,或揀擇的必經之路。他除了陪伴,莫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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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5 11:35:3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又是一日。

  李皜與望雪雙雙騎在馬上。

  「曾見過長安城夜景嗎?」他在她身後問。

  望雪看著他搖搖頭。她唯一一次進長安城是她九歲時候,光一個東市就把她累得筋疲力盡,爹爹什麼時候帶她離城回家她全無印象。

  「我帶妳去。」

  兩人在山腳屋宅換乘了馬車,駕車者自是李皜忠心的隨扈石子,馬車轆轆前行,李皜在車裡跟望雪解釋長安城大致分佈。

  「待會兒去的地方俗稱『外郭城』,夜裡會行宵禁,不過妳放心,該準備的通行文件石子身上都有,不會打擾我們。」

  「行宵禁──」望雪好奇。「那夜晚營生的酒坊茶店怎麼做生意?」

  「不出坊門就成。」

  聊著聊著,石子正好將馬車駛進朱雀大街,李賜掀開窗簾要她探看,只見一座座赭紅色坊門關上,門裡卻是燈火通明。

  馬車停駐地點城西的大興善寺。這知名廟寺和望雪長年待住的竹林大宅有些異曲同工,同樣是林蔭處處、幽靜無人的修心之所。

  支開石子,李皜牽著望雪在寺園裡悠閒逛著。早些時候住持已吩咐底下沙彌替兩人點上數十盞燈籠,隱隱約約的黃光將庭園映得如夢似幻。

  望雪停下腳步注視眺望前方,幽暗池水邊有條古木棧道,底處有座懸著燈籠的尖頂涼亭。

  他牽著她走向涼亭,望雪看見亭中方桌上擺了架古琴。

  「為什麼帶我來這?」

  「想讓妳開心。」

  李皜知道望雪心裡還在懊惱傷害了柳青嵐,所以刻意帶她一遊大興善寺,只希望美景能博她一燦,讓她舒心。

  望雪怎不明了李皜用心,只見她甜蜜一笑,伸手輕撥桌案上的古琴。「這把琴是?」

  「妳應該知道我頗通音律──」李皜坐下雙手一拂,錚錚琴音宛如玉珠散落,清脆悅耳。「知道一首詩名叫〈關雎〉?」

  她搖頭。

  「我吟給妳聽。」李皜雙手再次撥動琴弦。望雪曾和禮儀師傅學了兩年琴藝,目的是為了增進吟誦經文時的韻律。在她認知,琴就只是一個搭配工具,可一放在李皜手裡,它卻搖身成了藝術。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每一句詩間,李皜總會輕撥琴弦搭配,他聲音渾厚低沉,古琴聲音尖細,混在一塊非但不覺突兀,反而有股說不出來的豪邁韻味。

  望雪聽出了詩句裡的熱烈情意,臉兒不禁紅了。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笑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唱罷,望雪開心拍手。「真好聽!」

  「還有呢!」李皜又吟。「凍雲宵遍嶺,素雪曉凝華。入牖千重碎,迎風一半斜──」他突然停手。「猜猜我吟的詩名叫什麼?」

  望雪想了一下。「跟雪有關?」

  「聰明。」他點頭。「的確是跟雪有關,而且,還跟妳有關。」

  她一眨眼。

  「詩名就叫〈望雪〉。」他再撥琴弦。「再猜,這首〈望雪〉誰寫的?」

  「你?」

  李皜大笑。「錯,是當今皇上,想不到吧?」

  的確,望雪回想皇上方正嚴肅的面容,實在很難想像他會吟出「素雪曉凝華」這等細膩詩句。

  他之後又彈撥了幾首輕快的曲牌助興,望雪被他撩起興致。「換我。」

  李皜驚訝道:「妳也會?」

  她神秘一笑。「你剛唱的曲我沒一首聽過,但我也有你之前從沒聽過的東西。」

  望雪坐定,手指壓住琴弦,吸口氣後出第一個音。

  她吟的是每日早課時頌的梵文「大吉祥天女咒」,南無佛陀,南無達摩,南無僧伽,南無室利摩訶提鼻耶──聽著她虔誠熟稔的誦吟,原本閒散而坐的李皜不禁撐直了身子,黑夜中身著白衣撥琴的她秀麗非凡,剎那間李皜臉一白。

  「夠了。」他突然按住琴弦,望雪嚇了一跳。

  「怎麼了?」

  他也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或許是處在佛門聖地吟唱經咒緣故,方才,他彷彿看見望雪被一群白衣飄飄的天女環繞,當真有種她吟唱完之後,她也會跟著消失在他面前的驚恐錯覺。

  他一摸額角,滿頭冷汗。

  「你臉色不好呢。」

  望雪走到他身邊,他彷彿是想確認她存在似的,執起她手將自己臉埋在她手心。「答應我,永遠留在我身邊,什麼地方也不要去。」

  「我會到哪兒去呢?」望雪親吻他眉心,雖然不清楚他為何焦慮,但她非常確定他需要她的保證。「嵐姊姊不是說過我們倆日後會在一起,而且,我還能幫你生個小娃娃呢!」

  是啊,李皜緩過氣,腦海浮現她描繪的畫面。「小娃娃,昨夜我忘了問妳嵐姊姊那娃娃是男是女。」

  「是男是女很重要嗎?」

  「我只是想要一個跟妳同個模子印出來的小女娃,」他輕挲她臉頰。「我猜想妳小時候一定可愛極了。」

  沒想到她卻嘟嘴搖頭。「可是我想要男娃,最好能跟你長得一模一樣──我想小男娃如果像你,一定很俊。」

  想不到一向有默契的兩人會在生孩子這事上出了岔子,李皜做了個擠眉弄眼的怪表情。「照妳這說法,看來咱們以後得多多留在床上努力──唉呦!」望雪給了他一拳。李皜佯痛叫著:「妳打我!」

  「討厭啦!」望雪嬌嗔。「佛門勝地,你淨在那兒提什麼床上努力──」

  「我有說錯嗎?」他親親她臉頰。「我不努力怎麼能讓妳生出娃娃,而且妳剛還說要一男一女……」

  「夠了,」望雪捂住他的嘴。「羞死人了!」

  「好、好,以後咱們只做不說……」

  「你再說!」

  李皜大笑摟緊她腰,隨即飛身躍回馬車。她說得對,佛門勝地,他心裡想的事的確不好在此地上演。

  「石子。」李皜喚。「走了。」

  「來了。」石子遠遠拎著燈籠跑近,一坐穩拉緊韁繩,四匹馬拉著馬車輕快離開大興善寺。

  門簾子掩住的馬車中,兩人甜蜜吻著。

  顧忌前頭還有石子在,望雪開始還有些放不開,可在李皜鍥而不捨哄誘下,她逐漸忘記先前堅持。

  「真的不能再繼續……」當他手襲進她裙擺,沿著柔滑大腿一路上撫,望雪邊側頭承受他在她頸上的吮咬,邊喃喃不讓他手滑進褻褲裡邊。

  李皜像打暗號似地挲著她大腿根部,呢喃低問:「為什麼不行?」

  「我們在車上──」她話還沒說完,他手指已閃過她的阻擋滑進。望雪咽下一聲嬌呼,軟如細柳的腰肢在他撫觸下款款搖動,她合起眼將頭貼在他頸側喘氣。「不行的──」

  「妳明明就希望我繼續──」他空出手揉捏她小巧胸脯。這兩只柔嫩在他細心調養愛撫下,漸有豐滿沉實的態勢。李皜不耐兜衣阻撓,扯鬆後直接以唇吮吸輕咬。

  望雪抱著他頭連連嬌吟,理智瞬間蒸發殆盡。

  「皜──」擱在她腿間的手指感覺一波波熱流淌出,望雪渴望地親吻他額角肌膚,李皜喘著氣將她抱坐在大腿上。

  「腿打開,對,慢慢的──」他調整她臀讓她緩緩坐下。

  望雪感覺他緩緩挺進深處,此刻感覺是如此親密──且邪惡,她突然記起馬車外正是人來人往的大街,她吃驚一呼,他倆竟然在街上歡愛!

