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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湛露]黑羽卷(君王棋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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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47:44
  第八章
  
  令狐九回到黑音閣時,還是如夢遊一般的恍惚。他跌坐在窗前,外面依舊是風鳴蕭蕭,沒有一絲月光。夜,沉入死亡。
  
  夏南容那張年輕俊帥的臉還在他眼前浮現,但是他的人呢?葬身海底,屍骨無存。
  
  誰害他死在他鄉異國不能返家?是自己的莽撞和武斷,低估了黑羽海軍的實力,更低估海上的風浪會帶來致命的危險。
  
  一場大戰還沒有開始,他已經先失去一個手足般的朋友,往後,他還將失去誰?黑羽龍盈?在他心中,她如小情的轉世,讓他有失而復得的驚喜,只是她的冷漠讓他原本澎湃的心一點一點開始冰涼。
  
  雖然,她也並非完全無動於衷,但是他可還有時間來喚醒她?在這陰霾壓頂的情勢下,他開始質疑自己,也質疑命運。
  
  重逢,到底是上天的恩賜,還是作弄?是讓他幸福,還是讓他加倍地痛苦?
  
  窗臺前一陣撲撲的聲響,有只渾身被打濕的鴿子正用它的喙敲打著窗櫺。
  
  他振作地醒悟過來,打開窗子,放它進屋裏。
  
  鴿子顯然是越海而來,腳上所綁的密函竹管還安全地在那。
  
  解下竹管,裏面是令狐笑捎來的信息——
  
  我已聯絡其他兩國,做好萬全準備迎敵,近一,兩日奮。派船接你回朝。
  
  難道令狐笑已經知道他有難,所以特意另外派船來接他?
  
  但是,他還能回得去嗎?
  
  苦澀的笑容爬上令狐九的嘴角,蔓延至整個心底。今天一事過後,他與黑羽國已經正式撕破了臉。在黑羽眾臣的心中,他無疑是聖朝派來的奸細,萬萬不可能放走。
  
  而黑羽龍盈呢?雖然她保證過「不斬來使」,但那是在夏南容出走之前,如今事蹟敗露,情勢必有極大的扭轉。就算她還存著一分善心不殺他,又怎麼可能力排眾議放他離開?
  
  ************
  
  「昔日有眉攢千度,今朝更有顰顰處。天上人間難長聚,無處不有相思路。相思隨意繞天涯……」
  
  當這一串詩句無意識地從口中流出時,黑羽龍盈還猶不自知,直到念了一半,她猛地醒悟自己吟誦的正是令狐九所說的,在聖朝連孩童都琅琅上口的詩歌。
  
  只聽他念一遍,竟然會有這麼深刻的記憶?
  
  「二年簷下飛春燕,人未叩門已掀簾。哪知無常人事改,瓊花碧落入黃泉。」
  
  這四句詩從何得來?她不記得自己讀過這樣一段文字,但是接下來的詩句更是信口拈來,「回顧相逢十三年,聚少離多苦無邊。天地終有別去日,此情綿綿無計剪。」
  
  忽然間,一行淚水自左眼眼眶滴落,她悚然一驚。為什麼?為什麼會從腦海中冒出這些詩句,還情不自禁為其落淚?
  
  還是女孩家容易動情,這首詩我反覆念了幾十遍,也沒覺得怎樣,你聽了一遍居然就哭了。
  
  令狐九的聲音含著笑意翩然而至,仿佛就在耳邊。黑羽龍盈驚得回身去看,四周空蕩蕩,沒有人影,只有屋外的風聲還在繼續。
  
  你要是喜歡,以後我再念給你聽。
  
  他的聲音還在追逐著她,就從一個遙遠的地方飄來,可又好像從身體內向外噴湧。
  
  門聲伊吱響起,她旋即瞪過去,走進來的卻是黑羽文修。
  
  看到她如此緊張,他也愣住,「女王,怎麼了?」
  
  「哦,沒什麼。」她跌坐回椅子上,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一個人獨處在大殿裏,而後背、手心都早已被汗水浸透。
  
  「你找我有什麼事?」她看到他的手上似乎有什麼東西。
  
  黑羽文修將那件東西呈上,「剛剛收到聖朝令狐笑發來的信函。」
  
  令狐笑?這時候他還要搞什麼鬼?
  
  她拆開那封信,看了一遍。
  
  黑羽文修有點迫不及待地問:「女王,他又在耍什麼花招?」
  
  「他說已經派船來接令狐九,希望我們這邊做好準備。」
  
  他不由得冷笑一聲,「哈,這個時候他還想讓令狐九全身而退?真是癡人說夢,我們要是放他回去不成了大傻瓜。」
  
  「不,」她斬釘截鐵地說,「我們放他走。」
  
  「什麼?」他大驚,「女王,難道你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昨天令狐九讓自己的手下潛逃,說不定就帶走什麼重要的情報,而那人到現在生死未明,也不知道是否已經逃回聖朝。如果再讓令狐九回去,我們這邊不知道會有多少秘密都被令狐笑摸清楚,這個人絕對不能放走!」
  
  「我答應過他,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她疲倦地說:「死的人夠多了,不應該再賠上他一條性命。」
  
  「大戰前夕,敵方死幾個人是很正常的,女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優柔寡斷、心慈手軟了?」頓了頓又道:「如果女王今日對敵人仁慈,他日就是敵人對你殘忍。令狐九昨天死了幾個手下,你放走他,我們黑羽國又要死多少人來陪葬,可就不知道了。」
  
  她低垂下眼,喃喃道:「既然都是死,為什麼我們要打這場仗?」
  
  她突然流露出的恍惚和迷離讓黑羽文修更加心驚,不禁大聲喝道:「女王難道忘了歷代先王的遺志了嗎?」
  
  她睜開眼,雙手捏得生疼,「文修,你為什麼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
  
  「我是為了黑羽國的安全。女王,你又為什麼非要救他?而且你對他手下留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難道那人的如簧巧舌真的把你說動了嗎?」
  
  黑羽文修的質問讓她無言以對。
  
  她不能否認,自己對令狐九的確是一忍再忍,而且還暗中維護。但是,要她硬起心腸把他關起來,或者當作要脅聖朝的人質,她……做不到。非但做不到,她還不能夠想像當別人傷害他的時候,她該怎麼辦……
  
  「無論如何,必須讓他安全離開!」她從牙縫裏迸出這幾個字。
  
  黑羽文修沈默半晌,才說:「這件事,既然女王已經有了決定,微臣本不應該和女王爭執。但是事關國家存亡,女王可否召見幾位朝中重臣商議,以免日後落人口實?」
  
  她盯著他的眼睛,「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微臣不敢。」
  
  她握緊的雙拳陡地放開,拍在桌案上,「好,你去叫人,隨便叫誰來都可以,但是我告訴你,令狐九,我放定了!」
  
  ************
  
  令狐九並不知道令狐笑也寫了信給黑羽龍盈,但是他卻明白,令狐笑要想把他接走是決計不可能的,如果黑羽龍盈不同意的話。
  
  整整一個上午都非常平靜,就因為過於平靜反而顯得詭異。
  
  黑羽龍盈沒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但是黑羽文修顯然另有打算,所以無論他在宮院裏怎麼轉,遠遠地都有人偷窺著他的一舉一動。
  
  中午時分,他回到黑音閣,早有人為他準備了午膳。他在樓上憑窗而坐,還沒有動筷,便發現遠處議事殿似乎不太尋常。
  
  以往那裏和整座宮殿一樣地平靜,但是今天隱隱約約一直能傳出一些人聲,距離遠,聽不清在說什麼,可是聲音既然能飄到這裏,一定是因為說話的聲音很大。
  
  在王宮裏,誰能這麼高聲放肆?黑羽龍盈本人?不,不是!人聲似乎很多、很雜,並不只她一個,而且他們在討論什麼,會起如此激烈的爭執?
  
  他心頭微動,故作不經意地問身邊送飯的那名士兵,「黑羽言武將軍在議事殿嗎?」
  
  「在。」士兵不疑有他,老實回答。
  
  他再問:「那黑羽文修大人現在可否方便過來?」
  
  士兵搖頭,「總管大人現在也在議事殿跟王以及幾位大臣議事,大使要想見他,得等一會兒了。」
  
  這麼看來,他們果然是在開十分緊急的會議。
  
  於是他又道:「聖朝的船是否已經停靠在港口?」
  
  「是有令狐家族族徽的那艘船嗎?」士兵說,「我聽隊長說昨天晚上就已經靠岸了。」
  
  果然,是為了他的事!
  
