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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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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羅莉塔.雀斯]夜的囚犯(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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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12 11:59:0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接下來的那個晚上,亞穆斜躺在畫室的沙發,半閉的眼睛看著畢夫人。她在畫畫,但不是畫他,而是向一堆胡亂排放的玻璃器皿發出挑戰。至少一個小時前他抵達的時候是如此,現在她似乎對著畫布發洩憤怒。

  「你讓大維住在你家?」她質問。「在他那麼懊惱的時候?你平常問得還不夠嗎?」

  「是你不好,」他說。「是你讓我開始同情他。」

  「同情?」她回答。「同情?」

  「他很不快樂。讓他回到寂寥的家,為伍小姐以及他所犯的罪——其中之一也許是謀殺而獨自傷心,你會認為我太狠心。讓他住我家表示,他可能在我的咖啡下毒,或割了我的喉嚨。可是,你竟沒有說:『艾司蒙,你好勇敢。』竟然還罵我是壞人。」

  「艾司蒙,你很會惹人生氣。」

  他只注意到她微微的笑意,以及她終於以「艾司蒙」而非法文的「先生」稱呼他。

  「你其實是因為沒有發現他對伍蘭蒂的仰慕之情而懊惱,」他說。「也因為他是向我、而非向你傾訴。但,你並沒在醒著的一半時間都跟他一起。你只知道他有煩惱,卻也無從搜集線索。而且,你也不像我這麼邪惡和懂得操縱他人。」

  她抓起抹布,用力擦著畫筆。「好吧,我承認我很懊惱,因為我不懂菲娜為什麼沒有跟我說,大維對她妹妹有興趣,以及她因為大維是樊世的朋友,而不喜歡他。我無法相信菲娜會這樣。」

  「她從未告訴你,蘭蒂為什麼去杜賽特?」他問。

  「我以為是蘭蒂自己要去的,並不知道她是被送走的。」她說。

  「在聖誕節的時候,遠離家人與朋友去那麼偏僻的地方探訪那麼遠的親戚?」

  「我真的沒有多想。」

  「這麼多事情都湊在這段時間發生,實在有趣,」他若有所思的說。「薛本尼夫妻的婚姻發生問題,伍小姐的離家,薛本尼和他的朋友排斥你丈夫,你不再畫人像。」

  「最後一項並沒有疑問,」她說。「那是自我保護。當樊世的敵人因為他的作為遷怒到我,我採取了策略性的撤退。」

  「事情的確快變成災難。」他說。

  她拿起另一枝畫筆開始清理。

  「你的想法怎樣?」他問。

  她的眉毛打結。「我同意那是一場災難,」她說。「薛本尼毀掉我的畫時,我知道樊世越過了危險的界線。這種事有些不成文的規矩,已婚婦女只能在產下繼承人為家族保住血脈之後,才可以向外發展。薛本尼夫人還沒有做到這一點,因此根據規矩,紳士們不應該動她的腦筋。跨過這界線已經很不應該,故意找個位高權重的朋友.去招惹他的妻子,則根本是自我毀滅的作法。」

  她開始清理刮刀,亞穆靜靜等著,看她又會做出怎樣的聯想。

  幾分鐘後,她終於又說:「菲娜把蘭蒂送走,也有可能是為了避免某種傷害。樊世的確不喜歡菲娜,他死的那天,命令我不准再跟菲娜來往。」

  「理由是什麼?」

  「你又何必裝傻,」她說。「他認為菲娜想促使你跟我在一起。她的確那樣,而你也非常清楚。」

  「的確,我非常喜歡她。」

  「她希望我找個人,已經好多年,」她不悅地說。「目的只是要惹樊世生氣。但只有你使他真正生氣,所以她很高興。」

  「我很樂於順從她的意願。」他說。

  「艾司蒙!」

  「夫人?」

  「不要惹我討厭,我想把事情想清楚。」她放下畫刀,在垂下的窗簾前踱步。

  看她踱步比看著艾凡瑞做同樣的事,有趣多了,亞穆心想。她像風一樣,捲過來又捲過去,裙擺飛揚,髮夾凌亂。

  「菲娜很保護她喜歡的人,」轉了幾次後,她說。「包括我。直到兩個星期之前,她才把薛本尼對樊世的懷疑告訴我。在那之前,我不知道薛本尼公然拒斥樊世,不過她會逼我去參加樊世不會在場的宴會,也一再邀我去跟她一起住。那時,我以為那只是她不喜歡樊世,現在想來,她可能是擔心我跟一個越來越不講理、也越來越危險的男人住在一起。」

  「據我所聽到的,情況真是如此。」他說。

  「所以這應該也是她把蘭蒂送走的理由,菲娜不要樊世有可能靠近她。」

  「你說你丈夫不喜歡凱洛夫人,你認為他有可能借由傷害她的妹妹來傷害她?」

  「這似乎是他唯一可以傷害菲娜的方法。」

  「那麼,你認為伍小姐之所以被送走,與艾凡瑞的興趣沒有關係?」他問。

  她想著,又走了起來。「我的天,我不知道。菲娜很保護蘭蒂,而大維又真的老是跟樊世在一起,甚至在大家都不理他之後,連我都在猜大維究竟怎麼回事。他若真想跟蘭蒂結婚,應該早就脫離不好的同伴,改變生活方式,同她的家人證明他有改過向善的決心。」

  「他似乎覺得他的處境完全沒有希望,」亞穆說。「這種思想存在很久了。但他為何如此困擾,連對我都沒有說。」

  「但你一定有某些推論,也一定跟很嚴重的罪行有關。」她說。

  「謀殺是一種可能。」

  她猛然住腳,瞪他一眼。「早在十二月的時候,哪有謀殺讓他有罪惡感,除非你認為他已經殺人殺了好幾個月。」

  「誰說不可能,他也許瘋了。」亞穆拍弄靠墊,讓它們更舒服一些,他也躺得更深。「也有可能是性慾方面的事。」他低聲說。

  只聽到脈搏聲的冗長寂靜降臨房內。然後她大步走回工作台,拿起素描本和鉛筆。

  「你在想什麼?」他問。

  「如果大維連你都不敢說,一定很可怕,」她說。「而如果連你都套不出他的話,則顯然超出你的專業能力。」

  「有時男人會把他不能對男人說的事告訴女人。」

  「我向你保證,大維跟我的關係從來沒有那樣親近。」

  「也許他會跟某位女士說,也許你知道她的名字。」

  「沒有,他從來沒有提起這方面的事。」

  「他也沒有跟我說過,即使在巴黎的時候,」他說。「真有點奇怪。」

  「其實也不奇怪,有些男人行事非常隱密。」

  也不盡然,大維去過麥海倫的妓院。上流社交圈一半以上的男士都去過那裡,但那究竟不是談心事的地方。艾凡瑞去那種地方,只是想讓人看見,並藉以隱藏某些事。但究竟是什麼事?

  「你沒睡著吧?」女主人突兀地問道。

  「我在思考,你和艾凡瑞都喜歡走來走去,我喜歡靜靜地躺著。」

  「好吧,你就盡情享用我的沙發吧,先生。」

  「這張沙發非常舒服,是讓模特兒休息的嗎?」

  「我來倫敦後沒有畫過模特兒,裸體的人亂躺會嚇壞僕人。」

  「那麼是供你自己休息的嗎?」

  「我坐在那裡看書,」她說。「有時候我也看書的。」

  「這的確是思考和看書的好地方,」他說。「舒服又靠近火邊,你把畫室安排得很好。靠窗的地方光線最好,用來工作;這裡則讓你放鬆。」

  「得到你的讚賞真讓人鬆了口氣。」

  「你怎樣安排生活是個迷人的話題,但我應該更專心討論案情,都是你讓我分心了。」他假裝責備道。

  畫室另一頭只傳來鉛筆擦過紙張的聲音,雖然安靜,但並不平靜。室內仍像翻騰的海,暗潮洶湧,直到她專心沉浸在工作裡面。

  亞穆也想沉浸在自己的工作裡,思考艾凡瑞的古怪行為。但是,效果很差,他知道他在家中更能專心。但他不想更專心,他喜歡在這兒被她的一切包圍,成排的藝術書籍、凌亂的繪畫工具、隨著爐火味道飄來的松節油味,以及,再次的,混在頑皮的微風拂過鼻孔的她的特殊香味。

  在這兒,亞穆可以傾聽、感覺她的工作,用那些渺小的紙筆、顏料和畫布製造她特殊的魔法。他也擁有不少天賦,但繪畫絕非其一。她的才華令他著迷和興奮,她的思想、她的手……那雙美麗的、動個不停的手。

  那雙手現在就在工作,對著紙跟筆做著藝術家神秘的愛。

  他是她作畫的主題嗎?他希望是。他想要她全神專注於他、看著他……前來尋他。他想要她那對蜂蜜般的眼睛前來尋他、愛撫他……再以藝術家熱情的手……像幾個夜晚之前那樣的親吻他。

  她那時是因為無法抗拒他的意志力而做;這次他必須更努力,讓她相信那是她想要。因此、他再次以意志力命令她,還加上一點詭計:他讓呼吸像睡著般穩定下來。

  ☆☆☆

  黎柔看時鐘一眼,他已動也不動地躺了一個多小時,應該是睡著了。她垂眼看向手邊正在畫的素描,她畫出了眼睛所見:靜躺的身體,孩童般純真的臉。成人的寧靜大概只在睡眠中呈現。

  現已凌晨兩點,她應該叫醒他,讓他回家去。

  他真不該在她的沙發上睡著,如果他想思考或睡覺,應該在他的家。說真的,他的膽大妄為有時真是過分。他幾乎每一樣事情都是過分的。

  她的眼光從手上的畫看到畫的主題。即使是法國人,他也很奇特。

  人不該把事情一般化……但是他的五官與膽大妄為不像法國人,或許他的貴族血統在某個時期加入了……一些異國的成分。

  她上前幾步,歪著頭看。但他又不那麼異國,沒有東方人會有的黝黑與神秘。或許,沒那麼東方,不會比意利更遠,波提且利幾個世紀之前就在翡冷翠找到跟他很像的人了。

  此時此刻,艾司蒙伯爵給人的感覺甚至比波提且利畫出來的人更為精美。事實上,他醒著的時候也常給人那種感覺,她更走近沙發些。她很清楚他之敏銳有如叢林的大貓,而且同樣危險。她在野生動物園看過,它們像大型的家貓,睡眼惺忪的看著你、讓你想愛撫它。但是一旦動起來,一旦利爪猛抓籠子,那些肌肉在平滑的毛皮下蠕動,你會不寒而慄。

  她的臉熱起來,想起那次跳舞,她踉蹌了一下……想起在樊世的房門口,她崩潰時……強壯的手臂抱住她……那些困惑和危險的熱。還有,那天晚上,他說:我需要你。而後立刻讓她無比絕望地需要他。

  即使來到沙發前,她也只是看著他的手。他的左臂放在平坦的小腹,右臂放往靠枕上,半護著他的頭,曾經受過傷的可憐的手,像鬆鬆地握著什麼。

  她真想讓手指穿插而入那召喚著她的弧形手掌之中。進入危險之中。

  她的視線往下,到淺金色的、微亂的頭髮,她的手指想將它弄得更亂。

  兩撮頭髮落在眉毛上,她渴望把它拂上去,如此不可抗拒的渴望。不要,可是手已經伸了出去。

  她拂起頭髮……他張開眼睛,修長的手指在她來得及收手之前,抓住她的手腕。

  「不。」她微喘著說。

  「求你。」

  他只圈住她,完全沒有任何壓力。她應該把手抽回,但是沒有。好似她正注視的深藍是無垠的大海,而她被捲入了暗流。心跳如擂鼓,她的唇印上他的。

  迎接她的是早已如此熟悉的溫柔,以及恍若歡迎的輕歎。他的手指溜入她的髮中扶住她的頭,但是輕柔一如將小鳥誘入掌中,意在安撫而非囚禁。那天晚上,他也是如此唯恐施一分力則太多的擁抱她,讓她無從抗拒。這絲般的擁抱,與嘴上傳來的溫柔的主權宣示,同樣讓她抵抗不了。

  這一次,是她選擇前來,拉著她的不再是愧疚或藝術的美,而是她自身的邪惡慾望……渴求更多他曾經給她的,即使她知道這可能導致毀滅。他從未隱藏他的目的,如此一來,他將知道她以前的拒絕都是欺騙。然而,此刻她一點也不在乎。她只想要他慵懶的吻、輕撫的手,好像他仍安睡。

  她可以假裝他仍安睡,而她是在他的夢中。她向她的夢、他令人迷醉的吻徹底地降服,於是心中翻攪的情緒平靜下來,蜷成最單純的愉悅。

  所以,他貼在絲質靠枕上、輕扶她頭的手掌也變成最單純的愉悅;所以,她緊張的肌肉漸漸放開來。頭皮上的性感觸碰滲入肌膚,帶來的暖意延伸到頸部、肩膀和指尖。慵懶溫柔的吻也以同樣的方式,送出一波波的甜美到她的全身,深深潛入她不安又蕩漾的心。

  她知道他並沒有睡著,他的用意與算計從每個狀似無心的愛撫中透露出來。她知道這是引誘,她全面投降之前讓她目眩神迷的哄勸。然而,再多的領悟都是理智的聲音,既微弱又遙遠、且徒勞無功的瞥告,因為她早已迷失,除去他誘哄的嘴與舌、罪惡又讓人墮落的手,再也無法理會任何事物。

  他把她往下拉,她沒有掙扎……因他加深的吻而嘗到第一絲火花。再一個動作,他已讓她躺到沙發上,強而有力的身體包圍她,鋼鐵般的肌肉、重量與熱度形成的陷阱。悠然自得的愉悅像夢境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六尺長的雄性動物,被人所攪動、焦躁不安……且危險。

  她要自己退開,現在、在那焦躁不安爆發成男性的不耐之前退開。然而,他的手已隔著層層毛料、棉布、絲綢撫過身上。她知道如何反抗,她反抗得夠多次了,可是她不知道如何同時反抗自己和他。她不知道如何才能不要他——他的味道、熱度和強而有力的身體。

  他那無比自信、瞭解的手,帶著令人瘋狂的佔有覆住她的胸部,而她甚至無力將他推開。她疼痛的肌肉極力反抗束縛著它的衣料,她的手指很想撕去那些衣料與他裸裎相見。而當她拚命控制自己時,他正用性感而緩慢的吻蹂躪她的嘴。那是一種罪惡的承諾,大膽的模仿著愛的行為,但是那也蹂躪著她需要的心,管它罪不罪惡。她的心想要歸屬於他,不管他要怎樣。即使只被他渴望片刻,也已足夠。她正在燃燒,但她無法承受只有自己燃燒。所以,她加入戰場,沉入那吻的火熱之流中,同時讓身體向那雙沸騰班的手屈服。

  她聽見來自他喉間低沉的申吟,感覺到竄過他全身並使之繃緊的顫抖。如果她的腦袋仍留有任何理智或意志,她就該在他的自制力溜走之前的這一片刻逃走;然而,她想要他也渴望她、為她顫抖,因她而變成野蠻人。