  「噢……天……」

  「反正外頭又沒人。」李皜輕輕挺動,一邊親吻她燙紅的臉頰。他就愛看她在慾望與理智間掙扎的表情,純潔中又帶著一股微妙的嬌豔,如此扣人心弦。

  望雪喘著氣跟上他擺動的速度,直到徹底容納他,李皜才捧起她臀,配合馬車前行的律動,來回深入推進。她臉貼在他肩膀上不住呻吟,沒一會兒便被急促上升的慾望逼上高潮。她背脊突地一顫,李皜暫停動作,感覺她正裹著他細緻抽動。

  他親吻她汗濕的額,直到懷中人兒呼吸漸趨平穩,才又扶住她腰再次頂動。

  「還受得了嗎?」他耳語道。

  望雪慵懶地張開眼睛。「如果我說不行,你會停嗎?」

  「不會。」他斬釘截鐵。

  望雪想笑,卻又被他綿密的律動逼得嬌喘不止。

  「我發覺不管怎麼要妳,都覺得不夠──」當望雪融化似地軟掛在他懷中,李皜一側身讓她半靠在座位上,她嬌聲抽氣,感覺他滑進她體內深處,帶給她一陣又一陣,似無止盡的極致歡愉──

  稍晚,當李皜送望雪回竹林大宅,頭一沾枕,原本睡去的望雪突然醒來。

  「怎麼?」

  「我想起一件事──嵐姊姊說的男子,你說你認識?」

  她說的是劉武。李皜點頭。「我大概明白柳姑娘要我留意什麼,我今早本想找我爹問個清楚,他剛好不在。」

  「你擱心上就好。」望雪點頭。「對了,我猜皇上近期應該還會過來大宅,我已經寫好字籤,要是你來沒見到我,就到我先前藏玉佩的地方找找。」

  「好。」他親親她臉頰。「妳早些休息,我明晚再過來。」

  「路上小心。」她依依不捨地輕拉他手。

  「我知道。」李皜一笑,拎起斗篷躍出窗門。望雪坐起身眺看,直到他身影融入夜色裡,她這才臥回床上休息。

  殊不知一場風暴,正逐漸朝兩人逼近──

  ※※※※

  同一夜,易容裝扮的曹親王李明走進長安城外的念佛寺。他今日前來,是為了履行對劉武的承諾,聘雇殺手殺害「竹林聖女」。據他所知,這念佛寺裡住了一個武功極高、手段狠厲,江湖人稱「虹豔仙子」的殺手──莫虹影。

  頹壞的廟門看起來似無人住,可當李明照規矩在佛前供桌上擺上一錠金子,手方離開,一塵拂突然掃向供桌,再看,金錠已消失無蹤。

  「施主所為何來?」廟堂中傳來一冷冰冰女聲,李明抬頭四望,卻是不見蹤影。

  李明對著蛛網四布的廟堂一揖。「在下龍不二求見『虹豔仙子』,不知『虹豔仙子』可否現身一晤?」

  「龍不二?」穿著紅色錦袍,手持白塵拂的莫虹影輕盈躍下,露了一手她最自傲的輕功──「行雲流水」。

  化名「龍不二」的李明驚豔地看著眼前女子──莫虹影年約三十,一雙勾魂鳳眼與她身上紅衣,增添了她舉手投足的冶豔風姿。

  她繞著李明身子轉了一圈。「你這身打扮──與你的名字,實在不相襯。」

  她小小的譏諷李明沒放心上,他只是掏出錢囊往供桌上一放,銀兩相互碰撞的哐噹聲教莫虹影眼睛倏亮。

  「龍某有話直說,我是來委託『虹豔仙子』殺一個人。」

  莫虹影挑眉。「說。」

  「竹林聖女。」李明自懷中取出劉武給的地圖,莫虹影一晃身點燃廟堂蠟燭,她接過地圖仔細打量。

  「這個竹林聖女是何來歷,功夫如何?」

  「她只是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不,應該這麼說,她厲害的地方,不在於功夫。」李明將他所知關於「竹林聖女」種種事蹟,一五一十吐露。

  莫虹影蹙眉看著地圖,如此玄奇的事她還是頭回聽說。

  「雖然她沒有功夫,但當今聖上安排在她周邊護衛的能手倒是不少,我只有一個要求,殺了她,不管妳用什麼手段方式。」

  「酬金?」

  李明掏出一疊銀票放下。「這裡是一千兩,加上錢囊裡的金子,共是一千三百兩,這只是訂金。事成後我會再奉上三千兩銀票酬謝。」

  「成交。」莫虹影一揚手取走銀票,還有桌上錢囊。李明後退了一步,只見她塵拂一揮吹滅燈燭,同時也消失在李明面前。

  ※※※※

  隔日正午,李明風塵僕僕趕回王府,才剛在傭僕伺候下用完午膳,李皜已聞訊闖了進來。

  「爹,孩兒有話問您。」

  「坐。」李明放下手裡的茶盅說話。李皜搖頭。

  「不,我站著說話就行。」他頓了一下。「爹,您當真執意起兵篡奪皇位?」

  李明一瞪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勸您三思。」李皜昨兒動用他江湖上人脈搜集了不少劉武的一些事蹟,越聽他越懷疑劉武慫恿他爹起兵造反的用意。「孩兒發現這位劉師叔不簡單,根據孩兒聽來的消息,這位劉師叔除了是您的師弟外,他也跟先前被控謀反慘死的齊王,交情匪淺!」

  李明一睇兒子。「你以為那消息我不知道?」

  李皜皺眉。「爹既然知道,為何還──」

  「他利用我,我也可以利用他。」李明推開椅子走到李皜面前。「皜兒,你到現在還不明白爹的苦心?」

  「我的確不明白爹為何對皇位如此執著。」李皜坦言。「論榮華富貴、權勢,爹雖不是第一,但已勝過他人許多許多。」

  「你希望我安於我的親王之位?」李明冷哼。「你知不知道,在爹年輕時候,明明有機會成為太子,當年我娘──巢刺王妃深受皇上寵幸,皇上本欲立她為后,卻被魏徵──那可惡的魏徵,用一句不合禮儀諫止!」

  這事一直是李明的心頭恨,他洩憤地揪住桌巾往地上一擲,滿桌茶盅盤碗登時碎了一地。明明龍位就近在眼前,他卻無能靠近!

  李皜注視地上殘跡,心裡隱隱覺得憂懼。他從不知道外表斯文內斂的爹,內心竟然藏著如此深猛的──憤懣!

  「我只是要回屬於我的東西,何錯之有?!」李明瞪視李皜。「你說!」

  李皜嘆氣。他如何說服一個已被權勢蒙昏眼睛的人,而且這人,還是生他養他的爹。

  但他仍舊得試,試著將他拉回正途。

  「爹,我能理解您的不平不滿,但您有沒有想過,您一舉兵──將會害多少人家破人亡?」

  「別再拿你娘你妹妹出來說嘴!」

  「孩兒說的是外頭百姓。興兵舉事最終受苦的還是他們,您當真有濟世安民一國之君胸襟,就該為百姓,而不是為了自己著想。」

  「你這個孽子!」李明一揪李皜衣領。「竟敢教訓我!」

  父子倆幾乎是臉貼臉互瞪著對方,李皜毫不退卻。李明惱恨看著自個兒兒子,反了反了,當兒子的竟敢用這種像是可憐又像是失望的眼神,看著他這個做爹的!