  令狐九咬咬牙,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股衝動,霍地推開餐盤,大步衝下樓去。
  
  一路上有人企圖阻攔他,但是無人攔得住。他大步衝到議事殿門口,雙臂一震,震開左右拉住他的黑羽武士,藉著這股反作用力,他硬生生地撞開厚重的大門。
  
  殿內的人萬萬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全都一跳而起,朝他瞪來。
  
  黑羽言武叫道:「你要做什麼?」
  
  黑羽文修在驚詫後率先鎮定下來,沉聲道:「令狐使太不懂禮節了吧?我黑羽正殿豈容擅闖?來人啊!」
  
  他一聲令下,立刻湧上無數的鐵甲士兵將令狐九團團圍住。
  
  「慢!」黑羽龍盈長身而起,沉下面容,「別忘了這裏還有本王在,本王未說話,誰敢對聖朝使者不敬?」
  
  「女王!」殿上眾臣齊聲高呼,人人都神情激動而複雜。
  
  「女王不必為小臣如此費心包容。」令狐九絲毫不領情。「小臣猜今日商議的事情與令狐九脫不了關係,所以不來旁聽一下委實不合情理。」
  
  黑羽籠盈有些著急,想對他暗中使個眼色,要他離開,但是他根本不與她對視。
  
  「不知道各位大人討論的是否為令狐九的去留問題?如果是,各位不用費心了。令狐九會一直留在黑羽國,直到這一場風波平息。」
  
  黑羽文修冷笑一聲,「聽起來令狐使大人倒是很慷慨赴義,只怕你是聽說聖朝的船已經來到港口,所以才這麼有恃無恐吧?」
  
  「令狐笑有什麼了不起?」黑羽言武狂傲地笑,「早晚我要讓他跪在我面前,不僅磕頭,還要求饒。」
  
  令狐九眉心一顰,「黑羽將軍,請注意你的用詞,不要侮辱了我朝丞相,我知道黑羽將軍武藝出眾,黑羽國多得是能征善戰的勇士,但是也不要因此就以為我令狐族全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懦夫,會在你們打過去後就束手待縛。」
  
  黑羽言武聽出他話中之意,反而有些興奮,「這麼說來,你是想和我比畫比畫嘍?」
  
  他一笑,「知君有意久矣,在下樂意奉陪。」
  
  黑羽言武一躍便來到他面前。
  
  黑羽龍盈急怒道:「這裏是什麼地方,豈容你們如此放肆?」
  
  黑羽言武回頭嘿嘿一笑,「女王不必擔心,是這個小子自找沒趣,我教訓教訓他就罷了。」
  
  就在他回頭說話的當下,令狐九鐵掌如鉤,陡地抓住他的左臂,黑羽言武一驚,反應過來後想用內力震開,竟然試了幾次都末震脫,心中不由得開始著急。
  
  「看不出你這個小子居然還有兩把刷子。」他伸腿一掃,終於將令狐九掃出自己身側,雙臂不再受到鉗制。
  
  兩人身影如風,竟然就在大殿之上打了起來。
  
  黑羽文修眯起眼睛看去,問道:「女王,你覺得是誰占了上風?」
  
  黑羽龍盈歎口氣,「言武將軍只以蠻力狠鬥,不知智取,只怕再過二、三十招就要敗下陣來了。」
  
  黑羽文修的瞳仁幽冷,「這麼說,令狐九就更不能被放走了。」
  
  「為什麼?」她驚覺自己說錯了話。
  
  黑羽文修對眾人高聲道:「令狐九在令狐一族沒沒無聞,這樣的人都可以與黑羽將軍比武,還占了上風,由此可見,令狐一族中必然人才輩出,我們大意不得。如果放了他,無疑是縱虎歸山。」
  
  這一席話說得在場的眾人頻頻點頭。
  
  她連忙喝道:「不行!人生在世,除了利字之外,還有個義字。當日我已答應讓他返回聖朝,絕不能現在以人多欺負人少,強留下他。」
  
  「令狐使本人都願意留下,女王為什麼還要反對?」黑羽文修說道:「要說義,也要看是跟誰說,如果對象是敵人,那就是對自己……」
  
  「對自己殘忍,是吧?」黑羽龍盈神情冷如玉,「這句話我已經聽你說了許多遍了。難道我對自己還不夠殘忍?還要你反覆提醒嗎?」
  
  黑羽文修的五官扭到一起,「女王,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其實連我自己都未必會明白,倒是你,卻不會不明白,不是嗎?」她的雙眸仿佛可以穿透他的心。
  
  黑羽文修囁嚅著,卻將未出口的話又吞到肚子裏。
  
  黑羽龍盈自桌案後縱身躍起,落到那還在纏鬥的兩個人身前,抬手一喝,「停手!」
  
  黑羽言武和令狐九同時收勢。
  
  黑羽龍盈猛地抓住令狐九的手腕,沉聲道:「你跟我來!」然後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著他揚長而去。
  
  ************
  
  「小情,這件事……」
  
  令狐九才剛要開口,黑羽龍盈便怒喝,「你閉嘴!」
  
  身為一國女王,她向來冷靜自持,出言謹慎,此時情急說了句粗口不禁讓令狐九也給震住。
  
  她一直將他拖到海邊,推到令狐笑派來的船旁,高聲道:「這就是你們的令狐使,立刻帶他離開!」
  
  「小情!」令狐九反抓住她剛鬆開的手,盯著她的雙眼,「你讓我走,是為了救我,還是為了所謂的義氣?為了當日對我的承諾?」
  
  「為了什麼重要嗎?」她急促地說,「我要你走,你必須走!」
  
  「你應該知道,如果我走了,以後我們可能再也沒有相見之日!」他的視線深鎖著她的臉,「我已經失去過你一次,斷不可能再讓你從我眼前消失。」
  

  她堅定地迎望著他的眼睛,「我不管你到底是誰,而我又曾經是誰,我都要讓你知道一件事——我,不要你死!」
  
  他渾身劇震,想問個明白,但是他來不及開口,黑羽龍盈已經將他推上船,連聲說道:「開船!開船!」
  
  等到他反應過來,船已經離開岸邊幾十丈遠。
  
  他緊緊抓住船欄,熱烈地望著她的身影,她沒有定掉,只是獨自佇立在岸上,默默地望著他所在的方向。
  
  一個在船上,一個在岸邊,漸行漸遠的距離,遙不可知的未來。
  
  「再見便是敵人,我是不會再留手的!」她突然高喊,聲音飄飄搖搖,撲向他的耳邊。
  
  他的臉色陡地蒼白,想笑給她看,卻也知道她是看不到了,只能笑給天知。
  
  再見便是敵人!
  
  原來無論他們是在一起,還是別離,都沒有情緣可續,既然如此,當初為何要相遇?為何要相識?為何要相愛相憐?為何要在生離死別後再一次重逢?
  
  難道,這只是可笑的夢境?還是天意弄人?
  
  再見,便是敵人!即使如此,依然期盼能再相見啊,再見,再見一次!
  
  ************
  
  聖朝,丞相府。
  
  令狐笑拾起頭,面對著一身風塵僕僕,才剛在門口站定的令狐九。他並沒有特別的表示,只是淡淡地點了下頭,「你回來了。」
  
  他說得何其簡單,似乎令狐九這一去一回中所經歷的種種驚心動魄,都不過是過眼雲煙,引不起他任何關切的垂詢。
  
  令狐九站在那裏,定定地看著他,「你叫我去黑羽國,是因為你知道小情在那裏?」
  
  令狐笑的唇邊綻出一抹刺目的笑,「是。」
  
  全身都像凍結了,令狐九的眉頭已經皺成一團,眼中的憤怒全部射向令狐笑,「既然你知道她當初沒有死,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又有什麼用?」他回答,「你知道她為什麼來到聖朝,來到我們令狐家,又為什麼會做了你的貼身丫鬟嗎?」
  
  令狐九還是盯著他的眼睛,「你這麼聰明,什麼事情都在你的算計當中,你說是為什麼?」
  
  「因為她不過是黑羽老王派來的一個間諜,到我們令狐家探聽情報。她最初的目標本來是我,但是她看出要迷惑我,取得我的信任不是件容易的事,偏偏你這個人忠厚老實,主動送上門去,她就樂得在你身邊潛伏下來,一旦任務達成,詐死離開。整件事就是這麼簡單。」
  
  令狐笑淡如水冷如冰的聲音,一刀一刀地割著令狐九的心。
  
  他恨聲道:「就算如此,你也不應該瞞著我。」
  
  「與其給你個殘忍的真相讓你痛苦,不如讓你抱著個淒美的結局去回憶,我以為這樣對你最好。」
  
  令狐九又怒又恨,「多謝七哥對我如此的『關愛』,既然七哥要成全我,為什麼還要派我去黑羽見她?」
  
  「黑羽反叛之心日盛,若是你去能化解一切,我也可以省了許多力氣。」
  
  令狐九朗聲大笑,「七哥為國為民,真是運籌帷幄、彈心竭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句話,每個詞都是讚美,但話意卻是辛辣諷刺到了極點。
  
  令狐笑看著他,眸若幽潭,連一點怒意都沒有。「你遠道而回辛苦了,先回家休息,明天我還有事要交給你辦。」
  
  「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七哥以為我還能休息嗎?」令狐九昂首道:「有什麼吩咐命令,七哥儘管開口。」
  
  「既然你這麼著急,那我也不妨現在告訴你,明天一早我會召見令狐雄將軍商議黑羽國的軍情,到時候需要你一併前來。」
  
  令狐九心中凜然,「七哥想怎麼應對?」
  
  令狐笑幽幽道:「自古叛臣無善終,這個道理你比我明白。」
  
  「七哥有把握贏她?」
  
  令狐笑反問:「難道你希望我輸給她?」
  
  令狐九怔在那裏,「難道就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我給過你機會去說服她,但是看來你沒有辦成。」令狐笑頓了下,「既然如此,我就只好用最下下策的方法,正面迎敵了。」
  
  「如果七哥抓住她,要怎麼辦?」令狐九有些心驚膽戰地問:「會殺她嗎?」
  
  「她的生死不在我的計畫之中,要看她怎麼做、你怎麼做,還有,天怎麼做。」
  
  令狐笑最後的那句話讓令狐九整夜不能成眠。七哥的意思很明顯,如果黑羽龍盈不能幡然悔悟,他必然全力迎敵,不留情面。
  
  雖然黑羽武士的英勇在一朝三國中一直享有盛名,但是他知道,令狐笑若無必勝的把握,絕對不會如此鎮定自若。
  
  令狐雄這幾年已經不再守王陵了,聽說兩年前令狐笑已經把他調到內城,年初還升做威武將軍,再聽令狐笑今日的一席話,此次黑羽開戰,他很有可能打算派令狐雄作為領軍大將。若真是如此,或許他可以請令狐雄賣個面子,在必要時候保全她?
  