  他的手往下,粗魯地罩住她的臀部,將她壓向胯間。隔著層層讓人沮喪的衣料,她感覺到男性火熱硬物的撞擊。他可以在那一刻佔有她,只需拉起她的裙子,撕開其下脆弱的阻隔,長驅直入。她也已火熱而潮濕。但是,他魔鬼般的控制力終究沒有失去。他讓她停留在他要的地方,抓著她的臀緩慢而有節奏的貼著她移動,這折磨人的承諾,讓她的心智因為慾望而變成一片黑暗。

  她想要罪惡,想要撕去那些障礙,感覺那悸動的熱,讓那熱屬於她、讓他屬於她。她想要他深入的、佔有的、強勢的在她的身體裡面。她想要溺死在他所承諾的那醉人的火燙激情之中。

  想要、想要、想要……如此渴切……永不滿足……

  她在這時看到、而且驅之不去……她在樊世懷中……他笑著,而她如此無助,最後則是噁心與羞恥。她的喉間出現一聲哽咽,她掙脫開,跌跌撞撞地離開沙發站起來。

  她無法呼吸,四肢發軟,但總算走開——而且沒有往後看。她無法看他的眼睛,怕會看見反映在其中的羞愧。

  那是她的羞愧,她不能責怪任何人。她早就瞭解自己那墮落的身體對男人產生的影響,而艾司蒙早就明說他想要那身體。她知道他詭計多端,也知道不該靠近他。

  然而,她仍讓美麗誘惑了、讓愉悅掌握了,並立刻滑入慾望與思想的罪惡中。她用拳頭壓著太陽穴,但願能把裡面的腦撕碎。

  她的手臂掃過工作台,畫筆、炭筆、鉛筆、顏料罐、素描本紛紛掉落地上。

  「夫人。」

  不,她不要聽也不要看。她抓住畫架,將它拉倒,也撞翻了水瓶,從房間逃走。

  ☆☆☆

  亞穆望著四周的殘局,等著他的心跳慢下來。然後,他離開畫室上樓到她的臥室。他敲門,「夫人。」他說。

  「走開,去找魔鬼!」

  他試門把,但它不動。「夫人,請你開門?」

  「走開!」

  他很快在樓梯附近找到一根髮夾,將它彎起來,走回門邊。「這鎖是沒有用的。」

  「你不能——艾司蒙——你怎麼可以——」

  門板在她衝過來保護時抖動了一下,但他已經開了鎖,將門推開。

  「你這可惡的人!」

  「我知道你很生氣,」他說。「我也不是很平靜。」他輕輕將門關上。「這個鎖不夠好,我會要嘉伯換個更好的。」

  「你若不立刻出去,我會要嘉伯把你丟出去。」她拿起一根撥火棒。「我警告過你了,艾司蒙。」

  「我勸你不要用撥火棒打我,」他說。「那會弄出很多血,並讓你噁心。而且,你若殺了我,就沒有人幫你應付警察了。調查以及比上次更讓人討厭的審訊都會再來一次。」他上前,把撥火棒從她僵硬的手指中拿回去放在架子上。

  「我真不敢相信你有膽破壞門鎖、進來我的房間,」她的聲音好像梗住了。「我不要跟你說話,我甚至不想看到你。我無法相信你會這麼遲鈍。」

  「我絕不遲鈍,」他說。「我也有感情,而且被你傷得很重。我做了什麼,讓你把我當成一隻骯髒的狗那樣丟開?」

  「我沒有那樣做,我只是離開。」

  「在盛怒中離開,我做了什麼讓你那樣生氣?」

  「不是因為你!」她又用手壓著太陽穴。「是——對不起。我知道我讓你認為——噢!」

  她望著地毯,臉色通紅。「我知道我的行為太可怕——我太主動了。這不是你的問題。我一直拒絕你,可是我又向慾望屈服。正如他說的,像所有的女人那樣,變成廁所的蛆蟲,迫不及待地爬到你身上,簡直就成了娼——娼妓。」她聲音碎開來。

  「你瘋了。」他抱起她放到床上,在她忙著恢復呼吸時,已塞了幾個枕頭在她身後,並要她靠躺著。

  「你休想在這裡過夜。」她哆哆嗦嗦地說。

  「這很明顯了,」他說。「我只是想知道我做了什麼、哪裡做錯,讓你如此懊惱。」

  她揉著眼睛。「跟你那些厚顏無恥的技巧毫無關係。」

  「現在我知道了。」他將自己的手帕給她。「那麼,顯然是個性的問題。」

  「還有道德,我的道德。因為你根本是沒有的。」

  他在她的腳邊坐下,背部靠著床柱。「我還是有一些規則的,其中之一即是調查進行中絕不可扯上浪漫關係。那會讓我分神,小則影響效率,大則致命。以你的案子,問題卻出在『抗拒』這種吸引,反而使我分神。」

  她把頭髮從臉上撥開。「抗拒?你哪有抗拒,相反的——」

  「沒錯,我把抗拒都留給你來做,更不好的是,我把事情弄得讓你跟我都更加難以抗拒。」他微笑。「我知道是我不好,但我就是忍不住,你懂吧?」

  她生氣的垂下眼睛看著手帕。「你是否抗拒根本無關。事情是我開始的,而且拖了那麼久才把它結束。」

  「這並不會讓你變成娼妓,更別提什麼廁所的蛆、爬到我身上。」

  「然而,我真的撲到你身上,不是嗎?」

  「你剛才說『正如他說的』,誰說的?你丈夫?」

  她開始把手帕摺成小方塊。「我們要離開巴黎之前,樊世告訴我,許多女人都把你當成熟透美味的乳酪,像蛆一樣爬到你身上。」

  「好鮮活的畫面。」他思索著。「顯然也經過精心設計。這個畫面是你最嫌惡的,是嗎?也是我最無法拔除的。我覺得他故意這樣說,目的要使你憎恨任何可能的吸引力,因為那會使你變成另一隻蛆。非常聰明,」他輕聲又說。「他利用這個方法,在你的腦中下毒,用以打擊我。」不知畢樊世還餵她吃了哪些毒藥,而讓她逃開的真的只是這個噁心的畫面嗎?

  「那真的是毒藥嗎?」她並未抬頭,只把手帕越摺越小。「他是騙我的嗎?」

  「他有什麼機會看到這種事?」他反問。「某種濫交大會?這就是你所想像的,我用來消遣時間的方法嗎?躺在妓院或鴉片館,任由十幾個裸體的女性飢渴地在我身上蠕動?」

  通紅的臉說明他的猜測正確。

  「我沒道理不這樣想啊,我不是沒在高雅的場所注意到你使一些女性渾身虛軟。」

  「我則注意到你對男人也有類似的成績,」他說。「可是我並沒有想像一群男人爬在你美麗的身體上,只想像過一個,我。而那畫面絕不噁心,正巧相反,」他輕聲說。「我發覺它讓我非常嚮往。」

  她終於往上看。「因為你是男人,你不會有損失。只要你遵守某些界線很寬的規則,每次的征服都只是增加你的名聲。」

  天哪,她只能把他往不好的方面想嗎?但這不是她的錯,是她丈夫下了毒。

  「除非我到處炫耀,」他盡力保持耐性。「至於所謂的『征服』,那是觀點的問題。我已經說了我的規則,所以,依你看,以我們的情況,誰征服了誰?」

  「我從未放線!」她嚷道。「即使今晚,我也只是想要把你叫醒,可是……」她又用掌心揉著太陽穴。

  她早先發脾氣時也這樣,他警覺地站起來問:「你頭痛?」

  她的眼中充滿淚水,這是不好的徵兆,但她隨即把臉轉開。

  亞穆咒罵自己。每個人都有弱點,只要情緒激動,例如震驚、哀痛、愧疚或害怕,傷害就會集中在那裡。他自己的弱點是身體側面的疤痕。傷處早在多年前就痊癒了,但是如果太過激動,就會像傷口重新裂開那樣悸痛。

  因為他打開了一個傷口,替她帶來麻煩,所以她的頭正在抽痛。不,他本身就是她的大麻煩,他不快樂的修正。多年前,他開門讓畢樊世進入她的生命,使她受傷並留下疤痕,種因的亞穆,現在要接收結果。多麼恰倒好處的懲處,他朝床頭走去時一邊想。

  「我能減輕你的頭痛。」他溫和地說。

  「不要碰我。」

  這話帶來無可想像的傷害。他想擁抱她,親吻愛撫、用甜美的愉悅驅走所有的麻煩。他擁抱她,擋掉所有的讓她痛苦的事物。然而,此刻傷她最深的是羞愧,而那是他帶給她的。幫她減輕痛苦的唯一方法是說出事實。

  「事情不是由你開始的,」他說。「我是壞人,故意讓你那樣想。我裝睡,好讓你來叫醒我。」

  她仍不願意看他。「我不必碰觸你。」

  她聲音中的自我憎惡像一把刀在他的心中扭攪。

  「因為我發出了邀請,」他說。「你無法想像我多麼精通這方面的技巧。你有沒有碰我都不會有差別,只要你靠近,就注定了逃不掉的命運。誘人上鉤是我非常擅長的天賦,而由於你最反對調情,所以我更將這項天賦發揮到極致。」

  她戒慎恐懼的金色視線望著他。「天賦?你是說,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詭計?」

  「我忍不住想引誘你,」他說。「我太想要你,而且想了好久、好久。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不想,這份慾望失去了控制。我也失去了控制。我甚至無法道歉,因為我一點也不後悔;只除了惹得你這麼懊惱。我知道,這是我自私。事實是,我只遺憾你因為懊惱而跑走。」他停一下。「事實是,我是來引誘你回我懷中的。」

  「來軟化我的心。」她說。

  「是的。」他從床前退開。「而且,我甚至願意跪下來求你同情我,我是非常不擇手段的。很大的麻煩。」

  「的確,」她說。「你的確是。你走吧,艾司蒙,現在。」

  他立刻離開,因為即使他多年不曾如此誠實,一輩子的習慣還是克服不了:他敏銳地看到了一切,他說話時,她的眼神已經柔和下來、身體也微微前傾,他的每個本能都在催促他趕緊把握她已軟化的機會。他真的可以拋開良心問題,跪下來求她,因為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才能不想她;只要能得到她,榮譽、智慧、謹慎甚至驕傲都可以拋開。然而,他又真的不可以佔這個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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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中午剛過,尼克進入亞穆的臥室,宣稱艾凡瑞侯爵已到。亞穆還穿著睡袍。

  「我應該讓他在書房裡冷靜一下嗎?」尼克說。

  「他的情緒怎樣?」

  「跟你一樣野蠻。」尼克把刮鬍子的用具摔在盥洗台上。「你一定想在三十秒內刮好鬍子。」

  「是你不該讓我睡過頭。」

  「我來叫你的時候,你威脅要用最恐怖的方法把我去勢。」尼克用力磨著剃刀。

  「我看我今天自己刮鬍子會比較好,」亞穆說。「讓侯爵上來吧。」

  尼克慢慢走了出去。

  昨夜亞穆臥床想了好久,思考畢黎柔的頭痛與她丈夫種下的自我厭惡。畢樊世顯然頗有對人的心智下毒的天分。例如薛本尼,一定也是聽他說了什麼,才會對只不過第一次犯錯的嬌妻產生那種深仇大恨,何況這錯還是做丈夫的逼出來的。還有如此憎恨艾凡瑞爵爺的凱洛夫人……以及艾凡瑞本人,究竟懷有怎樣的秘密,竟連心愛的女孩都不敢追求。

  艾凡瑞曾說自己「根本沒有資格」,也指出問題何時發生,兩年前、柯德蒙自殺後。失眠的亞穆逐漸得到一個結論,一邊刮著臉,他打算測試這個理論。過程不會有趣,他已經變得非常喜歡艾凡瑞,而這年輕人也拿他當英雄式的大哥哥那般敬愛與信任。

  艾凡瑞不知道亞穆是兀鷹,正要挖掘他的秘密。他剛塗完肥皂泡,侯爵就進來了。

  「請原諒我,」亞穆拿起剃刀。「我睡過頭了。」

  「我真希望我也能那樣,」艾凡瑞一頭栽進窗前的座位。「只可惜我必須跟我母親核對我的帳戶。」

  亞穆同情的看他一眼。「你的表情說明過程並不愉快。」他刮鬍子的手與腦中的策略一樣堅定。

  「每一分錢都要讓收據和帳戶吻合,實在讓人沮喪,」客人說。「今天我才知道,光有收據還不夠,我還得說明錢花在哪裡、為什麼。所以我們吵了起來。」他彎身拍掉靴上的塵土。「我告訴她,如果她對我花自己的零用錢這麼不滿意,乾脆都不要給我錢算了。她也威脅真的要取消。我建議她跟我父親乾脆連我的繼承權也取消,一了百了。」他直起身。

  兀鷹正在繞圈,準備下降。

  「那是沒有用的,」亞穆告訴他。「除非你去上吊,才能不必繼承。他們不能取消你的繼承權,他們只有你,你這一支最後的男性。」

  「他們才不是只有我,家族裡當然還有其他人。」艾凡瑞苦笑一聲。「但我倒真有可能是這一支的『最後』。父親對蘭福特公爵這一系一直都能父子相傳,非常驕傲,即使這只是運氣好,根本沒什麼了不起。」

  他的表情僵硬起來,起身走到梳理台前。「看來我們的運氣變壞了。」他在椅子上坐下,拿起台上的一些梳理器具排成一排。

  「問題原來在這裡。」亞穆移動鏡子的角度,好看著艾凡瑞的表情。「你相信你沒辦法給他們新的一代。」他看見艾凡瑞下巴的肌肉跳了一下。「或者是我誤會了?」

  室內陷入長長的寂靜,亞穆繼續刮鬍子。

  「我不應該跟我母親吵架,」艾凡瑞終於小聲說。「我應該跟她說清楚,但那種事情實在很難說。我本來也沒打算告訴你,但我或許是洩露太多暗示了。我實在不應該這樣老是跟你抱怨,對不起。」

  「這種事情總要跟某個人說。我相信你指的是性無能,對不對?」

  ☆☆☆

  幾個小時之後,艾凡瑞帶著飲食指示單、藥草茶的方子回家去了,亞穆還保證尼克為他特製的藥丸日落之前一定會送到他家。藥丸、茶方和飲食指示單其實都是安慰劑,因為治療早就有效果了。問題在艾凡瑞的腦袋,而且果然是畢樊世用了幾個精挑細選的字眼下的毒。亞穆也用幾個非常不一樣的精選字眼將之去除,但是身為英國人,侯爵可能寧可相信是那些苦口的良藥醫好了他。