  「什麼濟世安民一國之君胸襟,你有沒有想想外頭多少人之所以能安身立命,還不是因為我的關係?為了成就我的大事,犧牲他們幾條性命,何過之有?!」

  「爹!」

  「閉嘴!」李明一放李皜,同時舉腳踹飛一旁梨花木制的圓凳。「該殺就殺,該毀就毀,你再擋我,小心我連你一塊殺!」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李皜娘親,也正是曹親王妃姜氏匆匆跑進廳房,她淚流滿面推開對峙的兩人,她轉頭對著自個兒丈夫低吼:「你怎麼可以這麼說?皜兒是我們孩子,是我們曹親王府唯一的命脈啊!」

  「什麼命脈!」李明甩袖轉身。「當初皇上為了奪得皇位,不也殺了自個兒兄長弟弟,更上逼太武皇帝退位──」他回頭一睨李皜。「正好你娘也在此,我給你最後機會,你是要選擇點頭參與我的舉兵大事,還是選擇離開曹親王府,從此父子恩斷義絕?」

  「親王!」姜氏吃驚撲向李明。「您當真要舉兵興事?」

  「這裡沒妳說話餘地!」李明不耐推開妻子,一雙眼一直定在李皜身上。「說,你的選擇是?」

  「皜兒?!」姜氏哀叫。

  李皜一望淚如雨下的娘,還有執迷不悟的爹,他深吸口氣,表情艱難地吐出兩字。「離開。」

  「天吶,怎麼會這個樣子……」薑氏搖晃地哭倒在地。

  「好,我這二十多年,算是白養你了!」李明鐵青著臉指向廳門。「你現在就給我滾,就當我李明從沒生下你這兒子──」

  李皜沒等他吼完,一轉身,踏出門去。

  ※※※※

  天一黑,喝得醉醺醺的李皜,憑著記憶飄進望雪房中,還沒開口就把她撲在床上,發狂似地親她撫她,弄得她滿身都是酒氣。

  望雪直覺知道一定有大事發生,否則內斂自製的李皜不會有如此失魂突梯之舉。她配合地躺在他身下任他摩挲揉蹭,直到心頭寒意被她溫柔拂散,李皜才翻身躺臥在她身邊。

  她攏攏被他扯亂的衣襟,拉來薄被將兩人身子蓋上,直到現在望雪都還沒開口說上一句話。

  李皜看著她。「怎麼不問發生什麼事?」

  她憐惜地輕撫他臉頰,稍稍長出的青髭摩著她手心。一向頗重衣著外表的他,當真不曾在她面前出現如此不修邊幅模樣。

  「你想說你就會告訴我,不說,就表示你還沒準備好開口。」望雪心想,擱在他心頭的事一定相當折磨他。

  「是我爹的事。」他翻身將她攬進懷裡,能被人如此理解信任,感覺實在溫暖。

  望雪早先已看見李皜爹──曹親王意圖舉兵謀反,但之前還只是「意圖」,沒想到不過幾日,「意圖」已成了「確定」。

  「我爹一定會嘗到苦頭,」李皜猛一揉臉。「從皇上過往事蹟就可發現,他對龍位的執念絕不亞於我爹,妳想一個會弒兄殺弟逼迫親爹退位的人,怎麼可能重蹈當年太上皇的覆轍?」

  他說得沒錯。雖說望雪才與皇上見過一面,短短還不到一刻鐘時間,但他銳利精明的眼神早說明他絕對不是昏庸顢預的君王。

  「我擔心我爹,我猜想我爹下場定會和之前承乾太子、魏王他們一樣。」未舉事即被皇上發現,最後慘遭流放,客死異鄉。

  「真的想不出其他法子,勸說你爹改變主意了?」

  「有。」這答案李皜早想過,也差一點做了。「只要殺了劉武,讓我爹失去援助,他一定得打消念頭。」

  兇殘的字眼教她身體一震。

  「不忍心,對吧?」李皜苦笑,眼裡露著哀戚。

  「我只是想到他也是有妻有兒──」她沉重地吁口氣。「皜,你真的打算殺他?」

  「我很相想──但就是下不了手。」李皜挲著望雪頭髮低喃他下午做了什麼。「劉武兒子成親得早,現下已有個一歲大的娃娃會呢呢噥噥喊他爺爺──」

  那是李皜從沒見過的劉武模樣,劉武的精明冷酷在小娃兒面前完全融化,當他看見劉武抱著小娃娃呵癢玩笑,握在手裡的暗器怎樣就是發不出去。

  他苦澀一笑。「我爹常說我婦人之仁,他說得沒錯。」

  「誰說婦人之仁不好?」望雪抗議。「我就喜歡你這樣,我最討厭那種只為自己著想,卻視他人性命如無物的『英雄豪傑』。」

  李皜一訕。「瞧妳,把『英雄豪傑』說得像狗屎一樣。」

  她一吐舌頭。「我就是討厭那種人……」

  「我知道,」他親親她臉。「我會好好想想接下來的路。總之我答應妳,絕不輕取任何人性命。」

  「那──你真的打算依你爹說的,不回家去了?」

  「嗯。」李皜翻身下床倒了杯冷茶喝下。「我有一個很壞預感,得儘快將我娘和妹妹接出來,妳不用替我擔心,即使我失了十六小王爺身分,還不致餓死的。」

  望雪知道,他以「曹皜」為名經營的生意賺的銀兩,早已夠他下半輩子吃喝不盡。

  「要是我看得見你的未來──就好了。」她心疼的是他的心,李皜孝順,雖然表面裝得一副叛逆不羈的模樣,但望雪知道他爹趕他出家的舉動會讓他多難過。「至少能幫你一點忙。」

  「我從沒這麼想過。」李皜搖頭。「我一直記得妳說的,妳之所以看不見我的未來,是因為我們的命運交纏在一塊──妳說,我怎麼可能放棄與妳命運交纏的機會,去換一個提早窺知的機會?」

  「但是……」望雪嘆息。

  李皜親親她額。「別想了,妳不是說過,不想把相聚時間浪費在嘆氣上頭?」

  望雪點頭。

  「那就走吧!」他抓來斗篷幫她穿上,隨後環住她腰,悄無聲息地躍出窗櫺。

  ※※※※

  一早天方露魚肚白,大宅傭僕們紛紛起床灑掃內外,負責打水照顧菜園的藍衣啞巴婦人「翠桃」,正拎著木桶準備打水,暗地潛入竹林大宅的「虹豔仙子」莫虹影,悄聲接近婦人,毫不猶豫扭斷婦人脖子。回頭確認四下無人,莫虹影拖著藍衣婦人藏往柴房。

  不久,易容妝扮成婦人模樣的莫虹影重回井邊打水,鳥聲啾啾的大宅看來仍和往常一般。

  莫虹影一邊工作一邊留意傭僕對話,雖說那個「龍不二」給了她詳細地圖,可一當靠近才發現,這宅第佔地之廣,戒備之森嚴,實不是她一個陌生人可以任意走探的地方。

  正午,宅裡大小傭僕全到廚房門邊領食,莫虹影低調地混雜其中,飯剛吃完,一總管模樣的中年婦人在四名婢女簇擁下走來。莫虹影沉默地躲在暗處注意,等著探聽「竹林聖女」居住的院落。

  「大夥兒先聽我說──」總管嬤嬤宣佈。「方才皇上送來口諭,說明天未時三刻會來大宅見聖女,吃過午膳就快回崗位工作,晚點我要一一檢查。」

  「啞巴翠桃。」總管嬤嬤話鋒一轉。莫虹影低頭步出行列。總管嬤嬤手指旁邊四名婢女。「妳幫她們把水抬上聖女房裡,再像上回一樣拖拖拉拉礙了時辰,小心五個人都處罰。」

  真是無巧不成書,莫虹影薄唇一勾。她正愁不知從何探知聖女所在。她就自個兒送上門來。

  「是。」婢女們齊聲喊道。吱吱喳喳領著莫虹影到廚房,稍後五個人拎了桶熱水爬上「回」字型大宅南側,莫虹影暗地留心方位。

  宅裡傭人都知「翠桃」是啞巴,在她面前向來口無遮攔。

  「噯,妳們猜皇上這回過來,身邊還會不會帶著武娘娘?」走在最前頭的婢女突然說話。

  跟在她一旁的婢女嘻笑一聲。「說不準噢,瞧武娘娘黏皇上那股親熱勁……」

  「不過話說回來,這聖女還真是倒楣,每次皇上一來她就得被關進廟庵,要我可受不了……」

  「妳小心點!」走在莫虹影跟前的婢女一噓。「等會兒被聖女看見妳怎麼想她,包管妳吃不完兜著走!」

  那「聖女」如此神通廣大?莫虹影眉心一皺,暗暗將她們的對話擱心上。不久五人來到「聖女」閨房,為首的婢女突然將水桶放下。

  「喂,翠桃,幫我把水拎進去,動作快點。」她不知死活地使喚莫虹影。原來她剛才說了「聖女」壞話,這會兒正心虛地不敢入內看「聖女」眼睛。

  真是好大膽子,這丫頭竟敢指使她做事──莫虹影默然聽令,只是心裡也下了一個決定,她「虹豔仙子」豈會默默捱人欺負?她心裡冷哼一聲。這丫頭死定了!

