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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湛露]我的老婆是閻羅(至尊花嫁之一)[全文完] .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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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59:17 |倒序瀏覽
我的老婆是閻羅(至尊花嫁之一)作者:湛露

不會吧!這說起話來小生前、姑娘後的傢伙有病嗎?
救他於盜匪之下不感激就算了,還說什麼放下屠刀的屁話,
氣得她忍不住推他一把,哇!怎麼把他肋骨推斷了好幾根,
她可是專斬惡人的高手,要是讓人說她欺負文人,那可糗了!
幫忙送醫好了,可這神醫說什麼啊?!三個月才會好關她屁事?
正想包袱款款走人,只是回頭看看他那小狗乞憐的表情……
投降了啦!殺人她很在行,偏偏對上苦肉計就是沒轍,
誰知收留他這個麻雀轉世的人,簡直是慢性自殺!
她才說兩句,天啊!這人就像和尚誦經似的念個沒完,
而且這麻雀仇人還不少,沒死在盜匪手下,倒有人連夜殺進門,
等等,線索都指向京城中有人搞鬼,那她這公主就回宮瞧瞧……
哼,為了追查兇手她四處走闖,被害者本人倒挺悠閒嘛,
居然還有空陪小宮女聊天作畫逗人開心!
這是她的寢宮耶!要說話找她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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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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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59:56
露言露語之十八 湛露

  好友篇這一回要登場的是眾人中和我交往最久的美女月光了。

  平日裡我都愛叫她「阿光」,聽起來似乎和美女的感覺有一定距離吧,但是這樣叫卻覺得親切無比,好像她隨時都在我身邊一樣。

  數年前在網路上,我註銷一篇自己精心創作的小說,一部十來萬字的歷史羅曼史,雖然投稿路途屢屢碰壁,但是自以為寫得不差,就貼在網上沾沾自喜地和朋友們共同品讀。有一天,信箱裡忽然多了陌生人的一封信,很認真地指出文章的優缺點,洋洋灑灑足足寫了有千字。

  那個人就是阿光了。

  後來知道我們住在同一個城市,於是某次網友聚會的時候便邀請她一起參加。

  還記得她和我第一次見面穿的是一襲紅色風衣,高挑的個子和我不相上下(當然我沒有人家那麼瘦啦),皮膚白白,笑容可親,一見就讓我在心底大呼「美女」。

  那應該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至今想起來還歷歷在目。

  相交之初還沒想到我們後來可以成為那麼好的朋友,只覺得個性很合,但是隨著人事變遷,周圍的人來了又走,變了又變,剩下的老朋友已經沒有幾個,最後只有阿光還在,這才發現,原來要維持一份友情多年不變有多難,原來得到一個可以相隨多年的朋友是多應該小心珍惜。

  我和阿光常常見面,吃飯、聊天、唱卡拉OK、購物,這是肯定要的;晚上隔幾天打個電話,說一說小說的進度也是必須要做的。

  我出的每一本書,阿光那裡都必然要送一本,她有時候笑說,若有一天我出名了,這些書可以拿去賣,我當然知道她不會,我享受的是送書時的得意,她享受的是收書的喜悅,以及我們對彼此的那份信任。

  不過,朋友之間如果總是吹捧實在就沒意思了。

  近來我們多是互相打擊,她覺得我為了出版似乎改變自己很多,看起來很辛苦;而我在好不容易鼓動她重新提筆寫作之後,又一再地貶斥她的新作品不好看;結果就是:兩個人都被打擊到了,然後蜷縮在家裡的沙發中,抱著電話一起咬牙切齒。

  曾經,我們一起走過青蔥歲月,有過只為了寫作而不顧一切的熱情,我們一起見證對方寫出自己最以為得意的作品,也目睹對方在生命中歷經的種種艱難。

  朋友,最難得的就是在經過這一切後,依然可以做到對彼此的不離不棄,相互扶持(似乎是在說夫妻的感覺,光夫啊,我可沒有搶你位置的意思哦),即使有一天我倒下了,相信能扶我一把的人中就有阿光。同樣的,如果有一天她站不住了,我也一定會早早地站在她的身後,隨時準備接住她。

  阿光,讓我們一起努力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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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1:00:17
前緣

  「玉皇大帝御旨:閻羅真君,為仙不尊,言詞辱及王母,罪犯天條,令革除仙籍,貶往人間,十世不得修返仙界天庭!」

  太上老君抑揚頓挫地宣讀完旨意後,面對著眼前那名黑衣如夜,氣勢張狂霸道的「罪人」,苦笑道:「閻君,不是老臣不幫您,實在是這一次您把王母得罪的不輕,五帝真的動了怒,才會下這麼狠的旨意。」

  閻君的容顏如玉般美而冷,又帶著難以讓人直視的冷峻,寒如冰雪的眸子一掃過來,滿天的彩霞似乎都要變成冰雪飄落,立刻讓太上老君開始懷念自己仙宮中燒得旺旺暖暖的煉丹爐。

  那雙鄙夷的黑瞳瞥向遠方藏在雲霧縹緲問的宮殿,雖然身處天宮,聲音卻好像來自地府,「不就是貶為凡人,又怎樣?」

  「可惜了您的千年修行,玉帝對您本來甚為器重……」太上老君還想寬慰幾句,那道黑色的影已經倏然縱身躍下,墜入白雲濃霧之中。

  太上老君忙不迭地大聲喊,「真君,玉帝還有話說,要您轉世之前需先到地府接受判官的命判……真君!真君……」

  唉,也不知道他到底聽到沒有?

  *********

  地府之中。閻君慢步走上閻羅殿,這裡本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但是今日周圍的小鬼看到他都不再像往常那樣敬畏,人人都在竊竊私語,對他指指點點。

  他的眸光陡然掃去,低喝道:「本君還未轉世,這個地府也沒有拱手讓人,你們都是我的手下,誰想下油鍋就只管開口!」

  一句話讓所有人都噤了聲,諸小鬼們也縮起腦袋,只是這寂靜的大殿中卻有個清晰的翻書聲,嘩啦嘩啦地,極不和諧,讓人聽了更加心驚肉跳。

  閻君不耐煩地皺起俊眉,下巴微微抬起,讓自己的目光可以平視那個正坐在自己寶座中翻閱書冊,紅衣虯髯的判官。

  「那個王位是你可以坐的嗎?」他厲聲一喝,周圍的小鬼都嚇得東倒西歪。

  王位中的判官抬起臉來,虯髯上那雙笑吟吟的眸子看起來像是故意要活活氣煞閻君。

  「陛下,小臣正在查閱書冊,不知道該判陛下一個什麼身份轉世才好,您是想當農夫還是商販?或者,依您這樣從不服人的脾氣,做個遊走江湖的大俠也挺好。」

  「你、給、我、下、來!」閻君一字一頓的厲聲道,轉瞬間已經掠身到案桌之前,伸手一探將判官抓離寶座。

  「閻君何必和小臣我生氣呢?畢竟是玉帝讓小的判您,我也是忠君之事,迫不得已。」

  雖然口氣裡滿是痛苦的為難,但那張該死的笑臉一點也沒有褪去笑意。

  閻君死死地盯著他,「你給我記住!要是你敢讓我投錯胎,這一世死後我重回地府肯定饒下了你!」

  判官笑了笑,手掌一揚,轉瞬間兩人已經站在奈何橋上。

  孟婆端著一碗湯,顫巍巍地走過來。

  「閻君,您,您老一路保重。」

  閻君萬分不悅地一掌拍開那碗湯,「這種東西我才不要喝。」

  湯潑出去半碗,判官一伸手,將在空中飛起的半碗抓回手中,笑嘻嘻道:「陛下,勸您還是喝了吧。您也明白,帶著前生記憶投胎的鬼,沒有一個能在人間開心地活著的。

  「玉帝有旨,您十世不得重返仙界天庭,每一世又必須熬足七十年才可以死,加在一起這就是七百年,七百年中您都要帶著如今的記憶活著?只怕等不到大限日到,您自己就要鬱悶死了,如果您先於七十年死,小臣還要再把您送回陽間,這樣周而反覆……」

  閻君咬緊牙關,劈手奪過他手中的碗,一口飲下,「本君已經喝了,你給我閉嘴!」

  「小臣送您上路。」判官還是那樣笑嘻嘻地,親自護送他來到轉世井前,一指井裡,「閻君請看,這是小臣為您準備的第一世人身,您看還滿意吧?」

  閻君低頭一看,不禁大驚,回頭怒道:「你竟然敢……」

  話未說完,判官輕輕一推,閻君站立不穩跌落井中。

  站在井口,聽著下方幽幽傳來的連串咒罵聲,判官輕歎一句,「其實您不知道,我有多羨慕您,做個仙人又怎樣?這判官我早就做膩了,卻不知道還要熬上幾千年才能晉位天庭,無論是人是鬼還是仙,都要慢慢地熬著啊……」

  閻君,好好享受您的凡人之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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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1:00:39
第一章

  這鬼天氣,沒有月亮也就罷了,居然還下起了雨!

  言蘿在這條泥濘的路上已經走了很久,她的耐心也已不多。如果發火可以讓雨停下來,她早已經讓自己的暴怒之情傳到九天之上了。

  老天爺是不是故意在和她作對?為什麼她每次殺人都要遇到惡劣的天氣?不是風暴就是雨雪,最扯的一次是上次把無戒和尚丟到江裡餵魚的時候,大晴天的居然打下幾個劈雷。

  「有本事你就一個雷劈死我!」她終於忍不住對著天空大喊了一聲,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喊聲觸怒了什麼人,雨勢變得更大了。

  終於在前方出現一座廟宇,她心中一喜,腳下奔得更快。門口的石階不知道何時壞了,她又走得太急太快,腳步一個不穩,幾乎是栽進了廟門。

  「哎喲哎喲,姑娘小心。」

  有個熱情的聲音迎面而來,她蹙起秀眉,反手一掌將那人的身體推出自己身前五尺以外。

  「出家人不懂和尚的規矩嗎?」她的眼前彷彿又閃過無戒和尚那雙色迷迷的眼睛,殺機已在心底湧動。

  「姑娘誤會了,小生不是出家人。」被她一掌拍開的人大概是被打怕了,躲在柱子後面膽戰心驚地說:「這裡是座荒廟,小生只是來避雨的。」

  荒廟?她抬起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可不是,到處都是蜘蛛網和灰塵,要不是夜色太暗,進來的時候沒看清楚,僅是這裡的髒亂就會讓她退避三舍。

  可是……誰讓天降大雨,就算這裡再髒再亂,也只能按下怒氣忍過這場大雨。

  她推倒一張桌案,用劍將桌案劈成幾段,掏出火石點燃木頭,火光一起,昏暗的廟宇中立刻也變得溫暖明亮起來。

  靠著柱子,她閉上眼,神智開始迷糊起來,隱約地感覺到有個影子正在靠近自己的禁地。

  她沒有睜眼,只冷冷地開口,「走開!」

  「那個,姑娘,小生的衣服都濕透了,可不可以借你的火烤一烤?」

  「不可以。」她斷然拒絕了對方的要求。

  被拒絕的人垂著頭又坐回原位,但也只是片刻,他又靠了過來,「那個,姑娘,那小生可不可以和姑娘你取個火種,自己生火?」

  「不可以。」她再次拒絕。

  「可是,姑娘,人常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又說四海之內皆兄弟,天涯若比鄰。佛家也有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道家亦云……」

  「你閉嘴!」她低喝道:「你知道什麼叫浮屠嗎,敢胡言亂語!」

  「小生知道啊,浮屠就是佛家的寶塔,魏書上說:浮屠,正號曰佛陀,佛陀與浮屠聲相近,乃西方之言,其來轉為二音,華言譯之謂淨覺……」

  「你給我閉嘴!」她怒目圓睜忍無可忍,奮力將他從火堆旁一把抓過,銳利的指尖頂著他的咽喉,一字一頓地說:「別逼我殺你!」

  「姑娘為什麼要殺小生?」

  他居然還問得出口。只是當彼此距離如此之近,他們的面容都鉅細無還地映在對方的瞳眸中時,碰撞的目光彷彿裂開一道光芒。

  他那張清秀白俊的臉上滿是驚喜的神色,不顧禮儀的失態喊了聲,「姑娘,你可真是美得與眾不同,超凡絕俗,震爍古今,冠絕……」

  「原來是你!」那從牙縫中逼出來的四個字怔到了他。

  「姑娘認得小生?」他眨巴著眼睛,拚命在記憶中搜索自己何年何月曾經與這個美人見過?

  但只聽她冷笑一聲,這一聲,寒氣四溢,殺機重重。

  「別以為你剃去一臉的鬍子我就不認得你了!」

  「鬍子?小生從未……」他還未及質疑反駁,一個結結實實的耳光就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

  「休想我能饒過你!」她咬牙切齒地揪住他的衣領,彷彿與他有著什麼深仇大恨一樣。

  但是說完這句話後,她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暴怒的表情和糾結著力量的身體,突然化成癱軟虛弱的一陣風,在他面前直直地倒了下去。

  「哎喲!姑娘,你,你是不是病了?」這一回他學乖了,沒有立刻撲過來扶她。但是眼看她那張花容月貌的臉要和髒兮兮的泥磚地親密相吻時,他還是戰戰兢兢地靠近了一些,試探著扶起她的身體。

  「姑娘、姑娘?」他幾次嘗試的呼喊都沒有將她喚醒,只看到那雙如黛雙眉緊緊蹙起,其問還有黑色陰影隱隱透出。

  中毒了?他手足無措地跌坐在她身邊,心中升起巨大的惶恐。

  他是不是招惹到什麼大麻煩?為什麼這個美女第一次見面就賞給他一記耳光,還中毒暈倒在他的面前?

  看來離家出門在外的這一路注定要坎坎坷坷,沒有好日子過嘍。

  *********

  自言蘿懂事起,她總是反反覆覆的作著一個相同的夢,夢到自己在一片濃霧中,站在一座橋上,身邊有個穿紅袍,滿面虯髯的人,對著她笑嘻嘻地說著什麼,然後把她猛地推入一口井裡。

  每一次作這個夢的時候,她都想出手反抗,但每次都來不及出手,就已經被推落井中,然後就是從噩夢中驚醒。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作著同樣的夢,以至於五歲的時候她就發誓,一定要把夢裡那個笑得可惡至極的紅袍男子殺死。可恨的是,不論她在現實中練就多麼高深的武功,到了夢裡就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閃電般的幾個片段:震怒,推落,驚呼……結束,然後,就剩下一個字:恨!

  恨不能手刀這個折磨她二十年的仇人,恨自己為什麼在夢中如此地無力又無奈,甚至……恨自己現在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周圍的人都在讚美她的美貌,但是每每看到鏡中的自己,她只覺得這張臉陌生又可惡,好像與她全無關係,讓她恨不得一拳打過去,把鏡子裡的那張臉,那個人,打成碎片。

  「嘩啦——」

  怎麼?鏡子真的碎了嗎?她陡然一驚,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隔壁有人在掃著什麼碎片,還有一群女子的嬌笑聲。

  「冬梅,就算是官公子把你畫成了天仙,也不必高興成這個樣子吧,看看,好好的一個景泰藍的胭脂盒就這麼摔碎了。」

  「官公子,快給我也畫一張,拜託把我的嘴巴畫得小一點哦。」

  「哎呀呀,夏荷,你不知道我早就排在你前面了嗎?官公子下一個要畫的是我。」

  「你們這麼吵,官公子還怎麼能畫得好?」

  的確很吵,吵得言蘿很想發飄。誰能告訴她這是哪裡?為什麼房間內瀰漫著一股濃郁的脂粉香氣,床單和幔帳都是她最厭惡的金色和粉色,庸俗又倒胃口。

  最讓她受不了的是隔壁那群女子說話的腔調,一個個嗲到了骨頭裡,好像要把什麼人的骨頭說酥了為止。

  她正要下床,聽到一個男聲開口,「各位姑娘稍等,小生要去看看那位姑娘醒了沒有。」

  「她醒了就讓她醒著,你還是先給我們畫吧。」

  「那姑娘受了傷,萬一需要喝水吃飯,身邊不能沒個人。」

  這聲音聽來好熟,她開始在記憶中搜索著自己在昏睡前,曾經見過的那個人的影像,不過不需要她太費腦筋,因為那人已經推開門,一腳踏了進來。

  「姑娘真的醒了。」他垂手站在門邊,反手關上房門,「你的手臂上有道傷口,小生猜你是中了毒,就把你背到這鎮上,請郎中給你瞧瞧。郎中說那只是普通的毒,毒性不烈,還好及時送醫,他已經給你敷了藥,但需要休養兩三天才能再使內力。

  「小生看你一直昏睡不醒,又不知道你的家人在哪裡,加上這附近的客棧都已經住滿了人,小生只好……」

  「住嘴!」她的秀眉再度擰起,這個人怎麼總是這麼囉唆。「你是誰?」

  「小生,是誰?」他很奇怪地看著她,「姑娘不認識小生嗎?」

  「我怎麼會認得你,我為什麼要認得你?」她問得理直氣壯。

  這聽得人更加茫然,「可是姑娘你,你之前不是說……」

  她記起來了,她曾經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還咬牙切齒地說:「別以為剃了鬍子我就不認得你了!」

  但是她為什麼會那麼說?那個時候她的神智已經混亂,她在潛意識裡把他當作了誰?

  「你站近點!」她冷然命令,「站得那麼遠,怕我吃了你嗎?」

  「怕,怕姑娘又出手打小生。」他還是心有餘悸的樣子,腳下只向前蹭了幾步。

  「沒有作奸犯科的人,我才不會隨意出手。」

  「那姑娘為什麼打小生耳光?」

  「因為……」她一時語塞,眼睛瞪著他想了好久才吐出一句,「因為你酸得讓我反胃!」

  這年頭,就是秀才、舉人也不會「小生、小生」個沒完,他以為他是在戲台唱戲啊?

