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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湛露]聖朝卷(君王棋終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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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50:42 |倒序瀏覽
聖朝卷(君王棋終回)作者:湛露

他是穩固一朝三國的樑柱,冷漠清寒的令狐笑,
放眼天下只有一件事他算不透,就是自己的命,
可那又如何?反正天命、人命盡在他手,
但在遇見和自己有著同樣眼眸與能力的她後,他竟感到興奮,
因為敢光明正大在他面前提出較勁要求的,僅有她一人,
為此,他破天荒的饒她不死,讓她至敵人處獻策,
然後當著人前與她交杯對飲,在眾目睽睽下展開還擊,
不料此舉卻先為她引來殺機,讓他不得不為救她而負傷,
儘管如此,她卻絲毫未有收手之意,這讓他更為欣喜,
只是他看穿一切心機,卻算不出她竟會允諾進宮為妃,
還大放厥詞的說要改變並掌控他的命運,
呵,非命非命,他怎麼可能敗在她一介難養女子手中?
就算她使出迷藥水逼他與人苟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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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51:13
  露言露語之十七  湛露
  
  今天和巫呼逛街的時候我對她說:“我要在下一本書裏把你隆重推出哦!”
  
  她閃著亮晶晶的眼睛笑道:“好啊好啊,怎樣隆重推出呢?”
  
  “我會說盡你的好啊。”我這樣答她。
  
  在我心中,巫呼是個完美又充滿矛盾缺點的人物。
  
  完美的是她的文字,和待人接物的處事之道。和巫呼在一起,永遠如沐春風。她總是用甜甜的語調對我說:“好啊,可以啊,我覺得很好啊。”這樣溫和的她給周圍所有人都注滿了勇氣和自信。
  
  但是,請不要誤會她是一個沒有主見的應聲蟲。
  
  在我看來,孤身在外生活多年的巫呼,遠離父母,自己租房買房,求職工作,幾乎做盡了許多米蟲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這份獨立和堅強讓我敬佩。
  
  曾經聽說有一年她獨自在家待了半年不出門,一是因為當時周圍的社會環境不好,二是因為個性沉靜自閉使然吧?但是一旦走出那個封閉的世界,巫呼很快就可以調整狀態,變回活潑可愛;永遠十八歲的巫呼。
  
  這樣的人,必然是心胸開闊,善待生活的。
  
  不過,巫呼也有很多的缺點,比如她如果對某件事專注起來,可能會把正事丟在一邊放任不管。
  
  她可以通宵玩網路遊戲,而把她的大批讀者丟在身後不管。不論我怎樣威脅引誘,軟磨硬泡,她都堅持認為——可以一輩子不工作只打遊戲的人生,才是最幸福完美的。寫書?那只是其次的業餘愛好而已。
  
  後來我在新月的部落格上寫了一篇洋洋灑灑的文章,痛指她“玩物喪志”,終於把她“感化”,開始重新提筆。再落筆,只是寥寥一、兩萬字已經勾起眾人的追捧。
  
  巫呼到底是巫呼啊!
  
  所以她也是被我煩擾最多的“軍師”,比如今日出門,我要不停地向她請教新書的走向該如何發展,她侃侃而談,出口成文,皆是妙趣橫生,讓坐在肯德基眾多用餐客人中的湛露不顧風度氣質,屢屢大笑不已。
  
  這樣的才華怎能讓她虛擲呢?還要繼續催文才好!
  
  哦,對了,差點忘記說了,在本書中有一段女主角受封的聖旨,那是湛露憑藉自己的能力無論如何都杜撰不出來的。於是在絞盡腦汁發現自己還是詞窮的時候,迫不得已撥了一個電話給巫呼。
  
  當時她還在下班的路上,四周吵雜,費了好大的勁,才終於聽明白了我的意思之後,爽快地答應下來。
  
  當天晚上,巫呼從網上發了一段文字給我,我驚呼得差點要從椅子中蹦起來。巫呼啊巫呼,這麼難的古文你都會寫?
  
  結果她笑眯眯地和我說:“是以前在家裏從書上看到就記下來了。”
  
  有心的巫呼,果然博聞強記!
  
  所以為了答謝她,湛露私下買了一套七八年版的“楚留香”,送給這位連自己的生日都要改成古龍忌日的古龍迷吧。但願她的新書不要讓我等太久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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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52:00
  楔子
  

  據說在距離中土數百里之外的地方有一片美麗疆上,那裏經過多年的戰亂之後,終於形成了一朝三國的鼎立之勢。
  
  一朝名為聖朝,居其他三國的中心處。聖朝之主名義上高於三國,但其實並無太多實權實能,便如中土的周天子一樣,只是君國待朝賀。
  
  其他三國在逐漸的爭鬥後,之所以能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只因為各國的地域有差,彼此牽制,互為掣肘。
  
  金城國,金銀礦產豐富,為一朝三國儲備錢財,便如國庫。
  
  玉陽國,土壤肥沃豐厚,為一朝三國囤積糧食,便如糧倉。
  
  黑羽國,人人勇猛善戰,為一朝三國諸多將領誕育之地,便如軍營。
  
  而聖朝之所以在如此形勢之下尚未被吞併,反而被三國供奉朝拜,只因為多年來有令狐一族暗中掌控,多方斡旋,牽制三國不能輕舉妄動。
  
  終於迎來了這一朝,故事便從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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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52:31
  前章
  
  小小的斗室中,所有的窗門早已緊緊關閉,拉上了厚重的帷簾。
  
  一道清瘦的人影站在床邊,微微垂著眼,看著床上那名正在沉重喘息的老者。
  
  “笑笑,你繃著臉的樣子很難看,你知道嗎?”老者雖然出氣大子進氣,但看著愛徒冰山一般的俊容,還是忍不住要和他開開玩笑。
  
  “你還是省省力氣吧。”床頭人微冷的聲音中,聽不出多少關切的味道,“要是還有遺言就現在說,沒有我就走了。”
  
  “對你的師父居然這麼涼薄,可憐我神算子遊戲人間一輩子,到最後收了你這樣一個冷面冷情的小子做徒弟。枉費我還給你取名‘笑笑’,沒想到你的笑容居然比小黑還少。”
  
  屋子的一角處,有只蜷縮著的小黑狗,似乎聽到主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嗚嗚地低鳴了幾聲。
  
  床頭人依然口氣淡淡,“你千里迢迢把我叫回來,如果只是為了這種無聊的感慨,那麼我聽完了,你現在可以咽氣了。”
  
  老者重重地咳嗽幾聲,“臭小子,這麼盼著你師父死啊?你以為你天資聰穎,把師父的本事都學會了,還得到眾人的推崇,掌控了令狐家族的大權就很了不起了嗎?”
  
  老者呵呵地乾笑著,“你以前就總是奇怪為什麼你可以算出別人的前生後世,而且算無遺漏,偏偏自己的命就總是算不出來,現在我告訴你,那是為師和你開的玩笑。我就是要看看,你算不出自己的未來時會有多恐懼……你永遠也不知道明天後的自己到底要過什麼樣的日子?也許今天你還風風光光,明天就什麼都沒有了。這種感覺是不是很可怕啊?”
  
  床頭的人影微動了一下,“算不出來又如何?反正天命握在我手!”這一回,他的聲音裏有了一點惱怒的憤恨。
  
  老者終於聽到他的情緒變化,更加得意地笑出聲,“不過為師也不會太狠心,臨死之前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在你二十七歲之前,你的一切都是風調雨順,輝煌燦爛,你想得到的,都可以握在你手。但是在你二十七歲之後……”
  
  不知道他是真的說不下去了還是故意賣關子,陡然咳嗽個沒完。
  
  床頭人不由自主地攥緊拳頭,沒有上前為他撫背,也沒有大聲埋怨,只是靜靜地等,等著他再度開口。
  
  “笑笑啊,你把手伸過來。”
  
  等了半天,老者居然是這樣一句話。
  
  床頭人遲疑了一瞬,把自己的左手遞過去。
  
  老者斜眼看著他的手掌,忽然把自己的手反打過去,啪的一聲,打了個結結實實,力氣之大,讓床頭人不免吃驚,同時感覺到自己的手掌心處火辣辣地熱著,猶如被針紮過。
  
  他反手看去,屋內昏暗的光線下,依稀可以看到手掌上多了四個字。
  
  “這就是你後半輩子的命格。哈哈,哈哈哈……”老者得意的放聲大笑,笑聲又噩然止住,然後就再無聲息了。
  
  床頭人又站了片刻,然後緩緩走出房間。
  
  他推開房門,外面的陽光燦爛,毫不吝惜地照在他那張年輕且陰柔俊美的面龐上,只是那雙幽深如潭的眸子冷冷,正因為這份拒人與千里之外的深寒,即使他的容顏可以用“美貌”來形容,但是依然讓人不大敢多看他幾眼。
  
  攤開手掌,掌心處莫名其妙多出的四個字讓他狹長的鳳眼陡然一凝,那四個字映進眼中,刺到心裏,赫然是——
  
  死於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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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52:43
  第一章
  
  昨夜又下了場雨,皇城的街道上積水遍佈,走起來一不小心就搞得滿身泥濘,但是不少的商販為了糊口已經紛紛把攤位擺了出來。
  
  清晨的天色還早,所以多是賣早點的攤販,相形之下,那張剛剛在街角撐開的小桌子,和一面大大的,寫著“聖都小神算子”的招幡就顯得格外搶眼。
  
  這邊餛飩攤的老闆娘宋嫂笑著招呼蔔算攤上正在佈置的年輕人,“小賀啊,吃了早點沒有?到這邊來喝碗餛飩吧。”
  
  那名年輕人側過臉來,笑容燦爛,“謝謝宋嫂,不用了,我早上已經喝過麵湯了。”
  
  “哎呀呀,麵湯怎麼能和餛飩相比?”宋嫂的丈夫宋伯跑過來拉住小賀往自己的攤子上走,“還沒來得及謝你呢,昨天你幫我算出來錢袋掉在床底下,我回去一找居然真的是在那裏,這十來天賺的錢都在那個錢袋子裏,要是丟了,我這個老婆子非要和我拼命不可。”
  
  宋嫂白他一眼,“你還好意思說?錢袋子向來都是放在米缸的底下,為什麼你會把它丟到床底下去?”
  
  聽這夫妻兩人鬥嘴之時,居然把家裏的私密之事都口無遮攔地往外倒,小賀偷偷笑了笑,忙插話阻攔,“宋伯宋嫂,這不過是件小事嘛,我擺攤的時候你們對我多有照顧,我不過幫了個小忙而已。你們賺錢也不容易,我總不好天天白吃你們的餛飩。”
  
  “一碗餛飩才值幾個錢,別客氣啦!”宋嫂說話間已經俐落地盛出一碗熱騰騰的餛飩來,擺上湯勺,“趁熱快吃,這頭一鍋的餛飩餡兒是我昨天晚上特地給你包的,肉多菜少,好吃得很呢!”
  
  小賀微笑著剛伸手去握勺柄,卻聞不遠處有快馬跑來的聲音,接著聽到一人大喝,“你這個臭小子!別跑!”
  
  是在叫他嗎?他仰起臉,絲毫沒有要逃跑的意思。
  
  而馬上那名大漢已經跳下來一把抓住他的前襟,怒氣衝衝地喊,“你這個江湖騙子!昨天騙我說我家會破財,害我在倉庫門口守了一夜,這麼冷的天,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嗎?結果我守到天亮也沒看到半個賊影!”
  
  旁邊的宋伯宋嫂見這名大漢氣勢逼人,嚇得往旁邊躲了躲,卻見小賀依然神閒氣定地說道:“您大概聽錯了,我是說您會破財消災。這本來是件好事,但是您偏偏不肯聽勸,連夜守著倉庫,那些本來準備下手的毛賊當然也不敢來了。”
  
  大漢冷笑道:“哼!滿口的胡說八道!既然是破財,自然就是災事,我要是讓賊偷了錢去,那就是招來大大的災!”
  
  小賀微微搖頭,“錯了,如果昨晚您坐視家裏失盜,今日一早您就應該忙於查盜,然後去西城那邊到官府報案。結果現在您忙著和我算賬,跑到東城來,真的大禍就在眼前,而且還是一場牢獄之災,這比起家裏失盜,您覺得哪個災禍更大?”
  
  大漢死也不信他的話,只當他是在為自己辯白,“什麼‘聖都小神算子’,全是欺名盜世,今天我非砸了你這個攤子不可,免得你再去害人!”
  
  大漢當真一邊說著一腳就踹上旁邊的木桌,宋伯宋嫂看得心驚膽戰,急忙對小賀使眼色,宋伯還在旁勸說:“快去和這位爺道個歉,把卜金還給人家,就說是你失手算錯了。”
  
  “無妨。”小賀面帶微笑,“這點桌椅板凳也不值錢,我正好想換套新的,又不想自己花錢,這人若趕著要送錢給我,我豈有不收的道理?”
  
  宋伯宋嫂聽不懂他的話,但是知道這小子向來有點鬼花樣,而且在這裏擺攤的兩、三年內從未失算過,按理說這次不應該會失手才對啊!
  
  如果小賀算得都對,那現在這砸得起勁的大爺,一會兒會有什麼牢獄之災呢?
  
  大家正在旁觀,那大漢一掌掃翻了桌子上的籤筒,籤筒飛出打中了大漢騎來的馬,那匹馬長嘶一聲,像是受了驚,竟然不受控制地瘋狂跑向街的那一頭。
  
  正在此時,小街的另一頭有一隊人馬正靜靜地走向這邊,大概是因為怕清晨擾民,所以這隊人馬雖是官家裝扮,但並沒有鳴鑼開道。
  
  只是宋伯宋嫂一眼就看到人馬中飛揚的旗幟,不由得同時呼喊出聲,“哎呀,糟了!”
  
  的確是很糟。因為那面旗幟上端端正正地寫著“令狐”兩個字。常在這裏擺攤的人都知道,這是令狐丞相要上朝了。
  
  眼見那匹馬筆直地朝著丞相隊伍沖過去,隊伍之首的護衛也沒想到會出這種意外,高喊一聲,“保護丞相!”接著飛身而起,穩穩地落在驚馬的背上,喝斥了幾聲,將那匹馬硬生生拉停在小街一旁。
  
  宋伯宋嫂才剛呼出口氣,又聽到那邊有人喊道:“誰的馬?竟敢衝撞丞相的隊伍?”
  
  這一聲喝問,讓剛才還趾高氣揚的大漢嚇得臉色蠟黃,雙腳定在原地竟然不敢過去。
  
  小賀還是那樣淡淡地笑著,“怎樣?我說你今天要有牢獄之災吧?”他歎了口氣,“唉,衝撞朝廷大官的罪名可是不輕呢!”
  
  那名大漢和宋伯宋嫂立刻明白過來。原來他之前所說的牢獄之災,指的竟然是這件事?!
  
  宋伯宋嫂當然是嘆服於小賀的占卜靈驗,那大漢可是被嚇得掉了魂,腦子一片空白,眼睜睜地看著丞相府的侍衛過來問道:“那匹馬是你的?”
  
  “是,哦不是。”大漢已經語無倫次。

  
  小賀在旁邊笑眯眯地說:“是這位大爺的馬,他剛才忙著砸我的攤子,沒想到驚了馬,衝撞了丞相的隊伍。”
  
  “砸你的攤子?”侍衛很困惑地看著旁邊已經七零八落的占卜攤,說:“你們兩個都和我去見丞相。”
  
  大漢和小賀一起被帶到馬隊的前面,侍衛總長單膝跪地,“丞相,剛才是一名草民的馬驚了。”
  
  令狐笑在馬車內幽然開口,“馬的主人找到了?”
  
  “是,就在跟前,他正在和一個小夥子發生口角,打翻了小夥子的攤位,所以驚了馬。”
  
  他平淡地說:“當街打架,主人管制不當而驚馬,在我聖朝律令中,此案如有傷及人物,要照價賠償受損人財物,馬主要受杖責四十,下獄十天;衝撞朝廷大官之罪還應罰杖責兩百,下獄一個月。你叫人把馬主帶到兵部去處理吧。”
  
  “是。”侍衛總長伸手去拉大漢的肩頭,那大漢連忙伏地叩首,“丞相饒命,丞相饒命,小的不是故意和丞相為難,是昨天這小子給我算命,說我家中有災,因他算得不准,害小的白白花了卜金,小的今天早上是來找他算賬的,萬萬沒想到會衝撞到丞相大人您啊,求大人憐憫,小的家中還有八十歲的老母和妻兒。”
  
  令狐笑沉聲道:“你難道不知道人命系於天?怎可胡亂相信街頭術士之言,招來這一場禍事也是你咎由自取。”
  
  小賀此時也插嘴說:“丞相主事公正嚴明,不愧是我聖朝的中流砥柱,肱股之臣。”
  
  聽到他拍馬屁,令狐笑的聲音中並無半點喜色,話鋒一轉,問到他,“本朝向來明令禁止巫師術士招搖撞騙,既然你的占卜不靈,從今日起你的攤子撤掉,再也不許替人算命拿錢。”
  
  他一聽變了臉色,忙道:“丞相大人,千萬別誤聽了他的話。小人昨天給他占卜,算的是他將要破財消災,他不把話聽明白,只怕破財,就去守了自家的倉庫一夜,結果賊沒敢下手,他就跑來怪我,砸我的攤子,這才驚了馬,沖了您。”
  
  “原來是這樣的‘破財消災’。”令狐笑玩味著這四個字,“你的卦還算得挺有意思。”
  
  “謝丞相大人誇獎。”小賀伶俐地磕了頭,“所以此事錯不在小人,小人也沒有算錯,還請大人明斷!”
  
  馬車的車簾忽然被人從裏掀開了一條窄窄的邊縫,車內光線暗淡,依稀只能看到裏頭人的半張臉,雖然只是“半面”,但在那俊冷的面容上,幽深如泓潭的左眼清冷得已讓外面的人都打了個寒顫。
  
  “看你還算聰穎,何必在這個地方委屈了自己的才華。幾日後聖朝將要科舉,難道你不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嗎?”
  
  “謝丞相抬愛,小人孑然一身,也沒什麼大的志願,只想安安樂樂地在民間混口飯吃而已,功名利祿雖然人人都喜歡,小人自知福薄,只怕沒有那個命。”
  
  “人貴有自知之明。”
  
  令狐笑的話讓周圍的人聽了不明其意。丞相是說這個小賀不貪戀富貴而有自知之明,還是說丞相給小賀指了明路,這小子卻不識抬舉而沒有自知之明?
  
  旁人想偷偷看一眼令狐笑的表情,猜測真意,但車簾倏然放下了,只聽他在車內交代,“走。”
  
  車隊行進,闖禍的大漢被拉去受罰,小賀起身長揖相送。
  
  車隊漸行漸遠,宋伯宋嫂籲了口長氣說:“好險,小賀,要不是丞相英明,今天的事只怕你要倒楣的。”
  
  小賀的頭緩緩抬起,那笑意盎然的臉漂亮精緻,但是在他眼底閃過的卻是一抹讓人心悸的寒意。
  
  他悠然說了一句,“誰要倒楣還說不定呢!”
  