  一進房間,瞧見一個年輕丫頭坐在床沿等待。這就是「聖女」?莫虹影分神一望,這麼一個小丫頭會有什麼窺知過去未來的能耐?

  「請『聖女』更衣。」

  聽見這句話莫虹影退出房間,下樓時悄悄掏了幾顆黑角子丟往牆角。一早至今她已趁工作之便四處藏了不少。這混著硝石、木炭與硫黃的黑角子「逼日」,正是莫虹影的拿手絕活──也是江湖人稱她「虹豔仙子」原因。凡她所到之處,無不被大火吞噬消滅!

  只消一簇火焰──

  但一回庭院,莫虹影瞧見一批批帶刀護衛將大宅裡外團團包圍,頓時決定稍緩動手。人越多火越容易被滅,也越不容易全身而退,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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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5 11:35:4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李皜一進竹林發現宅第四周又圍了許多衛士,心下便有了底。後進望雪廂房取走她擱於床架縫中字條,才悄聲潛至廟庵南側窗邊,撿了顆小石子丟進。

  窗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聲音,李皜一見裡邊亮起暗黃的燭光,便知他一心懸念的人兒,還安然待在裡邊。

  「小雪兒。」他輕喚,木窗裡探出一顆頭來。

  「皜。」望雪將小手擠出窗框,李皜握住。

  她側頭瞧瞧他,然後一笑。「我猜,你今天心情還好?」

  「怎麼說?」

  「你沒喝酒。」

  李皜訕笑。「妳鼻子這麼靈?」

  「是你臉上胡髭告訴我的。」她說了她昨晚的發現。「一直以來你都是神采奕奕、風流倜儻,昨天見你那模樣,真是教我心疼死了。」

  「心疼可以,死就不成。」他在她手心一吻。「別忘了妳還得幫我生兩個可愛娃娃,一個像妳,一個像我。」

  「貧嘴。」望雪一睨。

  李皜笑著捏捏她手。「讓妳猜我今晚帶了什麼過來?」

  「禮物嗎?」她問。

  他一笑,自懷裡掏了什麼在手。「妳前幾晚不是說好久不見梅花盛開模樣,時節不對,我怎麼樣就是找不到一株盛放的梅,所以要人做了這個。」

  李皜將一坨輕柔物體擱在望雪手心,她小心翼翼抽回手一看,眸裡滿是驚喜。

  那是一朵薄如蟬翼,以絹紙仔細黏成的梅,蒂下還黏了兩條長紙。望雪愛不釋手地觸碰它彷彿一吹就散的花瓣,抬頭微笑。

  「讓我留著?」

  「不,我打算結在這。」他邊說邊轉身將它結在枝頭上。

  他也不怕被下人發現,這窗子平常就沒什麼人會經過,且這紙梅是那麼渺小,恐怕在枝頭上住不到一天,眨眼就會被風吹散。

  望雪隔著窗窺那一抹淡白,可以想見明早它怯怯盈著朝露而起的姿態,心頭一角不由得暖了起來。

  「你真寵我。」她輕喃道。

  「還不夠,」李皜主動將臉貼近她伸來的手,笑著說:「我已托賣樹苗的販子幫我帶幾株梅苗,過幾日等他送到,我們再一塊栽下。」

  「所以等後年初春,我就可以在園子看見滿枝頭的梅?」

  「沒錯。」他附和。

  噢!她嘆息,光想那畫面就覺得美……

  「謝謝。」她由衷說道。

  李皜對她搖搖手指。「該道謝的人是我,若是沒遇上妳我也不會知道,原來能為人做點什麼的感覺,竟會如此滿足。」

  望雪羞澀地笑了。

  「我今天跟我娘見面了,」他話鋒一轉聊起。「約在妳上回去過的大興善寺。」

  「你娘……她還好嗎?」

  「不好,兩顆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可見我爹因為我讓她非常不好過。」

  「噢……」望雪可以想像那景況。

  「不過她倒是贊同我離開。我娘也覺得我爹這回做得太過,危險。」

  「所以你娘答應跟你一道出來了?」

  「她答應我會好好想想,但她提議要我找隱密點的房子,簡陋也無妨。」

  看這情形,曹親王府是注定分崩離散了,望雪嘆氣。「這時候我若是在外頭就好了,至少可以抱一抱你,辛苦你了。」

  她有這樣念頭他已經很感動,李皜與她十指交握。「我只是不懂我爹在想什麼,皇上寶座──那個位置真有那麼好,足以讓他為它犧牲他原本保有的父子之情,夫婦情誼,甚至他爹──皇上對他的信賴?」

  「皜……」她心疼一喚。

  李皜瞧她一眼,搖掉心頭愁緒。「別想他了,反正該來的,永遠躲不過……」

  「噢,說到該來的事!」望雪突然緊揪住他的手。「可以麻煩你到嵐姊姊那兒打探一下?」

  「怎麼了?」

  「我只是有點擔心,」望雪記掛這事已有半日,可剛才卻一時疏忽忘了。「一般說來,每次我進庵房齋戒之前,總管嬤嬤總會請嵐姊姊過來瞧瞧我,做最後確認,可今天總管嬤嬤卻說嵐姊姊身體不適,怎樣就是不肯讓我見她。」

  該不會?!李皜看瞭望雪一點頭。「我懂了,我這就去瞧瞧,妳等我消息。」

  「路上小心。」

  「嗯。」

  ※※※※

  矯捷黑影謹慎避開立於四牆入口處的守衛,覷了一個無人良機,李皜悄悄潛進上回曾帶望雪進過的廂房。只是一進裡邊他便覺不妙,整個房間空蕩冷清,就連鋪上頭枕棉被也被收拾得一乾二淨。

  李皜心頭一緊,柳青嵐八成已遭不測。

  不過盞茶李皜重回廟庵窗邊。

  「嵐姊姊還好嗎?」

  「我不確定。」這是實話。李皜答:「她房裡沒人,說不定她真的身體不適,被宅裡人送至醫館救治──」

  「不可能。」望雪掉下眼淚。「這宅子唯一規矩就是只進不出,我們想走只有一個辦法──」

  死。李皜在心裡想著。聽著她難以抑止的低泣聲,他不禁想起總有一天,她可能會步上柳青嵐後塵。

  他心口驀地一痛。

  她捂著臉用力搖著。「我早該想到……我的預感從沒出錯過……我不應該接受嵐姊姊的意思,我早該想辦法力勸她與命運搏鬥,至少,至少她不會像這樣無聲無息死去……」

  「妳為她做得夠多了,不要再自責了。」李皜喃喃勸慰卻怎樣也止不住望雪的眼淚。原來這就是她昨晚的感覺?李皜一嘆。他再怎麼心疼,也只能站在一旁陪伴?