  「小生我說話向來如此……」他有點委屈地瞥她一眼,言下之意似乎是:別人從來沒有抱怨過他說話酸,只有她這樣挑三揀四地難伺候。

  「你難道沒有名字嗎?」她再瞪他一眼,把他剛剛扯起的嘴角又瞪平回去。

  「小生當然有名字,還未向姑娘介紹,小生姓官,名一洲,字崇美,是中原人士,今年二十,尚未婚娶,家中父母雙全,有薄田五畝,房舍……」

  「誰要查你的戶籍?」她又想一掌打過去了,瞪著他,「你把我弄到了什麼地方?」

  「這裡啊,」他有點猶豫的向後退了幾步,像是在找逃跑路線,直到摸到門閂,才吞吞吐吐著說:「依香閣。」

  依香閣?她微微瞇起漂亮的黑瞳,不用多問,其實她早就該猜到這裡是青樓,只是在沒有聽到罪魁禍首和她說清楚之前,她還是不願意承認自己竟然會流落到這個地方來。

  「算你有膽。」她冷哼一聲,讓他聽不出這句話的背後,到底是一頓暴打還是更慘烈的處決。

  「官公子!還沒看夠你那位漂亮姑娘啊?」隔壁又在喊了。「快點來啊,奴家們等得好心急啊!」

  一連串的嬌聲催促讓官一洲在言蘿面前不由得窘了臉色,「那些姑娘讓我幫她們畫像,說是接客的時候掛出去好看。」

  「哼,自欺欺人罷了,自己是什麼樣子,難道是畫筆一揮就能改得了的?」她鄙夷那些女孩子的愚蠢。

  「那個,姑娘,還沒請教你的芳名?」他壯著膽子問。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傷口,淡淡地說:「言蘿。」

  「閻羅?」他一怔。「是地府閻羅嗎?」

  她揚起眉毛,「你以為我像閻羅,還是覺得我叫閻羅比較合適?」

  「不是,不是。」他忙著擺手,苦笑道:「只是搞不清楚姑娘的名字到底是哪兩個字。」

  「知無不言的言,籐蘿纏繞的蘿。」她剛說完,記憶深處恍若裂了一道痕。

  閻羅?這個名字聽來好熟……熟到心中彷彿有什麼東西要掙脫而出。

  「言蘿姑娘,那我先過去給她們畫畫,你肚子餓不餓?我請人幫你送些吃的過來。」

  「不用。」她再次拒絕,「我從不在外面亂吃東西。」

  「好,那你先休息。」他退出去,細心地關上房門。

  言蘿沒有重新躺下,她翻起身走到窗邊,將一支小小的竹笛放在口邊,剛要吹響,卻見樓下穿梭的人群中有幾隊官兵跑過。她的動作立刻頓住,退開窗邊。

  真討厭,這群揮之不去的跟屁蟲,總是如影隨形的跟在她後面,趕都趕不走。

  「姑娘起來啦,要不要喝碗甜湯?」門又開了,進來的是個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一雙精明的眼滴溜溜地在言蘿身上打轉。

  言蘿冷冷地說:「你再轉眼珠子,小心我把你的眼睛摳出來。」

  「哎呀,你這姑娘說話怎麼這麼不客氣,你和官公子流落在外可是我好心收留你們。再說我這裡又不是客棧,到現在為止我都沒和你們要過一文錢呢,看姑娘你人漂漂亮亮,以為你是知書達理的人,沒想到你的嘴巴這麼惡毒,哪有人一見面就說要摳救命恩人眼珠子的……」

  鴇兒的口水滿天飛,言蘿必須強壓住自己的怒氣,將一錠黃澄澄的金子扔過去,「夠了吧?別再進來,我不需要人伺候。」

  鴇兒一見到金子立刻眉開眼笑,連聲著說:「是是,姑娘,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難怪他會挑這麼一個地方。」待鴇兒走後,言蘿自言自語地嘀咕著,「這裡的女人和他一樣聒噪,想找個清靜又省心的地方怎麼就這麼難。」

  再度走到窗邊,那些官兵已經走遠,她推開窗子,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

  恨生宮內無宮人,離愁谷中盡冤魂。

  這本是江湖中近年流傳的兩句讓人心驚肉跳的打油詩,說的是江湖中兩個新近崛起的奇女子。

  恨生宮的宮主是言蘿,離愁谷的谷主名仇無垢。

  恨生宮名為「宮」,但只是一個外人不曾進入的空墓,據說恨生宮宮主從來都是獨來獨往,身邊並沒有任伺宮人或隨從。

  而離愁谷就在恨生宮相去不遠的山谷之中,多少年來,離愁谷就是武林人士的禁地。如今因為恨生宮和它做了鄰居,這一帶更成為許多人夜不能寐,聞風喪膽的鬼域了。

  據說恨生宮宮主殺人如麻,稍有不順眼就以寶劍相向,少有人能在她的劍下逃出十招以外。

  離愁谷之所以讓人頭疼,是因為離愁谷向來是蛇蟲鼠蟻環繞的一座毒谷,谷主仇無垢用毒之精妙,天下少有人能解破。

  *********

  「谷主,宮主來訪。」

  今日仇無垢剛剛睡醒,就有谷中婢女前來稟報。仇無垢淡淡一笑,「請吧。」

  「天都大亮了,你怎麼還在賴床?」言蘿大步走進來,看到仇無垢披著睡衣,長髮垂地,懶洋洋地沒有起身的意思,不由得皺起了眉,一把將她從床上拉起,「來給我看看這道傷口裡的毒性還在不在。」

  仇無垢瞥了眼她手臂上已經呈暗紅色的傷痕,「無妨了,這種小毒藥很容易清除乾淨,怎麼,你又殺誰去了?」

  「上個月搶了幾艘官船的那群河盜。」言蘿用手指按壓著傷口,「沒想到這些傢伙臨死前還要射我一箭。」

  「你身上沒有帶著我給你的萬靈解藥嗎?」

  「沒有,上次對付無戒和尚的時候,給了被他迷姦的那個女孩子吃了。」

  仇無垢又看了一眼,「那你是怎麼去毒的?」

  「一個酸秀才背我去看醫的。」

  「酸秀才?」仇無垢一彎柳眉懶懶地挑起,「記得你向來很討厭那種人。」

  「這一個更招人討厭,只是我當時毒發,身邊也只有他,算是被他救了一命吧。」言蘿巡了一下四周,看到桌上擺滿了瓶瓶罐罐,「最近有什麼新制的毒藥?」

  見她要伸手去摸,仇無垢忙道:「別動!那瓶子上面有毒。」

  言蘿不由得嚇了一跳,「你現在製毒越來越不要命了,下在這種地方萬一毒到自己怎麼辦?」

  「不出奇招怎麼贏那個人。」

  「你這每年一賭還沒有玩夠啊?」言蘿不以為然地搖頭,「要他死很容易,要他出醜也很容易,這種比試的方法卻是最累最麻煩的,不明白你怎麼會堅持十年?」

  仇無垢慢慢地梳起自己烏黑亮麗的長髮,淡笑道:「你若是想讓一個人對你心悅誠服,自然會千方百計地要打倒他才能讓他甘心。」

  「我若想打倒誰,只要一劍出去對方就要求饒了。」言蘿自信地撫摸著自己的劍鞘,「最多三天,絕不會給他十年的時間。」

  「那你得到的就只是一個死人,又有什麼意思?」

  仇無垢終於將長髮盤繞成髻,露出那張因為長年不見陽光而過份蒼白的面孔,配以她那雙從來都無波無緒的灰眸,以及黑如烏木的長髮,她整個人就像是一團縹緲不見的影子,陰陰的,又帶著一縷暗香,撩人心魄。

  仇無垢叫婢女端來熱茶,順口吩咐,「下次不要用瓷杯,換黃楊木的來,否則我茶裡的藥性不能發作。」

  言蘿剛要喝茶,聽她這麼一說又不敢亂動了,「你茶裡還下了藥?」

  仇無垢笑著一手扶著她的肩膀,「放心,只是滋補身體用的,有毒的茶我怎麼會用來招待你這位貴客?這次追擊的路上有遇到什麼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情?」她哼了一聲,「能有什麼事情會讓我覺得有趣,世上可殺的惡人還是那麼多,官兵也總在沒完沒了地追捕我,好不容易想喘口氣,又遇到一個酸文假醋的人,對著我『小生』來『小生』去,讓我討厭得直接一耳光打過去。」

  「啊?」仇無垢微微吃驚,雖然知道密友的脾氣不好,但是不好到這種程度她倒沒想到。「平白無故地你就打人家耳光,言蘿,是不是需要我給你調理一些舒心平氣的藥才好?」

  「你那些藥從來只有殺人的,哪副藥是真的能給人吃的?」言蘿繼續哼道:「而且我打他也不全是因為他說話酸,是他那雙眼睛……讓我看了就來氣,厭惡到了極點。」

  「眼睛,什麼樣的眼睛?色迷迷還是賊兮兮,抑或是三角眼?」

  「都不是,」言蘿凝眉想著那張清俊的臉,「不是說他的眼睛長得難看,只是他笑起來的樣子……」

  看她如此煩悶,仇無垢掩口取笑她,「說他眼睛讓你生氣,還說他說話酸文假醋,現在又說他笑起來的樣子惹到你……難得你看人看得如此仔細。」

  「看得仔細是希望下次再遇到他時能立刻繞走。」言蘿鄙視她的戲謔,「你可別想歪了。」

  「我什麼都沒想歪,只是就事論事而已,那麼看來,這個人就是你此次出去遇到的有趣的事了。」

  「你非要說這是有趣我也沒辦法,只盼著這樣『有趣』的事情,老天別讓我再遇到。」

  「那也容易得很,其實你早就該讓自己省心些,宮裡……」

  「別和我提宮裡,」言蘿一擺手打斷她的話,眉頭蹙得更緊,「那種地方還不如江湖,根本不是人待的。」

  仇無垢斜睨著她,「既然不喜歡,為什麼還要自建恨生宮,讓這麼多人整天宮主宮主的叫著你,難道你做『宮主』做不夠嗎?」

  「你以為我願意聽他們叫我『宮主』?原本我那裡叫恨生地府,是前朝一位皇帝給自己修建的墓穴,後來這麼多年都棄置不用,我看那裡還算乾淨,各種東西都一應俱全,就和父王討了來做自己的秘密居所,誰想到江湖上的人亂傳名字,傳成了恨生地宮,到最後連『地』字都不要了,只叫恨生宮。」

  言蘿向後一躺,倒在仇無垢的床上,「我做了二十年的公主,最恨的,就是『公主』這兩個字,所以,以後讓你的婢女也別再叫我『宮主』了,免得惹我生氣。」

  「你是我見過最愛生氣的人。」仇無垢的手指點了一下她的鼻尖,「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哪來那麼大的怨氣,看誰都不順眼。」

  「我也不知道。」言蘿怔怔地看著房頂,「每天都會有許多無明火想找人發洩,殺一個人,就會痛快一些,但是痛快之後是更加的鬱悶。」

  她呆呆地停了好一會兒,忽然翻起身,很認真地說:「無垢,如果你真能配出什麼舒心平氣的藥就給我吃吧。」

  仇無垢忍俊不住地問:「不怕我毒死你?」

  「就怕我……沒那麼容易死掉。」言蘿喃喃地念著,眼神有些迷離。

  「怎麼,還怕自己太長壽了?這世上沒有想死卻死不了的人。」

  「可是我偏偏就好像是這種人。」言蘿說得很認真,「三歲那年,我從樹上掉下來,按說就算是不被摔死也要摔殘,偏偏我掉在一個過路的御林軍身上,把人家砸得筋折骨斷,我卻毫髮無損。

  「七歲那年,我騎馬狂奔,馬把我從馬背上摔下來,無巧不巧跌進路邊的一個坑裡,坑中都是爛泥爛草,雖然把身上弄髒,卻還是一點事情都沒有;還有十二歲,我第一次遊走江湖,一個小賊用刀抵著我的後背向我要銀子,我當時學藝不精,只能拚命掙扎,結果……」

  「結果怎樣?」見她忽然停下來,仇無垢難掩好奇,「那小賊沒有傷到你?」

  「他惱羞成怒,正要用刀捅我,刀柄和刀刃突然無故斷裂,連他自己都看傻了。」

  仇無垢抿唇輕笑,「人家都說真龍天子有神佛庇佑,你出身帝王之家,是堂堂的紫陽公主,有神人照應你也不奇怪。」

  紅艷的嘴唇扯起冷如冰霜的嘲諷,淡淡地說:「神人照應,誰希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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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宮中除了近侍言蘿的人之外,沒有多少人知道紫陽公主的「真面目」。

  其實言蘿十二歲起就很少居住在宮內,她不喜歡宮中壓抑的氣氛和勾心鬥角的事情,執意要出宮去闖蕩自己的一片天。

  對於自己這個特立獨行,叛逆得難以管教的女兒,西嶽王著實無奈。那時候太子南隱也在宮外漂泊,西嶽王就讓南隱負責照顧妹妹的安全。

  沒想到言蘿根本沒和南隱見面,真的是全憑一己之力闖出一片天地,甚至比起只是漂泊而無建樹的南隱,「恨生宮宮主」的名號早已如雷貫耳,越來越讓人心驚膽戰了。

  西嶽王屢次召言蘿回宮,想重新管教,但言蘿根本不聽從王命,任憑內宮禁軍到處尋找她的蹤跡也不肯現身。

  只有在每年西嶽王大壽和新舊年交替的時候,她才會回宮一次,隔天就立刻離開,讓西嶽王只能頓足。

  從小到大,她很少體悟自己身為公主的身份,但這天她突然收到父王送到恨生宮門口的密函,看那封信應該是塞在古墓大門的門縫上許多天,不僅落滿灰塵,還有雨水沾染過的水漬,打開信後,略顯模糊的文字讓她不禁冷笑出聲。

  父王居然想讓她和吳王世子君澤成親?

  先不說記憶中那個君澤就是最讓她厭惡的文弱書生一型,就說他當年在婚禮上居然連自己的老婆都能讓人搶走,這份窩囊足以讓她想吐。

  更何況,她對成親這種事情全無興趣,天下男子在她看來都如糞土,有幾個人配與她成親?

  再冷笑一聲,將父王的信撕了個粉碎。這要是在宮內,只怕會給她壓一頂「毀壞聖旨」的重罪帽子。

  不過,既然父王在這裡留信,周圍恐怕也有為迎回她而準備的人馬,這裡是不能久留。

  匆匆離開恨生宮,再去離愁谷的時候被告知,仇無垢已經出谷去了菊花樓。她知道仇無垢和某位死敵的每年一賭之期就在眼前,反正閒來無事,不如去看看熱鬧。

  *********

  或許真的是流年不利,抑或這個世局早已不是戲詞裡唱的盛世清平,雖然她從不過問朝政,但也知道父王治理國家不算太糟。可是為什麼每次她出門都會遇到惡徒?

  距離菊花樓不過幾里之外的一條小道上,她又撞到一夥歹徒正在搶劫,被搶的對象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商販。

  看這些商販的打扮,都不是大戶買賣,大概是要到京中趕赴每月月初的廟會,因為趕路沒有走官道,抄了這條近路的結果就是遇上等候已久的盜匪。

  眼見商販和盜匪一陣混戰,那些商販明明沒有什麼本事卻拚著性命保護自己的財物,而盜匪的刀當然也不是吃素的,不斷地向著商販的身上招呼。

  她剛要上前,就見另一條路上跑來一匹馬,有個人在馬上大聲喊,「哎呀呀!光天化日之下怎麼可以打劫,還有沒有王法了!」

  她的黑瞳瞇成了一條縫,不僅因為這個聲音和語氣熟悉得讓她渾身都起雞皮疙瘩,還因為這個人不自量力到了極點。

  只見盜匪中的一個抬手一拉,就把他從馬背上拉下,大笑道:「居然還有趕著來送死的肥羊,頭兒!這匹馬能值四五兩銀子吧?」

  旁邊另一個盜匪應道:「嗯,馬留下,人不要了。」

  眼見那把雪亮的刀如閃電般照著那個酸秀才的身體砍下,言蘿閃身而至,一劍將那只握著刀柄的手削飛出去。

  血光與慘呼同時而起,讓那群盜匪驚得停了手。

  「這位姑娘……你……」盜匪頭子本想跳過來報仇,但是一對上言蘿冰雪般的眸子和那一身鬼魅的黑衣,即將出口的污言穢語立刻都嚥了回去,換成極為客氣的一語氣。

  「姑娘是想分一杯羹,還是……」他試探地問,眼神向自己的同夥示意。

  而狼狽不堪倒在地上的酸秀才,這時驚喜地蹦起來,喊道:「言蘿姑娘!」

  這一聲真是又響又脆,不僅是盜匪們嚇軟了手腳,連商販們也嚇得連滾帶爬躲到一邊去。

  言蘿看也不看地上人一眼,寒眸盯著盜匪的頭子,「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就應該知道我的規矩。」

  一天殺一人,恨少不恨多。

  這十個字陡然跳到眾人面前,匪首心中還僥倖盤算著:既然是一天殺一人,或許推出去一個人就能安保他們其它的人,於是壯著膽子說:「是小的們有眼無珠,不知道宮主您在此,衝撞了您,我們這就走,剛才是二狗子要殺那位公子,與我們無關……」

  聽他狡辯,言蘿冷笑之意更深,「生死面前情義全無,這些人跟了你也是他們倒霉。」

  「言蘿姑娘,既然人家已經求饒,不如……」地上的人爬起來,好心過來勸解,卻只見言蘿的劍光一閃,銀光黑影纏繞成團,不過眨眼的工夫,滿地都躺下了盜匪的屍體。

  「啊!」剛剛站穩的官一洲驚嚇得大叫起來,「你怎麼可以隨意殺人?」

  言蘿的黑衣上沾到幾絲血跡,回過神,她肅殺的冰顏和血腥的味道交織在一起,說不出的冷峻詭譎,讓那些死裡逃生的商販都不寒而慄.

  但是官一洲卻更近一步地躍到她身前,震怒地指責她,「他們雖然該殺,但是你也不能隨便動用私刑,自然有官府處置。你手中的劍應是用來救人,而不是來殺人的,這樣濫殺好戰,哪裡還有半點女兒家的婉約溫柔之態,虧得我上一次拚命救你,竟不知你是如此冷酷無情又心狠手辣的女人!」

  「我心狠手辣?」言蘿冷笑,「我若是心狠手辣,現在就連你一起殺了,免得你這張嘴聒噪個沒完。」

  若是官一洲再這麼吵吵鬧鬧下去,只怕地上那些屍體都會被煩得一躍而起吧?真沒見過這種人,被救了還一腔的憤慨,滿口的假仁義道德。

  不想理他,逕自往前走,沒想到他追了上來,擋在她身前,「言蘿姑娘,你不聽我的話,早晚要吃大虧。如果你殺的人有後人,將來學成武功來找你報仇,你要怎麼辦?一個人若有兩個後人,你殺了十個人,就有二十個後人;若殺一百人,就有兩百個後人來找你報仇。

  「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你武功再高也禁不起這麼多人的一再糾纏,何不現在就放下屠刀,哦不對,是放下屠劍,遇到事情多想想後果……」

  「少煩!」她真的是忍無可忍了,一掌揮出,怒斥,「剛才就不該救你,讓你死了才好!」

  她盛怒之下這一掌拍出去到底用了幾成功力,她自己也沒有斟酌,只是剛剛碰到他的身體,就見他噴出一口鮮血橫飛出去。

  「天啊!」這下子本來對她心存感激的商販也都嚇傻,隨便抓了幾樣自己的貨物就跑,生怕她真的「心狠手辣」到連他們都要殺了。

  言蘿也沒想到自己會出手打人,所以見他噴血飛出自己也驚到。

  用腳碰了碰他的後背,「喂,你站得起來的話就不要裝死。」

  但是官一洲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悄無聲息。

  糟糕,不會把他打死了吧?言蘿急忙用手試探他的鼻息,還好,還有呼吸,只是太過微弱。

  「遇到你算我倒八輩子楣!」言蘿終究不能把他丟下,恨恨地罵了一句,將他的身子提起,放到那匹他騎來的馬上。

  「希望那兩個人的比試還沒有結束。」她縱身躍上馬,坐在官一洲的身後,雙腿用力一夾,縱馬直奔菊花樓。

  *********

  剛奔上樓,就見仇無垢面對著樓梯口坐著,言蘿喜得立刻過去拉她,「快走快走!」

  「怎麼了?」仇無垢的面前有一排的小瓶子,本來正與坐在自己對面的人說話,被言蘿突然打斷,有點不大開心。

  「樓下有個傷者,要你趕著去救。」言蘿一臉急切。

  「救人啊,什麼時候你也開始心慈到會救人了?」仇無垢似笑非笑地看著面前的銀髮男子,「救人是神醫的事,我不過是個只會用毒的毒婦,不懂得怎麼救人。」

  於是言蘿又轉過頭對著那名銀髮男子說:「公孫,先別比了,和我去救人。」

  公孫那張俊中帶邪的面容不動聲色,「這一場比試還沒有分出輸贏,就算是天大的事情我也騰不開手。」他對著仇無垢挑起眉尾,「若是你認輸,我現在就可以起身救人。」

  「既然沒有分出輸贏,我為何要認輸?」仇無垢輕聲笑道,「請君繼續。」

  「這麼說來,你朋友的病人你是不想管了?」

  仇無垢看了眼言蘿,「反正她也沒什麼朋友,想來那個病人無關緊要,不救就不救,我可管不了那麼多。」

  「正合我意。」公孫抬手抓起桌上一個瓶子剛要打開,就聽言蘿大喊一聲,「小心有毒!」

  公孫一怔,剛要說話,言蘿一掌將瓷瓶打飛,緊接著他眼前一陣混亂,再定睛去看時,所有的瓷瓶都被言蘿抓在手裡。

  她退後幾步,朗聲說:「行了,現在可以和我救人去了吧?」

  仇無垢微微變了臉色,從自己的袖中迅速拿出一粒藥塞進言蘿的嘴裡,「吃了它。」

  「到底是朋友,剛剛這十個瓶子在我手裡時就沒見你如此緊張。」

  「那是因為我知道它們毒不死你。」仇無垢淡聲回答,然後對言蘿道:「服你了,人在哪裡,我去看看。」

  公孫伸臂一攔,「喂,不是說救人是我們大夫的本分嗎?」

  「神醫無能的話自然要我費些手腳。」仇無垢頭也不回地跟著言蘿走下樓。

  樓下的官一洲還趴在馬背上,奄奄一息的樣子。

  仇無垢蹙眉道:「你若不想他死,最好將他反躺過來,否則這樣不能讓他順氣呼吸。」

  言蘿將官一洲從馬背上提起,仇無垢見她粗手粗腳,忙道:「哎,你是要救他,不是要摔死他。」

  「怎麼那麼麻煩。」言蘿不耐煩地拉過旁邊一張桌子,讓官一洲平躺在桌子上。

  茶樓的掌櫃湊過來剛開口說:「二位姑娘,我們這裡還要做生意……」

  言蘿一記冷厲的目光瞪過去,掌櫃立刻縮到櫃檯之後。

  仇無垢的手指在官一洲的胸口摸了一下,「他被人打斷了三根肋骨,是誰出手這麼重?」

  言蘿一臉悶悶地,「是我打的。」

  「你?你出手向來是幾招斃命,怎麼會留活口了?」

  「我本來沒想打他。」言蘿糾正她的錯誤觀點,她的本意又不是要殺官一洲,談什麼留下活口。「是這個人聒噪得實在讓我受不了,我救了他,他還要和我講一大堆的道理,天底下再沒見過第二個這麼長舌的男人。」