  指示尼克把藥丸弄得越苦越好之後,亞穆出門去散步。這幾個小時非常耗費心力,他總相信精神的耗損應以運動修補,好過悶在家中。

  他正沿著直通白金漢宮的佩梅爾大道輕快步行時,看到一個熟悉的女士背影走入五十二號英國協會。畢黎柔由一位紳士陪伴,他沒有看到嘉伯或露莎。

  幾分鐘之後,亞穆也進去了,隨即在一個房間找到她,一小群藝術家正在那裡臨摹幾幅經典作品,她正在跟一名年輕的女畫家說話。陪她來的紳士是薩羅比爵爺,而且站得太近。

  亞穆站在門口,狀似悠閒地四下打量,其實全神注意著畢黎柔。終於,經過漫長的兩分鐘,她的姿勢突然靜止,視線掃了過來。掛上禮貌的微笑,亞穆走過去。

  「英國協會今天真熱鬧。」經過適當介紹後,薩羅比說。年輕畫家則是葛小姐。

  「是我誤會了,看見畢夫人進來,我以為是她的作品在此展覽。」亞穆說。

  「如果我在幾百年前已經死去,作品就有可能在此展覽。」她冷冰冰地說。

  「你還必須是位男士才可以,」葛小姐說。「這地方不會有女性藝術家的作品。」她告訴亞穆,她正參加年度臨摹比賽,前三名的優勝者可分別得到一百、八十與四十鎊的獎金。

  「葛小姐邀我來給她一些意見,我相信她不想在一群人面前聽到。」黎柔說。

  「兩個旁觀者怎能算是一群人。」薩羅比微笑著說。

  「兩個無聊男士就算,」她說。「你們一定會覺得無聊,第一,討論的主題不是你們;第二,你們不會懂得我們討論什麼。」她揮揮手。「你們一旁去說話,或去欣賞別的畫,也許會意外的吸收到一些文化。」

  「我可不敢冒險,」薩羅比說。「我在外面等你,畢太太。艾司蒙,一起出去?」

  來到人行道,亞穆非常不悅地得知畢太太已同意於六點鐘這個奇怪的時間,跟薩羅比及他的妹妹雪若小姐共進晚餐。

  「跟國王共進晚餐都比這容易,」薩羅比說。他們正沿著大道慢慢走。「我妹妹不能太晚回家,可是畢太太又約好葛小姐,但是我們又必須等畢太太的女僕做好手邊的工作,陪我們出來。」

  原來露莎在薩羅比的馬車內,但是亞穆並沒有更高興一點點。

  薩羅比是一位高大黝黑的男人,有些女性覺得他慵懶的視線與玩世不恭的舉止非常迷人。亞穆想像一張雙人對坐的桌子、走廊、樓梯、門後的床。

  「菲娜若在城裡就簡單多了,」薩羅比說。「但她如果在,根本不會有問題。」

  雖然耳朵內像有鼓在敲,但亞穆真的瞭解,也讓腦袋設法回應。

  「聽你這樣說真是遺憾,」他說。「畢夫人的確是有些問題。」

  「我是指舍妹雪若,」薩羅比立刻把事情澄清。「菲娜沒有回她的信、也沒有回任何人的信,讓她很焦急。伍家也沒人收到杜賽特來的任何消息,連生病的慕德姑婆都沒有寫信。畢夫人如果不能平息這小茶壺裡的風暴,我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我會被派去杜賽特,去找一個看到我就討厭的女人給個解釋。」

  「但是他們有九個兄弟,為什麼不自己去?」亞穆的偵探本能出現。

  「菲娜命令他們不准動,沒人膽敢違背命今。你聽過這種白癡事情嗎?」

  「凱洛夫人這樣誰都不聯絡,委實有點奇怪。她該知道大家會擔心。」

  薩羅比停在一家書店的櫥窗前。「豈止一個『奇怪』可以形容菲娜,現在這情況則簡直是太不替人考慮了。因為她,我們只好去麻煩畢太太。而你知道,大家都是跟她要東西時,才想到邀她出來。即使那樣,也都是有目的的。我唯一的安慰是,雪若至少懂得定一家好餐廳,我也提供最好的酒。畢太太起碼可以高高興興的飽餐一頓。」

  「你的語氣好像她是將要被帶去屠宰場的羔羊。」

  薩羅比離開櫥窗,笑了一下。「差不多,我也跟其他人一樣,說話越來越戲劇化了。不過,她知道情況,我警告過她。」

  她當然會把握這機會出來,作些自己的調查,亞穆不悅地想。也或許,她只是想跟一個比較好操縱的男人、一個正常的英國貴族相處一下。兩個可能性都讓人不快,亞穆要自己相信,她只是想幫忙,跟幫助薛本尼一樣。可是,她「握著」薛本尼的手幫忙,他不喜歡這種幫忙法。他的腹內糾結,真想一拳把薩羅比打倒在人行道上。

  當然,他仍讓外表保持冷靜,在畢夫人出來時有禮的道別,漫步走開。

  ☆☆☆

  黎柔在九點半回到家,九點三十七分,她已經在畫室中跟艾司蒙吵架。

  「得到你的同意?」她理直氣壯的重述他的要求。「我外出吃飯不必得到你或任何人的同意!」

  她因憤怒而僵硬地站在地毯中央,直想找個東西丟出去洩恨。這個只會說謊與操縱的男人竟敢跑到她家來指揮她。而且,看看他那樣子!就不能像個正常人那樣慢慢走嗎?一定得像只叢林大貓即將攻擊獵物那樣,撲過房間而來?她並不害怕,反正她也正想發動攻擊。

  「你不是出去吃飯,」他凶巴巴地說。「你是出去調查,而那是我的工作。」

  「是不是我的工作,不需由你告訴我,」她冷冷地說。「請你不要像現在這樣監視我的社交活動,你以為除了在家裡等你高興的時候出現一下,我沒有其他更好的事情可做嗎?然而你的出現卻又充滿不道德的目的。」

  「你想改變話題,」他走過簾帷深垂的窗前。「那與眼前的事情無關。」

  「那就是眼前的事情,」她努力控制聲音。「除了你是一個高明的引誘者,我什麼都沒有得知,這使我懷疑把我蒙在鼓裡是否就是你的目的。你不要我知道跟這件案子有關的任何事,更不要我知道它除了眼前所見還有許多內幕。」

  他焦躁不安的動作突然停止,說明她擊中紅心。

  「所以你才不要我跟其他人外出,」她越說越有信心。「你怕我或許會聽到什麼。對不起,來不及了。」她大步走到他面前,瞪視他的眼睛。他想用那藍色的凝視把她嚇退,但她拒絕屈服。她已逐漸習慣被人威嚇。

  「我出了一趟門,艾司蒙,」她說。「我聽到一些事情。你要聽,還是要把你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些白癡般的爭吵?」

  「我不是白癡!你讓自己陷人危險,而且事先甚至沒有跟我商量。」

  「好讓你告訴我事情應該怎樣做?」她走開。「因為我笨到不會自己想?我的道德或許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你便認為我也很笨?只因為我一開始就讓你蒙住我的眼睛,你就認為我低能?」

  「這太荒謬了,」他跟著她走到爐前。「我們之間的事跟——」

  「每件事都跟每件事有關!倒是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從來就沒有。你假裝有,好讓我分心,而且你做得很成功,不是嗎?」她質問。「假裝、介散注意,你也利用嫉妒分散了樊世的注意力。你以為我愚蠢到看不見這幅畫面上的缺點嗎?」

  他突然後退。啊,他沒有料到這個攻擊。寂靜簡短而致命。

  而後,掛上虛假且傲慢的微笑,他問:「什麼缺點?」

  「你若想引誘別人的妻子,」她的聲音低沉平穩。「引發丈夫懷疑一定達不到目的。你那樣聰明,怎會讓這種事發生。所以,你的目的從來就不是引誘我。」

  她走到沙發坐在扶手上,看著她的話滲入。終於說出鼓起勇氣要啟齒並說完的話,她覺得痛快而平靜。憤怒與傷心像威力減弱的颱風蹣跚離開,留下水晶般清澈的事實。「因為薩羅比提到的一些事,我對於你究竟想要什麼,終於得到一個理論。」她說。

  「理論?」他面對壁爐架,拿起置於其上的米開朗基羅胸像,又放下。

  「一切從柯德蒙開始。」她說。

  他靜止不動。

  「大維那位因重要文件被偷而自殺的朋友,」她強調。「薩羅比當時在巴黎,正跟一位外交官的妻子來往,他說那件重要的文件是沙皇的信。你的朋友,俄羅斯的沙皇。」

  光線在他淺金色的頭髮上跳舞,但那是唯一的動作。

  「沙皇要求徹查原因,」她說。「根據薩羅比說,沒有人辦得到。我於是發覺自己在想,誰會被找來解這無人能解之謎?接著,我又想為什麼沙皇的好友艾司蒙伯爵,這位也跟英法兩國貴族都有交情的人,偏在這時開始跟一個名叫畢樊世的無名小卒同進同出?」

  他好像不得已且非常慢的轉過來,眼角的細紋因關切而刻得更深。

  「『某些友誼的產生其實有更深的理由。』您說的智慧之言,字字珠璣,我都注意聽了,也記得很清楚。」

  他藍色的凝視出現雲霧。

  「今天的交通很擠,車子走了很久才回到家,」她說。「我有充分的時間思考好些疑點。例如,位高權重如昆丁爵爺,為何關注一個小人物畢樊世的死亡?他為何立刻相信我認為樊世遭謀殺的想法?為何那麼願意重新調查?以及,最重要的,為何立刻找你來?」

  「你不是在回家的馬車中有了結論嗎?」他輕聲說。

  「我相信我看到輪廓,」她說。「我相信俄羅斯信件引起秘密調查,結果是樊世大有嫌疑,因為你幾乎把所有時間都花在他身上。因為它很秘密,而且樊世又沒有被起訴,我的假設是你們擔心引發可怕的醜聞。至於醜聞是在文件的本身,或者樊世其實牽扯到更大的罪行,俄羅斯文件只是其中一部分,我就無從知道了。」

  他搖著頭,看向別處。「這很不好,黎柔,你不能、也不應該去想這些。你讓我非常不高興。」

  她聽出他聲音裡的不高興,也覺得他說她名字的方式另有涵義,帶有他獨特的愛撫意味。那聲音在她的內在痛苦的迴響,彷彿他真的在替她煩惱。

  「那是你的良心,」她竭力保持聲音冷靜。「它正在告訴你,你是多麼不公平、狡詐和不尊重他人。我若是你,我會全盤說出來,你跟我都會輕鬆許多。我希望把事情明確地說清楚,然後讓它過去,我們便可以應付眼前的事。如果這件莫名其妙的事擋在其間,我們永遠都不會有進度。」

  他也希望如此。她從他緊繃的站姿和雕像般的側面看得出來。更重要的,她感覺得出來。

  「別這樣,」她說。「艾司蒙,講理一點吧。把經過告訴我,就當作報告吧,當我們是同事。我已經預料到故事不會好聽,但是我的胃很強壯。這很明顯,不夠強壯的女人,不可能忍受樊世十年。」

  「我早該殺了他。」他的聲音很低,充滿懊悔。「我不該把你牽扯進來,好個愚蠢的錯誤。」

  她相信他的懊悔是真的,看來他確曾利用她,但不是她所害怕的冷血利用。

  「沒錯,因為你的心智被慾望遮蔽了,」她說。「再傑出的人也會發生這種事,沒有人是完美的。」

  漫長而不愉快的寂靜降臨。終於,他走到沙發,看也不看她便坐了下來。

  然後說出一個名叫「二八」俱樂部的地方。

  ☆☆☆

  亞穆並沒有把所有的事都說出來,只說了幾件輕微的,以及他毀掉那個地方的簡單經過,但是他並沒有說出他利用樊世對他個人的著迷毀掉樊世的理智,主要是不想讓她知道她丈夫的背叛其實兩性都有。她跟艾凡瑞都是英國人,如果艾凡瑞把醉酒之後跟柯德蒙的小插曲,看成那麼不可原諒與違反自然的獸性罪行,亞穆擔心黎柔光想到丈夫曾經碰觸她,很可能感到極度的驚駭。

  雖然,她正靜靜聆聽,亞穆完全猜不到她在想什麼。話剛說完,他已開始武裝,準備接受勢必會來的責備,以及他肯定會受不了的眼淚。

  沉重的寂靜持續許久,終於她長歎一聲。「我的天,」她輕聲說。「我完全不知道。我也不可能知道,對吧?即是你這樣的專家也是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弄清真相的,對吧?」

  她伸手放在他的肩上。「謝謝你,艾司蒙。你解除了我的心頭重擔,讓我知道我其實無能為力。樊世不僅懦弱,還很邪惡,我父親的罪行跟他相比起來小多了。我相信我父親的確貪婪和沒有良心,然而,樊世則是殘忍。難怪你覺得早該殺死他,但我也知道你並不想弄髒你的手。」

  他真想歪一下頭,把臉頰貼在她的手背上,並乞求她的原諒。「我不是殺手。」

  「當然。」她輕捏他的肩。「你是怎麼忍受過來的?必須這樣小心翼翼地對付這些壞人?難怪王室如此看重你。」她輕聲笑了笑。「樊世說你不是普通人,他說的還不到一半。」

  那疼惜的輕捏、那聲音裡的同情讓他困惑,笑聲則讓他更為不解。

  「你笑了。」他呆呆的說。

  「我不是聖人,我一點也不喜歡報復。樊世理應受到懲罰,而你顯然是唯一可以執行的人。我只希望你以前就告訴我,想想我為那個骯髒、可恨……啊,我想不出足以形容的字眼……的人所浪費的眼淚。」

  她離開沙發。「你就想得出來,艾凡瑞說,你會十二國的語言。喝點香檳好嗎?」

  他不懂她是怎麼回事,只壓了壓疼痛的頭。「好的,隨便什麼都好。」

  「雪若小姐和薩羅比送了我幾瓶,」她朝門口走去。「本來我氣得想拿它們一瓶一瓶的敲在你的頭上。但是今晚你提升了自己,艾司蒙,你良好的行為值得嘉獎。」

  他呆呆地看著她離開畫室。

  她沒有生氣,也沒有傷心或噁心,她認為他很好。

  她真的向他道謝,說他解除了她的心理負擔。而且她主動的碰觸他,疼惜又帶同情。她說他的工作既可怕又複雜,真不知他如何忍受下來,這也是他午夜夢迴常有的想法。

  她大可因為他利用她、任由她獨自面對她可怕的丈夫而憎恨他,尤其畢樊世之可怕,部分原因是被艾司蒙所逼。然而,畢黎柔卻安慰他,彷彿他才是受苦的一方。

  這讓他發現他多麼渴望安慰。因為他的任務一向都很艱巨與邪惡,令他憎惡,也痛恨英國政府對他的無盡要求。同時,他也會替畢樊世的受害人感到哀傷,例如今天艾凡瑞所受的言語毒害與寂寞的慘狀。

