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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湛露]好吃公子(非凡四少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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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27:31 |倒序瀏覽
好吃公子(非凡四少之二)作者:湛露

想他楓紅,大江南北吃透透,
哪個名廚有啥名菜,他沒嘗鮮過的?
但都怪他嘴饞啦,A了人家老闆一餐,
結果代價是幫忙天下第一樓「挖角」去!
聽說街角那家琳琅小店來了個新廚子,
愛吃的他,捧個人場多點些菜不為過吧,
幹麼那麼摳?限定一人只能吃兩菜一湯,
連道招牌菜還初一十五才有得賣!
吃素喔?廚子的怪規矩會不會太多了點?!
他好奇地夜探小店,
沒想到那高廚竟是個──女人!
且她說話犀利、有個性,還很愛搞神秘,
最令他傻眼的是,
她崇拜的對象怎會是他的死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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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28:17
楔子

  在骯髒的密鍋旁,有個十二歲女娃蹲在那裡,用乾枯的柴枝在漆黑的密灰,上端端正正地寫下兩個字──抹顏。

  這是她的姓氏。每天她都要寫上一遍,告訴自己不要忘記她姓抹顏,她的家族曾經很大很大,但是如今只剩下她一個人……

  為什麼自己生下來就背負了這麼多的苦難?為什麼?

  她呆呆看著爐灰上的字,柴枝一掃,將那兩個字跡掃抹乾淨。

  「笨丫頭,發什麼愣!怎麼還沒把水燒好?!」洪鐘一般的聲就在耳旁乍響,有人從背後狠狠地踢了她一腳,她的身子一歪,手扶到旁邊的密台,差點被竄出來的火苗燎到。

  她咬牙忍住沒有呼痛,低聲說:「就快好了。」

  「就知道你在這裡偷懶!」廚娘四下掃視,看她有沒有偷吃東西。「今天來的可是貴客,將軍說要用上好的水才行。」

  「我知道,我用的是去年沉封的雪水。」她指了指旁邊的一個罐子。

  說話間水已燒開,廚娘拎起大茶壺,繼續埋怨,「哼,真不知道上面的人怎麼想的,居然讓你這麼個癆病鬼到廚房幹活,幹不了還要我們分擔。你動作快點,瞧你髒成這個樣子,臉都成黑炭了,還不快點把手洗乾淨收拾菜去!傻站在這裡幹什麼?」

  廚娘邊走邊罵地往外頭去,她則低著頭跟在後面。

  外面已經擺滿了不少新鮮蔬菜,廚娘指著地上的豌豆,「先剝豆子,記得只要一樣大小的,不能有壞的,顏色要相同、要嫩的,百來顆就行了。弄完了再去弄那捆韭菜,撿乾淨新鮮的,只要菜尖,菜尖不能黃,必須都是翠綠的,每樣菜都洗上四遍才可以送去廚房。」

  「是。」她趕緊蹲下身去做。

  「還有,」廚娘想起一件事,回過頭說:「東西放在廚房門口,不許再進去,要是讓我再發現你偷學做飯,看我不打斷你的腿才怪。」

  「是。」她指尖狠狠地掐進自己的肉裡,把內心的不平與憤恨都強行壓住。

  又剩下她一個人,還有那些與她面面相對的菜。

  她只是一個最低級的廚房雜役,除了燒水弄菜,還有許多繁重的粗活要做。

  最近她的身體越來越差了,總是咳嗽不斷。唯恐廚房管事發現,將她趕回煤場做更可怕的挖煤工作,她只能強忍住病痛,用手緊緊壓住自己的嘴巴,不讓咳嗽的聲音驚動別人。

  實在擔心自己的身子撐不了多久,母親臨終前的遺願看來已無法完成。

  抹顏一族,真的要從她這裡徹底滅絕了嗎?

  有風,從身邊掠過。不,不是風,是個人影。誰會跑到這裡來?

  她回過頭,放下手中的菜,走回燒水間,只見一位十七、八歲少年即站在屋中,正懊惱地自言自語,「怎麼什麼都沒有?」

  「公子,你找什麼?」她幽幽地問。這個人看起來不是軍中的人,他沒有穿軍服,只是一身簡單的便裝打扮。

  那人轉過臉,是張很年輕英俊的臉,雖然皺著眉,眉宇間卻帶著一種燦爛的光芒。「姑娘,你們這裡連昨天剩下的饅頭都沒有嗎?」

  「這裡只負責燒水,不做飯。」很奇怪,他看起來並不落魄,怎麼倒像個偷吃鬼。

  他一手拍額,「看我多糊塗,都是被行歌那個人氣的,是啊是啊,這裡不是廚房。」

  一邊道著歉一邊往外跑,卻一不小心踩到她剛剛剝了一半的豆子盆。

  盆子應聲翻倒,豆子灑了一地,有不少顆豆子還被他的腳給踩爛了。

  「哎呀呀,抱歉、抱歉。」他又手忙腳亂地彎腰撿豆子,「我這人一餓肚子就犯暈。」

  「不用撿了,」她淡淡地說。「那些豆子都不能用了。」

  他「啊」地叫了一聲,滿臉歉意地站在那裡,「那怎麼辦?你忙了半天才剝了這些吧?」

  她沒有回答,坐下來重新剝豆子。

  沒想到他也跟著席地而坐,不管自己身上的衣服會不會弄髒。

  「你幹什麼?」她皺皺眉。

  「我來幫你的忙啊,是我弄翻了你的盆,可別因為我而讓你被罵了。」他的手指動得飛快。

  「公子,不用了,您請回吧。」她阻止他。不僅因為男女授受不親,和一個陌生男子這麼靠近的剝豆子,要是讓人看到了,不知道會傳出什麼閒話。

  更何況,廚房是軍中重地,嚴禁外人進入的,這個男人到底是誰她都還搞不清楚,萬一是壞人,在菜裡下了毒,出了事情那她豈不得負責。

  「我可不是什麼公子,」那人抬臉對著她一笑,一副大男孩的調皮模樣。「公子應該是你家將軍在前面招待的那個客人的樣子,穿得漂漂亮亮,一塵不染,說話咬文嚼字,裝模作樣的才對。」

  他這是在誇人還是罵人?

  她多看了他幾眼,還是固執地說:「公子,真的不用您幫忙了,要是讓別人看到您在剝豆子,我會說不清楚的。」

  「有什麼說不清楚的?就直接說是我把豆子盆踢翻了,所以才來幫你啊。」他邊說邊做,居然還越做越起勁,不一會兒的工夫就剝了滿滿一盆豆子。

  「用不了這麼多。」這一盆都有五、六百顆了。

  「給前面的人吃當然用不了這麼多,這裡還有我要吃的份。」說著,他從屋內拿出一個盆子,很不客氣地倒出小半盆豆子,端回密旁。

  不知道他在裡面鼓弄些什麼,但她知道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必須趕快把豆子分揀出來,要顏色一樣、大小均勻的豆子一百顆,也不是一件輕鬆的活兒。

  好不容易將豆子弄完,她已是腰酸背痛,剛要直起身,就見那個公子捧著個盆笑嘻嘻地站在她面前,「你還沒吃飯吧?來嘗嘗我做的烤豆子。」

  她瞪著他。這個人怎麼這麼隨便!拿了別人的東西就用了起來。

  「這豆子烤著吃才香呢。」他看她手上還算乾淨,一把拉過她的手,倒了一捧豆子在她的手上,「快嘗嘗看,這是我從一個叫花子那裡學來的本事。」

  她瞪著那些豆子,脫口問道:「你是誰?」

  「終於想起要問我的名字啦?」他有些得意地搖著頭,「還好你沒把我當成小賊叫人抓起來,不過你放心,我可不是什麼壞人。」

  「你是將軍請來的那位貴客?」她大膽猜測。

  他更是放肆地大笑,連連擺手,「不是不是,我是你家將軍客人的敵人。」

  好奇怪的關係,卻讓她一驚,「你!」這麼說起來,他在燒水間裡忙了半天,不是很危險嗎?

  看出她的擔憂,他衝著她眨眼,「放心吧,我可不會下毒害人,我只是肚子餓,無意中到這裡找些吃的罷了。快把豆子吃了,看你兩眼無神的樣子,一定也很餓吧。」

  他說的沒錯,從昨天晚上喝了半碗粥到現在,她就沒吃過東西了。再也抵禦不了手心中那捧熱豆子撲鼻的香氣,她低頭以掌就唇,吃了一口。

  「怎麼樣?好吃吧?」他像是個孩子,急切地賣弄自己剛學到的一點本事。

  她吃得很慢很慢,因為很久沒吃過這麼熱的東西了,胃一直習慣了冰冷,原來熱呼呼的感覺是這麼好。

  「吃點熱的東西,心情會好許多,所以我最怕吃冷飯,可惜這裡沒有饅頭,否則我烤個饅頭給你吃,那才是好呢。」他忽然直起身,豎起耳朵傾聽外面的動靜,「有人來了,我先走,你繼續忙吧!」

  他就像會變戲法一樣,瞬間消失,如果不是她手上的那捧豆子還有餘溫,她幾乎就要以為自己剛才是在作夢。

  遠處,聽到管事用非常恭敬謙卑的聲音說著,「公子,您要找的那個姓抹顏的女孩就在前面,她是我們這裡最乖巧的丫頭,我們一直都很照顧她,真沒想到她是公子故人的朋友?」

  是誰在談論她?她詫異地看過去,前方有一群人圍繞著一道白影向她走來。

  那道白影看起來有如離塵出世的仙人,他帶著俊雅的身姿、溫暖的笑容,就這樣一步步地靠近了她。

  「你是抹顏家的人?」如從天宮飄落的聲音,那位公子對她微笑道:「我是行歌,和你家先人有故交,我是來接你離開的。」

  她怔住,手中的那捧溫暖竟然像是鑽進了心裡,又漫進了雙眼。

  霧氣,在一瞬間擋住了視線。

  這一天,她的生命被改寫。這一天她同時遇到兩個可以改變她生命的男人。

  她的故事,從這一天開始徹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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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28:58
第一章

  昨宵才得饕餮去,今番又覓珍饌來。

  偶有仙家從此過,也恨未嘗人間菜。

  這是掛在天下第一樓門口的詩聯。據說是由前朝一位舉人所書,那名舉人在吃過天下第一樓的飯菜後揮筆寫下這首詩,緊接著就高中狀元,一時傳為佳話。

  從此,這副對聯就被天下第一樓的老闆找人裝裱雕刻,成了「鎮樓之寶」大模大樣地擺在店門外面,吸引著過往的賓客。

  這天下第一樓是一間大飯莊,雖然已經開業百年,但是生意興隆,聲名遠播,就連遠在京城的達官貴人們,如果出遊路經過此,必嘗過天下第一樓的菜才顯身價。

  它每年淨賺的銀子據說都有幾十萬兩,老闆姓氏也好,姓富,這一代老闆又名達仁,人送外號──富大人。

  富老闆是天生的開朗性格,喜歡結交朋友,每日出入天下第一樓的客人有一半都和他稱兄道弟,幫襯著他的生意更加蒸蒸日上。

  不過,今天富老闆可不再是平日那副笑嘻嘻的模樣了。在後樓的茶社內,他正愁眉苦臉地看著身邊那位愜意喝茶的年輕人。

  「我找你來幫我拿主意,結果整整一壺秋綠茶你一杯又一杯地快喝光了,辦法到底有沒有替我想出來?」他很焦急地問。

  「這事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年輕人似乎故意吊他胃口,「滿香樓是想和你爭奪南江七省食會總長的頭銜,你大方一點讓出來,不就省了好多事?」

  富老闆「呸」了一聲,奪過茶壺,「你就只能想出這樣的餿主意?那我還找你幹什麼?以後別來我這樓裡蹭吃蹭喝,就當我不認識你!」

  「哈哈,富大人翻起臉來比翻書還容易。好好好,我再替你想一個。」年輕人蹺起二郎腿,「下個月不是七省廚藝大會嗎?叫你手下的廚子多做幾道好菜,壓住他們的鋒頭,再聯合一些你的親朋好友為你助威,不怕蟬聯不到總長之位。」

  「這也沒什麼稀奇的啊。」他皺著眉說:「我早就叫人準備好了,這次滿香樓根本就是衝著天下第一樓來的,聽說他特意從北邊找來不少名廚助陣。而我這邊,老劉前一陣子被菜刀切了手,小李忙著娶媳婦回老家去了,大許又在生病,如今能拿得出手的、壓得住場的名廚已經沒幾個了,現在再去找人又來不及。」

  「怎麼會這麼不巧?」那名年輕人啞然失笑。「看來是天不助你,我也無可奈何了。」

  富老闆氣得直拍桌子,「好歹你也是赫赫有名的四大公子之一,人家行歌公子每次出手都能化解重大糾紛,你怎麼就沒有人家的半點本事?」

  年輕人臉色一沉,「原來你喜歡行歌那種為人處事?哼,那就抱歉了,我是楓紅,不是行歌,你要找他幫忙就去踏歌山莊請人,別到落楓草舍拉我。」

  說完他起身要走,富老闆急忙攔住他,「別這樣,算我說錯話,給你賠罪就是了,坐下來咱們慢慢商量,我現在已經是焦頭爛額了,所以說話可能不中聽,你大人有大量別和我計較。」

  楓紅還是板著面孔,「這樣就想算了?一點誠意都沒有。」

  富老闆愣了愣,立刻會意,無奈地一歎,「好,我親自下廚,給你做一道魚香排骨當作賠罪。」

  他眼中立刻光芒閃爍,笑容重回唇邊,「那還等什麼?我陪你去廚房裡幫忙。」

  「又讓你這小子算計,我知道你饞這道菜好久了,可沒想到你竟然會要挾我做給你吃。」重重地拍了他肩膀一下,雖然無奈,卻只有乖乖地去廚房淨手做菜。

  都說四大公子是優雅完美的典範,但是富老闆卻覺得,當初把楓紅也算進四大公子中的人,一定是腦子出了問題。

  看他現在大吃大喝的樣子,滿嘴是油,哪裡說得上優雅?為了一道菜還用盡心機來算計朋友,這樣的人能說完美?

  「好,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總該替我拿主意了吧?這兩天滿香樓會派人來下帖子邀我過去喝茶,擺明了是鴻門宴,我倒是去還是不去?」

  酒足飯飽的楓紅抹了抹嘴,笑著說:「你說這麼一大堆,還不是想讓我當你的保鏢,陪你去見人?你知道我向來飄泊不定慣了,我保得了你一天兩天,可保不了你一世。」

  「只要你肯在我樓裡住上十天半個月就行了。」富老闆聽他口氣已是同意,立刻欣喜不已。

  他伸個懶腰,「你也別操心了,我既然答應了你,肯定會幫你把事情辦妥。不過廚藝大會你也不能懈怠,萬一輸掉了,面子可是丟不起的哦。」

  「這我當然明白,可現在叫我去哪裡找個好廚子,能撐得住大場面的?」

  楓紅若有所思地說:「我在來之前,聽說街口拐角處的那間琳琅小店裡,新來了一個廚子,做的菜很不錯,你沒去打聽打聽?」

  「那種小店能請來什麼好師傅?」他才不屑一顧。

  「也不見得。所謂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說不定人家是在學姜太公釣魚,釣你這樣的大魚上鉤呢!反正我現在也閒著沒事,不如去替你打探打探。」

  「貪吃鬼,你是想去找好吃的吧?」富老闆不愧是他的好友,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可別走得太遠啊,滿香樓的人隨時都有可能找上門。」

  「嗯,萬一人來了,我要是不在你就別去。」楓紅說著已經下樓去了。

  *********

  「琳琅小店的老闆應該是那個宋老頭吧?」楓紅叨念著往街口晃過去,小店還是記憶中的樣子,裝潢沒有什麼變化,但現在卻賓客盈門,異常熱鬧。

  這間小店店面小,桌椅板凳有限,本就容不了幾個客人,平時能有七、八個客人一起吃飯就算「盛況空前」了,而今天居然有不少客人在門外排隊等位子,實在是讓人吃驚。

  他走到隊尾,問那個正在排隊的人,「這家店的飯菜真那麼好吃?你們為什麼排這麼長的隊?」

  隊尾的人看了他一眼,像是在嘲笑他的孤陋寡聞,「怎麼?這都沒聽說嗎?最近這裡的老闆高薪聘來一個厲害的外鄉廚師,做得一手好菜,價錢卻不貴。更何況,那飯菜味道比起天下第一樓毫不遜色。」

  楓紅有些不信,「天下第一樓的菜好,可不僅是廚師的手藝高,那原料還很講究,光買來就要花不少銀子,這間小店能花多少銀子置辦原料?大家來這裡吃,不也就是圖一個物美價廉?」

  「山珍海味當然不可能在這裡吃了,但是清粥小菜也可以做成人間絕品,那才高超。你要是吃過這家的水晶雞,保證你不會再想別家的菜了。」說著,那人嚥了口口水。

  「水晶雞?這名字取得真有趣。」想他楓紅吃遍了大江南北,還是頭一次聽說這道菜。

  聽那人說得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樣,令他不禁心動地跟著排起隊。在足足排了將近一個時辰之後,終於輪到他在店中找到位子坐下。

  才一落坐,一個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的女孩,拿著菜牌走過來問道:「客倌要吃些什麼?」

  「聽說你們店裡最拿手的是水晶雞,就來那道菜好了。」

  楓紅從筷桶中抽出一雙筷子,回過臉時卻看到那個女孩還站在原地沒走,似笑非笑地問他,「客倌是第一次來我們小店吃飯吧?所以才不知道我們店裡的規矩。水晶雞不是天天都做,只有每月的初一、十五才有賣,今天不過是初三,客倌您來晚了兩天,要吃就得再等十二天了。」

  一聽,他楓紅的下巴差點掉下來,沒想到這麼小的店還有這麼大的規矩。「那,你們今天有什麼拿手菜可以推薦的?」

  「看客倌您是想吃素還是吃葷?口味是重是淡?喜歡甜香還是鹹辣?說出名目我才好給客倌推薦。」女孩子口齒非常伶俐,聲音如出谷黃鶯,煞是好聽。

  他不禁來了興致,「喜歡吃素你推薦什麼?喜歡吃葷你又推薦什麼?」

  「客倌如果喜歡吃素,我們店裡的竹笙豆腐、節瓜粉絲煲,白玉五香是最好的選擇。若客倌喜歡吃葷,生筋鴨掌、脆炸餛飩蝦、燜滑雞都是小店的招牌菜。」

  楓紅托著腮,他故意刁難她,「那,如果我說我喜歡吃鹹辣的,你們店裡有什麼好菜嗎?」

  那女孩依然不疾不徐地說:「牛肉三絲卷、翡翠鯪魚球都是鹹辣口味,味道鮮美。」

  「有什麼湯可以配的?」

  「木瓜花生冬菇湯,蓮藕綠豆湯,酸辣鯽魚湯。」

  楓紅聽得開心,一拍桌子,「那好,就把你剛才說的這些菜,揀那最好的給我上七、八樣就行了。」

  女孩還是沒走,「抱歉,這位客倌,本店還有個規矩沒和您說,如果客倌是一人用飯,只能點兩菜一湯,不論您是有金山銀山,這條規矩都不會變。」

  「為什麼?」他再度錯愕。

  「我們的廚房師傅說了,個人食量有限,吃多了只是浪費,嘗不出飯菜的味道好壞,不如留些意猶未盡的感覺,下次再來嘗。」

  「好奇怪的廚子。」他喃喃自語,「這樣開店能賺錢嗎?」不得已,他只好又說:「那就隨便來個兩菜一湯就好,甜香還是鹹辣都無所謂。」

  「客倌稍等。」女孩這才離開。

  楓紅打量了下四周用餐的食客,果然人人桌上都只有兩菜一湯,剛才和他一起排隊的那個客人眼看就要吃完了,卻將手邊的鴨掌啃了又啃,根本捨不得停口。

  「這裡的廚子是從哪裡請來的?」他趁機套話。

  那人頭也不抬地回答,「聽說是從外鄉逃難來此,正好宋老闆缺人手,就留下來幫忙了。」

  「哦,那可真是難得,不知道這廚子手藝好,為什麼不去大餐館謀生路,卻屈就於這麼一間小店?」

  食客冷笑一聲,「好廚子都去了大餐館,誰管我們窮人的肚子?人家這位廚師可不是那種愛慕虛榮的人。」

  「你見過他?」楓紅好奇地問:「他有多大年紀了?」

  「沒見過。」食客反問他,「你吃雞蛋,難道一定要見到下蛋的雞嗎?」

  他被堵得啞口無言,不禁失笑,「是哦是哦,老兄說得有理。」

  說話間,楓紅的菜已經被端了上來,那女孩來到跟前介紹說:「這兩菜一湯分別是白玉五香、牛肉三絲卷、酸辣鯽魚湯,請客倌慢用。」

  「稍等一下。」他指著那道白玉五香問道:「你說這菜名叫白玉五香?是哪五香?」

  「豆腐、竹筍、蘿蔔、冬菇、青豆,客倌一嘗便知。」

  楓紅笑著開始低頭細細品味起桌上的美食。

  一嘗之下,他不由得再吃一驚。果然不負剛才的苦等和這群平民百姓的讚譽,雖然做菜用的原料都不是上等貨,但味道卻不遜於天下第一樓這樣的一流餐館。

  白玉五香中的豆腐嫩而不散,五香各主其味;牛肉三絲卷中的牛肉炒得鹹辣香濃;連那碗酸辣湯裡的鯽魚肉都將魚刺剔得十分乾淨,酸辣、熱度皆恰到好處。

  要能達到這種水平,廚師的手藝必定得更高一籌才行,但在這間小小的店裡怎麼會臥虎藏龍,有著這麼一位能人?

  「小姑娘,我想向你打聽一下,你家店裡的這位師傅尊姓大名?」南北十七省,但凡有本事、有名號的廚子他都能認得,會有誰不小心流落到這裡來?

  富老闆那邊正是缺人之時,他不如介紹過去,也算是幫了朋友的忙。

  「我家師傅的名號不方便告訴別人。」女孩微微一笑,「客倌要是吃得滿意,多付點銀子就好,不必知道我們師傅的名字,這就好像……」

  「吃雞蛋不一定要見到下蛋的雞,是嗎?」楓紅學著方纔那人的口氣接話。

  女孩掩口笑道:「就是這個道理,客倌既然明白就不用我多做解釋了。」

  慢慢地將兩菜一湯吃得乾乾淨淨,他才明白為什麼那個食客最後會露出一副戀戀不捨的表情。這幾道菜看似簡單,卻是餘韻無窮,越吃越有味道。

  眼看外面還大排長龍等候,他就算再捨不得也只能起身付帳了。

  一步三回頭地走出店門。唉,怎麼會這樣?當初他第一次吃天下第一樓的瓊瑤排骨,都沒這麼勾心勾肺的感覺。

  於是他走出不遠後又折回頭,輕輕巧巧地繞到琳琅店的後門,這裡直通廚房,好奇心驅使他想去看看能做出這等美味的廚師,到底是長得什麼模樣。

  誰說喜歡吃雞蛋就不能見下蛋的雞?這廚師一身的本事,若今日錯過了,才是他最大的遺憾。

  廚房地方不大,由兩間小房並排而建,炊煙繚繞,顯然裡面正在忙著。他正要尋機溜過去,就見剛才替他點菜的那個小丫頭從店前走到廚房來,逕自走進其中一間房。

  「今天生意還是那麼好,想吃水晶雞的客人有好幾位,師傅仍不肯做嗎?」聽得出來是那個女孩的聲音。

  「嗯。」含含糊糊的回答在熱油烹炸的聲音中,顯得更加微弱不清。

  「今天還來了個有趣的食客,問東問西的想考倒我,還打聽一大堆店裡的招牌菜,看樣子改日還會再來,我看那人的穿著倒不像一般的農戶平民,也有些銀錢,很氣派的樣子,沒想到那麼貪吃,兩菜一湯都被他吃得涓滴不剩。」

  「端出去吧。」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這一回清楚許多。

  楓紅眼睛一亮。聽這聲音有些淡冷的味道,卻是清澈柔細,不像是男人的……怎麼?難道能以巧手做出這些好菜的高廚,竟然會是一個女子?