  *********
  
  令狐笑自聖皇手中接過已經彌封好的試題卷,例行公事地問道:“陛下是否曾將試題的內容告知過別人?”
  
  “當然不可能了。”聖皇,本名聖慕齡,今年二十九歲,天生一副柔弱美少年的皮囊,一雙眼睛尤其如春水橫波,媚得不像男人,所以雖然年屆三十,依然感覺像十九、二十歲的少年。
  
  此刻他微笑地看著令狐笑,“兩年一次的考試有多重要,不用你說朕也明白,卿總是太多慮了。”
  
  “職責所在,不能不問。”令狐笑說,“陛下身邊的眼睛實在太多,利益驅使之下如果大膽犯案,偷窺試題,也不是不可能的,前朝這種事情發生頗多。”
  
  “朕知道,所以朕也是今天早上隨意翻了翻四書之後挑出來三道考題,寫的時候還特意摒退左右,沒有人看到。接著這考題朕就彌封好貼身收藏,卿不信?那信封上還有朕的體溫呢,你摸摸看?”
  
  令狐笑不動聲色地將考題放進一個木匣子裏,當面鎖好,躬身道:“既然陛下這裏沒事了,臣告退。”
  
  聖慕齡哀怨地歎道:“每次你來看我,都是匆忙而來,匆忙而去,說起來你是我的臣子,但是我看到你的時間還不如其他朝臣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多。”
  
  他眉梢微挑,“舞人最近伺候得不好嗎?”
  
  “提他做什麼?”
  
  “最近陛下很少宣召舞人入宮,如果是舞人有得罪陛下之處,微臣可以回去好好調教一番。”
  
  “用不著。”聖慕齡有點不悅,“誰還能一輩子鍾情同一個人?舞人是好,但是時間久了也會覺得膩。”
  
  “陛下如有看中的人,可以告訴微臣,微臣為您操辦妥當。”
  
  “是嗎?”他斜睨著他臉部陰柔俊逸的線條,“若是朕看中任何人,你都可以把他送到我身邊來?”
  
  “除了微臣在內。”令狐笑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直視著聖皇。
  
  他更加惱恨,“既然明知道朕的心,幹麼還說無用的話。”
  
  “話並非無用,只是陛下一直在做無用的奢望,微臣必須斷了陛下的念頭。”
  
  “大膽!”聖慕齡一拍桌子,擺起冷臉,“中原有句話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上之濱,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是一個你?朕難道就要不起你?”
  
  “恕臣大膽,陛下的確要不起微臣。”
  
  他繃緊的臉驟然又垮了下來,長歎一聲,“你就是故意氣朕吧,明知道朕不能把你怎麼樣,非要說這些話氣我,你就不能軟一軟,說兩句好話給朕聽?”
  
  “微臣向來不會說甜言蜜語,而且治國之術最忌諱諂媚。”令狐笑說,“既然王不喜歡舞人了,微臣下次再為王物色一個床伴好了。”
  
  聖慕齡托著腮看他,“你對朕當真一點意思都沒有?還是喜歡看朕為你惱怒著急的樣子?”
  
  “微臣沒有龍陽之好。”
  
  “那,女人呢?”他忽然有點警覺,“你遲遲不婚,難道是因為心有所屬?”
  
  令狐笑唇角的笑痕又冷了幾分,不知是嘲諷還是鄙夷,“陛下以為這天下有可以匹配微臣的女子嗎?”
  
  他很認真地想了想,“可能沒有吧?”
  
  “既然沒有,那微臣何必要成親?”
  
  “看不出來卿還是很專情的男子?”聖慕齡有點酸酸的,“找不到意中人就寧願一輩子獨身?”
  
  “陛下錯了,臣不是專情,只是太愛惜自己身邊的這個位置,若無人可以與微臣並肩而行,即使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微臣之後的影子,微臣也不會要。”
  
  “天下的女子真是可憐。”他也笑了,“如果世上的男子都如你我一般,要女人還有何用?”
  
  “女人生來就只是為了映襯男人而存在。若無女人,也不會有人的繁衍。”
  
  聖慕齡笑得更加開心,“你的這句話如果給媚聽到了,不知道會不會對你嗤之以鼻?”
  
  “玉如墨不會說這句話,而我的話對她來說,也毫無意義。”令狐笑眯起眼,“她逃到玉陽是比在聖朝好過多了。”
  
  “因為在聖朝要看你的臉色過日子,還要防著被你算計,在玉陽卻有個愛她的男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然快活多了。”聖慕齡伸了個懶腰,“晚上還是叫舞人過來陪我吧,至於其他人,未必會有他這樣乾淨。”
  
  “黃金萬兩易得,知己一個難求。恭喜陛下能明白這個道理。”
  
  令狐笑緩緩退出聖殿,陽光下,他的臉上總不見半點燦爛。
  
  有人低聲問道:“丞相是否現在回府?”
  
  他沉吟了一下,“去秋聲苑。”科考在即,試題也在手中,必須去考場再檢查一番才可以放心。
  
  自古考場多舞弊,但願此次科考這樣齷齪的事情可以少一些。
  
  *********
  
  纖細雪白的手指自沙盤旁移開,一抹詭譎的笑容隱隱浮現在唇底。
  
  旁邊的人焦急地問:“怎麼樣?可查出來了?”
  
  被問話的人轉身抽過一張白紙,迅捷地寫出幾行字丟過去,“這就是考題,拿去吧。”
  
  手握著這張紙,那人有些激動,又有些不信,“真的是這三道嗎?難道不要再測一遍?”
  
  “我說的話你都不信了?”走到窗邊,讓陽光就這樣肆無忌憚地打在那張精緻得猶如瓷瓶一般的小臉上,“若是不信我,就把紙還給我。”
  
  “那怎麼行。”那人本來穿著長長的袍子,頭被風帽遮壓了一半,但此刻急急地將紙塞進懷中,風帽不小心掉了下來,露出一頭的青絲。
  
  “堂堂宇文家的小姐,打扮成這副模樣出來見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私會情郎。”
  
  窗前人轉過身,笑捏著她有點肉肉的小臉。宇文柔哪裡都好,就是這張臉天生有點肉,別人贊她美貌時還忍不住要戲謔一下她的胖臉,贊她“美如圓月”。
  
  平日裏宇文柔最恨別人提起她臉胖的事情,但是此刻被這個人捏著腮幫子卻很無奈地苦笑著。
  
  “沒辦法,爹把這麼艱巨的任務交給我,也是怕令狐家起疑,好歹我從不參與朝政,不算引人注目,但要是讓人知道我這個千金小姐跑到你這間陋室來,還是會引起不少非議。”
  
  “你們宇文家就認輸吧,明明不是令狐族的對手,何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對方死扣兒?”那人抓起桌上的一把瓜子,悠閒地嗑起來。“依我來看,令狐笑早已知道你們在打什麼算盤,只是礙於面子和證據不足才不與你們為難。一場科舉能發多少財?若是讓他識破,人贓俱獲,你們就要倒大楣了。”
  
  宇文柔撫著胸口,“你別嚇我,哪有那麼危險?這種事情哪朝哪代沒少做?多少朝廷大官、皇親國戚都想趁科舉發財,我們不過是搭順風船,不至於就這樣出事了。”
  
  “但是令狐笑最近的政績正是反舞弊,此次科舉更是要嚴查的。你聽我的,就別把試題拿回去。”
  
  宇文柔將小圓臉皺得快像包子,咬了半天的牙,還是搖頭,“爹讓我做的事,我不能不給他辦好,我只負責把試題帶回去,至於結果怎樣……聽天由命嘍。”說著她又瞪了那人一眼,“小賀,我警告你啊,如果你有什麼大事隱瞞我,我可是會翻臉的!”
  
  “放心,我也捨不得你這個俏佳人去坐那冷冰冰的牢房啊!”
  
  他笑著再捏了捏她的小圓臉,他的燦爛笑顏和她的愁眉不展,成了一對鮮明的對比。
  
  *********
  
  令狐笑放下手中的書簡,清冷的眼波投向匆匆趕到正擋了眼前光線的那個人,聲音幽沉道:“出去,想想該怎麼進來。”
  
  令狐琪,令狐家排行十三,自小就跟隨在七哥的身邊,由他一手調教,但是兩個人的性格卻是南轅北轍。令狐笑沉穩冷靜,深不可測,他卻是年少活潑,喜怒哀樂總是形於色。
  
  生平最怕的人就是七哥,他本來有一肚子的話,但在他的寒眸面前只得硬生生咽了回去,退後幾步,又敲了敲門,小聲說:“七哥,我可以進來嗎?”
  
  令狐笑哼了一聲,他方才重新踏進房門。
  
  “七哥,我得到一個特大的消息,所以趕著來告訴你。”令狐琪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說:“剛才我去蓮花巷,在那裏的茶樓遇到——”
  
  “你去蓮花巷做什麼?”他插話問道,“我記得警告過你,不要去那邊。城南的地域多是宇文的府邸,而蓮花巷附近就住著宇文家的老頭子,他向來看我們不順眼,如果趁機殺了你,只怕連屍首都找不到。”
  
  “沒有那麼可怕啦,”令狐琪被他說得毛骨悚然,笑著說:“只是聽說那邊新開了一家茶樓,來了個說書算命的,很有意思,所以忍不住湊過去看熱鬧。”
  
  “說書算命?!是說書,還是算命?”
  
  “兩個都可以啦,”一察覺七哥的眉毛有動,他就趕快說:“你千萬別罵我貪玩,也幸虧我去哦,這還真的是去對了,因為我發現了一個驚天的大秘密。七哥,說出來你可別不信,有人正在那間茶館賣今科考題呢!”
  
  令狐笑的眸子陡然一亮,聲音更沉,“你確定?”
  
  “是不是鐵定的考題我也不知道,畢竟我沒看過,不過對方出價很高,我留意到進出這間茶館的人有不少都是舉子的模樣,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和掌櫃打了招呼就到樓上去了,然後過了一會兒下來,每個人都是笑顏逐開的。”
  
  “僅憑此一點不能確定那就是在賣考題。”
  
  “當然當然,所以我就向掌櫃的打聽,我說看起來樓上還有好玩的,我能不能上去?掌櫃的大概是看我面生,對我很警覺,只說樓上是給貴客準備的,不接待散客。於是我悄悄跟蹤了一名剛出店的舉子,就聽他和門口等候的朋友說:”今科總算有指望了,貴雖然是貴了點,但只要是真的,就可保證此科高中。‘“
  
  令狐笑噙著一絲冷笑,“果然有活得不耐煩的。”
  
  看他動了心思,令狐琪立刻興奮起來,“七哥,讓我去吧!我帶上一隊人馬把那個掌櫃的抓起來。”
  
  “不。”令狐笑斬釘截鐵地說,“你去通知令狐雄,立刻調集人馬在城東門等我。”
  
  “七哥要親自去抓人?”令狐琪有點驚訝於他的“興師動眾”。
  
  “不是去抓人,”他陰冷地說:“是去封樓。”
  
  *********
  
  威武將軍令狐雄本來只是聖朝王陵的護陵將軍,近幾年,因為受到令狐笑的栽培,官職一升再升,現在皇城九門都是由他負責。
  
  得到令狐笑的緊急密令,他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立刻調集了五百精兵趕到召集地點。
  
  令狐笑並沒有過多解釋此次行動的細節,只是說了句,“看我的眼色行事。”
  
  五百精兵就埋伏在蓮花巷的四周,那間茶樓名叫“飄香樓”,令狐笑只和令狐雄結伴走了進去,連令狐琪都被下令留在府內,不得跟從。
  
  甫一進門,樓內無論是茶客還是跑堂掌櫃,都不由得抬起頭,驚詫地看著他們兩人。
  
  令狐雄忍不住低聲笑道:“這些人看我們的眼神有點像在看黑白無常啊!”
  
  這句話雖然有點玩笑,但也不算誇張。
  
  兩人中,令狐笑皮膚白皙,雖然穿著低調,但掩飾不住貴氣四溢,冷得優雅;而令狐雄倒是如黑鐵塔一樣的外貌,武人之風因那張刻滿風塵的臉更加張揚。
  
  掌櫃的親自過來招呼,“兩位貴客是頭一回來吧?”
  
  “樓上有雅座嗎?”令狐笑一進門就直指目的。
  
  掌櫃的被問得一愣,暗自打量他之後陪笑道:“這個公子,不是小店沒有雅座,實在是兩位來得不巧,樓上的雅座都已被訂了。”
  
  令狐雄不明就裏,只當他是推託之詞,銅鈴眼一瞪,“你以為我們付不出錢嗎?”
  
  “哪裡的話,兩位一看就是有來頭的大人物,能來小樓是給我們面子,真的是雅座都被包出去了。”
  
  令狐笑伸臂一攔令狐雄,“我們就坐樓下好了。”
  
  他只好跟著他坐下,輕聲問道:“七爺,為什麼要來這裏?這裏看上去也沒什麼特別的。”
  
  “茶,或許沒什麼特別的,但是除了茶之外的東西就挺特別的。”令狐笑微垂著頭,旁人看不出他的表情,更猜不出他在說什麼。“這件事你不要問太多,以免把你牽扯進來。”
  
  令狐雄雖然是個直腸子,但也並非全無心眼兒,見令狐笑一路都神色凝重,已經依稀猜到這裏必然牽扯大案,再留心觀察四周茶客,也察覺出丁點兒不對勁。
  
  “這些茶客怎麼過一會兒就上樓幾個,難道樓上有老頭子在招女婿,需要個個面試?”
  
  他的比喻雖然粗俗簡單,但的確點出了要害。眼見樓下那些年輕的茶客心思都不在茶上,每個人都在悄悄地窺視著樓上的動靜,不時就會有人下樓,然後樓下又有人上樓。
  
  令狐笑微微笑道:“算你說中了,只不過這個待價而沽的‘女子’卻是要不起的。誰如果要了,就要前程盡毀,人頭落地。”
  
  如此驚心動魄的八個字,他淡淡說來,即使令狐雄戰場出身也殺人無數,渾身上下依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的視線撇到茶樓的一角,忽然改了話題,“這小小的茶樓裏居然還有說書的先生?不對,是個後生,還是個挺漂亮的後生呢!”
  
  令狐笑揚起眼睫,無意地看向他所指的方向,心中想起令狐琪曾經提到過,這裏新來的一個說書先生,又可以說書,又可以算命。但是一看之下,他的黑眸完全凝住——
  
  是那個小夥子?
  
  他的記憶力從不會騙自己,雖然是匆匆的“半面”,但他記得很清楚,這是前幾日在街上遇到的那個伶牙俐齒的算命先生,叫“小賀”。
  
  再將目光調向小賀身後那面幡招!聖都小神算子?好大的口氣,這還真是在關公面前耍大刀了。
  
  “一會兒把那個小子也一併抓起來。”他深信出入這間茶樓的人,都與此次偷賣考題之事脫不了關係。
  
  還不等令狐雄應話,只見那個小賀匆匆忙忙地往外定,掌櫃揚聲問道:“小賀,你去哪裡啊?”
  
  小賀不好意思地笑著,“人有三急嘛。”
  
  掌櫃笑著揮手,“去吧去吧,快點回來!客人們還等著你繼續說‘中原名俠錄’呢。”
  
  “一會兒就回來咯。”小賀幾乎是連跑帶顛地跑出去。
  
  令狐笑又坐了半盞茶的工夫,直到某個茶客下樓,還反復地笑看著手裏的那張紙,他倏然起身,擋在那人面前,“閣下看的東西可否借我看一下?”
  
  那人嚇了一跳,“為什麼要給你看?”順手將那張紙要塞進懷裏。
  
  他淡淡地說:“奇文共欣賞,天下文章應為公論,何必藏私?”
  
  那人道:“你說得輕巧,這可是我花了……”他話說到一半,猛然醒悟過來,意識到自己說錯了,掌櫃也忙撲過來打圓場。
  
  “這位爺,一張紙有什麼可看的?小樓備有上好新茶,爺要不要品嘗一下?”
  
  令狐笑神色冷冽,哼聲道:“茶?只怕是追魂奪命茶。你們這間茶樓,從今日起可以歇業了。”
  
  “來人!”令狐雄早已準備好,見令狐笑的話已出口,高聲呼喝,瞬間從茶樓的四周湧進一群手持武器的士兵。
  
  掌櫃的臉色都白了,還在強自鎮定,“兩位爺這是做什麼?有什麼誤會我們坐下來慢慢說?”
  
  “是不是誤會你自己心裏明白。”令狐笑五指如鉤,將那張寫了字的紙從對面人的衣內閃電般抓了出來,掃了一眼紙上的字,冷冷道:“考前公然買賣試題,這樣的罪過足夠抄家滅族,待明日開了試卷的彌封,若你們兜售的試題與陛下所出不同,你們的罪責還可減輕一些,否則……”
  
  被他搶走試題的舉子腿都已經嚇軟,打著哆嗦問道:“你、你是誰?”
  
  “令狐笑。”
  
  平靜地念出這個名字,讓在場那些本不知他身分的人都感覺在心頭劈響了一個炸雷,生生將三魂七魄都炸碎了。
  
  “丞相,那個小賀半天還沒有回來,只怕是探出風聲,逃了。”令狐雄派人找了一大圈都沒有找到小賀的影子。
  
  黑眸斂起,精光微露。這個小賀只怕遠不是他所想的那樣簡單,難道他也會看走眼,低估了對手?“務必想辦法把他給我找出來,要活不要死!”他對令狐雄下了鐵令。任何反叛他的人,誓必要抓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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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53:02
  第二章
  
  飄香樓販賣考題之事轟動皇城。
  
  不僅僅因為有人大膽販賣考題,也因為丞相令狐笑親自帶人抓拿封樓的行動,簡直像是一出精心設計好的大戲,演得精彩至極。
  
  此事很快就上報給朝廷,聖皇震怒之余下令徹查,誓要找出幕後指使以及猜題之人。令狐笑並未大張旗鼓地採取追查手段,只是在大考當日請聖皇重新出題,派快馬送至考場,換取了前日的考題,杜絕所有作弊的機會。
  
  接下來,人們以為會在皇城掀起一番清查、抓人、下獄、砍頭的大風波,但是出乎大家的意料,此後一個月是格外的平靜。
  
  有傳聞說,因為這次的事情牽連太廣,就是丞相也不得不有所顧慮,所以只得草草了之。
  
  然而,對令狐笑的作風秉性向來瞭解的朝中官員,尤其是有牽扯於此案的,最是惴惴不安。令狐笑真的肯放過他們嗎?
  