  良久,啜泣的望雪哭聲暫歇。「皜,請你再幫我一個忙好嗎?」

  「妳儘管說。」

  「幫我聯絡嵐姊姊傾心的那位公子,我知道那位公子家住何方,你告訴他,嵐姊姊就葬在她跟他說過的那個地方。」

  「葬在什麼地方?」

  「我不知道。」她再度掉淚。「剛那些話是上回嵐姊姊傳進我心裡的,她要我幫她保密,直到聽見她死訊才可以請你幫忙──」

  「我懂,我一定會辦到。」

  望雪將沾滿她淚水的手掌伸出,李皜握緊。

  「我好難過,皜……我真的好難過……」

  李皜頻頻吻著她手心安慰。「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

  翌日,未時三刻,大唐皇帝李世民在御前侍衛簇擁下現身,這回他少帶了千嬌百媚的武才人。

  「吾皇萬歲萬萬歲。」望雪百味雜陳地屈膝問安。

  李世民支走身旁閒雜人等,下顎朝旁邊座位一點。「坐。」

  「謝皇上。」望雪矜持起身。在她走至一旁座位乃至落坐這段時間,李世民一直瞬也不瞬地打量她。

  他突然要求:「面紗摘下。」

  「皇上?!」望雪一愕。剛那句話全然不在望雪意料中,以至於她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應。

  李世民不耐等待,身子一動即取下她面紗。望雪瞠直了眼。

  「是朕錯覺還是真有其事,朕怎麼覺得聖女今回比上回嬌豔許多──」

  望雪不安地垂下臉,直覺想起李皜也曾說過,最近她變得比之前嬌豔許多,宛如春花盛放。

  李世民就是嗅到那股女人香,才會見獵心喜地盯著她不放。

  「朕記得妳閨名望雪?」他端起她下顎審視。手指接觸間他種種心思全傳進望雪腦裡,她暗吃一驚。

  不會吧!皇上竟打算收她進宮?

  她強抑心緒回話:「是。」

  「潔野凝晨曜,裝墀帶夕暉──望雪,好名字。」李世民淺淺一笑。心已決定要找機會收她入宮寵幸。除了初代聖女,包括柳青嵐在內兩任都不是李世民中意類型,以至於柳青嵐沒教過望雪該如何迴避皇上覬覦。

  事有先後,李世民主意打定後坐回原位。「來吧,朕今天有要事請教。」

  「是。」望雪身子有些僵硬地走到堂中,手執鈴鼓,依著首任聖女發明的聖舞開始踏行。當初為討皇上歡心而跳的聖舞,如今有了實際作用──讓她多點時間思考接下來該如何應對。一舞結束,望雪微喘地朝皇上一揖。

  李世民滿足地看著望雪紅緋似霞的嬌顏。「朕知道聖女能知人未來,朕想問妳,這世上可否有『長生不老』一事?」

  望雪恭敬地問:「皇上是指『長生藥』是否為真?」

  很好。李世民肯定了望雪身上的神通。他前日剛從一名印度方士手上取得「長生藥」,考慮了一日還是沒法確定該不該相信,才會動念來此探問。「這藥確實有效?」

  坦白說,無效。望雪早已發現皇上幾年後將會因為過度服用「長生藥」暴疾而亡,但──她應該告訴他嗎?望雪腦子一角浮現嵐姊姊、還有前頭兩任聖女的臉,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雖說送來毒藥逼嵐姊姊服下的兇手另有其人,但沒皇上命令,誰敢動聖女一根汗毛?

  兇手。望雪銀牙一咬,決意隱瞞。她淡淡微笑。「皇上福澤深厚,自是萬壽無疆。」

  「好,好一個萬壽無疆!朕喜歡,朕重重有賞。」李世民雙手一拍。「來人吶,把朕帶來的東西拿進來。」

  兩名太監聽令端著兩只罩著黃巾的木盤子走進,黃巾一掀現出一只白玉鐲子還有點翠花簪一支。李世民瞧望雪表情。「中意嗎?」

  「謝皇上賞賜。」

  「喜歡就好。」李世民再挲一把她臉頰。「看著我。」

  望雪直視他眼,李世民好似頗滿意她星光燦燦的水眸。「妳該已經知道朕心意,朕給妳幾天時間準備,朕會再過來。」

  李世民一走,望雪跟著跌坐椅上。皇上要她準備──準備什麼還需要多說嗎,當然是要她入宮伺候!現在該怎麼辦?她得快想個法子阻擋皇上。望雪輕齧手指煩惱,甚至連總管嬤嬤帶人進來也毫無知覺。

  天一暗,李皜已迫不及待潛進竹林大宅,一見伺候望雪的婢女離開,他毫不猶豫自窗門躍了進來。

  「皜。」她穿鞋下床,李皜拉著她前前後後探看。

  「妳沒事吧?」

  「嗯。」她看著他點頭。「我們最擔心的事沒有發生。」

  「那就好。」他鬆口氣摟她入懷。今兒整日他一直記掛她,就擔心她一碰皇上卻發現她看不見他未來。至於望雪,她仔細想了半日決定暫時隱瞞皇上有意召她進宮一事,一來也是心疼李皜肩上的擔子太沉,二來是覺得這事還有轉圜,至少,從她看得見皇上未來,就知她入宮伺候皇上一事可能不會發生。

  「對了,妳嵐姊姊的事我已辦妥,我也知道她葬在何處,妳要過去嗎?」

  「當然。」

  「我就知妳會這麼說。」李皜笑著打開斗篷罩將她罩上。「我已經備好鮮花四果,就擱在『黑夜』那兒。」

  ※※※※

  不到半個時辰,李皜將馬停在一座破廟前。遠遠可見廟裡有盞黃光微亮,他要望雪稍等,他先到裡邊探探再說。

  徹夜守在破廟裡的不是別人,正是柳青嵐生前心上人,李玄。

  「想見他嗎?」李皜出來問道。

  望雪想了一會兒,點頭,隨後取出面紗將臉遮住。

  破廟後,三座土塚遙遙相伴,一座頗新,兩座年代遠久,一見就知裡頭葬著何人。

  原來這裡就是歷任聖女的最後歸所──望雪屈身將李皜備來的鮮花四果擺在嵐姊姊墳前,一想到她正值芳華便已殞沒的命運,她難忍傷痛。

  「這位就是嵐兒的妹妹?」

  一白衣男子朝兩人步來,此人年紀略長李皜,說來跟李皜也有那麼一點血緣關係──李玄的爹李孝恭是李世民的叔叔。今早李皜跟李玄假稱是受了柳青嵐妹妹請托,前來通知他柳青嵐已死的消息。

  「是。」望雪屈膝行禮。

  李玄注視以面紗遮臉的望雪,深幽的眸子血絲滿布,看得出來柳青嵐的死對他打擊甚大。

  「是我虧待了嵐兒。」李玄看著以塊圓石充當石碑的墓塚,喃喃吐露他與柳青嵐相遇始末。他和李皜一樣,當初也是好奇「竹林聖女」風采才大膽潛入。但和李皜最大不同之處在於,當命運要求他在愛人與家人之間做出抉擇,他選擇了家人。

  「敢問公子一句──您曾後悔過嗎?」

  「我後悔過嗎?」李玄呵地一笑,但那笑容卻如此哀戚。

  「打自不再到大宅見她,我早已數不清我到底後悔過多少次,但是如果再來一次,坦白說,我還是會做出同樣決定。」

  理由就在她的天賦。李玄振振有辭。沒錯,他與柳青嵐相處的確快樂,但一股微微的憂懼也同時在他心頭盤旋不去,他沒辦法想像與柳青嵐共度一生的情景,不管他心想什麼,她總能知曉──那種毫無秘密可藏的生活,多可怕!