  是啊,亞穆畢竟也是凡人,渴望能有傾訴與投靠的對象,因此他想要她的安慰,以及那雙美麗且堅強的手的碰觸。

  然而,這又是他所承擔不起的風險。

  ☆☆☆

  她拿香檳回來時,亞穆站在工作台邊。

  靠近她的工作區,讓他的心和理智再次客觀。他重拾鎮靜,把激動的情緒壓回內心深處。他為兩人倒了酒,給她一杯。

  「我先敬你,」她舉杯輕碰他的。「敬你總是能聰明地處理棘手的事,並能對我的智力有適度的尊重。」

  「我對你的智力一向很佩服,」他說。「我知道你的觀察力很強,只是有時我會忘記你的反應也像魔鬼那麼快。」

  最重要的是你的心胸如此寬大,他默默加上一句。

  「都是奉承的話。」她淺酌一口說。

  「都是真話,」他說。「你的心智跟身體一樣,都是魔鬼的傑作。」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她再次與他碰杯。「好吧,敬我惱人的身體。」

  這次她喝了較長的一口,在工作台邊的凳子坐下,建議他們回到原來的工作。

  「我已經把我的重大發現告訴你了,」她說。「今晚請我吃飯的主人,相信或假裝相信蘭蒂之所以離開是想換一個環境,或做些休息。他們已經發現了大維對蘭蒂的興趣,以及菲娜的反對。雪若小姐與菲娜同一邊,薩羅比當然支持大維。我也是這時發現柯德蒙的事。薩羅比對他妹妹說,大維剛失去哥哥,又在驚駭的情況下失去好友,難怪會因為困惑而失去方向。尤其他太年輕,需要時間才能想清楚一些事情。」

  「薩羅比的觀察比他知道的更接近事實,」亞穆說。「柯德蒙的死亡是艾凡瑞所有問題的開始,我們今天花了不少時間在一起,我才知道他那個可怕的秘密。」

  她的手指握住杯子的莖部。「有多可怕?」

  「其實還好,他有陽痿的毛病——」

  「我的天。」她的臉色變白,顫抖的手趕緊放下杯子。

  亞穆沒想到她會這樣難受,因為聽他說明「二八」的情況時,她好像只是在聽一場大自然現象的演講,可是她鄙視她的丈夫,但她非常關心艾凡瑞。亞穆應該理解其中的差異。

  暗罵自己的魯莽,他握住她的手。「不要難過,那不是永久性的問題,而且很容易就能解決。我怎會讓你最疼愛的人受苦,對不對?」

  他放開她的手,把酒遞給她,並且要她喝下。她喝了。

  「艾凡瑞的小毛病不難解決,」他向她保證。「等我把故事說完,你就會理解。文件被偷的那夭晚上,他和柯德蒙兩人出去縱情聲色,第二天柯德蒙就自殺了,罪惡感和太多的酒精使他暫時無法人道。不幸的是,不久他認識了你丈夫,在一次酒醉時把問題說了出來,你丈夫告訴他,這是一種不治之症,甚至比性病更嚴重。」

  「別告訴我,我猜得到,根本沒有這種病,對不對?」

  亞穆搖頭。「但是艾凡瑞相信了這個謊言,深受影響的頭腦開始影響身體。如果當初他說那些話的對象是一個醫生,他早就痊癒了。但是畢樊世讓艾凡瑞如此的憎惡自己並感到羞慚,根本不敢再對任何人說。因此過了兩年不能人道的生活。更有甚者,因為擔心你越來越不理性的丈夫把他的秘密說出來,這幾個月他簡直活在焦慮之中。」

  她長而顫抖的吸口氣。「這種事太殘忍了,可憐的大維。」她喝完香檳。「這就是我回來時你那樣不可理喻的原因嗎?你一定花了不少心思,才讓他把詳情說出來,應該很難過吧。如果我必須這樣去調查一個朋友,例如菲娜,然後聽到這麼淒慘的事,我一定很痛苦。」她輕撫著他的袖子。「噢,艾司蒙,我真是抱歉。」

  他硬生生將之埋葬的情緒,又開始奮力地想要爬出來,他把它們壓回去。「如果你為我難過,我只能說,你一定是醉了。」

  她搖頭。「我只喝了兩杯酒,還吃了一頓大餐,外加這杯香檳,我沒醉。你不必浪費力氣要我相信你什麼感覺都沒有,尤其是跟大維有關的事。我知道你發現了他有謀殺的強大動機,這讓你很難受。」

  「他真的有,現在他也有理由殺我了。」

  「你難過是因為你喜歡他,」她仍然堅持。「你常說他是我的最愛,其實你也非常喜愛他,不是嗎?」

  「我沒有難過,」他不安地感覺到她的手還在他的衣袖上。「即使他真的動了手,接下來的也不一定就是懲罰。我對正義的觀念沒有那樣英國式,我不認為凡事都必須以牙還牙。昆丁也只是要滿足好奇心,他跟你一樣喜歡追根究底。」

  她心不在焉的拂著他的衣袖,表情若有所思。

  「你總不要我相信你有一顆心,」她說。「或有任何良心。」

  「黎柔。」

  「你真的有一點點心。」她舉起手,大拇指和食指幾乎碰在一起。「既然你應該是人,就可能有一點點的心。」她的手指更接近些。「還有一絲絲良心。」她從眼睫毛下看他一眼。

  「我並沒有允許你直稱我的名字,而你一向也都能謹守合於禮儀的稱呼,即使你的行為不那麼合於禮儀。但是今晚,我讓你無比煩亂,你——」

  「黎柔!」

  「三次了,你果然非常煩亂。」

  「因為你一直在刺激我。」他抓住她的手。「因為你到處刺探。我不是艾凡瑞,我不會因為小小的示好便把所有的想法和感覺都說出來。」

  「示好?這是你的指控?我的天,你以為當人把對方當人或當朋友對待,都有某種不堪的目的嗎?」她把手抽出來。「只因為我沒有發脾氣、拿東西敲你的頭、或無理取鬧,我就是在營造某種冷血的操縱嗎?」

  「你在旁敲側擊,你想知道某些東西,我感覺得到。」

  「我沒在旁敲側擊,我只是想要理解,想從你的觀點來看事情。」

  「當我的朋友,你說。」

  「這又有什麼錯?」她質問。「難道你不跟你的同事或——同謀——管他們是什麼,交朋友嗎?」她停下來審視他的臉,然後聲音變成耳語那麼低。「你沒有任何朋友嗎,艾司蒙?」

  沒錯,而且一刀見血。他有同事、有認識的人,還有無數的同謀,甚至對他很忠心的同伴,例如艾凡瑞,但是他沒有朋友。大維崇拜他,對他無話不說,但這其間沒有平等的給予和付出。亞穆沒有與他平起平坐、肝膽相照的朋友。

  在那可怕的一刻,凝視著她金黃色的眼睛,懷著痛到觸摸得到的寂寞,亞穆想要把心中的一切全部攤出來給她看。他的秘密像在灼燒與掙扎,彷彿有自己的生命,逕自迎向她憐惜的聲音、溫暖的身體,以及保證會張開雙手、給予庇護的慷慨寬宏的心。

  難以忍受的誘惑出現了——一剎那……但是他立即看出不能屈服。他的每一個秘密都纏繞在無數的謊言裡面,任何一個無害的秘密都不可以說出來,因為它可能暗示某個可惡的真相,而這真相將使她永遠的與他對立。與她分享任何小事都等於開門迎進更多的追問,因為她必要知道一切,才會滿足。那是她的天性也是使命,藝術家天生喜歡刺探表面之下的真相,而她已經太深入了。

  「你還是在探查,」他再度靠近她。「別再這樣了,黎柔。」

  「我只是想要——」

  「關掉那些想法。」他繼續前進直到她的膝蓋壓到他的腿,而他傾身向前。

  「不要這樣,」她說。「快停止。」

  「阻止我啊。」

  「這不公平,艾司蒙,」她的聲音尖起來。「你不可以——」

  他用吻截斷剩餘的話語,很快的抱住她,溫柔地懲罰她的嘴,直到她允許他進入甜美而幽暗的深處。在那一刻,電擊般令他四肢顫抖的愉悅趕走了寂寞的痛楚。她竟迎上來抓住他的肩膀,則是另一道電擊。

  仍然壓著她的嘴,他將她抬到工作台的邊緣,撥開桌上的雜物,讓她仰躺而他擠入她的腿間。她驚喘出聲,想要逃開。

  「不行,」他輕聲說。「現在換我審問你,看我們誰發現最多。」

  他又吻住她,她的回應迅速且火熱。他的手拂過她的上衣,她微微抖著迎向那急迫的碰觸,將胸脯的美好重量壓向他的掌心。

  「對啊,就是這樣,」他在她的唇邊低語。「再告訴我更多,黎柔。」

  「可惡的人,你早就知道了。」她輕輕地喘著。

  「但是我知道的不夠多。」他一邊伸向上衣的繫帶一邊深長的吻她,然後羽毛般輕啄面頰、下巴、頸項,同時解開第一個鉤子。鉤子、扣子逐漸在她抵著他愉悅地扭動顫抖時,隨著一個個攻向耳際與頸間、讓人暈眩的親吻解開來。她終於不耐煩地抓住他的頭髮,讓他的唇回到嘴上,誘哄他以她想要的熱情進攻。

  她的衣物也在他靈巧的手下屈服,斜紋呢的上衣、其下的薄內衣、其下的……天堂……如絲的豐滿胸脯,充滿她的香味,並因他輕柔與崇拜的愛撫而高聳。

  「噢,黎柔。」拇指拂過抖顫變硬的蓓蕾,他輕柔的聲音充滿神奇。她以申吟回答,把他的頭拉下去,讓他以嘴崇拜,因為這是他和她都無從選擇的方式。只要他們在一起,很多事便無從選擇。他們都是意志堅定且非常好強的人,可是慾望從來最喜歡捉弄意志堅定的人。一如慾望也最喜歡招惹人違背榮譽,榮譽感說不該做的事,慾望最愛加以挑戰。

  此刻,意志力、榮譽感或天下的一切都不再存在,他的世界只有她……以及歡迎著他的軟玉溫香……唇下、舌下的凝脂雪膚……他含住粉紅色的乳尖輕輕吸吮時,她的申吟中那足以勾魂的慾望。

  此刻,世界只剩一個女子以及她激發的慾望,從表面到他那顆虛假的黑心。迷失在慾望中,他無從制止自己索求更多,推開所有的障礙,直到她美好如天堂的胸部呈現在他眼前,令他把臉埋入奶油般的甜美之中。

  她的撫弄與渴望的歎息、她顫抖的身體說明她也一樣地迷失了,至少在此刻。完全不知身在何處,他只本能地想延長這一刻,一邊像下麻醉藥似深長的親吻她,自有生命的手已探入裙下,找到絲質襯褲並不容易保護的女性秘密地帶。

  他一碰到那薄薄的障礙,她立刻像燙著般蜷縮起來。但是他燙到了,她的液態之火恍如激流,猛地衝入他的血脈。她是如此火熱與躍躍欲試,讓他燃燒了般,瘋狂地只想佔有。

  他一手握住她的背,將她困在激吻中,一邊解開繫帶,手指伸入襯褲裡面。

  她霎時靜止,想要掙脫他不擇手段的嘴,但是他著實無法放棄這豐美的女性溫暖。他的手指無法不進入那片絲般的捲曲毛髮中,佔有她濕潤的火熱之處。

  「不,」她驚喘著。「我的天,不可以。」

  「求求你,」他盲目、著迷、昏亂地低語。「讓我碰你,讓我吻你。」他正往下墜落,只覺得他的嘴若不能放至她甜美濕熱的地方,他一定會死。

  她抓住他的頭髮把他拉上來。「停下來,不可以!」她的指甲深入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推開。

  他像動物那般喘息,胯間劇痛,憤怒而沮喪地看著她重新綁好繫帶,將裙子推下修長的腿,拉好內衣,開始綁上衣的帶子。

  「在桌子上,」她的聲音抽痛。「你要在工作台上佔有我?我真希望自己醉了,至少那還有借口,但是我沒有醉,我也沒有調情或佔你便宜,我唯一的致命錯誤,是——噢,我該如何解釋?」她從檯子上下來,焦慮地看著他。「你真的不能理解嗎?我想有所行動,不要只是整天呆坐著等待。我們開始調查時,你說你會需要我的幫助。」她趕在他回答前又繼續說:「你說我是夥伴,但是一切你都自己做,而且什麼也不告訴我。要不是我查出了一半,並且一再逼你,你也不會說出「二八」的事。如果你連樊世的基本事物都不讓我知道,我要怎樣幫忙?我怎會知道該到哪裡去尋找任何事?」

  他的良心啃噬著他。不讓她知道二八俱樂部是要保護他自己,怕她知道後不肯原諒他竟然曾經那樣利用她。

  「你如果不信任我,又何必浪費時間跑來這裡?」她仍懇求地看著他。「你的目的是要引誘我嗎?我只有這種作用嗎?看你有無足夠的吸引力引誘女人?是你空閒時用來解悶的好玩謎題?」

  「你是我生命中最困難的問題,」他的語氣苦澀。「而且一點也不好玩。我從不曾像今晚這樣,對任何人透露這麼多。但你還是不會滿足,你要知道一切。」

  「你也想要知道一切,可是你不給任何東西。你不懂如何跟女人成為朋友,這並不讓我驚訝,因為您根本不懂如何跟任何人成為朋友。只要談話,其中一定有目的,不然就是——」

  「這次談話是你有目的!」

  「所以你無法容忍,立刻想辦法阻止。」她撫平他的領巾。「上帝當然不許我跟你平起平坐,成為互助互信的夥伴。」

  他知道她仍有目的,但是她的碰觸讓他的心仍想回應,他已原諒她,更重要的是他想佔有她。「你的玩法不公平,黎柔。你想混淆我,我不知道你現在想要什麼。」

  「我想表現得很有耐性,讓你相信必要時我也可以保持冷靜,使你真的找我幫忙。」

  「你可以幫忙的方法很多——」

  「我只想幫忙調查。」她抬眼凝視他,金黃色的眼中開始出現類似敬佩的東西。「我要加入調查的工作,而且是張大眼睛、知道一切的。」

  這時他才理解剛才發生的事。「我的天,你並沒有因為『二八』的事情生氣或討厭與害怕,你為那些事著迷。」所以,她認為他解決了那些問題,她把他當成英雄。

  「對。」她也微笑。「我覺得那是很讓人著迷的案件,而且你處理得非常好。這一次的調查,我要當你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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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明知亞穆凌晨三點才回來,尼克仍然狠心地在七點半時把他叫醒。

  「猜猜蘭福特公爵夫人昨天去了哪裡?」他把早餐盤放在亞穆腿上。

  「我沒有興趣猜謎。」

  「伊甸山莊園。」

  亞穆放下剛舉起的咖啡。尼克的工作之一是從所有有關人士的僕人打聽消息,這批新朋友之一是蘭福特公爵府的廚師。

  「她跟艾凡瑞吵過架之後的一個小時就去了,」尼克宣稱。「應該是去伏在公爵遺孀邢夫人的肩上哭泣,聽說這是她常常做的事。」

  公爵遺孀是傑森的母親,也是現在的伊甸山伯爵夫人愛玫的祖母,愛玫則是亞穆十年前不惜犧牲一切想要據為己有、但她心已他屬的女孩。根據傑森說,邢夫人是一位理財專家,她的精明幹練連倫敦最鐵石心腸、最厲害的財務經理人都會害怕。而她的心,也跟鋪路的石頭一樣柔軟。亞穆不認為她的肩膀會有多柔軟。