  *********
  
  “七哥就這樣放掉他們了?”令狐琪趴在桌案上,托著腮,眨巴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明明這件事就和宇文家有關係,鐵定是他們派人做的。”
  
  “從何處得來這個判斷?”令狐笑審閱完手邊的一本奏摺。戶部報說要在皇城興建接待外地考生的驛館,取名飛鳴閣。那“飛鳴”兩個字看得實在是礙眼,他抬筆一圈,改為“淩宇閣”。
  
  令狐琪還在分析,“那間飄香樓的後臺老闆就是宇文家二少爺宇文德的小老婆的表哥,開在宇文家的地域上,如果不是宇文家授意,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做這種事。況且出了事後,宇文家一直緘默不語,若不是他們心中有鬼,肯定要吵嚷著把賊抓出來而後快。”
  
  令狐笑頭也未抬地說:“看來你私下裏也算做了一番功課,這些話說對了一部分,但卻把重要的丟了。”
  
  “重要的?”令狐琪歪著頭想,“難道是宇文家還有更大的後臺?”
  
  他哼聲道:“除了我與聖皇,還有誰可能成為他們的大後臺?而我與聖皇又怎麼可能會成為他的後臺?我說你丟掉的,是這件事的根本——如何將宇文家連根扳倒?僅憑這一件小事,你有足夠的證據將他們滿門抄斬嗎?”
  
  “從那個掌櫃還有茶樓夥計的嘴巴裏,自然可以問出點東西來——”
  
  “他們都已經死了。”令狐笑微抬起眼,眸子清冷地道:“在我封樓的當天夜裏,他們已經中毒身亡。”
  
  “嗄?”令狐琪沒有聽到任何這方面的消息,不禁大為驚詫。“沒想到他們還挺有骨氣的,為了守密居然甘願自殺?”
  
  “錯了。”他噙著一絲冷笑,“他們不是甘願自殺,而是不得不死。因為早有人在他們的茶碗裏下了毒,時辰一到就一命歸西。”
  
  令狐琪那雙圓溜溜的眼睛睜得更大,“誰會這麼狠?難道宇文家早已預見到你要去封樓?”
  
  “如果他們早有預見,根本不會讓那一天買賣考題的勾當再繼續下去,顯然是有人臨時察覺了我們的動向,而私自下了手。”
  
  “會是誰?”
  
  令狐笑的筆尖在旁邊的白紙上寫下兩個字,丟給他看。
  
  令狐琪沒有看懂,只是念出聲來,“小賀?這是一個人的人名嗎?他與這件事有什麼牽扯?我怎麼不記得有什麼王公貴族家姓賀的?”
  
  “聖都的小神算子,市井街頭占卜算命的一個普通人,他當然不是什麼王公貴族,但只怕他比那些人還可怕三分。”
  
  令狐笑盯著那兩個字,眉心微蹙。令狐雄奉命追查這個人的行蹤卻始終沒有進展,雖然打探到他的住處,但趕去時已經是人去樓空,慢了一步。
  
  這個看似普通的小賀,難道真的有知天命、卜人心的本事?若真如此,那這個人更是留不得的禍患,必須除之!
  
  令狐琪的視線偶然看到窗外飄落的銀杏葉,忽然笑道:“對了七哥,今天三姐還悄悄和我打聽你的事,想知道你最近有沒有什麼特別愛好的東西?”
  
  “三姐想做什麼?”送禮贈他必然是有求於他,他深知家中的這位三姐屬於對他諂媚到極點的那一派。雖然算不上喜歡,但每次也都由著對方去做。
  
  “七哥的生辰快到了嘛,三姐想送你點厚禮,但是又覺得你什麼都不缺,所以才發愁找我幫忙咯。”
  
  令狐笑陡然一抬頭,眸中進出的光澤讓令狐琪怔住。
  
  生辰?原來再過幾日就到他的生辰了?這些日子忙於國事也沒有想到這件事,難怪最近群臣看到他都笑得格外諂媚。
  
  再過一次生辰,他就要滿二十七歲了。
  
  自從他十九歲入仕到現在,已經過去八年了,許多年前,那個蒼老的聲音給他的警語讓他直到現在還如骨鯁在喉,被古怪之法印在左手掌心的那四個字,也始終如影隨形地跟著他。
  
  他霍然起身,走到書齋一側的沙盤前,右手扶盤,眼睛直視著沙盤中那根指針的變化。
  
  然而,一炷香的工夫幾乎過去,沙盤上居然空無一字!
  
  算不出?他竟然算不出那個小賀的所在,而且連一星半點的影子都查不到!這是前所未有的怪事,也讓他的心沉了下去。
  
  “七哥,你的臉色不大好呢。”令狐琪關切地問:“是不是最近太累了?還是先把事情放一旁吧,公事多,也不能全指望你一個人做完啊!”
  
  “沒事。”他瞬間又回復了神色,“明天我要陪陛下去游湖,你去通知舞人,讓他明日也一起來。”
  
  “八哥嗎?八哥不是前不久離開皇城去南嶺了?”
  
  “他現在住在令狐雄那裏。”令狐笑極其簡潔地回答,“告訴他一句話,和陛下嘔氣害的是他自己。”
  
  令狐琪皺皺眉,“可是我覺得八哥也挺可憐的,他與陛下的關係其實早已人盡皆知,但是陛下對他卻總是若即若離,要說八哥也是個大好的男人,什麼樣的好姑娘娶不到,為何要做男寵,整天取悅陛下?”
  
  “你以為我們令狐族當年為何得到聖朝大權?”令狐笑細白的牙齒咬了咬唇,“這就是他的命。”
  
  令狐琪鬼靈精地眨了眨眼,“但是我看陛下每次看七哥你的神情很不一樣哦,他對七哥總是垂涎三尺的樣子,不過七哥到底還是有本事,居然從來沒有讓他占了便宜。”
  
  “因為取悅陛下並不是我的命。”
  
  “對哦,七哥的使命是輔佐聖皇,創建我一朝三國自聯盟以來最偉大的太平盛世!”令狐琪慷慨激昂的話並未引得令狐笑的半點贊許之色。
  
  他只是幽然地看著窗外一片片凋落的楓葉,喃喃低語,“我的命運如何皆由我掌控,只是結局……永不可預知。”
  
  不可預知。你算不出自己的未來時會有多恐懼?那蒼老的聲音就像是鬼魅一樣日日夜夜纏繞著他,讓他不得安枕。
  
  眼看大限之日將至,那個老頭子雖然瘋瘋癲癲,但算了一輩子從無疏漏,他所預言的必定要發生。
  
  死於非命?左手掌中那幾個如蠶豆粒大小的紅字無論他用什麼方法都無法塗抹掉。自那以後,他的左手一直緊握著,再不張開,仿佛要把那四個字都攥碎在掌心中。
  
  然而,字,攥不碎,命,早已註定了。
  
  *********
  
  春日遊湖,看的是“畫船載得春歸去,余情付,湖水湖煙”;夏日遊湖看的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但如今已是秋日,要看什麼?難道是“無邊落木蕭蕭下”嗎?
  
  皇城最大的湖叫聖湖,但並非是皇家禁地,尋常百姓都可以來這裏遊玩,即使聖皇來遊湖也不會提前封湖,因此皇親國戚、平民百姓一同游湖的盛況經常可見。
  
  今日,聖皇的船自宮內的一條內河緩緩駛出,進入聖湖的時候,偌大的湖面上並沒有太多的遊船。
  
  “看來懂得欣賞秋景的人實在是不多呢。”聖慕齡一隻手掀起簾子向外看,一邊笑著感歎,“舞人,你說是不是?”
  
  令狐舞人,在令狐家排行第八,於朝政中並無過響的名號,但卻是令狐笑的孿生兄弟。他的容貌與令狐笑有七分相似,只是他眉字間的沈鬱遠遠勝過令狐笑的清冷,所以幾乎是所有人都可以在一眼內就分清他們兄弟兩人。
  
  今天他始終坐在令狐笑的身邊,看著令狐笑慢條斯理地整理著琴弦,聽到聖皇問話,懶懶地回答,“大概是吧!”
  
  聖慕齡側過臉來,“丞相大人的琴弦還沒有調好?要聞雅奏還真的是難呢。”
  
  “那就讓舞人給陛下吹奏一曲。”令狐笑拾起放在旁邊桌上的洞簫,遞給了令狐舞人。
  
  他皺皺眉,很不情願地接過洞簫,放在唇邊。
  
  遲遲沒聽到洞簫的聲音,聖慕齡不得不再度將目光從湖面移過來,問道:“舞人怎麼不吹?難道還要朕親自求你嗎?”
  
  這話裏透著一股火氣,令狐舞人垂著臉,那低幽的簫聲也就在此刻嗚嗚響起。
  
  聖慕齡移動身子坐到他們旁邊,一手抱膝,一手在桌面輕輕敲打著拍子,笑吟吟地看著慢理琴弦的令狐笑,低聲道:“要是琴簫合鳴才最好聽。不過卿這張琴今天似乎很不給卿爭氣啊!”
  
  “陛下難道只是眼中有琴,耳中沒有聽到簫聲嗎?”令狐笑淡淡地回應。手指撥了一下琴弦,“並非所有的琴簫合奏都會悅耳。”
  
  聖皇臉色微變,瞬間又笑道:“是啊,卿的興趣自然與別人不同,我看你是要配個絕世佳人才可以,只可惜要找到這麼一個人還真的是很難。比如,岸上那兩位姑娘你就看不上吧?”
  
  令狐笑停下手,隨意地順著他所指的方位看出去。這個時節來遊湖的人本就不多,湖岸邊停著一輛馬車,車邊還站著兩個風姿綽約的女子,因而更顯得惹眼。
  
  “看那輛馬車的裝飾,應該也是官宦家的女孩子。”聖慕齡眯起眼看去,“那個穿黃衣服的好像是宇文家的姑娘,是不是?”
  
  “嗯,”他也認出來了,“是宇文柔。”
  
  聖慕齡瞥了他一眼,“你對女孩子還挺留心的。”
  
  “那張胖臉想不記得也難。”令狐笑的視線卻並非停留在宇文柔的身上。在她身邊那個紫衣的女子又是誰?搜遍了記憶裏但凡見過的貴族女孩兒,都不曾有過這個人。
  
  但是……明明又對這張臉是有印象的。
  
  在何時何地曾經見過?

  
  見他的目光閃爍,聖慕齡心中一動,揚聲道:“把船靠過去。”
  
  皇船靠到岸邊,岸上的宇文柔注意到,笑嘻嘻地對著窗邊的聖皇擺手,“陛下也來游湖?”
  
  她的性格開朗,向來和聖皇相處得很好。
  
  聖慕齡也對她招招手,“小柔啊,上船來坐坐如何?”
  
  “好啊,我剛才還和賀姐姐感歎說,今天如果划船出來就好了。”她拉起身邊那個紫衣女子大大方方地上了船。
  
  令狐笑的黑眸一跳。賀?!
  
  宇文柔在船下並未看到他,一上船先和他打了照面,神色有些慌張,接著又笑道:“丞相大人也在啊!”
  
  將她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他微點了點頭,視線還是停在她身邊的那個“賀姐姐”身上。
  
  “賀姑娘是哪家的名媛?”他主動開口。
  
  紫衣女子淡笑地搖頭,“只是平民百姓,不是什麼名媛,丞相大人錯看了。”
  
  錯看?若錯看才是真的見鬼了。
  
  令狐笑的唇角揚起,讓宇文柔和聖慕齡都看得怔住。令狐笑向來少笑顏這是人盡皆知的,他若肯笑,必然是有人要倒楣,那此刻他是為什麼笑?
  
  宇文柔情不自禁地拉緊紫衣女子的手,倒退了一步,紫衣女子卻反拉住她,星眸沉靜地與令狐笑對視,還是那樣淡定從容,唇邊笑得更燦爛。
  
  就是這種笑臉,他絕不會忘記!
  
  無論是當日在馬車內的無意一瞥,還是飄香樓的匆匆一見,每次她的臉上都是掛著這樣的笑容,只是那時候他竟沒想到,小賀原來是個女子!
  
  未曾找到你,你竟然自動送上門來?該誇你是有膽識,還是愚蠢呢?
  
  他垂下頭,錚錚地撥了幾聲琴弦,聖慕齡奇異地看著他,“難得聽到卿的琴聲會這麼高興?”
  
  苦覓許久的敵人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當然高興。但他將眸光投向她,慢聲問道:“賀姑娘覺得本相的琴聲如何?”
  
  紫衣女子悠然地微笑,“仿佛……暗藏殺機。”
  
  一句話讓全艙的人頓時驚住,連始終獨自吹簫的令狐舞人也不由得止住簫聲,看向這邊。
  
  令狐笑望著她,輕笑點頭,“那賀姑娘猜到我想殺誰了嗎?”
  
  她的星眸轉動,纖纖玉指指向自己的翹鼻尖,“該不會是我吧?”
  
  他的笑容之冷讓宇文柔不寒而慄,急忙故作嬌嗔地對聖皇說:“陛下您看啊,丞相開這樣的玩笑,會把我的朋友嚇壞的。”
  
  “賀姑娘的膽子之大,聖朝內沒有幾人可以比得上。”令狐笑的評價止住了聖皇將要出口的勸解,“不過,陛下當前,本相不會不給宇文家一點面子。”
  
  因為他的這句話,宇文柔不知道該怎麼辦,還是聖慕齡笑著開口。“賀姑娘第一次見朕居然也不行大禮?”
  
  “出門在外,陛下就不要拘泥於那些繁文耨節了吧?我這位賀姐姐可是個奇人哦。”宇文柔拉著紫衣女子靠在聖皇那邊坐下,刻意避開令狐笑的目光。“陛下大概不知道,我的賀姐姐有通天徹地的本事呢!”
  
  聖慕齡好奇又吃驚地問:“哦?怎麼個通天徹地?”
  
  “就是可以算出將要發生的事情或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那一年我家丟了幾件貴重物品,就是賀姐姐給我算出來的。”
  
  他玩味地又看了眼令狐笑,“聽起來似乎和我們丞相大人差不多呢。”
  
  “民女自然是比不上丞相大人本領手段厲害?”
  
  被議論的人並沒有再看他們,只是坐到令狐舞人那邊,背對他們,更無法讓人看清他的神情變化。
  
  聖慕齡聽她這樣說,笑道:“是啊,我一朝三國若沒有丞相還真的是不行呢。不過,既然賀姑娘也有些本領,不如今日和我們丞相比一比,看誰算得準確?”
  
  “民女的算之術只是微末之技,比不上丞相的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實在難登大雅之堂,還是不要在陛下面前獻醜了。”
  
  被她這麼一說,聖皇更加挑起了興致,連聲道:“這裏也不是什麼大雅之堂,大家只當是遊戲好了,丞相也不會不賞朕這個面子的。”
  
  令狐笑依然背對,恍若未聞,但他在令狐舞人的手掌中輕輕劃了幾個字,令狐舞人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起身出船。
  
  “舞人去哪裡?”聖慕齡大聲叫道。
  
  “他還有些事情要替我辦,先走一步。”令狐笑轉過身,半個身子都靠在艙板上,甚是愜意悠閒,“賀姑娘想和我比算什麼呢?天命,人命?”
  
  “民女沒那麼大的野心,對天命可不敢妄下斷言。”她漂亮的紅唇明豔動人,星眸流轉,自有一種難言的風情。
  
  今日的她已不是之前那個小神算子的頑皮外表,她是有備而來。
  
  令狐笑揚起眉梢,“既然陛下有意看熱鬧,本相總要給陛下這個熱鬧看。我們不算天命,就算人命好了。前日戶部來報,說要為外地進京的考生興建驛館,驛館的名字已經取好,你可算得出來是什麼嗎?”
  
  紫衣女子笑了笑,對聖皇說:“陛下,可否借紙一用?”
  
  聖慕齡立刻將擺放在旁邊的筆墨紙硯親自端了過來。
  
  她右手執筆,眼睛卻望向窗外,看了一會兒景色之後喃喃自語,“真想念早春的黃鶯啊!”宇文柔和聖皇都沒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卻見她一轉身在紙上寫了三個字,舉給令狐笑看,“一登龍門,飛黃騰達,鳴嘯四海。”
  
  她的解釋讓聖慕齡變了臉色,看著那三個字,驚呼出口,“不錯,飛鳴閣,戶部和朕提到這件事的時候,的確是取了這個名字,賀姑娘好厲害。”
  
  令狐笑的黑眸深深凝在那三個字上,唇邊笑意剛起,又聽她說:“不過這三個字卻還不夠氣派,只怕未必能得丞相大人的心。所以,這三個字要改……”

  
  她再次執筆,劃掉前兩個字,改為“淩宇”。
  
  宇文柔和聖皇一起看向令狐笑,只見他本來已浮現在唇邊的冷笑竟像被風掃過一樣,無影無蹤。
  
  艙內死寂了片刻,令狐笑出聲問道:“賀姑娘是和誰學的占卜之術?”
  
  “家傳古書,我學來玩的,偶爾也用來糊口養命。”她笑著將紙團揉爛了,丟到一旁。“小小花招,讓丞相大人見笑了。”
  
  宇文柔見氣氛古怪得緊張,便插話緩和氣氛,“賀姐姐祖上也有過占卜高人,聽說還在先皇面前效力,所以賀姐姐可以算是家學淵源哦!”
  
  “是嗎?”聖慕齡問道:“是哪位先祖?也許朕聽過大名?”
  
  “賀道人。”令狐笑幽冷地念出這個名字,“三朝前因為通敵謀反而連累全族被貶成庶民的天算官,賀姑娘,我沒說錯吧?”
  
  “丞相大人果然博聞強記。”她不卑不亢,坦然承認。
  
  “那麼,可否請教姑娘芳名?”他必須查清楚這個女人的身分來歷,為何這麼多年已銷聲匿跡的賀家,此刻卻冒出一個她來讓自己心神不寧?
  
  她粲笑吟吟,“我的名字是先父所取,但實在不好聽,平時我多棄之不提。”
  
  宇文柔笑著掩嘴,“說起來你爹真的很奇怪,哪有給女孩子家起這樣古怪的名字的?”她搶過紫衣姑娘手裏的筆,在另一張紙上迅速寫下兩個字,展給眾人看。
  
  令狐笑的胸口處陡然泛起心悸的寒栗,那兩個字就如咒語般刺得他雙目生疼,左手掌心中的幾個小字像是突然被人燃起了一把火,滾燙熱辣得再也攥不緊了。因為那兩個字竟然是——
  
  非命!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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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53:21
  第三章
  
  在回去的路上,宇文柔憂心仲仲地問:“你不怕嗎?”
  
  “怕什麼?”賀非命的手指攏起鬢邊的一束頭髮,輕笑道:“我今天的樣子難道醜得不能見人?”
  
  “不是啦,我是說令狐笑。”一想到剛才他那種古怪的笑容,她就心中發毛。“我和你說過令狐笑這人是惹不起的,可你非要見他,剛才他的話簡直把我嚇死。是不是你算出考題的事情被他知道了?所以才會說什麼‘殺人’之類的話?小賀,你別笑啦,我真怕他會對你不利,你不知道,像他這種在官場打滾了許多年的老狐狸,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剛才還一口一個賀姐姐,現在居然又改口叫‘小賀’了。”賀非命總是忍不住去捏她的小肉臉,“你放心,我要見他自然有我的道理,我要是怕他就不可能主動來見。若我想藏起來,他就算找一年也未必能找得到我。”
  
  “那麼,販賣考題的事情到底該怎麼辦呢?父親那裏還一直在催問我,讓我來問你,能否占卜一下以後的吉凶?”
  