  「哦?聒噪的男人你不是前幾天剛遇到一個。」仇無垢審視著面前這張年輕俊俏但實在是太過蒼白的面孔,「該不會就是這個人吧?」

  「我倒八輩子楣才會遇到這麼一個剋星。」言蘿默認她的猜測。「你快點救人!我可不想讓他就這麼死在我手裡,傳出去也壞了我的名聲。」

  「這斷了的肋骨要怎麼接上呢?」仇無垢喃喃自語。

  「什麼,你不會接骨!」言蘿驚呼一聲。

  招惹來的是仇無垢的白眼,「我本來就和你說我只會下毒,不會治病,是你非要拉我來。」

  身後傳來一個人嗽嗓的聲音,「二位如果需要我幫忙的話請儘管開口。」

  公孫不知何時也已站在兩人身後。

  仇無垢醜話說在前。「若想讓我用認輸來換你的出手,就不必了。」

  「認輸一次又要不了你的命。」言蘿對公孫說:「你出手救他,我替無垢認輸。」

  「你替得了我嗎?」仇無垢沉下臉來,「我可沒許你替我胡亂應承什麼,就算是你應了,我也不認。」

  「仇無垢!」言蘿連名帶姓地叫道,「好歹你給我這個朋友留幾分面子。」

  仇無垢淡淡一笑,「給你留了面子,那我的面子該放在哪裡?」她轉身向門外走,「無趣,這一次來得真是無趣。」

  言蘿一把拽住公孫,「你把她逼走,自己可別想溜。」

  「我何曾逼走她。」公孫滿臉苦笑,「而且我若想走早就走了,何必等在這裡看熱鬧。」

  「這麼說你肯救他?」她眼睛一亮。

  公孫也摸了摸官一洲的胸口,忽然咦了一聲,「他的肋骨雖然斷了,但是胸口內的氣很盛啊。」

  「他哪會有什麼氣?」言蘿蹙眉問;「你到底是不是神醫,不會看錯吧?他這個人嘴上功夫能把死人說活,手腳功夫卻是連三歲小孩都未必能打得過。」

  「哦?是嗎——」公孫別有興味地看著緊閉雙眼的官一洲,微微一笑,「這麼有趣的人我是應該救一救。」

  *********

  公孫在言蘿面前總是號稱自己是天下第一神醫,言蘿原本還抱有懷疑,但見他幾個手勢下去就把官一洲斷了的骨頭接好,不由得對他的醫術刮目相看。

  「還好你不是欺世盜名。」言蘿低頭看著轉醒的官一洲還有些無神的眸子,輕問:「能起身嗎?」

  「斷了三根肋骨的人,你居然讓他現在就起身?」公孫在旁取笑她,「就算我是神仙,也不可能讓斷了的骨頭在一夕之間長好,他起碼要休養上三個月才能恢復。」

  「三個月?要那麼久!」

  官一洲此時終於看清了言蘿的臉,艱難地開口問:「姑娘,你把我的畫箱放在哪裡了?」

  「箱?」她從牆角拿過來一個竹箱,這本來是背在馬兒身上的。「是這個東西?」

  「是啊。」官一洲一看到那箱子,原本混濁的眼睛也亮了起來,掙扎著硬是要把箱子拿到枕邊,再費勁地把箱子打開,裡面擺滿了一個個卷軸。

  他看了眼箱內東西,呼出口氣,「還好,東西還在。」

  言蘿手快,抽出一個卷軸,打開一看,竟然是幅仕女圖。

  她蹙緊眉心,「你是畫師?你不是中原人,為什麼跑到我們西嶽國來?」

  「小生的理想就是踏遍萬水千山,為世上的佳人們作畫,畫盡她們的明艷美麗。」官一洲撫摸著自己的卷軸,蒼白的臉色彷彿有了紅潤,「一路上我已經畫了上百位佳人,只可惜畫得好的不過這二三十幅。」

  噁心!言蘿在心中罵道。原來他竟然是個畫師,還最愛畫美女,難怪說話這樣酸溜溜的,也才會在依香閣中和那群青樓女子打得火熱。

  「你畫美女還真是來者不拒。」她戲謔他,「也不管對方身份如何,來歷如何,就可以提筆作畫,一個畫者對自己的畫如此輕賤,將來也畫不出什麼名堂。」

  「姑娘此言差矣。」官一洲本來胸口悶得連喘氣都很困難,但聽她如此批評他的人和他的畫,情不自禁就開口反駁,「小生作畫只畫美女,不管對方身份是高貴還是低賤,只要她們各有美態,小生都會悉心描摹,而且小生作畫是為了心中的理想,可不是為了將來賺錢成名。」

  聽他一說「此言差矣」,她就知道這後面必然有長篇大論的文章在等著自己,腳步逕自向外挪動。

  「言蘿姑娘,小生對你也有個不情之請。」官一洲的眼睛來回地逡巡她的臉,「姑娘你這張面孔和氣質是小生平生所未見,不知……」

  「你休想畫我!」言蘿冷冰冰地直接拒絕他的企圖,「若是你膽敢下筆畫我一絲一毫,小心我再打斷你三根肋骨!」

  「言蘿姑娘,你的美貌當為世人共睹,如此推拒,是擔心小生把你畫丑了嗎?若是不信任小生,你可以先看小生為其它女子畫的仕女圖,每一張都傾注小生的心血無限,比如這一幅,是我們中原一座教坊有名的歌女,哀怨愁情之態,盡展畫紙之上,過往的人每每看到此幅畫無不駐足貪看;再比如這一幅……」

  「公孫!」言蘿突然出聲喊道:「有沒有什麼藥可以讓人吃了之後立刻變成啞巴?」

  一直抱臂身前冷眼旁觀的公孫微笑回答,「那是毒藥,不是救命的良藥,你要去問仇無垢,而不是問我。」

  「真不該放無垢離開!」言蘿咬著牙,對官一洲威脅道;「你若是再多言,我就把你的舌頭割去!」

  官一洲不解地問:「姑娘為何對小生總是連下重手,又威言恫嚇?是小生在何時何地得罪過姑娘嗎?」

  「我看你不順眼,就是如此!」言蘿咬著唇,「在我面前你少嘻皮笑臉的!」

  「小生天生一張笑臉,以前我娘說……」

  言蘿不等他說完,已經摔門而去。

  公孫還站在原地,默默地看著他,開口道:「官公子是吧?」

  「是,小生姓官,字崇美,中原人士,今年二十,家中父母雙全,有房……」

  「行了,這一套話你說給她聽就夠了,我可不想被你說瘋。」公孫唇邊的笑容似乎另有深意。

  官一洲還是愉快地笑說:「我胸前斷了的肋骨是你給我接上的?」

  公孫沒有回答,反問他,「你的功夫是和誰學的?」

  「功夫?」官一洲眨巴眨巴眼睛,「小生手無縛雞之力,不懂什麼功夫。如果小生會功夫,又豈能讓言蘿姑娘一掌打成現在這副樣子。」

  「我好心救你,結果你滿口謊言,也罷,各人有各人的難言之隱,我也不深究,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言蘿可不是好欺騙的人,若是讓她發現你故意對她有所隱瞞,到時候她可能把你拆成十七八塊,然後丟去餵狗。」

  「公子你說的話,小生怎麼聽不懂。」官一洲的無辜表情端得更直白。

  公孫悠然走出房間,臨走留下一句話,「勸君好自為之。」

  待他的腳步走遠,屋內的官一洲才撫著胸口,幽幽噙笑道:「這麼痛的傷,我當然會『好自為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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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1:01:18
第三章

  言蘿本想把官一洲丟在客棧裡就走,但公孫卻說:「你傷了人,就這樣丟下人家跑掉,會壞了你的名聲,將來他如果到外面吵嚷……」

  「那我一劍……」

  「一劍怎樣,殺了他?還是割了他的舌頭?」公孫戲謔的眸子望著她,「言蘿,別人不知道你,我還能不知道,你雖然外表冷酷,但也不是對誰都能下得了殺手。他那個人囉唆是囉唆,可畢竟沒有殺人放火,你真的會殺他?」

  「恨……不能殺了他!」言蘿被迫改了話,語氣已不如剛才那般強狠。

  公孫莞爾一笑,「你殺人無數,血腥氣太重,不如趁此休息一下,做個能知人解意的溫柔女子。」

  「你說的那人是我嗎?」言蘿白眼看他。

  他開了一大堆的藥方丟給她,「照著這些藥讓他吃上三個月,每天陪他說話散心,說不定他會好得快些。」

  「我陪他說話散心,」言蘿幾乎氣結,「那他肯定會提前把我說死!」

  *********

  雖然千般萬般地不情願,言蘿還是不得不留下來照看這個幾度把她逼瘋的官一洲。

  她已經把官一洲安置在一間客棧,又托付店家煎了藥送過去,盡量避免自己和他碰面。

  晚飯的時候,客棧的夥計來問:「姑娘,樓上那位公子問起您幾次了,小的該怎麼回答?」

  「問我做什麼?」她本想找幾種借口讓店夥計去搪塞,但是又怕哪一種都讓官一洲挑毛病,思前想後,最後還是上了樓。

  推開客房房門,冷冷地脫口一句,「找我什麼事?」

  官一洲躺在床上,正好可以面對她,笑道:「姑娘終於有空來見小生了。」

  「你若改了稱呼,我說不定還可以多來幾次。」還好最近因為天冷她穿得厚一些,否則這樣被他一層一層地激起寒慄,真不知還能忍多久。

  「那小生就直呼姑娘言蘿,可好?」

  「好個鬼!」言蘿怒斥,「誰許你叫我名字的?」

  「你不是說讓小生改個稱呼,聽公孫公子說,小生和你要在一起相處三個月,總叫姑娘難免生份了。」

  「誰要和你相處三個月?作你的美夢去吧!」言蘿沒想到公孫背後還擺了她一道。「我是讓你改了自己的稱呼!你要再說『小生』兩個字,我立刻掉頭就走。」

  「那,小生,哦,不是,一洲從命。」他順從地改了口,這回改成自稱名字。

  「你就不會好好說話嗎?」言蘿不耐煩地問:「找我有什麼事?」

  「這個,要還給姑娘你……」官一洲從自己的懷裡拿出一個亮晃晃、黃澄澄的東西。「這件東西,姑娘可還記得?」

  「一錠金子。」她認得,但是不記得和她有什麼關係?

  「這是姑娘遺留在依香閣的。」

  這樣一說她就明白了。「不是遺留,是我賞給那鴇兒的。」

  官一洲正色道:「姑娘這樣做就錯了,我救姑娘,是出於道義,把姑娘安置在青樓,是出於無奈。我為青樓女子作畫,是出於理想和興趣,也是為一洲自己、為姑娘,賺得安身留宿的費用。但姑娘你留下這麼一大錠金子,既壞了我的本意,也助長了鴇兒的貪念。」

  言蘿不屑他的小題大做,一錠金子還能做出一大篇的文章來,「呿,我的錢,我愛怎麼用就怎麼用。」

  「一洲遍尋姑娘不著,又見鴇兒和別人說起金子,還以為姑娘被鴇兒謀財害命,和鴇兒吵著要去報官,鴇兒這才勉強答應將金子交回,一洲為姑娘之事如此盡心盡力,姑娘再重逢卻打了一洲一掌,試問姑娘怎能對人如此絕情?」

  說到最後,他簡直是義憤填膺,淚眼盈盈了。

  「沒有打抱不平、懲奸除惡的本事,卻想做大俠行徑。」言蘿嘲笑他的多事多疑,這個官一洲竟會誤以為她被鴇兒謀財害命,然後拚命和愛財如命的鴇兒爭回那錠金子,她不由得想起重逢時,官一洲面對自己那副萬分驚喜的表情。

  原來,他驚喜的是她「尚在人間」。

  雖然是在嘲笑他,但是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悸動。

  這樣的傻子,世上真是絕無僅有的少見了。

  「這金子你也不用還我,就當我賠付你的醫藥費。」

  她沒有伸手接,他卻將金子丟回到她懷中,然後又是一番義正嚴辭,「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俗話說無功不受祿,姑娘打傷一洲是一回事,這金子物歸原主是另一回事,不能相提並論。」

  「你說你父母雙全?」言蘿忽然轉變了話題。

  「是啊。」官一洲一怔。

  「有你這樣一個兒子在身邊,他們還能健健康康地活著,真算是不容易了。」她冷哼一聲,將金子收起,轉身出門。

  「我爹娘很疼我的。」他情急之下連「一洲」兩個字都摒棄掉了。

  待言蘿走後,官一洲自床下拿起一張尚未畫完的畫,畫上的女子雖然才簡單地勾勒幾筆,但面目生動,神情冷中帶厭,嘴角還掛著一絲不屑,與言蘿酷肖極了。

  「唉,我要是能畫一個笑著的你該有多好,只是你笑起來到底是什麼樣子。」

  他拿起藏在枕邊的毛筆,細心地堆簇起畫中人高聳的雲鬢,又換上一身華麗繁複的宮裝,筆尖一挑,竟將唇角的冷淡轉為笑意吟吟。

  「這才是我夢中的言蘿啊。」他滿意地扯開嘴角,笑瞇瞇地看著畫中人。

  *********

  言蘿不大喜歡住在客棧裡。這裡人來人往,難免會注意到她,她不怕被人看,被人猜測,但是她很不喜歡別人躲躲閃閃的眼神和指指點點的樣子。

  公孫說的對,她不能無謂的殺人,不能把天下看不順眼的人都殺了,但是若叫她忍耐,又實在不是她能忍得下去的。

  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搬離這裡,從此地回到她的恨生地府,雖然路途不遠,但一路上難免顛簸,把官一洲就這樣拉回去的話,他的身體未必承受得住。

  不管那麼多了,受不住就讓他疼一疼好了!等他疼到力氣盡失,大概就沒法和她逞口舌之快。

  就這樣決定,剛要上樓去和官一洲說,店門口閃進幾個人影,她一眼看過去,立刻皺起眉頭。

  那些人是便裝打扮,見到她都十分地恭敬,其中一人走過來垂手肅立在她面前,悄聲說:「公主,聖上派我等來找公主。」

  「找我有什麼事。」她其實心中明白,只是明知故問罷了。

  但那人卻道:「聖上最近龍體違和,速召公主回宮面聖。」

  言蘿不以為意,這些年父王用這一招騙她回宮已經無數次了,每次回去都見她那位據說「龍體違和」的父親神采奕奕地等著她。

  「我還有事,現在回不去。」她借口搪塞。

  那人急切道:「公主,京中情勢很亂,聖上盼您速速回宮。」

  「既然是情勢很亂我就更不應該回去了。」她冷淡地說:「宮中有太子,還有幾位王子,我一介女流能做什麼?再說,亂勢之下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我總要保全住自己的性命。」

  她別有深意的回答讓來人怔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接著她揚聲對店主吩咐,「店家,為我準備一輛馬車。」

  「公主……」來人還要勸解,只聽她將劍環撥得叮噹作響,冰雪的寒眸只瞥他一眼就讓他不敢說話了。

  言蘿拾腳上樓,自官一洲的房門口經過時,隔著門板說了句,「準備行裝,我們一會兒上路。」

  「姑娘要帶一洲去哪裡?」門內的他似乎有些慌張地問。

  「去地府!」她甩給他一句狠話,希望他因為害怕而拒絕同行,這樣她也可以省了許多心力。

  沒想到他在門內笑答,「好啊,地府是什麼樣子,我還真的是很好奇呢。」

  言蘿對著門板翻了一記大大的白眼。

  真不知道是這個官一洲傻到沒心沒肺,還是他故意要來氣她。

  她咬著牙喃喃自語,「既然你敢跟著來,就小心我整死你!」

  *********

  整整一晚,言蘿又在和夢境掙扎,只是她作的夢不僅僅是在井邊被人推落的一幕,依稀間,她似乎看清了推落她的人——不是滿面虯髯的紅衣大漢,而是笑嘻嘻、一臉青嫩的官一洲。

  子夜時分,她從夢中驚醒,只覺得渾身出了一層冷汗。「這個該死的!白天煩我不夠,還到夢中煩我。」

  她煩躁得坐起身,想倒一杯涼茶來壓驚。忽然聽到隔壁有動靜,像是官一洲在喊,「你是誰?」

  她一驚,抓劍在手縱身推開門,然後一腳踢開官一洲的房門。

  只見一個人影正從窗戶跳下,官一洲則滿臉驚詫地看著她,「姑娘,剛剛好像有人……」

  言蘿沒等他說完已經跳下樓追蹤,沒想到那人的身影很快,居然已找不到了。

  然而,空氣中似乎瀰漫著一陣詭異的味道,某種讓她熟悉、帶著一絲腥氣,在她的身後漂浮。

  她再返身回到客棧,不禁被大堂中的景象驚住——

  客棧老闆和幾個夥計早已倒在血泊之中。

  她的手腳一陣發冷。是誰竟然敢在她的眼皮底下做這種事情?殺人,本是她最常做的事情,但她絕不贊同濫殺無辜.

  殺這些人的兇手是誰?他為什麼要殺他們?