  「蘭福特夫人找她已經好多年,」尼克又說。「自從她剛結婚,碰上一些財務問題,邢夫人就是她的財務顧問。你說艾凡瑞和他母親因為錢而起爭執,他母親去找邢夫人,可見問題可能挺嚴重的。」

  「我不喜歡這樣。」亞穆說。

  「你又不能把每個人都關在各自的家,」尼克走去拉開窗簾。「你也不能控制他們去見誰或不去見誰,不能把每一家的每個人都弄成你要的樣子。」

  「你這麼直率的評語應該有個重點吧,」他冷冷的說。「你認為我的方法不對?」

  「我哪敢認為你的方法不對,」尼克說。「任何人都不敢,不是嗎?即使昆丁也以為你正以平日的冷靜效率,認真嚴肅地在設法解決畢樊世的案件。所以我才忍不住猜想,你為什己不鼓勵畢夫人這麼有觀察力的人多多跟有關的人接觸。據你所說,她簡直把薛本尼玩弄於掌心裡,不是嗎?」

  「我不要謀殺犯靠近她,她不吃這行飯,其中會有危險。」亞穆嚴厲地說。

  尼克看著他。「是啊,說的也是。我是否應該讓昆丁知道蘭福特夫人的行蹤?」尼克以比較克制的口氣問。「他或許會想去伊甸山問出詳情。」

  「去吧,現在就去。」

  ☆☆☆

  昆丁從來不是好找的人,所以尼克兩個小時之後才回來,那時亞穆已經盥洗著裝完畢,坐在書房裡生悶氣。

  十一點時,尼克前來告知主人,邢夫人在門廳,並堅信艾司蒙伯爵一定在家,除非跟他說過話,否則她決不離開。

  「她堅持不走,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除了抓起她丟出去。」

  亞穆已經起身穿上外套。他早已聽到那些聲音,本能地有所戒備,他身側的疤痕也開始抽痛。他從未見過公爵遺孀,但是從她兒子傑森那裡知道,把她丟出去絕非阻止她做任何事的方法。

  「請她上來吧。」他說。

  幾分鐘後,門打開,一位矮小嚴厲的女士邁步而入。她如暴雷將至般滿臉烏雲,一手拿著應該是用來當武器的手杖,因為她根本不需要它的幫助,另一手則拿著跟她本人差不多大的提袋。

  亞穆擺出微笑恭敬的表情,冒著頭部被打一杖的危險低頭鞠躬,嘴上言不由衷地說著如此意外來訪、不勝榮幸等等的客套話。

  「意外是真的,榮幸我看未必。不過,我看你天生就是個大說謊家。」她哼道。

  她拄著手杖,咚咚咚的走過書房。看著書架,她說:「你也看書?」

  「是的,夫人,我也會寫字。」

  精明的榛色眼睛注視著他。「這我很清楚,你曾偽造施夫人的手筆寫信給我。」

  亞穆的內心打個結。十年前他偽造施夫人的信件,將公爵遺孀以及她的孫女愛玫小姐引誘到倫敦來。「您的記憶力真好。」他的聲音絲毫沒有透出任何不安。

  「我不是來敘舊的,」她說。「我是來看看你。」她真的看了,而且上下看了三次。

  「好個俊美的魔鬼。」她咕噥著說完,選了書房裡最硬的椅子坐下來。「問題是,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相信昆丁一定把我目前的任務告訴過你。」

  「別害我太累,坐下來。」她命令道。「我想看著人的眼睛,但不想扭到脖子。」

  亞穆拉來第二硬的椅子,坐下。

  她打開巨大的提袋,拿出一份文件交給他。「蘭福特夫人昨天去找我,她談了很多事,這是其中之一。」

  亞穆很快將文件看過去。「十二月,艾凡瑞爵爺購買芬登進口公司一千股的股份,」他說。「這個投資並不是很聰明。」

  「依觀點而定,」她說。「芬登進口公司並不存在,從來不曾存在。」

  「那麼他受騙了。」

  「或者受到勒索。」她審視他的臉。「你並不驚訝,看來你見過這種手法。」

  「十年前,白樵納就拿這種『收據』給被他勒索的受害人,」亞穆冷冷的說。「讓他們作為鉅額財物損失的證明,他說是你兒子傑若教他的。」

  「是嗎?」她對於那個不肖子被提及,毫無不安的表情。「你在昆丁告訴我的所謂的『二八』案件中再次見到,所以我們不難猜知艾凡瑞遭到誰的勒索。」

  「這看起來像是畢樊世的手法,」亞穆謹慎的同意。「我相信你並沒有把真相告訴蘭福特夫人。」

  她哼了一聲。「我像那種笨蛋嗎?我告訴她,艾凡瑞買了毫無價值的股票,但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而她應該慶幸他只買了一千基尼,跟她一季買帽子的錢差不多。但她說讓她生氣的不是錢,而是他的無禮。什麼無禮!他已經是成年人,他的津貼要怎樣用是他自己的事,只要他沒有再跟父母伸手,而艾凡瑞並沒有。我想事情應該就這樣解決了。」她拿手杖敲敲地板。「現在,她說艾凡瑞迷上了畢黎柔是怎麼回事?」

  「那是胡說,」他冷冷地答。「你想呢?畢夫人趁她丈夫屍骨未寒就要找個有錢的人取代嗎?」

  「說話不必帶刺,」她說。「我只是轉述他母親的話,也認為你應該知道她對兒子一個星期去畢家兩次、而且停留時間過長,很不高興。我不想問你又在那地方停留多久,」她不忘加上這一句。「我見過她,不必天才也能知道。都這麼久了,你為什麼還在倫敦糾纏這眾人都受害的案件。」

  「畢樊世死去不過六個星期,」他盡力保持聲音平穩。「我大多數的調查都要好幾個月,有的甚至好幾年。何況你必定知道這件事的敏感和複雜,不是拿個攻城槌打進去就可以了事。那是你的方法,我不來這一套。」

  「但我從來不曾把生殖器官和思考器官混為一談,」她反唇相譏。「我相信你甚至沒看過畢樊世的財務狀況,只知道他從巴黎出來時幾乎破產,而全世界都知道賀德魯守著他的妻子的基金,讓他絕對碰不著。又或者,你認為一個靠勒索為業的人,他的財務狀況並不重要?至少沒有鑽進他妻子的裙下那樣重要。」

  亞穆努力控制著脾氣,說明那位妻子是重要的資料來源,他也解釋薛本尼和領針的事,以及他如何因為領針而更瞭解艾凡瑞。「侯爵有我不能說給別人聽的問題,使得他容易受到勒索,這也從你這裡得到證實了。」

  她精明的眼睛瞪著他。「你確定艾凡瑞付錢掩飾是自己的問題,不是別人的?」

  亞穆知道這女人很精明,這樣問必有原因。他想了一下。公佈一個人性無能並不會帶來多大的利溢,尤其來自一個醉漢和鴉片的使用者,大家了不起當作笑話,即使相信了,應該也是同情多過於丟臉吧。

  「你的別人指的是誰?」他問。

  「也許你並不知道艾凡端的哥哥查理不喜歡女人,」她說。「也許你不知道是查理讓他父親運用關係才讓柯德蒙進入外交單位工作。蘭福特夫人告訴我許多別人不知道的事,但查理不喜歡女人的事不是她說的,因為她也不知道,或者不想知道。我比別人看見更多事,或許是因為我敢看。」

  她彎身向他,聲音放低下來。「我若是你,我會找出艾凡瑞用這一千基尼買了什麼。我向你保證絕不是他本人的『問題』。」

  如果她的話是真的,查理跟柯德蒙可能有感情關係。亞穆再次懷疑柯德蒙為何自殺?辭職已經夠了。除非有此文件遺失更嚴重的事,而且是柯德蒙始料未及之事。

  「信件,」亞穆說。「艾凡瑞應該是付錢買回他哥哥寫給柯德蒙的信。」

  公爵遺孀哼了一聲。「你果然有頭腦,只要它離開那位美麗寡婦的胸前想一想。」

  亞穆要自己拿出耐心來。「我非常感謝這一條價值非凡的線索,夫人。它也解決了我和畢夫人一直百思不解的問題,雖然你或許不相信,但我們的確大都在談調查的事情。事實是,她隨時都在想這案件,像只追著骨頭不放的狗。」

  「不然要怎樣?」她質問。「她還能想什麼,據我所知,她幾乎足不出戶。」

  「我並沒有把她鎖起來,」亞穆開始覺得這其中有陰謀,先是黎柔、然後尼克,現在是公爵遺孀。「她隨時都可以出去。」

  「沒人邀請她,她能去哪裡?」老巫婆凶巴巴地問。「你為什麼不運用你的影響力讓她出來做些好的事情?如果她像你說的那麼聰明、腦筋那麼快,又懂得察言觀色——」

  「那太危險!」

  「那就注意著她啊。」

  他瞪視著老夫人。「你說什麼?」

  「你聽得很清楚,你是求生專家不是嗎?正常人早就死了,你都還活著,不是嗎?據傑森說,你中過毒、頭部受過傷、中過槍、淹過水、挨過刀,還有天知道的什麼創傷,保護一個女人不被害死,根本是小孩子的玩意兒,不是嗎?」

  「我不能時時刻刻都在她身邊,」亞穆不悅地指出。「即使我可以,那也很奇怪,大家會說閒話的。」

  「何必這麼死腦筋,也不會是時時刻刻,」她說。「只有我不能陪她的時候。」

  一塊冰冷的大石頭進駐亞穆心裡。「但你不是要回伊甸山嗎?」

  「沒有,我為何要回去?」

  「昆丁說伊甸山夫人隨時要生產。」

  「昨天已經生了,終於生了一個女娃兒。」

  「你會想去陪她吧。」

  「不想,我想留在倫敦,因為事情任由你一個人處理顯然毫無進展。」她突然起身用力拉鈴。「讓你那位黑眼睛的僕人送點東西來喝吧,傑森不願意用理智看事情時,臉上就會出現你這種表情。」

  ☆☆☆

  當晚九點,黎柔站在畫架前假裝畫畫,其實心裡正在想:迷戀會不會蒙蔽一個人的理智,或者聽覺。

  昨夜,艾司蒙無所不用其極的設法轉移話題,現在她竟然聽見他說,要她盡量去跟畢樊世的敵人周旋,而且已經做了一些安排。社交界最令人敬畏的邢夫人明天就要來協助她。而且夫人此刻已經在朋友家向大家說明,她這回之所以來倫敦,是要向畢太太恭賀她在調查庭把內政部的傻子們應付得很好。

  黎柔早就知道邢夫人對男性的評語一向不高,尤其是替政府工作的人;她也很支持像黎柔這樣憑借個人的努力在男人的世界中爭得一席之地的女人。

  根據艾司蒙的解釋:因此,邢夫人很欣賞黎柔善於應付「頤指氣使的傲慢老鼠」,所以將她納入羽翼之下,這是非常合乎其個性的行為。黎柔幾個月前見過這位老夫人,知道這樣的形容還算溫和,老太太說起話來,連一向直率大膽的菲娜都會臉紅。

  黎柔的想法倒是:艾司蒙挑了一個社交界誰也不敢反駁的老夫人當她的贊助人,其實也非常合乎他的個性。

  「如果邢夫人要首相去跳河,」菲娜曾嘲弄地說。「首相只敢問要從哪一道橋跳下去。」

  黎柔相信艾司蒙的確找到了最佳贊助人,但她也忍不住猜想他突然改變主意的原因。他只說她的天分被浪費了,出去搜集資料一定會對案件的調查大有幫助,他說了許多她昨天最想聽的話,可是他的表情一點也不高興。雖然他一邊說話,她一直在畫畫,但她無法不注意到他其實坐立難安。

  他只在沙發上坐了一下就跳起來在爐前踱步,然後走到書架前看書,接著走到櫥櫃前打開每一扇門,又去窗前看著深垂的窗簾,然後把靠牆的一疊畫布排好又重排,最後他總算走到工作台旁,疊好一疊素描本後,現在正把鉛筆插入一個罐子,畫筆放入另一個。

  「這似乎是個很好的計劃,」黎柔在沉默中說。「我假定她知道我要做什麼吧,或者你只是利用她的好心,說服她贊助我。」

  「我已經把調查告訴她。」他跨坐在凳子上,拿起一把銳利的刀子,以快速而精確的動作開始削鉛筆。「我知道她很可信,昆丁也常跟她討教財務的問題,她在商界有廣大的人脈,而且是國內外都有。其實,今天是她來找我的,上回處理二八的案件時,她也曾提供資料。她昨天得到一份文件,認為我會有興趣。」

  他暫停一下。「我還是告訴你吧。你丈夫曾經勒索艾凡瑞,但是理由並非大家會預測的。我們都不知道艾凡瑞的哥哥跟柯德蒙有關係,而邢夫人似乎是少數知道者之一。」

  「有關係?」黎柔不安的問。

  艾司蒙向她解釋。她瞪視著他。

  他聳聳肩。「我也不懂,但我知道查理的不夠謹慎非常不可原諒。身為一個英國人,他竟然寫些不合宜的信給另一個英國人,還交由外交途徑遞送,真是極度愚蠢。更糟的是,也跟這位外交人員小有交情的弟弟,必須替他收拾善後。好像事情還不夠討厭,他付了錢保護父母,可是這對父母還拚命責怪他,認為他沒有哥哥完美。聊以安慰的是,我們對他的喜愛並沒有白費。艾凡瑞或許茫然不知方向,但他並不卑鄙也不邪惡,他只是被困在別人造成的陷阱中。」

  黎柔知道她的嘴想必好久都合不起來。她閉上嘴,低頭清洗筆刷。查理犯了一個違反自然,難以言說的罪行,可是艾司蒙只把這種魔鬼似的行為以「不可原諒」一筆帶過。使地伯爵懊惱的——依她看,伯爵近來除了懊惱幾乎沒有其他情緒——只是查理的不夠謹慎。

  天下還有什麼缺點、罪惡和罪行,是艾司蒙伯爵不熟悉且會重視的嗎?一個清晰的畫面出現在她眼前,他和她在工作台上,瘋狂如動物般交纏,只差分毫就可以得知他想對女人做些什麼。她覺得血液全部離開了她的臉。

  你是誰?她想叫。你是什麼?