  眼看女孩端著菜出去,廚房內似乎又只剩下「師傅」一個人,他悄悄靠近,剛來到門口,就聽到裡面傳出聲音。

  「廚房是禁地,外人不得駐足停留,這是規矩,客倌要吃飯請到前門去。」

  這一回聲音更加清晰,柔軟的字音讓楓紅更加懷疑對方的性別應是女子無疑。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人聽出足音,雖然沒有刻意用武功掩飾,但是普通人是不可能輕易察覺到他的腳步聲的。看來,房內的人顯然不是「普通人」。

  「在下沒別的意思,只是剛剛嘗過師傅您的手藝,非常仰慕,所以過來拜望一下。」

  「多謝客倌抬愛,可我不喜見外人,客倌還是請回吧。」那聲音冷冷地帶著嘲諷,「若是對我做的菜有些許讚賞,請改日再來品嚐,那就讓我銘感五內了。」

  人家說得這麼客氣又這麼白了,他自然不能勉強,只得摸摸鼻子離開。

  回到天下第一樓後,楓紅將這件事轉告給富老闆聽,他卻半信半疑。

  「會有那麼一個女人在琳琅燒得一手好菜?真的?你不是騙我吧?」

  「是不是女人還不確定,只是聽來像女人的聲音。雖然不知道她的來歷,但是依我看,她還有不少本事,幫你撐過這一場應該是沒問題,只是她的脾氣古怪,架子很大,未必請得到。」

  富老闆疑惑不解,「宋老頭從哪裡找來這麼一個有本事的廚娘?那老傢伙二十年前經營琳琅到現在,始終沒有起色,到底是誰肯來幫他呢?」

  「世事無絕對,今天晚上再幫你去看看,我總覺得這件事有點古怪,又說不上是哪裡有問題。」

  「你還去?人家不是已經給你釘子碰了?」富老闆促狹道:「是不是那廚娘姿色出眾,你看上了?」

  楓紅哈哈笑著,「少胡說,我連她的臉都沒見過,更何況,若吃了她的菜就要看上做菜的人,那我喜歡的廚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話雖如此,但那個不知道來歷,有著驚動天下的高超廚藝卻甘願屈身於一間小店中,還立下諸多規矩又不肯見人的神秘廚娘,實在吊足了他的胃口,要他不去探個究竟是不可能的了。

  *********

  深夜摸進別人的廚房,這種事情楓紅還未曾做過。

  這時,琳琅小店已經打佯,前面店門雖然上了門板,但是後院還亮著燈,廚房的窗戶上隱隱約約映出個人影,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有了白天的教訓,這一回他刻意以輕功潛入。雖然四大公子中他遠比不了初舞的輕功高妙,但是他的「落楓亂影」身法也是獨步江湖。

  廚房內有嘩啦嘩啦的水聲,那條人影停在窗邊,忽然輕輕一歎,「還少了一樣東西提味兒,若是找不到該怎麼辦呢?」

  就在楓紅靜靜聆聽的時候,房門被拉開,一道人影從裡面款步而出,走向了另外一間房。

  他一閃身,潛入了廚房。

  看剛才那人的背影,腰肢纖細、步態輕盈,真的是個女子。

  這麼晚了,她大概是忙完了,回房去睡覺了吧。

  廚房內的燭火未滅,藉著一點燈光他依稀看清了屋裡的陳設。

  鍋碗瓢盆等自不必說,卻有一口不大不小的缸在先前那女子駐足的地方,他掀開缸蓋,撲鼻的香味兒迎面而來。

  好香!楓紅差點脫口驚呼。這應該是鹵雞用的滷汁,這種東西是需要特別醃製和講究的,有些百年老店的滷汁更是一用多年都不會更換,琳琅小店從有這位廚娘到現在,應該不超過幾個月的工夫,能有這樣上好的滷汁實在難得.

  門外忽然又傳來腳步聲,他暗叫不好。本以為那女子已經走了,沒想到她還會回來!情急之下,他縱身跳上屋樑,半蹲半跪在樑上。

  這一回來的不只是她一個人,還有一位老者。

  「孟姑娘,你忙了一天,也該歇息了。」這聲音是琳琅店主宋老闆的。

  那女子的聲音響起,「這缸湯汁的味道有點不對,需要川北的辣椒提味兒,但是現在時令還未到,找不到便宜又新鮮的辣椒,若高價去買又提高成本,再過十二天就要賣水晶雞了,我得想想辦法,您先休息去吧。」

  「多虧有了孟姑娘,我這兩個月賺到的錢比前兩年加起來賺的還多。」宋老闆說話的口氣必恭必敬的,甚至有點憂慮惶恐,「上次姑娘說要到外省找親戚,最近會動身嗎?」

  「暫時不會,我還要在這裡等個人。」

  廚房的門再度被拉開,兩個人一前一後進門,但是前面那位孟姑娘赫然轉身。

  「宋老闆,請回吧。」

  他立刻明白過來,「哦,我都忘了,姑娘不許別人隨便進來這裡的。」

  這名孟姑娘的話似乎已經被宋老闆當成聖旨了,只見他不敢稍有半點耽擱地急忙走開。

  楓紅居高臨下,瞧她雲鬢整齊、雙肩瘦削,穿著一身不起眼的青布長裙,很是尋常。她的雙手纖細、長而有骨感,看上去靈活有力。

  她在廚房內忙碌,卻忙而不亂,每件事情她都做得井然有序。而此時,外面已經敲響了二更天的梆鼓。

  「看了這麼久,你不累嗎?」

  淡淡的聲音帶著一絲嘲諷,雖然很輕,卻使楓紅差點從屋樑上嚇落下來。

  緩緩仰起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蹲在那裡很舒服嗎?」

  想不通自己是什麼時候暴露形蹤的?他驚詫之餘並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立刻跳下,反而笑道:「從上面看才看得清楚嘛,沒想到又打擾到姑娘了。」

  「你若是能一動都不動,倒也沒什麼。」

  孟姑娘的臉龐在燭火下,朦朧而有韻味,雖然沒有過多的表情。但是他卻看到她的唇角處有一抹不難察覺的鄙夷。

  「只不過剛剛你蹭下的梁灰,差點落入我用來醃製水晶雞的缸子裡。想要做樑上君子,奉勸你還是多練幾年蹲梁的本事再來。」

  哈哈,想他在江湖上,好歹也是號稱四大公子之一,武功即使不是天下之冠,也是名列前茅,如今居然會被一個小小的廚娘批評功夫太差?

  再也無法在樑上待住,他縱身跳下,對著她一抱拳,「抱歉抱歉,是我太大意了。」

  此時與她相距不過幾尺遠,他站得這麼近是為了能將這廚娘看得更清楚些。

  她的五官細緻,第一眼印象令人覺得很舒服,但另有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這樣的神情他在四大公子之一的雪染臉上也曾經見到過。

  所不同的是,雪染的冷淡來自於他所處的環境、所處的地位、他的性格和他的武功,那是一種可以稱之為「尊貴」的冷淡。但是眼前這位孟姑娘的冷淡,卻像是來自於對什麼事情或什麼人的不滿。

  眉尾稍稍吊起,眼神裡透露著彷彿對什麼都不在乎,又對什麼都有所戒備的樣子。而薄薄的朱唇沒有太多的血色,膚色也過於偏白。

  「現在你可以走了吧?」她開口下了逐客令。

  「姑娘不好奇我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來這裡『拜訪』嗎?」楓紅沒有半點要離開的打算。他的臉皮夠厚,不怕被人討厭,尤其在沒有替朋友達成使命之前,他更是不能走。

  那絲鄙夷的目光更深了,「不好奇。」

  「即使我來此的目的與姑娘有莫大的關連也不好奇?」

  「我對你的所有事情都沒有任何興趣。夜深了,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你不會覺得不妥嗎?」

  楓紅頓時啞口無言,站在原地有些無可奈何地想,究竟要說什麼話才可以打動她這副冷冰冰的瞼?

  她走到門口,打開門,「公子請吧。」

  這下他就是臉皮再厚,也不能在人家這麼明顯地趕人要求下還賴著不走,尤其現在的確是夜深人靜,四周沒有別人,即使他不在乎,也得考慮一下人家姑娘的心情。

  「那,我明天一早再來拜訪,希望能嘗到姑娘親手烹調的美食。」

  「榮幸之至。」她反手關上門。

  楓紅走出幾步,又回過頭去,只看到她淡淡的剪影還投在窗紙上。

  明天他定會再來,雖然他向來比較頭疼和這種冷冰冰性格的人打交道,這世上彷彿沒有任何能令她動容的事情,而這樣的人,通常背負著沉重的秘密。

  孟,她姓孟?這不是本地的姓氏,聽宋老闆說她來自外鄉,又要到別處尋人去,只是路過這裡,偶然駐留罷了。而且她說,她還要等一個人來。

  她要等的人,又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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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匡!」一個酒壺被摔碎在地上,狹小的店內,所有客人同時抬頭看向聲音的來源,這些客人中就有第二次來吃飯的楓紅。

  只見一個大漢怒氣沖沖地對那負責點菜的小姑娘大聲說:「什麼兩菜一湯的破規矩!老子排了半天的隊只吃這麼點東西,根本不夠塞牙縫!你們那個什麼狗屁廚子說的話,趁早收回去,多吃我多付錢,有什麼不好的?宋老闆,你說是不是?」

  一抬下巴,頗有氣勢地瞪著站在櫃檯後面的宋老闆。

  他急忙迎了出來,「是王老二啊,怪我剛才眼拙沒看到你。怎麼?是菜不夠吃是不是?抱歉抱歉,下次我一定吩咐廚房加大菜量。不過這兩菜一湯的規矩是我們廚師定下的,連我都……」

  「怎麼,你也管不了?你不是老闆嗎?難道你還怕那個廚子?不行!今天我一定要吃飽了再走!」王老二拍著桌子,還在大聲嚷嚷。

  楓紅停住手中的筷子,偏著頭,看店內的人怎麼應對。

  那個小姑娘見對方氣勢太凶,跑回到廚房去,半天不見人影,宋老闆還在好言相勸。過了一會兒的工夫,那個小姑娘又回來了,手裡捧著一個白瓷盤,盤上扣蓋著一個碗。

  將盤子大力地擺在桌上,小姑娘口氣也挺沖的,「你別難為我們老闆了,這是我們師傅給你做的菜,你吃完了就請走吧!」

  王老二看他們既然軟化了,也就一邊氣哼哼地走回到桌前,一邊快速伸手去掀扣碗,沒想到一掀之下大驚失色,「你、你們這、這賣的是什麼菜?」

  旁邊的人都伸過頭來看,也不由得都變了臉色,只見白瓷盤上紅紅的一片湯汁中擺著幾塊肉,這肉看起來實在恐怖,乍看好像是人的手指形狀,那些紅汁就像是血。

  別看那王老二外表囂張,在看到這盤菜後,臉色立刻刷白,踉踉蹌蹌地倒退著往門口跑,嘴裡還說著,「你們居然賣人肉,我、我要去報官!」

  除了那個小姑娘,連宋老闆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此時卻有一雙筷子從旁伸過來,夾起盤中的「手指」放進自己的嘴裡,大聲地咀嚼,還不住地讚賞,「味道真是不錯,這是用鱈魚肉和白面做的吧?」

  這人當然只可能是楓紅。

  小姑娘微微詫異地看著他,點點頭,「是,師傅說還多加了些甜汁入味兒。」

  「這道菜有名字嗎?」說話間他已經快要吃光一整盤。

  小姑娘一笑,「叫『驚魂肉』。」

  「好名字,果然驚魂。」楓紅將盤子端起來,連甜汁都喝光了,然後對著王老二擠眉弄眼地笑道:「不好意思,我看你沒什麼興趣,就代勞吃了,不過閣下似乎還沒有付帳吧?」

  眾人哄笑起來,都有種「原來如此」的恍然大悟,王老二在哄笑聲中狼狽地付了錢,轉身跑掉。

  楓紅將空盤子遞回給那個小姑娘,「雖然無心,但是我也破了你們家師傅訂下的規矩,今天一共吃了三道菜。」

  他笑咪咪地說:「師傅說了,如果王老二不吃,這道菜就當白送,誰有膽子吃就給誰。你的膽子還真是不小,要不是看著師傅做,連我都不敢吃。」

  「美食當前,不吃才是傻瓜。」他放下自己的飯錢即離開。

  *********

  這次天下第一樓與滿香樓的恩怨,起源本是很簡單的。

  天下第一樓身為老招牌、老字號,樓主歷來被評為南江七省食會總長,而滿香樓則是近兩三年來崛起速度甚快的一家新飯館,據說它背後有強大勢力支援,為了爭取客源、賺得口碑,向來是用盡手段,難免和天下第一樓結怨。

  如今南江七省食會又逢召開,滿香樓早已放出風聲,要在這一次的食會比賽上奪魁,並取得新總長之位,而天下第一樓當然不會拱手讓出,於是兩邊的明爭暗鬥就來得更加激烈了。

  當楓紅陪同富老闆前來雪南茶社赴約,一到茶社時,即有茶童上來迎接,「富老闆難得您來,真是榮幸榮幸,是來找馬老闆的吧?他在樓上等您好久了。」

  「嗯。」富老闆走上樓,回頭又看了楓紅一眼。

  他笑說:「放心上去,他們吃不了你的。」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樓,滿香樓的馬老闆已經在樓梯口迎接。

  「富老闆,見您一面還真是不容易呢。」

  富老闆一直懷疑自己手下幾員大將在這個節骨眼上會出各種意外,有可能是滿香樓在暗中做手腳,所以不敢和馬老闆走得太近。

  他笑著回道:「好說好說,馬老闆相請怎能不到呢?」

  「這位是……」馬老闆看著楓紅,「是富老闆的夥計?」

  他笑了笑,「是個朋友。」

  「叫我小楓就好。」他主動開口,微笑致意。

  馬老闆也不十分在意。小楓這個名字聽來就是個夥計的名字,想來不會是什麼大角色。

  兩位老闆同坐在茶桌兩側,馬老闆主動倒茶獻慇勤,「富老闆常來喝茶嗎?」

  「樓裡事情忙,可沒有馬老闆這份閒情逸致啊。」

  「哦,那就更要品嚐一下這家的茶,聽說這裡所有的茶葉都是從雲南長途運來的,滇茶的味道和我們常喝的那些茶種都不大相同,第一次也許未必喝得慣,但喝久了反而會喝上癮。」

  「哈哈,是嗎?那我來品茗看看。」富老闆端起茶杯,用眼角餘光看向楓紅,只是站在旁邊,並沒有任何阻攔的意思,他只好硬著頭皮喝了一口。

  「世上的事情不就是這樣,喝慣了、吃慣了的東西,卻未必就是最好的。富老闆,你說是不是?」

  這話中帶話,富老闆豈會聽不出來,立刻回應,「不過,老的還是有老的好,所謂衣不如新,人不如舊,幾年的光景怎麼能和上百年的歷史比?馬老闆,你說是不是?」

  楓紅在旁邊聽著,心中暗叫不妙。商人的火氣就是大,嘴上又死硬得很,一點虧都不肯吃,再這樣說下去,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吵起來了。

  於是咳了一聲,提醒富老闆,他立刻反應過來,連忙轉換話題,「難得今天馬老闆請我來喝茶,這些無聊的事情我們就別談了。」

  但是馬老闆卻緊追不放,「過幾天南江七省的食會,富老闆是誓在必得吧?」

  「客氣客氣,如今群雄崛起,不可小覷,今年的滿香樓不就很受矚目。」富老闆到底年長也見過世面,反過來吹捧起滿香樓,倒讓馬老闆一愣。

  「再怎麼樣,還是比不上天下第一樓。不過,我聽說今年你的幾位名廚好像都有事情,恐怕不能出席啊,富老闆是否已經有了替換的人選?」

  「天下第一樓可不是浪得虛名,別的沒有,名廚多得是。」富老闆臉上堆著笑,心裡卻恨不得踹他一腳。

  馬老闆又說:「萬一你們有照應不過來的時候,只要富老闆吩咐一聲,我立刻就派人過去幫忙。」

  「哈哈,多謝好意了。」富老闆又看了一眼楓紅,「小楓啊,樓裡是不是說今天還有什麼事情?」

  楓紅接話,「好像是說從北方運來一批山珍材料,等著老闆回去驗看。」

  這是兩人出門前約好的暗號,吃完茶就走,絕不多留。

  富老闆忙說:「哦,是啊是啊,看我這個記性,居然都忘了。馬老闆,不好意思哦,我要先走一步。」

  「且慢。」他臉色一沉,「話還沒說完就要走,富老闆該不會是故意不給我面子吧?」

  「馬老闆怎麼會這麼說呢?實在是樓裡有事,改天換我發帖子,回請這頓茶如何?」

  「我又不缺這茶錢,富老闆難道真的不明白今天我約你見面的原因嗎?」他拍了拍桌子,「南江七省食會總長之位,你要坐多久才肯讓賢?」

  話題一挑明,富老闆也陡然神情僵冷,氣氛頓時凝結在那裡,楓紅待要開口化解,忽聽到樓梯傳來聲響,有人正在上樓,只是這足音特別的輕,不疾不徐,連節奏都很有韻味,宛如清風點水,雪花落梅。

  誰能有這樣的足音?楓紅心頭赫然閃過一個名字。此時此地,那個人怎麼可能會來?

  幾個人目光陸續移向樓梯口,因為就在他們不知不覺中,已經有人站在那裡。

  俊逸的白袍、清貴的氣質、如沐春風的笑容和優雅的舉止,世上除了他,再不會有人配得起「謫仙」這樣的評價。

  「是行歌公子?」富老闆情不自禁地先開口。

  「富老闆真是貴人多忘事,三年前我踏歌山莊開宴,特請天下第一樓的名廚到場,富老闆和我曾有過一面之緣,這麼快就忘了嗎?」

  這樣的人物他怎麼可能忘得了?只是不太敢相信如神龍般難得一見的行歌公子,竟會突然出現在此時此地。

  他走過去拱手行禮,「沒想到行歌公子會現身此地,小老兒失敬了。」

  馬老闆也不甘落後,急忙追上道:「行歌公子,久仰大名,在下是滿香樓的馬有財,沒想到今日有緣得見公子風采,榮幸之至。」

  行歌微笑地一一點頭,將視線投向兩人身後的楓紅,「真是巧呀,人生何處不相逢,是嗎?」

  楓紅也笑著回應,「這話應該是我對你說才對,你這次來是『又有』什麼事要辦了?」

  「只是路過此地,初舞要我幫他帶一點這裡的茶葉,並沒有其他的事情,你別多心。」

  「那最好。」

  兩人的對話讓旁觀的兩位老闆各自納悶。

  富老闆知道他們兩人的身份關係。本以為他們是最親的好友,但是看他們雖然彼此微笑,但是很明顯的那笑容,並非出自心中的愉悅,實在是奇怪?

  馬老闆就更不會懂了。一個看似夥計的小人物,怎麼會和鼎鼎大名的行歌公子這麼相熟?

  行歌又說:「臨行前,初舞問及滿香樓的一口酥,說是冠絕南江的甜食,叫我一定要帶點兒回去。既然馬老闆也在這裡,不知道可否幫這個忙呢?」

  「當然、當然。」能和名滿天下的行歌公子攀上交情,不知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所以馬老闆立刻丟下其他人,引著行歌下樓。「我的店距離這裡不遠,店裡還有不少甜點做得不錯,是否需要我為公子一一介紹?」

  「我的時間不多,若是方便攜帶貯存,倒也無妨。」

  聽著兩人的聲音逐漸遠去,富老闆久久才呼出口氣,「沒想到行歌公子會半路出現,這也好,省得馬老闆糾纏不清,我們也趕快走吧。」

  楓紅眸光幽深,嘴角噙著一絲難解的笑容。

  *********

  還是那抹昏黃的燭光,依然是那條纖細的身影,楓紅站在琳琅小店廚房門口時,故意大聲咳了一下,「請問,我可以進去嗎?」

  裡面的人影停住,哼了聲,「就知道你會再來,早上那盤驚魂肉還沒吃夠?」

  「大概我是貪得無厭那種人吧。姑娘若是不方便,我在門口說話也行。」

  「你我無話可說。」

  「好吧,」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台階上,「那就我說,姑娘聽著,若有說得不對的地方,姑娘再批評指正。」

  「居然還有人喜歡自說自話。」冷笑聲後一片沉默,屋內的人還在忙自己的事情,不願再理他了。

  「姑娘做菜的手藝不知道是從哪裡學來的?看姑娘的菜,風格似乎不是中土本地,倒有點像外邦異域的味道,前年我路過格烺山,那邊有位異族老者曾給我做過一道烤肉,也叫驚魂肉,雖然姑娘的做法與他大相逕庭,但是難得名字相同,不知道是緣分,還是有別的原因?」

  屋內原本微弱的動靜瞬間停了下來。

  「聽宋老闆說,姑娘姓孟?孟這個姓氏其實很平常,只是在南江七省中並不常見。據說百年前,有一支外族人遷徙至南江,而後隨著南人的文化風俗,連名字都改了。那些人以姓『抹顏』的居多,後來抹顏氏則大都改姓為孟,於是之後就少有人提及『抹顏』這個奇怪又美麗的姓氏了。

  「姑娘有這樣一身驚動天下的廚藝本事,卻甘心屈就於這家小店中,似乎是不想太過引人注目,但是又訂下諸多規矩,引人好奇,趨之若鶩地來店中吃飯,這或許可以說是因為姑娘的性情雖然冷,但是冷中有熱,既想遠避塵世,卻又不甘寂寞,不知道……我猜得對不對?

  「還有……」

  房門猛地被嘩啦一聲拽開,她冷聲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當面說吧。」

  楓紅起身回頭笑說:「終於肯出來見人啦?是被我猜中,還是要反駁我?」

  「你滿口都是胡說八道,我才不在乎你說什麼。」她雖然口氣強硬,但是語氣不再是那樣冷淡無波。「你是存心來找我麻煩的嗎?」

  他搖搖頭,「只是來請姑娘幫個忙。」

  「什麼忙?」

  「我有個朋友是開飯館的,最近要和滿香樓比試廚藝,但是他手下的廚子都有要事無法趕赴,我偶然發現姑娘的廚藝驚人,所以想代他來請姑娘幫這個忙,不知道……」

  「不可能。」她未等他說完就斷然拒絕,「我對天下第一樓和滿香樓之間的恩怨沒興趣。」

  「你還真是聰明!」楓紅苦笑道:「不等我點明就猜到了。沒錯,富老闆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一定要幫他這個忙。」

  「那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我用不著幫他。」

  好硬的釘子!「那……要用什麼才可以打動你呢?」

  「哼,承蒙你看得起,只是我說過了,對於這兩大店的恩怨我沒興趣,我只是路過此地,很快就要離開,如果菜做壞了會得罪天下第一樓,如果做好了又會得罪滿香樓,我一個小女子犯不著做這種傻事。」

  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姑娘留在這裡兩個月以上了吧?我記得姑娘好像說是要等人?可否問姑娘,要等什麼人?」

  「不可以,這是我的私事。」她仰起下巴,好像有些惱火。「我問你是誰,你也沒有說過,不是嗎?」

  「若我說了我是誰,你會說你的身世之謎嗎?」他定定地看著她,她的目光在一瞬間閃開了。

  「算了。」她重重地搖頭,「你走吧,我不喜歡和外人打交道。」

  楓紅微一沉吟,忽然爽朗地笑道:「我當然要走,不過我還會再來,下次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常讓大家叫我小楓,楓葉的楓。」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她勾起眉梢,隨口念了句詩。

  他卻吃了一驚。這兩句詩中有自己的名字,難道……「你知道我是誰?」

  很少見的,她居然笑了,還是有點得意的笑容!他沒有猜透她的身份,她卻早已認出了他,那她之前問他的名字,其實只是想確定猜測,並且看他是否坦誠。

  「天下間除了楓紅公子,還有誰會這麼嗜吃如命?而你身後背的那把劍,看起來雖破爛,卻傳聞可以移形換影,日走千里。有這兩點擺在眼前,怎麼可能不叫人認出你來?看來你也是那種想遠避塵世,卻又不甘寂寞的人吧。」

  她以他的話回敬,口氣更加犀利。

  楓紅哈哈大笑,拍手道:「說得好,說得妙,難得我這個臭脾氣居然被你一眼看出,古人說傾蓋如故,我原本還不大相信,現在我信了。不過,我是不是有些吃虧?你知道我是誰,可我卻還不知道你的身份。」

  「早晚有一天你會知道的,但不是現在。」她撂下的一句話,讓他又陷入新的困惑之中。

  「等你要等的人等到了,你就會說了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她模稜兩可地回應。

  正要回身,冷不防地,他忽然攔擋在她面前。

  她皺起眉,「又想幹什麼?」

  「我是想問,你要等的那個人不會就是我吧?」他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促狹而又頑皮地向她眨了眨眼,身影一晃,瞬間消失在夜色中。

  怔了怔,她唇角扯動,似是笑又像不是,未曾留意她身後另一片的黑暗中,有道人影正緩步向她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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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今天來又是想吃什麼?」

  直到最近,他才知道這個琳琅小店的小姑娘原來叫巧妹,她有一對很好看的酒窩,大概是因為上次他幫他們店裡解了圍,因此這兩天她對他的態度也好了許多,那對酒窩總是若隱若現的。

  「想吃水晶雞啊,但是又吃不到。」楓紅指了指牆上的推薦菜名,「什麼是甜辣豆?」

  「就是用糖醋汁調拌的黃豆,澆上滾燙的辣椒油,所以是甜辣口味兒的。」

  他不禁揚起一抹笑容,「和做菜的人倒是有些像。」

  「什麼?」

  「沒事,就給我來這道菜好了,上次那道鯽魚湯味道不錯,也給我來一份。」

  「請稍等。」

  雖然只有一個大廚,但是上菜的速度並不慢,楓紅只等了一盞茶的工夫,即品嚐到養食裹腹,但是吃飽喝足之後,他並不急著離開,反而蹺著腿在原地悠哉游哉地喝茶。

  「小子,吃完了就趕快走,別佔著地方。」

  在外面等位的人有脾氣急躁的,便出聲趕人。

  他回頭拱手,「對不住,不是我不想走,實在是暫時走不了。」

  「為什麼?」

  楓紅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阮囊羞澀,沒錢付帳。」

  從宋老闆到巧妹,以至店內店外的客人立刻露出詫異的神情,全都在竊竊私語著。

  吃霸王餐?這小子怎麼看都不像是那種會吃霸王餐的人啊?!雖然他身帶武器,倒也是彬彬有禮,這幾天常來這裡吃飯,連食客都有不少人和他相熟,可是看他那樣子,還真的像是故意來白吃白喝的。

  宋老闆陪著笑臉過來問:「客倌是今天忘了帶錢,還是手頭不大方便?」

  人家給了台階,楓紅卻沒順著下,還搖頭說:「不是,是我今天根本沒想要帶錢出門。」

  說這句話就真的很欠揍!宋老闆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就連剛上完菜的巧妹,也幾乎想拿菜盤子丟到他的臉上去。

  「沒錢為什麼還來吃飯?」她叉著腰怒問,再也看不到那對小酒窩,「你可別想跑。」

  「我若想溜還會賴著不走嗎?」他嘻皮笑臉地反駁,「宋老闆,實在是不好意思,我也不想給店裡添麻煩,吃飯不付帳當然是不能走的,任何一家店都是這個規矩。我想,不如這樣,我留下來給店裡做個打雜的,用工錢抵這頓飯錢如何?」

  「這怎麼行!」雖然不知道他的來歷,但是看他的舉止氣派也知道這人絕不簡單,偶爾幾次還看到天下第一樓的夥計對他必恭必敬的,這樣的人怎麼能留在自己的小店裡跑堂打雜?