  於是,第二天令狐九早早就來到丞相府門口等候令狐雄的到來。
  
  令狐雄騎著一匹高大的駿馬,遠遠就看到他,高興地打著招呼,「九少,好久不見了!」
  
  令狐九走上前幾步,抓住他的大手,說道:「令狐將軍,好久不見,現在要改口叫你威武將軍了。」
  
  令狐雄得意地大笑,「不敢當,這還多虧丞相提攜,九少今天來也是丞相之命?那我們快進去吧!」
  
  令狐九攔下了他,「將軍請留步,我有一事請托。」
  
  「什麼事?」令狐雄看他面色凝重,也不由得停下腳步。
  
  「如果一會兒丞相給你下了帶兵的命令,請你務必答應我,大戰開始之後,保住一個人的性命!」
  
  「你要保誰?」令狐雄疑道:「難道是你有親信朋友參軍,你怕他們送命?」
  
  「不,不是。」他有些躊躇,「你還記得小情吧?」
  
  「小情?你是說你要娶的那個小丫頭?她不是多年前就……」
  
  「不!她沒死,她現在在黑羽。」他打斷令狐雄的話,看對方怔住,他再說:「但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如果大戰開始,請你答應我,務必保她一命!」
  
  令狐雄愣了一會兒,旋即哈哈笑道:「這有何難,成人之美嘛,我雖然是個粗人,但也懂得憐香惜玉,成全別人的好姻緣。你放心吧,這件事我會替你記下的。」
  
  令狐九長籲一口氣,暫時放了點心。
  
  與令狐雄並肩走進丞相府,經人通報後進入令狐笑的書房。
  
  令狐笑看著兩人,開頭第一句話就是,「兩位分住東西城,卻一起進門,真是巧啊!」
  
  「說巧也不巧。」
  
  令狐雄剛要說明原由,令狐九暗地裏拽了拽他的衣服後擺,清了清嗓子,「七哥,我們兩個都來了,是不是可以說你要說的事了?」
  
  令狐笑從桌子上遞給他們一封信,「這是今天早上黑羽龍盈派人快船送來的戰書。」
  
  「戰書?」令狐九和令狐雄同時叫出口,只不過令狐九的心隨著這個詞沉入穀底,令狐雄卻是顯得異常興奮。
  
  「好傢伙,終於有仗可以打了。」令狐雄摩拳擦掌道:「丞相是想讓我現在去點兵,到海上迎戰嗎?」
  
  「不急,按照對方信上所說,黑羽國的艦隊最快也要後天才能全部抵達,在此期間你可以做好準備。另外,我讓九弟也一起來這裏,你們可知道是為什麼嗎?」
  
  令狐九看著他手中的那封戰書,思緒依然停在大戰就要開打的震撼中,耳畔只聽得令狐雄說:「我明白,丞相是想讓九少和我一起出征。」
  
  「不錯,」令狐笑微微一笑,「不過,不僅是一起出征,九弟還是你的先鋒,將作為第一批迎敵船艦的將官!」
  
  什麼?令狐九這才驚醒過來,眼前是令狐笑深不見底的閃爍眼波。七哥竟然讓他做先鋒?也就是說,讓他和黑羽龍盈正面迎戰,徹底決裂?
  
  「這第一戰萬分重要,只許勝,不許敗,否則,國法處置。」
  
  令狐九聽著令狐笑重如泰山的命令,不由得在心中慘笑。這個時候難道他還怕什麼國法嗎?七哥說得如此嚴重無非是想提醒他,無論他在戰場上怎麼處理與黑羽龍盈的感情和關係,他的身上都背著聖朝這座大山,絕不能掉以輕心,感情用事。
  
  「先鋒?真是個好官銜。」他笑歎著,抱拳道:「多謝七哥賜我重任,令狐九不才,自當竭盡全力,如、君、所、願!」
  
  說畢,他拂袖而去。
  
  再見便是敵人,想不到再見的日子會如此快速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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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48:26
  第九章
  
  他知道,與她成為敵人的時候,也是感情走到盡頭的時候,但是他卻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
  
  當黑羽國的戰艦緩緩壓向聖朝的海域時,披掛上陣的令狐雄已經威風凜凜地站在船頭,興奮地望著遠方逐漸飄來的那片「烏雲」。
  
  「九少,這場戰役結束後我請你喝酒。」全然沒有畏懼之心,令狐雄想到的還是大戰結束後的樂事。
  
  但是令狐九一直很沈默,他不想開口,也不知道開口之後,又能說些什麼。
  
  命運很無情,人,很渺小。他以個人的力量妄想扭轉一切,看來只是個可笑的夢吧!
  
  「九少,不用發愁,這一仗,丞相在三年前就開始準備了。」令狐雄還以為他是擔心戰情,於是寬慰道:「你別看每年黑羽國都送人過來,其實那些人早就在丞相監控之內,十天前丞相一聲令下,所有黑羽籍的武官都被緝拿,黑羽國以為派人安插在我們聖朝之內就可以左右戰局了嗎?真是傻瓜!」
  
  令狐九這才抬起頭,「丞相他……早有準備?」
  
  「是啊,丞相上任後的第一年就開始架空黑羽武將的實權。那些黑羽人大多是實心眼,哪有我們令狐人這麼多心思,都被架空也不自知。況且他們每年派來的黑羽密探早巳被丞相收買,送回去的情報都是丞相囑意編寫的,哈,能用多少?」
  
  令狐九渾身一陣寒栗。那黑羽國這一次出戰豈不是在送死?
  
  瞭望兵跑來稟報,「將軍!黑羽艦隊距離我方不到五裏了!」
  
  「好!」
  
  令狐雄一拍大腿,躍身而起,剛要下令船隊前行卻被令狐九按住他的手。
  

  「將軍,別忘了我是先鋒,這一仗我應當打頭陣。」
  
  「丞相雖然這麼封了,但是……」令狐雄心中有點顧慮,畢竟令狐九是令狐笑的手足,萬一戰場上有個閃失,他可怎麼跟令狐笑交代?
  
  但是令狐九不容他多想,已經縱身跳上旁邊的軍艦,高聲道:「揚帆,天聖隊跟我來!」
  
  令狐雄急忙吩咐,「天朝隊、天威隊,隨護左右!務必要保護好九少的安全!」
  
  艦隊乘風破浪衝向天邊,而黑羽的大軍已經遮天蔽日般地益發逼近。
  
  ************
  
  看到了!終於又看到她了!
  
  令狐九的心頭如擂鼓般轟響。旌旗烈烈的黑羽軍艦船頭上,黑羽龍盈就站在那裏。
  
  黑羽文修和黑羽言武分站在她兩側,他們的面色是同樣的凝重。
  
  聖朝內黑羽將士全數被抓的消息,不知道是否已經傳到他們的耳朵裏,或許這一仗對他們來說承載了太重大的意義,所以即使不能勝券在握,依然不得不打。
  
  令狐九知道黑羽龍盈也一定看到了自己,距離有點遠,他不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神,卻依稀感覺到她的臉色比之前幾日差了許多。
  
  那天力排眾議強行放走他,肯定給她帶來了麻煩。
  
  如果他還是當初那個十八歲的令狐九,也許此時此刻他會丟下一切,跳入海中,游向她所在的地方。
  
  如果他,還只是令狐家那個沒沒無聞的九少,可以不問世事,孤獨終老,他一樣可以丟下,帶著她離開,也不管她是否還認得他。
  
  但是,他不再是五年前的他了,他現在是聖朝的迎戰先鋒,五年的歲月帶給他的,又豈是心碎的回憶這獨獨一件事的成長歷練?
  
  他的視線膠著在她那纖瘦身軀上,強忍住心頭的酸楚,對身後的旗官命令,「打旗語,問對方可否派一名代表過來談判?」
  
  旗語打過去,對方很快有了回應:不能。
  
  他微歎口氣,「再問對方,什麼樣的條件才肯休戰?」
  
  那邊的回答:令狐一族退出朝堂,聖朝事務交由三國分管。
  
  他只好苦笑,明知這是不可能的,也就不必再去問令狐笑的意見了。那麼,接下來又該如何?
  