  「我嚇到你了。」他說。

  她拿起調色盤用刮刀用力刮著。「我只是無法適應解決這些謎團竟得把手探入毒蛇窩中,」她說。「越靠近事情的底它就越複雜,而且都有很銳利的牙齒。不過,或許是我不習慣探查別人的秘密。」她很快又說:「但我相信我很快就會發展出免疫力來,像你那樣。」

  「我是在毒蛇窩出生的,」他看著被他削得很尖的鉛筆。「而且跟毒蛇一起長大。其實你也是。我們之間只是程度的差異,以及覺察與否。你受到保護,對週遭的事並不知情。但我從小就知道身邊發生的事,如果不知道,我早就死了。」

  她呆呆地看著他把鉛筆插回罐子裡,又選了另一枝。「如果你要出門去尋找一個謀殺犯,黎柔,你最好先看清楚週遭的一切。如果你被害死了,我會非常的懊惱。」

  一陣寒意竄下她的脊柱。

  「我也不會很高興,」她好不容易把話擠出來。「你的目的如果是要嚇我,你做得很好。你到底要不要我出去調查?」

  「我寧可讓你留在安全的地方。」

  在你身邊?她無聲的問,看著他以流暢的動作把鉛筆變成針似的用具。

  「但是,這已經來不及了,」他說。「你已經對這個謎無法自拔,又因為沒有人可以與你分享,你只能不斷的刺探我、折磨我。現在,我必須放你出去折磨其他人,同時希望你的求生本能也像你的調查技巧那樣能幹。」

  「殺手只有一個。」她說。

  「以及一票願意殺人以保護秘密的人,」他把鉛筆放回去。「請隨時牢記著這一點。你一定要把交手的每一個人都當成毒蛇,拿出耍蛇者面對響尾蛇的謹慎和心態。每一個人,黎柔,請你記住,絕無例外。任何人都不可以相信。」

  任何人都不可以相信。在毒蛇窩裡出生。跟毒蛇一起長大。很吻合,她想,轉身面對她的畫:壁爐、爐前的凳子、沙發的一角。簡單的室內場景,跟他的完全不一樣。以前,她就曾覺察在他金髮藍眼、天使般的外表下其實有很多的黑暗面。過去的以及心理的黑暗。

  她的確對這件事無法自拔……但她想知道的是每一條線索跟他的關係,以及這些線索透露出來的他。她的確在折磨他,因為他也在折磨她。她其實並不真正在意是誰殺了她那豬玀丈夫,倒是那個使得畢樊世神魂顛倒、並備受折磨的男人,令她著迷。這份著迷是危險的,一如樊世或許已經付出的代價。他曾把艾司蒙譬喻為鴉片,但是艾司蒙說得更好:耍蛇者(asnakecharmer。)另一個真理。

  只要他把耍弄的技巧針對著你,你就逃不掉了,你完全沒辦法看別的地方。他不必要你過去,他外型的美以及內在的磁力,毫不費力即可將你吸引過去。而當他真的要你過去時,他也只需使用幾個經過精心挑選的字眼,以及恰到好處的聲調,你就五體投地了。

  「黎柔。」

  就是這樣。輕柔的、詢問的、似有若無的焦慮,恰到好處,完美而精準。

  她慢慢把眼光移向他的眼睛,感覺到那股拉力,它似乎能讓你摸到,那讓人心痛與渴望的藍。

  「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他問。「這很重要。」他從凳子下來。

  「你要我小心,」她說。「還有謹慎。我瞭解。」她移到畫架的另一邊。

  「我不要你碰上危險,」他說。「我寧可把你留在安全的地方,但那樣等於監禁你,像是把你跟我關在一起。我知道這不公平,可是我沒有其他辦法。」他靠近些,輕碰她的頭髮。「我的要求使你厭煩。跟其他人在一起,你或許是在做調查的工作,但你同時也會得到一些娛樂和刺激,對吧?即使不一定得到休息,起碼是些變化,以及自行發現事物真相的滿足。你會喜歡這樣,對吧?」

  「對。」這也是真理。至少生命裡的某些東西、某些小小的部分是由得了她控制的。他應該是理解到這一點。然而,理解別人本來就是他的工作之一。

  「所以,你對我總算滿意了?」他輕聲的問,拿起她的手。

  「這是你的目的嗎?」她問。「讓我對你滿意?」

  「既然我對這計劃非常不滿意,那你一定很滿意,」他玩著她的手指。「幸好這計劃也將是合理且有效率的,我必須一邊憂慮到快要死去,一邊不斷地這樣告訴自己。」

  「我才不相信,你會讓我去做所有的工作,而你只是坐在一旁、或躺在一旁瞎操心。」她實在不懂為何僅只手指上輕緩似無的碰觸,竟能使得她全身的每一寸充滿激情的波瀾起伏。

  「我好像真的只能那樣。近來我唯一做得好的事,好像只有照顧一位迷惘的侯爵,以及如何用最邪惡的方法引誘一位太過聰明的美女來到我的懷中。」他拿起她的另一隻手。「我昨晚沒有睡好,黎柔,你讓我不得安寧。」

  「認識你之後所帶給我的,也從來不是安寧。「她說,她垂眼望向交握的手。他並沒有拉動,可是她仍感覺到拉扯。她的身體渴望更為靠近……靠近什麼?形體的美,以及致命的吸引力。表相的東西。想到裡面所隱藏的那些,她應該要發抖。

  「我知道我是個問題。」他放開她的手,向沙發走去。

  望見他又像東方人那樣斜躺下來,她心想,不知他在東方待過多久。西方貴族很少能排除多年的教養,這麼慵懶地躺下,更少人能做得如此自在。如果他招招手就有一群舞女雲一般地湧現,黎柔也不會驚訝。

  她自然地想拿素描本。

  「不要吧,黎柔,」他說。「過來跟我說說話。」

  「我們隔著一段距離說話時,通常比較有建設性。」她說。

  「我知道你認為我不講理,」他說。「但我不是徹頭徹尾的壞蛋,我想要做些補償。」他輕輕一笑。「過來,我來教你一個技巧。怎樣操縱我的技巧。」

  她嘲弄地看著他。

  「好吧,不然你能怎麼辦?」他問。「你要怎樣抵擋我?我不像你丈夫。你說不的時候,我好話相勸,或者聽而不聞,所以你如何拒絕都沒有用。鎖門沒有用,你試過撥火棒,也沒有用。你還想嘗試什麼必定會失敗的方法嗎?或者,你要把握機會,利用我目前的懺悔情緒,學習技巧,一些等我清醒,我就會後悔把它教給你的技巧?」

  反正她也沒有損失。他若說謊,她也只好認了。事實上,她的心裡早就認輸了。她放下素描本,走過去。

  他向後移,拍拍腰部附近空出來的小地方。黎柔小聲埋怨著坐下來。

  「真好,我已經平靜許多了,」他說。「因為你在我身邊,在我想要你在的地方,我感覺得到你的溫暖。」

  她也感變到他的溫暖,以及溫暖身體裡所奔騰的香味,異國的、男性的。像看不見的煙,與她自己的味道混合為一,絲絲縷縷、恍如沒藥一般,再也分不出是她的味道或他的。

  「好吧,技巧就在哄騙我的頭腦,」他說。「不要讓我想,因為我太狡詐。你該做的是,讓我的男性本能入睡,讓它遲鈍。你可以跟我討價還價,我想要的快樂你不願意給我,但你可以給我你覺得可以接受的。」他拿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臉上。「用你的手替我織造一個夢,在我的腦海裡畫一幅美麗的畫。」他帶著她的手放到太陽穴上。

  她不相信他的頭腦可以被哄騙,或變得遲鈍。然而,她也無法假裝不想碰觸他。女人的她想要愛撫他,藝術家的她想要研究他那迷人臉龐的每一角度和曲線。正如神話中的雕塑家費達司想讓阿波羅靜止下來,容許他凡人的手讓天神的美停駐,留下些許的永恆。

  她抽出手來。「別再告訴我任何事,」她說。「讓我自己想。」

  他想被哄騙與安撫,而不是檢查,所以她用她會希望任何人摸她臉的方式開始。輕輕地把手指放在額頭的正中央,往外推。非常的輕,不是油畫的筆觸,而是水彩。

  他閉上眼睛,發出耳語般的輕歎。

  羽毛般的撫觸從額頭進入發線,原本並不明顯的額紋,被她很有節奏的觸碰更為撫平。她同時感覺到,他的呼吸也被撫平下來。

  受到這樣的鼓舞,她的手指移向鼻樑,輕輕拂過眉毛,注意到它的顏色比頭髮深一個色度,但是又比濃密的長睫毛略淺。然後,她的手指向下、向外,沿著挺直的鼻子畫過顴骨,找到她幾個星期前發現的、他只要一有困擾就會出現的法令紋,然後他的右耳下方有她以前沒有發現的小疤痕。

  不管他是什麼人、做過什麼事,他其實承受過比她所猜到的更多損傷。這體會令她心疼,也使她軟化下來,出自想要安慰他的本能,她開始把他的頭髮往後梳。

  「啊,真好。」他喃喃低語,轉頭抵向她的手。

  像隻貓,她忍住一定很白癡的微笑。他想要得到寵愛,狡猾的小東西,而像任何一隻貓,他也不由自主的索取更多。

  但是她也很喜歡寵愛他,絲般的頭髮滑過手指,微熱的頭皮,隨著她的手指伸展的強壯的頸部肌肉。

  此刻,他是一隻美麗的大貓,渴望著撫弄。她則心滿意足的享受掌握大權的感覺,甚至喜歡其中的不確定,知道他是危險的,而且可以隨時轉過頭來咬她一口。近在眼前的危機感,助長愉悅的黑暗種子更為滋長。

  不管怎樣,他是最享受的人,他的呼吸慢了下來,越來越沉。想起他在她身上製造的奇跡,她專注於按摩他的頭部和脖子,每一撫觸都好像在催眠。

  這動作好像也安撫了她,她的思緒開始在夢幻般的影像之間遊走,金光閃閃的大貓走過垂著絲簾的房間……敞開的窗外那幽深的藍天……鮮花、藥草、焚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似有若無的旋律,哀怨的木管樂器……在榆樹間耳語的夏日微風。

  神遊中她忘了時間,可能早已撫弄她的叢林大貓一整個晚上,但是即使她強壯的手餓是有限度的。酸痛的肌肉將她帶回現實的世界,發現她聽到的喵鳴已是男人呼呼大睡的深沉呼吸聲。

  這一次,他好像是真的睡著了。她將手拿開時,他動也沒動。她實驗地移開一點點,他沒有反應。她起身離開沙發,他仍沉睡。

  她輕聲走出畫室,關上門。謹慎抹去臉上的勝利笑容,她下樓找到正在替櫥櫃上蠟的露莎。「先生睡著了。」黎柔告訴她。

  露莎油亮的黑眉毛揚起來。

  「我不知道要不要叫醒他,」黎柔說。「我自己也很累了,而且他明天安排了我去見一位重要人士,公爵遺孀邢夫人,我希望表現我最好的一面。」

  露莎點頭。「他如果醒來,會希望你立刻跟他一起工作,因為男人一向很不講理。可是,你想早些上床也是聰明的。上床去吧,夫人,享受你的休息。我會在天亮之前把他叫醒,讓他回家。」

  「謝謝你,而如果他在那之前醒來——」

  「他也會回家去的,夫人。」她很有默契的看著黎柔。「你需要休息,而我保證你不會受到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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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12 12:00: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三個星期之後,黎柔開始覺得調查的工作好像都是她一個人在做。

  在她家睡著的那晚之後,艾司蒙不曾再潛入她的屋子。他曾說過要她用自己的方法進行,顯然是認真的,因為第二天她跟邢夫人第一次見面時,後者便傳達了一句話:等畢太太找到重要的事,才把伯爵找來。在那之前,他不會擋她們的路。公爵遺孀舉雙手贊成。

  「你從來不曾真正的參與社交界,」邢夫人說。「我告訴你,那絕對是非常吃力的工作。當你腳酸得想吊起來、且因為聽或說太多話而頭痛到受不了的時候,哪裡禁得起他又跟你討論事情到半夜。」

  公爵遺孀的話果然並不誇張。

  根據合宜的守喪禮儀,紳士們不能請黎柔跳舞,甚至連最輕微的調情都不可以。所以她只能跟女士們在一起,鍛煉聽與說的本事。而因為邢夫人的精力太過充沛,黎柔醒著的每一分鐘幾乎都在聽和說。

  此刻,她坐在夫人戲院的包廂內假裝欣賞舞台喜劇,一邊思考著兩個問題,一邊還得使盡全力不要看向附近的一個包廂。艾凡瑞和艾司蒙在那裡。

  黎柔不想看向那個方向。三個星期以來,她在各種娛樂場合見過艾司蒙,已經知道如果她想見他,必須由她開口。她一直在抗拒這個誘惑,想要堅持到有真正重要的線索時再說。她希望她拿得出真正有用的解決方法,而不是更多問題,而且是要對調查有幫助的。她不認為眼前的兩個問題會有幫助,但是它們困擾著她不放。

  首先是薛本尼。知道他曾率領社交界排斥她的丈夫,黎柔假設起因為樊世膽敢染指薛本尼夫人所採取的報復。然而,根據公爵夫人那些長舌朋友所言,那是在薛本尼跑去毀掉他夫人之畫像的一個星期之前。黎柔不認為一個人的氣可以忍那麼久,所以樊世是否以另一件事惹惱了薛本尼?如果是,那又是什麼?