  「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宋老闆千萬別給我留面子。」

  楓紅說著就往後堂走。

  宋老闆趕緊追過來,「客倌要是今天沒錢,可以和親朋好友借一點,或者,小店就給你賒欠一次,下次再帶來也是一樣的。」

  「宋老闆的店裡不是掛著『概不賒欠,免開尊口』的牌子嗎?我怎麼能讓宋老闆為我破了店裡的規矩?」說著說著,人已經走到後堂,他挽起袖子,「要在哪裡洗碗筷?」

  巧妹也追了過來,「慢著慢著,你說洗就洗啊?哪有這樣的道理?這家店又不是你說了算。老闆,這人太奇怪了,該不是其他店家派來的奸細吧?」

  宋老闆想起他與天下第一樓的夥計曾經談笑風生。啊……慘!

  楓紅擺擺手,「宋老闆不必害怕,你這家小店能有多少秘密值得別人派我來探聽的?雖然廚子的手藝是不錯,但我總不能來偷學吧?我只幹三天活,幹完就走,好不好?」

  「誰知道他是不是別家派來害我們的?要是在飯菜裡下個巴豆什麼的……」巧妹還是不信。

  他不太放心地問:「這位公子,你到底為什麼要留下來?」

  「如果宋老闆一定要我給個理由,就當是我傾慕孟姑娘的廚藝吧!我這人沒有別的愛好,只是喜歡吃,孟姑娘做的菜很對我的胃口,我只是想就近欣賞她如何做菜,哪怕是掃地洗碗也心甘情願。」

  宋老闆鬆了口氣,又覺得奇怪,「你怎麼會知道她姓孟?」

  「我和孟姑娘聊過幾次,只不過宋老闆並不知道罷了。」

  他看了眼巧妹,「這件事我們做不了主,我和她事先有約定,不會強迫她做她不喜歡的事情,甚至連廚房我都不能進去,閣下只怕也……」

  「沒關係,若她不讓我進去,我就在外面幫著端菜也行。」

  楓紅說得很誠懇,宋老闆心善不好斷然拒絕,只好對巧妹說:「你去問問孟姑娘,看她肯不肯答應留下這位公子?」

  「師傅才不會答應呢。」她哼了一聲跑進廚房。不一會兒又跑出來,表情甚是古怪。

  「姑娘怎麼說?」

  「她……同意了。」

  不只宋老闆出乎意料,巧妹也很吃驚。自從來到這家小店,孟姑娘向來深居簡出,不與外人來往,就是店裡的人也很少和她說話,不僅難進廚房,連靠近她都不容易。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公子到底有多大的本事,還是與孟姑娘有什麼交情,竟能讓她點頭?

  楓紅像是早已料到,胸有成竹地在原地微笑等候,「現在要我幫什麼忙?」

  宋老闆張了張嘴,「那個,廚房的柴火好像不夠了。」

  「好,我這就去劈。五百斤夠用嗎?」他大步走向木頭堆放的地方,揮起斧頭就劈。

  宋老闆和巧妹看他劈木頭居然比吃豆腐還容易,眼睛瞪得大大的,下巴差點砸到腳背上。

  今年他們小店是走了什麼運?先是來個做菜一流的廚娘,現在又來個力大無窮的夥計。

  這一連串事情所暗藏著的,是福還是禍啊?

  *********

  所有的鍋碗都已收拾乾淨,擺放整齊,她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腰,直起身,緩緩推開廚房的門。如她所想,楓紅就在對面的樹下站著,視線停在樹梢上一對蹦蹦跳跳的麻雀身上,聽到門響才看向她這邊。

  還是那副慣有的笑容,懶洋洋地說:「忙完啦?我不敢進去打擾你。」

  他不敢打擾?哈,還真敢說出口,後認識他到現在,他不就一直在不停地「打擾」她。反身關門,掛上鎖,她才悠然問道:「找我有事?」

  「多謝你肯留下我。」

  她噙著冷笑,「我若說不肯,你還不是一樣會賴著不走?與其每天看你半夜爬牆,還不如讓你光明正大地住進來,也省了我的麻煩。」

  「沒想到你還挺替我著想的。」楓紅歪著腦袋,「那我住進來的意思,你也應該明白了?」

  「你要是還想勸我為天下第一樓幫忙,就趁早打消這個念頭。」

  「倒也不完全是因為這件事,其實我最好奇的是那件事。」

  她眉間微蹙,「什麼?」

  「你在等的人到底是誰?」

  「與你……」

  「與我無關,我無權過問,對吧?」他聳聳肩膀,「沒事,我只是好奇,不會逼問你的,我就在這裡等那個人出現。」

  「那你就慢慢等吧。」她瞥了他一眼,像是在嘲笑他愚蠢的想法。

  「除非那人已經來過,那我橫豎是等不到。不過,如果那人真的來了,你應該就不會還留在這裡了。」他衝著她一笑,「是不是?」

  她的臉色倏然一變,「你想從我這裡套出話來是不可能的。」

  「當然不可能,所以我只說我會等,我不信等不到一點線索出現,也不信你會甘願留在這裡一輩子。」

  她有些惱火地問:「為什麼纏著我不放?你真的很閒嗎?」

  「是很閒,所以才會經常找些無聊的事情做。不過,看似無聊的事情,誰知道背後又會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呢?」他很「找死」地對她眨了眨眼。「我等了這麼多天,十五的時候可以吃到你你的水晶雞了吧?」

  話題一轉,他還是脫離不了好吃的本色。

  「如果你可以等到那天的話。」向自己所住的房門走去,楓紅也跟隨在後,她只好停住,回過頭,「你不會要跟著我一道回房吧?」

  「嗐,我又不是登徒子!那是宋老闆也給我安排了一間房睡覺,就在你的隔壁。」他笑嘻嘻地說:「如今世道不太平,你一個姑娘家單獨住不大安全,我在隔壁睡好歹有個照應。」

  「哼。」

  她要推門,楓紅又高聲喚道:「孟姑娘!」

  再度被迫停下,沒有回頭,她聽他說下去。

  「……沒什麼了。」他忽然變得欲言又止。「姑娘早點休息吧。」

  古怪的人!等她回到房內,方才喘了口氣。

  在那個男人面前,她要隱藏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他的眼睛明亮如星,像是要穿透她的身體,看到她心底的秘密似的。

  但,現在並不是揭開真相的時候,她想要的,近在咫尺卻不能觸及。

  「唉──」

  *********

  一大早就起了床,楓紅輕輕來到廚房門口,已經可以聽到裡面有洗洗刷刷的聲音。

  「孟姑娘起得真早啊,我小時候練功、讀書都沒這麼早過。」他在外面大聲招呼。

  巧妹從外面穿過中門跑進來,敲了敲門,「師傅,踏歌別館的人正在外面等著,問你什麼時候能過去?」

  踏歌別館?楓紅一怔,「你是說踏歌別館?行歌的踏歌別館?」

  「是啊,怎麼了?想不到吧?連行歌公子都要吃我們師傅做的菜呢!」巧妹雙眼發亮,「今天我要陪師傅過去做菜,還能見到聞名天下的行歌公子,你啊,是沒這個福氣咯。」

  「見他是福氣?」他忽然露出一絲冷笑。「他什麼時候派人來找你們的?」

  「昨兒晚上打烊的時候,行歌公子特意叫人下帖子請的,說是今天要請我們師傅過去做菜。」

  「她同意了?」他向房裡努了努嘴。

  「為什麼不同意?這一生能有幾次機會見到四大公子?更何況行歌公子是四大公子之首,有多少大人物都還見不到他呢。」巧妹說得一臉興奮,顯然也已崇拜行歌公子許久了。

  廚房門開,孟姑娘走了出來,手上提著個裝有廚藝器具的小箱子。

  看了他一眼,她問道:「怎麼?你也要跟去?」

  「去開開眼界也好,行歌公子嘛……傳奇人物。」

  巧妹急忙阻攔,「那怎麼行?他是個外人,粗手粗腳又不會幫忙,再說,行歌公子也沒有請他,萬一去了人家問起來,咱們怎麼回話?」

  「行歌公子不會問他的。」她幽幽一笑,其中的意思只有她和楓紅彼此心知肚明。

  因為大廚有外請,所以琳琅小店停業一天,門口的客人看到掛出來的停業牌子後,都只好咳聲歎氣地散去。

  乘坐行歌特備的馬車,三個人來到踏歌別館。

  楓紅猶豫了一下,沒有和她們一起去廚房,只說:「我在院子裡轉轉。」

  孟姑娘當然明白他的心思,沒有理睬,巧妹卻交代著,「你別亂跑啊,惹出事來我們可救不了你。」

  踏歌別館的家丁不認得他,見他既然是和琳琅小店的人一起來,也以為他不過是個跑堂的夥計,遂疾言厲色道:「小子,院子裡不是你能停留的地方,去去去,去柴房那邊待著。」

  楓紅一笑,「行歌人呢?」

  「大膽,竟然敢直呼公子的名諱!」家丁勃然大怒,揚起手來做勢要打。

  「楓紅?」一個驚喜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讓家丁的拳頭定在半空中。

  內院緩步走出一個人,絕俊的容顏,清雅的笑容,不同於行歌的沉穩莊重,這個人的眼神更加清澈無塵。

  家丁急忙垂首,「初舞公子。」

  初舞對楓紅笑道:「上次行歌說在茶樓遇到你和天下第一樓的富老闆在一起,我還以為你又賴在那裡騙吃騙喝呢。」

  「哈哈,我在你眼中原來是那麼不堪的小人啊?」

  「不是不堪,是嗜吃如命的瘋子。」

  初舞和行歌相視大笑,讓一旁的家丁驚得目瞪口呆。怎麼?這個看起來衣著普通的年輕人竟然就是和他家公子,以及初舞公子齊名的四大公子之一的楓紅?

  「走走走,今天我請了一位新廚子,你一定要嘗嘗他的手藝。行歌說,要請你不用搬金山銀山,只要招個厲害的廚子上門,你聞著味兒就來了,他說得可真準,甚至還沒燒火做飯呢,你居然就真的來了。」

  楓紅仰天大笑,「行歌就是行歌,罵人不帶髒字。」

  「楓紅就是楓紅,背後議論別人竟然還這麼大聲。」清風拂耳,永遠是優雅寧靜的聲音,如水波陣陣蕩漾而來。

  行歌站在院門中,倚門而立,「既然來了,為何不進去說話?」

  「你這裡太乾淨,一塵不染的,昨天我劈了五百斤柴都還沒洗澡,真怕髒了你的地方。」他嘴上說得客氣,腳下可是大大方方地向裡面走。

  讓開身,行歌笑看初舞,「怎樣?這一趟來得值得吧?」

  「這要問你啊。」他微微一笑,笑容卻沒有剛才那般明麗了。

  楓紅轉回身,「你們倆別在我背後使眼色,我還有話要問你們。」

  「任憑君言。」行歌一撂袍擺,與初舞並肩而行。

  *********

  「每次在外面撞到你,就知道沒什麼好事。」楓紅蹺起二郎腿,「最近又忙著陷害誰呢?」目光灼灼,他問著坐在對面的行歌。

  「此話從何說起呢?」曼聲輕吟,他笑看向初舞,「這楓紅越來越愛開玩笑了,難怪你會那麼喜歡他。」

  初舞眼瞼一垂,「知道是玩笑話,我們也不用和他計較。」

  「初舞,我可沒說你啊。」楓紅似笑非笑,「你的心地善良,你啊,最多只是行歌的影子,要做壞事也是有限。」他突然眉峰聚攏,「我聽說鎮關大將軍孫不老正在回京的路上,他在邊關鎮守得好好的,為什麼會突然被皇上急召回京?」

  行歌一笑,「我是江湖中人,不理朝廷之事,你的問題我答覆不了。」

  「天下若只有一人能回答我,那就是你了。」他身子向前一傾,正色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這裡沒有外人,你這副完美的嘴臉最好給我換一換,我看見你笑渾身都打冷顫。」

  抖落袖口邊沾上的一片落花,行歌的笑容瞬間變得寒意逼人。

  「既然如此,我也不瞞你說,沒錯,孫不老的事情是我主謀的,你知道了又能奈我何?」

  楓紅手掌拍上桌面,怒道:「只因為孫將軍曾經參了吳王一本,你就這樣不擇手段地報復?行歌,你的心腸為什麼那麼冷?」

  「這世上並無是非對錯,只有適者生存才是王道,你沒資格指責我,若是不服,大可直接去京城走一趟,看看孫不老到底是死在我手上,還是會被你救下?」

  「別以為我不敢!」他咬緊牙關,正待再說,門外卻有下人的腳步聲傳來,接著聽到聲音稟告。

  「公子,廚房已經做好午膳,可以叫傳嗎?」

  行歌表情陡然恢復到最初的溫文爾雅,「也好,我肚子有些餓了,初舞呢?」

  在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初舞這時離開座椅,「我去看看飯廳準備好了沒有。」

  「這些事情有下人做就可以了。」撇下楓紅,行歌陪他走向隔壁的大廳。

  楓紅捏緊了榆木椅把,心情怎麼也輕鬆不起來。

  是的,這世上有許多事情,原本就不是外表呈現給世人看到的那樣。

  就如行歌,並非是行善天下的謙謙君子,就如他楓紅,也不是只知道吃喝的饕餮遊俠。

  世間的紛爭他本想遠遠躲開,但無論是廟堂之高,還是江湖之遠,似乎到處都有專為他所設的陷阱。

  他只想要吃上一頓溫馨的、寧靜的、平平淡淡的家常飯。享受一下片刻的幸福……這樣簡單的希望很奢求嗎?

  唉!

  *********

  「主席佳餚有個名字叫『譽滿四海』」巧妹一邊說,一邊不住地將目光瞥向行歌和初舞兩人,心中不禁嘖嘖讚歎。世上怎麼會有像他們這樣俊美如畫又優雅如仙的人吶?

  此時,行歌正對她笑道:「好名字,誰取的?」!

  她臉一紅,心跳加速,趕快回答,「是我家師傅取的,她說只有這樣的名字才配得起您的名聲。」

  「真沒想到她那樣的人也會是個馬屁精。」楓紅從外面施施然走進大廳。

  巧妹嚇了一大跳,「你、你怎麼就這麼進來了?」

  「那還要怎麼進來?沐浴更衣、焚香鋪地?」他一屁股坐上初舞旁邊的椅子,看著桌上的美食,大聲道:「看來她把看家本領都使出來了,還真是想討好你啊!行歌的名字果然比我有吸引力。」

  「你!你對行歌公子太無禮了!」她氣得上來拉他。

  初舞伸臂一攔,「他是我們的朋友。」

  「嗄?什麼?怎麼會?」巧妹驚得目瞪口呆。

  「這條魚怎麼做的?這麼漂亮的顏色我還是頭一回見到。」行歌轉移了話題。

  巧妹還是瞪著楓紅,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這、這條魚是、是用菊花醃製,然後、然後又用了茄汁裹炸,最後用冰鎮……」

  「還真是費了不少功夫,應該從昨晚就開始忙了吧?」他淡淡笑著,夾了一筷子魚肉放到初舞的盤子裡,又夾了一筷子遞給楓紅,「可有膽量一同嘗嘗?」

  他滿不在乎地用盤子接住,哼道:「難道我還怕你下毒?」

  巧妹愣愣地看著兩個人對話,如墜五里霧中。

  此時,孟姑娘從門外走進,手捧一個托盤,放到桌子的正中央。

  她簡單行了個禮,「這道菜名為『雙龍會』.是我特意為兩位公子烹製的。」

  行歌露出淺淺的驚詫,「女子能烹飪出如此大氣的佳餚實在難得,姑娘真令在下敬佩。」

  「多謝公子謬證。」她打開菜盤的蓋子,盤內一金一銀雙龍盤繞,中間綴有一顆紅色珠子,栩栩如生。

  「真漂亮,這道菜是怎麼做的?」初舞問。

  「金龍為玉米,銀龍為白面,紅色的珠子是一顆櫻桃,玉米先過油煎炸,白面上籠蒸熟,然後再——」

  「龍指天子,孟師傅給行歌公子做的這道菜,只怕有招禍之嫌吧?」楓紅挑著眉,不懷好意地打斷她的話。

  見她臉色一變,行歌笑道:「你說得對,我倒忘了這點忌諱。既然如此,這道菜就端到後堂放在祭天閣內,遙祝天下百姓平安康泰吧。」

  他一擺手,立刻有家丁領著巧妹把菜盤端了出去,臨走前,她惡狠狠地瞪了楓紅一眼,像在埋怨他的多事。

  「其他的菜名是否要我一一為兩位公子介紹?」孟姑娘面無表情,言談之中毫不將楓紅放在眼裡。

  行歌的右手平伸,「先不用著急,孟姑娘請坐,我有件事想和姑娘商量。」

  正專注於「攻陷」面前一道燒豬肘的楓紅看似心不在焉,眼角餘光卻始終放在兩人身上。

  「在下有位親戚是京城吳王府的管家,聽說吳王最近要過大壽,正在廣招天下名廚,若是做得好,還會推薦到皇城的御膳房做事。孟姑娘這麼好的手藝,難道甘心屈就在這小小的城鎮之中?」

  楓紅乾笑了一聲,「你就別費心了,她對陞官發財沒興趣。」

  「多謝行歌公子相助,若不怕如練手藝拙笨丟公子的臉,我願前往一試。」

  筷子驟然一頓,楓紅雙眸微瞇地盯著眼前這個女人。不是驚訝於她第一次說出自己的名字,而是吃驚於她答應得如此痛快,答應得如此……順理成章,似乎她一直在等待這一刻,似乎她來到這裡的原因,就是在等待這個機遇。

  等待?他心下頓時明白。莫非她所說要等的那個人,竟然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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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29:57
第四章

  「為何會答應他?」從踏歌別館回來後,楓紅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單獨和孟如練說話,此時已近深夜。

  剛才宋老闆聽說她要走,如遭受青天霹靂,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好說歹說想留她下來,但最後看她意志堅決,明白自己這座小廟留下住她這尊大神,只好歎氣離開。

  對他有此一問,孟如練並不驚奇,她平靜地做完手上所有的事情,最後一次整理好廚房的食具,關上門,上了鎖,方才轉身看他。

  「我為何不能答應?」

  「你拒絕了天下第一樓的邀請,卻答應他入王府,我本以為你是個視功名利祿如浮雲的女人,卻沒想到你心中想釣的,原來是吳王這樣的大魚。」

  不知不覺,他竟說得尖酸刻薄起來,這樣的口氣連他自己都聽得陌生。

  神情微凜,他續道:「就當是朋友勸你好了,你聽著,無論是天下第一樓還是這間小店,都不過是市井場所,菜做得好、做得壞,也沒什麼大礙。然而一旦入了王府,那就大不相同。

  「王府與皇城,都是生死一線的地方,也許只因為今天的菜有點鹹,不合王爺的口味,你就會被打入牢獄,甚至因此枉送了性命。這樣的日子你不會樂見吧?」

  孟如練的眸子清亮,靜靜地投注在他臉上。這是她第一次用這麼平靜淡然的目光看他,只是在這份平靜淡然的背後,還有一縷淡淡的哀傷讓他心緒浮搖。

  「這也許是我唯一的機會,我必須抓住。」她低下頭,從他身邊走過。

  楓紅忽然提高聲音說:「十七、八年前,有抹顏氏一族得罪朝廷,全族株連,當時那抹顏一族早已改姓為孟,全家一百六十一一口中,除為官者被斬首示眾外,其餘皆被流放至關外,據說連橫褓中的嬰孩也沒能逃過一劫。」

  身形頓住,她瞳眸中赫然閃過一道寒徹人心的殺氣,月光下,她從袖中抽出一把短匕,剎那間刺向他的咽喉,動作之快超乎他想像。

  向旁側身一讓,他避開鋒芒,反手抓住了她握著短匕的手,「女孩子拿刀拿槍的,可不好看。」

  雖然這一刀很嚇人,但看得出來她並不會武功,之所以能有這般氣勢,一定是因為心中憋著怒氣驟然爆發出來,這樣的人比起會武功的人其實還可怕許多。

  「要是說錯,你大可叫我閉嘴。」奪下她手中的匕首,丟在遠遠的牆角。「你在這裡等了這麼久,是在等行歌,還是任何一個可以將你帶進宮廷的機會?」

  「你敢說出去,我要你死!」孟如練的眸子冷冽盯著他。「你想做什麼?阻止我嗎?」

  「我已經說了,我不希望你進京去,因為那擺明了你在送死,別說接近宮廷為你全家報仇,就是在王府中想出類拔萃、引入注目,也並非易事。」

  「沒做過的事怎麼知道不可能?」既然被他猜出了身份,她也不再隱瞞。「你不是我,你沒經歷過滿門被滅的慘劇,也不知道我這十幾年來究竟是如何生活。皇上欠我家一百多條人命,憑什麼我要讓他安穩過活?」

  楓紅的眼眉抽搐了一下,她的話像是劃到他心底的一處隱痛,但他還是直視著她,耐心地問:「那你父母呢?他們會同意讓你做這些危險的事情,靠你一人之力為全族報仇?」

  她的眼中出現更深的痛,「我的父母……我的父母……」那惆悵哀怨的眼神,是他以前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

  他不用再問了,答案已在心裡。會猜到她的出身只因為他的大膽聯想,原本他心中最不希望的結果,就是自己的猜測成真。

  「太聰明的人經常會給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而楓紅你,就是最愛給自己惹麻煩的人。」

  許久之前,行歌也曾經這樣說過他,但是什麼才算是「麻煩」?

  「你去過京城嗎?」他問。

  「十年前,曾經去過一次。」孟如練苦澀一笑,』我對自己說,若不能了卻心事,絕對不再返回此處。」

  「看來這一次你是想破釜沉舟了。」楓紅點了點頭,吁了口長氣,忽然露出笑容,「也好,我正要回京城一趟,你我同路,旅途上有說有笑也不錯。」

  她臉色一變,「你說什麼?」跟他這麼囉唆的人同行?

  「是啊,你孤身上路多有不便,我陪你去不是挺好的?否則,這一路上豺狼虎豹、強盜小偷,壞人著實不少,沒人保護,你未必能順利到得了京城。」

  「不用你費心,我會和行歌、初舞兩位公子同行。」她搖頭拒絕,「你該不會連他們都不放心吧?」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他們。」他的笑意古怪且深刻。伸了個懶腰,大歎道:「可惜啊,等了這麼多天還是吃不到你做的水晶雞,真是沒緣分呢。」

  「若是你能成為吳王的座上賓,就未必吃不到。」她綰起鬢邊的一縷散發,難得的笑容在夜色下嫵媚生姿,倒讓楓紅頓時看得愣住。「你看什麼?」

  孟如練背過身,避開他灼熱的注視。

  驚覺自個兒舉止太過唐突,令姑娘羞惱,楓紅擺了擺手,不想打草驚蛇。

  「天色不早了,姑娘好睡,明天一早我在門口等你。」走出幾步,他又回頭說:「對了,千萬別想提早開溜甩掉我哦,踏歌山莊的別館我是能找到的,我的輕功雖然比不了初舞,但是要追馬車還是綽綽有餘。」

  孟如練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這個人總是能說中她的心事,她確實存著幾分「逃跑」的念頭,如今被他說破,她也不好實施了。

  「粘豆包都沒有你粘。」她嘀咕一句,自以為聲音很輕,結果還是被他聽到。

  他回身笑道:「我喜歡吃粘豆包,明天早點你要做嗎?」

  「去喝西北風吧!」她怒氣沖沖地頓足,轉身回房,將房門重重地甩上。

  笑容在楓紅的嘴角凝住。回京城去……這本不在他的計劃之內,但孫將軍的事又不能坐視不管,既然得走這一趟,陪她同去也算是好人做到底,因為他還是不相信行歌邀請她到吳王府下廚的真正目的,會有他口中說的那麼簡單。

  「你不是我,你沒經歷過滿門被滅的慘劇,也不知道我這十幾年來究竟是如何生活。皇上欠我家一百多條人命,憑什麼我要讓他安穩過活?」

  她剛才問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咄咄逼人。但是,他真的不能理解嗎?百餘條的人命,十幾年顛沛流離,不知姓名的生活,他真的不知道不曾度過?