  他還在斟酌的時候,對方卻先打出旗語:你方何人出陣?
  
  令狐九讓旗官打出自己的名字後吩咐手下,「給我準備一條快船,我要過去。」
  
  其他將士嚇了一跳,「九少,這樣的大海作戰,你要是坐小船過去,就算不被大浪打翻,只怕也要被對方的亂箭射死了。」
  
  「無妨。」他不顧眾人的阻攔,毅然跳下快船,向著黑羽龍盈所在的軍艦駛過去。
  
  黑羽這方大概也沒想到他會單人前來,站在船頭的黑羽龍盈突然撲到前面的欄杆旁向下看,她身邊的黑羽文修和黑羽言武一左一右將她抓住,以防她因為船身顛簸而掉入水中。
  
  三個人似乎在船頭爭執著些什麼,然後黑羽文修也上了一條快船,向他駛來。
  
  當兩條小船在海上對峙的時候,令狐九的心頭有些倜悵和失望。他本希望黑羽龍盈能親自前來,哪怕下一刻就刀劍相向,他也希望能再和她說一句話,或是再近距離地看她一眼。
  
  如今,來的是黑羽文修,向來牙尖嘴利的他此刻更是一副傲然冷漠的表情。
  
  「令狐先鋒,先要恭喜你高升了。」他說道:「此番你從我黑羽國逃出,損失了幾名手下居然還能升職,真不知道令狐笑的賞罰標準是什麼。」
  
  「她還好嗎?」令狐九看向黑羽龍盈,只見她在船上低垂著頭,不再看他。
  
  「多謝你還記掛著女王,不過我可以坦白告訴你,女王對你的過份袒護已經讓黑羽眾將士非常地不滿。你問我女王好不好?我告訴你,女王如今有麻煩,而且是大麻煩,而這一切全都是拜你所賜。」
  
  令狐九的心揉在一起,「那,你希望我怎麼做?」
  
  黑羽文修哈哈笑道:「我希望你怎麼做?我要是說,我希望你死,你肯去死嗎?」他的眸光一寒,「只有你死了,女王才好向所有人交代,說她對你沒有徇私,沒有因你一人而壞了我黑羽國數百年的大計!」
  
  令狐九問:「這也是她的想法嗎?」
  
  「女王的想法並不重要,我來只是要告訴你,上了戰場,我們就是敵人,不用把你那副情深似海的表情拿出來哄騙女王,今日的結局只有兩種,你勝我敗,或是我勝你敗。」他說完這番話就駛船離開。

  
  令狐九的船工問:「先鋒大人,我們也回去吧!」
  
  令狐九沈默了一陣,突然仰起頭,對站在軍艦船頭的黑羽龍盈大聲道:「前生無緣,來生無份,生既無歡,死有何懼?」
  
  黑羽龍盈猛地抬起頭,有些驚詫地望著他,連嘴唇都在顫抖。
  
  回到軍艦上的黑羽文修聽到他的話,冷笑更深,從身邊士兵手裏要過一副弓箭,舉到黑羽龍盈的面前。
  
  她一震,怔怔看著那副弓箭,許久不接過,直到黑羽文修又說了些什麼,她才咬了咬牙,將弓箭拿在手中,箭搭弓上,一轉身,瞄向令狐九!
  
  令狐九船上的船工嚇壞了,拚命將船劃回去,令狐九只是淡淡地笑,無奈地笑,迎視著她的箭鏃,一動不動。
  
  海上的風浪,船隻的顛簸,顫抖的手……黑羽龍盈的臉色已經越來越蒼白,令狐九幾乎可以感覺到她的心跳有多激烈。
  
  眼看他的船將要回到軍艦邊,一旁接應的船隻立刻劃過來擋在他所乘快船的前方,意圖遮擋住他的身形。
  
  就在此時,黑羽龍盈手中的箭呼嘯飛出,射向令狐九的背影。
  
  而令狐九就像背後還藏著一雙眼睛般,唇角動了動,腳步微移,在眾人間改變了自己的位置,那支原本因為船移人走而射偏的箭就這樣穿過層層防護,結結實實地射進他的胸口!
  
  船上船下驚呼聲一片,令狐雄萬萬沒有想到他居然用自己的身體去迎接敵人的暗箭。他從大船上跳下,抱住令狐九已經受傷的身體,連聲急呼,「快叫軍醫來!準備快船!」
  
  聖朝這邊的慌亂並沒有讓黑羽國找到可乘之機,自四面八方俏無聲息來到的艦隊,足以讓驕傲的黑羽海軍大吃一驚。
  
  那些艦隊上或掛著金城的旗幟,或標著玉陽的名號,已將黑羽艦隊團團包圍。
  
  沉沉黑雲,無聲無息地壓在所有人的心頭,誰也不曾留意從何時起,天際的如血殘陽已經提前染紅碧空。
  
  ************
  
  令狐九很久沒有病得這樣嚴重了。這一場大病來得突然,並不僅僅因為那一箭的傷勢嚴重,還因為海上的冷風和心中的鬱火交纏在一起,在半個時辰內就讓他瀕臨生命垂危的邊緣。
  
  但他一直沒有昏厥過去,他可以清晰地聽到周圍慌亂的呐喊聲,聽到令狐雄連聲埋怨,「你為什麼不躲啊?這下子我可怎麼和丞相交代?」
  
  他的視線模糊,但是唇邊卻掛著笑,「沒關係,他會明白的。」
  
  是的,令狐笑應該明白他這樣做的原因。
  
  當他被送到太醫院的時候,他聽到令狐笑的聲音,還是那樣冷冷淡淡的,「把箭拔出來會傷到他的性命嗎?」
  
  太醫回答,「這箭雖然深,但好在沒有射到心肺等關鍵部位,丞相放心,一會兒下官為九少用上麻沸散後就可以拔箭了。」
  
  「就這樣拔箭,不用麻沸散。」令狐笑的聲音飄飄搖搖,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要讓他永遠記得這次的痛!」
  
  太醫大概是聽愣了,半天都沒回過神來,囁嚅道:「只怕這痛會讓九少受不了。」
  
  「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還怕痛嗎?」
  
  令狐九睜著迷蒙的眼睛,輕聲一笑,「七哥說的對,就這樣拔吧,我可以的。」
  
  拔出這一箭何止是一個「痛」字可以形容得盡?那簡直如挖心裂骨一般,連周圍的太醫和捧著水盆白布的婢女都別過臉去不敢看,而他只是悶哼一聲,咬緊牙關,沒有痛呼出聲。
  
  他儘量讓自己保持清醒,聽著所有人漸漸從身邊離開,床前似乎只留下一個人,他才努力睜大眼睛,看清那個人。
  
  「七哥一定在心裏痛駡我吧?」他氣若遊絲。
  
  令狐笑俯瞰著他蒼白無色的面孔,反問:「我為什麼要罵你?你以一箭的代價換得戰役暫時的平靜,我應該感謝你肯做出這樣大的犧牲。」
  
  「戰役平靜了?」他有點吃驚,「黑羽退兵了?」
  
  「大軍壓境,如果無功而返他們顏面何在?只不過現在是騎虎難下,進也不行,退也不是,此刻應該還在船裏商議對策。」
  
  「七哥下一步準備怎麼辦?」
  
  令狐笑似笑非笑道:「這已經不是你操心的事了,在你休養好身體之前,我保證這場戰役可以全面結束。」
  
  「小情……別傷害她。」
  
  令狐笑幽冷的眸子閃過寒星點點,「她傷你這麼重,你應該恨她,而不是還想著為她說情。更何況,她敢傷我令狐家的人,就要等著付出代價。」
  
  令狐九心中一驚,雙手撐床想坐起身,但是傷口如撕裂般地痛,讓他不得不又跌躺回去。
  
  「七哥,你曾經說過,家人有欠於我,會賣我一個人情,所以……」
  
  「那是我五年前說的話。」令狐笑根本不容他多言,「五年前我只管令狐一家,現在我所肩負的是一朝三國,不能拿所有人的安危去成全你的癡情。」
  
  「難道,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了?」他奮力抓住令狐笑的袖擺,直勾勾地看著他,「你能預測古今,你能算出所有人的命運,你一定知道,我和她之間到底還有沒有可能?」
  
  令狐笑手腕一抖,掙脫開他本已無力的手指,淡然道:「不論我算出什麼,都不可能告訴你,洩漏天意太多會遭天譴,我還不想死得這麼早。」
  
  「那七哥總可以告訴我,到底有什麼方法能讓她完全恢復記憶吧?」
  
  他嘶啞乾渴的吐出這句話後,令狐笑總算有所動容,語氣也似柔和了一些,「她的記憶是人為封住的,傳說在黑羽國這是一種刑罰,但只怕她是故意讓自己的記憶被封,為的是可以完全忘記過去跟你的那段情,做一個心中只有黑羽大任的女王。」
  
  「是誰封住她記憶的?」
  
  「是誰封住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現在是否肯解除禁制?」令狐笑深深地凝視他的眼眸,「若是她拒絕想起,永遠不肯解除禁制,那麼就算你找到封住她記憶的人也沒有用。反之,如果她肯想起來,試問天下又有哪種術法可以封住人心一輩子?」
  
  令狐九的心被苦澀漲滿,「只怕,我已經沒有時間去勸服她了。」
  
  「如果這是你們的命,就安心承受吧!我也要提醒你,別天真地以為你領受了這一箭就會感動她放下刀箭。何況,就算她因此被你感動,她身後的人也不會同意她放手。」
  
  令狐笑的話讓令狐九想起黑羽文修那始終陰沈的臉,和黑羽言武自負又亢奮的神情。
  
  她之所以時常流露出那樣困惑無奈的眼神,到底是因為她被失去的記憶折磨,還是因為現實的責任壓得她喘不過氣?
  