  “你們還真當我是神仙啊?”賀非命無奈地說:“我當初勸告過你們,不要做這件事,你們不聽,現在出了事再燒香,菩薩未必肯領受哦。”
  
  “不管菩薩肯不肯,你肯就行了!”宇文柔拉著她的手拼命地晃,“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我看父親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在朝中一天比一天難做,其實賣考題倒沒什麼,只是沒想到會在自己的地盤上被令狐笑親自抓了個正著。還好那茶樓裏的掌櫃和夥計自己知道厲害,自絕滅口,否則還不知道要牽扯出多少人和事。”
  
  賀非命看了眼窗外的街景,“我到家了,你的手也別再晃了,這件事我肯定為你辦妥,而且將來再幫你謀得一門好親事,怎麼樣?”
  
  宇文柔紅了臉,“什麼好親事?”
  
  “你說實話,那船艙裏的三個男人,是不是有你的意中人?”
  
  她更加不好意思了,主動拉開車廂門,“你快走吧,和你說幾句正經話你就開始沒正經了,關於……那件事,明天我來聽你的消息。你自己也要小心哦!”
  
  賀非命站在小院門口,笑著對車內的宇文柔擺了擺手,然後轉身拉門。
  
  門沒有上鎖,皇城的治安向來不錯,鮮有盜賊,這應該是說托令狐笑的福吧?
  
  但是當她剛剛走進大門,似是等待已久的,一柄冷冰冰的長劍橫在眼前,院門也砰的一聲被人撞上。
  
  她眨了眨眼,“莫非今日我出門沒有看黃曆,得罪了哪位嗎?小女子向來行事謹慎,本本分分,自問沒有做過虧心事。”
  
  “有人要你死,你便不能活。”那冷冷的聲音聽來有幾分熟悉,又有些陌生。她的脖子還能轉動,所以不是很意外地看到了殺手那張未經遮擋的臉。
  
  “令狐……舞人?”要認出他並不算難,一是因為剛才在船上曾經見過一面,二是因為他有一張和令狐笑極為相似的臉。“聽說令狐舞人是令狐笑手邊的第一殺手,想不到令狐笑一出手就派出你這樣的重頭人物,來對付我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無名小卒,是不是有點殺雞用牛刀了?”
  
  令狐舞人盯著她,“你還有何遺言?”
  
  “我上無父母,旁無兄弟姐妹,下無兒女,就算是有遺言也不知該留給誰。”
  
  “那你就可以死個痛快了。”那劍並不快,但是劍鋒銳利,還未碰到她肌膚,就已經讓她脖頸上泛起一層寒栗。
  
  “令狐笑在屋內嗎?”在如此逼人的殺氣面前,她居然還能問出這樣一句話。
  
  令狐舞人的劍驀地停住了。
  
  “看來我猜對了?”賀非命微笑道,“我雖然沒有遺言,但是可不可以見他一面?”
  
  *********
  
  她終於又見到令狐笑,第一次,一對一的見面。
  
  他就坐在她這間小屋中,悠閒地喝茶。
  
  “我早上出門前剛沏的龍井,到現在只怕已經涼透了,丞相喝了不會冷心冷胃嗎?”她扶著門框笑道,“小小茅舍,今日有丞相這樣的大人物光臨,真是蓬華生輝呀。”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你的口才向來不錯,只不過本相不愛聽這一套,你就算說上一千句、一萬句,也救不了你的命。”
  
  “丞相是下定決心要殺我了?我可以問一句為什麼嗎?”
  
  “你以占卜之術套取今科考題,罪不可赦。”
  
  她笑道:“丞相給我的罪名不小,只是不知道可有人證物證?”
  
  “本相就是人證。”令狐笑噙著冷笑,“況且本相要殺人,未必要給他一個完滿的答復。”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丞相是怕了小女子我,所以才要殺我?”她慢悠悠地說,“如果丞相自以為可以將一切玩弄於股掌之間,為什麼還怕我這個弱女子興風作浪?殺我,就可以讓您高枕無憂了?”
  
  賀非命住了口,等著他回答,迎候她的卻是一片無聲的沈默。
  
  她走到桌邊,提起茶壺,“這壺茶是真的涼了,涼茶會有腥氣,我去燒一壺熱水來好了。”
  
  驀然間,令狐笑按住了她的手腕,近在毫釐的寒眸雖然可以震懾住別人,卻沒有讓她變色。
  
  “你主動來找本相,自然不是要找死,你想要什麼?”
  
  她沉吟了一會兒,迎視他,“我要一次公平。”
  
  “公平?”一介民女和他要公平?
  
  “是,一個可以公平競爭的機會。”
  
  從她眼底流露出的那種強烈欲望,讓令狐笑在瞬間了然了她的意圖。“你想為你的先人報仇?”
  
  “當年之事我並不清楚,不過利用手中的權勢將我全族貶為庶民,讓他們顛沛流離,上百年不得返回皇城的罪魁禍首,的的確確是你們令狐家。”
  
  “死在令狐家手裏的人何只千百?”他並未有半點良心不安。
  
  她的笑容完全斂凝,“但是我既然是賀家的後人,總要為那些枉死的先人出一口惡氣。”
  
  他的眼角牽出一絲鄙夷,“你以為你可以?”
  
  “所以要請丞相給我這個公平的機會。”
  
  “本相憑什麼要給你這個機會?”
  
  “因為你寂寞。”她又笑了,“寂寞的人總希望找到一個能夠和自己匹配的敵手,否則日復一日寂寞地活著,高處不勝寒,還有什麼意思?”
  
  他煩了煩,丟出一句狠冷的話,“憑你也配做本相的對手?”
  
  “只有做過了,丞相才知道我到底是配,還是不配。”
  
  這一次,他的眸光之深足以將她的心都挖出來似的,他撤回還覆在她手腕上的那只左手,慢慢吐出幾個字,“那就償你所願。”
  
  她的心中暗暗籲出一口氣,後背不知為何狂冒冷汗,但無論何時何地,她都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以笑容面對自己的敵人,此刻更是優雅地一福,“謝丞相成全。”
  
  “從今日起,你要寢食不安了,本相絕不會讓對手有好日子過,所以,不必言謝。”他似乎也在對她笑,那樣冷冷的,讓人暗自心驚的笑,因為高高在上地俯視自己的敵人而難免傲然的笑。
  
  “本相等著你出招,但願你別讓本相失望。”
  
  他翩然如鶴,走出她的這片小小領地。
  
  令狐舞人在院門口等他,沉聲說道:“今日不殺她,只怕是縱虎歸山,養虎為患。”
  
  “她若是虎,我就是打虎的能手,再深的山我也會把她找出來。既然如此,養大了再打不是更有意思?”
  
  令狐笑丟下這一句給他,繼而推門而出。
  
  令狐舞人收劍入鞘,無意間看到前面令狐笑的背影又怔了一下。
  
  記得他的左手一直緊握成拳,仿佛隱藏了什麼秘密在掌心。但是剛才他的手掌卻完全張開了,不,是張開之後又更緊地攥起,似是將什麼人、什麼事牢牢捏在手心。
  
  和七哥為敵的人向來沒有什麼好下場,這個叫賀非命的古怪女子也不可能是特例。
  
  劍已入鞘,寒光盡收,他緊步跟了上去。
  
  *********
  
  “真是一招險棋!你居然當面和他挑明,而他居然也同意了?”
  
  宇文柔第二天聽到賀非命的講述,簡直是三魂七魄都被嚇跑。
  
  “這麼說,令狐笑是完全知道我們家參與賣考題的事情?他就算今天不殺你,早晚也饒不了我們家。”她連連頓足,“你怎麼能這麼傻,把我們全都交出去?”
  
  “我不說,你以為他就不知道?”賀非命拿出一封信,“把這封信給你爹。”
  
  “是什麼?”宇文柔好奇地要拆開。
  
  賀非命神秘地一笑,“既然決定要和他作對了,總要有一番作戰的籌畫。如果你爹同意,說不定這是你們宇文家翻身壓倒令狐家的唯一機會。”
  
  “真的?”宇文柔不大相信這簡單的一封信就可以翻雲覆雨。讓盤踞在宇文家頭頂多年的令狐家敗下陣去。
  
  令狐笑是什麼樣的人?賀非命雖然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但和令狐笑究竟誰強誰弱,她很沒有信心。
  
  但是賀非命自信地笑道:“放心吧,我還能害你不成?不過實話告訴你,這也並不僅僅是幫你,也是為了幫我自己。”
  
  宇文柔怯怯地問:“你真要和他鬥?”
  

  “不僅要鬥,還要鬥得精彩,我發誓令狐笑會終生難忘我這個對手!”她的唇邊流出詭譎的淺笑,纖纖手指端起桌上茶杯,那本是令狐笑昨天用過的那個杯子,還沒有來得及沖洗,倒去殘水,再重新斟上一杯熱茶,慢慢地細啜。
  
  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呢!
  
  *********
  
  “七哥找到那個女人了?可是你沒有殺她?”令狐琪從令狐舞人的口中得知這個消息,覺得萬分訝異,立刻來找他。
  
  令狐笑淡淡地說:“是又怎樣?”
  
  “可是,七哥不是向來說,遇到不順從自己的敵人,若不能為己所用,就一定要趕盡殺絕嗎?”
  
  “那個女人很有意思,殺了可惜。”
  
  他的話讓令狐琪驚掉了下巴,“有意思?”
  
  “少有人敢不自量力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她的勇氣值得嘉獎。而且……她有一句話確實說得對。”
  
  “什麼?”
  
  寂寞的人總希望找到一個能夠和自己匹配的敵手,否則日復一日寂寞地活著,高處不勝寒,還有什麼意思?
  
  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好似轉移了話題,“知道黑羽龍盈當初為何會在我這裏慘敗而回嗎?”
  
  “因為她不是你的對手。”
  
  “因為黑羽人猜錯了我的心思。他們以為我這樣的人必然會喜歡單純如白紙的女孩子,所以投我所好派了個看似天真爛漫、柔弱無依的女孩子來,但是她本就心懷叵測,怎麼可能將天真無邪裝得天衣無縫?”
  
  “所以七哥一眼就看穿她了。”
  
  “只有老九那樣的人才會看不透敵人的面具。”他無所謂地哼笑,“現在這樣也好,讓這一對癡人湊到一起去,省掉我許多手腳。”
  
  “我很好奇,七哥把九哥派到黑羽國常駐,難道不怕黑羽人殺了九哥嗎?”
  
  “有黑羽龍盈在,沒人敢動他一根寒毛。有令狐九在,黑羽龍盈也不敢再貿然出兵犯上。”他像是說得有些累了,“這些道理難道還要我再和你重複一遍?”
  
  “當然不是啦,不過……”令狐琪有點不解,“黑羽龍盈和這個女人有什麼區別嗎?”
  
  “我喜歡明刀明槍的爭鬥,無論結局是血淋淋的慘烈,還是花團錦簇的美景,都比那些小打小鬧的陰謀詭計更讓人興奮。到目前為止,只有這個女人敢面對面地和我作對。”
  
  令狐琪終於懂了,望著他難得一見的笑容,還有最後一層困惑,“可是七哥為什麼認為那個女人可以做到?”
  
  令狐笑左手掌心處有些癢癢的。那四個字總是這樣詭異地擾亂他心緒,那一句“死於非命”聽來可怕,但是當這個女人出現之後,他陡然明白了當日神算子留給他的暗喻是什麼。
  
  死於非命?其實是“死於‘非命’之手”吧?也就是說,他這一生要死在這個女人的手裏?
  
  哼,縱然有人跟他說,立刻將要天崩地裂,也不如這個猜測讓他覺得可笑。他在朝廷縱橫多年,手握多少人的生殺大權?一個無權無勢的女人憑什麼讓他俯首稱臣?
  
  “七哥?”令狐琪不放心地說:“要不要派人盯住她,看她要搞什麼鬼?”
  
  “這個遊戲的有趣就在於我們猜不出對方明天可能會出什麼招數,所以也不用盯著她的行蹤。”
  
  “就因為她像個好對手,所以七哥才饒她一命?”不管怎樣,他還是覺得這樣做實在是太危險了。
  
  令狐笑思忖片刻,“這有……她的眼睛很像一個人。”
  
  “像誰?”
  
  但他只是仰起臉,無聲地一笑,默然不答。
  
  一場屬於兩個人的暗戰無聲無息地拉開了序幕,旁人並無察覺。
  
  *********
  
  一日,聖皇與眾臣在朝上議事,宇文家如今的當家者——聖朝一品大官,官拜水利總督的宇文化成忽然啟奏說:“近日天相反復無常,只恐聖河河水氾濫,請陛下早派治理之人。”
  
  看了眼令狐笑,聖慕齡問道:“丞相有合適的人選嗎?”
  
  他卻看向宇文化成,“既然總督有此要求,一定有合適的人選可以推薦吧?”
  
  宇文化成說:“聽說今科剛剛中選的狀元蘇青和寫就一部‘治河條略’,應是這方面的人才,臣請陛下派此人前去治理,必有建樹。”
  
  聖慕齡很痛快地點頭答應,“蘇青和嘛,朕知道,年過四十考上狀元實在不容易,就委命為……‘鎮河大使’好了,明日動身。”
  
  “蘇青和固然不錯,不過治河可不是紙上談兵這麼簡單。”令狐笑悠然插口,“最近河上盜匪猖獗,為了蘇大人的安全,我看再派一員護將隨行比較妥當。”他回身喚道:“沖然。”
  
  令狐沖然,令狐家十一子,現在是內宮禁軍總領。
  
  被當殿叫出來之後,令狐笑對他說:“你年紀還小,總是在皇城中不能施展拳腳,鍛煉意志,出去走走看看多些歷練,日後也好報效陛下。陛下以為呢?”
  
  聖慕齡還是那樣無所謂地點頭,“好啊,既然是丞相推薦,應該是錯不了。蘇青和是鎮河大使,那令狐沖然就封為鎮河將軍,官升二品,明日一起動身吧。”
  
  此番話一出,宇文化成不由得變了臉色。
  
  令狐笑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下朝的時候,宇文化成笑著來給他道喜,“恭喜丞相大人,家裏又有一位近親得蒙眷寵,高升連連啊。”
  
  他淡淡道:“宇文大人也不錯,聽說蘇青和至今仍是孑然一身,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是配給那位在府中寡居多年的令妹倒是天作之合。還聽說昨日蘇青和曾經到宇文府中作客賞菊,不知道令妹是否也在座陪席了?”
  
  宇文化成面色青一陣白一陣,就好像心事被對方看穿後,不免惱羞成怒。
  

  令狐笑還未走出多遠,就有一名小太監跑來傳旨,“陛下有旨,宣丞相大人書房一見。”
  
  他只好又返身回去。
  
  令狐舞人就站在書房門口,抱劍胸前,眼神幽幽地不知道看向哪裡。令狐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頭,“近日可好?”
  
  他反問道:“那個女人沒對你怎樣吧?”
  
  令狐笑優雅地挑唇,“你想她能輕易贏我嗎?”
  
  不用想也知道宇文化成今日朝廷上這一舉動是誰背後出的主意。將新科狀元拉攏到自己家族中去不算,還要立刻討封,只怕治理聖河是假,趁機攬權是真。
  
  這點伎倆若看不出來,他還是令狐笑嗎?
  
  派沖然隨同左右,也是給對方一個警告。
  
  如果這算是第一個回合的交鋒,那麼對手的招數是有點出乎他意料的差了。
  
  聖慕齡大概是在房內等得有點著急,主動走出來說道:“你們兄弟倆多少年的話說不夠,這個時候還要和朕爭寵嗎?笑,你進來。”
  
  他很少直呼令狐笑的名字,令狐笑見他一臉鬱悶,淡淡一笑,施然走進。
  
  “陛下宣微臣來見,不知有何要事?”
  
  “今日朝廷之上,你和宇文化成是怎麼回事?”一開口就直問主題。
  
  雖然大權被令狐笑獨攬,但是他並不是個什麼都不懂的白癡君主。
  
  “宇文家這幾年不是偃旗息鼓,早就不敢和你令狐家作對了嗎?今天怎麼冒出個蘇青和來?”
  
  “關鍵不在蘇青和,那只是別人的一個棋子。”令狐笑說,“這點小事不勞陛下掛心,臣自然可以處置妥當。”
  
  “別人的棋子?你是說宇文化成?”
  
  “宇文化成也不過是那人的棋子而已。”見聖皇被他說得呆住,便多解釋了一句,“是臣與別人打了個小賭,今日之事陛下就當是看戲好了。”
  
  “你和別人打賭,還讓朕與一干王公親貴、朝廷大官在旁邊看戲?是看戲,還是我們也都要做你的棋子?”他臉色一沉,“是誰?那個膽大包天敢和你打賭、拿朕的聖朝開玩笑的人是誰?”
  
  “一個女人。”
  
  “女人?”他眉心糾起,“什麼女人?哪個女人?”
  
  “陛下曾經見過的,在聖湖之上。”
  
  聖慕齡立刻想起,“你是說那個賀非命?原來是她?可是她怎麼敢……”
  
  “陛下應該不會忘記她的先祖曾在微臣的先祖手下吃了大虧,全族被貶為庶民的事情吧。細細想來,也不難理解她為何要與微臣為敵。”
  

  “你既然知道是她,為何……”
  
  “為何還縱容她做微臣的敵人?”令狐笑頓了頓,他從不曾把掌心裏的那四個字示人,所以即使是在聖皇面前他也不願意提及這個理由,只是挑著眉梢,幽冷又飄然地說:“因為……微臣很寂寞。”
  
  “寂寞?”聖慕齡梭巡著面前這張無可挑剔的俊容,為了他出口的這兩個字,忍不住冷笑,“你會寂寞?寂寞的是朕好不好?”
  
  “陛下寂寞的是身體,臣寂寞的是心。”
  
  他又高挑起眉,想發作,轉而想了想,又笑了,“卿要心理不寂寞也容易啊,朕陪你。朕逗人開心向來有一手,不信你可以問舞人。”
  
  令狐笑看著門邊令狐舞人的背影,漠然說:“臣和舞人不同。在舞人的心中,陛下是伴侶,陛下就算罵他,他也會開心。況且,快樂並不代表就不寂寞。陛下和臣不是同路人,不能明白微臣的心情。”
  
  定定地盯了他很久,聖慕齡忽然冷冷地說:“你不會陷進去吧?”
  
  他抬起眼,給了個因不解而詢問的眼神。
  
  聖慕齡笑得更冷,“一個可以撫慰你寂寞之心的女人,最終會讓你陷進一個什麼樣的迷陣,你想過嗎?”
  