  苦澀的笑伴著淡淡憂傷,劃過心底。真正的痛只有深埋於心才不會傷人,他知道要人人都做到如他這樣灑脫放手,並不容易。

  孟如練嘴角的那絲倔強和堅強令他動容,而她的固執和衝動又讓他實在放心不下。這樣如飛蛾撲火的計劃,明擺著是要將她自己送入危險之中,他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跳進這個火坑?

  一定要拉住她!

  *********

  對於他的隨行,行歌並不吃驚,只淡淡一笑,「楓紅做護花使者還真是少見,看來孟姑娘的安危對楓紅來說,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孟如練並不窘迫,微微頷首,「多謝行歌公子的照顧。」她並未將楓紅的好意掛在嘴邊,逕自坐上了馬車。

  行歌斜睨道:「不知你要來,也沒為你備馬,要勞煩你稍等一下了。」

  「無妨,徒步也好。」他輕輕笑道。

  牽了匹馬,初舞把韁繩交到他手上,「你騎我的馬吧。」

  「那怎麼行,行歌會心疼的。」他怪異地戲譫,卻手握韁繩,反觀行歌,「要不然你倆同乘一騎如何?」

  初舞的臉頰抹上一層紅暈,「你別老拿我們開玩笑,我坐馬車。」

  楓紅縱身一躍擋在他面前,笑道:「馬車顛簸,還是我來好了,你和行歌騎馬去。」他跳坐在車轅上,回頭問道:「孟姑娘不會厭煩在下吧?」

  「厭煩又能如何?」孟如練的聲音聽來著實有些鬱悶。

  他哈哈一笑,揚起馬鞭,喊了聲,「駕!」那馬兒便達達地向前出發了。

  「堂堂楓紅公子,沒想到也是個趕車好手。」行歌揶揄著,並未立刻上馬,待看到馬車漸漸走遠些,才對初舞低聲問著,「還在生我的氣?和我聯袂就那麼不情願?」

  「孫將軍的事情真的沒有轉圜餘地嗎?」

  「沒有。」

  初舞甩頭上馬,如輕雲一朵,毫無聲息。

  猛然拉住馬頭.行歌仰起臉看他。「你不會背離我吧?」

  他嘴唇囁嚅了下,聲音幾不可聞,「不會.」

  行歌悠然淡笑,但只有他能夠察覺在那片溫柔的眸光中,全是深藏不露的——殺機。

  *********

  「你就這樣走掉,富老闆那邊沒事了嗎?」

  或許是受不了楓紅吹著口哨的那份輕浮愜意,孟如練隔著車簾主動開口。

  「富大人已經快被我氣瘋了。」他哈哈笑著,「不過應該無大礙,我給了他幾個北江有名廚子的地址,他花下重金租借幾匹快馬,大概三五天內就能將那些名廚找來肋陣。」

  「既然如此簡單,你當初……」

  她頓了頓。楓紅接話道:「我當初為何對你糾纏不清,是吧?我只是好奇這名不見經傳的女廚,到底是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又有著怎樣一身讓人垂涎三尺的廚藝還沒展露?」

  垂涎三尺?她皺了皺眉。明知道這是他在誇她的手藝,但聽來怎麼怪怪的?

  掀開車簾一角,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正在哼唱著也不知道是哪個地區的民歌小調,聽起來荒腔走板的,他卻很自得其樂。

  「你一天到晚都這麼悠閒嗎?除了吃吃喝喝,沒別的事情可做?」

  楓紅回頭咧嘴笑道:「這算是你開始對我有興趣了?」

  車簾刷的一聲又被放下。

  他說:「我就是閒人一個,吃吃喝喝別無所好,在外遊山玩水累了,就回我那間小草房住上幾日,或者再約幾個好朋友喝酒談天,人生不過如此。」

  孟如練在車內問:「當初是誰把你選進四大公子之列,真是……」

  「瞎了眼?」他哈哈笑道:「我猜你定然是這麼想。其實,我也想知道這謠言到底是誰傳出來的?打算當面去問個清楚。否則被『公子』這頭銜壓在腦袋上,還真叫人累得很。」

  「若不想做,沒人會強迫你做。」她略帶嘲諷地說,「武林大會的時候,你可以公開宣佈放棄這虛名,就不用再抱怨為名所累了。」

  「本來我也想啊,不過後來漸漸發現,當『公子』也不是沒好處。起碼走到哪裡人人都尊敬,報上名號後,再客滿的飯館都能讓出張桌子來,不必費力等位,這就是有所失便有所得。」

  「你那麼喜歡吃,為什麼不自己開間飯館,或者乾脆就住在天下第一樓裡,免得跑來跑去那麼辛苦?哦,不對,我竟忘了,你有這把可以移形換影的劍,所以無論去哪家廚房都方便得很。」

  「我是喜歡吃,可不是喜歡偷吃。」楓紅識透她的意思,「只是我的手很笨,連個簡單的炒菜都不會,所以只能寄望於吃盡天下名菜了。」

  「你就這麼蹭吃蹭喝混大的?」

  他沉默了一會,又笑道:「難得你會有這麼多話主動和我說,大凡一個人在頃刻間性情大變,無非有兩種原因,一種是遭逢重大變故,一種是有求於人。你是哪一種?」

  許久沒有得到回音,他反手掀開車簾,還是笑嘻嘻地問:「怎麼不說話?又被我氣到了?」

  「我怕你的下巴太累。」她瞇著眼睛,看不出是倦了還是真不想理他。

  「看來你真的開始關心我了,但願這是我的福氣。」揚起馬鞭,高聲呼喝,楓紅重新趕路了起來。

  車內的孟如練不習慣馬車顛簸,緊緊握住車廂內壁的扶手,緊咬牙關不肯低頭呼求一聲。

  *********

  天近黃昏時,馬車終於來到一座不大的縣城,這裡距離京城還有兩天路程。楓紅將馬車停在路邊,跳下車轅,遠遠看見行歌與初舞也已縱馬趕到。

  「騎馬的居然會慢過坐車的,我還是頭一回見。」他拍了拍行歌的坐騎,「馬兒啊,你老實說,是你故意偷懶還是你的主人讓你走得慢些,方便監視我啊?」

  行歌在馬上微笑道:「天色不早了,這裡距離三清觀不遠,今晚我們到觀裡借住一夜如何?」

  「怎麼?堂堂行歌公子擁有踏歌別館無數,這真竟然會沒有你的府第嗎?」楓紅問道。

  「我的錢並不如你想的那麼多。」行歌看向初舞,「你說呢?」

  「你的錢有多少我怎麼知道。」他別過眼睛不去看他。

  「他是問你今晚要不要住三清觀。」看到初舞臉色微變,楓紅又是古怪地笑問:「你們倆是不是在鬧什麼彆扭,怎麼今天初舞扭扭捏捏的不對勁?」

  「他偶爾會鬧點小孩子脾氣。」行歌淡笑回答,眸光閃爍,「好了,初舞,再鬧彆扭就讓楓紅看笑話了,你說的事情我都記住了,我會盡量按你的意思去辦,如何?」

  初舞看他一眼,輕輕吐出兩個字,「但願。」

  楓紅笑看兩人,眼光來回梭巡,似乎明白什麼卻不急於說出口。

  「三清觀的易名道長我倒是認識,上次和我猜枚賭輸了,賴著我兩壇三清酒沒給,正好上門去討要。」他得意地揚起下巴,「我們現在就去吧。」

  對著車內的孟如練,他高聲問了句,「孟姑娘,去道觀住你沒意見吧?」

  「隨便。」車內丟出兩個字。

  「那就好,找牛鼻子要酒去!」楓紅興高采烈地趕起馬車前行。

  *********

  三清觀的易名道長一聽說行歌和初舞來到道觀門口,便親自出門迎接,「兩位公子遠道而來,貧道未曾遠迎,得罪了。」

  「道長太客氣了,我們突然造訪,多有打擾,還要請道長見諒。」依然是行歌主動開口寒暄,初舞隨他同時拱手還禮。

  易名道長還想再客氣兩句,一旁有兩根手指不知從哪裡冒出,猛地夾住他的鼻子,「牛鼻子,你眼裡只有他們,沒看到我?是真的沒看到,還是裝做不認識,想逃過你欠的賭債啊?」

  一聽到這聲音,易名道長驚詫地撥開那隻手,望著眼前那張神采飛揚的年輕面孔,「楓紅?你怎麼也來了?」說著,回頭瞪了一眼守門的小童,似在埋怨他剛才沒有把楓紅到來的事情先行通報。

  這其實是櫻紅故意調皮,沒向門童報上自己的名號。

  看門童愁眉苦臉地瞪他,他一把攬住易名道長的肩膀,「牛鼻子,別東問西問的了,你欠我的兩壇三清酒呢?今天要是不還,我可就賴著不走了。」

  說完,就硬拉著易名道長往道觀裡走,連行歌和初舞都被丟在後面。

  行歌緩住腳步,回頭看向正在下車的孟如練,「三清觀還算乾淨,若是姑娘覺得不習慣可以告訴我,我為姑娘另換住處。」

  「多謝公子關心,如練窮苦慣了,不是講究吃住的人。」走過他身邊時,忽然感覺自己手心裡被塞進一張紙條,抬起眼,看到的依舊是行歌的笑容。

  她的心,陡然一沉。

  *********

  月光清冷,三清觀的後園有幾株梨樹,此時並未到梨花綻放的季節,只有新芽初吐蕊,更顯枝上嫩葉美得淒涼。

  孟如練來到後園時,梨樹下已站著一人,他氣息靜幽、身形優雅、美如月光。

  「公子,我來了。」她低聲喚道。

  那人轉過臉,優美的五宮上沒有平日溫柔的笑意,凝起一絲冰冷的威嚴,淡淡地問:「進展如何?」

  「公子說的沒錯,楓紅看似粗枝大葉,其實心思細密,他對我有所懷疑,但尚未發現我的來歷與他有關。」

  「要想得到他那把劍,看來還得再費些時間。」低吟的聲音如泉水流淌,涼涼的,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王府那邊我已經安置妥當,你隨時可以進去,王爺也會盡快幫你進入王宮。至於能不能接近皇上,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我能幫的只有這些。」

  「公子幫了我這麼多忙,我就是粉身碎骨也無以為報。」孟如練低垂著眼眸,感恩地說:「若不是公子,我可能還在邊疆做苦力,若不是公子調教,我也不可能學到這麼多做菜的手藝,更不可能有機會幫我全家報仇雪恨。」

  「你只要記住,我幫你,是因為你的身世實在可憐可歎,感動天地,而當今皇上也的確有眾多不仁不義之舉,幫你就等於是在幫天下百姓。但我因種種不便,不能自己動手……」

  「我知道,公子名震天下,這件事若是失敗,定會給公子帶來天大的麻煩,我會保密到底,請公子放心。至於答應公子的事,我絕不會忘,請公子再等等,不出三個月,我一定把楓紅的寶劍交到公子手上。」

  「我信你。你先去吧,別讓人發現我們單獨在一起,以免不必要的麻煩。」

  孟如練才剛離開,另有一條人影淡淡投在地上,與原先那道身影合成一體。

  「這件事沒有你想的那麼容易吧。」插入的聲音似有幾分嘲諷,「我早說過,要你別打他的主意,楓紅不是好惹的,那把劍也不值得你費這麼大的心思,你要它真的有用嗎?」

  一片烏雲正好飄來,遮蔽了月亮的光芒,致使地上影子模糊不清,原本明麗的面容也沉入黑暗之中。

  「他呢?」

  「喝醉了,還在和易名道長划拳。」後來者回答。

  「其實楓紅這個貪吃貪喝的嗜好就是他最大的弱點,我本不應該花這麼多心思算計他。」他輕笑道。

  「但是你不放心他,你擔心他的聰明會高於你的想像,你擔心別人會像你算計他們一樣,也在暗地裡算計你。」來人聲音更冷了。

  修長的手指撫上面前那張如玉般晶瑩的面龐,呢喃的輕語,「初舞,我說過,你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真正瞭解我的人,所以,我的身邊不能沒有你。」

  那雙明眸閃爍,是震動,也是傷感。

  「別再拿這種話來束縛我,你知道,我們之間不可能永遠相守。」

  「我的人生中從沒有『不可能』三個字。」烏雲飄搖,一絲月光投在他略帶笑意的嘴角上,將那絲笑意拉得更深更長……

  *********

  孟如練在回自己的廂房時,偶然聽到兩個小道士的對話——

  「怎麼辦?師父喝醉了,怎麼叫都叫不醒啊。」

  「醒酒湯呢?」

  「沒有了,材料還沒有買,廚房裡剩下的東西也不多。」

  「那就只好把師父抬回房間,等他明天自己醒過來啦!」

  「可是師父不是說過,夜涼宿醉對身體有害?」

  兩人的談論讓孟如練停下腳步,並且轉至廚房門口,問道:「請問廚房裡還有多少可用的食材?」

  「嗄?」兩個小道士對視一眼,「你要做什麼?」

  「如果你想讓道長酒醒,或許我能幫個忙。」一提腳,她已進了廚房門口。

  *********

  從沒有聞過這麼重的酸味!

  楓紅捏住自己的鼻子,不得已地睜開酸澀的眼睛,「什麼東西餿了?」

  「把這碗湯給他喝了。」好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瞇起眼睛看過去,只看到一道矇矓的影子。

  他於是笑道:「是不是被我煩到受不了啦?怎麼不親自下手灌湯?」

  「公子誤會了,」一個小道士笑答,「這是孟姑娘做的醒酒湯。」

  捧著碗,將那難喝的湯一飲而盡,神智果然慢慢清醒過來。眼看那條身影已經走出門口,楓紅掙扎著站起身,追了過去。

  「等一下!」攔在她面前,不意外看到她皺起的眉頭。

  「還有什麼事?」她開始埋怨自己一時好心救了這個醉鬼,「要說感謝就請明天再說,我不喜歡酒味兒。」

  他嘻笑地問:「你這道湯叫什麼?雖然很難喝,但的確有效。」

  果然是個貪吃鬼,即使下喜歡,遺要問個來由。

  「齋上湯。」孟如練只好趕緊告訴他名字,好快快走人。

  「怎麼做的?」他繼續追問。

  「用酸菜、米醋和魚肉放在一起熬煮。」真的受不了這沖天的酒氣,她幾乎是奪路而逃。

  而楓紅看起來已經歪歪斜斜的身體,卻在她逃離後忽然直立起來,連混沌的眸子都頓時清澈見莊。

  世上有這麼神奇的醒酒湯嗎?還是他原本就不曾醉過?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消失的角落,若有所思,眉宇輕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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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30:14
第五章

  當行歌等人隔天從三清觀離開時,易名道長忽然感歎地說:「如今朝綱混亂,奸臣當道,亂臣賊子得勢,忠誠良將反而遭難。聽說孫不老將軍忽然被召回京,不知道又出了什麼事?行歌公子既然要去京城,可否多多留意,我真擔心十幾年前寧丞相的事情會再度重演。」

  行歌蹙眉回應,「孫將軍的事情我已有耳聞,此去京城多半原因也是為了這件事。道長請放心,我雖然無意參與朝政,但若遇顛倒黑白、逆行倒施的事近在眼前,我絕對不會坐視不管。」

  易名道長聽了,方才展顏,「有公子這番話貧道就放心多了,若有需要貧道出力的地方,公子請飛鴿傳書,貧道自當竭盡全力。」

  楓紅在那邊敲著車板,哈哈笑了幾聲,「牛鼻子,你為何不求我幫忙?燒香得燒對地方菩薩才肯保佑,你去拜託他救孫將軍,恐怕會事與願違哦。」

  他睇了他一眼,「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啊,整天嘻皮笑臉,只知道吃吃喝喝。這件事若行歌公子管不了,我就不信天下間再有第二人可以出手。」

  行歌幽幽道:「道長的謬讚行歌承受不起,但,定會盡力而為。」

  離開三清觀,初舞好奇地問楓紅,「我剛才看你往車廂裡藏了什麼東西?」

  「你的眼睛真厲害,居然被你看到了。我藏的是三清酒,易名那個牛鼻子摳門得很,昨天假借和我拚酒,竟用別種酒調換了他的寶貝三清酒,我難道會喝不出來嗎?既然他這麼摳門,我就乾脆不仁不義一回,偷了一壇出來,也算是對他的小小懲戒啦!」

  初舞莞爾一笑,不經意間看到行歌正斜著眼睛看自己,似笑非笑地說——

  「還是楓紅有辦法,初舞這幾天都沒有好好笑過,你幾句話就能把他逗樂,我倒要請教請教你這其中的秘密了。」

  楓紅反諷。「我哪有什麼本事,只不過心胸坦蕩,從來不藏污納垢,所以別人看到我自然而然就開心咯.」

  「這麼說來,你豈不是每天都活得很開心?你就沒有煩心事嗎?」

  他目視前方,「這世上若沒有你,或許我的煩心事會少一些。」

  行歌猝然一拉馬韁,面沉如冰,冷聲道:「楓紅,這一路上你夾槍帶棍、指桑罵槐,我已對你忍無可忍。此行我本就無意與你同路,請君另覓大道!」

  楓紅還是嘻皮笑臉的表情,蹺著腿問他,「我若不肯走大道,非要過你這座獨木橋呢?」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行歌自馬上振袖而起,迅如疾風地撲向他。

  初舞一驚之下,要伸手拉他卻已來不及。

  楓紅也沒想到行歌會突然出手,而且出手的速度如此之快,故猛蹬車轅縱身跳向車頂,避開了他這雷霆萬鈞的第一擊。

  行歌冷笑道:「落楓長吟不是你的看家本領,怎麼不捨得用?你背後的那把劍呢?是用來嚇唬人的嗎?」

  「我用不用劍要視對手的強弱而定。」他雖然和行歌交過幾次手,但是始終探不出對方的武功深淺,行歌乃是他的一大勁敵,若此戰真的開打,還不知道會鹿死誰手,再加上現在還未到京城,不知道孫將軍那裡的情況如何,實在沒必要為了一點口舌之爭,就搞得兩敗俱傷。

  正猶豫著要怎樣暫時化解眼前的危機,初舞已從行歌的背後翩然而至,一把抓住他的右手。

  「行歌,你為何要為難楓紅?他也不過是嘴巴壞了點,並無惡意。」

  行歌的嘴角噙著冰涼的笑意,「怎麼?你心疼?」就在此時,他的左手揚起,從袖口內射出一根袖箭,直朝楓紅而去。

  楓紅一個鷂子翻身落下車廂,口中大喊,「唉喲喲!你今天是想要我的命啊?怎麼下手這麼狠?」

  他也不吭聲,掙脫初舞之後右袖再舉,又是一根袖箭飛出。

  車廂中的孟如練聽到外面的動靜,恰巧在此時掀開簾子探出身來,楓紅意識到行歌的袖箭極有可能射到她身上,於是足尖疾點橫擋在她身前,雙臂關注真力奮勇一握,竟將那根袖箭牢牢抓在右手中。

  初舞驚呼出聲,甩下行歌奔到他身前,急問道:「你怎麼樣?」

  「沒事,只是擦破點皮。」楓紅哈哈笑著,攤開手掌給他看。

  果然,因為箭勢太快,箭鋒太過銳利,他的手掌邊緣處蹭破了一點皮,此時正在淌血,但看起來倒不很嚴重。

  他回頭問道:「孟姑娘沒事吧?」

  孟如練被這場變故震住,呆呆地看著他,不知道是說不出話來,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初舞看到他手掌上的傷口,臉色霎時驟變,從懷中掏出個小瓶塞給他。

  「快用清水洗手,並將這藥抹在傷口上,要快!否則你這隻手就要廢了!」

  楓紅怔了怔,「沒那麼嚴重吧?」

  孟如練卻比他著急,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將他拉下馬車,迅速往回走。

  「你要帶我去哪裡啊?」他被動地跟著她,只覺得眼前有點黑,腳下有些虛浮。小小的一道傷口怎麼可能將他傷得這麼重?除非……他回頭去看,只瞧見行歌唇角揚起微冷的笑,寒徹人心。

  箭上有毒!

  他赫然明白了這就是行歌非用袖箭傷他不可的原因。

  腳下一個踉蹌,他差點摔倒,孟如練扶住他問:「怎麼樣?還撐得住嗎?」

  「沒事,這點毒還要不了我的命。」他擠了個笑臉給她看。

  總算在這附近找到一條小河,她將他拉坐在河畔,先用清水將他的傷口處沖洗了幾遍,又問:「能自己吸毒嗎?」

  楓紅促狹道:「書上常寫一些男男女女私定終身,就是因為有了肌膚之親,不是男的為女的療傷,就是女的為男的吸毒。」

  「你若是把胳膊洗乾淨點,我或許可以考慮。」孟如練嘲諷他,「現在你是要自己吸,還是我幫你用劍把皮膚切開,挖出毒肉?」

  「你以為這是豬皮啊?可以隨便任你擺佈?」他強說笑話是為了讓自己的神智更加清醒一點,但她的確提醒了他。

  當下用力在自己傷口處吸出了幾口毒血,然後掣劍在手,劍光不過片刻閃爍,稍晃過眼,卻已回劍入鞘,在他的傷口處拉開一條三寸長的口子,被毒汁腐蝕過的地方也被銳利的劍鋒盡數挖掉。

  饒是外表如冰的孟如練也不由得變了臉色。

  楓紅仍是談笑風生地說:「我看你剛才似乎還拿了一罈酒來?」

  她將酒遞過去,正是他從三清觀帶來的那一小罈酒。

  「可惜啊可惜,還沒來得及喝,就要先倒掉一半了。」他用沒受傷的左手揭開酒罈的泥封,將酒倒在傷口上。

  以酒來殺除體內的殘餘毒素,幫助清理傷口,這是他們都曉得的道理,但是眼看著碧綠清澈的酒液倒在鮮紅的傷口上,孟如練的心頭突然揪疼了起來。

  雖然他看起來一臉滿不在乎、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攤開的右手手掌其實在微微地輕顫,顯然酒水更增強了傷口的疼痛,只是他的眉宇仍然舒展著,不忘和她開玩笑。

  「下次做菜不如做一道烈酒烹豬手,一定很好吃。」

  虧他這時還能想到吃的!她眉眼嘴角不禁溫柔帶笑,就連那堅固的心房,也在不知不覺中鬆動了防備。

  她揚起手,將那個酒罈拿過來,「留著點在路上喝,否則就白白辛苦偷出來這一趟了。」她將初舞給的藥粉倒在他的傷口上,「有手絹或者是乾淨的布嗎?」

  他有趣地看著她,「手絹?那是女孩兒家才有的東西,至於乾淨的布,我看我渾身上下也找不到一塊乾淨的地方。」

  「你還算有自知之明。」她從袖中掏出一塊繡花布絹裹在他的傷口處。

  楓紅看她低頭包紮的樣子,逗她問:「這是不是書上說的那種定情信物?」

  孟如練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正經點?」

  他端正身子,「好,那這條手絹既然被我弄髒了,是要我過幾天洗乾淨還你,還是要我再買一條新的回贈?」

  「到時候我會處置它,不勞你費心。」嬌顏浮上淡淡的紅暈。

  「處置?聽起來好嚴重的樣子,該不會你要把它大卸八塊吧?」他的眼睛比剛才亮了許多。嗯,女人還是嬌羞點看起來比較可愛!