  令狐笑將要離開,令狐九又叫住他,「七哥,你真的相信命運不能扭轉嗎?難道換作是你,也會眼睜睜地看她從你的眼前消失,看她死去卻無力,也無法抓住?」
  
  令狐笑倏地站住,靜靜地站了好久,才恨聲道:「誰也休想左右我的命,就是天也不能!」
  
  他幾乎是有些憤然地離開。而令狐九在他走後就失去最後的力氣,全身癱軟在床榻上,連手指似乎都無法移動分毫。
  
  他要死了嗎?為什麼感覺不到心跳?只有傷口的痛在隱隱提醒著,他還活著的這個事實。
  
  令狐笑不讓太醫給他用麻沸散,聽起來實在無情無義。不過他說的話也未嘗沒有道理——讓他永遠記住這次痛。
  
  記住什麼?只是記住痛嗎?還是藏在皮肉之痛後的,那綿延五年的深情卻得不到回應的殘忍現實?
  
  「九哥,你疼得厲害嗎?」不知何時,有道人影趴在他的床前,小聲叫著他的名字。
  
  他沒有睜開眼,認出那個聲音,輕聲說:「十三弟,你也來了。」
  
  「我聽說你受傷了,可是剛才七哥在這裏,我不敢來看你。」令狐琪如今已經是十二歲的清俊少年,但是提到令狐笑依然是心存敬畏。
  
  「十三弟,幫我拿來書桌上的那本書好嗎?」
  
  令狐琪跔到桌邊,看了一圈,在桌子的正中間有一本《聖朝詩經》,於是拿過來,問道:「九哥,你現在想看詩歌?」
  
  「開篇第一首,讀給我聽。」他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弱,弱到令狐琪必須豎起耳朵仔細聽才能聽清楚。
  
  令狐琪翻開書,第一篇名叫「相思曲」。他不知道九哥為什麼此時忽然想聽這首詩,但是看到他虛弱憔悴的樣子不忍拒絕,也不好多問,端起書認認真真地讀著,「正逢采花好時節,提裙含笑撲彩蝶……」
  
  清稚的聲音伴隨著這首古老卻深情的小詩,在小屋中慢慢地流轉。
  
  令狐九的眼睛始終輕闔,嘴唇卻慢慢地蠕動,跟隨著令狐琪的聲音無聲地齊讀。
  
  「昔日有眉攬千度,今朝更有顰顰處。天上人間難長聚,無處不有相思路……」念到這裏,令狐琪卻停了一下,喃喃自語道:「世上真的會有這麼深厚的感情嗎?九哥,你相信嗎?」
  
  令狐九沒有回答,眉心蹙起,像是不滿意他的停頓。
  
  令狐琪只好一路繼續念下去,直念到「天地終有別去日,此情綿綿無計剪」,眼睛才從書本中轉開,看到令狐九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裏,沒有說話,好像是睡著了。
  
  令狐琪把書俏悄放在他的枕邊,躡手躡腳地走出來,在外面等候已久的家丁忙上前說道:「十三少,丞相吩咐,如果你出來了,就儘快回府,不要打擾九少休息。」
  
  「七哥怎麼知道我在這裏?」他嚇了一跳,瞪著家丁問:「是不是你通風報信的?」
  
  「小的怎麼敢?丞相不知是怎麼知道小的在附近,叫人把小的抓過去訓話,小的也嚇得要死啊!」
  
  令狐琪扁起嘴,「做什麼都瞞不過他的眼睛,活見鬼了,難道他長了八隻眼不成?」
  
  他嘟嘟囔囔地走在前,因為他的馬就藏在太醫院西牆後的大樹下,他必須走上一段路才能走到。
  
  半路上他開口問:「明天的早課是蘇老師上吧?」
  
  身後那名隨侍家丁卻沒有回應,他不高興地轉身,「問你話呢,你……」他驀地呆住,身後空蕩蕩的,什麼人都沒有。
  
  「福海?你在哪兒?」他發聲呼喊,卻沒人回應,就在他呆在那裏不知所措的時候,突然有人從背後一把搗住他的嘴,沉聲道:「不許出聲,告訴我,令狐九在哪裡?」
  
  一把亮晃晃、冷冰冰的匕首就橫在他的脖子上,令狐琪的心陡地懸起,頸部肌膚泛起一層寒栗。
  
  ************
  
  令狐九是有察覺到令狐琪離開,但他沒有睜眼,因為他沒有過多的體力,也因為他的心還停留在剛才與令狐琪一起誦讀的那首詩上。
  
  那樣古老的一首詩,卻不是講述愛情的美好,結局如此的淒涼,是不是想告訴後人:這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能夠攜手走完人生路的完美愛情本就寥寥無幾,所以在現實生活中不該抱有奢望?
  
  唉!
  
  他任思緒隨意地飄蕩,代替他孱弱的身體飄出窗外,飄到那漆黑的海面上,飄到那個人的身邊。
  
  一襲冷風透窗而來。又起風了嗎?他感受著寒風打在臉上的濕潤和清冷,但是這股風卻好像是暖的?就在他微覺詫異的時候,一隻溫暖的手悄然摸到他的額頭。那只手是如此的暖,而他的額頭卻冷得像冰。
  
  他倏地驚醒,全身血液倒流,雙眸似掙脫了囚籠,睜開,鎖住,凝視——那個人的臉——眼前的人竟然是,黑羽龍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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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48:40
  第十章
  
  令狐九定定地看著眼前人,呼吸幾乎都被奪去,不知道沉寂了多久,觸碰在他額頭的那只手緩緩移開,他慌亂地脫口而出,「你要走?」
  
  「不,我來看你,暫時不走。」她真的坐了下來,就坐在床榻邊,雙眸靜靜地凝視著他的臉。她的面容上有著說不清的情緒,是哀傷,是憐惜,也是後悔。
  
  「那一箭原本是射不到你的。」她必須要告訴他,她並不想把他傷得這麼重。「當時情勢所迫,我不得不射箭,但是……」
  
  「我知道,我明白。」他微微一笑。他怎麼會看不出來她當時的矛盾和掙扎?他心裏更清楚,當時那一箭的定勢本來是擦過他的身體,要從人縫中穿過去的。但是……
  
  「是我自己選擇被你射中。」
  
  他的話讓她震驚。
  
  「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即使眼睜睜看著他迎向箭鋒的時候也有過擊垮神智的驚恐和懷疑,但都不如此刻,當他用這樣淡然的聲調告訴她實情,來得更讓她震驚。
  
  「為什麼?」她怒問:「你難道就不怕這一箭會要了你的命嗎?」
  
  他深深地歎息,「生既無歡,死有何懼?」
  
  這八個字,在海上他便對她說過,但是她沒想到的是,他居然真的會選擇去死。
  
  幾乎把牙根兒咬碎,她盯著他的眼睛,「求死,原來是你唯一可以做的事,大戰之上,你,或者我,都沒有選擇死亡的權利!在我們的身後,還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我們?你要死給誰看?」
  
  他的眸光震動,苦笑道:「你說的對,我的確沒有權利選擇死亡。」剛才令狐笑有許多話沒有說出口,如果說了,應該跟她是同一個意思吧?
  