  令狐笑似乎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死,臣尚且不怕,一個女人豈會讓臣恐懼?到底她會給臣一個什麼樣的迷陣讓臣陷進去,臣滿心歡喜、拭目以待。”
  
  *********
  
  賀非命輕舒口氣,笑道:“這件事總算是辦好了。”
  
  剛講述完朝上發生一切的宇文化成卻甚是不解,“可是,我們原本是計畫讓青和以治河為名去和聖上要治河之款的,現在令狐笑派令狐沖然隨同,辦起事來會非常的礙手礙腳啊!”
  
  她搖搖頭,“這件事要想完全瞞過令狐笑的耳目是不可能的,他既然同意蘇大人出任這個鎮河大使,其他的一切附帶條件都好說。只要蘇大人在外面和令狐沖然表面上和和氣氣的,暗地裏再做手腳都不是麻煩事。”
  
  宇文化成緊張了一個早上的臉色終於緩和下來,“賀姑娘的計策當然周全,當日若非有賀姑娘給老夫通信,老夫也不可能及時派人殺了飄香樓的人。”
  
  提到這件事賀非命卻笑不出來,“那些人為此送命,其實是有些冤枉了。”
  
  他不贊同地搖頭,“這有什麼?不過是一兩隻螻蟻,若想扳倒令狐笑,以後還少不了要有人送命。”
  
  賀非命渾身忽然打了個寒顫。奇怪,同樣的話,如果是令狐笑說出,她並不會覺得恐懼。他那雙讓世人都害怕的眸子無論怎樣鎮定冰冷地盯著她,她總能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一絲絲不被外人察覺的惱怒和憤恨,仿佛在她決定和他相爭之前,他們就已經是生死不分的宿敵了。
  
  每到那時,她就喜歡享受於挑逗他耐性極限的感覺,期待這個讓無數人為之敬畏的人,可以在自己的面前有所動容。
  
  或許這種激怒他,讓他變成另一個人的期待心情,有時候甚至會高過了為賀氏家族討還公道的復仇之心。
  
  等了這麼多年,終於算到這一年是令狐笑的氣場鴻運最弱的時候,也是她下手反擊的最佳時機。
  
  主動找上門去,亮明身分,雖然是招險棋,但是卦象上說她險中求勝,可以一搏。
  
  最終她算是贏了吧?或許也應該說是令狐笑沒有讓她失望。
  
  他總算很“大度”地接受了她的挑戰。其實她更想知道令狐笑的同意,到底是因為自己那番寂寞之詞打動了他,還是因為他的確是日子過得太無聊,無聊到讓她這個無名之輩都可以騷擾一下的地步?
  
  不過,她保證並堅信,他這次的選擇也絕對不會讓他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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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53:39
  第四章
  
  秋日短,冬日長,是聖朝的氣候特點。初秋不過十餘日,樹上的葉子就已經落了七、八成。
  
  賀非命在手上呵了一口暖氣,立刻就化出白霧,她笑著將那團白霧一掌打散,耳畔聽到宇文柔的聲音,“小賀,你怎麼還在這裏?馬車都等你半天了。”
  
  “剛剛找不到耳環,而且這麼早就去,聖皇會到嗎?”
  
  “做臣子的當然是要在聖皇駕到之前先到,哪有讓陛下等臣子的道理?”已經是盛裝打扮的宇文柔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這一次真的是好運氣,你不知道哦,這一年一度的餞花神可不是普通的貴族女兒可以去的。每年最多只有十人可以參加,我想了好幾年,我爹雖然拼命為我爭取,但是陛下一直沒有同意,這次他不但主動讓我參加,還讓我帶上你,看來是那次在聖湖上你給他的印象深刻吧?”
  
  賀非命笑了笑,“令狐笑是不是也會到場。”
  
  “當然,他身為丞相會代替天子親自為所有客人斟酒一輪,這也是難得的殊榮呢!”
  
  “的確是殊榮。”她想像不出讓令狐笑為她斟酒時的表情會是什麼樣的,他那樣傲氣十足、眼高於頂的人,不會因為眼睛太向上看而把酒灑到外面去吧?
  
  情不自禁地,她笑出聲。
  
  “你笑什麼?”宇文柔問。
  
  “沒什麼,只是覺得很有趣,最近似乎很少聽到你爹說令狐笑的事情,難道他對你們宇文家已經放任不管了嗎?”
  
  “誰知道呢?”
  
  說起最近的事還真是一樁接一樁。
  
  送走蘇青和之後,宇文化成又按照賀非命算出的卦象上表聖皇,為還在獄中關押的黑羽一族等人求情。
  
  這黑羽族人是受前幾年黑羽與聖朝之戰牽連,被令狐笑下令捉拿的,雖然後來黑羽撤軍,但是這些人始終沒有釋放。當然聖朝內也不會有人敢為其求情。
  
  這一次的請求出奇地順利,令狐笑居然親口說:“兩國既然漸趨和平,釋放他們也是應該的。”
  
  黑羽族人為此非常感激宇文一家,還特意登門道謝。
  
  這一次令狐笑那裏卻全無動靜。
  
  然後,宇文家的一位老人過世,令狐笑居然親自前來祭奠,態度和藹可親到讓宇文化成都不敢領受的地步。
  
  再過來,就是聖皇突然下旨召請宇文柔參加一年一度的宮內餞花神會,這個讓貴族女孩兒們都羨豔的機會,除了落在宇文柔的頭上之外,還意外地落在她這個平民百姓的頭上。
  
  其實,說意外,也不能算是意外吧?畢竟宮內宮外大小之事都需經過令狐笑的許可,包括這份參會的名單,也必定是他親自審核過的。
  
  他讓她入宮是為什麼?總不是要與她探討一番最近的“作戰”計畫吧?
  
  如今她已經寄住在宇文家,衣食住行都由宇文家準備,宇文化成因為她過人的神算本事對她非常禮敬,出入都讓家人尊稱她為“賀小姐”。
  
  在令狐笑眼申,她是個徹徹底底的敵人了。有句古話是怎麼說的來著?敵人相見,應該是“分外眼紅”吧?
  
  *********
  
  令狐笑不是兔子,當然不會眼紅。他面對賀非命的態度不僅沒有任何的怒氣,而且還露出難得的微笑,親自引領她到席位上去。
  
  “賀姑娘,好久不見了,最近氣色不錯,看來宇文府的確是個安身立命的好地方。”
  
  他的前半句話聲音朗朗,後面的幾個字卻輕得只有彼此才能聽清。
  
  賀非命回以一笑,“這還要多謝丞相大人給民女這個機會。”
  
  座位就在眼前,兩人心照不宣,各自一禮又分開了。
  
  宇文柔在一旁探過頭說:“看起來令狐笑對你的態度還好,不像上一次那樣惡狠狠的。”
  
  她笑而無語。雖然宇文柔也為她爹做了不少事,但並無太多心計,更不懂得識人辨人,像令狐笑這樣的對手,不笑尚且可怕,若是微笑對你,必然背後藏著一把殺人的刀。
  
  聖皇姍姍來遲,看了眼宇文柔這邊,笑著說:“小柔是第一次來,怎麼坐得那麼遠?到朕跟前來坐。”
  
  他的特意點名讓全場的注目焦點立刻轉移到她這一桌,有太監過來搬動桌子,宇文柔當然是樂到不行,正要往聖皇身邊定,一回頭看到本來和她同席的賀非命卻還站在原地,便拉她,“小賀,你怎麼不走?”
  
  “你過去吧,聖皇駕前不是我這樣的民女可以隨便坐的。”
  
  大概看出兩人的爭執,他又說道:“賀姑娘請一起過來,朕還有事請教你。”
  
  這下子賀非命也名正言順地坐到了首席。在她左手邊的那一桌就是令狐笑,兩人相距不過一尺的距離。
  
  聖皇看起來很開心,和宇文柔立刻閒話家常起來,宇文柔第一次參加餞花神會就得到眷顧,自然極力表現,而賀非命很少開口,因此顯得有些被冷落了似的。
  
  令狐笑的身子向她微微偏了偏,“你以為施恩於黑羽人,就可以讓他們為宇文家所用嗎?”
  
  他突然開口,因為距離太近,暖熱的男子氣息一下子撲到她臉上。她怔了怔,沒想到他會在聖皇眼皮底下討論這件事,隨即接話道:“起碼黑羽人知恩圖報,生性耿直,不會被壞人利用。”
  
  他的眼角閃爍著詭譎的光芒,“所以你讓宇文化成上表,派他們去聖朝和玉陽的邊界鎮守?”
  
  “距離聖朝遠一點,總會讓他們安全一些。他們在獄中受你欺壓好幾年,也該喘喘氣了。”
  
  “是嗎?”他的眸子閃爍,似在冷笑,“你以為本相不知道你心中的盤算?黑羽人向來地薄少種,黑羽龍盈要想讓黑羽國一統四海,就必須有糧草作為堅強的後盾。讓黑羽人到玉陽邊界去學種稻穀,這種一箭雙雕的計謀倒也有幾分巧妙。”
  
  她的心一顫,臉上還在微笑,“那丞相大人想怎樣呢?我記得陛下已經准奏,而黑羽眾人昨天就動身赴任了。”
  
  “你想說覆水難收?但是覆水為何會成為覆水,你可曾想過?”他冷幽幽地笑道:“因為本相覺得沒有價值的棋子就像潑出去的水一樣,也無意收回。”
  
  賀非命的明眸凝在他的黑瞳上,淡笑地說:“那今日丞相和我說這些事,是為了炫耀您的運籌帷幄,還是想羞辱我的棋差一招?”
  
  “本相是想說,你這個對手還有些意思,本相有意思陪你多玩些時日。”
  
  “感謝丞相的抬愛。”
  
  他們兩個人在這裏竊竊私語,旁人不知道他們的談話內容,看他們坐得如此親密,都不免紛紛臆測這個出身來歷都略顯神秘的女子到底是什麼人?竟然可以讓聖皇和令狐笑都如此另眼相看?
  
  聖慕齡早就在暗中留意兩個人的舉動,此時開口道:“聽說賀姑娘住到宇文家去了?住得慣嗎?”
  
  賀非命起身恭恭敬敬地回答,“謝陛下關心,民女在宇文家多受照顧,已經是受寵若驚了。”
  
  “都說無功不受祿,宇文家如此肯定賀姑娘,一定是因為姑娘有過人之處。”他也似乎意有所指,“不過不知道賀姑娘若找到了更好的棲身之所,可願意搬動搬動?”
  
  “更好的?”宇文柔先脫口問道:“陛下說哪裡?”
  
  “比如……皇宮咯。”
  
  幾個人同時一振,望向聖皇。
  
  賀非命在怔過之後,苦笑道:“陛下是在和民女開玩笑吧?”
  
  “君無——”
  
  “陛下,”令狐笑截話道:“吉時已到,臣該為陛下及各位名媛斟酒了。”
  
  “哦!”聖皇別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擺擺手。
  
  令狐笑起身,從最遠處開始斟酒。每一位名媛參加這個餞花神會其實最根本的目的,都是為了見令狐笑一面,喝到由他親手側出的酒,所以每個人都是紅著俏臉地端著杯子,羞答答地偷看著他。
  
  他從她們身前走過,每一杯酒都倒得很沉穩緩慢,但是除了倒酒之外,再也沒有多餘的表情或是多餘的話。
  
  直到他來到賀非命的面前,看了她一眼之後,竟然轉身面向宇文柔,“宇文姑娘第一次來,本相多有照顧不周,請宇文姑娘見諒。”
  
  宇文柔沒想到令狐笑竟然會對她特別關照,簡直激動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端著酒杯跳起來,手忙腳亂地讓酒液幾乎快灑出來了。
  
  “多謝丞相。”她那張胖胖的小臉漲得通紅,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笑。
  
  令狐笑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賀非命對於他冷落自己之舉,本在意料中,並不以為意,低頭正要自己的酒,卻被一片黑影擋住了眼前的光。
  
  仰起臉,竟然看到令狐笑端著酒壺和酒杯站在她面前。
  
  “賀姑娘可願意和本相對飲一杯?”
  
  她有點詫異,感覺到周圍所有人的眼光都在盯著自己,但是又不得不回應。
  
  於是她站起身,端起酒杯剛要說:“怎敢有勞丞相大人……”忽然手中的杯子被令狐笑伸手拿了過去,她沒有明白過來,令狐笑又把自己的杯子遞到她手裏,倒上酒,端杯在她眼前,微微一笑,“賀姑娘請。”
  
  怎麼?竟然要與她換杯飲?她的臉也紅了。不同於宇文柔的羞怯,她的臉紅完全是來自於尷尬和氣憤。
  
  誰不知道只有夫妻才可以喝交杯酒,令狐笑的這個舉動會引起多少人的議論和遐思啊?她幾乎可以感覺到左邊宇文柔的眼神已經化成了寒劍刺向自己,而聖皇也好像在托著下巴暗暗注視著這邊。
  
  賀非命咬著下唇,凝望著令狐笑的眼睛,靜靜地問:“丞相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本相做任何事都已胸有成竹。”他的杯子還固執地停在那裏。
  
  她一咬牙,也舉起了手中杯,“多謝丞相的款待。”
  
  “姑娘謝錯了人,邀請並款待姑娘的是陛下。”
  
  這回換她笑了,還故意把聲音說得大了些,“天下誰不是‘只知有丞相,未知有聖皇’?”
  
  眾人都變了臉色。這雖然是人人皆知的道理,但是也絕對不能當著聖皇的面公開地說出來啊!
  
  令狐笑鎮靜自若地看著她,淡淡的笑容始終掛在嘴角,他看向聖皇,“陛下,她這樣妄言,臣該怎樣處罰她才好?”
  
  聖皇晃了晃頭,“她不過是個尋常百姓,又是女孩子家,第一次入宮什麼都不懂,難免會說錯話,沒什麼,朕不怪她。”
  
  令狐笑退回自己的座席,手中卻還握著剛才從賀非命手裏拿過來的杯子。不知道是忘了歸還,還是不想歸還?
  

  聖慕齡幽冷地盯著那個杯子,像是眼中紮進了一根刺。
  
  *********
  
  結束了此次餞花神會,在回去的路上,宇文柔一改往日說說笑笑的樣子,沈默不語。賀非命知道她在彆扭什麼,很大方地靠過去拉住她的胳膊說:“好了,別氣了,當時的情形你也看得出來,是令狐笑存心讓我難堪,目的就是要離間我們姐妹的感情啊!”
  
  “我有什麼可生氣的?”宇文柔躲避她的眼神。
  
  她笑著還像往常一樣用手捏了捏她的臉頰,“以為我沒看出來嗎?你這個小丫頭對令狐笑早就情有獨鍾了吧?”
  
  “你胡說!”她的臉上又泛起紅暈,“我才沒有。”
  
  “有沒有你自己心裏清楚咯,反正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對那個男人的興趣只是打敗他,而他對我的興趣也一樣如此。”
  
  “真的嗎?”宇文柔迫不及待的一句話又暴露了她的心思。
  
  賀非命笑道:“當然,我騙你做什麼?”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前閃過令狐笑那雙幽沉難測的眼。
  
  她再咬了咬唇,堅定地說:“我是說真的。”
  
  宇文柔的小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笑容,又有點不好意思,“你可千萬別和我爹說這件事。我是喜歡他,但是爹肯定不會同意,而且他那樣的男人也看不上我這樣的小丫頭,若說破了會讓我很丟臉。”
  
  “我知道,我明白,不過……”賀非命又沉吟道:“也不要想得太悲觀,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你的心事或許也能成真哦。”
  
  “會嗎?”小臉剛露出喜悅期待的神色,同時刻,她們的馬車忽然停了。“到家了?”
  
  宇文柔覺得似乎不對,正問了句車夫,就聽到外面一聲慘呼,她想要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卻被賀非命一把拉住——
  
  “別動!”她的神情凝重,低聲說:“有劫匪!”
  
  “劫匪?”宇文柔嚇得臉色都變了,“不可能吧?”
  
  但是賀非命不再多做解釋,因為她撩開車簾之外的情況已經說明了一切。
  
  本來是坐在前面為她們趕車的車夫已經倒在地上,身上還有鮮血緩慢地流出,顯然已遭遇了不測。而馬車的周圍,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十余個蒙面人,將她們團團圍住。
  
  此時天色已晚,這條路並不在市井大街上,有些偏辟,她攥緊拳頭,暗暗責怪自己出門之前為什麼沒有占卜一卦,才會遭遇此時之險。
  
  “車內的人聽清楚了,我們大爺知道你們是宇文家的小姐,你們如果乖乖地束手就擒也是明智之舉,不要枉做刀下冤鬼!”
  
  賀非命聽出對方的話音,出聲問道:“各位大哥是想要我們身上的財物,還是想用我們換銀兩?”
  
  “你們身上此刻的銀錢有多少?”對方已經開口和她問價,目的更加清楚。
  
  既然對方可能是劫財而不是劫色劫命,賀非命就覺得還有談判的可能性,立刻說道:“我們只是出門遊玩,帶的銀錢實在是不多,如果各位大哥想要買路錢,此時我們是付不出來。”
  
  “那還說那麼多廢話做什麼?”一個蒙面人掀開車簾跳上車來,一把揪住宇文柔的脖子,嚇得她驚叫出來。
  
  賀非命反手拉住那大漢粗壯的手臂,沉聲道:“你要的是錢,但你殺了她也拿不到錢,她只不過是我宇文家不得寵的一個遠親,你抓的人應該是我而不是她。”
  
  那蒙面人呵呵笑了,“哦?看不出你一個女孩子家,還挺有義氣的。”他回頭問道:“老大,怎麼辦?”
  
  外面有個人冷冷地說:“殺!”
  
  “不行!”賀非命急切地叫道,“你們就算是目無王法,總要講些道理,既然是要錢,為什麼不找個要錢的路?殺人害命,將來若是事敗被抓,罪名足以讓你們上斷頭臺!”
  
  “老大,這丫頭居然反過來威脅我們哦。”車內的蒙面人又對外面說道。
  
  外面沉寂了一會兒,說:“放了左邊那個,讓她回去報信,把右邊的帶走。”
  
  “是。”蒙面人把宇文柔拽下車,說道:“你好命,我們老大不殺你,快回去告訴你家人,若想救你家小姐,就送贖銀十萬兩,少一兩都不行!”
  
  說完將宇文柔一推,自己跳上馬車,吆喝著將馬車趕向旁邊的一條小路。
  
  宇文柔驚魂未定,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才驟然反應過來,她幾乎不知道哪裡才是回家的路,此時從她們來時路的方向有一隊人馬慢慢走來,她一眼就看到那隊人馬中飄揚著的旗幟和舉著的道牌,淚水驟然湧出,她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大聲喊,“丞相大人,救命啊!”
  
  那的確是令狐笑的隊伍,他也是剛從宮中出來,此刻聽到外面有人大喊,還以為是什麼攔路喊冤的市井百姓。於是叫人停住了隊伍,問道:“外面是什麼人?”
  