  孟如練將手絹綁好,起身時有意無意地在他的傷處狠狠撞了一下。

  他頓時捂著手大叫起來,「你要謀財害命啊?」

  她原本當他在假裝,但看到手絹外層滲出了血絲,又有些不忍,「這藥沒有止血止疼的功用嗎?」

  「少了那麼大一塊皮肉,怎麼可能立刻止血止疼?」楓紅齜牙咧嘴地回答,「現在你知道了吧?行歌的為人絕非你所看到的那麼溫文爾雅,這樣你還要跟著他、聽他的安排嗎?」

  她不以為意地說:「行歌公子若非被你的言語激怒,也不會下這毒手,倒是你應該要好好想想,為何就學不會與人相處之道?我從認識你到現在,還沒看到有一個人是真心敬仰你,願意追隨你、親近你的。」

  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就是傳說中那種不可救藥的人吧?大概只有親眼看到行歌動手殺人,才會相信我的話。」

  再造恩人怎容許被他如此譭謗……她微怒道:「行歌公子就算是殺人,殺的也必定是你這樣的惡人!」

  楓紅聽了不滿,刁鑽地問:「若是有天你看到他在殺你的親人呢?」

  孟如練沉吟片刻,「那或許是因為我的親人也做了十惡不赦的事情。」

  他驚異地看著她,「你對行歌居然如此盲目追隨?這人到底有什麼魅力?不就是人長得漂亮點、滿口仁義道德一點、做事裝模作樣一點,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優點?」

  孟如練像是在看著一隻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狐狸,冷笑道:「你和行歌公子有過什麼過節,為何總是變本加厲地詆毀他?他做過的事情天下人皆知,早已是個傳奇,你就算再怎麼譭謗他,也不能動搖他在世人心中的位置。」

  「這話說得真是大錯特錯。」這回換成楓紅冷笑,「他做過的事情世人並不知道,有些人做一些事是為了讓自己心裡坦蕩,但有些人做一些事是為了讓自己的外表坦蕩。你所看到的,往往和事實差之千里。」

  「你該不會是想說,你就是那個心中坦蕩的人,而行歌公子就是外表坦蕩的那個?」她哼了聲,「既然你心裡坦蕩,那我問你一件事,你可否坦誠說出?」

  他擺動受傷的右手,「請問。」

  「你的身世來歷?」

  出乎意料的問題讓他怔住,「怎麼想到問我這個?」

  「既然坦蕩,你有什麼不能說的?」她直視著他,「四大公子中,唯有雪染的出身來歷明明白白,初舞、行歌和你,都是一團謎。」

  「那你為何不去問行歌?」

  「每個人有每個人心中的秘密,不見得都要告訴外人,不去採尋別人的秘密是對對方的尊重。」

  楓紅啞然失笑,「那你又為何來問我?」

  「因為別人不會像你這樣自負,口出狂言。」

  他歎口氣,「原本我還以為你是個悶葫蘆,沒想到居然如此伶牙俐齒,早知道就不該招惹你。」

  「既然你已有自知之明,就請便吧。」孟如練側開身,擺出讓路給他的姿態。

  「你說話做事總是這麼不給對方留情面,就不怕得罪人?真不知道如果到了王府之後,你能堅持幾天不被人攆出來。」他微微搖頭,「大話我已經說出口,在你面前就不該有所隱瞞,只是我的身世會牽扯上一些人的生死,我不能隨便講出來,以免害了別人。」

  「哼。」她拾腳往回走,不再聽他囉唆。

  他追上幾步,笑道:「不過還是要感謝你幫我包紮傷口,所以你的事情我是管到底了,你想趕我走可沒那麼容易哦。」

  孟如練的腳步一頓,眼波投到他的笑臉上,心神竟有片刻的混亂,同時她的目光略過他的肩膀,看到他所背負的長劍,清冷的眸子登時凝成墨色。

  對視上她的目光,楓紅的心頭一震,只覺得她的眼神中好像藏有許多話欲言又止,但不待他追問,她的眼睛一眨,又避開了。

  不去探尋別人的秘密是對對方的尊重。這句話應該是她故意說給他聽的,也許是對他的嘲諷,也許是對他的警告?

  不管怎樣,今天行歌突然對他出手讓他頗感意外。行歌恨他入骨他是知道的,但行歌向來不倉卒決定任何事,總是精於算計,三思而後行。與他正面為敵,不應該是行歌目前要走的棋,只是為什麼他會突然用袖箭傷他?

  越想越古怪,越想越覺得孟如練所處的位置實在是危險,而且這女人聽不進他的苦勸,一步步往陷阱裡跳,他看得實在心急。為了這笨女人,看來他也要陪她跳這一回陷阱了。

  *********

  楓紅追著孟如練叨叨絮絮地走回馬車這邊,遠遠地,眼角餘光就看到初舞和行歌牽著馬站在路邊。

  看他們兩人似乎剛剛吵完架,初舞背對著行歌,一手擺弄著路邊垂柳的枝葉。行歌撫摸著馬背,低聲說著什麼話,神情也是少見的嚴肅。

  「我還沒被毒死,行歌你會不會很遺憾?」楓紅大聲招呼,並將那個藥瓶丟回給初舞,「謝謝你的靈藥。」

  初舞把藥瓶收回,便一語不發地上了馬,揚長而去。

  行歌看向孟如練,「孟姑娘,從此處一直往北再走兩天就會到達京城了。我還有事,不能護送姑娘走這一程,相信有楓紅公子在,姑娘應該安全無虞,還請姑娘見諒。」

  沒想到他們會突然告別,孟如練顯得有點吃驚,但是以剛才的形勢來看,如果幾個人不分開上路,的確會很尷尬。

  她躬身一拜,「有勞公子一路費心,如練會自己小心的。」

  行歌又看向楓紅,聲音冰冷地說:「我在京城恭候楓紅公子大駕。」

  「若再相見,我可不會像今天這樣客客氣氣的了,公子絕頂智慧,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楓紅也凝視著他,話後的意思彼此心照不宣。若真的重逢,必然是出了難以掌控的大事。

  「一直未能一窺楓紅公子的武功全貌,能與公子痛快過招倒是我的心願。」

  他慢聲道:「你我為敵,可不是我的心願。」

  行歌笑而不語,拱手一揖後,立即上馬追隨初舞而去。

  「將行歌、初舞兩位公子擠走,你可得償所願了吧?」孟如練坐在車上,又恢復了最初冷冷的表情。「希望你不會耽誤我的行程。」

  「別把我想得那麼壞,主動出手的人可不是我,要先行離開的話,也不是我讓他們說的。」

  看他撿起掉在地上的馬鞭,她關心地問:「你的手還能趕車嗎?」

  「小小的皮肉傷沒什麼大不了的,總不能我躺在車裡讓你來伺候我吧?」車輪在楓紅的笑聲中再次轔轔前行。

  *********

  這一路上,孟如練沒有再主動開口和楓紅說話,倒是他在受傷之後,還是一樣的興致高昂,一路上嘴巴不停地講起不少奇聞軼事,也不管人家愛不愛聽,自己卻很自得其樂。

  直到天黑時,路過一個小村,她掀開車簾,開口打斷他的話,「你就準備這樣一路不停地說下去,一直說到京城嗎?」

  「是有點口渴。」楓紅笑道:「我看今晚就留宿在這個小村子好了,這附近沒什麼大的縣鎮,先讓馬兒歇歇腳,明天一太早我們再趕一天的路就能到京城了。」

  「睡覺的時候你的嘴巴會休息吧?」問完她走下車,眼光一掃,看到前面十幾丈外有個小小的店舖招牌寫著「同福客棧」,便走了過去。

  「喲,有外客到,姑娘您裡邊兒請!」店小二出來迎接得很快。

  孟如練問:「客房還有嗎?」

  「本地地小人少,店裡最富裕的就是客房。」店小二開著玩笑將她迎進門,又看到後面正在把韁繩拴到路邊的楓紅,問道:「這位車伕是姑娘帶來的人?」

  她噗哧一笑,「是,給他隨便找間房就行了,我喜歡睡能看到月亮的窗子,你們店裡有嗎?」

  「有有有,拐角那一間到了晚上看月光是最好的,凡是文人墨客來到小店都會選那間,一到晚上就詩性大發。」

  孟如練一邊跟隨店小二上樓,一邊悄悄觀察楓紅的動靜。

  他拴好韁繩後,就高聲問道:「有什麼好吃的嗎?」

  樓上的店小二朝下面喊了一聲,「等著!」

  楓紅聳聳肩,自己找了個位子坐下,又朝正在看他的孟如練招招手。

  被他發現自己在偷看,她急忙把臉轉過來。

  進房後,店小二招呼著,「姑娘要不要吃點東西,還是洗把臉?或者我給姑娘打盆熱水讓姑娘燙個腳?舒舒服服睡覺才香。」

  沒想到這個店小二的聒噪不亞於楓紅,她趕緊揮揮手,「不用了,你下去吧,需要的時候我會叫你。」

  「好,那姑娘您好好休息,有事情就吩咐小的一聲。」

  夜幕早已低垂,孟如練呼出口氣,靠著窗戶坐了下來。

  走了這麼遠的路,距離京城已不過一天的路程,一天的路,用十幾年來走,算不算漫長?

  有時候總會忍不住問自己,為何擁有這種命運的人是她?為何她是抹顏氏最後的一個族人?為何她生來就成了罪民?為何她要過這種顛沛流離的生活?

  若沒有十七、八年前的變故,如今她已經嫁人生子,生活得平靜安逸了吧?

  「有人生來有命,有人生來無命。有命的人若下能掌握『運』,有命無運則一生庸碌無為,無命有運的人則不同。如練你就是無命之人,你的出身雖由不得自己做主,但是你可以選擇自己以後要定的路。你想做什麼?我可以幫你。」

  這是當初行歌如天神從天而降般出現在她面前,將她從邊關帶走後,對她說的一番話。那時候她只回答了兩個字,「報仇。」

  「為誰報仇?」行歌問她。

  「為所有逝去的親人。」

  他淡然一笑,「不,應該是為了你自己。這世上做任何事,再也沒有比為自己這個目標來得誘人,值得以生命為代價去交換。」

  如果說這十八年中她的生命是在灰暗和無助中度過的話,那麼行歌的出現就如同一盞明燈,讓她的眼前豁然開朗。所以,即使他幫她獲得復仇機會的條件,是取得楓紅的移形換影劍,她也甘願接受這個命令,絕無異議。

  但楓紅這個人比起行歌來,更讓她常常感到費解,這個男人在玩世不恭、貪吃多話的外表下,又藏著一副什麼樣的面孔?

  「叩、叩、叩。」有人在輕敲門板。

  「誰?」大概又是那個熱情過度的店小二。

  「睡了嗎?能不能幫個忙?」居然是楓紅的聲音。

  盂如辣沒好氣地回答,「睡了。」

  門外沒了聲音,連腳步聲都沒有。

  過了半晌,她猜他還在門口,又問:「有什麼事?」

  他吞吞吐吐地說:「趕了一天的車,肚子餓了。」

  「店裡沒有吃的?」

  「這家店的廚子手藝太差,我吃不下去。」

  聽起來他的聲音是有些虛弱,不知道是肚子餓的,還是那道傷口的關係?猶豫了下,她還是給他開了門,就看他愁眉苦臉地站在那裡。

  「能不能拜託你幫我下廚做點吃的?」

  她瞪著他,像是要把他給吞到肚子裡去。

  你以為我是誰?憑什麼給你做飯?

  這話她差點脫口而出,但還是硬生生地嚥了回去。最終,她還是跟著他到了這家店的廚房,大概是他早已和店內的夥計打好招呼,付了銀子,所以廚師及店小二都不在廚房,燈倒是亮著。

  孟如練覺得自己之所以會答應他,並不完全是為了想取得他的信任,好取得那把劍,而是因為他一臉的委屈樣,就像是餓了三天的孩子,讓她又好氣又好笑。

  廚房裡能用的食材沒她想像的多,她正在想能怎樣快速湊合出一頓飯打發掉這個饞鬼的時候,他突然遞過來幾個雞蛋。

  「你會做香酥餃嗎?」

  她皺皺眉,「不會。」不會是因為沒見過這種東西。

  楓紅又拽過來幾樣東西,碗筷、蔥花、一小袋子麵粉和一點肉餡兒。「挺簡單的,就是用蛋黃和麵粉□成皮,然後放進肉餡兒、蔥花,上鍋煎熟就可以了。」

  孟如練抿起嘴角。這人還真是得寸進尺!本想給他隨便下碗麵條就好,誰知他居然冒出什麼香酥餃的鬼主意。

  不過,到底她還是給他做了,只為了能盡快堵上他的嘴。

  看到他大快朵頤,幾乎連自己的手指頭都要吞掉的吃相,令她雖然想笑又必須努力忍住。這個人是不能多給一點好臉色的,否則說不定他又會提出什麼過分的新要求。

  「你真是冰雪聰明,只消我從旁指點了三兩下就能做出這樣的水準,比我家原來的廚子做得都好吃。」他正津津有味地解決掉最後一個餃子。

  「你家原來還有廚子?」落楓草舍據說只是一間小茅屋,楓紅也是獨來獨往,不曾聽說他有親人。關於他的身世,行歌從沒有具體地告訴她,她自己也只是從市井小民的口中聽到過一些流言,但都是很模糊的。

  楓紅笑著說:「其實在我記憶裡菜做得最好吃的是我娘,可惜她很少下廚,後來我只好指點我家的廚子做。不過現在你的手藝比我娘當年還要好,以後想吃這道菜,我就直接來找你好了。」

  孟如練看著他,「你娘莫非是大戶人家出身,所以從來不下廚?」

  他將盤子放到鍋台上,背對著她從水缸裡舀出清水將用過的工具一一洗淨,他的聲音被嘩嘩的水聲掩蓋,聽得有些不真切。

  「我若說,從前我是一個富家公子,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家有良田萬頃,傭人無數,你信不信?」

  她定定地望著他的背影,沉默片刻,「不信。」她不信哪個富家公子會像他這麼吃沒吃相、坐沒坐樣的。

  他回頭咧嘴一笑,「果然聰明。」

  還是平日裡那種大剌剌的笑容,但為何她的心中卻有種不安?莫非他的話並非謊言?莫非這就是楓紅那撲朔迷離的身世實情?莫非這是他故意將身世的一角洩露給她知道?

  「吃飽喝足,我也應該盡我之責,送你回房休息去。」他右手不方便,但動作還是很快,一會兒工夫就已將廚房收拾乾淨。「或者,要不要我陪你看月亮?」

  「不用,這兩步路我自己會走。」她才不要大半夜再被他糾纏不休,否則今晚就別想睡了。

  但楓紅還是很「盡職」地將她送回房,待他正要上前說幾句感謝的話,孟如練卻將房門迅速一關,把他的笑臉和感言全擋在門外。

  「唉喲,撞到我的鼻子了啦,好疼。」

  聽到他在外面申吟,孟如練的嘴角在不經意間掛上淡淡的笑意,只是這抹笑容外人無緣得見,而她自己也全無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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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30:35
第六章

  終於來到京城。馬車在吳王府門口停下,孟如練遞上行歌事先留給她的帖子,吳王府本來趾高氣揚的侍衛一見,立刻變得必恭必敬。

  「請姑娘稍等,我進去和管家稟報一聲。」

  楓紅在她身後說:「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她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報仇不是你人生中唯一能做的事情,逝者已矣,但來者可追。」他的聲音有些急切,「若進了這道門,很多事情可能就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到時候你就是想反悔,都來不及了。」

  孟如練依然沒有回頭。

  「或許你會笑我是小人之心,但是行歌憑什麼這樣幫你?你以為他真的心中坦蕩無私,只是想為你的手藝找到一個更好的去處嗎?」

  這一次,她的手指似乎微微顫了顫。

  以為終於說動了她幾分,他忙又說道:「你要想成名,要想得到更高的位置,我一樣可以幫你!」

  剛才進去的侍衛引領管家走了出來,管家很客氣地對她拱了拱手,「孟姑娘是嗎?行歌公子已經派人帶話過來,吩咐要好好關照姑娘,姑娘裡面請,你的房間我們已經備好。」

  「有勞您了。」孟如練輕輕開口,頭也不回地跟著他們走進王府大門。

  楓紅揚聲道:「過幾天我再來看你,若遇到難處,就叫人到京西的城一鍋飯館找我。」

  這時,幾騎快馬從遠處疾馳而來,緊接著有人飛身下馬,大喊道:「快去通報你們吳王!孫延壽來踢他的門了,看他見不見……」

  這聲音洪亮剛勁,楓紅一聽就覺得耳熟,他定睛一看,脫口喊出,「小孫?怎麼是你?」

  那個高聲說話的大漢看到他也愣住了,幾步走過來一把抓住他的雙臂,使勁兒晃了晃,「楓紅?你這混小子怎麼死到這裡來的?」

  他苦笑道:「鐵腕將軍真是名不虛傳,你我這麼久不見,你要送我的見面禮,該不會是把我的兩條胳膊給擰下來吧?」

  那大漢名叫孫延壽,是鎮關大將軍孫不老的侄子,也是當朝赫赫有名的將軍,因為一雙臂膀比常人都有力氣,曾經在戰場上徒手擰斷幾十把敵人的鋼刀,所以又被敵人送了個「鐵腕將軍」的外號。

  他與楓紅是多年的好友,每次見面總要嬉笑打鬧一番,但是今天孫延壽神情嚴峻,眼神銳利如刀,像是強壓著一股怒火,隨時都要爆炸似的。

  開過玩笑之後,意識到氣氛不對勁,楓紅沉聲問:「出了什麼事嗎?」

  「我叔父今天被皇上下旨,以通敵叛國之名捉進天牢,擇日會審問罪!」

  楓紅登時震住。雖然對於孫將軍被緊急召回京城之事,他已做好最壞的打算,卻沒想到事情還是發生得太快,快到來不及讓他多做準備。

  他平靜了下心緒,「你確定是吳王做的手腳?」

  孫延壽恨恨地說:「我買通了幾個當值的太監,確定是吳王這些天一直在皇上耳邊扇風點火,今天他更是在早朝上舉出一大堆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偽證,終於讓皇上相信我叔父通敵叛國。」

  說時,他衝著大門揮起拳頭大喊道:「吳王,你給我滾出來!」

  楓紅拉著他快速向大道走去,「現在不是和吳王正面衝突的時候,他連鎮關大將軍都可以陷害,你這個小小的副將,他當然不會放在眼裡。」

  「我才不怕他!大不了把我們叔侄關在一起,讓天下人看看他們到底是怎麼陷害忠良的!」

  他厲聲喝道:「你是瘋了還是傻了?這時候居然會做這種以卵擊石的傻事?萬一連你也被抓,邊關誰來鎮守?孫家軍不就成了俎上肉,任人宰割?這正是吳王最想看到的。如今他不過是忌憚孫家軍的實力,怕逼得太緊會讓孫家軍暴動,所以才沒有動你,只有你這個傻瓜才會乖乖地自己送上門去讓人宰!」

  孫廷壽頓時被他罵醒了幾分,急問著,「那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四城守軍總兵和你孫家是三代故交,你先去他那裡避一下,以防皇上查封將軍府,把你們全體拿下問罪。若有危險,你立刻出城趕回邊關去,一刻都不能在城裡停留。」

  他聽得毛髮倒豎,雙目圓睜,「你要我逃跑?」

  「是保存實力!」楓紅推了他一把,「你現在就去,兩個時辰之後我去找你,我們就在西城門會合吧。」

  「那你要去哪裡?」

  楓紅咬咬牙,「去找這件事的幕後始作俑者!」

  *********

  偌大的京城繁華鼎盛,踏歌別館卻建在京郊一片密密的竹林之中。曲徑通幽,見而忘俗,與它的主人在世人心中的想像如出一轍。

  平時,來踏歌別館的多是名人雅士,即使見不到名滿天下的行歌公子,這片竹林依然是京城中人最愛提及的一塊象徵神秘和傳奇的上地。

  但是今日,有個人從竹林外閃身而入,如旋風般捲起林中蕭瑟的竹葉,直衝向踏歌別館的大門。

  「來者請報上名號!」踏歌別館的門口閃出幾個青色長袍的人,手中皆是一把霍霍長劍。

  來人被阻擋卻毫不減速,反而一蹬身邊的竹竿,借助彈力加速衝向大門。

  「來客留步!」見喝不住這人,那幾個青袍人長劍架起,擺出一個劍陣,劍光將那人團團圍住。

  赫然間,銀光中飛出幾道綠色光影,持劍的青袍人全都「啊」地叫了聲,隨即長劍落地。

  就趁這時,那人已經破出重圍闖進館內。

  半空中緩緩飄落的那幾道綠影,竟然是幾片竹葉。

  *********

  「行歌,.看你做的好事!」衝進館山門,楓紅眼就看到端坐在廳中,正在悠閒喝茶的男人,他挾著風勢衝過去,當胸就是一拳.

  行歌飄飄然從座位上掠起,落到楓紅身後的位置。

  「楓紅公子,來得好快啊。」

  那語音如歌如詠,本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但聽在他耳裡卻如夜梟鬼鳴。

  他轉身怒視著對方,「我說的話你大概是忘記了!」

  「抱歉,楓紅公子的話向來頗多,我不知道公子指的是哪句?」行歌眨眨眼,和他兜圈子。

  「我說過,若再相見,我不再客氣!今天你只有兩個選擇,要不和我決戰一場,要不就立刻停止你所有的陰謀詭計,將孫將軍解放出來!」

  行歌回道:「我從不受人威脅,你的這兩個選擇沒有一個是我喜歡的,抱歉我不選。」

  「行歌啊行歌,你害這麼多人,半夜睡覺不會作惡夢嗎?」他雙掌一揚,「既然你執迷不悟,那我只有殺了你,免得你再為害世人!」

  「聽說你手上從不沾血腥,今天居然會為我而破戒,也是我的榮幸。」行歌斜睨著他,「只是你憑什麼認為你能勝得了我?別忘了,當日你的手是被誰刺破的?今日可沒有初舞的解藥救你。」

  「除了下毒、用暗器,原來你就沒有別的本事了。」楓紅連連冷笑,「比武對招最忌諱用『老』,你若不怕就試試看。」

  行歌凝視著他如火燃燒的眸子,雙袖慢慢鼓起,真氣流轉,大戰一觸即發。

  「住手!」門口撲進來一條白色人影,擋在兩人面前,「除了打打殺殺,你們就沒有別的解決之道嗎?」

  「初舞,我不是叫你回家休息,又回來幹什麼?」行歌沒想到他會突然現身,臉色一變,伸手去拉他的肩膀。「你讓開。」

  初舞霍然轉身,「我聽說了孫將軍的事,你到底還是做了!你答應過我什麼,還記得嗎?」

  他沉默下來,許久,幽幽地說:「你知道,有些事情,我身不由己。」

  「到底有多少事你是真的身不由己?還是你連自己的心都無法控制了?」他惆悵地說,「若你忘記你答應過我什麼,或許你也忘了我曾對你說過什麼。」

  行歌的神色不再平常自若,「初舞,你在這時要挾我?」

  「不是要挾,只是倦了。」垂下眼瞼,他低聲說:「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人人都說行歌和初舞猶如雙生於,形影不離,其實你是你,我是我,從今而後,我們各走各的陽關道,再不相見!」

  「初舞!」行歌右手急揚,袖子拂上他的後背,初舞眼皮一沉,軟軟倒靠在他肩上。

  冷眼旁觀,正自納悶的楓紅一見初舞倒下,驚問:「你把他怎麼了?」

  行歌的眸光如冰,「我現在沒空理你,你走。」

  「孫將軍的事情你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他瞬間沉默,之後又答,「看在初舞的面子上,我不會要孫不老的命。」

  「僅是如此?」

  「楓紅,別得寸進尺!惹急了我,後果不是你能承擔!」行歌勃然變色,「快走!」

  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初舞,恰見一行眼淚從他眼角流出,楓紅遲疑著回答。

  「好,我也看在初舞的面子上,先饒過你這一次,孫將軍的事情還沒有完,改天我會再來找你算帳!惹到我楓紅,也沒有你的好日子過!」

  他拔足而出,立刻去找孫延壽商議對策。

  偶一回望,行歌的身影已和初舞一同消失在廳中。

  *********

  「事情怎麼樣了?」孫延壽一把擒住楓紅,緊張地說:「你剛才去找誰了?那個始作俑者是誰?不是吳王嗎?」

  「是吳王,只是許多計策不是他一人想出來的,他的背後還有一群謀士。」他反按住他的手腕,真怕孫延壽這傢伙下手失了輕重,把他骨頭捏碎。「孫家大都是能征善戰的勇士,但是論起鬥心眼兒,你們十幾二十個都鬥不過他一個人。」

  「哼!我就不信,他吳王能長出十八個心眼來?」

  楓紅苦笑地搖搖頭。小孫當然不知道,他口中的那個人並非吳王,而是行歌。

  只是行歌做事太過詭秘小心,外人極難察覺他暗中所做的一切,因此就算他楓紅大肆宣揚也沒人肯信。而孫家是朝廷將士,對武林中人並不熟悉,與其將其中內情一點點說給小孫這莽夫聽,還不如盡快研究眼下的對策。

  「孫將軍暫時無性命之憂,所以你馬上派自己的心腹回邊關穩定軍心。此時此刻,部隊絕不能亂,否則就是落了敵人的話柄,萬一人家說你們軍心思變,上報皇上剝奪了孫家的軍權,我們就再也沒有反擊之機。」

  他的一席話讓孫延壽麵色如土,「你說來說去,到底怎麼救我叔父?」

  「這件事當然緊要,但是你這副毛毛躁躁的樣子……唉!於事無補。」楓紅想了想,又道:「今晚我會潛入吳王府,看看吳王的動靜。」

  「我也去!」

  孫延壽剛跳起身就被楓紅按下,「你輕功不好,去了反而容易壞事。」

  他眼神掃了他一圈,居然笑了,「你這小子老實說,你去吳王府是去幹麼?真是探聽消息,還是為了見你的相好?」

  「什麼相好?」

  孫延壽拍了拍他的肩膀,「別當我沒看見,我又不是老眼昏花,白天在吳王府門口,你扯著喉嚨喊什麼呢?」

  楓紅居然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反捶他一拳,「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那位姑娘是我的一個朋友,今天進府做菜給吳王賀壽。」

  「哼,我們這邊有人下獄,他還有心情辦壽宴?」孫延壽一拍桌子,「我讓他今年的壽宴變成喪宴!」

  「你別亂來,萬一壞了大事,就等著給你叔父收屍吧!」

  被他的語氣震住,握了握拳頭,「好,聽你的,你的鬼主意總是比我多些。」

  他略鬆口氣,「發生了這件事之後,也能看出人心。以往和孫家看似有交情的人,若是這一次畏首畏尾的,也就不用再做交往;若是趕來挑唆,看似為你說話,實際上想引你衝動做事的那種人,也要避而遠之;還有……」

  孫延壽聽他一一說完,不由得感歎道:「你這小子不做官還真是可惜,這些朝中的相處之道,你是怎麼總結出來的?」

  楓紅輕聲說:「官場的生死和江湖的生死一樣,都是要拚個你死我活的。若非早已經歷過,我又怎麼會是現在的楓紅?」

  「嗄?」孫延壽愣愣地看著他。多年前,在邊關偶然和楓紅認識後,他們就成了一對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但楓紅的身世對他來說,仍是一個謎。

  究竟是怎樣的變故、怎樣的出身,才會讓他成為如今的四大公子之一?他對朝政權謀的洞悉,他對人際交往話裡話外所透出的寒意,都與他平時笑嘻嘻的外表迥然不同。

  改天,真應該將他狠狠灌醉,探聽探聽他的故事才好。

  *********

  吳王楚天君是當今皇帝的叔父,吳王府的氣派僅次於皇宮。若不是因為楓紅曾經來過這裡,想找到廚房的所在,還真要費上幾個時辰。

  他聽到廚房內傳來吳王府管家的聲音,「王爺今日想吃辛辣的東西,你們不要總是做那些老套的菜,有什麼新鮮花樣儘管試做,王爺說了,但凡做得好吃的新菜他都會有賞。」

  「可是,王爺吃遍天下美食,一時之間奴才們也想不出什麼新菜……」有個廚子戰戰兢兢地說出心中話。

  「廢物,每個月給你們的薪餉比宮裡給御廚的都多,居然會如此沒用……」

  「我來吧。」

  那淡淡的聲音讓楓紅眼睛一亮。果然,她在這裡!