  「啊!殺人啦!」樓上有客人被驚動,迷迷糊糊地走到樓道中,只向下看了一眼,就看到滿是鮮血的屍體和提著劍的言蘿,不由得驚駭出聲。

  言蘿冷冷地瞪他一眼,「喊什麼?」

  「姑娘,您,您別殺我。」那客人認定言蘿是兇手,此刻生怕自己的呼喊把她招惹,連自己也殺了。

  「誰要殺你,這些人又不是我殺的。」

  她逕自直奔上樓,再走進官一洲的房間,他正伸著脖子向窗外張望。

  「那人你看清了嗎?」

  他回過頭來,「看清了,只是從不認得,樓下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我聽到有人在喊什麼『殺人啦』!」

  「店家和夥計被殺了。」言蘿只覺得哪裡不對,細想一下,原來是這傢伙終於會說「我」,而不是「小生」、「一洲」個沒完沒了。

  果然,說話正常之後聽著順心許多。於是她又多說了幾句,「也許是店家招惹的仇人。」

  「店家被殺!」官一洲嚇得幾乎要從床上跳起,「你們西嶽國的治安怎麼這麼差?走到哪裡都有兇殺案。先是在破廟裡遇到你中毒暈倒,然後在官道附近也能遇到強盜搶劫殺人,現在睡在客棧裡又有人刺殺店主。

  「你們西嶽國的國主是怎麼管國家的,俗話說宮逼民反,可千萬別說惡人做事與百姓無關,世上若沒有強權惡勢,就不會有這些齷齪的人和事……」

  他的聲音陡然卡住,因為咽喉已經被一隻冰涼的手扼住。

  「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想,殺你!」那冷幽幽的話是威脅,也是被逼到無奈的瘋狂,在他的耳邊迴盪。

  「我,我知道了。」他啞啞地從嗓子眼逼出這幾個字,眼中流露的都是乞憐的目光。

  言蘿手一鬆,官一洲跌坐回去,「咳咳咳,姑娘,我的嗓子,還要呢。」

  「哼,老老實實在這裡待著!」她喝令道,「那些人暫時不會再回來,不過如果發現不對就叫我。」

  「姑娘要走,」他忙叫住她,「可否幫我把桌上的藥湯端過來?」

  她瞥了眼放在桌上的藥碗,「自己端。」

  「我這樣子,出不得力氣啊。」他滿足哀怨地在後面申訴。

  言蘿只好走到桌邊,但視線只稍對視湯碗一眼,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和憎恨感從心底急速湧起。

  自小她就討厭吃藥,尤其是湯藥,吃飯的時候甚至也從不喝湯,這彷彿是她的一個怪病,只要一見到湯碗,就恨不得立刻打破。

  「拿不到你就自己想辦法。」

  她抽身出門,只聽得身後哀聲連連,「姑娘怎麼可以如此鐵石心腸不顧一洲的死活,一洲又何其命苦,為什麼要遠離家鄉來到這人情不近,世態炎涼的地方啊,爹啊,娘啊,可憐一洲眼看就要客死他鄉,不能盡孝道子您們的膝下,別怪孩兒不孝,實在是孩兒識人不清,遇人不淑,命比紙薄啊——」

  要是任由他這樣繼續嚎喪下去,言蘿估計就算自己不動手,滿客棧那些還在睡覺的客人也必然被驚動起來,聯手殺了他。

  她大步返回身,抄起桌上的湯碗頂到他面前,怒道:「你要喝就給你喝!」

  他立刻止了哭聲,眼中竟然沒有一滴淚,笑吟吟地看著她,說了句,「多謝姑娘,一洲感激不盡。」

  世上竟然真的有人翻臉比翻書還容易,以前她只以為那些在政海中翻滾的臣子,一個個都是變臉行家,沒想到這個小小的畫師,竟然也會用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招數逼迫她就範。

  「官一洲!喝完了藥你大概也不困了。」她在屋中翻找著,轉了一圈,才從他的床底下搜出筆墨紙硯,丟到他面前。「現在就畫!畫那個兇手的樣子,你若是畫不像就別想睡覺。」

  官一洲慢條斯理地喝著藥,那樣子就和品茶差不多。

  「兇手的樣子啊?那一洲要好好地想一想了。他長得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臉孔是方是圓,眼睛是大是小,一洲和他只是匆匆一面,未必能記得清楚。」

  她咬著牙冷笑道:「沒關係,你有一晚上的時間可以慢慢想,慢慢畫,畫到你完全想清楚了為止。」

  「但願一洲能幸不辱命,只是我的胸口好悶,未必能握筆操勞太久。」他歎著氣,眼角的餘光偷瞥著她的表情。

  「再瞄我,小心我取了你一隻眼睛!」

  他卻一笑,「只要姑娘給一洲留下可以作畫的另一隻眼睛就好。」

  *********

  畫像畫好後,言蘿帶著它要走,官一洲問:「姑娘要去哪裡?要把一洲一個人丟在客棧,萬一那惡徒回來殺一洲滅口可怎麼辦?」

  言蘿皺起眉,雖然現在是青天白日的,但是如果那個殺人者認為官一洲有可能威脅到他的身份暴露的話,冒險來殺官一洲也不是不可能。

  「好,帶上你。」她走出房間,卻見客棧內外已有不少的官差,想來是聽到店家命案特來追查。

  其中一個官差正在和昨夜驚叫的客人說話,那客人一見她走出來,立刻驚得用手指她,「就是她,昨天晚上提著劍站在樓下,我親眼看到!」

  那官差隨即招呼幾個人抽出佩刀就要上來。

  言蘿眸光一沉,「拿劍的就一定是兇手嗎?那你們幾個現在手持利刀,我是不是就要說你們持刀搶劫呢?」

  「胡說!我們是在查案,如今有人指證你是重要嫌犯,快和我們走一趟。」

  嘩啷啷的官差的鎖鏈一抖,讓言蘿的嘴角更上揚幾分。「在我面前也敢如此放肆?」

  她張狂的話激怒了那幾個本來對她還心存畏懼的官差,「你是什麼東西?難道是公主金枝抓不得嗎?」

  言蘿哼聲道:「即使我不是公主,你們也沒資格抓我。」

  她的長劍剛剛出鞘,就聽到身後官一洲在大喊,「官爺,小的有重大案情要稟報。」

  那幾名官差互相使了個眼色,其中一個好像帶頭的人說:「我進去看看,你們看住這女的。」

  「笑話,我想去哪裡誰能攔得住我。」她挺身要闖,官一洲又大喊,「姑娘,我胸口悶得厲害,是不是骨頭又斷了?」

  「接好的骨頭哪有那麼容易斷掉。」她聽得出他是在給自己解圍,但不想領他的情。這些官差若論公,原本是她的奴才手下,若論私,個個都不是她的對手,有什麼可怕的。

  「唉喲唉喲,我的胸口悶得更厲害,快喘不上氣了。」官一洲的魔音一陣接一陣地穿腦而來,迫使她只好返身回去。

  那幾名官差立刻也跟了過去。

  見他們都進來了,官一洲才笑著對官差們說:「小民昨天晚上曾經與那名歹徒有過照面,這位姑娘是為了救小民才去追拿那名歹徒,因此被別的客人誤會了。」

  「你們是一起來的?」官差懷疑地看著他們。

  「我們本不認識,但是昨天有強盜在路上搶劫商販,小人也在被搶的人中,是這名姑娘出手將小人救下,又帶小人治傷,暫時安頓在這裡,所以這位姑娘實在是一位大大的好人。」

  他從胸口處拿出一個冊子,「小人是中原人,這是小人入西嶽國的通關文牒,請官爺查驗。」

  官差拿過去翻了翻,知道他的身份屬實,但是對言蘿依然心存忌憚疑慮。「但是這位姑娘拿什麼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言蘿揚著頭說:「我的清白我自知,何需你們證明?」

  「你這個出言不遜的丫頭!」

  一個官差剛上前喝斥了一句,言蘿劍若流星,已從他的帽上掠過,咕答一下,官帽上的一截流蘇掉在地上。

  這一手驚住所有的官差。

  「我若想殺人,昨夜就會將全客棧的客人都滅口。」她冷冷的一句話,已是對官差們錯誤判斷的反駁和嘲諷。以她這樣的身手,要殺人只是在眨眼之間,線索和活口都不可能留下讓這些官差查問。

  這時客棧樓梯處有人蹬蹬蹬地跑上來,是昨天來勸言蘿回京的那名內宮侍衛,或許是因為聽說這裡發生兇案特意趕來,雖然是跑得額上都是汗珠,但是一看到屋內的情形馬上亮出一張金牌,「這位姑娘我保!」

  官差們回頭一看,驚見那金牌上寫的是:內宮四品帶刀護衛左翼。

  於是幾人態度大變,連聲說:「不知道是大人您到此地,也不知大人您與這位姑娘的關係,我等……」

  「出去再說。」左翼一擺手,將那些官差引出了房間。

  「現在就走!」言蘿一把拉起還靠在床邊等著看戲的官一洲。

  「唉喲喲,姑娘輕點,怎麼這麼著急?」官一洲撫著胸口叫道。

  「再叫就把你的舌頭割了!」她怒視他一眼,心中明白,如果一會兒左翼再進來,又要有得被煩。

  她不想從正門出去,最快的方法就是,從窗戶這裡跳下樓去。

  官一洲行動不便,她也不在乎什麼男女之分,再加上官一洲的身材清瘦,她雙臂插到他身下,將他橫抱起來。

  官一洲輕呼一聲,「姑娘!這可使不得,豈不聞『男女授受不親』……

  「再說就……」她的威脅之詞剛要出口,他卻轉顏笑道:「又要割我的舌頭是吧?姑娘威脅人的手段總是如此單一嗎?不是殺就是割。」

  接著,他竟然向她柔軟的胸前靠了靠,呼出口氣,「好香的體息,在我娘的身上都沒有聞到過。」

  她恨不得將他重重地摔出窗子,摔個四分五裂才好,但對著那張白俊的笑臉除了讓她一再地咬牙切齒之外,實在莫可奈何。

  再不理他的胡言亂語,她身似輕雲,飛身從二樓一縱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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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1:01:39

第四章

  要找兇手當然不能大海撈針,言蘿第一個想到的是找丐幫幫忙。

  但她在江湖行走數年,與各幫各派都沒有交情,一時間也不大清楚要怎樣找到丐幫的管事之人。

  自己找了輛馬車,將官一洲和他的行李都丟上去,她在路邊尋覓那些沿街乞討的乞丐,馬車慢慢地行進,官一洲的嘴巴也不停。

  「那個來幫姑娘解圍的人是誰,姑娘為什麼那麼怕他?」

  「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最終都沒有好下場。」她的目光鎖定一名乞丐,立刻下車走過去問:「你們的長老在哪裡?」

  那乞丐正靠著牆角曬太陽,只是抬頭斜睨了她一眼,搖搖頭,「不知道。」

  如此輕慢的態度讓言蘿氣不打一處來,「你是不知道還是不肯說?」

  「反正我沒答案。」那乞丐擺擺手,「姑娘別擋著我曬太陽。」

  「你!」言蘿剛要發怒,馬車內的官一洲探出頭來,在乞丐身前丟了一小錠碎銀子,「小哥,請你喝碗熱湯啊。」

  那乞丐露出笑容,撿起銀子衝著官一洲招了招手,「謝啦。」

  「小哥知道貴派的長老現在在哪裡休息嗎,我們有急事想請他們老人家幫忙。」

  乞丐點點頭,「長老們都在城西慈善寺議事,你現在過去應該還能遇到他們。

  「多謝小哥!」官一洲又對言蘿說:「姑娘,這馬車我可駕不動。」

  言蘿瞪了那乞丐一眼,走回馬車之上,喝斥一聲,馬車掉頭向城西走。

  「姑娘若有事求人,不能總是冷臉相對,威逼利誘只能對那些欺軟怕硬的人奏效,若是碰到一個滾刀肉,不怕死的傢伙,姑娘可怎麼應對?」

  「世上沒有不怕死的人。」她悶悶地說。很不高興剛才自己沒有問到的消息竟然被他輕易問了出來。

  「錯了,世上到處都有不怕死的人,只是姑娘還沒有遇到罷了,比如一洲我,其實就不怕死。」

  她陡然勒住馬韁,長劍一閃,已經移到他的頸下,目光陰冷地盯著他,「你當真不怕死嗎?」

  一口新鮮又溫暖的熱氣撲到她的臉上,只見躺倒在馬車上的他睜著一雙清亮的眼睛,嘴角始終勾挑著,只是那雙眼睛中除了笑容之外還有一抹費解的深意。

  「你和我夢裡的樣子不大一樣。」

  她悚然一驚。「什麼夢裡的樣子?」

  「我曾經做夢,夢到一個極美麗的女子,總對我笑吟吟地,那女子和姑娘你長得一模一樣,所以看著你的時候我總在想,倘若你肯笑一笑……」

  「誰會對你笑!」她的手勁又加了幾分,「別臭美了,要我對你笑,除非我死!」

  「笑不如死?」他歎道,「何必呢,我們前世無怨,今生無仇。」

  「說不定前世我們就有深仇大恨。」她心中震驚不已,他說夢中曾夢到她,是真的還是假的,若是真的,那他與自己是不是前世有什麼宿命的聯繫?

  「若前世我們認識,那就是前世無緣,所以今生才讓我不遠千山萬水又來到你的面前。」

  他酸溜溜的話讓言蘿的牙幾乎倒掉。「休想!前世無緣,今生也無份。」

  官一洲靜靜地對視著她的眸子,忽然他的眉心一蹙,申吟似地說了句,「胸口好疼。」

  疼?她這才意識到由於自己剛才過於生氣,撲進車廂內後,完全是將自己的大半個身子壓在他的身上。好在外面看不到他們這樣彼此糾纏的身體,否則,光天化日,在大街之上,就算她不在意,也難免要引起讓她煩惱的非議。

  遇到這個官一洲的的確確是她倒霉。

  「我警告你,要是一會兒遇到了丐幫長老,不許你再胡言亂語。」

  「剛剛一洲幫姑娘的時候是在胡言亂語嗎?」他淡淡地笑。

  這一抹總有些古怪的笑容讓她心裡覺得不安。

  他不是不會好好說話,偶爾他可以用最「正常」的語言回答她的問題,這是否意味著他如今對她所展露的一切並非是他的本性,或許他有著什麼不為她所知的秘密正對她竭力隱瞞,如果真的有,那麼,又是否和她的夢,他的夢,有關。

  「你若是敢騙我……」她瞇著美麗的黑眸,一字一頓,「我不會放過你!」

  「一生一世不會放過我嗎?」他也一字一頓地回答,那抹笑容更深了幾分。

  一生一世?這四個字在此時此刻說出是那麼的古怪,就好像他在向她要求著什麼許諾,而她在盯著他許久之後,擠出一句話,「我會上天下地也不讓你好過。」

  不給予他承諾,只給他威脅。若他對她有什麼非份之想,也讓他趁早死心。

  *********

  到了慈善寺,果然看到不少的乞丐坐在寺門口,恰好寺內中有不少年長的乞丐三三兩兩地走出來,看來是剛剛散會。

  言蘿跳下馬車,攔住其中一人,展開官一洲所畫的那張畫,「可認得這個人?」

  老乞丐不提防突然眼前冒出個人和他說話,細細打量了一遍言蘿,笑道:「姑娘這是求人的語氣嗎?」

  「我不是在求你,只是在問你。」她糾正對方的用詞。

  「哦,既然是問我,我也可以不答。」老乞丐閃身往旁邊走,言蘿左手前探,一把抓住老乞丐的肩膀,老乞丐肩頭下沉,竟然如滑溜溜的魚般自她的手底脫逃。

  「姑娘的武功不錯哦,是哪門哪派的?」老乞丐下怒反笑,「只是姑娘若想逼我問話就算了吧,我現在肚子正餓,可沒工夫陪姑娘玩。」

  「誰要陪你玩?」言蘿心中只恨這群窮乞丐怎麼全是一個樣子?

  她不知自己無論是自幼在宮中還是後來行走江湖,人人都敬畏她,讓著她,躲著她,所以縱容出她傲冷的脾氣,處處都要強。

  但世上之人千千萬萬,她的脾氣卻不是人人都能承受順從,便如官一洲所說,總有那不怕死的,不吃她這一套脾氣,遇到這樣的人,她便顯得無可奈何。

  她被老乞丐氣得尷尬站在原地,進退不得。

  官一洲從車內探出頭來,笑著對老乞丐揮了揮手裡的東西,「老爺子,您看這件東西能不能換頓飯,請您喝酒?」

  老乞丐湊過去一看,眼睛登時亮起,驚呼道:「這東西你是從哪裡弄來的?」

  言蘿回頭去看,只見官一洲手中拿著的不過是塊小小的黑布,沒什麼稀奇。再仔細看,原來是黑布縫製的小口袋,平凡粗糙又不起眼,不知道這個老乞丐為什麼看到會如此驚詫。

  官一洲笑道:「這是一個朋友送我的。」

  「公子你認識中原的周老幫主?」老乞丐的口氣變得恭敬許多.

  「周幫主為人風趣健談,晚輩偶爾會和他喝酒聊天。」

  「原來公子是從中原來的貴客。」老乞丐的眼睛笑瞇成一條縫,「公子來西嶽國若是有什麼需要,儘管找我胡大亮就好。」

  「想不到會在這裡遇到胡舵主,失敬失敬。」官一洲拱手說:「周幫主曾和晚輩說過,西嶽國的丐幫中,胡舵主可是他最好的酒友,只可惜有二十年沒和胡舵主暢飲了。」

  胡大亮笑得更加開心,「難為他老人家還記得我,他老人家身體可好,現在還是不是一天喝上十斤烈酒?」

  「晚輩離開中原的時候,周老幫主已經每天喝十二斤烈酒了,他還讓晚輩給您老帶個好,可惜晚輩受了傷,不便行走也不好喝烈酒,否則一定也陪您老暢飲一番。」

  官一洲的幾番話說得這胡大亮眉開眼笑,一旁冷眼旁觀的言蘿卻暗暗思索。她曾聽說西嶽國的丐幫是中原丐幫的分支,但怎麼也想不到官一洲居然會和丐幫有這樣深的淵源?

  官一洲與胡大亮相談甚歡了好一陣,又連連說了幾句「多謝」後,黑眸衝她一勾,「問到了,不去捉兇手嗎?」

  「你,是誰?」她輕聲問出這句話,讓他一怔,隨即笑道:「小生姓官名一洲,字崇美,中原人士,姑娘忘了嗎?」

  「官,一,洲。」她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彷彿要念碎了名字背後的秘密。

  「姑娘不必如此客氣叫一洲的全名,不如叫一洲的字——崇美就好。」他趴在馬車的窗戶邊,笑吟吟地看著她。

  言蘿立刻板起面孔,知道不能讓這個人有得寸進尺的機會,「剛才那老傢伙到底和你說了什麼?」她走上馬車。

  「飛龍幫,你聽說過吧?」

  「嗯,當然。」這是西嶽國如今數一數二的大幫派,除了他這個外鄉人,誰不知道。

  「胡舵主說兇手好像是飛龍幫在京裡開的一個鏢局的鏢師,叫牛永輝。」

  「京裡的鏢師?」言蘿皺眉,「他會不會看錯了?從京城到這裡至少三天的路程,一個大派的鏢師千里迢迢到這個小客棧殺人?」

  「應該不會錯,這人長得很有特色,眉心有顆黑痣,所以胡舵主一眼就認出來了。」官一洲又想了想,「那天他衝進我房間的時候,我見他是左手拿刀,就這樣……」他用手比了個動作,「反砍了一刀把窗戶上的栓子劈開,然後跳下去的。」

  言蘿一見他的動作手勢,脫口而出,「飛龍幫的飛龍刀法!」

  「這樣你都認得出來,真厲害!」他拍了拍手,滿臉的讚美崇拜。

  言蘿低頭想了片刻,「好,回京城!」

  「回?原來你家在京城。」

  她閉著唇不再回答。

  京城皇宮是她本想遠遠躲開的地方,但是現在迫不得已又要回去。左翼說她的父王病重,不知道真假,倘若是真……京中此刻混亂的局勢就可想而知了。

  她不想去趟渾水,她只想追查兇手和……把這個官一洲盡快地擺脫掉。

  *********

  京城依舊是那個京城,朝中緊張的局勢和混亂的紛爭,似乎沒有影響百姓的生活起居。

  當言蘿的馬車進入城門的時候,她所看到的還是一如平常那樣熱鬧熙攘的人群,並無異常。

  「又被那老頭子騙了。」她低低自語道。雖然和家人都算下上親近,但父王畢竟還是父王,她並不想聽到和父王有關的不利消息。

  「你們西嶽國的京城不錯。」官一洲好奇地四處打量,「和我們中原的京城有拚哦。」

  「西嶽國的繁榮向來遠在你們中原之上。」她慢聲道,言詞裡有著一份傲氣。

  官一洲笑道:「那也是,畢竟西嶽國比中原小了一半還多,只是不知為何盜匪卻比我們那裡多了一倍不止。」

  言蘿這一次頭也不回,只冷冷地說:「早晚我會殺光那些人!」

  「惡人是殺不盡的,更何況窮才生盜,若是人人都不愁吃穿也就不會想著去搶別人了,說到底,還是你們西嶽國國主治國無方。」

  「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從馬車上丟下去?」

  她一句厲言總算讓他暫時閉上嘴,但也只是安靜了片刻,他又開口問:「現在就去找那個牛永輝嗎?」

  「不急。」她一路想了很多,牛永輝既然是飛龍幫有名有姓的人,也不怕他跑掉,畢竟這裡是京城,若直接上門拿人,可能會觸怒飛龍幫,引起京中大亂。

  忽然,路邊兩個行人的對話引起她的注意——

  「真是奇怪,聖上最近做事我怎麼看不懂,又是招大王子回來做太子,又是封皇后,他想做什麼啊?」

  「這誰知道,皇族裡的人心眼兒多著呢,聖上想什麼咱們更是猜不出來。不過有人說這個太子封得還不錯,起碼比那兩個王子強,就是皇后的年紀小了點,據說還不到二十歲,嘿嘿,以後太子登基,對著年紀這麼小的女孩子叫『母后』實在是奇怪得很。」

  言蘿的眉頭一沉。她只知道大哥被召回來做太子,卻不知道父王還封了新母后?

  父王的為人行事的確古怪,在她的印象中,大哥南隱是低賤的宮女所生,一直並不得寵,而漢王和奕王那兩個兄弟雖然年紀小,但都是心機狡詐之徒,和他們的娘親一樣。

  為西嶽國著想,的確應該封大哥為太子,但是平白無故地封什麼新皇后?