  隨行的侍衛總長眼尖,“似乎是宇文家的小姐。”
  
  “宇文柔?”令狐笑皺了皺眉,從馬車中走出。
  
  宇文柔已經哭著撲上來,撥開擋在身前的眾人,顫抖著說:“大人,快救救賀姐姐!她被壞人擄劫去了。”
  
  什麼?他的眉骨一沉,“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剛才,有十幾個蒙面大漢要殺我們,賀姐姐把他們騙走,他們要錢,我的車夫被殺……”
  
  她雖然說得語無倫次,但是令狐笑已經聽明白了,他向前看去,果然看到前面不遠處有個倒在血泊之中的車夫,知道她所說不假,立刻對自己的侍衛總長下令,“你帶人去追,務必把人毫髮無傷地追回來!”
  
  侍衛總長領命帶人沿著馬車的車輪印一路追了下去,令狐笑走到那死了的車夫面前,低下身檢查傷口的時候猛地一震,脫口而出,“原來是他?”
  
  *********
  
  賀非命坐在馬車中,緊緊捏著自己的衣角,指尖幾乎被攥成白色。
  
  馬車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停了,外面的人撩開車簾,說了句,“下來!”
  
  她順從地走下車,但外面並沒有任何的屋舍,而是一片更為荒涼的樹林。
  
  她抬起頭,看著面前一位身材高瘦的蒙面人,直覺告訴她,這就是剛才在外面發號施令的那個人。
  
  “閣下是準備現在就殺了我?”她悠然問道。
  
  那人的目光很冷,冷得像冰,沒有一絲波紋,而就在賀非命問出這個問題的同時,他已經將腰畔的長劍緩緩抽出了。
  
  “看來我今日是難逃一死。”她自言自語了一句,“不過我到底是死在誰的手裏,可不可以給我一句明確的答案?讓我就是死了也做個明白鬼呢?”
  
  那人的眼神中浮現出的冷笑,似是在鄙夷她臨死前還有這麼多話,不過對方還是開了口,“你不該出現。”
  
  “不該出現?不該出現在這個人世上,還是不該在皇城出現,還是不該在你們的面前出現?”她猜測宇文柔一定會去搬救兵,此時最要緊的是時間!如果不能把時間拖延到救兵來到,她就要真的送命於此了。
  
  但是這個蒙面人顯然不準備多浪費口舌在她的身上,劍光在空中一閃,已經沖著她的咽喉刺了過來,她本能地閉上眼睛,一瞬間有種挫敗的絕望佔據了心頭。
  
  就這樣死去嗎?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但是劍尖並沒有刺入咽喉,她甚至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的疼痛,因為就在千鈞一髮的時候,有只強而有力的手臂將她緊緊抱住,拖拉出那一劍的劍勢所在。
  
  她睜開眼,還沒有看清那個人,就聽到那人的聲音,“在皇城公然殺人的人,判斬立決!”
  
  好熟悉的體息……這個聲音也是冷的,冷得像是冬日湖水上凍成的冰面,有種冰冷卻清澈的透明之味。但同樣是冷,這個聲音聽進她耳朵裏卻讓她萬分驚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令狐笑?”她不由自主地脫口叫出他的名字。
  
  他的左手還緊緊抱住她的腰,並沒有理睬她,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面拿劍的那個人,在他們的周圍,令狐笑的侍衛已經暗暗圍過來,形勢陡然扭轉。
  
  “是要本相親自動手拿人,還是你們自己自絕於我的面前?”他如山嶽一般的氣勢讓那些劫匪全都低下頭,倒退幾步,悄悄看向自己的首腦。
  
  持劍的蒙面人並不急子帶人馬逃走,他迎視著令狐笑的目光,沉聲道:“你能保護她一輩子嗎?若有人想殺她,早晚她都要死。”
  
  令狐笑的聲音更冷,“你的主子難道不知道,她現在是我選中的人,我不讓她死,誰也不能動她一根頭髮!”
  
  賀非命的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砰的一聲讓她幾乎站立下穩。她想掙開令狐笑的禁錮,但是他的手臂摟得太緊,她掙扎了幾下都沒能掙開。
  
  對面的蒙面人看到她的小動作,冷笑一聲,“看來她未必需要你的保護,你表錯情了。”
  
  “我與她如何是我們的事,你和你的主子都不用操心。”令狐笑的眉心一沉,“你還站在這裏,難道真的想死了?”
  
  他的這句話一出,十幾名蒙面大漢都跟隨著首領倏然鑽進密密的樹林之中。
  
  令狐笑一抬手,止住了要去追趕的侍衛總長,“窮寇莫追。”
  
  賀非命揚起眼睫,望著他那張永遠波瀾不興的俊容,幽幽地陷入深思。
  
  *********
  
  曆劫歸來讓宇文柔再次哭得淅瀝嘩啦,一把抱住她的肩膀,嚎啕大哭個沒完。
  
  賀非命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微笑道;不好了,我不是平安回來了嗎?放心,沒事了。“
  
  “幸虧遇到了丞相大人從這裏路過,否則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抽噎著對站在旁邊的令狐笑連聲感激,“丞相大人,真的謝謝您的救命之恩。”
  
  他的目光始終停在賀非命的身上,淡淡說:“賀姑娘臨危不亂,還能想出計策保全住宇文姑娘的安全,實在是難得。”
  
  她望著他,放開了宇文柔,緩步走過來,深深一禮,“多謝丞相施以援手,將民女救於刀劍之下。”
  
  “你這樣謝我還真是讓我吃驚。”他的話帶著幾絲嘲諷,“我以為你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
  
  “當謝必謝,當恨必恨,這是我做人的原則。”
  
  “哼,是嗎?”令狐笑揚起臉,似乎並不願意領受她的感謝,“不過你也不要想錯了,我救你,是因為我覺得我們之間的約定才剛剛開始有意思,實在不忍見你死在別人的手裏。”
  
  他一字一頓的說道:“我想要他死的人,沒有人可以幫他活,而我想要他活的人,也沒有人能讓他先死。”
  
  “如此說來,我還要感謝丞相大人多給了我一些活命的時日?”
  
  她本來是真心道謝,沒想到令狐笑這個傢伙居然一點好臉色都沒有,不由得心裏也動了氣,幾乎想沖口說出“我本來也沒求你救我”這樣的話,不過最後還是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天色已晚,本相送兩位小姐回府。”令狐笑用不容爭辯的口氣說完這句話之後,獨自走回自己的馬車。
  
  宇文柔輕輕拉了拉賀非命的衣角,問道:“我們怎麼辦?”
  
  “既然丞相大人親自邀請,我們不坐馬車豈不是不識好歹了?”她也冷笑了一下,故意將話說給前面那個人聽,但是他連頭也沒回。
  
  賀非命拉起宇文柔的手,大步走向令狐笑的馬車。
  
  *********
  
  將她們送回宇文府的時候,宇文家的家丁嚇了一跳,雖然是下人,但是宇文家和令狐家互不往來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令狐笑會親自送兩位小姐回來,也想不通為什麼兩位小姐出門的時候是坐著自己的馬車,回來的時候卻是和死敵坐同車而回。
  
  宇文柔下車的時候還在一個勁兒的感謝,令狐笑只是淡淡的,沒有多餘的話。
  
  待賀非命要和她一起進門時,令狐笑忽然悠悠開口,“賀姑娘要記住一點,可以未卜先知或者有點小聰明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若不能瞭解透徹人心和人性,你永遠也贏不了我。”
  
  怎麼?救了她一命就開始耀武揚威地教訓她,大談道理了嗎?
  
  賀非命的嘴角挑起,“多謝丞相提醒,民女會把丞相大人的忠告牢記在心,務求不讓丞相大人失望。”
  
  車簾刷的一聲落下,他的聲音在簾後飄來,“不知道賀姑娘下一次準備出什麼招數,本相萬分期待。”
  
  賀非命斂衣一禮,沒再說話。
  
  令狐笑的馬車剛走,宇文柔忽然驚呼一聲,“賀姐姐,你受傷了?”
  
  她低頭看自己的衣服,這才發現在她的衣袖和胸前有許多斑斑點點的血跡。但是她身上沒有一處受傷,這些血跡又是從何而來?
  
  驀地,她一驚。難道這些血是令狐笑的?難道剛才救她的時候,那一劍刺中了他嗎?
  
  頓時,心頭一片五味雜陳,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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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54:01
  第五章
  
  次日,從朝中傳來一則消息,不算驚人卻引人注目——令狐笑稱病沒有上朝。
  
  要說是人就難免有個小病小災,只是令狐笑入仕以來一直都是群臣中最早到朝廷上的,所以他這一次的生病讓眾人有點驚訝。
  
  原來令狐笑也並非是鐵打的?
  
  再然後,令狐笑竟然一連七天都沒有上朝,群臣的議論就開始變成流言蜚語,越傳越邪。
  
  一方面有人猜測是令狐笑與聖皇之間鬧了矛盾,所以故意避開下上朝;一方面更有人說是令狐笑染上怪病,已經不治。
  
  流言很快就傳遍了皇城,而且慢慢地傳向皇城之外的更多地方。當這則流言傳到宇文府內,傳到賀非命的耳朵裏時,她不由得怔住,問道:“他是什麼時候開始病的?”
  
  “反正是有七日沒上朝了。”告訴她這個消息的是宇文化成,看他的表情簡直是開心到了極點,巴不得令狐笑早點死。
  
  等他走後,宇文柔憂心仲仲地說:“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不知道他的病嚴重不嚴重?算起來,就是救了咱們之後他就開始病了。”
  
  “嗯。”賀非命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你說,他生病不會和咱們那晚有關係吧?”宇文柔連聲歎氣,“唉,我真想去看看他,但是只怕我爹不答應。”
  
  “想去也並非不能去,”她慢慢地開口,“只要別讓宇文大人知道我們去哪裡就好啦!就說我們是去上香拜菩薩。”
  
  宇文柔眼睛一亮,“你也同意我去看他?你肯陪我一起去?”
  
  “你一個人去,宇文大人可能會不放心,也容易起疑,還是我陪你去比較容易掩入耳目。”她的嘴上說得冠冕堂皇,但是卻心虛得要命。
  
  她真的是為了讓宇文柔去看令狐笑才出這樣的計策嗎?還是……她心中其實也很想見他一面呢?
  
  那天晚上留在衣服上的血跡一直讓她心神不安。既然他是從那晚之後稱病下上朝,那麼他的“病”,很有可能和那晚的事情有關。
  
  劍傷很嚴重嗎?可是當時他還能說能走,看不出有什麼異常啊。
  
  到底出了什麼事?
  
  *********
  
  丞相府今天很安靜。
  
  以往這個時候都有大量的官員上門詢問各種事務,請令狐笑代為決斷,但是自從他稱病不上朝以來,所有造訪的客人都吃了閉門羹,被告知“丞相身體不適,不能見客”。
  
  但是再決然的拒客依然擋不住所有的人,比如此刻,就有一個人坐在令狐笑的床前,那張俊秀精緻的面容此時被濃重的愁雲籠罩,眼中都是陰霾。
  
  “陛下,還是先回去吧,若是七哥有好轉,我會立刻派人通知您的。”令狐琪小聲安慰。
  
  但是聖慕齡卻固執地坐在原地不肯動。
  
  “不,我一定要看到他睜開眼,確定他平安無事。”
  
  “可是,七哥已經昏迷了好幾天了,不知道還要昏迷多久,難道陛下就這樣不吃不喝地一直陪下去嗎?”令狐琪勸道:“七哥一直說,身為王者要以國事為重,現在七哥不能輔政了,一切重擔都壓在陛下的肩上,朝內大小事情這麼多,如果陛下再倒下去可怎麼辦?”
  
  聖慕齡看了他一眼,歎道:“難為你年紀輕輕已經這麼懂得體貼人意,不枉你七哥疼你一場。”
  
  令狐琪見說動了他的心,立刻再勸,“昨天太醫們都看過了,說七哥雖然中了毒,但是好在中毒不深,毒性是緩發的,所以不烈,現在昏迷不醒只是因為七哥一直身體很好,很少生病,也就沒有多少抵抗力,所以這一次顯得病勢沉重,恢復的時間久了些,但總會好起來的。”
  
  他歎口氣,“這件事說到底是朕不好,那一晚如果……如果朕不讓他那麼早就回去,也許他就不會撞到那幫匪徒了。”
  
  “這是天命,天命不可違。”
  
  聖慕齡再搖搖頭,“你七哥總說他的命不在天,而是在自己手裏,這一次……看來神算也會有失算的時候。”
  
  令狐琪伸手扶他,聖慕齡終於起身,但是大概是坐得太久了,腿已經麻木,幾乎走不動路。令狐琪身子小,差點沒扶住,門口的令狐舞人沖進來一下攙住他的胳膊,但是聖慕齡卻重重地甩開他的手,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令狐琪將一瘸一拐的聖皇扶出房間,令狐舞人回頭看了眼靜靜躺在床上的令狐笑,低聲道:“這就是你對我的懲罰嗎?讓他憎恨我、厭惡我,不再理我?”
  
  他的聲音雖低,但是隱隱的有些激動。

  
  奇異的是,原本雙目緊閉的令狐笑竟然慢慢地睜開眼,雖然容顏憔悴,但是那雙眸子卻分外清亮,“這是你為自己做錯事所要付出的代價。”
  
  因為被毒折磨,他已經有很多天沒有好好進食,嗓子都是乾啞的,但是因為乾啞而更多了一份壓迫感。
  
  “他讓你殺賀非命,你居然也不問一下我的意思就去做。如果那天那把劍真的刺到她的身體裏,你預備怎麼面對我?”
  
  令狐舞人艱難地說:“我……我畢竟是他的臣子。”
  
  “所以就不必理會我了是嗎?難道你忘了,那個女人是我要保的,我要留的,任何人都不得動她分毫,否則,我會要那個人死無全屍。”他的臉微微側過來,一字一頓,“你聽好了,是任何人!”
  
  “你是指我,還是指聖皇?”令狐舞人甚為震驚地瞪著他,“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要袒護那女人?你想陪她玩,也算玩了一些日子了,難道還沒有玩夠?難道一定要把自己的命都賠進去才肯甘休?”
  
  “我的事,何時輪到你來插手過問?”令狐笑又閉上眼,不想再和他費氣力說話。“你出去,陛下還在等你。”
  
  房門關上,但是屋內依然有腳步聲,是令狐琪恰好走進來。“七哥,那個……又有客人來了。”
  

  “不見。”這兩個字真的懶得說,同樣的問題同樣的答案,難道還要他每次都重複一遍。
  
  “這次的客人有點特別。”令狐琪的神情古怪,“是宇文家的馬車,來的人是宇文柔和……那個賀非命。”
  
  令孤笑的眼睛又再度張開,直勾勾的看著房梁上的雕花,沈默了片刻,吐出一句話,一讓她進來。“
  
  *********
  
  宇文柔的馬車來到丞相府門口的時候,正好看到幾位朝臣被擋回去,所以立刻變得惴惴不安,回身問:“我們該不會也進不去吧?”
  
  賀非命也拿不准。按照眼前的情形,她們很有可能也會被擋在門外。
  
  好在守門人還是進去稟報了,而且是令狐琪親自出來迎接她們。
  
  他與宇文柔是舊識,快步走出來的時候拱手道:“家兄病重,不便見客,怎敢有勞宇文小姐過府探望。”
  
  初聽這句話,她們還以為令狐琪是叫她們回去,心一沉,不料他緊接著又說:“請兩位姑娘先進來說話吧!”
  
  走進丞相府,這裏並不如賀非命想像的那麼豪華奢侈,古樸凝重的格局佈置讓她在心中暗暗地對令狐笑有了一個重新的審視。
  
  就在她看周圍景色的時候,一轉頭,恰巧對視上令狐琪的眼睛。他對她微微一笑,“賀小姐,久聞大名了。”
  
  賀非命怔了怔。當時令狐琪到飄香樓的時候,她其實是見過他的,只是那時候茶樓裏人多事多,她並沒有留意到這個少年富家公子,而令狐琪剛才出來接她們的時候並未報出自己的名字,只能透過他的話猜到他是令狐笑的弟弟,所以他的這一句“久聞大名”讓她先是怔住,繼而了然對方所指。
  
  “不敢當。丞相大人是生了什麼病?如今情況如何?”她的話正是宇文柔想問的。
  
  宇文柔眼巴巴地看著令狐琪,“十三少,丞相大人為什麼會生病?”
  
  “唉,”他重重地歎口氣,“其實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中毒?”兩人同時驚呼出來。
  
  “是啊,我也不瞞你們,就是那晚七哥去救你們,被敵人的劍刺了一下,想不到劍上居然已經淬了毒,所以……”
  
  宇文柔用手掩口,淚眼盈盈地拉著賀非命說:“怎麼辦?都是我們不好,連累了他。”
  
  她攥緊手指,指尖嵌進掌心的肉裏,“現在丞相身上的毒是否已經解了。”
  
  “太醫多方努力,現在情況是有好轉,不過七哥已經昏迷多日,一直未醒。”令狐琪說話的同時將她們引進了一座小跨院。
  
  賀非命和宇文柔走進去的時候又都愣住,因為院內的石桌旁正坐著聖皇。他垂著頭,滿臉愁容,仿佛天要塌了似的。
  
  宇文柔先出聲叫道:“陛下,您、您也來了?”
  
  聖慕齡抬起眼看到兩人,眸中有某種光芒閃過,“你們也來看他?唉……”
  
  快步走過去,宇文柔坐到他旁邊,一邊安慰他,一邊自己也跟著掉淚。
  
  賀非命剛要邁步,卻被令狐琪拉了一把,聽到他在旁邊說:“賀姑娘請跟我這邊走。”
  
  她詫異地跟隨著他轉了幾個院子,最終在一間房門前停住。
  
  令狐琪推開門,“姑娘請進。”
  
  走進去,此時她才明白為什麼他帶她來這裏,因為令狐笑就躺在床楊上。
  
  看來這一場病讓他所受的折磨不淺,原本那張逸麗中帶著幾分陰柔的俊容,總是風神如玉得讓人仰慕又畏懼。
  
  但是,現在這個在聖朝呼風喚雨的人,居然如此憔悴無助地躺在這間小小的斗室中,雙目緊闔,無聲無息。
  
  她的心頭像是被什麼人的手抓了一把,將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打了個結,雙腳不由自主地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我是不是應該高興呢?”她喃喃低語,“把你打垮是我的目的,但是,這樣的勝利你讓我怎麼能高興得起來?令狐笑,難道你認輸了?否則為何躺在這裏一動也不動?
  
  “既然你給了我這麼好的情勢,我是不會因為自責而丟掉機會。你不在朝中,所有的大小事都必須由聖皇處置,聖皇的耳根子向來很軟,別人說什麼都認可。所以……如果你醒來,大概會震怒這幾日裏發生的一些變化吧?我很期待看到你生氣的表情。”
  
  賀非命不停地低語,雖然說的都是些讓她得意的話,但是語氣裏卻帶不出半點笑容。
  
  “不過……令狐笑,我告訴你,我很不喜歡這樣的對決方式。你不接招地躺在這裏裝死,讓我揮出去的拳頭打不到你,這對我來說依然是不公平,不公平!”
  