  「麻煩幾位替我準備些食材,我要一條新鮮的魚、川椒、豆芽,還有其餘的調味佐料。」

  「孟姑娘,你想做什麼?」管家居然很客氣地問。

  「水煮魚。」

  「水煮魚?」其他廚子們聽都沒聽過這道菜,「怎麼做?用水煮?」

  孟如練沒有多做解釋,很快就傳來在砧板上剁菜的聲音。

  楓紅好奇地掀開一片瓦,從屋頂上看下去,只見她俐落地將一條活魚宰殺乾淨,去頭尾,削成魚片放到旁邊用調料醃製,然後將鮮紅的川椒剁碎熬醬,撲鼻的辣椒香氣讓滿屋的人不停打著噴嚏,而他必須強捏住鼻子,以防自己也被辣得打噴嚏,驚動屋內的人。

  接著,她把魚片和豆芽煮熟,再放入一個器皿裡.

  管家忙問道:「可以上桌了嗎?」

  「還不行。」她轉身往炒鍋裡放入半鍋的油,又將剛煮完的魚片和豆芽倒了進去。

  「唉喲!這不成了油煮魚啦?」一群廚子驚異地喊出聲。

  接下來,花椒和乾辣椒在油熱之後倒入,讓那股辛辣的味道更是沖天而起,伴著油香、辣香、魚香,全部衝鼻而來。楓紅一把摀住自己的嘴,生怕口水會滴到下面去。

  「這樣就可以了。」終於完成一盆紅艷艷、香噴噴的水煮魚,孟如練對管家說道:「請問是否要我面見王爺?」

  「我先把菜端上去,看王爺吃了以後覺得如何,你在這裡等著。」管家又對幾個看呆了的廚子說:「趕快準備清湯,王爺不喝湯是不能就寢的,上次你們做的那個三鮮湯,王爺說太油膩,換個清淡的做。」

  「是是,奴才們這就去準備。」廚房裡立刻又忙活起來。

  楓紅重新將瓦片蓋上,一個翻身跳進院中,跟隨上菜的奴婢來到吳王楚天君所在的前廳。

  「什麼菜?竟然香辣王此?」一聞到水煮魚的味道,連向來威嚴冷峻的吳王都不禁喜動顏色。

  「王爺,這是新進廚娘特意晉獻的一道菜,說是叫水煮魚。」管家跟在旁邊解釋。

  吳王夾了一筷子魚肉放在口中,剛咀嚼幾下就大聲叫好,「這才是我想吃的天下美食!給那個廚娘賞銀一百兩,明日起由她負責廚房。」

  「王爺,她不過才剛剛進府一天,只怕眾人不服。」

  吳王濃眉蹙起,「能者得高位,府中廚房裡的那些老廚向來不思進取,早就應該給點教訓了。吩咐下去,這是我的意思,誰若敢對那個廚娘不敬,就立刻轟出王府。」

  楓紅暗暗點頭,又不由得搖搖頭。聽吳王說話,倒像是個很明事理的人物,只是為什麼他對府裡一套,在朝廷上對朝臣又是另外一套?

  「對了,今天這個廚娘可是行歌送進來的?」吳王問道。

  「是,她手裡有行歌公子的親筆薦帖。」

  「難為他連這些小事都記得。他是不是已經回京了?」

  「是,今日公子已經派人送信過來,說他已經回到別館。」

  吳王放下筷子,思索了一陣,「明天給我準備馬車,我去看看他。」

  「是。」

  楓紅聽了皺起眉。這些年與行歌明裡暗裡交手,知道他是為吳王暗中做事的人,但與吳王的關係卻一直不能被確定。

  本以為行歌只是吳王安插在江湖的一個爪牙,但吳王對他似乎格外看重,語氣裡透露出的關愛,不像是一般主僕,或是聯手做惡的朋友。

  「王爺,夜湯是否呈上?」

  「嗯,呈上來吧。」吳王又拿起筷子吃魚,忽然間倏地停下動作,雙眼如精光四射,直勾勾地看著楓紅所在的方向。「誰在外面?」

  楓紅一驚。難道他被發現了?但緊接著,他發現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還有一條人影伏在那裡,看身形此人甚為高大,月光下還依稀看到那人一臉的糾髯。

  暈吶……居然是小孫!這傢伙怎麼不聽話,還是跟來了!

  飛身而起,拽住他的肩膀,低聲交代,「快走!」

  「不!此時此地就他一人,正是殺了他的絕佳時機!」孫延壽掙脫開他的手,手中一柄彎刀如月,明晃晃地從房頂上飛旋而下。

  這是孫家的獨門兵器,可做手持兵刀,又可做迴旋鏢。此時,刀鋒雪亮地從敞開的窗口飛入,衝著吳王直砍而去。

  本來坐在桌後正在吃菜的吳王因為聽到動靜已有警覺,反手一撥,竟用筷子將那柄來勢洶洶的彎刀挑落在地。

  楓紅低喝一聲,「待著別動!」接著他飛身掠下屋脊,閃電般衝入堂內。

  「有刺客!」管家驚呼一聲。

  吳王盯著他,「你是誰?」

  他嘻嘻一笑,「聞到王爺的菜香,想來向您討口肉吃,王爺千萬別緊張.」

  他並沒有朝吳王靠近,而是悄悄地退到廳門一角。

  用腳尖勾起那柄掉落的彎刀,他拱手一揖,「因為菜香所以忘形,不小心把刀掉下來了,還請王爺恕罪。」

  吳王自然認得那柄彎刀,「你是孫家的人?」

  「哪個孫家?我不認識姓孫的。」楓紅眼見他的拳頭已經攥緊,心知對方如捷豹待發,於是腳尖一踹旁邊的桌椅,藉著反力彈回庭院外面。

  此時,王府的禁兵也被驚動,吳王一擺手,「不用追了!」

  回到房頂上,楓紅拉起等候他的孫延壽,「快走!」

  王府禁兵聽到王爺的命令全都停止追緝,但此時,就在楓紅所處的對面屋脊上,竟也掠起一人,以如箭離弦般驚人的速度飛向他們所在的位置。

  夜空中只見銀光閃爍,似有條銀色流水劃空而至。

  楓紅暗自吃驚,對孫延壽說:「你趕快回去,我把這個人引開。」

  他看出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乃是強敵,倉促囑咐,「你也小心。」

  朝反方向掠開,楓紅故意哈哈大笑道:「朋友也是王府的人嗎?」

  本以為他這麼大的動作定能將那人引到這邊,不料那人卻在半空中驟然變換身形,直撲孫延壽而去!

  霎時,那柄細如銀線的長劍映亮了楓紅的眼,他猛然想起在踏歌別館時,曾見行歌手下用過這種兵刀,立刻意識到不妙,足點樹枝也沖了回去。

  孫延壽雖然臂力驚人,但論輕功卻遠比下上楓紅,以致剎那間即被身後的人追上並擋在自己身前,一把銀劍抵住他咽喉,速度之快、武功之高、招式之詭異,在在都讓他驚出一身冷汗,呆呆看著面前這個黑衣蒙面的男子,幾乎要懷疑他是人還是鬼。

  「劍下留人!」楓紅也已趕至,大聲說:「他不過是一時莽撞,並沒有傷及吳王性命,你不能殺他。」

  「孫家派人刺殺王爺,我要將他帶回王府由王爺發落。」冷如冰的聲音敲在夜色下,是一種逼人的殺氣。

  楓紅笑道:「哪兒有刺殺?你有何憑證?」

  「你手中的那柄彎刀就是證墟釋。」那人對孫延壽冷笑道:「我放你孫家一條生路,是你自己要找死,那就怪不得我了。」

  銀劍閃爍,楓紅情急之下大喊一聲,「你若敢動他,我也會讓你嘗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銀光在半空停頓,那人微露興味,「你想怎樣?」

  「是人就有弱點,抓住他的弱點再施以打擊,這不是你慣用的伎倆嗎?難道你就沒有弱點?我說過,別逼急了我,否則我會對你不客氣。」

  面紗上方,那雙俊逸森寒的眸子凝住,「你想說什麼?」

  「你最在乎的那個人,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有一天我像你今天這樣把劍也架在他的脖子上……」

  黑衣人眸光跳躍,「你不會。」

  「我雖然沒殺過人,但並不是不會殺人;為了救人,什麼事情我都做得出來,包括奪走你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

  片刻的空氣凝滯,幾人都屏住呼吸。

  銀劍在空中墜落,「再有同樣的事情發生,我不會放過你們的,孫不老也必死無疑!」

  楓紅對聽呆了的孫延壽使了個眼色,讓他先行離開,然後對黑衣人一笑,「我果然沒猜錯,初舞是你的弱點。」

  一隻修長的手摘下蒙面黑紗,露出俊美如仙的臉龐,只是寒凝的嚴峻讓今日的行歌看起來與平時判若兩人。

  他緊緊盯著楓紅,一字一頓,「有句話你沒說錯,是人就有弱點。所以,小心保護好你的弱點,別被我抓住。」

  楓紅正色道:「你曾聽過一句話嗎?聰明反被聰明誤,你心機用盡,可是最後被犧牲的人也許恰恰就是你自己。我倒是很期待看到你一無所有時的那張臉。」

  行歌唇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在你有生之年是沒這個機會了。」

  「那可說不定哦,風水輪流轉,哪一天你搞不好會反過來求我幫你呢。」楓紅突然躍起身,幾下彈跳即落入樹叢之中,難覓蹤跡了。

  行歌轉過身,看著不遠處的王府燈火,因為剛才的一番喧鬧,整個王府都被驚動,所有家丁和府內駐守的禁軍都開始巡邏搜捕可能還有藏匿著的刺客。他並沒有立刻返回,遲疑之後也暫時隱在黑夜之中.

  這次來,他本想單獨會見那個人,只因孫延壽的行刺突生變故,讓向來冷靜行事的他在一怒之下,也暴露了行蹤。

  看來今日不是與那人相見的最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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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30:54
第七章

  孟如練累了一個晚上,好不容易將所有的宵夜都為王爺做完,返回自己休息的房間。但才剛剛推開一條門縫,屋內竟有人將她一把拉進去,她驚得張口要喊,卻被人摀住了嘴。

  「別叫、別叫,是我!」

  那該死的聲音讓她狠狠咬了一口摀住自己嘴巴的手。

  「唉喲,這就是你送我的見面禮啊?」

  「大半夜的,你跑來做什麼?」推開楓紅,她瞪了他一眼,「你不要命啦!王府豈是你能隨便亂闖的地方?」

  「沒有你我才知道,這世上的東西吃起來都失去了味道。」他眨眨眼,「本來我最愛吃京城福林居的年糕,剛去買了一個,居然覺得不如你做的香酥餃好吃。」

  她瞥了他一眼,「你半夜跑來,不會是叫我又給你做什麼香酥餃吧?」

  「在這裡我當然不會那麼放肆,總要替你著想嘛,不過你剛才給王爺做的那道水煮魚聞起來真是香,什麼時候有空也給我做一次?」

  「你腦袋裡除了吃,就沒有別的了?」她走到屋子中間的桌旁,掀開一個扣著的飯碗,將下面的菜盤推給他。

  楓紅的鼻子動了動,雙眼頓時晶燦了起來,「是水煮魚?!你什麼時候偷了一份在自己房裡?」

  盤子上還有一副筷子,他夾起魚片放到嘴裡就大口嚼起來。

  「你吃魚從來不吐刺嗎?」孟如練點燃了蠟燭,在搖曳的燭光下看他大啖美食的樣子。

  「捨不得吐啊,你這道菜連魚刺都香得別有味道,當然要好好品味一會兒,可惜菜涼了,要是滾燙的時候,一定比現在還好吃。」他邊吃邊說,用下巴對她點了點,「你也坐下來吃啊.」

  「謝公子賜座.」她在他對面坐下,「吃完就走吧,王府戒備森嚴,被人發現你在這裡會給我惹麻煩的。」

  「你猜到我會來找你,所以特意給我留了這份魚,是不是?」楓紅夾起一片魚放到那個空碗裡,推給她,「忙了一天,你還沒吃吧?」

  她看了看碗,又看了看他,「你來王爺府到底有什麼事?」

  「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還有就是……」

  「孟姑娘睡了嗎?」門外忽然傳來管家的聲音。

  孟如練臉色一變,對他道:「別出聲。」

  她走到門口,隔著門板對外面說:「正要休息,您有什麼事情?」

  「今天府裡來了刺客,情況有些混亂,以致有件大事忘記告訴你了。王爺很滿意你做的菜,吩咐說,以後的廚房由你管事,一日三餐都交給你做。」

  「多謝王爺的美意,我初來乍到,恐怕不宜擔當這個管事之職,能否請您代為轉告王爺,如練難居此位。」

  「王爺決定的事情不容辯駁,姑娘也就別推辭了。王爺還吩咐過,不許任何人為難你,廚房的事情都由你做主,所以你也不用擔心。」

  管家走後,楓紅小聲說:「恭喜你啊,才一日工夫就升做了府內的管事,看來入御膳房是指日可待了。」

  「剛才你沒說完的話是什麼?」她背靠門板望著他,眼神是從沒有過的專注。

  「還有就是……想給你講一個故事。」

  「講故事?」她狐疑地看著他。

  「也是一個很老的故事,和你心中隱藏的故事差不多久,只不過你那個故事的主角是個女孩子,而我這個是個男孩子,有興趣聽嗎?」

  孟如練依舊狐疑,「你要是想藉著什麼胡編亂造的故事,來和我講什麼化解仇恨的道理,我可不聽。」

  「你若是聽到不喜歡聽的地方,直接叫我住口就可以了。」

  楓紅頭一次如此正色,沒有了平日的神采飛揚和嬉笑怒罵,神態平和恬淡,似乎他正要講述的。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故事」——

  「二十多年前,有個大戶人家。主人姓寧,是朝廷大官。寧老先生有個獨子,名叫丹青,三歲識文,六歲賦詩,是寧先生的心頭肉、掌上寶,人人都說寧公子將來必能成為國家棟樑。皇太后在世時,偶然看到寧公子非常喜歡,便賜了他一串佛珠,說保佑他一生平安,還收他做了乾孫,讓寧家風光無限。

  「後來朝中文武兩派因種種矛盾積壓未解,朝政之爭越發激烈。文官這邊以寧老先生為首,那時候他已經是丞相之位,聲名權勢顯赫一時;武將那邊則尊吳王馬首是瞻,朝中的武將十人中就有七、八人是吳王親自調教提拔的親信。

  「兩派越鬥越烈,終有一日,因官鹽私賣的問題,寧丞相與吳王在朝上對質。吳王指責寧丞相縱容下屬私賣宮鹽,尤以抹顏沖所管轄的冀州最為嚴重,寧丞相辯解說,因為洪水氾濫,阻斷交通,南方的鹽無法運到北方來,致使百姓無鹽可食,人民無力幹活,國家根基不牢,外敵便會趁機入侵,所以開放官庫販售官鹽,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

  孟如練聽到他提起這段往事,心頭似被重重一擊,手指緊緊扣住桌沿。

  楓紅續道:「兩派人馬在朝上唇槍舌劍,爭得面紅耳赤,並由此扯出許多陳年積怨,互相指斥。最後皇上站在吳王那邊,斥責寧丞相失職,並將他關進天牢,處以滿門抄斬,而凡是開放官庫賣官鹽給百姓的地方官,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貶黜,抹顏氏一族所遭遇的情況你比我清楚,不用我再贅述。」

  她冷冷地看著他,「這就是你要講的故事?和那個寧家公子有什麼關係?」

  「寧公子本來也難逃一劫,但他當時不過七歲,又是皇太后的乾孫,皇太后親自求情放他一條生路,皇上便下旨將他貶出京城,終生不得返回,如有違抗,就地問斬。」

  聞言,她身子一抖,「為什麼?」

  「怕他長大後回來報仇吧。」

  見她低頭沉思,楓紅問道:「你是否在想,這公子要比你強多了,起碼保住一條命,不用受顛沛流離之苦?」

  孟如練從齒間吐出訝問:「他還活著?」

  「這是什麼話……他當然活著。」

  「那他如今也已成人,他在哪裹?」

  她語氣中的急切讓楓紅愣住,「你急著找他?」

  「他與我,有共同的敵人。」

  他以手拍額,「你還真是性急,聽我把故事說完如何?」

  瞧她點了點頭,他才又接續下去。

  「寧公子被放逐出城時,他的身邊原本有一對老僕跟隨著,這是皇太后特意關照不殺的府內老人,因為公子年紀還小,需要人照顧,但是這一對老僕還未能盡到職責,就被後來追趕的敵人當街殺死。」

  孟如練再受震動,「皇上變卦了?」

  「不是皇上變卦,而是寧家得罪的敵人不允許留這麼一個禍根在人世,所以趕盡殺絕。幸虧老僕臨終前將公子藏在路邊一口破缸之中,小公子才逃過一劫。

  「失去了全部的親人,他年紀小又手無縛雞之力,因此只能沿街乞討。困了,倒在路邊睡一覺,但怕被追兵發現,總不能睡沉,常常是睡上兩三個時辰就要起來趕路;累了,就找個能藏身的地方休息,田間路邊的野菜他都吃過了,有幾次還差點因為誤食毒草而送了小命。他一路往南逃,只想逃得越遠越好,但在一次經過山林時,不幸被餓狼追逐,因而掉下懸崖……」

  頓了片刻,等不到下文,孟如練追問:「後來呢?」

  楓紅似乎有些失神,回過神後,他笑得有些勉強,「後來他被一個砍柴的老頭救了,在茅屋裡住了大半年才把所有斷了的骨頭接好、養好。」

  「再後來呢?」

  他擦了擦嘴,「後來怎樣其實並不重要,我和你說這個故事,只是想告訴你,有人和你的命運相仿,甚或這世上比你悲苦的人多得是,若眼前只看得到自己這點事情,就永遠不會快樂。」

  她沉下臉,「說來說去,原來還是在給我講道理。您請吧。」

  「不想知道那個寧家公子的下落了?」他勾引似地朝她笑著。

  「哼!說不定這個故事是你編出來的,而這個寧家公子若是還活著,八成也是藏在哪個小山溝裡不敢見人,不知道也罷。」

  「哦?那可就很難說了,說不定他搖身一變,也做個大俠什麼的,專門鋤強扶弱,名垂千古.」

  「大俠?」孟如練嘲笑他的異想天開,「既然有強敵要滅口,他怎敢在外面拋頭露面?他若有一身驚動天下的武功,又為何不殺了自己的敵人,為全家報仇?」

  楓紅歎了口氣,「他為何要殺?難道除了殺人和報仇之外,他這一生就不應該有第二條路走嗎?」

  「有仇不報非君子,他還算什麼男人!」

  「報了仇就一定是君子,是男人了?」他反問:「為了報仇,送掉了自己的性命,甚至可能連累無數人為此送命,你覺得這樣的人生有意義?」

  他用手中的筷子輕敲了一下盤子邊緣,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你的菜做得好吃那是不用說的了,但是你做菜的時候有沒有覺得快樂?」

  「什麼?」他說來說去,怎麼又說到了做菜上頭?

  「如果做菜的人心中不開心,做出來的菜會透出一股苦澀的味道,連吃菜的人也能感覺到從菜中傳達出的這份苦澀。我每次吃你做的菜都覺得只是口中留香,難以在心中回味。」他頓了頓,問:「你知道你做得最好的一道菜是哪道嗎?」

  她瞪著他,聽他說下去。

  「就是那晚的香酥餃。所以我想,或許你不是感覺不到快樂,而是你強迫自己活在過去的陰影裡,因此,即使體會到一點快樂幸福,也本能地將這種感覺摒除在外。孟姑娘,到底是誰在你身上壓了這麼沉重的一座復仇大山?是你的爹娘嗎?還是其他家人?」

  「夠了!」孟如練奪過他手中的筷子砸在桌上,「不去採尋別人的秘密是對對方的尊重!」

  這句話她曾說過,他也沒有忘,但是——

  「我不是在探尋你的秘密,而是在幫你找到你心中癥結所在。否則,就算你殺了皇上報仇雪恨,你一樣不會快樂的。試問,你可曾問過自己,你是誰?你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為何你會生在這個世上,又為何要在這個世上活下去?」

  「夠了。」她伸手指向大門,「你滾!別再讓我看到你,否則我就大聲嚷嚷,讓王府的人來抓你!」

  楓紅歎了口氣,走到門邊又回過頭,「孟姑娘,身處這個地方千萬要當心。吳王老謀深算,翻臉猶如翻書,要博得他的他的歡心不是單靠擠到美食就可以的。」

  頓了頓,再道:「還有,我以後可不可以直呼你的名字啊?我覺得『如練』喊起來親切多了。」

  她將筷子狠狠丟到他腳邊,「你再不走,我就喊了。」

  他搖搖頭,「如練,你自己保重。」拉開了門,閃身出去。

  待他走後,孟如練跌坐在椅子中,呆呆地看著大門,腦中一片空白。

  房門輕響,又有人無聲無息地走進來。

  「你還來幹什麼?」她抓起盤子再丟過去,可這一次沒聽到盤子落地的聲音。

  那人淡淡地開口,「是楓紅惹得你如此生氣嗎?」

  她旋即驚醒,「公子,是你?」

  那人緩緩走到桌邊,點亮了燭火,寒眸中的火焰跳躍,將那張俊美的面龐映襯得妖邪鬼魅,「我以為除了你的親人之外,再沒有人可以讓你如此動情,沒想到楓紅竟然可以,也許他在你心中與常人已有所不同。」

  孟如練略微低頭,避開這個話題,「公子托我辦的事情,我還沒有辦好。」

  「沒什麼,我早說過這件事不用太急。楓紅為人謹慎,對他只能以退為進,你若表現得輕浮,對他親親熱熱的,他肯定退避三舍,絕不會像現在這樣步步追隨,對你關懷備至。」

  「那日公子是故意刺傷他,然後留我們單獨相處?」進入王府之前,在路上她其實已經想明白了這件事。

  「總要給你們點時間獨處,交情深了才可以做事。只是……」行歌目光如炬地看著她,「對付敵人的時候,交出真心是最大的忌諱,你對楓紅已經有所動情,我看這件事你就放棄吧,還是專心做菜地報你家仇。」

  「公子,不要!」孟如練猛然抬頭,「公子對我恩重如山,我定要為公子達成此事。更何況,我對楓紅沒有一絲一毫的男女之情,公子不必憂慮。」

  行歌雙眉微顰,「傻丫頭,一個人的心裡如果住了另一個人,是瞞不住旁觀者的眼睛的。我看你,就如同楓紅看我的心一樣透徹。」

  她有些迷惑地望著他,明知他話裡有話,卻不知道那背後的真意是什麼。

  「楓紅的話很能蠱惑人心,那幾句從何處來、往何處去;我是誰、誰又是我,聽來很有道理,想多了卻全無意義,你可以不用理會。」

  「我知道,我不會想他的話的。」

  「那就好。」行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我這次來,只是來看你在這裡的情況,沒有別的事情。吳王與我是忘年之交,他會好好照顧你的。」

  「我聽管家說,王爺已經命我掌管他的膳食。」

  「那我可要恭喜你了,王爺在飲食上向來很講究,能以一頓飯就抓住他的心實屬不易,看來我的確沒有看錯人。」.