  她駕著馬車,直奔京城中心的王宮而去。

  *********

  「公主,您回來啦!」宮門口的侍衛看到言蘿都神情複雜,想上前迎接又想躲避,最後都原地跪下,「參見公主。」

  「父王呢?」她向來不喜歡客套寒暄,直接發問。

  「聖上最近身體欠佳,一直在寢宮休息。」

  她回頭看了眼馬車,「把車上的人抬到我的少陽宮去。」

  「是。」侍衛急忙跑過去撩起簾子,竟見坐在裡面的是一個年輕俊秀的年輕人,不禁愣住,再回頭看時,言蘿已經獨自走入宮內。

  *********

  西嶽王的養生宮如今死氣沉沉,門口蕭瑟的落葉無論宮女如何辛苦地打掃都掃不乾淨,掃了又落,一會兒的工夫就亂墜了一地。

  言蘿的突然出現讓本來疲倦乏累的宮女們都嚇得慌忙站好,垂手肅立,「公主,您回來了。」

  言蘿不要任何人通報,逕自走進宮殿之內。

  「放肆,誰這麼大膽敢直闖聖上的寢宮?」一個嬌叱的聲音在死寂的宮殿內陡然響起,聽來十分刺耳。

  言蘿瞇了瞇眼,「趙妃,原來是你在伺候父王,這麼大的聲音是想把他驚醒,不怕被治驚駕之罪嗎?」

  趙妃沒想到言蘿會突然回來,臉色一變,轉怒為笑道:」言蘿啊,怎麼也沒想到是你回來了,來,快這邊坐。」她用手一指,指的是內殿門外的圓凳。

  言蘿看都沒看一眼,屈膝跪在父王的床頭,朗聲道:「父王,兒臣回來了!」

  她的聲音比起剛才趙妃的還要大了許多,以至於西嶽王很快就從沉睡中醒來,殿內昏暗的光線讓他一時間看不清眼前的人,疑問道:「是誰?」

  「言蘿。」她報上自己的名字,向前靠了幾分。

  西嶽王先皺起眉,「你捨得回來了?」

  「兒臣回京是因為有事要辦。」她直言真相,不怕震怒父王。

  果然,西嶽王的眉毛挑起,想要發怒但最終又垂了下去,「算了,你這個丫頭總是讓父王為你擔心,你自己做事要知道分寸,既然這一次回來,就不要再出去了,宮中需要你。」

  「這裡不是兒臣的天下,也不需要兒臣。」

  她的斷然拒絕讓一旁的趙妃嘴角微微揚起一絲笑意。

  「父王說你不能出宮,你就絕對不能!」西嶽王終於動了怒,「還有,記得去參見新後。」

  「新後是誰,兒臣不認得,兒臣只知道已經過世多年的親娘是母后。」她倔傲地揚起頭,「既然父王這裡沒有別的事情,兒臣就先告退了。」

  她霍然起身走出大殿,身後只聽父王劇烈的咳嗽,連聲說:「你這丫頭越來越無法無天!朕是太縱容你了,但你別忘了,你無論到哪裡都是我西嶽國的公主,是朕的女兒。」

  公主又如何?她挑起唇角,不以為意,甚至連腳步都不曾停滯半分。

  她的少陽宮距離養生宮不遠,路上要經過的鳳鸞宮正是歷代皇后的居所。她一路走來,所有的宮女和侍衛都退後避讓,下跪問安,只有走到鳳鸞宮的時候,眾人的目光全被自宮內走出的人吸引過去,一時間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不由得她也將視線投過去——

  那是一個極為美貌的年輕女子,金紅色的鳳裙貴不可擋,頭上的鳳釵在她婀娜多姿的步伐下一搖三晃,煞是好看。

  只是那張精緻的麗容同言蘿一樣,沒有半點笑意,冷面對人。

  當她的目光同樣對視上人群中唯一傲立的言蘿時,平靜的秋水瞳眸泛起些許漣漪。

  「你是誰?」宮裝麗人清聲開口,舒緩的聲音裡自有著和她身份匹配的雍容和傲氣。

  但言蘿只是哼了一聲,掉頭就走。

  旁邊有宮女忙說:「那是紫陽公主。」

  「紫陽?」優雅的柳眉不經意地一動,「原來她就是紫陽,若配給君澤,還真的是糟蹋了。」

  宮女呆呆地偷看了一眼她的神情,想替傳說中那個完美無缺的小王爺辯白兩句,卻沒有那個膽量。

  「娘娘,現在去養生宮的話,趙妃可能還沒有走。」宮女小聲提醒。

  「那又怎樣呢?」她似笑非笑地看著那個小宮女,「難道本宮會怕她嗎?」

  金色的長裙輕用,裙上的金鳳彷彿將振翅而飛。

  「你要記住,如今誰才是後宮之主。」

  清冷的聲音讓那名宮女渾身打了個寒噤,身子伏得更低,「是,奴婢知道。」

  宮裝麗人再說:「去養生宮。」

  浩浩蕩蕩的人馬就這樣離開了鳳鸞宮。

  *********

  「哼,好大的排場。」言蘿低聲罵了一句,「憑藉著那張臉迷惑了父王又怎樣,難道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美人,看你能保住這個位置多久。」

  「誰是天下第一美人?」

  官一洲響亮的聲音一起,她陡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一腳踏進她的少陽宮。

  見官一洲翹著腿坐在院子裡,她皺眉道:「誰把你放在這裡的?」

  有宮女急忙回稟,「是官公子自己要坐在這裡。」

  「這裡暖和,能曬到太陽,比屋裡的陰冷好多了。」官一洲的臉色紅撲撲的,顯然是這裡的陽光讓他曬得過於舒服愜意。

  「剛剛你說天下第一美人,這裡除了公主你,還有誰配叫作天下第一美人?」

  她定睛看著他,「你一點都不驚奇?」

  「驚奇什麼?驚奇你的公主身份嗎?剛剛在宮門外一洲已經驚奇過了,現在一洲只想好好地曬太陽,王宮是一洲從來沒有到過的地方,這裡真好。」

  「哪裡好。」她冷笑道,「這裡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無知無覺地死去。」

  「這裡有數不盡的風景,奇聞軼事,這裡有喝不完的美酒,吃不完的珍饈,最重要的是,這裡有可供一洲畫一生的美女。」他笑著對身邊那位宮女說:「剛才我還和這位倩伊姑娘說,傍晚時刻要為她作一張畫。」

  又來了,這酸得讓人倒胃口的話,還有那張無恥的笑臉,如今這張笑臉雖然沒有衝著她,卻讓她更感覺刺眼又礙心。

  「在我的宮裡,無論做什麼都要經過本公主的許可才行。」她對那名宮女怒視道:「倩伊,你現在沒別的事情可做了嗎?」

  那名叫倩伊的宮女本來沉浸在剛才官一洲一番話為她帶來的喜悅之中,被言蘿一聲喝令之後,所有的喜悅都煙消雲散,哆嗦著手腳,「奴婢去給公主倒茶。」

  「倩伊姑娘幫一洲問問,還有哪位姑娘願意讓一洲為她留下倩影,一洲分文不取。」

  「對誰都可以叫『姑娘』,」悄然間言蘿已經逼到他身前,不知道是因為她擋了陽光,還是因為她的心情欠佳,臉色比平時更加黯沉。「既然你這麼喜歡稱人家『姑娘』本宮從今日起不許你再對本宮如此稱呼!以免輕賤了本宮的身份。」

  他的笑容一斂,「公主這樣說就不對了,『姑娘』一詞本無特意所指,上至你這樣的金枝玉葉,不到平民女子,都可以被人稱為『姑娘』,怎麼你可以被叫,別人就不許了?」

  「這就是本宮的規矩!」她才不管自己的說詞有多不講理,走過他身邊時暗中狠狠地踹了他身下的躺椅一腳,躺椅滑出去三四尺,他也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唉喲。」他驚呼的時候言蘿已經走回自己的寢殿,重重地將殿門甩上。

  官一洲好不容易才重新坐穩,後背緊靠著軟椅,讓整張臉更加完全地暴露在陽光之中,還發出很滿足的申吟聲,「陰冷的世界怎比得了這樣的溫暖,只有她那個傻丫頭才不知道生活的美妙。」

  舒展的眉毛和勾起的唇角,以及金色的陽光,讓他那張帶著笑的俊俏面龐看起來更加親切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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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1:01:59
第五章

  深夜,言蘿換了裝,輕輕打開自己的殿門。此時夜深人靜,正是宮內侍衛換崗的時候,她必須趁此時離開王宮去追查牛永輝是否有殺人,也才不會驚動父王手下的那群鷹爪。

  但是剛剛走出殿門她就愣住——只見那個討厭的官一洲正坐在院中自斟自飲地喝著小酒,口中還唸唸有詞的不知道說些什麼。

  「大半夜不睡覺你又折騰什麼?」她厲聲發問。

  官一洲轉頭看到她似乎並不驚奇,只是舉著酒杯對她笑,「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來喝一杯嗎?」

  「哪裡來的酒?」她蹙緊眉心。

  「請倩伊姑娘幫我拿的,她們不知道一洲和公主你的關係,只以為我是你的座上貴賓,當然對一洲的請求不敢推拒。」

  「不到一天的光景你就想反客為主了?」她走過來奪過他的酒杯,喝令道:「睡覺去!」

  「夜靜風清、皓月當空,不出來走走不是太可惜了?」他搖頭晃腦的樣子讓言蘿覺得他很欠揍。

  「白天曬太陽還沒曬夠,晚上又看什麼月亮,凍死你最好!」她甩頭要走,被他從身後叫住,「公主要去哪裡?」

  「我去哪裡你管得著嗎?」她還往前走。

  「一洲是關心公主,萬一等會兒聖上的侍衛來問話,一洲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什麼?」言蘿的腳步一頓,回頭看他,「剛才有人來問我的事情?」

  「是啊,一個時辰之內來了好幾組人。」官一洲笑道,「看來這王宮之中公主你的身份果然是高高在上、尊貴無比。」

  她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他話中的諷刺她豈聽不出來?但是如果這裡真的已經受到如此多人的監視,今晚只怕她是不便到外面去了。

  此時宮門外人影一晃而過,她目光銳利認出那人,喝道:「左翼!別鬼鬼祟祟的,有事情進來說話,本宮就在這裡。」

  門外的人影走了進來,果然是在客棧中追蹤到她的四品侍衛左翼。他沒想到這麼晚言蘿會突然出現在院中,迫不得已只好現身,硬著頭皮跪拜,「參見公主。」

  「父王又命你來看住本宮的行蹤?」她語氣森冷,聽得左翼頭皮發麻。

  「聖上是關心公主的安危,最近京城不大太平……」

  「不太平還不是他自己一手搞出來的,怨得了誰。」她一聲冷笑,「門外還有誰,都給我滾進來!」

  於是又有三兩個人移到左翼身後跪下。

  言蘿瞇眼看去,「銅雀宮,銀雁宮,莫陽宮,律陽宮,好啊,沒想到我言蘿這麼大的面子,趙妃,李妃,二王子,三王子,竟然齊齊到位。你們的主子怕什麼?本宮一不會和他們爭搶後位,二不會爭搶王位。這皇宮內外沒有本宮希罕的東西,本宮對他們更無威脅,他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她越說心中越氣,一掌拍下,碩大的青石桌面上,竟然被她拍下一個凹陷的掌印。

  膽子小的宮女嚇得瑟瑟發抖,就是左翼這樣久經人事的武功高手也不由得變了臉色。

  「滾!」她斥罵出口,那一群人如蒙大赦般瞬間逃跑。

  但她的心頭還是滿腔的怒火,不自覺地衝口說:「你都看到了,這就是你認為好得不得了的皇宮,行走坐臥都要被人監視,不過是吃穿好些的囚犯罷了!」

  沒聽到官一洲回答,她低頭去看,驚見自己的右手竟在他的手中捧著翻看。

  「明明是纖纖玉手,怎麼可以有這麼大的力氣,連青石板都能打凹,不會疼嗎?你練的是什麼武功?」

  她有瞬間的怔忡,只覺得自他的掌心傳遞過來一份溫暖,和剛才冰冷僵硬的青石板相比,這份溫暖柔軟得好像棉花一樣,肌膚相親的觸感是她以前未曾感到過的舒服。

  舒服?她陡然一驚,將手抽了回來,又反抽他一掌,「誰允許你碰我?」

  他躲避不及,左臉上結結實實又挨了一記耳光。

  「唉,這是公主你第二次打一洲耳光了,若是以後習慣成自然可就壞了。」他委屈地揉著略紅的俊臉,「公主覺得一洲這張臉長得太好看,所以看不順眼,一定要把它打成豬頭才高興。」

  「你的臉丑到極點,連豬頭都不如!」她扯著嘴角不給他好臉色,眼角的餘光偷瞥他臉上的紅痕。

  他揉著臉頰,居然懶洋洋地笑道:「不過公主這次下手好像沒有上次重了哦,不算很疼。」

  「等你的肋骨長好了,本宮會讓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疼。」她提醒他尚未痊癒的傷是誰下手的。

  不過官一洲似乎天生就是那種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用手摸了摸胸口,笑道:「公孫公子治傷接骨的手段真是高明,那些湯藥也很靈驗,才不過幾天,一洲就覺得已經好了許多。」

  「你最好早點離開。」她恨恨地念著公孫的名字,「都是那個該死的公孫給我惹麻煩!」

  「哎呀,今天忘記喝藥了。」他忽然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倩伊姑娘、倩伊姑娘!」

  旁邊的偏殿是一干宮女的住所,因為言蘿深夜不讓人在身邊伺候,所以宮女們都只是在偏殿休息。

  倩伊迷迷糊糊地跑出來,問:「公子需要什麼?」

  「藥湯,今天我忘記喝藥湯了。」他比畫著一個碗的形狀,問向言蘿,「那藥湯的藥方是什麼?」

  這傢伙居然使喚她的宮女比她使喚起來還順手、還自然!他真以為自己是這座少陽宮的主人啊?

  她咬著唇冷冷地盯著他,而倩伊一看到她,嚇了一跳,「公主,您怎麼出來了,夜裡風寒……」

  「行了,叫醫藥房煎藥去。」言蘿從袖子裡拿出一張寫著藥方的紙丟在倩伊手邊。

  「再叫御膳房做碗冰糖銀耳粥來吧。」官一洲又多加一句。

  「是。」倩伊忙轉身去醫藥房和御膳房傳話。

  「你不要太得寸進尺。」言蘿盯著他的笑臉,「別以為我打傷你就欠你許多人情,你若是把我惹火,我隨時可以趕你出宮。」

  「公主若非心中對一洲有愧,不會寧可暴露身份也要將一洲帶回宮裡養傷,可見公主心口不一。」

  今夜月明星稀,他的黑眸就像是隱在黑幕中的明星,在偶然的一瞬間射出奪人心神的光亮。

  她的心幾乎淪陷在他深邃的黑眸中,說不出為什麼,只覺得這個人彷彿從很久之前就在自己的身邊一樣,他的每一個笑容,一舉一動都讓她感覺似曾相識,而她的一舉一動也彷彿是他早已知曉掌握,所以才會笑得這樣陰險得意。

  「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她突然問出一句讓自己都有點詫異的話,但是後面的話語一轉,「你被我打傷或許是個意外,但是你賴在我身邊,卻絕非迫不得已。」

  她不清楚自己為何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但是每說一句她自己就堅定心中猜測,尤其是看到他的眸光閃爍。

  「是誰派你到我身邊監視我的?」她抓住他的衣領拉到自己身前逼問,「說,是趙妃還是李妃?或者是父王?」

  「是……天意。」他促狹的眼波在瞬間變得深邃,清俊的臉上,剛才被她打的紅痕還在,與他幽深得似要泛出水光的瞳眸相稱,竟浮現出她未曾見過的一縷柔情。

  「天意,哼,天意只是借口,如今人意都假托是天意來騙人!」她只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難,但是不想在和他逼視的時候退卻,依然直勾勾地瞪著他,「你別想騙我,說!到底是誰派你來的?」

  「你不信我,你一直都不信我。」他喃喃地低語,竟有些落寞,「我並未騙你,可是你卻不信我。」

  「因為你根本不可信!」望著他黯然惆悵的神情,她是有一閃而過的動容,但也只是一閃而已。這麼多年,無論是在王宮還是在江湖,值得她信任的人實在是太少,她已經習慣冷眼旁觀那些爾虞我詐,世間的任何人做任何事在她看來都必然是為了某種目的。

  「官一洲,你以為裝可憐我就會信你,」她噙著冷笑,「像你這樣唱作俱佳的人的確少見,但我並非從沒見過。」

  「世上之人千千萬,各自有各自的不同,公主說見過我這樣的人,那就錯了。」

  他的話匣子又要打開,言蘿又惱又急,忍不住用手一把蓋住他的嘴,低喝道:「閉嘴!」

  他溫熱的唇驟然觸碰到她的掌心,不知道是她的手掌熱還是他的唇燙,竟讓她像被火灼到一樣慌忙收回。

  他先是愣了愣,隨即笑開,「你殺了那麼多人,但手還是又香又軟。」

  她死死地瞪著他,幾乎將下唇咬破。再賞他一記耳光,將那個可惡又該死的笑臉打掉?

  「別總是站著,腳會累的。」他說得自然又親切,好像他才是少陽宮的主人似的。

  *********

  當倩伊捧著托盤匆匆趕回來的時候,看到的還是持杯喝酒,悠然自得的官一洲,和冷面僵立的言蘿。

  「公子,這是您的藥。」倩伊悄悄避開言蘿的眼神,將藥碗和粥都擺上了石桌。

  「辛苦倩伊姑娘了。」官一洲點頭微笑,「今天姑娘一定累了,要多休息,明天一早我就給姑娘作畫。」

  「不敢當。」倩伊按下心頭的喜悅,忐忑不安地偷看了眼言蘿。

  「看我做什麼?」言蘿察覺到她的目光,冷冷道:「官公子看上你的容貌要給你作畫,那是你的福氣。」

  「一洲最想畫的人卻一直都沒有畫到。」官一洲先將粥碗端到自己眼前,舀起一小杓,沒有送到自己的嘴裡,卻送到她的眼前,「鬧了一晚上,你也餓了,先給你吃。」

  看到粥碗和熱氣騰騰的粥,她自心底生出一股強烈的不安。恍惚間,曾經也有人這樣端著一個碗,笑瞇瞇地讓她吃下什麼東西。

  「拿開!」她揮手去打,這一回官一洲早有準備,及時地縮回手來。

  「御膳房的粥可不能這樣輕易糟蹋。」他嘖嘖讚歎著,將杓子送進自己的口中,又不住地讚美,「好吃,真的好吃!果然名廚都在王宮中,我們窮苦百姓平日裡可吃不到這麼好吃的粥。」

  雖然吃著東西,但是顯然那碗粥佔不了他嘴巴多少空間,他仍是喋喋不休,「我若是你,可捨不得離開這裡到外面去過漂泊的苦日子。」

  「只可惜你不是我,你若是如此喜歡宮廷的生活,我可以推薦你當畫師,讓你以後生老病死都在這座皇宮裡。」

  「公主是要把一洲一輩子都留在你身邊,」他狡黠的眸光幽幽地投注在她身上,「王家的畫師是不是可以為公主作畫?」

  「哼!想得美。倘若你真的成了我的臣子奴才,要治你的罪輕而易舉,私自偷窺公主形貌,畫圖記影,只憑這一條你就可以被判刑十年。」

  「好嚴苛的刑法。」他喝著粥,只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又去喝那碗藥湯。

  被他折騰了大半夜,眼看天都要亮了,她懶得再理他,乾脆回殿去補眠。

  *********

  或許是因為還來不及睡熟,這次她並沒有作那個奇怪的夢,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醒來的她聽到殿外有女孩子們的輕呼聲。

  「啊呀,倩伊好漂亮!」

  「不,是官公子畫得漂亮。」

  「官公子,一會兒能否為奴婢畫一張?」

  好熟悉的對白,曾經在哪裡聽到過?她以為是夢,翻了個身不去理會,沒想到外面說話的人又多了幾個。

  「只聽說公主這裡來了個俊俏的小伙子,我還當是誰,沒想到是個畫師。」

  這聲音比倩伊她們年長許多,也是言蘿所熟悉的,她登時睜開眼,趙妃!