  「或許你和七哥都以為我是逃兵,戰場上的逃兵,感情的逃兵,所以才以死作為逃避,但是我希望能用自己的死來喚醒你消失的記憶。」
  
  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一股力量,他整張臉上都是光芒,「你冒險來這裏看我,就說明你心中對我確實還有情意,小情,難道到現在你都還不肯承認?」
  
  她喃喃地說:「我不該來看你。文修說,如果我來看你,就是與黑羽決裂,再也沒有資格做黑羽的女王,但是,我還是來了,我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
  
  「不做黑羽的女王不是痛苦,而是讓你解脫。」令狐九用盡力氣想拉住她的胳膊,「你不是適合做女王的人,你是自由的。」
  
  她甩脫他的手,猛地起身,「算了,你別再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我來看你,除了因為傷了你而良心不安之外,還有別的事情要辦。」
  
  「你要去哪兒?」令狐九一驚,這才意識到她此行的目的並沒有那麼簡單。
  
  黑羽龍盈的眸中原有的那一片柔情忽然變成冰冷,「你猜不出嗎?能夠左右這場戰役走向的人只有兩個,那就是我和令狐笑。」
  
  「你想殺七哥?」令狐九倒抽一口冷氣,「那是不可能的。」
  
  「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情。」她冷冷笑道:「令狐笑以為他可以只手遮天,我偏不讓他如願。如果能抓住他,就可以改變一朝三國的歷史!」
  
  「不,七哥絕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心驚得更厲害,「你是怎麼來的?」
  
  「要多謝你那個十三弟。」她的唇角好像有抹淡淡的笑意,「他聽說我是你的朋友,要來看你,就很熱心地為我帶路。」
  
  令狐九怔了怔。十三弟,難道是他認出來她是小情,所以才幫她?但是……他的心頭閃過某種不安的情緒。
  
  「十三弟他人在哪裡?」他的氣息越來越亂,亂得她都可以察覺到。
  
  黑羽龍盈的眉梢沉下,「他在大門外替我守著,你擔心他?」
  
  「十三弟和七哥的關係,你、你大概不知道。」他急促地喘息,一口氣幾乎提不上來,黑羽龍盈本想離開,但是他現在的病況讓她不能放心,忍不住折回來,伸出一隻手拉住他,將自己強勢又溫暖的內力渡到他的體內。
  
  「我看到令狐笑走了,還派人跟蹤他的馬車,現在他大概已經回到丞相府了。」她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但是她也有自信不會被人發現行蹤。況且令狐琪還只是一個孩子,剛才還那樣堅定地幫過自己,怎麼可能去給令狐笑通風報信?
  
  令狐九苦笑著搖了搖頭,因為她的內力輸入到體內,力氣又凝聚一些,便迫不及待地對她說:「十三弟自小就跟著七哥,幾乎是七哥一手調教撫育,你想他會幫你嗎?」
  
  黑羽龍盈怔了怔,想起令狐琪離開時眼中閃過的慧黠,她驀地回身,奔到門旁,雙手將門一拉,不由得全身定在那裏。
  
  不知何時起,門外院子中有個人負背著雙手挺身而立,他的眸子比星光還冷,月色對映著他的俊顏美中帶邪,竟讓她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她立刻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令狐笑。」她低低地念出他的名字,心中暗恨自己一時大意,忘記令狐家的人有多狡猾,即使令狐琪是個孩子也不應該輕信。
  
  令狐笑的視線停留在她的臉上,唇邊的弧度不知道是嘲諷的冷笑,還是得意的傲然。
  
  「如果龍離開了海,那就連一條蛇都不如。」令狐笑幽然開口,「黑羽女王失去雄冠一朝三國的大軍,隻身闖入聖朝私府,你的勇氣我佩服,但是你的作戰方法未免太過幼稚,看來黑羽人的確是有勇無謀的典範。」
  
  這一連串的挖苦和諷刺讓黑羽龍盈震怒,於是反唇相稽,「令狐丞相的口舌之快當然是天下第一,只是你利用手足之情,讓他用自己的生命來引誘我以身犯險,是不是也太卑鄙了?」
  
  令狐笑微仰起下顎,「他要尋死是他的事,事先我並沒有指使他,你要來是你的事,我也沒有給女王送過邀請函,說我利用手足之情,這個罪名是不是太莫須有了?」
  
  黑羽龍盈無法提出反駁,她恨聲道:「你來了也好,反正我來這裏也是要找你,今日我們就將聖朝與黑羽百年的恩怨給一併解決!」
  
  「我敢來這裏,就說明我早已有了安排,你以為你能在殺了我後還全身而退嗎?」令狐笑的笑容中噙著一絲冰冷。「現在門外你安排的那幾個手下早已被我的人馬團團圍住,動彈不得。至於你,以為單打獨鬥,就一定勝得了我?」
  
  「沒有鬥過,怎麼知道鬥不過!」黑羽龍盈的雙袖一抖,從袖中射出一雙娥眉刺,雙刺如電,刺向令狐笑的雙眼。
  
  令狐笑的雙足仿佛動也沒動,身形卻飄飄平移了幾丈,掠到庭院的一角,在她第二次進攻的時候,反身退到令狐九的寢室門口。
  
  他站在門前,似笑非笑地對著屋內的令狐九說:「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個女人,你以為她是來看你的嗎?別作春秋大夢了,就算是你死了,也未必能換得她的一滴眼淚。我讓你記得這次痛,痛過,以後就再也不會受傷。」
  
  令狐九在屋內無法起身,看不到外面的情況,雖然焦慮卻十分無奈,只好說:「七哥,放過她,你們各為其主,都是身不由己。」
  
  「說的好,各為其主,身不由己。既然身不由己,你也就別怪我了。」
  
  令狐笑話到此處,突然語鋒一轉,「九弟,你在黑羽國勾結黑羽女王,背叛聖朝,戰場之上又故意相讓,聖上知道後萬分震怒,下旨要對你處以極刑。我雖然是你七哥,也不能違背聖意,希望你不要怪我!」
  
  這一席話讓屋內屋外的令狐九和黑羽龍盈都呆住,根本不明白他所指的是什麼。
  
  「誰說他勾結我背叛聖朝了?」黑羽龍盈情不自禁,憤怒地為他辯白。「你怎麼可以如此顛倒黑白?」
  
  令狐笑冷冷一笑,「顛倒黑白?我現在就有人證。」
  
  「誰?」
  
  「夏南容。」
  
  兩人再度呆住,「他還活著?」
  
  令狐笑哼聲道:「你們當然希望他死,當初他拚得一死也要回到聖朝報告你們的隱密私情,結果被你們發現,聯手打入海中,幸而得玉陽國一條路過的民船將他救上船,這才得以保全性命,返回聖朝。」
  
  黑羽龍盈卻更加不解,「夏南容是令狐九的貼身侍從,他是奉了令狐九之命回朝的,什麼報告私情,簡直是胡說八道!」
  
  「我既然知道你是當年詐死的小情,而九弟當年為了你不惜一再得罪族中人,甚至還想違背族規娶你這個丫頭為妻,我派他去見你,不在他身邊安插一個心腹盯著,怎麼可能放心?」
  
  黑羽龍盈漸漸明白了,「原來夏南容假做他的手下,其實是你的眼線。」
  
  令狐笑不再回答,高聲喊,「來人啊!」
  
  自院落的後面,湧出許多士兵,黑羽龍盈連連倒退幾步,但那些人並沒有衝上前抓她,更令她詫異的是,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抱著一些東西,有的是木片,有的是稻草或者柴禾。
  
  令狐笑走下臺階幾步,聲音飄搖在空中,既是說給屋內的令狐九聽,也是說給屋外的黑羽龍盈聽,「背叛聖朝的人,必須處以極刑。聖上賜令狐九火刑,現在執刑!」
  
  黑羽龍盈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幾名士兵已經叮叮噹當將令狐九的寢室大門釘死。
  
  其他士兵則將稻草和柴禾分別堆放在小屋四周。
  
  黑羽龍盈大驚,叫道:「你要幹什麼?你怎麼可以如此殘忍?」
  
  「如果將九弟綁縛到聖朝的大街上,當眾斬首,那才是真正的殘忍。」令狐笑再也不理她,直接下令,「點火!」
  
  火苗衝天而起,瞬間,熊熊火焰就將小屋完全地包住。
  
  面對著那片灼熱的烈焰,黑羽龍盈原本陷於震驚的心開始抽痛,緊接著,她的頭也如要裂開一般不住泛疼。
  
  這片火海,仿佛可以穿越時空,穿越國境,帶著她飛到一個讓她既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她抱著頭,疼得彎下腰,而眼前除了火焰之外,還有一幕又一幕的場景。
  

  ************
  
  病了許久的前任黑羽王是她的叔叔,但是他膝下沒有子嗣。那一年,他把她叫到床邊,對她說:「小盈,我命將終,唯恨黑羽大業未成,如今令狐一族人丁興旺,人才輩出,只怕要扳倒他們更難了。」
  
  那時的她,還很年輕,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很不服氣地說:「令狐族有什麼了不起的,憑什麼執掌朝政這麼多年?」
  
  「你可知道,在中原有個臥薪嚐膽的故事?」
  
  她回答,「我知道啊,越王勾踐打不過吳王夫差,於是派美女到吳國去,瓦解吳王的戒心,讓他沉迷於女色之中,然後等到自己羽翼豐滿,就立刻起兵將吳國滅了!」
  
  黑羽王點點頭,「如果讓你去做美女西施,你可願意?」
  
  她微怔,「我?我行嗎?」她有自知之明,在黑羽國她雖然稱得上是個俏麗佳人,但在向來以姿容美豔聞名一朝三國的令狐族面前,只怕算不了什麼。傳說令狐族中有個叫令狐媚的女孩,不過十二、三歲就已經美豔驚人,聖上特封其為公主。跟令狐媚相比,她實在是太過尋常了。
  
  黑羽王看出她的心思,說道:「論美貌,你當然比不了西施,但是令狐人本詭計多端,本族內勾心鬥角的事也時有所聞。這樣的人最不信任身邊人,又矛盾的希望有個人讓他相信。你只要扮作一個心地善良的女孩,想辦法混進令狐府中,接近當權的那個人,博取他的信任,將來就可以為我黑羽國立下大功。」
  