  孟如練看到他笑意盈盈的雙眼,心緒稍微平靜了一些。

  楓紅所說的話的確很能蠱惑人心,令她差點被說動。那人的笑臉在面前縈繞不散,好像勾魂攝魄的惡鬼……不,是餓鬼投胎。

  遇到那個人還被他糾纏,大概是她前世的冤孽,今生來償吧……

  *********

  第二天孟如練正在準備午膳,管家忽然匆匆走入。

  「孟姑娘,有件大事要你立刻準備。」

  .「楚管家,請問是什麼事?」難得見到管家神情如此亢奮,似有什麼大喜事,但興奮中又帶了點惴惴不安。

  「今晚皇上要駕臨王府,所有的晚膳必須豐盛隆重,王爺囑咐絕不能有半點差錯。」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結結巴巴地問:「您、您是說,皇上……」

  「是啊,皇上聽說王爺府內有幾株梅花居然在這時候開花,非常好奇,所以早朝時和王爺說,晚上過府品鑒……來不及說了,我還要去準備接駕的事情,稍後會有宮中御膳房的執事來告訴你一些注意事項。記住,今晚之事不僅攸關你個人,還包括整個王府,若是出了錯,你就算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是,如練知道。」垂下頭,努力掩蓋住心頭那雀躍澎湃的激動心情。

  原以為要見到皇上,還得再等上一段時間,沒想到這個機會居然會來得如此簡單容易。到了今晚,她要那個殺害她全族人的兇手付出代價。

  將目光投向滿屋的食材,她悄悄在心中謀劃著復仇之計。

  *********

  「什麼?他們剛剛讓我叔父下獄,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到王府賞花?!」同樣得到消息的孫延壽怒道:「這是他媽的什麼狗屁皇帝!虧我叔父還忠心耿耿地為他鎮守邊關,我們真是又笨又傻!」

  楓紅撇撇唇,「皇上有心情看花,總好過天天下旨殺人吧。其實孫將軍今日之災,也是吳王挑撥所致。」

  「你也知道是那個老賊,那麼為什麼上次還攔著我,不讓我殺他?」孫延壽對此事耿耿於懷。

  「和你說了那麼多道理,你是不是都沒聽進去?好吧,最簡單的一點就是:你不可能殺他。吳王武功之高也許你並不清楚,因為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披掛上陣,但別忘記,吳王年輕時就已被譽為當朝第一武將,昨天他簡簡單單就挑落了你的刀,難道還不能讓你警覺嗎?」

  「不過是一個年邁的老頭……」

  他搖搖頭,「輕視敵人就是將自己置於危險之地,你要是能改掉這個急躁的毛病,肯定能成就大業。」

  孫延壽不耐煩地擺手,「好啦,你少在這裡說教,後面到底準備怎麼做?」

  許久的沉默之後,楓紅終於做出一個重要決斷,「今夜我會去王府。」

  「去幹什麼?行刺啊?」

  「我去做什麼先不便告訴你,只是你必須答應我,絕不能再莽撞行事,乖乖地留在這裡等我消息。」

  「行啦,你什麼時候囉唆得好像老太婆?會有姑娘喜歡你這個樣兒嗎?」

  楓紅一笑,「也說不定啊。」

  腦海浮現孟如練的身影。知道皇上要到王府賞花的她會採取什麼行動呢?

  如練,別再做傻事了。他在心裡默默道。

  *********

  雞蛋、香菇,火腿、蔥、鹽、油……各色食材已經在面前備齊。

  管家在她身後問道:「姑娘這是要做什麼?」

  「宮中執事說皇上不愛吃麵食,所以我想用雞蛋做一道春香荷葉餅呈上。」

  「用雞蛋做?」管家笑道:「真是好主意,不過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去準備,不能欣賞姑娘的廚藝了。今天宮裡來的人多,我也給你多找了些幫手,如今全府上下忙得不可開交,你這頓飯可是重頭戲,千千萬萬別搞砸啊。」

  「您放心吧。」她的神情平靜從容,送走管家後便開始製作這道春香荷葉餅。

  香菇泡發後洗淨切成丁,再將火腿和蔥花切好,然後取一小碗放入火腿丁、香菇丁、蔥花,接著用雞蛋攪勻,加入鹽調成蛋糊狀。

  生火熱鍋倒油,待油熱時,取一小勺調好的蛋糊放入鍋中,旋轉鍋底,讓蛋攤成薄片,翻過來對折再煎,煎至兩面金黃即可出鍋。

  「好香……」

  全神貫注之際,突然聽到身邊有人稱讚,她渾身一抖,有些發冷。是她聽錯了嗎?此時此地,怎麼會聽到這個人的聲音?

  緩緩轉過頭,竟然真的看到楓紅那垂涎欲滴的臉,正對著她剛剛做好的第一張薄餅。

  「你!」她嚇得手中的鏟子差點掉落,趕快掃視了一圈周圍其他的人。

  大家都各自忙著手中的活兒,竟然沒有人留意到楓紅。

  「你怎麼這麼大膽?居然敢出現在這裡?」她壓低聲音,幾乎是咬牙切齒道。

  「王府內人手不夠,所以到京城的天下第一樓分號請了些夥計幫忙,我就喬裝一下混進來了。」他說得彷彿很簡單。「這道春香荷葉餅是不是你從我的香酥餃學來的?我能不能先替皇上嘗嘗?」

  「你沒這個福氣。」孟如練搶過盤子放在自己的左手邊,以防他的口水滴了進去。「往旁邊站站,別人看你靠我這麼近會起疑的。」她刻意去看他的後背,發現他竟然還背著那把劍.「王府的人竟然讓你帶劍進來?」

  「剛才在大門的時候,我說這是做菜的工具,專為今天要做的烤全鹿準備,他們信了我的話,也就沒有多查了。」

  這麼荒唐的說辭真叫她哭笑不得,而門口守衛居然會相信他的胡言亂語,也是令人匪夷所思。

  他拿了條黃瓜,煞有其事地在砧板上切著,「姑娘。你看這薄厚切得可好?」

  耳中傳來的聲音均勻快速,她一瞥眼,他已經把一條黃瓜都切成了片,每片的薄厚都很均勻。

  「刀功不錯。」她小聲說:「不愧是用劍高手。」

  「這可和練武無關,小時候我常自己做飯,所以才練就這手功夫,不過若是下鍋翻炒我就不行了,不是炒糊就是炒生。」

  孟如練想笑,又拚命忍住,恰好那邊有人對楓紅喊道——

  「那個小子,過來幫我把這筐菜抱進去!」

  「來咯。」他拍了拍手過去幫忙。

  趁著沒人注意,她取出一個小瓶,瓶中是看起來像鹽的白色粉末,她小心翼翼地將這些粉末倒進那道春餅中,再將瓶子收好動作完成後,她不禁長吁了口氣。

  這是慢性毒藥,吃了之後不會立刻發作,而是要在七天之後毒氣才會攻心。中毒的症狀猶如生病,先是高燒不退、渾身虛弱,接著會一點一點地喪失視力,直至慢慢死去。

  這毒藥是行歌所贈,她貼身收藏,只為等待這樣一個機會。一日一皇上吃下這毒藥就必死無疑,而因為毒藥發作緩慢,事後也不會有人懷疑到吳王府的頭上來。

  「怎麼樣?」

  楓紅的聲音讓她渾身一顫。不過他剛搬完菜回來,還在欣賞自己切的黃瓜片,似乎沒有注意到她剛才所做的事情。

  「你切錯了,」她強自鎮定,「拼盤的時候用的黃瓜片早已切好,現在要切的是黃瓜絲。」

  「那也好辦。」他捲起袖子準備大展身手。

  「你先把黃瓜皮削下來,然後再把皮切成寬窄一樣的細絲,大概切五、六百根就可以了。」

  「嗄?五、六百根黃瓜皮絲?」楓紅驚呼,「這是吃的嗎?」

  「這是用來裝飾盤邊的,入口的東西不是你這個夥計能做的。快切吧,沒時間了。」她也不再看他,轉身去忙自己的下一道菜,同時還要兼顧指揮全場.

  這麼大的場面她從未應付過,全無經驗,好在王府中的人還算配合,宮中的執事也說得詳細,從中午到晚上,在忙活了幾個時辰後,所有的冷盤都已拼擺好,而熱菜部分則要等皇上駕到時再下鍋烹煮。

  那道春香荷葉餅被孟如練悄悄放在涼菜的正中間,相當引入注目。其他的菜為諸位隨駕而來的朝臣各自做了許多份,只有這一道菜,她只做了一份,準備呈給皇上。

  在做菜時,她悄悄留意著楓紅的動靜。她當然知道他溜進來的意圖是為了阻止自己加害皇上,她倒要看看他要用什麼方法阻止。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除了一開始的接近閒聊,從頭至尾他都沒有特別盯住她,只是像個很勤奮賣力的小夥計一樣忙碌著。

  唉,這個人總是令她費解難懂!

  思緒間,她一不小心切到了自己的手指。「唔——」她輕哼了一聲,急忙按住傷口,但鮮血還是迅速流了出來。

  本以為沒人注意,沒想到楓紅卻立刻丟下手邊的工作跑過來。

  「切到手了?怎麼這麼不小心?」他從懷裡掏出一塊大方絹蓋在傷口處,手腳俐落地幫她包紮,小聲說……這可是我特意去買的,本想回贈給你,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用場了,哈,我是不是很能未卜先知?」

  孟如練失神地看著他,傷口處傳來的那股溫暖竟沒令她慌亂不安,反而讓所有的焦躁和疑慮都消散了。

  「這下可好了,你送我一塊手絹,我也回贈你一塊,是不是好像在交換定情信物?」他抬起眼,笑容燦爛地道:「你說,我們之間到底是誰先綁住了誰?」

  她的臉一熱,推開他,「胡說什麼引還不趕快去幹活,小心讓別人看見了。」

  「皇上駕臨了!」從遠處傳來一聲又一聲的通傳呼喊,屋內所有的人聽到後俱是一震。

  孟如練不禁捏緊了手指,令本已包紮好的傷口又滲出了血絲。

  「別這麼緊張。」他悄悄握住她的手,「你做的菜天下無雙,皇上定然會喜歡的。」

  與他對視,心中劃過一絲不安。他是否看出了什麼?這句話裡除了讚美,還有什麼別的意思嗎?

  晚宴之時,所有的熱菜、冷盤一一被端到前堂去,孟如練自然是沒有機會到前面去的,她表面平靜地將所有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連管家都不由得迭聲稱講她能力出眾,卻不知她內心思緒翻騰、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當春香荷葉餅被端出廚房的時候,她忍下住喚住侍女,「稍等。」

  「姑娘有何吩咐?」

  她看著那盤菜吩咐道:「這是涼菜裡的主食,記得放在靠前的位置。」

  「是,奴婢記下了。」

  坐在廚房的一角,她緊張地用手指勾著手絹的結角,無意識地將其轉來轉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楓紅靠了過來。

  「現在這會兒沒事,想不想親眼看看你的仇人長得什麼模樣?」

  孟如練困惑地看著他。

  他俏悄拉起她的手,「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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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31:19
第八章

  大廳的側門斜後方有一棵參天古樹,樹冠之大可以將幾個人完全掩蓋住而不被察覺。

  當孟如練被楓紅帶到樹下時,就已經明白了他的企圖,只是她從不知被人用輕功拉上樹頂,竟然是一件如此神奇又有趣的事情,人如長了翅膀,可以翱翔天空,這種感覺,就如小鳥般讓她欣喜若狂。

  「大座中間穿黃袍的,就是當今皇上了。」

  其實不用楓紅指點,剛剛撥開樹葉,看到廳中景象,她就已經一眼鎖住那位黃袍之人。

  皇帝,這個在她十八年生命中,曰日夜夜痛恨的人,居然就距離她如此之近。

  他看上去非常普通,不是她詛咒中如魔鬼一樣的青面獠牙,也不是戲台上正襟危坐的長鬚飄飄,若不是一身黃袍在眾人裡過於突兀,憑他平凡無奇的容貌,在世人中是絕不可能被一眼認出的。

  這樣一個看似平常的人,怎麼會有那樣歹毒的一顆心?

  「旁邊穿銀袍的就是吳王,你大概還沒見過他吧?」楓紅指給她看。

  的確,她還沒有見過吳王,吳王的年紀相貌和她想得差不多,大約五十多歲,十分的威嚴冷峻,甚至比皇帝還多了幾分冷傲和氣派。

  歷史上,能權傾朝野的臣子都比高高在上的皇帝更有本事,或許是因為吳王收留了她,僅憑一道菜就對她委以重任,所以她對吳王充滿了好感和敬意。

  「看別人吃自己做的菜會是什麼心情?」他問,「還是……你對什麼人吃你做的菜,從不在意?」

  孟如練好像沒聽見他的話,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盯著那一道道正擺上桌的菜。因為距離太遠,下面的人在說些什麼他們無法聽到。

  「能再靠近些嗎?」她問.

  楓紅搖頭,「大內侍衛太多,如果再近會被他們發現。」又看了一會兒,他笑問:「這下面哪些菜你最滿意?今天有沒有給皇上做那道水煮魚?我真奇怪你怎麼學到那道菜的?我吃遍了天下都沒見過,是你自己獨創?」

  「都這時候了,你還是那麼多廢話!」她不耐煩地瞪他一眼。

  「沒辦法,本性難移。」他握起她的手,「走吧。」

  「走?去哪裡?」

  「皇上你也見到了,當然是離開這裡呀,否則萬一被人發現,你我都難逃被砍頭耶,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下白。」不容她分說,他一手托起她的後腰,另一手拉著她手腕,從樹上一躍而下。

  剛一落地,孟如練就猛然地推開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問過我的意思嗎?」

  「該見的你也見到了,我不想讓你置身於危險之地。不過是一群人吃飯,有什麼好看的?」

  她怒目而視,「你懂什麼?」

  楓紅湊近一些,「我當然不懂,除非你告訴我。」

  「哼。」她轉頭獨自向前走。

  他並沒有追來,只輕幽地問道:「你該不會在皇上要吃的菜裡下了毒吧?」

  孟如練的腳步沒有停頓,只是節拍亂了一下,明顯心緒受擾。

  「只要不是在那道春香荷葉餅裡下毒就好。」

  她霍然回頭,盯著他笑意盈盈的眼睛,問:「為什麼?」

  他用袖口擦了擦嘴角,漫不經心地笑著眨眼,「因為我忘了告訴你,剛才我嘴饞,已經悄悄把那道餅吃了。」

  頭上轟然乍響一個驚雷,她的身子一晃,臉如白雪,「你、你說什麼……」

  他搖頭晃腦地說:「那餅的味道真香,如果能再多放點白糖或許會更好吃。」

  孟如練使勁力氣衝過去,猛捶他的後背,「快!快吐出來!」

  「都吃到肚子裡了,怎麼吐啊?」楓紅見她這麼著急,眼神漸漸深沉,「該不會……你真的是在這道菜裹下毒吧o.」

  「你怎麼這麼不知輕重?給皇帝做的菜你也敢吃?!」她顫著唇。該怎麼辦?她只有毒藥沒有解藥啊!

  「你這麼討厭我,毒死我以後,不就沒人在你耳邊嘮叨了?你還不高興?」他一邊說,臉色卻越來越青,突然向後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楓紅!楓紅你怎麼樣?!」毒發了嗎?怎麼會發作得這麼快?!

  「我、我胸口悶,肚子疼。」他的額頭開始泌出大滴大滴的汗珠,「你從哪兒弄來這麼霸道的毒?是鶴頂紅還是斷腸草啊?」

  孟如練渾身冒出的冷汗幾乎比他還多,她伸手去抓他後背的劍,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你、你幹什麼?」

  「你這把劍不是可以移形換影嗎?我帶你去找解毒的人。」

  楓紅苦笑地搖頭,「不必了,就讓這毒藥毒死我好了,你心中的心結,如果不靠一個人的死亡是不能化解的,只是我沒想到,會犧牲我自己的生命來警醒你,這樣也好……」

  他猛烈地咳嗽,將她的手腕攥得緊緊的,「如練,我現在叫你的名字,你不會生氣吧?」

  她的鼻子酸著,眼淚幾欲奪眶而出,「你這個笨蛋、你這個傻瓜,為什麼要做這樣的犧牲?那個皇帝對你有恩嗎?你要拿自己的命去換他的命?他死了,全天下的人都會記住他,無論功過是非;可是你要是死了,除了我,有誰還會記得你?」

  楓紅的眼睛在這一瞬間散發出奪目的光彩,把她的手握得更緊,「是真的嗎?如果我死了,你會記得我?記一輩於?」

  「別再說死,」她雙手忙亂地扶起他,「該去哪裡?去哪裡才能救你?」

  「先離開王府,」他拚命地咳著,「去找初舞,他是解毒的高手。」

  「初舞公子?」她突然想到初舞與行歌關係密切,上一次行歌用毒傷了楓紅就是初舞所救,也許這一次依然可以。

  但,此時要離開王府談何容易?王府的戒備本就森嚴,又因為聖駕來到更是加強了守衛,她沒有武功,楓紅又中毒,這下寸步難行,如何能跑得掉?

  「看來,只有用它了。」他費力地解下背在身後的長劍,攬過她的肩膀。「靠近一些,換影劍的威力只能在方圓不過三尺左右。」

  孟如練第一次靠他靠得這麼近,但是此時她已經顧不了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全心全意都是他中的毒。

  突然間,她感覺身體周圍有很強的氣場,有如一個大球將自己和楓紅包裹在一起,漆黑的夜幕下不知從哪裡射來刺目光線,比月光皎潔,又比太陽明亮,四周的東西彷彿都在旋轉,身子也融化在這團光芒之中。

  轉瞬之間,那種騰雲駕霧的感覺再度襲來,只是這一次她的身體像被什麼力量擠壓撕扯著,痛苦難當。此時,有一雙強壯有力的臂彎將她緊緊圈住,她安心地靠在那個溫暖的懷抱中,平生第一次,她忘記了自己、忘記了身世、忘記了一切,心中只有這個守護在她身邊的人。

  *********

  再睜開眼時,他們所處的依然是一間院落當中,四周清幽無聲,雕樑畫棟的亭台樓閣,滿園的花木扶疏,讓孟如練以為自己走入了另一座深宮。

  「這是初舞公子的住所?」她記得江湖傳言,初舞公子居住的處所名為「起舞軒」,她本以為那是一年四季都會有蝴蝶飛舞的美麗仙境。

  月掛中天,過於寧靜的四周讓她來到這裡反而有點遲疑。

  楓紅卻指點她說:「敲敲那個門,他應該在。」

  她走上前,敲了敲正前方的門,裡面很快地傳出一個聲音,略帶睡意慵懶的味道,卻還是那麼動聽,「是誰?」

  「我,楓紅。」他在外面大聲說。

  裡面的人沉默片刻,回答,「稍等一下。」

  不一會兒的工夫,房門打開,初舞一襲白袍站在銀色的月光之下,頭髮原本散開,此時匆忙綰起,臉上還是濃濃的倦意,看到兩人同時前來也嚇了一跳,「出什麼事了嗎?」

  「他中了毒。」孟如練急忙說:「閒公子務必救他一命。」

  「中毒?什麼毒?誰下的?」初舞驚道。

  「是、是……」她有些吞吞吐吐,「好像是一種叫』沉香醉』的毒。」

  初舞再震,眸若星辰,亮得逼人,「是行歌下的毒?」

  「不是,不是行歌公子,是我下的毒,被他誤食。」這裹面的前因後果怎麼可能在三言兩語中說完,孟如練急切地懇求,「請公子一定要救他!」

  梭巡著楓紅的臉,初舞面露懷疑之色,走過來一隻手搭在他的腕上,接著那種懷疑之色更加凝重。

  「你確定他吃下了毒藥?」他問她,「你親眼看著他吃的?」

  她搖搖頭,「我把毒藥放在春香荷葉餅中,他說他吃了那道餅。」

  手指鬆開,初舞似笑非笑地說:「大半夜的,你們在折騰什麼?自己不睡覺還要擾人清夢?我可沒工夫陪你玩這種把戲。」

  什麼?孟如練猛地看向楓紅,發現他剛才本來青白的臉色竟然已恢復了紅潤,連劇烈的咳嗽都沒有了。

  「你、你……你騙我?」她的大腦一片混亂。等等,行歌公子曾經說過,這是慢性毒藥,三五日內絕不可能發作,他剛才那一番折騰讓她方寸大亂,竟然信以為真,更何況中毒的人哪有可能像他恢復得這麼快?

  楓紅居然還在笑,「我既然猜出那裡面被你下了毒,當然不會再吃,我又不是傻瓜,那道菜被我扔到後院的樹坑裡去,上面還壓了幾塊石頭,灑了些土。」

  她簡直恨不得能一巴掌摑掉他臉上的笑!她心裡這麼想,右手已經揮了下去,又狠又準,清脆的巴掌聲在寂靜的院落中響起。

  沒想到竟然真的打中了他,還以為他會像以前一樣笑嘻嘻地,在半空中抓住她的手,所以打中之後她反而呆住了。

  「氣消了點沒?」他的笑容沒被她打掉。「我知道你忍我忍了很久,好了,這一巴掌打完,總該出了點惡氣吧?」

  她怔怔地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是眼淚卻驟然湧出眼眶。為什麼哭?為了她千辛萬苦得到這個機會,卻被他輕而易舉地砸碎全部的希望?還是為了自己竟然會在關鍵時刻,為了這麼一個人亂了陣腳,滿盤皆輸?

  行歌公子沒有說錯,她的確是動心了,動了心的人就不能冷靜地思考,動了心的人就做不了大事,一個人只有一顆心,如果心被分成兩半,裡面還能裝下什麼?