  「這小伙子畫得真不錯,姐姐你看,一個姿色平庸的小宮女在他妙筆生花下,都快趕上戲台上的七仙女。若是讓他來畫姐姐,一定能捕捉到你的絕美。」

  這麼諂媚的口氣是來自李妃。

  言蘿本想立刻出門把她們趕走,但是轉念一想又冷靜下來。

  她坐到梳妝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打開從未用過的妝盒,開始一點一點地在臉上點綴著。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當她打開房門時,小院中熱熱鬧鬧的一群人都頓時安靜下來,人人驚詫地看著她。

  因為不擅化裝,所以她只是簡單地擦了一點脂粉,在眉心點了朵小小的梅花,用紅紙抿了嘴唇,頭髮還是清爽地束起,斜插一串金子打造的桂花簪,然後換上一件銀色掐金線的曳地長裙,挺直背脊,緩步走來。

  「本宮的少陽宮今日真是蓬摹生輝。」她的星眸輕掃,「趙妃和李妃怎麼有空到我這裡坐?」

  「李家妹妹聽說你回宮了,特意來看看你。」趙妃笑著想來拉她的衣袖,被她的寒眸一瞥,剛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

  李妃也賠笑道:「公主這次出宮回來變得更漂亮了。以前很少見公主做這樣的打扮,我經常和姐姐說,可惜了公主這傾國傾城的容貌,總是沒能好好的妝點一番,才叫宮內的人把那個簡依人當成了絕色美人。」

  聽她說得口氣又酸又恨,言蘿心中瞭然,「簡依人就是那個新後?」

  「是啊,一臉狐媚樣,不知道聖上怎會看上她!」李妃氣量狹小,這麼多年一直是和趙妃表面和睦,暗地爭寵,怎麼也沒想到會平空掉下一個簡依人當了皇后,這段時日她暗自吐血,幾乎到得了內傷的地步。

  「皇后娘娘駕到!」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自外面魚貫走入一群宮女太監,眾星拱月似的簇擁著皇后簡依人。

  簡依人的秋波在院中一掃而過,淡笑道:「這麼多姐妹在這裡,也好,不用本宮一個一個下帖子去請了。」

  「什麼事?」言蘿可不像趙妃、李妃還要下跪請安,她只冷冷地看著對方。

  皇后並不因她的冷淡而生怒,始終保持著親切如春風的笑容,「明日聖上要宣佈三道聖旨,請幾位娘娘及幾位王子,包括公主您一起到養生宮接旨。」

  「什麼旨意?」趙妃和李妃同時問出口。

  皇后指了指身後一名太監手捧的小匣子,「聖旨在匣中,至於是什麼內容本宮也不清楚。」

  皇后說完,眼波又掃向一直坐在旁邊泰然畫畫的官一洲,「這位公子不是王宮中的人吧?」

  「是我帶回來的,怎麼樣?」言蘿的下巴又抬起幾分,心中只想,若是這皇后端出什麼管制後宮的宮規,或是抬皇后的架子來趕官一洲,她必然要讓她好看。

  但皇后只是走到官一洲的身後,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感歎道:「公子的畫真是絕妙。」

  這個官一洲,平時囉唆聒噪得要命,但不知道他是故意還是畫起畫來真的忘我,竟全然沒有注意到身邊發生的一切。

  聽到有人近距離說話他才霍然轉頭,驀地看到皇后對他盈盈一笑,手中的筆不由得掉落到地上,翻身下拜,「草民不知道是皇后陛下駕到,失禮子鳳駕之前,請娘娘治罪!」

  皇后微笑問:「你認得本宮?」

  「雖不曾見過,但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人有娘娘這樣的鳳顏威儀,也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讓一洲初見便感到誠惶誠恐,又敬又愛。」

  「又敬又愛?」皇后啞然失笑,「怎麼講?」

  「娘娘是西嶽國的國母,人人敬仰自不在話下;娘娘之容貌,也是一洲生平未見之美麗,哪怕想盡瑰麗之詞都不足以形容一洲此時心中的驚艷仰慕。」

  皇后笑著看向言蘿,「這個人和公主的脾氣秉性似乎相差太多,不知道公主怎麼會找他進宮作畫?」

  言蘿早已在一旁氣歪了。這個該死的官一洲,每次都用甜言蜜語稱讚自己認識的所有女子;第一次見到她時就說她美得『與眾不同,超凡絕俗,震爍古今』,如今竟然用更過分的字眼去諂媚她父王的新後,她恨不得一腳踹到他的臉上去。

  「不知道這位公子尊姓大名?」皇后慢聲問。

  「不敢,草民姓官,名一洲,字崇美,中原人士。」

  「原來是中原人,中原能人輩出,是我西嶽國所不及。」

  官一洲忙道:「皇后太客氣了,西嶽地靈人傑,一洲一路所見奇人異事,無不心生驚歎感慨。」

  言蘿再也聽不下去,原來他不僅擅長諂媚,而且還會睜眼說瞎話。前不久到底是誰在她耳邊囉哩囉唆,滿口抱怨地說他們西嶽國到處是強盜,國風不好,總不會是她聽錯了吧?

  她在背後狠狠一掐官一洲的手臂,冷冷說:「皇后既然傳話完,可以走了。」

  皇后的眼睛彷彿能透過官一洲的身體看到言蘿在他背後做的小動作,她輕笑道:「官公子方便的時候請到鳳鸞宮來,本宮想請你做一幅畫,送給遠在家鄉的親人。」

  「此乃一洲的榮幸。」官一洲忍住臂膀的痛楚,深深作揖。

  皇后鳳駕回宮前,那一干跪在地上的宮女以及趙妃、李妃,沒有得到皇后的許可都不得起身,直到皇后離開,李妃才惡狠狠地瞪著她的背影,嘀咕一句,「現在猖狂,將來有她好看。」

  「各位娘娘也回宮去吧。」言蘿下著逐客令。

  「明日聖上宣旨,不知道要說什麼。」趙妃走時還在惴惴不安地自語。

  李妃安慰她,「聽說聖上不滿意太子,說不定是要廢太子另立,這下子娘娘你的兒子漢王可有機會繼承王位了。」

  「妹妹真愛和我開玩笑,我那個兒子啊……」

  兩個母親竊竊私語著離開。

  言蘿看著其它還站在原地的宮女,沉聲道:「還站在這裡做什麼,難道我宮內就沒有事情可做了嗎?」

  最後一群人也被她趕走,院內又只剩下她和官一洲兩個人。

  官一洲正笑瞇瞇地看著自己面前那幅即將完成的畫稿,畫中人是含羞帶怯的倩伊。

  言蘿越看越刺眼,一把將畫稿抓進手中,揉了個稀爛。

  「噯,你怎麼毀我的畫?!」官一洲情急之下上前去奪,她一閃身,他抓了個空,但她也立足不穩,竟被他圈壓在石桌上。

  「我一個清晨的心血,你說撕就撕了?」他面帶慍怒之色.

  言蘿冷笑,「在我的地盤上畫我的奴婢,我想怎樣就怎樣。」

  「你不應該總是如此不講理,長此以往,誰還肯對你交心,誰還肯真心敬服你、喜歡你?」

  「要你管?世上之人我從來就不放在眼中,也不需要她們和我交心,我不希罕。」她伸手推他,「一邊去。」

  這樣一上一下的曖昧姿勢若是被過路之人看到,不知道會在這宮中掀出怎樣沸沸揚揚的議論。

  她推在他胸前的手陡然被他抓住,而他的另一隻手就支在她身後的石桌上,壓得她沒有反抗的機會。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好心為你,你卻不領情,就算你是公主又怎樣?是個殺人狂又怎樣,你以為人人都要怕你,我偏不!」他灼熱的呼吸撲在她的眉眼上、鼻翼前。

  天太冷,她的眼前瞬間都是霧氣,鼻中呼吸到的全是他的氣息,她有著片刻的慌亂,隱隱地覺得不安,似是要出大事。

  「滾開!再不滾開我可對你不客氣了。」她故意用手按了一下他曾經受傷斷骨的地方。

  果然,他倒抽一口冷氣,「真惡毒!」他喃喃地說,似是自語,又是對她說的,「難怪聖人說『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又說『天下最毒婦人心』!」

  「我毒?」她不住地冷笑,「我毒就不會救你於強盜之手,送你於神醫面前,養你於宮牆之內,顛倒黑白我也會,但不會像你這樣無恥又沒良心!」

  「我哪裡無恥了?」他斜挑著眉,「我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

  「你在皇后面前諂媚的嘴臉就夠我吐三天三夜的!」她鄙夷道:「說什麼鳳顏威儀,還說什麼她的美麗是平生所未見,你這樣刻意討好她,又想從她身上得到些什麼?」

  官一洲深深地凝視她的眼,「我讚美她是出自真心,誰像你這樣,聽了讚美還要打我一記耳光,若說我有討好她之嫌,那也是為了不讓你在宮中難做人,不想讓你樹敵太多!」

  她心動了一下,身體在他的環繞中輕顫,但她不讓自己的情緒外露,「用花言巧語騙了皇后又來騙我,可惜我從來都不吃這套。」

  「我說……」他忽然放慢了語速,慢悠悠地問:「你該不會是……吃醋吧?」

  她再一震,脫口怒道:「胡說八道什麼?」

  「若不是吃醋,為何不願意看到我為別的女子作畫?為何不喜歡聽我稱讚別的女子美貌?你應該是從不以美醜論人的,但是今日你這樣盛裝打扮,為了誰?」

  他咄咄逼問的氣勢與平日囉唆懶散的樣子判若兩人。她又有片刻的失神,彷彿自己面對的不是那個絮絮叨叨,涎皮賴臉的官一洲,而是另外一個人。

  這個人乍然讓她覺得陌生,但又有著使她難以說清的動容。

  「你就會胡一言亂語,妄自揣測!」她用力將他推開,這一回只按在他的腰上,而不是胸口。

  「言蘿。」剛擦身走過,他忽然悠悠地叫出她的名字,語氣低柔,令她怦然動心。

  「誰許你……」她又想像平日那樣發怒,但對視上的卻是他深沉幽邃的黑眸。

  「言蘿。」他再喚了一聲,「言蘿……」又喚了第三聲。

  「行了,別叫了!」她煩躁地揮開手,甚至開始怕聽他的聲音。

  「皇后再美,也比不過我心中的你。」他靜靜地望著她,輕聲細語。

  她一下失了神,慌張到幾乎不知該如何應答,只有擇路而逃。

  *********

  逃,能逃到哪裡去?只能逃回她的寢殿。

  看著鏡中的人兒,真的是她嗎?頭上的桂花簪,身上的銀絲裙,臉上那一層紅霞般的脂粉,不都是她平時最最厭棄的裝束嗎?為什麼今日她主動將這一切穿戴上身?

  難道她中了邪?

  「你應該是從不以美醜論人的,但是今日你這樣盛裝打扮,為了誰?」

  那個討厭鬼的聲音又在耳邊迴響,為了誰?她為了誰才會變成現在這樣,難道真是為了他?

  不,這絕不可能!那個官一洲算什麼,不過是她偶然失手打傷的過客而已,等他傷好之後她就會趕他走,他與她之間再無瓜葛牽扯。

  她用手背重重地一抹,將唇上的胭脂盡都擦去。

  只是留在她心上的那股騷動,和他叫她名字時心中的那縷失神,不知該怎樣抹才能抹個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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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既然夜裡出宮不便,言蘿索性在白天堂堂正正地出門,明知道身後有人尾隨,她乾脆裝作不知道,騎著馬,一路來到太子府。

  「公主?」太子府門前的侍衛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公主和太子並無交情,怎麼會突然造訪,但是看言蘿氣勢逼人,也下敢怠慢,急忙往裡面通傳。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太子南隱來到門口,看到言蘿他也有些驚詫,「言蘿,怎麼會來我這裡?」

  「有事問你。」她幾步走進太子府。

  南隱走到她身側,笑道:「剛一回京城就這樣氣勢洶洶的,誰惹到你了,和哥哥說。」

  「還沒有做王就已經有王的口氣了。」言蘿開口就帶刺。「我來是想問你,京城中和江湖人有關的事務是在誰的管轄之下?」

  「九城提督。」

  言蘿又問:「如果我要去飛龍幫抓人,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驚動小又能把事辦好?」

  「飛龍幫?」南隱疑問,「飛龍幫有人得罪你了?」

  「是殺人。」言蘿追問,「你只說有沒有什麼辦法?」

  他思忖著說:「飛龍幫近年來一直在刻意討好朝廷,朝廷也想安撫他們成為在江湖上的左膀右臂,如果你要拿人,只怕……」

  「不要和我說難處,只說辦法,若你沒有辦法我就直接上門去拿人。」若不是顧忌朝廷的面子與飛龍幫的關係,她早就上門拿人了,何曾費過這麼多的手腳?

  「你的脾氣還是這樣又直又衝,難怪君澤會逃婚。」

  「君澤逃婚?」她幾乎忘記這個名字了。

  「前日君澤負責轉押泰岳山的山賊,結果被山賊擄走。」

  言蘿嘲諷地冷笑道:「我還當他真的改了懦弱的性格,也會反抗了,沒想到竟是被人抓走,這有什麼,也算不得逃婚,不過他若是就此去流浪江湖,說不定能轉了他的性子。」

  「君澤為人謙和,做人夫是一等一的,混江湖可就不適合他了。」南隱蹙眉道:「好歹他將是你的丈夫,你怎麼一點都不關心他的死活。」

  「我可沒答應讓他做我的丈夫,這樣的男人我不希罕。」

  「那你希罕什麼樣的男人,武林盟主?天下梟雄?」

  言蘿的眼前赫然閃過一張男人的笑臉,她重重地一甩頭,「我對男人沒興趣!」

  「總不會是對女人有興趣吧?」

  他的戲謔惹來她的斜視,「那你呢,你漂泊這麼多年,找到你的紅顏知己了?」

  他臉色微變,有種莫名失落。「哼,紅顏知己,我每日要提心吊膽被人算計就已經夠累了,可沒有閒情逸致找什麼紅顏知己。」

  「動情的人是傻瓜。」言蘿悠悠冷笑,「恭喜你能絕情絕義,也祝你早日成就大業。」

  「借你吉言,只不過我一向是隨波逐流,漂到哪裡我自己也不知道。」南隱悵然地看著遠方。

  她神情冷淡地看他一眼,「身在這種情勢之下,還是少說那些冠冕堂皇的空泛之言,我才不信你是甘願隨波逐流的人。」

  他黑眸一瞇,朗聲笑道:「好了,我們不說這些煩心事,你要抓飛龍幫的人找九城提督是最方便的,我手書一封信,找人送過去,你要抓誰只需告訴提督,他肯定會幫你辦妥。」

  「謝了。」言蘿面無表情地離開。「當太子不過幾個月,你倒是和上上下下都相處得不錯。」

  「無奈之舉罷了。」他在她身後歎息,但是雙目清亮,再沒有剛才那種失落的悵然。

  *********

  回到少陽宮,不見某人在宮內。言蘿疑問道:「官一洲呢?」

  倩伊回稟,「剛剛皇后派人來請官公子過去。」

  又是皇后上言蘿泛起冷笑,「她倒是看上這個又虛偽又囉唆的傢伙了,叫他去做什麼?」

  「皇后說請官公子為她作畫。」

  「官一洲就一口答應了?」言蘿咬咬唇,喝道:「帶人和我去鳳鸞宮!」

  *********

  皇后是大擺排場去她的少陽宮,她來鳳鸞宮要人也不能失了陣勢。

  少陽宮的十幾名宮女全部貼身跟隨,浩浩蕩蕩地來到鳳鸞宮時,把門口的太監宮女都嚇懵了。

  「公主,您這是……」宮女看言蘿來者不善,使了個眼色給同伴,讓她們進去通傳。

  言蘿一眼看到,冷冷道:「這宮內本宮想去哪裡都隨意,本宮只是來帶走我少陽宮的人,用不著你們這樣急著去報信。」

  她邁步直闖,周圍哪裡有人敢攔她。

  一口氣走到內宮門口,卻看不到官一洲的影子。

  「皇后呢?」她問守在宮門旁的宮女。

  宮女忙跪下回話:「皇后在殿內請官公子作畫,說無論誰來都請稍候。」

  「本宮沒有等人的習慣。」她古怪地一笑,「在內宮作畫,難道不怕風言風雨?」

  她雙掌一推,厚重的宮門被推開,殿中,只見皇后坐在窗前,神色悵然地看著窗外的景致,官一洲坐在她身前兩丈開外的地方,鋪墨作畫。

  開門的聲音如此大,但是殿內的兩人都恍若未覺。

  言蘿不由得皺起眉,不僅是因為他們對自己的視若無睹,還因為皇后的裝束改變得有些奇怪。

  皇后此時的裝束與清晨在少陽宮時的大不一樣,那時的她珠翠環繞,雍容貴氣,猶如百鳥之王的鳳凰。

  現在的她,卻是一身素衣,淡黃色的長裙,頭髮也還是少女時期的挽髻,淡掃蛾眉,朱唇一點,看上去竟還有些稚氣。

  「娘娘身上還需要加上什麼佩飾,如今這樣的穿著雖然優雅得體,卻稍嫌簡單,不配娘娘尊貴的身份。」

  「身外之物不要也罷。」她將目光收回來,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不過,若是官公子一定要畫的話,可否在我的頸上畫上一串紫色的鈴蘭花。」

  「鈴蘭花?」他停下筆問:「有什麼特別的寓意?」

  「是我家鄉的一種花,漫山遍野地開時最是美麗,不過入宮之後已經不可能再見到了。」

  「娘娘是後宮之主,可以請人在後宮種上一園子的鈴蘭花。」

  她搖搖頭,「長在山上的花是不可能移種到深宮內院的,即使能活下來,也不再是原來的鈴蘭花。」

  官一洲輕聲道:「但是看花人的心不應該變,人心不變,花就不會變。」

  皇后微露出吃驚的表情,深深地看著他,盈盈一笑,「多謝你的話,本宮會記住的。」

  殿內靜悄悄的再無聲息,言蘿盯著那一對相互笑望的人,沉聲叫道:「官一洲。」

  「一洲在。」官一洲回頭看她,還做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公主你回來了。」

  「你的傷好得真快。」她盯著他的臉,「聽說你在為皇后娘娘作畫,本宮特意來叮囑你,娘娘這張臉你若是畫壞了,可是會惹來殺身之禍的。」

  皇后淡淡笑道:「本宮不是不近情理的人,煩勞官公子帶病作畫已經很過意下去,怎麼可能還對公子不敬,本宮又不是江湖上的恨生宮主,不分恩怨,見人就殺。」

  「你說什麼?」言蘿眉毛陡立。

  「哦,對了,還聽說這個恨生宮主竟然和咱們紫陽公主同名,也叫言蘿,」皇后悠然笑道:「據說江湖中人都叫她『閻羅轉世』,真可惜糟蹋了我們公主這麼美的名字。」

  「皇后怎麼會對江湖上的事情這麼瞭解?」官一洲好奇地問。

  「本宮未入宮前常聽哥哥姐姐們說起江湖之事,一直覺得很有趣,只可惜今生沒有機會到江湖上行走歷練。」

  「江湖上多是逞勇好鬥之人,娘娘這樣的金枝玉葉不去最好。」

  他的話無疑是火上澆油,言蘿眉心一蹙,一手扯住他的肩膀,將他拖拉出殿。

  「公主,我還沒有畫完……」官一洲腳步踉蹌但也扭不過她的勁道,一干宮女都看得目瞪口呆。

  言蘿剛踏出鳳鸞宮,就有個太監從遠處胞來,氣喘吁吁地叩頭道:「公主,聖上請您去。」

  「叫我做什麼?」她嘀咕一句,瞪了官一洲一眼,「別想乘機溜走,你和我一起去!」

  「要我去見聖上?一洲不知道該說什麼。」

  「誰要你說話,在我父王面前你要是敢胡言亂語,就是我想保你都保不住!」

  官一洲笑道:「我以為你又要說你會割了我的舌頭,原來是要保我。」

  「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她惡狠狠地說。否則這些日子豈不是白白被他折磨。

  於是跟隨她的那群宮女繼續浩浩蕩蕩地來到養生殿前,言蘿說了句:「你們在這裡等。」然後就只帶著官一洲走了進去。

  *********

  殿內今日陪伴西嶽王的是李妃。

  「公主怎麼把這位官公子也帶來了?」李妃掩住口笑問。

  言蘿屈膝跪下,「父王傳見兒臣不知道有什麼事?」

  西嶽王看著她身後的官一洲,「這個人是誰?」

  「是兒臣帶回宮的傷患。」

  「傷患?」西嶽王不解,「朕看他不像是重病之人。」

  「他的肋骨日前被兒臣打斷,已經請名醫接骨,但還需調養。」

  「哦,」西嶽王本來陰沉的神色緩和了一些,「既然是這樣,你可以直接讓他去住太醫院,一個雲英未嫁的公主,身邊放一個小伙子,你就不怕會引起怎樣的非議。」

  「兒臣身正,不怕人說。」言蘿冷笑道:「而那些背後議論人者就真的行得正、站得直?」她的目光掠過李妃,盯得李妃不得不轉過頭去。

  「不要巧言詭辯,你要有自覺,如今我已經和吳王許諾將你許配給君澤,你的事情若是傳到吳王耳中,讓朕怎麼和吳王解釋。」

  「要怎樣解釋是父王的事情,兒臣從來沒有應允過這門親事。而且,聽說君澤被山賊擄了去,能不能活著回來還是未知,兒臣可不想嫁給這麼沒本事的窩囊男人。」

  「那你想嫁誰?」西嶽王怒目而視,「你若是不喜歡君澤的文雅謙遜,好,神武將軍的兒子剛剛受封副將,是個了得的文武全才,父王把他指給你如何?」

  「不。」

  言蘿的冷拒激怒了西嶽王,「這個你不要,那個你也不要,難道你要一輩子不嫁人嗎?」

  「兒臣本來就立誓終身不嫁,父王實在為兒臣太多慮了。」言蘿接著又道:「明日父王宣讀的聖旨如果是涉及王位繼承,兒臣就不出席了,王位向來與女兒無涉,兒臣不想遭其它人的側目。」

  」言蘿!朕是不是為你取錯了名字?」西嶽王垮下臉來,「從你出世到現在,未曾做過一件讓父王寬心的事情,難道父王上輩子對你有所虧欠,所以要你這一生來如此折磨我。」

  原來這個人世間,每個人都是被折磨的,每個人也都在折磨別人。

  言蘿忍不住回頭看了官一洲一眼。

  他一直在靜靜地聆聽,對視上她的雙眸時給她淡淡的一笑。這笑容極其輕鬆溫暖,讓身處壓抑氣氛中的她不由得心頭釋然許多。

  西嶽王捕捉到兩人的眼神交流,心中大為不安,一手指著官一洲喝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流連在公主身邊,是不是故意糾纏?」

  言蘿聽得笑了。

  向來都不苟言笑,冷如冰雪的她這突然而至的微笑,讓西嶽王、李妃,乃至旁邊的宮女太監都看呆住——原來公主也會笑!