  她沒有多遲疑,很痛快地點頭應允。
  
  接著,她飄洋過海來到聖朝,偽造了身份,以孤苦啞女小情的形象打動令狐九,順利潛入令狐府中。
  
  她老早就探聽到令狐府中當權的是年僅十八歲的令狐笑,但是她幾番努力都未能如願接近。因為令狐笑對她一直存有戒心,無論她怎樣扮可憐、扮天真、扮柔弱,他都用那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黑眸幽冷地看著她,讓她膽戰心驚。
  
  相反的,原本無心利用的令狐九卻對她全盤信任、體貼入微。他溫柔的眸子總在她不經意的時候投注在她的身上,當她抬起眼與他對視的時候,他會微笑著說:「別站在門口,那裏風大。」
  
  曾經在他讀書的時候,她為他磨墨,在他練武的時候,她為他抱刀。
  
  上陵的一夜,她冒著風雨去給他送傘,不是因為心機,而是真真切切地想念他、擔心他,忍受不了片刻的分離。
  
  那一夜他們突破禁忌,纏綿在彼此的懷抱裏,她是那樣地感動和喜悅,卻在醒來的時候又那樣的恐懼擔心。
  
  昔日有眉攢千度,今朝更有顰顰處。天上人間難長聚,無處不有相思路……
  
  又是這首詩,原來不僅是他為她讀過,在沒有人的地方,她曾經悄悄地抄錄全文,小心地貼身收藏。
  
  詩句的結尾是淒涼的,因為故事裏的人物生死相隔,而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她與令狐九是一個只有開頭而沒有結尾的故事。
  
  回顧相逢十三年,聚少離多苦無邊。天地終有別去日,此情綿綿無計剪。
  
  只是事情始終沒進展,而叔叔的身體已經撐不下,所以分別的日子到來,叔叔派了黑羽文修來接應她,他們甚至早就準備好替身代她赴死,只是沒想到他們會用葬身火海這樣一個慘烈的詐死方式,讓她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
  
  大火燒起來的時候她並沒有遠離令狐府。
  
  當時她就躲在十幾丈之外的大樹上,在火焰點起來的刹那,她潛身到了令狐笑的房間門口,丟了塊石頭驚動他,然後親眼確認他將令狐九救了出來才放下心。
  
  之後,令狐九為了她「葬身火海」而傷心欲狂的一幕她同樣看在眼裏,在樹梢上,她的手指幾乎嵌進樹皮中,恨不得飛身而下,落到他面前,張開口,釋放出聲音對他說:「九少,我沒有死,我在這裏!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好想那樣做,那樣光明正大地對他說話,哪怕她的出現、她的口音暴露了她的身份,也希望自己能夠堂堂正正地愛他一次,告訴他自己的真實姓名……
  
  終究,她什麼都沒有說,帶著一切秘密,將那個活潑天真的小情完全掩埋,回到黑羽國。
  
  叔叔看出她的變化,卻沒有追問,只是將自己的一個決定告訴了她。很快他要召開比武大會,選拔傑出人士繼承王位。他表示希望她能參加,並期望她能全力以赴得到這個位置。
  
  叔叔對她的關切和愛護讓她銘感於心,同時她也知道,如果自己的心中還留有令狐九的影子,將來對付聖朝時就不能全心全意地放手一搏。
  
  於是她跪在叔叔的面前,請求他想辦法讓自己忘掉那段記憶。
  
  他看著她,問道:「你真的想忘記嗎?要知道,失去記憶不是快樂,而是痛苦。如果有一天你希望自己想起,卻什麼都想不起來的時候,那種痛苦將會把你折磨致死。」
  
  她斬釘截鐵地回答,「我要忘記,而且,永遠也不需要再記起!」
  
  要忘記!忘記小情、忘記令狐九、忘記她曾經與他共有的那段記憶。
  
  那夜,她燒掉自己貼身收藏的那首「相思曲」,燒掉所有關於小情的記憶。在黑羽文修的幫助下她徹底地忘記了,她不再是小情,只是黑羽國一名普通的女孩,黑羽龍盈。
  
  經過比武,最終她不負叔叔的期待,力敗所有對手,終於成了新一任的黑羽王,她手下有黑羽文修和黑羽言武兩位心腹,她繼承了叔叔的遺志,在他去世之後,繼續為了剿滅令狐一族全力以赴地準備著。
  
  直到某一天,令狐笑來信說要派聖朝使者出使黑羽國;直到那天令狐九走上她的大殿,端起酒杯,與她四目相對……
  
  ************
  
  「啊——」黑羽龍盈長長地痛呼,裂開的記憶似乎使身體也裂成兩半,她不顧一切地衝向火焰中,用手中的娥眉一下又一下奮力扳開封住門的木板。
  
  周圍的火焰和飛起的木屑在她的雙手和衣服上掠出一道道傷痕,她拚盡所有力氣終於將木板全部刺爛,撞開房門。
  
  令狐九還躺在床上,四周彌漫的濃煙讓本來就傷重的他昏厥過去,她衝到床前,將他背到身上。
  
  他的身體是如此的沉重,她的肩膀又是如此的單薄,但是渾身的力量就好像陡然爆發,她硬是用不可思議的速度將他背出火海。
  
  「水,水在哪裡?」她急切地狂喊著,周圍到處都是人影,但她的視線卻是模糊一片。此刻,她依稀看到他的臉上有一顆又一顆的水珠滾落,她以為是天在下雨,下意識地捧住他的臉,然而當又一滴水落在她手背上時,她才發現原來那都是自己的淚。
  
  他悠然醒轉,迷蒙的眼睛看著她,雙唇翕張,像在叫「小情」,她流著淚點頭,雙手抵在他胸前後背,拚命地輸送著真氣,不希望他軟倒下去。
  
  他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像是要把壓在心肺中的所有污濁都咳出去,奇跡般地,他的雙手竟然也慢慢地有力起來,環住她的腰,抱得是那樣緊,好像這世上再也沒有人可以將他們分開。
  
  ************
  
  不遠處,令狐笑悠然看著緊緊相擁的兩個人,許久後,調轉目光看向那棟已經面目全非的小屋,淡淡地說了句,「可惜了這間房子。」
  
  他無聲無息地緩步走出,令狐琪正在探頭探腦地向裏面看,一見他出來,急忙問:「七哥,怎麼樣了?九哥沒事吧?」
  
  令狐笑走過他的身邊沒有停下腳步,丟下一句,「他的心病都要好了,還會有什麼事?」
  
  令狐琪追了過去,不敢和他並肩而行,慢一步走在後頭,笑著說:「可是七哥這招真是好險,萬一那個小情不醒悟,不把九哥救出來,難道七哥真的要讓他給燒死嗎?」
  
  令狐笑說:「這屋子的地板下有地道,我早埋伏了人在那裏,必要時會把九弟帶走。」
  
  「哦!原來如此。七哥就是七哥,果然厲害。」令狐琪不失時機地拍著馬屁,諂媚地笑著,「這件事上我也出了好大的力氣,七哥難道沒有什麼要獎勵我的?」
  
  令狐笑斜睨了他一眼,「黑羽大軍還在海上,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或許我可以封你做個談判使者去與對方談談看。」
  
  「啊?我去?」他嚇了一大跳,支支吾吾地說:「我、我恐怕不行。」
  
  令狐笑哼了聲,「黑羽國內懂得要心眼的人不多,黑羽文修勉強算半個,但也只能推波助瀾,掌控不了大局。女王到底還是女王,只要黑羽龍盈肯停手,沒有什麼是不能談的。」
  
  「她真的肯放手嗎?」令狐琪還是不大放心,「女人心好難猜的。」
  
  令狐笑卻說:「女人的心最容易猜透,因為她們心中想要的其實並不多。如果你能滿足她們的欲望,她們就會為你所用。」
  
  「那,黑羽龍盈想要什麼?」
  
  「你以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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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48:56
  尾聲
  
  黑羽與聖朝的戰役一觸即發卻又突然而終。
  
  變化之大,讓許多得到消息的老百姓,還未來得及驚慌就又被告知戰事已經停止,黑羽撤軍而回。
  
  這個中原由和種種變故乎民百姓當然不會知道,就連聖朝眾多朝臣也不太瞭解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過人們也都在紛紛猜測,這件事或許還沒有結束,也許,在不遠的未來,黑羽還會卷上重來?
  