  眼角的淚水被他用手指抹去,「如練,你不應該背負復仇這麼沉重的包袱,你背不動的。」

  「你老纏著我幹什麼?」她突然爆發地大喊,「如果沒有你,一切都不是現在這樣的!你為什麼要出現?」

  楓紅默默地凝視著她的眼睛,「如果沒有我,你的一切會怎樣?會更好嗎?殺了皇上為你家族報仇。我問過你一個問題,你沒有回答我,現在我還要再問一遍,你真的覺得你的父母會同意你這樣做嗎?」

  她抿緊唇角,不肯回答。

  「你從未提起過他們,若我沒有猜錯,也許他們早已不在人世,世上的父母有誰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過得平安快樂?他們無論身在何處,如果得知你在人世間為了那些你從來不曾見過的悲劇,而付出自己一生的幸福,你以為他們會感激你嗎?還是會罵你愚蠢?罵你幼稚?罵你不孝?」

  他話語中的咄咄逼人並沒有平息孟如練的怒火,反而是火上澆油。

  「你不用裝做聖人的樣子來教訓我,你又不是我,你也不是我的父母,你不可能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也不能、不用、不必理解我的心中在想什麼!」

  楓紅苦笑,「這樣的爭論在我們之間似乎不是第一次了,再這樣談下去也永遠不可能會有結果。」

  「既然知道,你也不用再開口了!送我回去!」她伸手要去拔他的劍,卻被他按住。

  「如練,還記得我和你說的那個故事嗎?關於寧家小公子的故事。」

  孟如練的眸光一沉,「記得又怎樣?」她轉而冷笑,「你那個故事編得實在荒唐,沒有幾分可信,現在重提是你又想編出什麼東西騙我?該不會是想說那個小公子就是你吧?」

  楓紅側了側身,看向初舞,「初舞,你還記得寧丹青這個人嗎?」

  他臉色微變,「你為什麼提起他?」

  「因為你應該知道他,我想,行歌大概和你說過這個名字吧?」

  孟如練不解地看著他,「你的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

  他還是看著初舞,「行歌怎麼和你提到這個人?說他已經死了,還是活著?」

  初舞垂下眼瞼,思忖片刻後又揚起眸子,「你今天既然提到他,是想揭開這個秘密了嗎?你知道有很多話一旦說出就不能收回,你要想清楚。」

  楓紅笑道:「我早說過,初舞你的心地是善良的,到了這個時候難得你還替我著想,之前我隱藏這個秘密的確是顧慮很多,尤其要顧慮的就是行歌,他的七巧玲瓏心讓我不得不防,如果他知道我的身世,說不定又會找出一大串關於我的弱點和把柄。」

  「你不是要說那個寧丹青,怎麼又扯到行歌公子頭上?」孟如練推他,「你要說就說,不說就不要說,扯這麼多沒關係的廢話是想吊人胃口,還是因為你還沒有編出更好的鬼話?」

  他歎道:「我們認識這麼久,我騙過你多少事情?你怎麼總認為我要騙你?我之前對你說過的那幾次謊話,也是因為我想幫你,絕無惡意。」

  「算了,沒工夫聽你囉唆。」她轉而對初舞問:「這裡距離吳王府有多遠?怎樣回去才最快?」

  「沒用的,你就是現在回去也不可能見到那個皇帝了,算算時辰,他應該已經起駕回宮了。」楓紅又說:「今夜你突然失蹤,王府的人也一定在到處找你,找不到你便會心生疑慮,你就算回去也不可能再得到王府的重用。」

  孟如練咬緊下唇,死死地盯著他,「你是個混蛋!」

  「如練,你今日恨我罵我都是應當的,我知道就算我說了那麼多道理,你也聽不進去,換影劍雖然可以顛倒空間帶你去任何的地方,卻不能顛倒時空,讓你回到過去,見你已經去世的父母。若他們還在,只要一句話、一個眼神,便勝過我的千言萬語。」

  他抬首望著天上的明月,「你可曾想過你的爹娘?夜深人靜之時,天地蒼茫,似乎只有你一個。無人憐惜你,無人愛護你,無人對你噓寒問暖,無人幫你做飯燒水。尋尋覓覓,也找不到可以讓你喊聲『爹娘』的人,那時候你一定恨過,對嗎?恨蒼天無情無眼,恨自己為何要降生到這個世間上。」

  她雙腳僵硬,身子不住地顫抖。她的意識裡還依稀記得行歌對她囑咐過的話,叫她不要將楓紅的話放在心裡,但是他的話就好像滾滾洪流,直衝人心。

  「在這世上多活一天是為了什麼?不是為了多恨一天,而是為了多愛一天。愛今日清晨能為你暖身的太陽,愛夜涼如水時也依然為你皎潔的月光,愛昨日飄搖的風,愛明天盛開的花,愛身邊每一個對你展露笑容的人。我不信你不曾遇到過這一切,若遇到過,你能忘記這些記憶所帶給你的欣慰和快樂嗎?」

  初舞轉過身,輕輕地走回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

  「這裡現在只有你和我,就好像以前我總在半夜去見你、逗你開心,可是你對我從來都不假辭色,要看到你的笑容真是難如登天,但是每次意外看到你笑,我的心裡也會像有鮮花開放一樣。如練,你知道那是為什麼嗎?」

  「我、我不用知道。」她低下頭,但是又被他捧住了臉。

  「因為我的心裡有你,想到你我就會開心,心,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多裝一份快樂,就會少裝一份痛苦,你有沒有試過讓你的心底也裝下一個人,哪怕只是小小的影子,方寸之地?」

  「我的心裡……」

  「除了仇恨就什麼都裝不下了,是嗎?」楓紅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她尖瘦的下巴,憐惜地說:「你說我騙你,其實你也在自欺欺人,不是嗎?如果你的心裡裝不下別的,那剛才誤以為我中毒的時候,為什麼會驚慌失措地要帶我解毒?你也知道那是你報仇的最好機會,為何選擇離開?」

  「我……」她為之語塞,找不到任何可以解釋又能反駁他的理由。

  「如練,如練,多美的名字。練為白絹,你的父母為你取這個名字的時候,一定希望你單純如白絹,不被任何俗事沾染。如練,你辜負了他們。」

  她的眼淚從不輕易掉落,但是今夜在他面前,那晶瑩剔透的淚珠競不聽使喚地一顆顆滑落臉頰。

  「還有,關於那個寧丹青……或許我應該說他的確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孟如練張大眼睛,「你不是說他沒有死?」

  「他的人還活著,但是這個名字已經死了。」楓紅淡淡一笑,「誰羨丹青雕樑畫,寧擇二月楓葉花。」

  她心中的那團迷霧驟然散去,這句短短的小詩就像一記悶雷在耳邊炸響。

  丹青,楓花……誰羨,寧擇……

  「你、你真的是……」她的眼中佈滿震驚和懷疑。

  楓紅握住她的手,回頭看了看,「初舞這個時候走,是不想聽到這個秘密,沒聽到就等於不知道,他也不用背負良心和情感的譴責,而斟酌是否該將這個秘密告訴行歌。」

  「你為何總提到行歌公子?你和他之間到底有什麼過節?」

  「你真想知道?」他伸身握住換影劍的劍柄,「或者我該帶你回去,去看看吳王府中真正的秘密。今夜,也許他會出現在王府內。」

  「你說誰?」

  「行歌,那個被你們視作神仙般的人物。」

  孟如練蹙起眉,「我不知道你與行歌公子之間有怎樣的誤會,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或許此時不應該說出這個秘密,但是當楓紅將自己的身世之謎和盤托出之後,她感覺他們之間的距離慢慢地縮短。

  沒想到她與行歌有這層關係!「原來你們早就認識?」他喃喃自語了一句,突然又問道:「他救你時可曾提過什麼條件?比如,要你為他做什麼?」

  這一次,孟如練選擇沉默。

  「既然你不肯說,我也不會逼你。我知道你雖然報仇心切,但絕不是做事不講原則的人,相信你能掌握報答他的分寸,只是……」楓紅忽然話鋒一轉,「你知道雲南有一道名菜叫『紅三剁』嗎?」

  她搖搖頭。

  「那是一道很漂亮的菜,是用番茄、青椒、豬肉為原料,分別剁碎後再放入鍋中一起炒,出鍋時顏色紅紅綠綠,吃在嘴裡也是香辣逼人……而行歌就是一道『紅三剁』」

  她還是困惑地望著他。

  「那美麗的外表不是靠鐵血手腕,犧牲無數人作為代價渲染而成的,你們只看到他的那份美麗,卻不知道在他的刀劍之下剁碎的、倒下的,到底是什麼。」

  孟如練的眉心蹙得更緊。第一次聽到用菜來形容一個人,本來應該是很美的一道菜、很美的一個人,從他的口中說出,竟然有股血腥殘忍的味道。


第九章

  再回到吳王府時,皇上果然已經離開,喧鬧的王府也漸漸安靜下來。

  楓紅將孟如練帶進一間房,房中陳設簡單,但牆上的寶劍和四周的佈置讓她覺得這間房子的主人非比尋常。

  「這是哪裡?」

  他不甚在意地回答,「吳王的臥室。」

  她驚駭地瞪向他,「你又不想要命了?」

  「想要我命的人不少,但真正能拿下的人並不多。」他將手指豎在唇邊,輕輕將她拉到牆角,「噓——仔細聽,隔壁有動靜了。」

  隔壁是吳王的書房,此時傳出輕微的開門聲,接著吳王的聲音揚起,「今天的事情並不如你所預料的那樣啊。」

  偷聽別人說話這檔子事,孟如練還是頭一次做,而偷聽的對象近在咫尺,身份更是不可一世的王爺,種種緊張情緒讓她心跳如擂鼓。不過,後面接著出現的聲音卻讓她的心跳陡然停頓了下,因為那竟然是——行歌。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雖然還不知道孟如練為什麼沒有動手,但這未必就是壞事,我猜她十有八九是被楓紅帶走了。」

  「楓紅?你一直說那個人很危險,為什麼還把他留到現在?」

  行歌的聲音還是一貫的優雅,卻略微帶著冰冷寒意,讓她聽來感覺異常陌生。

  「暫時還沒有殺他的必要,留著他還有些用處,我想要的只是他那把劍,況且我答應了初舞,不動他的腦袋。」

  「初舞?」吳王的聲音沉了幾分,「他還在江湖上混?」

  這是什麼意思?她不解地抬頭看了眼楓紅,見他眸子裡儘是瞭然的笑意,好像早就知道了什麼秘密似的。

  「他和他父親早有約定,明年就會退出江湖。」

  「哼,那就好。」停頓了片刻之後,吳王再度開口,「孫不老那個傢伙,你說不殺?」

  「不殺。」

  「為什麼?我們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將他送進大牢,過幾天三堂會審後,他肯定要被問斬,這下正是你我苦等多年希望看見的結果?」

  「孫不老手下還有一堆人,這些人都手握重兵,在沒有將他們一網打盡之前,孫不老的事情不能操之過急。」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事情了?」吳王的口氣充滿質疑。

  「怎麼?」行歌反問。

  「以前你下手做事,從來不會這麼顧慮再三的,但是這半年來,你似乎沒有以前『狠』了。是誰影響了你?初舞?」

  「以前年輕,做事難免衝動,顧慮周全些能避免犯下錯誤。比如這次滿香樓和天下第一樓的爭奪,之前您不肯告訴我這件事,若非我得到消息趕過去,要是任由滿香樓暗中下手,很有可能因此激起南江七省的公憤,因小失大不是王爺您最不樂見的事嗎?」

  這下子連偷聽的楓紅都為之震動。沒想到天下第一樓和滿香樓的那段恩怨,竟然與吳王府有直接關連?他這才想起一直以來聽到的滿香樓傳聞——據說它的後台老闆是個很厲害的大人物,但究竟是誰卻無人知曉,沒料到竟會是吳王!

  低頭偷看孟如練的表情,她的眉心攏出皺折,小手用力緊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隔壁有人敲門,管家的聲音隨之響起,「王爺,皇上派人從宮內送來了不少賞賜品,請王爺到前面謝賞。還有,到處都找不到孟姑娘,是否要派人出去找?」

  「不必。」吳王似在對行歌說話,「本來想去你那裡看看你,沒想到你今天會來,你先回去吧,若有事情我會叫人帶話給你。」

  「我知道了。」

  行歌的話伴隨離去的腳步聲,吳王隨後也和管家出去接旨。

  楓紅低聲間道:「怎樣?是否覺得吃驚?」

  「王爺和行歌公子是什麼關係?」脫口問出心中疑惑,「他們認識很久了?」

  「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肯定聽出來他們在背後到底策劃了多少陰謀,算計了多少人。即使你不認識孫不老將軍,也該聽過他鎮守邊關的豐功偉業,這樣一位對朝廷百姓有功的人,他們居然將他陷害入獄,你還要堅持行歌是個好人?」

  她垂著頭,喃喃低語,「世上所有的事,又有誰能說得清是非對錯?」

  「這麼說,你還是不願相信行歌是個卑鄙小人的事實?好,就算如此,你自己也說了,世上的事情是非對錯難以說清,那麼當年皇上滅我全門、殺你全族的事,又豈是一句『是非對錯』可以說得清的嗎?」

  孟如練愣住,沒想到他會用她的話反駁自己。

  此時的她心亂如麻。今夜她聽到的、看到的、知道的,比十七、八年來還要多更多,自己根本無法立刻理出頭緒,也不知道該相信誰的話。

  楓紅拉起她的手腕,「走,我帶你離開這裡。另外,還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希望你能答應。」

  「什麼忙?」除了做飯,她什麼事情都不會,又能幫他什麼?

  「幫我救孫將軍。」

  「我?」她不可思議地瞠大眼睛。

  「是,只有你可以幫我。如練,為了全天下的百姓,我求你了,好不好?」

  他低喃的聲音充滿真切的懇求。這是他第一次求她,相信身為四大公子之一的楓紅是絕不可能輕易開口,只是……

  她歎口氣,「你要我怎麼做?」

  他微微一笑,「幫我設個局,我要讓行歌也嘗嘗被人算計的滋味。」

  *********

  「楓紅,你當年真的沒有恨過皇上嗎?」孟如練用力揉著手中麵團,眼神充滿幽怨。「當你的父母被綁縛出府門的時候,當你聽說他們已經身故的時候,你真的心中都沒有恨嗎?」

  他低頭攪拌著一盆子的雜菜,「那時候年紀小,只知道要和父母分離,既害怕又驚慌,根本不懂得什麼叫恨。」

  「那後來呢?當你知道一切的真相,當你懂事有能力的時候,難道都沒想過報仇嗎?」

  楓紅微微一笑,「怎麼報仇?用換影劍把自己帶到皇宮,趁皇上睡熟的時候一劍宰了他?」

  「這對你來說,是件輕而易舉的事。」也是她一直夢寐以求的景象。所以說,她會答應幫行歌得到換影劍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為了她報仇雪恨的心願。

  他搖了搖頭,「殺了他又能怎樣?我們的親人就能活過來嗎?殺了他,你能保證下一個皇帝會比他英明,比他仁義善良嗎?你能保證這個國家,這個天下不會立刻陷入動盪不安的戰亂局面嗎?」

  她被問住了,因為這些問題她從未想過。

  「我們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只知道過去的已經過去了,那又何必陷在過去的泥淖裡不能自拔?」他舉起手中的盤子,「就好像這盤菜,難道因為放了幾天沒有吃掉,菜壞了,我們就一怒之下把廚子殺死,把菜園子毀掉?」

  「人命不是菜。」她不服氣地反駁。

  「有時候,在一些人心裡,人命甚至比不上一盤菜。」楓紅低聲自語,外面傳來輕微的足音,他探出頭去,隨即露出笑臉,「初舞,你來啦,稍等一會兒,菜馬上做好。」

  初舞已經站在屋中,一襲白衣負手而立,清麗出塵猶如白梅初綻,但是他的眉心卻是深深的憂鬱,「你叫我來有什麼事情嗎?」

  「沒什麼大事,只是最近找到本食譜,覺得上面寫的菜都很有意思,想讓如練做做看,可光我一個人吃實在沒意思,所以叫你一起來嘗嘗。」

  他坐在桌邊,環顧四周,「你的落楓草舍許久沒人住了,難得還這麼乾淨。」

  「這都多虧了如練,她聽說你今天要來,硬是逼著我打掃了一夜。」說時,他捧上了一大碗湯。「這碗是香菇酸辣湯,熱呼呼地喝最好,你試試味道。」

  「哪有吃飯之前先喝湯的?」初舞道:「我向來都是最後才喝湯。」

  「唉!你這二十多年的飯真算是白吃了。」楓紅歎著氣搖頭,「吃飯之前先喝碗熱湯,一來暖胃,二來幫助消化,這才是正確的飲食習慣,今天教了你,趕快改過來吧。」

  孟如練端著托盤說道,「這有幾道涼菜,正菜和主食還沒有下鍋,沒想到公子會來得這麼早。」

  初舞沒有動筷子,反而若有所思地看她,「你和楓紅原來已經如此親密了。」

  她的臉霎時微紅,「還不是他死纏爛打,讓人躲都沒處躲,只能任由他亂叫,其實我們之間沒那麼熟啦。」

  「怎麼沒有?」楓紅瞪起眼,「昨天晚上我是靠著你床腳睡的,守了你一夜,這還不算熟呀?」

  她受不了地踹了他一腳,「你怎麼開口就亂說?」

  「事實如此,我哪有亂說?」

  初舞默默地看著他們鬥嘴,唇邊染上一抹苦澀,「世上的事情真是變化無常,怎麼都想不到你們會走到一塊。」

  孟如練聞言臉更紅了,「初舞公子別拿我開玩笑,我和這個人沒關係。」轉身快步跑回廚房去。

  他看向身旁男人,「從認識她到現在,她似乎變了許多,是你改變了她?」

  楓紅笑道:「我只是幫她打開心結,說不上改變。人與人的交往實在是很複雜,我一直都覺得『白髮如新』是種悲哀,『傾蓋如故』是種信任,我與你和行歌本來應該是傾蓋如故的,只可惜……成不了朋友,只能做敵人。」

  「我,不想與你為敵,也不希望你和他為敵。」初舞歎口氣,「但這似乎是我的妄想。」

  「不是妄想,而是空想。」

  幽冷的聲音隨風飄來,楓紅的眸子陡然一亮。

  初舞情不自禁地回頭,脫口而出道:「你也來了?」

  行歌站在落楓草舍的門口,靜靜看著屋內的人,「你在這裡,我當然要來。你有什麼事直接找我就好,不要總拿初舞做要挾。」第一句話他說給初舞聽,第二句話眼神直落在楓紅身上。

  他邊進廚房邊笑道:「我又沒把初舞怎麼樣,只是請他來吃個便飯,你緊張個什麼勁?」

  「在如今這種形勢下,你把初舞叫到這裹來,並非只有吃飯這麼簡單吧?」

  行歌一步步踏入屋內,伸手按住初舞的肩膀,「來這裡為什麼不和我說一聲?要不是我正好去找你,還不知道你到了這麼危險的地方。」

  初舞身子一晃,避開他的手,「我到哪裡去都要向你報告嗎?」

  「我只是擔心你,沒有別的意思。剛剛有人向我問起你,問你今天是否有空去見他一面。」行歌微笑道。

  「我今天要見朋友,所以沒有時間。」他的口氣相當僵硬。

  「來咯來咯,甜甜蜜蜜的千層糕來咯!」楓紅捧著一碟子甜點跑來。「初舞你一定要嘗嘗,這是用糯米、椰蓉和酥油一起做的,很甜很甜哦,可以從嘴巴一直甜到心裡去。」

  初舞拿起一塊,行歌卻按住他的手阻止,「不能吃,這裡面說不定有毒。」

  楓紅怒道:「行歌,今天我請初舞吃飯純粹是好意,你不請自來,我沒趕你走已經很客氣了,你居然還一污篾我?」

  他頓了下,轉頭對初舞說:「別聽他的,這個人對別人使慣了心眼,所以總是疑神疑鬼的,他當人人都像他一樣,動不動就下毒。」

  行歌冷笑道:「你敢保證這裡面沒有下毒嗎?你可敢吃一塊給我看看?」

  「有什麼好不敢的?只是剛出鍋的第一塊應該讓貴賓吃,初舞,你吃。」

  他夾在兩人當中,臉色也不好看,「行歌,不過是一塊點心而已,楓紅沒道理害我,你走吧,再待下去只怕你們又要打起來。」

  行歌盯著楓紅,「只要他敢吃下這塊點心,我立刻就走。」

  「不就是吃個東西嘛,我就吃給你看。」他搶過初舞手中的千層糕,一邊往嘴裡塞一邊哼笑,「我這輩子吃了多少東西,想用毒來害我還沒那麼容易,吃有什麼可怕的?」

  他三兩口就把千層糕吃進肚子裡,揚頭說:「怎麼樣?什麼事都沒有吧?初舞別理他,趁熱把那塊吃了,後面還有好多大餐,今天我非讓你吃到躺著出去不可。行歌公子,對不起了,今天這裡沒有您的位子……」

  他原本笑嘻嘻地對行歌擺手,怎知突然間雙腿一軟,竟摔坐在旁邊的凳子上。

  初舞驚得霍然站起,急忙過去扶他,「楓紅,你怎麼了?」

  他眼睛直勾勾地瞪著行歌,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怎麼可能……」

  行歌優雅地輕笑,「這裡面當然沒有毒,我知道你的鼻子比狗還靈,下什麼毒都會被你聞出來,而且老是用毒害你,我也覺得很無趣,所以這次使的是百花軟筋散。」

  初舞怒道:「你不是答應了我,不傷他性命?」

  「我是答應了你,但他總是和我作對,我也說過,自己絕不會縱容任何一個敵人。孟姑娘,這次可要多謝你了。」他對站在廚房門口的孟如練微微點頭。

  楓紅冷聲道:「你救下她,交換條件就是要她幫你得到我這把劍?」

  「原來你已知道我和她的淵源。」行歌並不吃驚,「女人在喜歡的男人面前要想保守秘密,看來並不容易。不錯,本來我希望你能心甘情願把劍交到她手上,這樣也可以省掉我以後許多麻煩。但是,聽說孫廷壽那邊蠢蠢欲動似要率軍造反,我實在不放心他們手裡有你這一枚重要棋子來制約王爺。」

  行歌低俯下身,從楓紅背後解下換影劍,同時在他耳畔低語,「其實,沒了換影劍的楓紅並不那麼可怕,有時候我也很想和你做朋友,看你大吃大喝、快意恩仇的樣子也著實讓我羨慕,但是這輩子,我不會也不能做你這樣的人。」

  充滿殺氣的音色裡,竟有一絲淡淡的傷感和無奈。

  楓紅勉強張嘴說話,「你既然活得這麼不快樂,為何還要讓自己一錯再錯?」

  行歌的目光調向初舞,「因為……我有許多的不得已。其實,我並非完全為了王爺,許多時候,我也是為了自己。」

  「你總算說了句真話。」他嘲諷地撇撇嘴,「但我真的很可憐你,可憐你一輩子都要戴個假面具活著,你一輩子都不可能知道什麼叫快樂,什麼叫幸福。」

  「是啊,我永遠不會明白你腦子裡在想什麼,也不會知道為什麼你連吃一道炒白菜都能笑得這麼開心。但我用不著知道這些,因為我是行歌不是楓紅。」換影劍在手,他對楓紅屈身致意,「謝謝你這把劍,今晚孫延壽那一干作亂的人,再也不能成為王爺的心腹大患了。」

  「那你要怎麼處置我啊?現在就殺了我?」

  行歌再次看了初舞一眼,「我既然答應初舞不殺你就不會食言,但是在我大事將成之前,你不能出現在這裡,所以只有委屈你先去踏歌山莊的地牢住一段時間,你放心,吃喝我都不會虧待你的。」

  「你好像將一切都算準了?」楓紅說:「你今天來,不是因為擔心初舞,而是為了騙我吃下加了迷藥的點心,是不是?」

  行歌笑而不語。

  「可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句話你聽過嗎?」楓紅嘴角弧線漸漸向上揚起,「此時的你光顧著高興,戒備之心大減,便容易疏於防範,如果這時我能出手,你立刻就會成為我的手下敗將。」

  「說得沒錯,可惜你沒這個機會了。」他轉而對初舞伸出手,「跟我走吧。」

  初舞只是定定地看著他,並沒有動。

  「唉,又鬧孩子脾氣,還要我拉你才肯走嗎?」行歌笑著想邁步上前,忽然覺得四肢酸軟、渾身無力。他大驚之下想提起真氣,竟發現所有內力真氣都消失得一乾二淨。

  突然他雙膝軟倒,這一次是初舞扶住了他。

  「怎麼回事?」行歌震驚地看向楓紅,只見他已經大笑地從椅子上跳起來。

  「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將孟如練拉靠在自己身邊,「如今她是我的女人,與你的那些事情昨夜她已經全告訴我了,所以我想,不如用點小計讓你也上個當,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容易。」

  接著他又對初舞笑道:「初舞最聰明,一定看出了我的把戲,所以還要謝謝你的肯配合。」

  行歌臉色氣得發白,眼如利刀,「初舞,你出賣我?」

  「我什麼都沒做,誰也不想幫,你們的恩怨我看厭了,也看煩了。」初舞問楓紅,「你現在想怎樣?下在換影劍劍柄的迷藥又是什麼?」

  「是和他那個百花軟筋散齊名的附骨銷魂水。據說中此迷藥者三天三夜都不能行動,也使不出半點武功。上個月我抓了一個採花賊,從他身上搜出這件東西,本來是要扔掉,結果一時忘了,沒想到居然會用在我們名震江湖的行歌公子身上。」

  楓紅笑得燦爛,「這件事要是傳到外面去,大概江湖上的人都會認為我有斷袖之癖,才會對你下此迷藥,意圖非禮你吧?」

  行歌這才臉色更糟,咬牙切齒道:「你抓我幹什麼?難道要為民除害?」

  「我可沒你那麼狠,抓你也不過是想拿你當個人質,用來換孫將軍等人的平安而已.」楓紅面向初舞說:「麻煩你給吳王送個信,就說行歌在我手上,是要他死還是要孫將軍死,我等吳王一句話。」

  行歌連連冷笑,「真可笑,你拿我去向吳王要挾?你以為這筆買賣吳王會同意嗎?我不過是個江湖中人,沒有我,吳王一樣可以做大事,而吳王恨孫不老恨了不下二十載,他當然希望孫不老死得越快越好。」

  「那可不一定哦。」他詭笑道:「我倒覺得,在吳王心中你比孫不老重要,所以這筆買賣他一定會做。」

  再也不看行歌氣白如雪的臉孔,楓紅對初舞叮嚀,「我只給你兩個時辰哦,若是時候到了,吳王還沒回覆消息,我可不保證行歌的安全喲。」

  初舞看了他一眼,又深深地看向行歌,卻與他眸光一觸即分,「對不起。」倉卒丟下細如蚊語的三個字後,轉瞬間他已旋身離開落楓草舍。

  楓紅看著牆外尚在搖晃的樹葉,不禁連聲讚歎,「都說初舞的輕功妙絕天下,我還不服氣,現在看來果然名不虛傳。行歌啊行歌,你根本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命會繫在初舞身上吧?」

  他拉起孟如練的手向門外走去,同時大聲說:「走,我們去外面曬曬太陽,如練,我跟你說喔,要是平時多讓陽光照一照自己的肚子,就不會生出那麼多壞心眼了。」

  「這件事若我有失算之處,就是不該輕信女人。」冷冷的嘲諷,不知道是在嘲諷別人,還是嘲諷自己。

  孟如練心頭一跳,回頭看向還坐在屋內的行歌。他已被初舞安置在另外一張空椅中,此時面色蒼白,眼神縹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行歌如此挫敗、如此憤怒、如此消沉。她有點害怕對上行歌的眼睛,即使她已經幫助楓紅將他困住,正式徹底地背叛了他,但她心中還是被歉意給深深縈繞著。

  就在她分神的當下,突然被人用力拉了一把,她緩緩舒了口氣。還好,自己手中滿滿都是楓紅溫暖的體溫,不由自主地,她將那份熱度更用力地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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