  原來這就是她們倆命運最大的差異處。望雪垂下眼瞼淡淡說道:「我想嵐姊姊定是忘了告訴您,她的天賦也有失靈的時候。」

  李玄抬眼看她。

  「與自己命運交纏之人──」她抬頭直視李玄眼睛。「她只能窺其過去,無法知其未來。」

  「什麼?!」李玄震驚後退,她的意思是──他的嵐兒所以孤伶伶葬在這,全是因為他要她的意志不夠堅定?

  他一副被擊潰似地喃喃道:「原來嵐兒會死,是因為我的關係……」

  望雪無法回答這問題的答案,只能沉默以對。

  回程的馬背上,她看著前方幽幽道:「我一直在想李玄公子說的話──人的命運,到底是天生注定,還是有改變的餘地?」

  「妳想問如果今天李玄換了性子,是不是妳嵐姊姊就不會死了?」

  她輕一點頭。「是啊。」

  「答案是也不是。」李皜溫柔輕吻她的額。「誰知道換了性子的李玄還會不會遇上妳嵐姊姊,還有,誰能肯定妳嵐姊姊會不會愛上換了性子的李玄?」

  「我知道,」這些道理她都懂。「但我就是忍不住會想,如果李玄公子個性跟你再像些,說不定……」

  「別想了。」他摟緊她身子。「再想也只是折磨自己。」

  他說得對。望雪停了一下點頭。逝者已矣,不管問題答案為何,終究無法換回嵐姊姊的性命,只會平添心傷。

  她嘆口氣,將臉更往他懷中貼近。

  ※※※※

  竹林大宅一角,一抹黑影悄悄遊走。假扮「啞巴翠桃」的莫虹影撕去臉上喬裝,搖身又變回江湖人聞之駭怖的「虹豔仙子」。

  她站在柴房前掏出火折一晃,一小簇橘紅火光頓時燒起。她宛如照看情人般將火拿近看了又看,才將越形擴大的火折往柴堆一丟,火舌嘶嘶逐漸吞沒柴堆,轉眼即成大火。

  「乖寶貝,好好燒吧。」

  莫虹影塵拂一揚,腳踏「行雲流水」,眨眼人已躍上枝頭,悄悄朝望雪閨房靠近。

  房中,李皜與望雪依依話別。為體貼她下午方出廟庵,祭拜過柳青嵐後,李皜直接送她回大宅安歇。

  「妳身子骨不好,能休息就多休息。」

  「你也是。」她挲挲他下顎。一連幾日操勞,讓他原本不胖的臉頰又瘦削了一點。「對了,記得幫我通知廚娘燉隻雞,明晚我們一塊吃?」

  「沒問題。」他親親她臉頰,幫她把被子掩上。「睡吧。」

  李皜方走,莫虹影悄聲跨進。將睡未睡的望雪突然感覺一股奇怪的緊繃,張眼,便見一道黑影朝床上撲來。

  不是皜。她身體本能做出判斷,不坐起身子直接朝床側一滾。雪白塵拂刺進紗幛卻撲空,莫虹影惱怒一哼。

  真的是刺客!望雪猛抓牆上細繩將外頭銅鈴搖得叮噹響,莫虹影一躍上床,只見她像拎小雞似地將望雪掀撩下床。

  望雪被狠狠摔落,一陣劇痛襲身,還來不及叫痛,頭髮又被人揪住。

  「妳以為妳逃得掉?」

  聽著女子冰冷聲音,望雪忍痛大喊:「妳是誰,為什麼要殺我?快來人吶──救命──」

  「救命?!」莫虹影突然大笑。為了炫耀自己能耐,也是為了讓望雪死心,她硬是將掙扎不休的她拖出門外。「張大眼仔細看清楚!」

  望雪抬頭,正好趕上火角子「逼日」燃燒起爆的畫面。轟一聲巨響,衝天烈焰瞬間吞沒大宅一半,此起彼落慘叫不絕於耳,宛如阿鼻地獄再現的恐怖景況,莫虹影竟開懷暢笑。

  「好美──多燦爛的火光──」

  這人瘋了。望雪注視身旁女子,裹著黑衣的她在火光照耀下似鬼猙獰,直到此刻望雪才明白真正叫人害怕的,不是她以前認為的黑暗,而是藏著嗜虐獸性的人心。

  那才是真正暗不見底的恐怖。

  「妳怎麼可以這麼做?!」怒極的望雪忘了自己毫無拳腳功夫,激動地踢打莫虹影,莫虹影臉也不轉地揮動塵拂,打得望雪眼冒金星。

  「沒妳說話餘地!」

  柔軟塵拂竟如巴掌硬實,望雪差點痛昏了過去。

  接著前方又是一陣爆炸聲響,被大火熏痛雙眼的望雪淚流滿面,只見一個個全身著火的人影在庭院中亂竄哀叫,還有人徒勞地汲著井水意圖滅火。她腦中一角驀地浮現嵐姊姊交代的「小心火」──原來嵐姊姊說的就是這個?!

  「輪到妳了。」

  眼見大火逐漸逼進,莫虹影再度扭緊望雪頭髮將她拖入房間,望雪踉蹌跟隨,身上白衫被猛竄的黑煙熏得一片烏黑。

  活像拋擲什麼污穢之物,莫虹影將望雪往地上一丟,望雪吃痛趴跌在地,還沒喘過氣,莫虹影已屈身蹲在她面前說話。「聽說妳有什麼窺知過去未來能力?」她審視她臉。「給妳個機會讓妳施展神通,如果說得準確,或許我可以饒妳不死。」

  以往殺人,莫虹影總是以塵拂直接勒斃,可她突然想到眼前人可是連皇上都稱奇的「聖女」,有此機會一見,不乘機玩玩實在說不過去。

  望雪雖不信莫虹影會網開一面放她走,但能拖一時是一時,或許──真會有什麼奇跡出現!

  「我答應妳。」望雪勉強坐起,莫虹影正要問她該怎麼做,一道黑影破窗而入。夾著濃煙與火的李皜毫不遲疑,伸手就是一掌,莫虹影急急後退格擋。怎樣也料不到竟有人膽敢衝進大火冒死救人!

  「皜!」望雪驚喜一叫。

  李皜腳一旋,眨眼已將望雪護在身後。

  莫虹影眼中掠過狂怒神色,手裡塵拂一揮,李皜趕忙踢來桌邊圓凳擋架,柔軟塵拂與圓凳相撞,想不到圓凳竟應聲碎裂。

  方才李皜離開大宅,還未行至藏馬處,突然感覺懷裡有一重物落下,他驚訝一摸,才發現是繫住玉佩的紅繩斷落。怎麼會?他伸手取出卡在腰帶裡邊的梅樹玉佩,沒來由一陣心驚肉跳。

  就這麼停頓讓他察覺到空氣裡的焦味。如此荒山野地哪裡會有人煙?他下意識轉頭,正好撞見大宅轟一聲燒起。

  李皜一見目眥欲裂,長腿一躍再度衝回大宅。未暇多顧宅外亂成一團的衛士會不會認出他的臉,他一旋身自虛掩上的窗門撞入,正好趕上。

  這手持塵拂的黑衣女子功力不弱。李皜護著望雪往右橫移,雙眼緊盯莫虹影。後者一鼓作氣再向前衝,塵拂一掃手也跟著伸至,李皜一時不察竟被她拉中望雪手臂,望雪痛叫。

  「妳以為妳逃得掉?!」莫虹影用力一扯,李皜拍出一掌逼退,莫虹影悶哼飛離,跟著撕下望雪右邊衣袖。

  總算逃過一劫。見狀李皜急拉望雪忙往門外飛竄。莫虹影不得手哪肯甘休,塵拂一揚卷來圓凳,李皜唯恐丟中望雪,忙以身庇護。

  圓凳毫不留情擊中李嗚背脊,「砰」地一聲伴隨望雪驚叫。

  「走。」他手一頂將她推出門,火舌卻在這時卷至。莫虹影一見大喜,從懷裡掏出數枚「逼日」丟向望雪,轉身就要竄出窗櫺。

  「想溜!」李皜狂喝一聲,腳尖堪堪在「逼日」爆開之前全數踢回。莫虹影驚惶想揮塵拂掃開,熱燙如焰的「逼日」卻眨眼吞噬了塵拂,一聲爆炸吞沒莫虹影的慘叫,抱著望雪竄逃的李皜登時被氣焰撞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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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5 11:36:0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爆炸氣焰過於兇猛,李皜雖已運氣卸勁,但兩人仍翻飛數碼才狼狽跌落竹林中。