  「這果然是個人人相疑的天下。」笑完她只淡然地說了這一句話,接著對西嶽王道:「父王,兒臣無能,不能為父王分憂,但是也請父王睜開眼,看清楚您身邊到底誰是親人,誰是敵人,起碼兒臣從來沒有算計過要從父王的身上得到些什麼。」

  見她又要走,西嶽王沉聲道:」言蘿,聽父王一次,不要太任性,今天就把這個人送出宮。」

  「為何?兒臣與他清清白白,就不怕被人說三道四,若是送走他,反而顯得兒臣心虛理虧,我不會給那些小人把柄對我妄自誹謗,而且,誰若是敢編派我的不是,我也不會放過!」

  最後那一句冷然生硬,彷彿平空落下的石板,將養生殿的地板都砸得噹噹作響。

  傲然走出養生殿,外面的明媚陽光讓言蘿第一次覺得心生溫暖。

  「對不起。」她淡淡地吐出三個字。

  官一洲怔了怔,半晌後才回答,「是在和我說話嗎?」

  「嗯。」她轉眸望著他,「昨晚,不該那樣質問你。」

  他再一怔,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

  「不管你來到我身邊是天意,還是人意,總是我命中注定的。」她垂下眼瞼,「我管不了別人的口舌,但我可以管自己的手腳,管自己的心。你放心,這宮中有我就有你,哪怕是父王都不能趕你出宮。」

  他的眸光跳躍,「我以為公主會希望一洲早點出宮。」

  「若是就這樣讓你走掉,不是太便宜你了。」她白他一眼,但目光早已不是最初的惡狠狠,冷冰冰。

  他暢然笑道:「既然如此,一洲有個小小的請求。」

  「什麼?」她狐疑地看他。

  「可否請公主……」他拉長聲音,唇角輕揚,說出一句讓言蘿哭笑不得的話。

  「請公主以後不要再隨便打一洲的臉了,否則一洲怕有一天返回中原的時候,爹娘不認識我了。」

  「好,」她咬牙說:「你放心,我定然會給你留著這張臉。」

  若是他再把她惹怒了,不打臉,自然還有別的地方可以下手。

  只是……她自己也已察覺,如今她的心似乎不再是那麼冷冰冰的僵硬如石。若再想對他下手,可還打得下去嗎?

  一時失神,沒有留意到迎面走來的一對兄弟。

  「姐姐也來看父王。」漢王是趙妃的兒子,和奕王形影不離,但向來與太子及言蘿不和。

  言蘿自幼在宮中就看不慣他們,很少與之說話或往來,今日碰面也只是冷淡地點點頭就要過去。

  「這位就是母妃提到的那位會畫畫的小伙子吧,」漢王擦身而過時笑道:「果然長得很清俊,原來姐姐喜歡的是這一類的男人。聽說吳王的兒子君澤品貌兼具,姐姐嫁過去可是撿到寶了。」

  言蘿瞥他一眼,沒有說話,繼續往前走。

  「喲,姐姐難得回宮一趟,竟然都不理人。」奕王的年紀稍小,受不了言蘿的冷落,捏著嗓子奚落。

  言蘿停下來,漠然地回頭看他們,「我不說話,是因為你們還不配和我說話。」

  「什麼?」奕王怒而邁步上前,漢王拉了他一把,「弟弟,何必和她生氣,人家是皇后所出的公主,正統嫡系,我們是側妃所生的比不了啊。」

  「哼!皇后生的有什麼了不起?皇后都死了那麼多年,如今的六宮之主早就不是她娘了,後台都倒了,還有什麼可猖狂的!」

  奕王口無遮攔的一番話讓言蘿的瞳眸蕩出電光,眾人還沒有看清時她已經將奕王的領口揪住,縱身一躍跳上了高高的樹權。

  驚呼聲四起。

  漢王大叫道:「侍衛何在,快救奕王!」

  但是誰敢上樹去和公主對決。

  因為已是深冬,粗壯的大樹上幾乎落光了葉子,所以樹上人的一舉一動下面都看得萬分清楚,因而也更加為他們提心吊膽。

  言蘿將奕王的後背壓在樹權上,用冷得可以殺人的聲音問:「你,想死嗎?」

  「不,我不想,快放我下去!」奕王不諳武功,嚇得手腳僵硬,臉色慘白。

  「如果你不想死,就立刻向我的母后道歉,」她的眸子如水晶般明亮,一字一頓,「要大聲,讓整個養生宮的人都聽到。」

  「我,我道歉。」奕王哆哆嗦嗦地說出這幾個宇,但是字不成句,語調慘變,哪裡還能大聲。

  言蘿當然也不肯就此放過他,「再說一遍,讓你的母妃也聽到。」

  李妃得到消息已經跑了出來,看到這種情形嚇得差點坐倒在地上,連聲叫道:「公主!快放了我的孩兒,有話好好說!」

  言蘿慢聲道:「看,你的母妃多關心你,她生怕你會受到一點傷害,但是你卻給自己惹麻煩,如果我的手稍微用點力氣……」

  她的手腕多加了三分力氣,奕王已經聽到身下樹權開始斷裂的聲音,不由得驚駭得大聲喊道:「是我不對!我不該說先後的壞話、我錯了!」

  言蘿的手一提,人若翩鴻一掠而下,將奕王推進李妃的懷裡。

  「教好你的兒子,否則我不能保證下次會不會失手。」她抬腳就走,身後那些人的臉色是慘淡,是釋然,還是憤恨,她都不管了。

  *********

  走回少陽宮,她淡淡地吩咐,「都下去,午膳叫御膳房做翡翠絲卷,蔥香餅,再來一個薏米粥就行了。」

  等到四周恢復平靜,她再次緩慢地開口,「看夠了戲,怎麼還不走,剛才路過鳳鸞宮的時候你就該走了。」

  「未得公主的許可,一洲怎麼敢跑掉。」他一直站在她的身後,未曾離開。

  她轉身看他——帶著笑的臉,親切宜人,彷彿剛才發生的一切與他全無關係,從未介懷。

  「到現在你還堅持認為這宮裡是個好地方?」她的嘴角掛著嘲諷的冷笑,但是這一次嘲諷的對象不是他,而是剛才那場鬧劇。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只是宮廷,尋常百姓家也一樣會有這些事情,只是不要把自己的不開心都變作怨氣壓在心裡,或者發洩給別人。」他的笑容平靜中似有鄰階。

  「你不喜歡這裡,要逃到外面去當然沒錯,但是難得回來一趟,何必把所有人都當作敵人,或者是陌路人,比如你的父王,他雖然專制霸道,但處處為你好,並無壞心,你就算是不肯答應他的安排,也毋需給他那樣的難堪,好歹他是一國之主、你的父親,威嚴的面子總是要留給他的。」

  她難得這麼沉默地聽他「嘮叨」,一言不發地瞅著他。

  「還有趙妃和李妃,當年地位低於你的母親,現在低於當今的皇后,心中怎能沒有怨恨,這樣的人,就算不去結交,也不必在言語中帶刺傷人家,這就是在為自己樹敵,惹禍上身。

  「別說她們不敢動你,說句不敬的話,我看你父王大限將至,天下歸屬不定,萬一你落在她們的手上,要生要死被她們擺佈,到時候你的脾氣怎麼可能忍得住,那就又要打打殺殺,牽扯無辜的人為你而死,你若有心有情,何忍見他們經此浩劫?」

  他一番話說完,等了片刻不見她出聲,疑問道:「怎麼,我說的哪裡不對?」陡然他有點警覺地退後一步,「你若是要打我就先和我說一聲,我做好準備再挨打比較不疼。」

  她幽幽地歎了一聲,「你還真是……這樣囉唆,一點都改不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他咧嘴笑道:「我還以為你要打我。」

  「今日沒心情。」她別過臉去,「去給你那位美麗絕倫的皇后畫完畫,別賴在我這裡。」

  「你肯讓我去了?」他輕笑道:「這麼說來我剛才的話你已經聽進去了一些,總算我沒有白費口舌,不過,我還要多說一句,趙妃、李妃有可能是你的敵人,皇后卻會是你的盟友,你對人家的態度多少也好些吧。」

  「誰要和她結盟,她……」

  「她不配,你也無心帝位,是吧,」他搶在前面說出她的心裡話,「言蘿,世事多變,不要把話說得太絕。」

  「又亂叫!」她沉下臉,「父王剛才已經在亂猜我與你的關係,你若是當著其它人這樣叫我,只怕更會毀了我的名聲。」

  「我不會在人前叫的,」他的黑眸微轉,「此地不是只有我們兩人。」

  「宮中耳目眾多,誰知道哪裡藏著什麼密探。」她故意不去看他曖昧的眼神,踢了他的膝蓋一腳,喝令道:「快走,別在我眼前閒晃。」

  「吃完飯再去。」他揉了揉肚子,那裡果然在咕咕作響。

  言蘿忍不住又是一笑。

  他的眸光定在她唇角的弧度,「當笑則笑,這才是我夢中的言蘿。」

  她的笑容一斂,只覺不能給這個人太多的好臉色,但是在他燦爛的笑容前,不知怎的,她竟堆不出以前的冰霜,把他凍到千里之外去。

  她不知,亂了方寸的心,快要收不回來了……

  *********

  倩伊她們送飯來的時候,官一洲又堆出笑臉客氣地問:「各位姑娘也沒有吃午飯吧,和公主忙了一個早上,都辛苦了,不知道你們在哪裡用飯?」

  倩伊躬身說:「多謝官公子關心,奴婢等人在偏殿用飯。」

  「那我和你們一起去那裡吃好了。」他說著就要邁步。

  「你哪兒也別想去。」言蘿瞪著他,「既然要留下來吃飯,就老老實實地待著。」

  「一洲怕自己吃起飯來話多,又會氣到公主,吃飯時生氣最傷身體,一洲也是為了公主的玉體著想。」

  「不必,」她哼道:「才不信你有這樣的好心。」

  官一洲把菜碟飯碗一一端到桌上,見言蘿要動筷子,「且慢!」

  她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困惑地看著他,「又做什麼?」

  他對倩伊問:「有沒有試過毒?」

  「啊?」倩伊愣住。

  「沒試過,哎呀,你們公主是千金之軀,總要防備有人加害,每餐飯都要查驗無誤才可以食用,有沒有銀釵?」

  他逡巡了一圈,自言蘿的頭上拔下一根銀簪,瞬間言蘿的長髮如雲散落,讓她陡然慍怒道:「你放肆!」

  他全然不顧她的怒氣,將銀簪小心地擦乾淨,一一在菜碟裡試過之後才笑道:「沒事,這些東西都沒有毒。」此刻他才轉臉看著言蘿,眼睛閃爍,「哎呀,你垂發的樣子真是好看,比平日多了一份嫵媚,這才是女孩子該有的樣子。」

  「鬼話連篇。」她揮手道:「倩伊下去。」

  「公主,要奴婢幫您梳頭嗎?」

  「不用,有我呢。」官一洲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倩伊一怔,「公子會梳頭?」

  「我從小就常幫娘親梳頭,周圍鄰居姐姐妹妹的頭也都梳過,沒問題的。」官一洲很得意地挺了挺胸。

  「難怪囉唆起來好像八婆,原來是和女人廝混得太多了。」

  「因為如此我才會心細如髮,體貼入微。」

  他站在她身後,用雙手攏起她的頭髮,十指如梳,輕輕地梳理,當他的手指擦過她頭頂的皮膚時,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輕顫了一下。

  「怎麼,我把你弄疼了?」他低聲問,那聲音就在她的腦後耳邊,低柔得彷彿可以揉出水來。

  「快梳。」她沉著嗓子命令,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瞥向對面的梳妝台。

  果然他不是吹牛,不過幾下子就將她的長髮編成了幾條髮辮,然後互相交纏,用她妝盒中的髮飾別好,「好了。」

  她看著銅鏡裡的自己,這樣簡潔清爽卻秀麗絕倫的髮式她以前從未見過,襯托著她的輪廓更加清晰分明,也沒有宮裝髮式那麼繁瑣,絕不影響她的行定坐臥,哪怕是騎馬奔跑也不會散亂。

  她心中高興,嘴上還在說違心的話,「這種髮式你給幾個女孩子梳過,梳得這樣熟練。」

  「給你梳的當然要獨一無二,怎麼可能把別人的髮式梳給你。」他的頭靠在她的肩膀旁邊,露在銅鏡中的是一張得意滿足的笑臉。

  她反手一打,清清脆脆地拍在他的臉上,「吃飯。」

  一聲令下,他立刻坐在她的對面,拿起筷子笑吟吟地吃起來,一邊吃,一邊還不停地瞥著她的頭頂。

  她低著頭,依然能感覺到他火辣辣的眼神。

  「看完了沒有?」她出手如電,筷子尖點在他的眼前嚇唬他,「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睛點破!」

  「你不會的。」他將臉埋進飯碗裡,掩不住的笑聲低低飄來,讓她氣惱之外也只能低頭吃飯,下再看他了。

  吃完飯,他蹦跳著起身,「我去皇后那裡,很快就回來。」

  「嗯。」她還是不看他。心中不想讓他去,但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話有道理,決定暫時不和皇后為難,反正官一洲是自己帶回來的人,讓他做什麼,不做什麼,還不是她自己說了算。

  但是官一洲剛剛出宮門不消片刻,宮門外的太監急急來報,「公主,不好了,有內廷侍衛來傳旨,把官公子帶走了!」

  她的臉色倏然大變,眸中的殺氣和陰冷將來報的太監都嚇得渾身發抖。

  「父王是瘋了,」她喃喃自語,「他就不想想私自動了我的人會有什麼後果。」她反身從殿內的牆上摘下自己的隨身佩劍,如風一樣衝出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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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1:02:42
第七章

  官一洲是被左翼帶走的。當左翼面無表情地來宣旨時,他就覺察到不對勁,只是沒辦法反抗,只得跟著左翼走。一邊定還一邊問:「是要帶我去見聖上嗎?」

  「你還不配見聖上。」左翼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不配見我也見過了,沒什麼稀奇的,聖上也不過是一個身體上端著一個腦袋,一雙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有什麼了不起的。」

  左翼回頭怒視他道:「你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敢說聖上的壞話。」

  「我哪裡是在說他的壞話,我只是在說事實。」官一洲一邊走一邊回頭張望,雖然左右兩邊各有一個侍衛推他快走,他還是一步三回頭。

  左翼看出他的心思,「別指望著公主救你,如今她肯定已經中計去養生殿找聖上要人了。」

  官一洲深深地看著他,「是聖上和你合謀騙她?目的為何,就為了要一洲走?

  「不僅如此。」左翼道出這四個字之後就不再說話。

  官一洲轉動著眸子,指指自己的鼻子,「該不會你還要殺我吧?」

  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官一洲苦笑,「我現在要是大聲叫救命,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來救我?」

  「宮中我憑聖旨抓人,沒有人會救你。」

  「左兄弟啊,我和你素無冤仇,殺我這麼一個無辜的人你不怕投胎時,閻王爺給你多記一筆罪過嗎?」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死後的事情只有等死後再說了。」

  「可是,左兄弟,你家中必然也有妻子兒女或者父母兄弟吧?他們大概都覺得你在宮中位居四品很是榮耀,指望著靠你生活。可是如果今天你奉旨殺了我,等不到明天公主就會殺了你為我報仇,你那一大堆家人該怎麼過活?」