  她抱怨了一大堆,把心底的鬱悶和憤恨都拋出來,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
  
  囉哩囉嗦地說了一大堆之後,她總算是有了幾分暢快的感覺。看到他的被角已經滑開了一些,雙手都落在被子外面,或許是內疚之情,抑或是本能的習慣,她抬起手去給他拉被角,不經意間看到他的左手半張半闔,掌心處有點紅紅的影子,像是有字。
  
  他的掌心中怎麼會有字?
  
  她去翻他的手掌,指尖碰到他的手指時,一股冰涼的肌膚觸感讓她的心底輕顫了一下。還記得那天他救她脫險的時候,聲音是冷的,但身體是暖的。怎麼如今他的身體都冷得像玉了?
  
  終於握住他的手掌,向外翻起,猛然間,竟是她的手被反按住!
  
  她驚呼一聲,轉動眸子,看到那兩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深潭,正冷冷地注視著她。
  
  “你想做什麼?”
  
  他在說話?“你、你不是……”
  
  她明明記得令狐琪說他昏迷數日,還未醒過來啊!
  
  “你醒了?”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他已經脫離險境,不由得大喜道:“我去告訴你家人。”
  
  “站住。”他冷冷地喝住她,嚴判的目光梭巡在她的臉上,語氣中有種嘲諷,“你現在這麼開心是不是因為我不會早死在別人的手上?”
  
  巨大的怒氣陡然湧上心頭。這個人說話為什麼這麼刻薄?難道他以為別人都和他一樣嗎?
  
  “是啊,我是這樣慶倖的。”為了回應他的冷漠,賀非命不得不用更冷漠的口氣來回應,“原來你的確狡詐,什麼昏迷不醒,都是裝出來騙人的。”
  
  “對你我用不著這樣的手段,”他用眼神指了一下旁邊的桌子,“幫我把藥碗端過來。”
  
  他在使喚他家的下人嗎?她暗地裏翻了個白眼,但是看在他畢竟是為了救自己而中毒,勉為其難地將藥碗端給他喝。
  
  令狐笑坐起身,從動作上看得出他的身體還很虛弱,從來都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早已散開,那頭黑髮披散在肩膀上,讓他本來就俊冷的容顏又多了些動人心魄的清柔。
  
  賀非命不得不承認,他之所以能夠傾倒那麼多貴族女孩兒的芳心,絕不僅僅因為他獨攬大權的霸氣和算無遺漏的精明神准,單是他這張臉就足以打動人了。
  
  藥已經擱在那裏許久,溫熱中帶點甜味的藥湯應該並不難下嚥,但他卻喝得很慢,她猜可能是因為毒傷所致,不由得又問:“那個毒……很厲害是嗎?”
  
  “如果刺到你身上,你現在應該不會再有嘴巴說話。”他終於將藥都喝完,藥碗遞回她手裏,“聽說你這幾天做了一些有趣的事?”
  
  她捧著空碗,看他這麼囂張的神情和剛才那般虛弱完全是截然相反,頓時猜不出剛才他究竟是在假寐,還是真的睡著了。
  
  “是啊,是做了一些事。”她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事。
  
  宇文家最近有七、八人因為宇文化成及宇文家心腹臣子的推薦而升遷或調任,令狐家倒是有兩、三人因為辦事不利受到了處罰。
  
  就因為這一系列的事情在令狐笑這裏全無回應,她更堅信他這一次病得不輕。但是,他既然知道這一切,為什麼還全無動靜?
  
  “我有點累,最近想休息一下,你想做什麼就接著做去,反正等我恢復過來也有辦法扭轉局面。”
  
  他說得很淡,但是骨子裏的狂妄還是盡顯無遺,她很想挫一挫他的銳氣,於是說:“好啊,我也等著看丞相大人如何應對,只是你現在半死不活地躺著,我真擔心等你能下地行走的時候,這個聖朝已經不再是你的天下了。”
  
  令狐笑挑著唇角,嘲諷地笑,“你以為憑你,就能毀掉我們令狐家族嗎?”他冰涼的手指不知何時捏住了她柔細的下巴,將她的臉拉近了幾分,“知不知道那天是誰要殺你?”
  
  這麼貼近他的臉,讓她的心底有種莫名的慌張,因為雙手捧著碗,她幾乎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向來伶牙俐齒的她就好像舌頭被人打了結一樣。
  
  她吞吞吐吐地說:“可能是……是你們令狐家的人。”
  
  “哦?為什麼這麼想?你以為是我故意派刺客殺你,然後還做戲給你看?”
  
  “不是,我是說,是你們令狐家其他想讓我死的人。但絕不是你派去的人,你要想殺我早就殺了。”
  
  她終於流暢地說出自己的判斷,同時在他的眼中看到某種複雜的情緒,好像是激賞,又或許是諷刺?她說的到底對不對?
  
  “那天晚上我告訴過你一句話,若不能瞭解透徹人心和人性,你永遠也贏不了我。而就你的判斷說明,你還不夠瞭解人心和人性。”他幽然說道,“這個朝廷裏有許多錯綜複雜的關係,你以為你已經看明白了,其實你所看到的只是一個皮毛。我用了八年的時間來建構令狐王朝,你想用一夕之力就摧垮它,那是不可能的。”
  
  “無論如何,我總要試一試。”她儘量讓自己不著痕跡地向後坐,藉此掙脫開他的“掌控”。
  
  他的手指本來已將要離開她的臉,卻突然向前一伸,將她的頭都托住,再一次拉到自己面前,“你知道人心和人性到底是什麼嗎?它們為什麼那麼難以掌控?因為……它們太善變了。”
  
  他的黑眸停滯在她驚詫的眼睛裏,那抹嘲諷的冷笑帶著冰涼的藥香侵入了她的身體——他吻了她。
  
  很深的一個吻,深到她的咽喉好像已經窒息,心跳卻狂亂到不行,所有的神志都只感受到他這一次侵略所帶來的震撼。
  
  原本以為他病弱太久不會有太強的攻擊力,結果事實告訴她,她錯了。
  
  他的身體是清瘦的,容貌是陰柔的,但是隱藏在他身體內的力量卻足以摧城滅國。當她發現他僅用一個深而短的吻就將自己的意志擊垮時,她的心中立刻冒出一股寒意。
  
  原來,要殺一個人,不需要武器也同樣可以。
  
  賀非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驚駭地、慌張地逃出令狐笑的鉗制,還是他最終放開了自己而讓她得以逃走。
  
  就在她轉過身要衝到門口去的時候,卻發現房門早已大開,宇文柔、令狐琪,甚至是聖皇,都站在那裏,靜靜地盯著他們,盯著她。
  
  她的心,一沉再沉,跌到了看不見的深淵裏。
  
  宇文柔怒而離開,她急切地想叫,卻被聖皇攔住。
  
  “賀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她木然地,還沒有完全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只是機械地點了點頭。
  
  *********
  
  悄悄走到令狐笑身邊,令狐琪低下身,“七哥,照你的吩咐,他們都看到了,但是你這麼做到底是為什麼?”
  
  “警告一些人,讓他們死心。”他真是有點累了,躺在床榻上又闔上了眼。
  
  令狐琪囁嚅著說:“可是,你這樣做……那個女人說不定也會轉變心意,喜歡上七哥。七哥是想這樣嗎?”
  
  “喜歡我?”他忍不住冷笑道:“不,我不想讓她喜歡上我,如果她對我動了心、動了情,就沒辦法全力以赴地繼續和我玩這個遊戲。我寧願她因此而恨我,恨我恨到骨頭裏,然後絞盡腦汁地對付我、打敗我,這才有意思。”
  
  “嗯……七哥,你不會喜歡上她吧?”
  
  那樣輕的一句話,讓令狐笑睜開眼,死死盯著他,“你在胡思亂想什麼?”
  
  “七哥以前從來不曾對哪個女人這麼看重,也從來沒有隨便親過什麼女人。我以為七哥會非常珍視那個能和你肌膚相親的人,可是你卻讓那女人吻了你的唇,我覺得……有點怪怪的。七哥,萬一她沒喜歡上你,而你卻喜歡上她,那怎麼辦?”
  
  令狐笑靜默了很久,幽冷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飄來,“你記住,如果男人和女人作戰,誰先喜歡上對方,誰就先輸了一陣。我不可能喜歡上她,因為我不能輸!”
  
  *********
  
  聖慕齡的眼睛非常認真地停在賀非命的臉上,許久之後才說了一句,“你是很有姿色的。”
  
  “謝謝。”平靜了心緒,她終於又恢復到那個淡定從容的賀非命,只是沒想到聖皇一開口會對她說這樣的話。
  
  “我從沒見笑對哪個女人像對你這樣專注的,仿佛和你鬥就是他現在活著的樂趣和目的。”他困惑地說,“以前我不明白你身上有哪些地方打動了他,不過那天在宮中見到你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
  
  賀非命的臉上終於有了絲動容,第一次聽別人評價她和令狐笑現在這種奇怪的關係,猜不出對方要怎麼說。令狐笑為什麼會同意與她鬥?其實她自己也不是很能想得明白。
  
  “你也不知道嗎?”聖皇從她的表情裏看出了她的心思,“其實答案很簡單。他這個人向來自負,誰都入不了他的眼,就是朕,他也是敷衍地應對我,從沒正眼看過。”
  
  說出這句話對他來說實在是很艱難,所以每一個字都是從牙根兒咬出。
  
  “朕剛才說你有些姿色,你也不要誤解了朕的意思,並不是因為這一點,笑才會對你另眼看待。”
  
  “民女明白。”她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女人,雖然她的容貌尚可稱得上漂亮,但是還不到驚天動地、顛倒眾生的地步。更何況令狐笑每次看到她也沒有露出過半點沉迷的色欲,他對她是不可能因容貌而動心的。
  
  只是……剛才那一吻又算什麼?她惱怒地咬著唇,不知道自己的臉上已經有了紅暈。
  
  聖慕齡的眼睛如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一毫的變化,微微笑道:“真可惜現在手邊沒有鏡子,否則讓笑看看你現在的表情,說不定他會有所動。”
  
  “陛下找民女相談,是有很要緊的事要說吧?”她試圖轉移話題。
  
  他聳聳肩,“朕前面的話還沒有說完,不過……好吧,那句話朕先留著,以後再告訴你。其實是朕覺得你好像有話要對朕說,所以才單獨約見你。”
  
  “我?”賀非命有點吃驚,“陛下怎麼會這麼想?”
  
  “那天在餞花神會上,朕問你是否願意另找個棲身之所,你還沒有回答。”
  
  她在瞬間沈默下來,然後開口,“那天陛下的話,民女還不是很明白。”
  
  “真的不明白?”聖皇的笑容甚至讓她感覺到一絲不安的狡詐,“一定要朕挑明?也好,女孩子該有女孩子的矜持,那就讓朕說明白吧。你大概也知道,朕的後宮一直空虛,不僅後位空懸,連嬪妃也沒有幾個。朕一直想找特別的女人陪伴,找來找去卻沒有一個順眼的。
  
  “普通王公們的女兒多是驕縱任性,脾氣又大,或是蠢笨如牛,胸大無腦。朕喜歡那種外表溫柔解人,內在又滿是智慧的女人。而你,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
  
  賀非命大大地被震動,雖然已經有預感,但還是不敢相信聖皇會直接提出這樣的要求。
  
  “陛下……此事不宜開玩笑,而且,民女也不認為自己有這個才德可以匹配陛下。”
  
  她的回答倒是在他意料之中,他笑道:“朕知道讓你現在決定是有些為難,不過你想清楚,如果想對付令狐笑,在宇文家總不如跟在朕身邊更方便。還有,看宇文柔剛才那副傷心欲絕的樣子,朕看你在宇文家也未必會有好日子過了。”
  
  她望著他,“難道陛下您……”
  
  “難道朕會樂見你和笑鬥,是嗎?”聖慕齡笑得很古怪,“以前朕不喜歡,但是今天朕改變主意了。朕很想看到你和笑到底誰能鬥過誰?而且朕也非常想讓你站在朕的這一邊,你明白嗎?”
  
  “陛下……”賀非命的心高高提起,“難道您也不希望看到令狐笑再繼續掌控聖朝?。”
  
  “令狐家得意太久了,朕也安逸太久了,如果局勢能夠有所改變,有什麼不好嗎?而且,朕,非常不喜歡有人明目張膽地背叛朕對他的一片‘愛護之情’。”
  
  賀非命聽他說得如此咬牙切齒,像是要把什麼人咬碎一樣。那個在他口中背叛了他“愛護之情”的人是誰?令狐笑嗎?
  
  “好了,朕給你十天時間考慮,你自己想吧,想好了就給朕回答,朕的耐性向來不多哦。”
  
  聖慕齡向外走,一直佇立在門口的令狐舞人深深地看了賀非命一眼,轉身跟在聖皇的身後。
  
  “陛下真的喜歡那個女人?”忍不住低聲問。
  
  他頭也不回地說:“當然不是。”
  
  “那陛下為什麼要招她入宮?”
  
  頓住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你很奇怪朕為什麼一會兒要你去殺她,一會兒又要給她天大的榮耀?很簡單,都是因為令狐笑那個混蛋!”
  
  他冰冷的笑著,又說:“朕為了他好才要殺這個女人,朕不想看到那個無所不能的令狐笑,讓朕心動了多少年卻得不到的令狐笑,竟然會栽在一個女人的手裏,結果他居然不顧性命地去救她,甚至還當著朕的面吻她……簡直不能容忍!既然他這麼看重她,朕就偏不讓他如願!哪怕違背朕的心意,納這個女人為妃,朕也一定要拆散他們!”
  
  “也許……七哥未必是真心喜歡她,只是陪她玩一玩。”
  
  聖慕齡狡黠地笑,“舞人,你是怕這個女人和你爭寵嗎?你放心,朕從來都不喜歡女人,當然也不會對她怎樣。而你七哥是不是真心喜歡她,現在還很難說,但我絕不會給他機會去認清這件事的。”
  
  “萬一這女人不同意陛下的建議怎麼辦?”
  
  “她一定會同意的。”他斬釘截鐵地肯定,“如果她真的想打敗令狐笑,就必須找到一個強大的靠山,如今除了朕,再也沒有第二個合適的人選。而且,現在的她對令狐笑已經是愛恨交織,你沒看到她剛才被令狐笑親的時候,那份沉迷其中的羞澀嗎?”
  
  說到這裏,他更加惱怒,“可恨!朕都還沒有得手的人,為什麼會讓她占了便宜?”
  
  令狐舞人幽幽歎了口氣。
  
  聖慕齡一轉身,看著他俊美沈鬱的臉,挑眉一笑,捧住他的臉,“舞人,你知道朕為什麼有那麼多的男寵,卻獨獨對你最鍾情嗎?”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有自知之明,但是不敢承認。那好,就讓朕說破,因為你很像他,朕既然得不到他,得到他的弟弟也好。可是他居然一點都不在乎,還把你雙手送到朕的面前。那個女人,朕如果說對她全無興趣也不對,朕對她有一絲的興趣,這也應該是笑之所以會對她另眼相看的原因。因為——她有一雙和笑一樣的眼睛。”
  
  令狐舞人困惑地看著他。
  
  “那雙眼睛很狡黠、很冷,即使她對人笑,都是因為笑的背後另有目的。她不掩飾自己對權力的欲望,坦白而赤裸地做人,就是壞,也壞得明明白白、坦坦蕩蕩的。這就是朕迷戀笑的原因。笑喜歡上她,應該就是因為這個賀非命和他自己有許多相像之處。他還真是個自戀的人啊。”
  
  他緊緊抓住令狐舞人的肩膀,有些興奮又有些殘忍地說:“你等著看吧!這一場龍鳳鬥裏,誰也不會是最後的贏家,因為只有朕才是那個左右戰局,改變戰局的人。”
  
  令狐舞人低垂下頭,身如僵石,沈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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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54:20
  第六章
  
  經過幾天的調養,令狐笑終於恢復了健康,重新上朝了。據說因為聖皇體恤他的身體不便,每天上朝都特別賜坐在聖皇的下手邊,坐聽群臣的稟奏。
  
  就在令狐笑重新理政後,群臣發現了一個變化,那就是聖皇與丞相之間,似乎有了些衝突。
  
  以前都是令狐笑說什麼,聖皇就照著執行,現在聖皇總是不時地提出一些反對意見,所以令狐笑上稟的事情十件裏竟然有一半會被聖皇否決。
  
  於是,此次令狐笑生病的原因之一是與聖皇不和的流言,又開始蔓延——
  
  朝野上下人心浮動。若聖皇與丞相翻臉,聖朝該怎麼辦?
  
  一個是名義上的君主,一個是真正的掌權者,雙方都要給對方留些面子,否則聖朝就要發生內亂了。
  
  只是這兩個人又都是固執到了極點的脾氣,誰也不肯給對方讓一步似的。事情看起來真的很難辦呢。
  
  早朝結束,令狐笑倦怠的身體讓他還是很感疲乏,用手指捏了捏眉心之後,他才緩緩地站起,身後聖皇卻輕飄飄地丟過來一句,“丞相大人請慢走,朕想請丞相大人到後花固走走。”
  
  還沒退出大殿的朝臣們都豎起耳朵聽丞相回答,令狐笑淡淡地回應,“微臣還有諸多公務,只怕沒有這個閒暇,恕臣不能奉陪。”
  
  聖慕齡卻笑道:“是嗎?可惜今日朕請了位貴客,她烹了壺好茶在後花園等候。卿不去不要後悔哦。”
  
  令狐笑回頭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後,躬身說:“微臣領旨。”
  
  *********
  
  “三請四請都請不到卿,沒想到朕還不如賀姑娘有吸引力。”聖皇將令狐笑引進後花園的時候,賀非命已經在那裏等候多時,這句話明明是說給她聽的。
  
  令孤笑早已猜到他口中的貴客就是她,只不過今日的賀非命一襲白衣,裙擺飄然,長髮鬆鬆綰就,臉上還有淡淡的鉛華,比起平日的素面朝天竟然多了一份驚豔的飄逸,讓他都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
  
  “聽說賀姑娘最近已經離開了宇文府,本相還曾為姑娘擔心棲身之所,沒想到姑娘已經尋到了更好的金絲籠。”
  
  他先坐了下來,雖然表情是不動聲色,但是黑眸靜靜地盯著她,等待著她的回答。
  
  賀非命微笑道:“離開宇文府倒也沒什麼特別,民女生性隨意慣了,無論是山野村間,還是深宮大院,都想住一住,卻都住不長久。上一次餞花神會上陛下曾經盛情邀請,民女要是再推託就顯得虛偽了。”
  
  “沒錯,朕就討厭虛偽的人。”聖慕齡也笑著坐下,“非命,今天烹了什麼茶給朕和丞相大人?”
  