  畢竟,一朝三國安逸了這麼久,稍有風浪都會讓人驚惶,更何況是這場牽連了一朝三國的戰事。
  
  ************
  
  此時,在海面上,黑羽的船隊正在返航途中。
  
  黑羽文修咬牙切齒地捏著手中一張信紙,咒駡道:「令狐笑這只狐狸,早晚我要讓他死在我手上!」
  
  黑羽言武說:「我倒覺得他沒有那麼可怕啊!你看我們出兵一次,他就立刻答應減免了我們五年的賦稅,而且還答應將玉陽與我們的換糧數額加大一倍,可見對我們黑羽大軍他也是很害怕的。這一次也不算是無功而返。」
  
  黑羽文修丟給他一記白眼,「你懂什麼?這點小恩小惠對聖朝來說根本無關緊要,而令狐笑不費一兵一卒卻保住他的丞相之位,拿聖皇的恩典換取自己平安,這種人還不算可惡、不算狡猾?」
  
  黑羽言武聳聳肩,「沒關係,以後只要我們察覺不對就大兵壓境,包管他什麼都答應。」
  
  黑羽文修長歎一聲,「你啊,真是個沒心眼的人,我們等這一天到來等了多少年?令狐笑如今對我們有了防備,再要給他有力的一擊可就難如登天了。」
  
  黑羽言武張望著航行在船側右前方那條小船,問道:「令狐笑派了什麼人來?為什麼女王一直在那條船上待著,也不回來?」
  
  「聖朝的常駐使者。」黑羽文修鬱悶地說:「說白了,就是長期監視我們的走狗罷了。」
  
  「哦,跟那個令狐九的身份差不多?」
  
  「令狐九不過是只待幾天,這個人卻是無限期地駐留。」黑羽文修恨聲道:「此人會是我們身邊最可怕的敵人。」
  
  黑羽言武自信地一笑,「到了我們的地盤上,還不是我們說什麼他就聽什麼?別擔心啦,我會叫人盯死他的!」
  
  ************
  
  黑羽龍盈坐在軟榻的邊上,將一方清涼的手巾搭在令狐九的額頭,歎了聲,「應該等你的傷勢減輕再派你來,令狐笑為什麼對你總是那麼絕情?」
  
  「七哥不是絕情,是心中有情但從不讓人知道。」經過兩三天的調養,他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可以坐起身,說話也不那麼費力了。
  
  「他心中有情?」她冷笑,「他若心中有情,當初會架火燒你?這一次派你出來,也不讓你把傷勢養好再動身,可見他就是冷血無情的人。」
  
  「你還在為那天的事耿耿於懷?」他笑道:「我不是跟你分析過了,那一定是七哥的計謀。我不相信夏南容會羅織罪狀來害我,也不相信七哥會莫名其妙地給我安上通敵叛國的罪名。就算聖皇真的判我死罪,七哥也有本事可以救我,更犯不著在你面前把我燒死。」
  
  「你是說他是故意演戲給我看?讓你置身火海之後,如果我不救你,那你該怎麼辦?」黑羽龍盈想起當時驚心動魄的一幕就恨得牙根發癢。
  
  「你離開聖朝也好,那個地方,每個人都有十七、八個心眼,根本不適合你。」
  
  「是啊,許多年前我也想過要離開,只是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裡。」他清亮的眸子凝望著她的臉,「那時候我只想帶你離開,卻沒有想到最後是你把我帶走的。」
  
  她笑了笑,「誰帶走誰還不一樣嗎?總之我們離開了那個是非之地。」
  
  「是啊,」他長舒口氣,「不過眼前的局勢雖然暫時穩定了,以後該怎麼辦,你想過嗎?」
  
  她沉吟道:「既然令狐笑肯做讓步,你也說過,為了一朝三國的百姓,這一戰不應該打。我可以暫時收手,只是,國內貴族王室中仍有不少人希望黑羽能夠稱霸於四國,只怕回國後又是一番唇槍舌劍了。」
  
  他握緊她的手,微笑地看著她,「有我在,這些風雨不會讓你獨自面對的。」
  
  她望著他的笑容,心頭的烏雲也仿佛散開。若不是擔心他胸前的傷口會痛,真想倒在他的懷中。
  
  但是他卻有著和她同樣的心情,即使還不能用力,依然將她的腰肢向自己勾了過來,然後將清涼又溫存的吻落在她的前額。
  
  天地終有別去日,此情綿綿無計剪。換種心情去看那首詩,或許也可以這樣理解:即使有朝一日天地都不在了,這段感情還是曆久彌新,長留心中啊!
  
  生離死別都磨不掉、燒不化的情,還有什麼力量可以把它斬斷、分開?
  
  雖然黑羽龍盈對令狐笑還有著深切的怨恨和誤解,堅持認為他是在把他們的感情當作棋子一樣玩弄於股掌之中,但令狐九寧可相信,從頭至尾七哥都是在暗暗幫他。
  
  不僅幫他尋回這段感情,還將他送到心愛人的身邊,給了他們一個可以天長地久廝守在一起的理由。
  
  人人眼中神秘難測、心機深沉的令狐笑,從來都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令狐笑,在聖朝中可以只手遮天,甚至權傾四國的令狐笑,他到底是無情還是有情?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看法,對令狐九來說,他們只是手足相連的兄弟,對於令狐笑的為人,他永遠相信,不會質疑。
  
  七哥,多謝你的成全,你肩上的重擔我不能為你分擔,只能祝福你平安。祝你,終有一日也找到屬於你的快樂和幸福!
  
  心中的話未曾出口,盼望海風可以把他的心語帶回聖朝。懷中的黑羽龍盈溫暖得好像朝陽一樣,將他的身心都點亮。
  
  人生得一知己,已是足矣。若是這知己還能與自己攜手一生,今生還會有什麼遺憾呢?
  
  夠了,足夠了。
  
  ************
  
  令狐笑站在聖朝最高的聖女山上,目送著那如雲的戰船緩緩消失,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淺笑。
  
  金城、玉陽、黑羽,從此之後,這一朝三國皆是他令狐家的天下,試問誰還可以動搖他的地位?誰還能夠傷他半分?
  
  他張開一直緊握的左手,手掌中心以小楷寫著四個蠅頭小字:死於非命。
  
  他明亮的黑眸緊緊盯著那四個字:死於非命?非命?
  
  他就不信他輝煌的一生最終會受制於這四個字!
  
  驀然間,他仰天長嘯,風卷青絲,聲遏行雲。
  
  碧空之下,群山之上,他的笑聲傳遍四野,蔓延開來,仿佛可以漫蓋住一朝三國整個天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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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49:27
  湛筆夜話之十六湛露
  
  本書中反覆出現的一首詩是湛露國中時代的作品。
  
  「昔日有眉攢千度,今朝更有顰顰處。天上人間難長聚,無處不有相思路。」
  
  那是一首很長的詩,全詩過三百字,在書中湛露只截取了其中的幾小段採用,雖然不是很棒的作品,但是感覺和小說內容很扣就大膽用了,讀者們如果有詩詞高手,千萬別笑我的作品拙劣啊。
  
  本文開頭的那一小段題記是湛露專為這本書寫的,因為好多年不碰詩詞,寫得難免生硬,好在不算晦澀,看過文章的人也能明白這段詞的含意,而還沒看文的人呢,可以從這段詞中猜到一點後文的內容。是個挺有趣的設計,不是嗎?
  
  說到詩詞,上一本書差點就在這個問題上讓湛露摔個大跟頭。
  
  話說《玉陽卷》的第三章中,玉如墨曾給玉紫清念了一闕詞,被嬰姬聽到,問他是誰的作品。
  
  那闕詞是:兩情若在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作者是人人都知道的:秦觀。
  
  不過初稿中這並不是原來的答案,在寫書的時候湛露本來採用的是: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這一闕詞的作者是范仲淹大人,後來在寫作途中,湛露反覆考慮,最終改了詞文,卻大意地忘記改作者的名字了。
  
  於是便出現了前文說:「兩情若在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後面回答為「范仲淹」的荒謬大案。
  
  在小說前三章放到網上試閱的時候有讀者眼尖,一下子就指出這個常識錯誤。湛露大驚,立刻去找編輯求罪。此時距離小說上架只剩下八天的時間,萬一出版後被更多的讀者看到,湛露就沒臉見人了。
  
  編輯大人很費心費力地查詢了一圈之後告訴湛露,「放心吧,已經改過了。」
  
  哦,我的天,是哪位編輯救了湛小露的命啊?快讓我擁抱你一下吧!
  
  話題扯回,再來說說這本書。《黑羽卷》中的主角人物是前兩本中提都未提的人,因為在寫這本書之前,湛露一直沒有確定好到底要寫個什麼樣的配對組合。
  
  當年爭王記系列裏湛露曾經寫過女王,這一次還要寫嗎?是的,還想寫,但是想寫一個稍微不一樣的女王。
  
  於是,黑羽龍盈先死後生的設計出爐了,而男主角原本計畫是個很活潑的智者,後來又準備改成書生樣的人物,然後又改成將軍。但是令狐九卻沒有我最初設想的那樣高大威猛,氣勢淩人,書到最後,他幾乎變成了情聖。
  
  抱歉了,小九,作者的脾氣就是喜歡變啊變,沒辦法,需要你變成什麼樣子,你就要乖乖地聽話哦。
  
  本書中,全系列的關鍵人物令狐笑終於閃亮登場。這位在後來被我和密友稱作「笑笑」的男人,在書裏的表現會讓你期待最後一本《聖朝卷》嗎?
  
  如果期待,歡迎你到湛露的部落格來,告訴我你希望給笑笑配一個什麼樣的女孩子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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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8-29 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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