  「哇嘔!」

  腳一落地,李皜同時嘔出一團黑血。

  被爆炸震得頭暈目眩的望雪一聽,急忙伸手攙住他背,一摸,她臉嚇得發白。

  「你受傷了!」望雪自他護衛的臂中離開,藉著衝天火光瞧見他背活似燒融了般鮮血淋漓。

  「妳沒事吧?」李皜以臂擦去唇邊血漬。

  見他身負重傷猶然記掛她安危,望雪哭得梨花帶雨。「我沒事,你一路都把我保護得好好的,結果你卻傷成這樣──」

  「只是一點小傷──」李皜原意是要望雪安心,怎知話剛說完,他再度嘔出一口鮮血。方才他背上挨了莫虹影一記加上爆炸,鐵打的身體也會吃不消。

  「怎麼辦?皜,我該怎麼幫你?」

  「『黑夜』……」李皜才剛吐出兩個字,突然眼前一黑,人就這麼暈了過去。他一癱,瘦弱的望雪使勁全力也只能抱住他半身。

  「皜,皜?」望雪輕拍他臉叫喚。怎麼辦?望雪喘口氣穩下心神,現在不是驚慌的時候,皜現在唯一能倚靠的人就她了,她提醒自己,一定得沉住氣想辦法救他。

  「黑夜」。她腦中驀地浮現他的交代,對,她得先去找「黑夜」。

  望雪使勁吃奶力氣硬將李皜拖至竹叢旁,後又捧來枯黃竹葉將他身子稍微掩蓋,這才大著膽子往前摸索。

  越往前走,燃燒大宅的火光越是熹微,越形黝暗的四周勾起望雪心頭恐懼,身邊每每一個聲響突現,就足以讓她嚇得全身顫抖。

  「『黑夜』,你在哪裡……」望雪夜視能力不若李皜,尤其竹林每處都長得一個模樣,走到最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何方。跌跌撞撞不知摸索多久,突然一個轉身,感覺一陣熱氣拂過她後頸,望雪蹲身抱頭尖叫。「啊……」

  「黑夜」彷彿也被她嚇著似地一嘶。

  望雪認出它的聲音。「『黑夜』,是你嗎?」她伸手摸索。

  「黑夜」貼來馬鼻磨蹭她臉,望雪抱著它脖子又哭又笑。「太好了,我終於找到你了──對,皜,皜受傷了!我們快回去找他。」

  好不容易爬上馬背,回頭,她臉刷地變白。她剛是從哪個方向過來的?她竟然認不得了!

  怎麼辦?還未想出主意,頗具靈性的「黑夜」已邁步跑開來。

  「你知道皜在哪兒嗎?」她緊抱馬脖子低問,「黑夜」以鼻噴氣,不消片刻答案揭曉,它真的知道李皜躺臥在何處。

  對,就是這兒!「黑夜」一停步她即翻身下馬,一時忘了「黑夜」高度,左腳一個踩空,望雪整個人騰空跌下。

  「好痛……」她捂著右腳哀叫,「黑夜」擔憂似地以鼻蹭她。「我沒事,只是腳扭傷──」她手扶著「黑夜」站起,一拐一扭地走到竹叢邊,掃開虛掩的枯葉,底下正是李皜。

  「『黑夜』,我需要你幫忙……」

  為了救心愛的主人,高傲的「黑夜」難得曲起前腿跪下,望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加上「黑夜」以鼻頂蹭,終於將李皜拉上馬背,連同她一起坐上。

  「就麻煩你了,『黑夜』……」望雪抱緊昏迷不醒的李皜吩咐。「黑夜」低嘶一聲,撒腿快跑。

  ※※※※

  「石子大哥……石子大哥?」

  拍門混著叫喚聲傳進石子耳朵,睡得正熟的他本不想理會,可腦子一轉想起,這世上會叫他石子「大哥」的就只有一個,嚇得他忙從床上躍起。

  「梅姑娘?」石子門一開看見望雪的慘樣,嚇得臉都白了。「您的袖子,您的衣裳──發生什麼事了?」

  「先別管我。」事況緊急,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授受不親,望雪用力一推石子。「皜受傷了,快去。」

  「在哪?」石子一聽忙披了袍子奔出。

  「前院。」

  石子一見昏在「黑夜」背上的李皜,他嚇得大叫。「我的天吶十六爺,您怎麼會傷成這樣?!」

  石子與隨後趕至的望雪七手八腳攙下李皜。「皜傷得很重,要人快去請大夫過來……」望雪說道。

  「不……」意識些微回復的李皜出聲。

  望雪驚喜一探。「你醒了?」

  「不能請……」李皜勉強張開眼睛吩咐:「無論如何……不能請……」

  「但是您的傷?」

  「大興善寺……住持……」

  「小的明白了。」石子不廢話,跟望雪一將李皜攙進房間,他隨即備齊通行文件,快馬加鞭趕去大興善寺討救兵。

  小屋這頭,望雪要婢女送盆熱水來,將布巾浸濕後輕敷在他凝血的背上。熱氣刺痛傷口,他忍不住呻吟。

  「很疼嗎?」望雪緊張地問。

  李皜忍痛一扯唇。「我還好……讓我看看妳……」他以目光示意她站起。「有傷到哪兒嗎?」

  不想讓他擔心,望雪搖頭表示自己很好沒問題。

  「那就好……」說完,李皜又暈了過去。

  待他再醒來,已是一天以後的事。

  ※※※※

  李皜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確認望雪何在。他環視房間一眼,只看見小廝石子坐在桌邊打瞌睡。

  「石子……石子!」

  「啊?!」石子張開眼,正好對上李皜眼睛,他興奮奔至主子身邊。

  「您終於醒了!來,我攙您坐起──」

  「我睡了多久?望雪呢,怎麼不見她人?」李皜問。

  「您睡了整整一日,至於梅姑娘,她大概是送您回來時染了風寒,小的安排她進隔壁房間歇息。」

  李皜二話不說下床。「帶我去看她。」

  「小心、小心。」石子趕忙過來攙扶,戒慎惶恐地將李皜攙進隔壁房間。

  「十六爺。」照顧望雪的婢女一見他來忙喚道。

  李皜揮揮手要她先退下。走近一探,睡得正熟的望雪略帶病容,一摸她的額,還有些微燙。

  「梅姑娘已喝了住持師父開的藥方,燒退了很多。」石子在一旁解釋。「但腳傷就麻煩了些,住持師父說梅姑娘一定得多靜養個幾日。」

  「腳傷?」李皜掀起被子,發現望雪腳踝腫得活像塞了顆肉包子似。「怎麼回事?」他依稀記得他問過,她明明說她沒事的?

  「梅姑娘說是下馬時不小心摔的。」石子一說李皜就明白了,一直以來望雪都靠他上馬下馬,頭一回沒人幫忙還得帶回昏迷不醒的他,鐵定吃足了苦頭。

  「真是苦了她,這麼一個小傢伙還得救我──」李皜輕撫她臉頰一陣,突然想起。「對了石子,這兩天城裡有沒有什麼奇怪傳聞,比方──哪兒發生了大火?」

  「有!」石子點頭。「現在城裡每個人都在討論昨晚竹林子的火,燒死了好多人,據說裡面還包括皇上最信賴的『竹林聖女』,今早皇上還下旨要在竹林建一座墳紀念她呢!」

  直到現在石子還不知道望雪的真實身分,他只知她是個知書達禮的好人家姑娘,因為某些原因只能跟他的十六爺在夜裡相會。

  李皜百思不解,皇上怎麼這麼肯定望雪已死在那場大火中,突然他想起那個手執塵拂的黑衣女子──皇上該不會把她當成了望雪?