  第二個問題正坐在她身邊:菲娜。她昨天獨自回到倫敦,可見事情一定出了大差錯。除了一些語焉不詳的話,對她妹妹的情況隻字不提。黎柔相信如果蘭蒂生病,菲娜不可能離開她。可是,菲娜的神情比去杜賽特之前更為憂慮。她雙眼無神,而且氣色很差,自從昨天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睡著了嗎?」公爵遺孀銳利的聲音將她從沉思中驚醒,這才發現已是中場休息。一邊保證她並沒有睡著,她看向艾凡瑞的包廂,空的。

  她轉向菲娜,後者正以看好戲的眼神望著她。

  「他很努力的不要看向這裡,跟你一樣,不太成功。」菲娜說。

  「你是說林磊爵爺嗎?」黎柔冷靜以對。「據說他一直點頭是輕微中風的後遺症。」她轉向公爵遺孀。「是嗎,邢夫人?」

  「他是個東倒西歪的老傢伙,」老夫人說。這時包廂的門打開,她扭頭看。「啊,貓兒來了。」

  黎柔不必轉頭。甚至在聞到那似有若無的熟悉香味之前,空氣的變化已使她脈搏加速。她微微轉身,強裝微笑面對大維,雖然全身的每一個分子都強烈的感受到他身邊的那個人。

  她活潑的談話也針對著大維,並假裝沒有注意傾身向邢夫人致意的艾司蒙就站在兩英吋之外,而且電流一陣陣激盪著她。

  讓人焦慮的幾分鐘之後,兩人離開,黎柔發現她完全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她只記得香味……外套拂過她的衣袖,以及他眼中那刀鋒一般的藍。

  但願失魂落魄的樣子並未被注意,她仍武裝起來準備接受菲娜的揶揄。

  然而,攻擊居然來自另一方,而且炮火對準的也不是她。

  「菲娜,你是怎麼啦?那男孩做錯了什麼事,竟然被你這樣鄙視?」邢夫人嚷道。

  菲娜動彈不得,黎柔則驚駭得說不出話。

  「他問候你妹妹,」夫人傾過黎柔腿上責備菲娜。「你明知道他擔憂到快要死去,可是你看他的樣子好像他剛從老鼠洞出來。你認為蘭蒂可以找到比他更好的人?皇室的公爵?說真的,在你去年冬天鬧出來的笑話之後,艾凡瑞還這麼有禮貌的前來問候你,我已經非常驚訝了。」

  邢夫人坐回去。「她當時威脅說要拿馬鞭打他,」夫人告訴黎柔。「這就是這位淑女的風範,拿馬鞭打蘭福特的繼承人?她大概忘了她父親是蘭福特最好的朋友,也忘了她父親死後是蘭福特替她所有的兄弟找到居住的地方。」

  菲娜原本毫無動靜地注視著舞台,這時猛地跳起來,拉開包廂的門往外走。

  黎柔也跳起來,邢夫人拉住她的手。「小心行事,」她壓低聲音說。「說話要注意,但是一定要逼她說出來。不只是她對艾凡瑞有什麼不滿,還有畢樊世到底做了什麼。我敢打賭他可能對蘭蒂下了手。」

  黎柔怒視著她,「菲娜是我的朋友——」

  「這時候你沒有朋友,這是公事。我故意刺激她了,接下來由你收尾。」

  黎柔看向艾凡瑞的包廂,兩個男人正湊在一起說話,但是黎柔相信艾司蒙絕對注意到菲娜奪門而出。她也會期待她找到一些答案。

  「真是的。」她低聲說著離開了包廂。

  一小段時間之後,她好不容易在女休息室裡找到菲娜。她拿出一個銅板塞在服務生手裡,要她離開。

  門關起來後,黎柔向屏風走去。「我知道你不是內急,」她說。「你要出來,還是我進去逼你把幾個月前就該說的話解釋清楚。菲娜,樊世對你妹妹做了什麼事,而且你為什麼把責任怪到大維身上?還有,你認為把她藏在杜賽特到底能完成什麼?」

  菲娜從屏風後面出來,雙眼都是眼淚。「噢,黎柔,」她哽咽的說。「她因為大維而心碎,我能怎麼辦?」

  黎柔伸出雙手,菲娜哭著投入她的懷裡,她開始邊哭邊說。

  十二月初,林磊爵爺的週年舞會上,蘭蒂不顧菲娜要她別靠近畢樊世朋友的警告,跟大維跳了兩支舞。既然,蘭蒂不聽話,菲娜改而警告大維不准靠近妹妹。他便立刻離開了。可是樊世留在舞會裡折磨菲娜。他開玩笑的告訴她,在場所有的人都看到蘭蒂神魂顛倒的樣子,也都同意她應該是蘭福特繼承人的理想妻子:她一定很會生孩子,不是嗎?伍家的人都像兔子一樣容易繁殖,不是嗎?等她站在禮壇前面,她說的一定不是「我願意」,而是「我有了」。

  被激怒的菲娜也反唇相譏,拿艾司蒙取笑樊世。

  「原諒我,黎柔,」她退開去。「那是我想得出來最可以讓他生氣的事。」

  黎兀帶她到一張椅子旁邊,促她坐下。「我理解,」她找出手帕塞到菲娜手裡。「樊世擅長找到人家的弱點,更喜歡插入刀子之後再轉兩轉。你直攻他的弱點,也是非常自然的。雖然,這樣做通常只是自討苦吃。因為,樊世一定會報復,我想他的報復是追求蘭蒂。」

  菲娜擦擦眼淚,擤擤鼻子。「我有幾個小時沒有看到她,我並不特別緊張,因為我以為樊世在我們爭吵後立刻就走了。我在一間儲藏室找到醉倒在地上的蘭蒂時,才發現錯誤。」她冷笑幾聲。「她出了大醜,衣服褪到一半,頭髮——」她打個寒噤。「他並沒有強暴她,他還不敢那麼大膽,他只拿走了她的束襪帶。」

  「用以羞辱她,和你。」黎柔走向水盆,微抖的手將水倒入盆中。

  「他拿走束襪帶的目的非常清楚。」菲娜說。

  黎柔背向著,腦筋拚命地轉。「那是勝利的標幟,用來向朋友炫耀。」她說。

  如果他給大維看,大維一定會殺掉他,黎柔一邊打濕一條亞麻手巾。但是時間點不對,大維會在盛怒的當下動手,不會偷偷摸摸的下毒。大維從來不是偷偷摸摸的人。而樊世不會等到一個多月之後,才炫耀束襪帶。一定是幾個小時、最多幾天以內。而且他應該會去找懂得因為他的大膽喝采的人炫耀,一些比大維更有這類閨房經驗的浪子。那會是一個私底下的玩笑,因為蘭蒂不只是處女,而且出身貴族。總而言之,是他不應該染指的。話如果傳出去,他應該會被排斥.而他果然也被排斥了,被……

  黎柔握著手巾突然轉身。「是薛本尼。」她說。

  菲娜瞪視著她。

  「老天疼愛你,菲娜。」黎柔搖著頭。「我打賭大維一定不知道束襪帶的事,樊世炫耀的對象是薛本尼。」她把手巾塞入朋友手中。「擦擦臉吧,告訴我大維又做了什麼難以啟齒的錯事。」

  ☆☆☆

  菲娜說出來的是最可惡的毒蛇,那毒沿著黎柔的血脈遍佈全身,令她發抖與噁心。但是,她不能縱容自己感情用事。這是工作,黎柔決心學習艾司蒙的俐落手法將它完成,即使她還無法像他那樣無動於衷。

  「你剛才問我,你能怎麼辦?」她告訴菲娜。「你是這個家族的男人,不是嗎?大維想跟蘭蒂結婚,如果你是你父親,你會怎麼做?」

  「就像我已經做的,把他燒成灰。」但是她的聲音已經不那麼肯定了。

  「你父親會告訴他理由,」她說。「你父親會相信,人應該有權利跟指控他的人對質,也應該有權利對那些指控提出答辯。」

  「你瘋了?」菲娜從椅子上跳起來。「我不能——」

  「如果你不能,你就是不敢面對現實的膽小鬼。」黎柔平靜的說。

  菲娜注視著她。

  「怎樣?」黎柔問道。「你到底要不要去向大維問清楚?」

  「你真討厭。」

  黎柔只需要這個答案。

  幾分鐘後,又被加賞一個銅板的服務生帶著黎柔的口信去給艾凡瑞爵爺。他和艾司蒙伯爵隨即來到戲院的出口。黎柔跟滿臉通紅的菲娜站在那裡。

  「凱洛夫人不舒服,」黎柔對大維說。「請你好心送她回家好嗎?」

  大維的臉立刻跟菲娜一樣紅,但是教養很快佔了上風。他有禮的說這是他的榮幸,並且立刻命一名小廝傳喚他的馬車前來。

  「我相信凱洛夫人喜歡到外面去等馬車,」黎柔在小廝離開時說。「她需要新鮮空氣,對吧,菲娜?」她甜甜的問,同時威嚇地看著她的朋友。

  「是的,」菲娜小聲的說。「你真討厭。」

  大維盡責的上前,伸出他的臂彎,菲娜僵硬的接受。

  黎柔等兩人安全的出門,站在人行道上,這才敢望向狀似看戲的艾司蒙。

  「我希望你已經把他治好了,」她說。「希望他的不能人道是他僅有的問題,如果不是,明天我的麻煩就大了。」

  他的視線移開。「戲快結束了,」他有禮而矜持的說。「據我瞭解,你還要跟邢夫人同進晚餐。」

  「我早就沒有胃口了。」她轉身離開他。

  ☆☆☆

  亞穆從黎柔的廚房門進入時,邢夫人的馬車剛巧離開,黎柔正要上樓。他輕聲叫她,她猛地在樓梯轉角停住,轉身過來。

  「我累了」她說。「你回家吧。」

  他繼續上樓。「你不是累,而是想要逃避。我瞭解你剛才的話,知道問題在哪裡。」

  「噢,根本沒有問題,」她的口氣帶著譏諷。「還不就是平常的那些事。只不過,我又抓到你說謊了,或者我應該說成『謹慎』?因為你其實很少直率的說謊,你只會小心翼翼地掩飾真相。」

  她大步走上樓梯。「每次我好不容易從你嘴中逼出一個煩人的秘密,總是傻到以為這肯定是最後一個,所以一切都清楚明白了。但是,任何事都無法清楚明白,因為你分明就不是一個清楚明白的人。你是讓人討厭到家的變形蟲,我每次轉身你就變成另一個人,或另一樣東西。難怪樊世說你不是人類。『二八』俱樂部的首腦、精於摸透人們的慾望並要他們為此付出代價的天才,都承認他摸不透你想要什麼、你想要誰,我或『他』。」

  她已抵達二樓並繼續往上,亞穆跟著她。最後那句苦澀的抱怨,並不令他意外。他想起她說艾凡瑞:希望他的不能人道是僅有的問題。亞穆不難猜到凱洛夫人對她說了什麼。

  「讓他摸不透我是我的本意,」他平和地說。「這是我的任務要能完成、甚至我的生命要能保全的必要條件。你一定可以瞭解,不該這麼生氣。」

  「我真的累了,」她說。「我討厭每個真相都要花好大的力氣才能從你的嘴裡挖出來,而且每挖出一個就像一根大木棒打在頭上。我也討厭這樣的一再挨打之後,還要若無其事的站起來。」

  她來到她的臥室門口。「你可以警告我的,艾司蒙,讓我有點心理準備。然而不是,我竟然必須站在那裡聽菲娜說,我的丈夫是一個雞姦者。大維是他的『男孩』之一,而樊世是因你喜歡我、不喜歡他而瘋狂。他之所以看到你就大驚小怪,是因為他自己想要你。尤其過分的是,我還得在她說出這些驚人的秘密時,裝出一點也不受影響的樣子。」

  她將門推開。「我的臥室,」她說。「請不用拘束,先生,反正我也趕不走你。雖然你要什麼我實在一無所知,但我總會知道,而且也能面對。那是我的專長,死了又跳起來,任何困境都能倖存。」

  她怒沖沖地進入房裡,抓下帽子扔開。亞穆跟進去,輕輕關上門。

  「我的專長很多,」她繼續生氣地說。「另一項當然就是愛上魔鬼的後代了,不是嗎?還有從鍋子直接跳入火焰裡,從我爸爸到樊世,到『你』。」

  他背靠在門上,一把巨槌正緩慢但用力地敲打他的心。「愛上?」他口乾舌燥地重複她的話。「愛上我,黎柔?」

  「當然不是,我是愛上杜罕大主教。」她拉扯披風的繫帶。「據我所知,你很快就會變成他,而且會像你在法庭上偽裝成治安官那樣逼真。」她已經抓下披風。「請問你還曾經假扮成什麼?你扮成法國伯爵多久了?你扮演法國人又有多久了?」

  他靜止不動。

  她衝到梳妝台前,跌坐在椅子上,開始胡亂地拔出髮夾。「艾司蒙伯爵狄亞歷,是嗎?這真的是你嗎?這個爵銜是他們從哪裡找出來給你的?某個恐怖時代的不幸家族留下來的嗎?或者,你是狄家被人送走並藏起來的小孩,直到情勢安全才重返法國,爭回你出生時就有的權利?這是你和你的同事偽造出來的故事嗎?」

  他佇立著,外表平靜,儼然一位文明紳士默默承受女士的無理取鬧。然而,他內心的野蠻人相信:魔鬼正在她的耳邊說出秘密。是魔鬼使得亞穆強忍著都已經到了嘴邊的否認與托詞,也是魔鬼使他因為那個奸詐而危險的字:「愛」,手足無措並動彈不得。

  也是這個字使得他的腦袋和舌頭打結,並在他驕傲與捍衛森嚴的心上挖出了一個大洞,留下需要人照料的痛處。如此的必須知道,他只能像個神魂顛倒的男孩問道:「你愛我嗎,黎柔?」

  「這麼可怕的東西能稱為『愛』嗎?但我如果知道其他的稱呼,我也該下地獄了。」她抓起髮梳。「然而,名字毫無意義,不是嗎?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這簡直太過分了,」她梳著打結的長髮。「我竟然關心、並希望一個從頭到尾都是假貨的男人尊敬我。」

  他的良心備受打擊。「你一定知道我關心你。」他走到她的身後。「至於尊敬,你怎會到現在還不知道?如果我不尊敬你的智慧與個性,我會尋求你的協助,甚至派你獨立出去工作嗎?我從未如此仰仗與信任一個女人,今晚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我對你的處理方式完全不曾干預,我相信你能應付你的朋友,相信你讓艾凡瑞送她回家是正確的決定。」

  她的眼光與他在鏡中對視。「這表示我沒做錯?表示大維並不是菲娜說的那樣?她對他的看法是不對的?還有,對樊世——還有其他的事情?」

  其他的事情,也就是他。亞穆難以置信的望入她指責的眼光。「但願阿拉給我耐心,」他震驚地小聲說。「你真的相信我是你丈夫的情人?這是你如此生氣的原因?」

  她放下梳子。「我不知道你是誰.」她說。「我也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對你一無所知。」她起身推開他,向床頭櫃走去,拉開抽屜拿出一本素描本。

  「你自己看,」她把本子塞給他。「這是我看到和感覺到的,請告訴我對不對。」

  他翻開素描本,一頁頁翻閱。裡面都是他:站在壁爐前、工作台前,然後他不動了。斜靠在沙發上的他,好像蘇丹。他翻向下一頁,也是。好幾頁之後,她聰明的筆逐漸將他變形。頭部四周的靠墊變成頭巾,合身的西服變成寬鬆的罩衫,長褲的質料變松、變軟。

  身側的舊疤痕開始發出惡兆般的抽痛。這是魔鬼在做工,他告訴自己。魔鬼在她的耳邊低語,指引她的心思、她靈巧的手照著畫了出來。

  「你剛才說『阿拉』。」她幾不可聞的聲音充滿困擾。「你自稱艾司蒙,Es-mond,這個字可以翻譯成東方世界。你就是從那裡來的嗎?另一個世界,屬於東方的?我聽說那裡很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他上素描本,放在床頭櫃上。「你對我的想像非常奇特。」他只說。

  「艾司蒙。」

  「我不跟男人在一起,」他說。「那不對我的胃口。我沒把你丈夫的胃口告訴你,是因為我知道你會因此而發狂,並感覺噁心。我不知道凱洛夫人發現了這件事。你丈夫在巴黎的時候很謹慎,但到英國之後顯然就疏忽了,他很多事情也是這樣。那或許是一種自殺,因為英國對這種事很無法容忍,那是可以被吊死的罪行。」