  聽到聖皇居然直呼她的名字,令狐笑的眉心凝了起來。
  
  “也沒什麼特別的,在民女沒有入皇城之前,一直是住在邊陲小鎮,那裏靠近玉陽,常種櫻桃,櫻桃肉可做酒,櫻桃核可做茶,今日民女帶來的就是家鄉的櫻桃茶。”
  
  “櫻桃茶?聽起來真是新鮮。現在都已經是入冬時節了,居然還可以找到這麼新鮮的櫻桃嗎?”聖慕齡詫異地看著桌上另擺的一盤新鮮櫻桃,每一顆都是水靈靈的。
  
  令狐笑接話道:“這是玉陽利用溫泉培育出來的新種,剛剛送抵皇城,沒想到賀姑娘這麼快就搞到了。”
  
  “是民女問過內宮總管後,內宮總管為民女找來的。”素白的玉手為兩人各斟了一杯茶後,她將茶杯端起,先送給聖皇一杯,又遞給令狐笑,“今日丞相大人還要和我喝交杯茶嗎?”
  
  她笑吟吟地看著他,換來的卻是對方冷冰冰地一瞥。
  
  聖皇搶先喝了一口,連聲贊道:“這個櫻桃茶的味道真是特別,甜中帶酸,酸中又有澀,”他似笑非笑地看著令狐笑,“這茶的味道就好像男女間的感情一樣,卿說呢?”
  
  “微臣不曾對人動情過,沒辦法回答陛下的問題。”
  
  他拈起一顆櫻桃,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笑著說:“以前中土有位皇帝寫了一闋詞便是寫櫻桃的,那詞的詞牌美,詞句更美,你們想聽嗎?”
  
  “好啊。”賀非命笑道。
  
  “不聽也罷。”令狐笑淡淡地啜了一口茶。
  
  聖慕齡白了他一眼,“卿就是這樣古板,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佳人在側,沒有詩詞唱和怎麼能成為佳話?非命,我們不理他,反正這闋詞也是那位皇帝寫給佳人的,朕念給你聽,那詞牌名叫”一斛珠“——
  
  “晚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羅袖裹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洗。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賀非命剛要拊掌說好,就聽令狐笑冷笑道:“陛下把這闋詞念給賀姑娘聽,只怕不妥。”
  
  “怎麼不妥?”
  
  “這詞中所說之人乃是一名歌女,詞意也不過是說男女之間的風流韻事,打情罵俏。今日園中一沒有歌女,二也沒有檀郎,陛下念這闋亡國君主的風月之詞,未免有傷大雅。”
  
  聖慕齡一腔高興被令狐笑這樣冷冰冰地一澆,頓時化為烏有。
  
  他的眉頭剛剛皺起來,很快地,又平復下去,堆出笑容,“是啊,說到博學多才,朕自然是比不了卿的。不過卿說的也不全對。男女之間無非情情愛愛,風月之事。雖然今日園中沒有歌女,卻未必沒有檀郎。”
  
  說完,他沖著賀非命眨了眨眼,“賀姑娘,朕就等你一句話,可別讓朕下不了臺哦。”
  
  令狐笑的眼睛慢慢移到賀非命的身上,再度對視上她的眼睛——她很寧靜地對著他們微笑,但是緊握的手指卻說明她的心中正在波瀾起伏。

  
  “有什麼事,是微臣不知道的嗎?”他一字字慢慢吐出,視線不曾在她的身上移開半分。
  
  聖慕齡笑著說出來,“其實也沒什麼,卿應該猜到了,朕對賀姑娘的人品才學十分傾慕,有意納她入宮,今日是賀姑娘來答復朕的日子。”
  
  冰河好像裂開了一條縫,令狐笑的眸光終於有了一絲震動。
  
  “哦?如此說來,王和賀姑娘要大喜了?”他的聲音像是從冰海中遊蕩出來,可以冷到凝結成塊。
  
  賀非命輕咳了一聲,讓喉嚨不那麼乾硬,但是令狐笑的目光卻讓她的身體都像是被凍住一般,無法移動分毫。而他的那句話又刺到她的心上,讓她忍不住脫口而出違心之言。
  
  “能被陛下看重是民女的榮幸,再有推拒就是矯情了。民女,願意常侍陛下左右。”
  
  令狐笑霍然長身而起,朗笑道:“大喜之日竟然以茶代酒,陛下太小家子氣了些。”
  
  他突然的變化讓聖皇都有些措手不及,驚詫著他的反應,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回答。
  
  令狐笑凝望著賀非命的臉,溫文爾雅地以臣子之禮相見,“賀姑娘一步登天,明日即將成為皇妃了,微臣在此提前道賀,以後還要仰仗賀姑娘照應提攜。陛下可為賀姑娘想好封號了?”
  
  聖慕齡支吾了一句,“還沒有,原本朕也不肯定賀姑娘會答應。”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多情更護花。依微臣之見,賀姑娘骨格清奇,氣質不凡,今日以櫻桃茶定情陛下,堪稱佳話,妃號何不就叫櫻妃?”
  
  “嗯,好,就依卿之見。”
  
  “微臣這就去草擬策妃旨意,明日召告天下。”
  
  令狐笑優雅地翩然離開後花園,園中只剩下賀非命和聖皇,但是兩個人的臉上卻無半點喜色。
  
  怔了好一會兒,他忽然重重地頓足,恨聲道:“這人難道要把我氣死嗎?”繼而沖出後花園,竟然沒有再對她多說一句話。
  
  而賀非命卻是臉色蒼白,捏緊的手指慢慢鬆開,同時,好像有什麼本來是握在掌心的東西無聲無息地飛走了……
  
  桌上,還有兩杯只喝了半盞的茶。她輕輕端起令狐笑剛剛用過的那一杯,將它放在唇邊,茶液緩緩傾入口中。
  
  甜中帶酸,酸中有澀,聖皇說得沒有錯,這正是男女之情的滋味啊。
  
  *********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前朝天算官賀氏一門有佳女非命,天資清懿,性與賢明,地承華族,門傳雅範。是賴尚柔之質,以宏樂善之心。爾其虔恭所職,冊封櫻妃,叔慎其儀,唯德是修。欽此。”
  
  這一道詞藻華麗的聖旨就這樣改變了她的命運。
  
  她盯著紙上的字,即使早已可以倒背如流,卻還是忍不住想笑,想冷笑。
  
  這算什麼?為了和令狐笑鬥,她居然把自己的身體都出賣了嗎?“淑慎其儀,唯德是修”?明明是別人眼中的好詞兒,怎麼看到她的眼睛裏卻像是刺一般,恨不得把它們都從紙上拔出來。
  
  對於她突然受封的事情,宇文化成是又驚又喜。這麼多年來,多少貴族女孩兒想嫁到皇家卻不可得,如今卻讓她這只小小的麻雀飛上枝頭做了鳳凰。而宇文家作為她入宮之前的暫借“娘家”,也覺得風光無限。
  
  宇文柔在她離開宇文府之前,扭扭捏捏地來見她。
  
  “小賀,你怎麼會答應嫁給聖皇?”
  
  賀非命微笑地拉著她的手,“傻孩子,那天你一定是誤會了。我早說令狐笑越對我好就越是想挑撥我們的關係,你看,到底還是讓他得逞了。”
  
  “你真的沒有喜歡他?”宇文柔還是有些不信,就算那天是令狐笑用強的,她依然覺得心裏怪怪的,一陣陣彆扭。
  
  她輕輕搖頭,“我不會喜歡他那樣的男人,或者說,你最好也不要喜歡他。對他用情會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因為你永遠都不知道他的心裏真正在想些什麼、算計什麼?他對你付出的感情是否和你付出的一樣多?如果你愛他更多,就註定你要受苦。”
  
  說畢,她深吸口氣,讓深秋的涼意灌進胸腔,頂住那裏莫名的哀傷,依然微笑著說:“而我是那種要小心計算自己所付出的每一分到底能夠收回多少回報的人,所以,我不會喜歡令狐笑。”
  
  *********
  
  聖皇真的是給她做足了面子,龐大的迎親隊伍以及車馬儀仗轟動了皇城。從宇文府到皇城不過十裏地的路程,卻走了足足兩個時辰才到。
  
  在皇宮中正式舉行了冊封典禮。奇怪的是,在整個典禮中沒有看到令狐笑,雖然四周大紅的喜色熱鬧又扎眼,雖然四周有無數的人在對她說著恭喜,她的心中卻沒有半點喜悅,只是有著深深的失落。
  
  晚間她終於結束了冗長的儀式被送到聖櫻宮。她不知道這裏是不是為了她才改的名字,因為圖中並沒有櫻樹的影子,只有一些火紅的秋楓還在枝上搖曳生姿。
  
  宮女們排成一排過來行禮,“給娘娘見禮,陛下隨後就到,娘娘請回屋更衣等候。”
  
  她明白宮女的意思,聖皇就要來了,她要準備侍寢。
  
  沐浴,更衣,點妝,她很木訥地做完這一切。她甚至強迫自己不要過分去想別的事情,只是盡好身為皇妃的義務和職責。但是,直到她回到房間,發現聖皇已經坐在床邊等她的時候,她的心頭湧起一句奇怪的感慨——逃不掉了!
  
  聖慕齡直視著她,點點頭,一指自己的身邊,“坐吧。”
  
  “謝陛下。”她很規矩地坐下來,卻刻意保持了一小段距離。
  
  “從今日起,你已經是朕實至名歸的妃子,在人前不要再自稱‘民女’了。在朕面前要稱‘臣妾’,在外人面前要稱‘本宮’。”
  
  “是,臣妾知道。”她恭敬地回應著他的話。
  
  盯著她低垂的眼瞼,他沉聲說:“就是在令狐笑那傢伙的面前,也毋需再矮他一截,現在你是君,他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明白嗎?”
  
  她微微一震,揚起睫毛看著他,“陛不想要令狐笑死嗎?”
  
  “不,”他細白的牙齒咬著精緻的唇型,“朕只想讓他痛苦、生氣,卻無從發洩,但是,不要他死。”
  
  “陛下認定臣妾可以做到這些?”她總覺得聖皇為此而娶她是一件有些冒險的事情。
  
  聖慕齡詭笑道:“除了你以外,還有誰可以讓令狐笑動容變色?朕對你,非常放心。”
  
  賀非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度垂下眼瞼,“臣妾遵旨,一定不負聖命。”
  
  “那麼,現在我們該做什麼呢?”他的手指悄悄來到她胸前的衣襟上。
  
  她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上,那雙骨架清瘦的手本來十分賞心悅目,但是她卻必須強烈控制住自己的身體才不至於跳起身逃離。
  
  但是,他並沒有脫掉她的衣服,他的手向上攀移來到她的頸上,摸了摸她的肌膏,喃喃自語道:“女人的身體和男人的的確不同,連肌膚都可以這麼柔美。”
  
  當聖皇手指碰到她的肌膚時,她覺得自己的皮膚表面一定泛起了難看的疙瘩。一瞬間她想到的竟然是令狐笑的手指,那麼冰冷又那麼強勢,正如他的吻一樣……
  
  她簡直痛恨自己此時的心。明明將要委身給一個男人,心中卻總惦念著和另一個男人的親密碰觸。這不是一種背叛嗎?
  
  聖慕齡的手指再移到她的唇上,那雙鷹眸緊縮,低語之聲更加詭異,“多漂亮的唇,被親到一定是很甜蜜的滋味吧?”
  
  她闔上眼,等著承受可能將要到臨的暴風雨,但是片刻的沈默之後,他突然起身,大步走出了喜房。
  
  賀非命怔住。不知道自己哪裡做的不對,惹得聖皇不悅?還是另有原因讓聖皇離開?無論是因為什麼,從聖皇匆匆淩亂的腳步聲中判定,他此時定然是有著滿腔的憤恨。
  
  誰讓他這麼憤恨?
  
  她怔怔地在屋內坐了許久也不見聖皇回來,再過了一陣,有宮女進來說:“王另有事,請娘娘先休息吧,不要等他了。”
  
  她呆了一瞬,笑了。不知為何,就好像一塊石頭在心裏落了地。
  
  但她也沒有睡,推開房門,走到院內的楓樹旁,手掌撫摸著樹幹,輕聲自語,“這就是皇宮啊。以前聽人說,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現在進了宮才知道,這宮門何只是深似海呢?”
  
  “深似海的不是皇宮,而是人心。”那樣幽冷的話,在這樣秋意濃濃的夜晚響起,讓她驚詫、懷疑。
  
  萬萬想不到,令狐笑竟然會突然出現。他負著雙手站在院門口,仿佛已經佇立在那裏很久了,出聲之後他也並沒有定近,只是悠遠地拋過來問題。
  
  “娘娘如今在宮內已經有檀郎了,難道宮外還住著一位蕭郎不成?”
  
  若不是月色昏暗,只怕她臉上的紅暈都會被他看去。
  
  她努力用平淡的口吻說:“如此星辰如此夜,為誰風露立中宵?若是都用詩詞來套眼前的情景,丞相大人似乎也不應該在此時此地出現吧?”
  
  “今日是娘娘的冊封大典,微臣要親自打理的事情太多,所以還沒來得及當面和娘娘道賀,此時剛剛抽空,特意來拜見娘娘。”
  
  她回應道:“多謝丞相大人的盛情,那一道冊封聖旨寫得真是文詞華美,堪比屈原曹子建。既然丞相大人也操勞了一天,請回去休息吧。這裏到底是後宮女眷住的地方,男女有別,請不要落人口舌。”
  
  花叢樹影后,依稀看到他在笑。“娘娘大概是不知道,這宮內微臣可以行走自如,而且毋需任何奉旨傳召。至於說男女有別,微臣看娘娘真正想說的是尊卑有別吧?如今娘娘在天,微臣在地,娘娘一夜之間就變了身分地位,微臣是應該小心禮敬,免得當日在微臣丞相府內發生的事情重演時,壞了娘娘的清譽。”
  
  “你……”被他戳中最心虛的那一處,賀非命有點惱羞成怒。“你還敢提?!”
  
  “有何不敢?微臣做的事情從來都是敢做敢當。”他陡然一轉話題,“今晚聖皇不能和娘娘同榻而眠,夜深露重,娘娘請多穿禦寒的衣服,不要傷了貴體。”
  
  “你、你想暗示什麼?”他怎麼就斷定聖皇不會和她同寢?難道他們夫妻之間的事情都要和他先打招呼不成?
  
  令狐笑仿佛胸有成竹,“娘娘之所以會被聖皇看重是因為娘娘的智慧,而不是娘娘這個人。微臣好心提醒,請娘娘不要太高估自己了。”
  
  “你到底想暗示什麼?”她終於忍不住開始逼問。“不必說話總是這麼尖酸刻薄,故意帶刺,本宮不怕這些。”
  
  “哼,做了一天的娘娘,竟然連‘本宮’都說得如此自然流利,看來娘娘的確生來就該是娘娘。”他的聲音竟然也高了幾分,顯得更加“尖酸刻薄”了。
  
  賀非命想沖著他發脾氣,拿出娘娘的氣勢趕他走,但是不知怎地,話到嘴邊又覺得很氣餒。和他這樣鬥嘴有什麼意思?難道這就是她想要的公平戰鬥嗎?
  
  她歎了口氣,“算了,隨你怎麼說,反正如今我的確做了櫻妃,丞相大人,您呼風喚雨的日子也許已經不多,請您也早作準備。”
  
  “多謝提醒,只是朝政是男人的天下,本相從不相信女人可以位列其中。所以從明日起,本相必然竭盡所能,不讓娘娘如願。夜已深,請娘娘安寢吧。”
  
  他走了?她渾身的力氣一泄,靠在樹幹上喘了口氣。
  
  還是以前坐在街邊,擺一張小小的算命桌子時輕鬆愜意,那時候沒有這麼強大的敵人,也不需要天天勾心鬥角,更不必因為他的一句話、一個動作而心神不寧,方寸大亂。
  
  抱臂胸前,她垂著頭,一任冷風吹過身體,打透了衣服和身心。
  
  “難道娘娘真的準備靠凍病自己以博取聖皇之心嗎?”
  
  那鬼魅一樣的聲音乍然又起,這一次居然就清晰地響徹在耳邊。天!他不是已經走了?
  
  賀非命驚駭地拾起頭,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已經站在她面前,不過尺餘。
  
  他靜靜地凝視著她,目光裏已沒有那絲冷漠的刻薄,淡淡地,竟好像還有一絲柔情。柔情?怎麼可能。一定是月光落在他的眼中才讓她產生了這樣的錯覺。
  
  她苦笑地對自己搖頭,說不定連現在眼前的他都是她的幻覺而已。
  
  “娘娘在屋內侍寢的時候這件衣服還可以穿,在屋外穿就未免太單薄了。”他還在說話,那聲音實在是太過真實,讓她不得不認識到自己看到和聽到的的確都不是幻覺,因而更陷入驚詫之中。
  
  還未來得及開口質問他為何不走,一襲寬大的披風帶著他的體溫落在她的身體上。
  
  “娘娘如今是鳳體了,必須小心愛護。如果娘娘自己沒有這個自覺,微臣只好再多操一分心。”
  
  他親自為她系上了披風的帶子,黑眸幽幽地望著她的脖頸,唇邊似有若無的淡笑讓她更加不安。
  
  “看來……陛下還不曾對娘娘有過‘非分之舉’?娘娘要是想承歡就要多用些手段,多費些心思了。微臣勸娘娘近日還是先把陛下服侍好,然後再來和微臣一較高下。”
  
  他的話有點怪,不似平日冰山般無懈可擊,語調也有些高,連眼神都閃爍不定。
  
  “打擊我,讓你快樂,這是你對付敵人的一貫手段?”
  
  她振作地昂起下巴,恢復到以往的平淡,用微笑做面具妝點自己的外表,掩蓋心中劃過的無名之痛。
  
  “丞相大人大概不知道,本宮是遇強則強,向來吃軟不吃硬,丞相大人一再地威脅,非但不會嚇倒本宮,還讓本宮更多了一些繼續和您玩下去的興致。”
  
  “哦?是嗎?”他挑起眉尾,那種激賞與嘲諷並存的眼神又從他的眼底流過。“原來你以為我在威脅你?我只不過是在給你一點有價值的提點,因為顯然你還很青嫩。告訴你,可以算出人的前生和未來並沒有什麼值得炫耀的,要能夠改變並掌控他們的命運,才是一件真的值得自詔的本事。”
  
  “好啊,本宮的目標就是改變並掌控丞相大人您的命運。”她輕笑道:“請您也不要低估了我的實力。”
  
  令狐笑本能地又攥緊左手,深望著她含笑的眼,幽冷的眸子好似蕩出了一片波光粼粼。
  
  她要改變並掌控他的命運?
  
  “死於非命”,抑或“死於非命之手”,當這句話第一次如此貼近地由她口中說出時,他卻沒有了最初的恐懼和擔心。為何?
  
  不怕她,不怕她會讓自己死於非命。只是恨她,恨她竟然為了對付自己可以做出任何犧牲,連獻身這樣的蠢事都能想得出來?
  
  好在聖皇是個道地道地的斷袖之君,這個笨女人暫時可以保得身體的安全,不至於被“辣手摧花”。
  
  奇怪,他幹麼為她擔心?哼,讓她倒楣,讓她去栽跟頭,讓她一頭撞倒南牆最好!
  
  他冷冷一笑,抽回了原本還停留在那件風衣上的手,重重地轉身,大步離開。這一次他再也沒有回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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