  左翼的臉色瞬間慘變,「那也是我的命,只有認命。」

  官一洲拚命搖頭,「為什麼你們都覺得那是命,就不肯改變?」

  「人命天注定,怎麼可能說變就變。」左翼只覺得自己被他說得開始頭大,不願意再糾纏下去,低聲催促自己的手下,「快點,馬車就在西宮門外。」

  「難道我就要死在這裡了!」官一洲高聲歎道。

  真是他命不該絕,從他身後駛來一輛馬車,馬車停在他們身邊,有位宮女挑簾問:「皇后娘娘問,左護衛要帶官公子去哪裡?」

  左翼連忙對著馬車行禮,「奉聖上之命,帶官一洲出宮。」

  「出宮做什麼?」皇后在車內悠悠發問,「把聖旨拿來我看。」

  「這……」左翼遲疑了一下。

  車內的聲音陡然沉下,「怎麼,本宮下配看聖旨嗎?」

  「不敢。」左翼只好將聖旨奉上,由那名宮女將聖旨送給皇后。

  片刻之後,皇后淡淡道:「聖上怎麼如此糊塗衝動,殺了他,惹惱了紫陽公主,聖上一點好處也得不到,罷了,我去勸他。」

  但就在此時,自他們身後蕩來一陣寒風,有什麼東西重重踩踏在馬車車頂的聲音,緊接著一柄冷劍指著左翼,劍後量言蘿冰冷的眸子。

  「左翼,你敢在本宮的手底下拿人?!」

  官一洲一見是她大喜過望,猛地竄到她身邊,「我還當你趕不及救我,正傷心我死了之後,都沒有人幫我給爹娘送回我的屍首。」

  他用一貫輕鬆的口吻述說著,無視眼前劍拔弩張的形勢,渾然不覺周圍人的表情有什麼不對。

  「左翼,江湖之上本宮不與你計較,可不是說本宮就怕了你,是讓我殺你,還是自己自裁。」

  左翼的面色蒼白,唇齒都在打顫,「公主,屬下也是被迫無奈才……」

  「看來你要讓我自己動手了,」她斜睨著自己的劍鋒,「父王既然不在乎我的心意,我又何必在乎他的面子。」

  官一洲一臂橫擋在她的劍前,低聲說:「公主,他要殺我是有聖旨為靠山,但你若殺他就是濫殺。畢竟他是四品官位,加上他真的只是行你父王之令,罪不在他。」

  「你都差些死了還替他說話。」言蘿不贊同他濫發慈善之心,「今日他要殺你,就應該知道他活不了。」

  「可是我不是還沒死,有公主你在,我就死不了。」

  言蘿掉頭去看那輛馬車,「車上人是誰?」

  官一洲代答,「是皇后娘娘。」

  言蘿的眸子一冷,「怎麼,四品護衛殺人,皇后娘娘監斬,我這個小小的朋友竟然有這麼大的面子。」

  「本宮只是路過,對殺人之事並不知情。」皇后悠然開口,「而且官公子也曾是我鳳鸞宮的貴客,本宮仰仗他親筆畫像,可不會做這忘恩負義之事。」

  官一洲拚命點頭,「是的是的,剛才娘娘還說要救我。」

  言蘿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拉起官一洲,「走,和我回宮,我看誰敢再動你!」

  「公主,」左翼咬著牙叫道,「公主不要執意阻擋屬下抓人。」

  「本宮就是要執意阻擋,又怎樣?」言蘿不屑地看他。

  左翼從袖中拿出另一卷聖旨,「這是聖上給屬下的密令,屬下也不想為難公主您,但是……」

  「密令?」言蘿瞇起眼,「父王想怎樣,我若阻止他殺人,他還要殺我不成?」她出手如電,將左翼手中的聖旨一把抓過,不等左翼驚呼就已展開閱覽。

  倏然,她的黑眸瞇成一條縫,森冷地說:「好啊,若我違抗聖旨,父王還想把我軟禁,哼,我哪是那麼容易妥協任人擺佈的人,父王未免太小覷我了。」

  她十指一扯,竟將那張聖旨扯成兩段。

  「公主?!」左翼驚呼出聲。

  不知何時起,周圍慢慢地聚攏了一群人,竟是宮內的侍衛們,還有漢王和奕王當先站立,幸災樂禍地看著這邊。

  「堂堂公主竟然毀壞聖旨,這是什麼罪名啊?」奕王恨言蘿剛才當眾羞辱他,此刻是得到西嶽王的准許,帶了大批的人馬來為自己肋陣,語氣神情大不一樣。

  漢王歎口氣,「姐姐也太不自重,為了這麼一個臭小子毀了自己的清譽不說,還毀了父王對你的信任和愛護。」

  言蘿冷眼看他們,「父王對我何曾有過信任和愛護,只怕對你們他倒是又信任又愛護,看你們這狐假虎威的陣仗,是奉聖命來殺我的?」

  「姐姐是金枝玉葉,又是父王的掌上明珠,父王怎麼捨得殺姐姐。」漢王嘿嘿笑道:「父王只是怕姐姐衝動之下做了錯事,讓我們來送姐姐回宮靜靜心,消消氣罷了。」

  言蘿看了官一洲一眼,「你放心,這裡有我在。」

  官一洲唇角的笑容從未收起,挑著眉答,「我知道。」

  既然彼此相知還怕什麼,言蘿長劍一橫,面上神情冷峻得讓人不敢逼視,幾十名侍衛紛紛向後退了幾步。

  漢王急令道:「聖上有旨,請公主一人返回少陽宮,官一洲即刻押出宮外候審,你們等什麼,還不動手。」

  侍衛們面面相覷,遲疑著只好又上前了一些。

  言蘿一聲冷笑,左手拉起官一洲,右手劍光霍霍在眾人中如影穿行。

  侍衛們不敢真的對她怎樣,所以也只是勉力抵擋,因而紛紛敗下陣來。

  奕王看得著急,抓過一名侍衛的長劍用力擲向人群中的官一洲,被言蘿眼角的餘光察覺,反劍一撩,把長劍又撩回到奕王的面前。

  奕王武藝不精,急忙閃避差點摔倒。

  漢王扶了他一把,並對在人群周邊一直袖手旁觀的左翼喝道:「左護衛敢抗王命嗎?」

  左翼心中長歎一聲,不得已也抽出長劍加入戰圈。他的武功是眾人之中最高的,見言蘿被其它侍衛纏住,左手又要拉著官一洲,左半邊身子因此有了空隙可攻,於是長劍一攪,劍光掃向官一洲拉著言蘿的手臂。

  言蘿感覺到風聲響起,想反身相顧的時候,右邊又被其它三位侍衛纏住,她秀眉一凝,將官一洲拽到自己的面前,反用後背對著風聲來襲的地方,長劍橫在官一洲的身前,將他護了個嚴嚴實實。

  左翼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劍尖會刺向言蘿的後背,大驚之不想收勢已經收不回來,劍尖刺破了言蘿的幾層衣服,甚至感覺刺進她的肌膚。

  就在此刻,原本被團團圍住的言蘿和官一洲突然沖天而起,一掠掠到旁邊的宮殿之上,再幾下輕點,跳上旁邊最高的一處樹梢。

  眾人揚起臉來,人人面帶驚詫,一是驚詫於重圍之下,言蘿還可以帶人飛身而起,二是驚詫於他們兩人的重量就壓在一枝細小的樹枝上,看上去比白天言蘿抓奕王的一幕還要驚險萬分。

  樹梢之上,官一洲又輕又急地問:「你被刺傷了,轉過來讓我看看,傷得重不重?」

  言蘿狠狠地壓住他的手腕,雙眸冷寒如雪,直盯到他的心裡去,她一字一頓,「你、騙、我。」

  她微微沉默一瞬,「我不是故意的。」

  她手腕揚起,官一洲下閃不避,柔柔地看著她,「打我一下能讓你舒服些的話,下手不要留情。」

  她的手停在半空之中,雙唇輕顫著,「你說過,你沒有騙我。」

  「我……但我沒有說過我不會武功。」他苦笑一下。

  這句話更激怒了言蘿,手掌終於揮下,不是打在他的臉上,只是打在他身邊的一截樹權之上,如手臂般粗壯的樹枝被她拍斷,從半空中墜落,掉在人群中,讓侍衛們驚呼不已。

  但是言蘿的眼裡只有一個官一洲,她死死地盯著他,幾乎把雙眸盯出血來。

  人人都以為是她把官一洲帶上樹的,但剛才那千鈞一髮的時候,她的腰肢被人摟住,然後就在眨眼間,她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托起,這種飄移速度之快,之輕,已不是她能辦到。

  而這個救她的人,竟然是——官、一、洲!

  她怎能不恨?

  一路上他裝作什麼都不會,糾纏在她的身側,哪怕被她打傷都不還手,如此「用心險惡」、「居心叵測」,尤其最可惡的是,他用那張笑臉輕易攻陷了她的心,讓她像個傻瓜一樣任由他擺佈指使,甚至不惜為了他和父王兄弟們刀劍相向。

  愚蠢,她是天下第一愚蠢之人!

  言蘿眼前一陣暈眩,幾乎要從樹上掉下,官一洲急忙拉住她,關切地說:「你背後的傷要趕快包紮,要不然……」

  「你滾!這輩子別讓我再看到你,否則我一劍殺了你!」她後背的傷再痛,也比不過心裡滴出的血痛。

  飛身自樹上掠下,她冷冷地看著眾人,「走開!不用你們費手腳了,本宮自會回少陽宮,這個人是死是活,從今以後也和本宮無關!」

  這一場突然而至的變故讓在場所有人都懵了。

  只有皇后娉婷走出馬車,對著官一洲遙遙招了招手,「官公子,可否下來說話。」

  其它人心中暗想,皇后難道不知道這小子是個半點武功都不會的窩囊廢嗎?他現在想從樹上下來怕很困難,眾侍衛中沒有人的輕功可以到達那麼高的樹梢之上,要將他弄下來肯定要大費一番手腳。

  但只見官一洲在樹梢上單足而立,面色有些蒼白,苦笑著長揖說:「多謝皇后的美意,如今一洲不便留在宮內再給各位添麻煩,請轉告貴國國王,一洲走後絕不會再糾纏公主,請他放心。」

  眾人沒聽明白,卻見那根樹枝輕顫,官一洲已不見蹤影。

  一片吸氣之聲此起彼落,原來……竟然……天啊……

  *********

  言蘿憤怒地衝進寢宮,將桌上尚未及撤去的杯盤碟碗統統打落到地上,怒喝道:「傳我的旨意,誰敢進本宮宮門一步,殺無赦!」

  倩伊等宮女不知出了什麼事,她們聽說官一洲被抓定後都萬分替他擔心,但因為公主親自去救,她們心中都存著希冀,沒想到公主隻身回來,還發了這麼大的脾氣。

  倩伊一邊收拾碎片,一邊怯怯地問:「公主,官公子他……」

  言蘿怒視她,「再和我提他的名字你就立刻滾出少陽宮。」

  倩伊剛剛拿在手中的碎片又嘩啦一下都摔到地上,有些碎片摔得更碎,濺起的小碎片直飛到門口剛剛走進的那人裙角旁。

  「奴婢該死!」倩伊看到來人嚇得忙跪地叩頭。

  來人淡淡笑道:「行了,你先出去吧,我有話跟公主說。」

  言蘿偏過頭,凝起眉心,「你來做什麼,來看我的笑話,本宮這裡可沒有招待你這樣貴客的好茶,而且本宮現在也不想見客。」

  「那個小小的畫師竟然可以如此左右你的心緒。」皇后撩起裙擺,泰然地坐下,艷麗的容顏上,那一抹出塵的愜意笑容讓言蘿看得很不舒服。

  「皇后剛才是要出宮去吧?」她不耐地下逐客令。

  「本宮是六宮之主,後宮有亂當然不能隨意離開。」皇后瞥著門外凋零的樹幹,「現在的天氣真是一天比一天冷。」

  言蘿哪裡有心情聽她說什麼天氣,抬手一揮,「皇后娘娘貴人事多,還是請回你的鳳鸞宮吧。」

  皇后將目光移到她的頭上,微笑問:「你這個髮式真好看,是哪個宮女梳的,回頭讓她也幫我梳一個。」

  言蘿的心亂如麻,這句話又如火上澆油,抬手就扯髮髻上的珠釵。

  皇后起身輕輕按住她的手,柔聲道:「公主何必氣成這個樣子,官一洲此人的確可惡,公主剛才不是已與他絕了情意,趕他出宮,想來他也活不了幾日,公主從現在起就可以當作出了惡氣,忘了這個人,而不是再讓他左右你的心。」

  言蘿的目光一震,「你怎知他活不長了?」

  「剛剛不是公主你說的嗎?此人是死是活都與你無關,既然是聖上要殺他,就算是追擊到中原,也一定不會放過他,皇宮內三百侍衛,京城裡數萬禁軍,若是傾城而出地圍捕他,不出三日就可以把他斬於我西嶽國中,試問他還能活得長嗎?」

  捕捉到言蘿一變再變的眼神,皇后笑得更深,「更何況以天象看,這幾日只怕會有大風雪,聽說他還身負舊傷,如今他是喪家之犬,肯定無法好好休養醫治,或許等不到追兵將他追到,他就要死在風雪之中了。」

  「你這麼希望他死嗎?」言蘿不自覺地咬住下唇,心絞成一團,「你可知道他原本是要去鳳鸞宮為你作畫的,剛才你不是也要救他,為什麼現在又會這麼幸災樂禍。」

  皇后歎氣道:「還好他不是在本宮的鳳鸞宮被抓的,否則本宮的顏面就將蕩然無存,剛剛被公主長劍所指的人也一定是本宮我了。至於救他,原本是舉手之勞,也想賣個面子給公主,沒想到他竟然連公主都敢欺騙得罪,這樣的惡人,我怎麼會救他。」

  言蘿按壓下住胸口的怒火,衝口說:「果然天下最善變的是女人心,幾個時辰之前你還讓他為你作畫,對他讚不絕口,現在就想置他於死地。」

  「人心嘛,就如同天上的浮雲,總要隨著時事而變。」

  言蘿勃然怒道:「但是你卻辜負了一個好人的心!官一洲特意在本宮面前說你的好話,讓我與你和睦相處,說我與你不應是敵人,而是盟友,看來他是瞎了眼!」

  「他還說過這樣的話?」皇后的秀眉斂起,「看來他對公主還算是有一分真心,看在這一點真心的份上,公主剛才沒有殺他,而是放了他,也算是有所回報了。」

  「你怎知他騙了我?」

  皇后淡笑,「本宮雖然沒有行走過江湖,但是並非不懂一點武功,剛剛那種情勢之下,分明是官公子把公主拉上樹,而他之前顯然是曾刻意掩飾自己的本事,所以才會在救了公主之後,把公主氣成這個樣子。」

  「你真的覺得他該死?」言蘿咬緊牙根問。

  「敢和公主作對的人當然只有是死路一條,不管他的欺騙是善意還是惡意,騙了就是騙了,毋需解釋辯駁。」

  皇后看著外面地上的樹影,喃喃自語,「過了這麼半天的工夫,那個官一洲應該被左翼他們追捕到了吧,不知是怎麼個死法,若是押回來由刑部審判就還要再拖上幾天,若是當場處決便省了許多的麻煩……」

  言蘿陡然沉聲道:「休想!」

  「嗯,」皇后眉梢一轉,「公主說什麼?」

  「本宮的仇家其它人休想動他分毫!」

  「可是公主剛才不是說此人的生死與你無關了嗎?」皇后眨眨眼。

  言蘿一言不發地持劍再度衝了出去。

  一直守在門口的倩伊困惑地看著公主的背影,又轉頭去看皇后,只見皇后的嘴角掛著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似在風中悠悠飄落的紅楓,蕭瑟又艷麗,美艷不可方物,讓她不由得看呆。

  *********

  如果說之前讓官一洲留在自己身邊是她傻,那現在衝出宮門去找他就是她在發瘋了。

  是,她發瘋了才會不顧公主的身份,去找一個騙得她團團轉的臭小子,她發瘋了才會連自己後背上的傷都不曾包紮,就開始惦記他的死活。

  自己不是已經放過大話說隨他去了,為什麼皇后的短短幾句反語激將,就讓她方寸大亂,坐立不得。

  但是問遍了皇宮四城的守衛,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去向,於是她去找左翼,在左翼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劍已經握在她的手裡,劍刀對著他的脖子。

  「最後一次看到官一洲是在哪裡?什麼時候?」她直接逼問。

  左翼苦笑,「公主要問他的去處也不必這樣逼供,屬下雖然身負王命殺他,卻沒有膽子對公主隱瞞什麼,公主剛才走後,那小子也走了,他輕功之高是屬下所不及,抱歉屬下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只知道他離開的方向應該是往西。」

  噹啷一聲,他的長劍被丟在地上,而言蘿也已失了蹤影。

  左翼長歎一聲,「看來我要早早的回家種地才可以保住這條命。」

  *********

  西面,西面哪裡?偌大的京城,以他的腳程若想走掉,半個時辰之內就可以走出很遠,也許他已經出了城,也許他被守城的禁軍抓住,甚至有可能和什麼人發生了衝突,當場就……

  她被自己的胡思亂想攪擾得心神不安,無意中在歇腳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站在飛龍鏢局的門口。

  飛龍鏢局,不就是她此次回來京城的目的所在嗎?太子南隱答應她幫忙抓人,也不知道事情辦得如何了。

  此時從大門裡走出幾個人,說說笑笑地互相打著哈哈,像是剛剛喝過酒的樣子。其中一人對視上言蘿的眼睛,愣了愣,笑道:「姑娘要托鏢嗎?」

  如此平靜隨意的問話,如此輕鬆愜意的氛圍,如果那個牛永輝真的被抓,飛龍鏢局應該會很混亂吧。

  她脫口問:「牛永輝是不是在這裡?」

  「老牛啊,哈哈,人家早就高昇了。」那人拍著兄弟的肩膀,「是不是?」

  「是啊是啊,咱們可比不了人家,三年不到就混出頭。」

  這兩個人的對話讓言蘿覺得困惑,「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就是老牛不做鏢師,人家上個月被皇宮裡的什麼四品護衛看中,挑去宮裡當差,據說每月的俸銀有二十兩呢!」

  這幾人的口氣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言蘿的心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砸了一下,「他在宮裡當差?」

  「是啊,也不知道這小子走得什麼狗屎運。」幾個人搖著頭從言蘿身邊走過去,唱著歌走遠了。

  她只覺得手腳冰涼,手心裡全是汗。

  憤怒的情緒接踵而來,先是官一洲,再來是這個驚天的秘密,原來那個牛永輝竟然是父王的手下,被什麼四品護衛看中,那一定和左翼脫不了關係!

  怪不得左翼前腳來勸她回宮,後腳就能及時趕來幫她和地方差役之間的紛爭解圍,就像是精心計算過一樣。

  殺人,佈局,將她騙回皇宮,這才是他們的目的!

  欺騙,一次又一次的欺騙!她現在才發現自己真的很愚蠢,竟然被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她將嘴唇咬得生疼,她要用這種疼來警告自己從此刻起,再也不要做個任人擺佈的人。

  但是,現在又該怎樣,返回皇宮去找父王算賬,還是去找官一洲。

  一陣疲倦感襲來,她的頭昏沉沉的,幾乎要暈倒,原來是背部的傷在作祟,本來就已在失血,她還一路狂奔,氣血翻湧下,身體已然吃不消了。

  「誰也別想讓我倒下……」她喃喃地自語,靠著牆沉重地呼吸。傷口在後背,她沒辦法點穴止血。遠遠地看到一個小醫館就在前面,她想走過去找大夫包紮,腳步卻沉重得彷彿有千斤大石綁在那裡,動得非常遲緩。

  驀然,一雙大手將她托住,從後面環抱住她,然後她只覺得背上似有風吹過,麻麻的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誰?」她揮拳回手,被那人一把抓住她的拳頭。

  「我知道你會來這裡,我……放不下你,所以等在這兒。」那個帶著歉然、關切、柔情、懊悔等等複雜情緒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飄蕩,那張向來滿是笑容的臉此刻卻連一絲的笑紋都看不見。

  「言蘿,對不起。」他輕聲道歉。

  她死死地盯著他,「哼,你還活著!」她的面色如冰,掩飾住的是心頭突然而至的釋然——還好,他無恙。但是,接踵而至的心情卻是不受控制的暴怒,「滾開!你們都是騙子!」

  他大概是沒有聽到之前她和飛龍鏢局的人對話,一臉錯愕地被她揮手趕開數步,手臂還停在半空中,保持著扶她的姿勢。

  她貼著牆邊慢慢地走,「我不會倒下的,不會……」她是紫陽公主,是恨生宮宮主,誰不是甘心拜倒在她的腳下,就是她的父王也不能隨意掌控她,所以這一天之內的小小打擊又能奈她如何。

  但是身體越來越虛弱,後背上的傷口雖然被他點了穴道,卻總讓她無法身隨心般自由。

  人影一晃,她面前的陽光被人擋住,「言蘿,我帶你去看大夫。」他柔柔地說,眸中蕩漾的波光可以蠱惑人心般,讓她幾乎無法反抗。

  「你再不滾開別怪我現在就翻臉!」她踟躕而行,眼前的陽光依然不見,並不是因為他,而是滿天已被烏雲遮蔽。

  果然被皇后說中,隆冬之月,天將降雪,而且這一場雪只怕還不小。

  一片兩片,冰冷的雪花夾雜在風中打在她的臉上,緊接著鵝毛般的大雪瞬間飄下。

  「哼,我今天還沒殺人,你這個天公又做什麼怪?」她嘲笑著緩步向前走,不知道自己應該走到哪裡去,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

  雪花很快蓋滿了街面上的石板,讓她走起來更加不穩,但她倔強地就是不肯停腳,即使冷透了身心,還是要繼續地向前走,向前走,彷彿前面有另一個世界,可以讓她逃避,不再面對這一串又一串的傷心和憤怒。

  「言蘿,別對自己太殘忍。」那個始終跟隨在她身後的腳步聲靠近了,官一洲的聲音溫暖綿長,比雪花更深地鑽進她的心裡。「沒有人想傷害你,真的,請你信我一次。」

  她緩緩地轉過身,已經凍僵了的臉上扯不出半點表情,她的嘴唇和眼角都已麻痺,連眼神都已渙散。

  她感覺到自己在對他伸手,但卻不知道自己是想打他一巴掌,或是推開他,更或許是想拉住他,她只記得自己倒下去,但沒有倒在冰冷的雪地中。

  和初見時的情景一樣,記憶的最後,她的面前只有他,她的身邊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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