  有這麼巧嗎?李皜一顆心期待又忐忑,怕就怕事情不如他所想,白高興了一場。

  「石子,有件事要你去辦。」

  「是。」

  「把整件事打探個清楚,尤其是皇上那方面,特別問清楚那座墳。」

  「小的這就去。」石子轉身走了兩步。「對了,要不要小的先攙十六爺您回房──」

  「我留在這就行。」李皜揮手要他快去。「我有事自會喊人幫忙。」

  石子沒再耽擱,輕手輕腳將房門掩上,打探消息去。

  門裡,李皜溫柔睇看望雪睡顏,想起皇上要幫「竹林聖女」造墓的安排,他一則憂一則喜。喜的是他終於將她帶離大宅,憂是怕整件事沒他想的簡單。

  他怕造墳一事純是聲東擊西,皇上私底下其實不相信望雪已死,也許暗中派人搜查。

  望雪被喉間一陣劇咳吵醒,她迷迷濛濛感覺有隻手在幫她拍背,張眼一見是李皜,她整個人清醒過來。「你醒了?!」

  「這句話該是我說才對。」他半責備地看著她。「怎麼不告訴我妳傷了腳?」

  「我怕你擔心……」

  話還沒說完她又一陣咳,咳得李皜心都疼了。

  他一邊幫她拍背一邊喊道:「外頭誰在?」

  「春娘。」婢女在外頭應道,然後推開門。「十六爺有何吩咐?」

  「住持師父幫梅姑娘開的藥還有嗎?有就去端來。」

  春娘匆匆離去,半晌端來湯藥,望雪一見臉就發皺。

  「藥很苦……」

  「良藥苦口。」李皜勸道。

  望雪喝了兩口全身疙瘩直冒,直喊受不了。

  「是啊,那藥真的很苦。」春娘似乎很捨不得望雪,直在旁邊幫腔。「梅姑娘頭次喝還嘔了一半,住持師父說不成,又熬了另一帖硬要小的們強灌。」

  真這麼苦?李皜試著喝了一口,連他一個大男人也忍不住皺眉。

  「我沒說錯吧!」望雪說完又咳。

  李皜心想不成,再苦也得想辦法讓她喝光。

  「春娘妳先下去。」李皜說道。婢女前腳剛走,李皜馬上喝了一大口,俯頭喂進望雪嘴裡。

  望雪驚訝張眼,竟一下忘了藥有多苦,咕嚕一咽吞下。李皜再接再厲。

  沒兩下,湯藥全數喝盡。兩人親上了癮,李皜舌鑽進她唇裡纏著她不放,直到懷中人兒虛軟無力地軟偎在他懷中,他才喘著氣將嘴移開。

  「這樣就不苦了吧?!」他輕挲她粉撲撲的臉蛋,又愛不釋手地多親了她好幾口。「感覺好像好久沒見到妳了似……」

  他這麼一說,她才記起他的傷。「你的背?!」

  「我沒事。」話剛出口李皜就不意扯痛傷口,痛得眉頭一皺。

  見狀,望雪忙說要叫下人攙他回房休息。

  「不用。」李皜示意她往裡移些,然後他跟著趴下休息。「難得有機會可以跟妳同睡張床,我怎麼可能放棄?」

  她心疼地輕撫他臉。「住持師父說你傷勢頗重,好多石子碎屑全都黏在皮肉裡。」

  「住持師父沒問我傷口怎麼來的?」這才是他最關心的事。

  「他只交代要按時換藥,還說他兩天後會再過來。」

  那就好。李皜點頭。「妳聽說大宅的事了嗎?」

  「沒有。」她答。跟他一樣,她昨天近半天時間都在昏迷中度過,別說探聽大宅的事,就連到隔壁探他一眼都無能做到。

  李皜同她說了石子聽來的消息。「我剛要他去打聽詳細,我越想越奇怪,皇上幹麼沒事幫妳造墳?」

  他想不透的事,望雪卻七七八八猜中了。「其實──我有件事怕你擔心,所以一直沒告訴你。」

  他皺眉。「什麼事?」

  「皇上……原本有意召我進宮。」望雪不敢再瞞,仔仔細細吐露。

  李皜越聽臉越白,他怎樣也沒想到皇上竟也看中瞭望雪。

  「這麼重要的事妳怎麼今天才告訴我?!」他難得對她生氣。「妳有沒有想到,萬一前晚沒發生大火,我們今天說不定──」

  「因為我已經想好推辭的主意了嘛!」她咬咬嘴低語。「皇上正迷著服用『長生藥』,只要我告訴皇上,收了我有礙他的長生不老大事,我相信他絕對會打消主意……」

  「萬一皇上不聽,硬是要收?」

  她眸子骨碌一轉。「但現在皇上當我死了,還要幫我造墳……」

  「誰知是真是假!」李皜氣得大吼。「天吶,我一想到妳很有可能被皇上召進宮,卻沒事先告訴我──」

  「對不起。」

  「妳有沒有想過那多可怕?!」

  「對不起嘛,我下回不敢了……」她可憐兮兮戳著他手臂。

  「還有下回?!」李皜怒道,一見她紅了眼眶,心頭怒氣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不是氣妳瞞我,我是怕,我一想到哪一天我到大宅卻找不到妳,我會瘋的,妳懂不懂?」

  「懂。」她一臉無辜地點頭。「我就是知道你會擔心我才不說,我不希望你為了我做出傷害自己的事。」

  這個傻丫頭,怎麼會這麼傻又這麼──惹人心憐!李皜一哼,趴回床上重重地吻她。良久才聽見他說:「妳自個兒承諾的──」他唇在她嘴上、臉上遊移,換來望雪一陣暈陶的喘息。「下回不敢了?」

  「保證──」她一邊哼道,一邊輕挲他纏著布巾的胸口。

  李皜低吼一聲將她的手挪回脖子上。「可惡,好不容易同床共枕,卻沒辦法碰妳。」

  望雪好一會兒才知他在說什麼,臉霎時羞紅。「等……等你傷好了……」

  「還用說。」他焦躁地咬著她下唇。「等我傷好些,我一定把妳關在房間三天三夜,不嘗夠妳身子每一寸不放妳離開──」

  望雪在腦中描繪他說的情景,心不禁跳得快又急。

  見她含情脈脈的眼,李皜好努力才勉強自己離開她身邊。「妳再休息一下,我突然想起有件事。」

  「什麼?」

  「我娘,」李皜挲挲她的髮。「我前日跟她約好大興善寺見,我得派個人過去找她,這會兒她應該已經等很久了。」

  七日後,背傷略見痊癒的李皜騎著「黑夜」帶望雪重回竹林,這應該是他們最後一次舊地重遊,待會兒他們就要帶著望雪娘親、李皜娘親──曹親王妃與妹妹小郡主,一道乘船南下隱避。

  經一夜大火焚燒,竹林大宅如今已成一團殘垣一瓦礫,任誰也瞧不出先前榮景。

  李皜摟著望雪自高處眺望。「恍若隔世。」她輕輕一嘆。「真難想像不久之前它仍是我住的地方。」

  竹林大火一共燒死了二十人,包括縱火的莫虹影,人數比望雪當初想的少上許多。「說真話,」她轉頭看著李皜。「我到現在還想不透那位姑娘為何如此做?」

  李皜也想不透,不過他倒有些感激,也覺得僥倖,要不是那位手持塵拂女子突來的舉動,他們倆至今仍舊脫離不了那座宅子的鉗制。

  據說不久之後這兒將會出現一個塔塚,皇上已選定贈詩,詩名正是〈望雪〉。只是任誰也不曉得,墓塔中卻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莫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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