  「無法容忍?那你——」

  「一個人跟另一個或另十個心意相同的人私下做什麼事,與任何人何干?我做或沒做什麼,或者『你』做或沒做什麼,有什麼關係?」他質問,並在她步步退到床腳時暗罵自己。

  他抓住僅餘的一絲理智。「我又怎會知道你丈夫使得你培養出怎樣的喜好?」他溫和些問。「或害怕?或嫌惡?我們難道不該有些相互的信任嗎?我想要你,而我從來不曾這麼想要一個女人。你當真相信我願意讓你生氣,或受到驚嚇?」

  她的拇指揉著床柱,眉頭深深皺起。

  他謹慎地上前。「黎柔——」

  「告訴我你的名字。」她說。

  他猛然停住,可惡,她怎麼可以這樣,任何女人都不值得——

  「你不必說,」她仍對著床柱皺眉。「我們都很清楚你可以用一些謊言或托辭,或什麼東西,引誘我上這張床。我也很清楚,知道你的名字並不會改變任何事。我還是娼妓一個,而且你對我瞭若指掌,我毫無辦法,我……像著了魔。」她吞嚥一下。「我累了,不想再抗拒這一切,我只想要一樣東西,你的名字。」

  他願意給她全世界。她只需要求,他願意帶她遠走高飛,並獻上他所有的財富,或她想要的任何東西。

  然而,她只要他的名字。

  他握緊拳頭.心跳如擂,靜靜佇立著。

  他看見她的眼角淚光閃現,也看見她用力眨眼不讓淚水流下。心裡的洞擴大。

  我的心,他的靈魂以母語呼喚她的。

  他轉身離開。

  ☆☆☆

  滾到地獄去吧,黎柔一邊準備上床一邊想。

  可惡的人,幾個小時之後,她從夢中驚醒過來,那個被她憤怒地驅趕到心底深處的夢。

  不管艾司蒙對她有什麼感覺,或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都不夠重要,甚至不足以讓他透露小小的事實:他可惡的名字。

  他要求信任。但是,面對全心信任他、連所有自尊都交給他的女子,他卻吝於付出最基本的信任。她已經說了,她愛他,但是這也無關緊要。女人、男人、野獸都愛他,那像空氣一樣尋常。

  幸好,她不是唯一的白癡,幾個鐘頭後她起床著裝,決心下樓去吃早餐時想。她不能讓艾司蒙毀了她,若連胃口都因他而失去,她就是更徹底的笨蛋了。

  黎柔尚未坐下,嘉伯前來告知,凱洛夫人到訪。幾分鐘後,菲娜來到早餐桌旁,在露莎烘烤的巨大鬆餅上塗著厚厚的奶油。

  「我相信你會第一個想知道,」她說著。「大維今天下午要去諾伯瑞莊,尋求我大哥的同意,允許他追求我妹妹。」

  這只是一種形式。只要菲娜說可以,大維就過關了。黎柔替朋友重新再倒咖啡。「看來你已經同意他不是墮落的魔王。」

  「雖然不是魔王,但也並非完全無辜,不過他的誠實倒是值得讚賞。而且,風度夠好、態度也夠鎮定。」菲娜加著糖。「因為我很直接的說:樊世說,他對他的後庭非常瞭解。『那麼他又說謊了。』侯爵大人平靜而有禮地回答我。所以我也平靜有禮的問,是否還有其他人有這方面的瞭解,因為我不會把妹妹交給這種娘娘腔的狗。婚姻已經夠困難了,不必平添這種複雜性。」

  「複雜性。」黎柔毫無表情的重述,謀殺也算其中之一嗎?

  「唉,我知道這些男孩在學校的情況,不然畢業後的歐陸之旅也會發生。」菲娜若有所思的嚼著鬆餅。「禁忌的果實永遠最香甜。家父會說,男孩就是男孩嘛。但,不能成為習慣,這是底線,逮到丈夫跟女僕在一起已經夠可怕了,如果是馬伕或倒夜壺的小廝——」

  「我很理解。」馬伕、服務生、街頭男孩……她只覺得噁心。

  凱洛夫人繼續邊吃邊說:「他勇敢的承認幾年前喝醉之後有一次這樣的經驗,但他保證那是唯一的一次。然後他有禮的問我,還有什麼事讓我困擾?我問他:『你能保證我妹妹在你手中是快樂並安全全的嗎?』他變得傷心起來,我不應轉述他那些真情流露的話語,總之他無可救藥地愛上蘭蒂,而她也認為太陽的存在只為照耀他。真噁心。那個加蓋的盤子裡有香腸嗎,親愛的?」

  「培根。」黎柔把盤子給她。「你曾提到束襪帶事件嗎?」

  「我把整個故事告訴他。」菲娜拿了三大片培根。「他顯然並不知情,臉色唰地變白。最後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只說:『沒有人會再污蔑她,凱洛夫人,我向你保證。』所以嘍,我還能怎麼說?我要他改口叫我菲娜,並建議他盡快取得諾伯瑞的同意,然後在蘭蒂把我姑婆謀殺之前,趕去杜賽特。」

  黎柔在朋友享受培根時,輕笑了兩聲。「他們將要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了。」她說。

  「他也許會邀請艾司蒙當伴郎,」菲娜說。「說到他——」

  「我們沒怎樣。」

  「我離開後,事情怎麼樣?一定很隱密,因為我沒有聽到任何耳語。」

  「因為沒有任何事值得耳語。」

  「你們對視的樣子,就像大維和蘭蒂在那場致命舞會時那樣,看起來好痛苦。」

  「全是你的想像,」黎柔說。「一如你想像大維是想染指蘭蒂的可怕變態。」

  「其實我擔心的是那些讓妻子被迫染上的可怕疾病。至於怪異的行為,蘭蒂本身也不是什麼乖乖女,不然怎會讓樊世有機可乘。」

  菲娜吞下最後一口鬆餅。「或者是我太天真,樊世在床上也像在外面一樣殘忍?」

  「正如我昨晚一再告訴你,也希望你自己去發現的,大維不是樊世,」黎柔說。「根據你的描述,大維很紳士也很誠實的回答了你所有的問題。這是我們所認識的很多男士在男性氣概受到質疑時做不到的,尤其還是跟畢樊世這樣水蛭似的害蟲——」

  「我也知道那樣問有被砍頭的危險。」菲娜揩揩嘴角。「說真的,侯爵大人沒有把我從馬車丟下去也算是個奇跡。但,這也是我相信他的原因。他像個男人般接下我的攻擊,也以男人對男人的方式直接回答,不像有些人被揭發弱點時,立刻變成受傷的動物。當然,樊世是少見的,他是反手更用力重創你的弱點。這種事他非常擅長,總是挑你最受不了的點大開殘酷的玩笑,盡情的取笑並捉弄。天哪,多麼可惡的豬。」她的聲音低沉下來。「他都死了,還帶給我們這麼多煩惱,還在對我們的思緒和生命下毒。任何東西只要被他碰觸,就會倒霉。因為他,我差點毀了妹妹的幸福。我應該對他的手段非常瞭解,卻還是聽信他的謊言。我看著他毒害那麼多人,尤其是你。」

  「那些都過去了,」黎柔不安的說。「你也做出了彌補。」

  「但是,對你還沒有過去,是吧?」

  「當然過去了,」黎柔說。「我也盡力做些彌補,薛本尼夫婦現在非常恩愛,大維和蘭蒂將要訂婚,而——」

  「而你還活在畢樊世的陰影之中。」

  「我沒有——」

  「樊世不要你跟任何男人享有任何快樂,」菲娜打斷她的話。「尤其是跟艾司蒙。」她起身過來蹲在黎柔身邊。「根據你丈夫在我取笑他跟艾司蒙的事後,他對蘭蒂的行為,以及他在我耳邊說的大維的壞話,我相信樊世也在你心中對於愛和做愛下過不少的毒,而且是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在艾司蒙出現後更加重了劑量。」

  「你老是繞著艾司蒙出不來,」黎柔不大自然地說。「你對他比對大維更不瞭解,然而自從認識這個帶詛咒的法國人,你就一直鼓勵我跟他發生關係。你邀他去諾伯瑞莊,在我逃走後讓他追著我回來,而且每次見到我一定要談起他。然而你對他的個性並不比月球人更瞭解。我有點覺得你只是要樊世好看,如今樊世都死了,但你還在向他示威。」

  「能讓他增加一些永恆的痛苦,我是不會反對的。」菲娜拿起黎柔的手貼在臉頰上。「增加一些處罰也是應該的,他對你和很多我關心的人都這樣不好,」她輕聲說。「當我睡不著或心煩時,我會想像他在地獄裡飽受折磨,就覺得很安慰。」她微笑。「我嚇到你了嗎,親愛的?」

  深深的、而且心寒的嚇到了。黎柔心底迅速出現一個問題:樊世死前那晚,菲娜在哪裡?她本來應該在諾伯瑞莊,卻第二天才到。

  「要不是我知道你說話一向誇張,我真會被嚇到。但是,只為了滿足你的報復慾望而走向自我毀滅,並不會讓我感到安慰。」

  「我只說我不會反對增加他的痛苦,」菲娜輕聲修正。「我保證我不會真的向一個死人報復。他對每個人下毒,結果也死於他最愛的毒,多麼有詩意的正義,不是嗎?這樣的結果,我已經很滿意了。他的死後就交給魔鬼吧。」她放開黎柔的手站起來。「同樣的,我也希望你能找到適當的人。你並沒有錯,自從看到艾司蒙我就很確定你們合適。我無法解釋,只能說……命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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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12 12:00: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黎柔以頭疼為借口,提早離開施夫人的牌聚。馬車在夜晚的車流中緩慢行進時,她想起和當晚,艾司蒙為了調查第一次私下見面時,他的嘲諷之語:線索都冷了……要調查的人一大堆……可能要耗上他的後半輩子。她真希望當時聽進去了。

  她突然希望她從未在那個致命的一月天離開諾伯瑞莊,她希望她留在那裡,未曾回家來多管閒事。那正是謀殺樊世的人希望她做的,也是菲娜哀求勸誘她做的。

  「整件事真是討厭極了,」她輕聲抱怨。「如此如此的討厭。」

  樊世剛死時,她常被裁縫師和前來問悼的人打擾,使她無法深思在腦中徘徊不去的念頭,現在那些打擾都結束了,只剩菲娜說起「詩意的正義」時那怨毒的眼神。

  菲娜絕對有動機,而且跟大維和薛本尼一樣強大。她甚至比兩位男士更有腦袋和魄力去為妹妹報復,連個性都更像。

  證據都是間接的,但是很討厭。

  許多人都知道黎柔要去諾伯瑞莊與菲娜的家人住一個星期,這是在那場致命舞會的幾個星期後就安排的。樊世那如一支軍隊般眾多的敵人,每個都可以利用黎柔不在家的時候下手。兇手可能是任何人。

  但,安排黎柔不在場的是菲娜,而且她又在最後一分鐘要黎柔跟她的表妹先行上路。有人在樊世的鴉片瓶中下毒的那晚,菲娜很晚才抵達諾伯瑞莊。

  從未頭疼的菲娜,宣稱頭疼而必須吃些鴉片躺下來休息,傍晚時她舒服了些,便也啟程前往諾伯瑞莊。這是她的故事,嗯,她的不在場證明,黎柔改個說法。

  那其實都沒有關係,大維如果可以獲得原諒,菲娜當然也可以,樊世是人人得而誅之的豬玀,何況他已經死了。正義已經獲得伸張。

  英國人的正義不過如此,她的道德感不過如此,賀德魯那樣努力培育她成為正直的人,結果也不過如此。她只學到虛偽的正直,表相之下她仍是白樵納的女兒。一旦速成的道德感不方便了,便被她丟到腳下踩爛。

  她開始懷疑她真的想為這件謀殺案找到答案嗎?促使她去找昆丁的,並不是良心,而是艾司蒙。很有可能是她的本能早就知道昆丁會派艾司蒙來,她便可藉機向他承認較小的罪行,好讓他相信她並沒有犯更大的罪。

  無論如何,常識早就告訴她,艾司蒙不需要她的協助也能解決這件謀殺案。她從一開始就可以拒絕涉入,至少不要涉入到這麼深。然而,她一直得寸進尺,從幫忙、到並肩工作……現在更想佔有他。

  因為,她執迷不悟想要解決的,其實是艾司蒙。她想用那生疏的技巧去解開的,其實是艾司蒙心上的鎖。

  昨夜,她幾乎是哀求了。接下來呢?她的臉從馬車的窗戶和窗外的小雨轉開。

  卑躬屈膝,越彎越低。艾司蒙早就知道她在做什麼,也明白說過她一定會輸。她求也求過,還差一點哭出來,但他還是轉身離開。

  她的手緊握。

  她絕不可以再這樣屈辱自己,寧可被吊死、射死、在鐵板上燒死。

  他只打碎了她的心,她會康復的。她只需關上心門,撿起碎片拼湊回去,然後繼續過日子,她不是沒有做過,樊世雖是她丈夫,也被她關在門外。這回應該更簡單。

  昆丁對這件調查本來就不很熱衷,是她求他進行,她也可以求他放棄,並解除調查員的職務。如果老天垂憐,她或許不必再和艾司蒙說一句話。他將……消失,回返他原來的地方,管他那是哪裡。

  馬車停下,結束陰鬱的思緒。她匆匆下車奔過小雨,嘉伯面帶微笑替她開門。

  她一定會很想念這兩位臨時的僕人,但生活仍會在他們離開後繼續,她不會有事的。她的房子舒適,畫室寬敞、光線良好,她有足夠的基金生活。何況——

  「先生在畫室裡。」嘉伯接過她的披風和帽子。

  老天一點也不垂憐。

  黎柔繃緊下巴,拾步上樓,一邊構思分手的講稿。簡單扼要,針對重點。

  艾司蒙,你贏了。你一開始就不想接的,你警告過我,我不想聽,現在一切證明你對、我錯。我沒有足夠的耐心進行調查的工作,更不想一輩子都在調查它。我不想再花任何一分鐘,也不可能成為你的夥伴。你贏了,我放棄。現在,請你離開吧,讓我過點平靜的日子。

  她衝入畫室裡。「好吧,」她說。「艾司蒙,你贏了。你一開始——」

  她的講稿不知被拋向何方。世上再沒有演說、思緒或其他的一切,只有眼前的畫面。

  艾司蒙盤腿坐在壁爐前的地毯上,週遭堆放許多靠墊和枕頭,正在看她的素描本,一壺咖啡和一盤點心放在肘邊。

  他包裹在閃閃發亮的絲織品裡面:金色對襟無扣上衣,系以藍寶石色的腰帶;長褲為同樣的寶石藍——一如他的眼睛,那對正抬起來看著她的眼睛。

  一位黃金王子。從童話或夢境中走出來。

  她想揉眼睛,又害怕他會趁她揉眼睛的時候消失。她謹慎地上前一步,他沒有消失、沒有移動,仍只注視著她。她放膽再跨出一步,來到地毯的邊緣。

  「你想知道我是誰,」他說。「這就是我,你的感覺和你畫的都沒有錯。」

  甚至他的聲音都不再一樣,輕微的法國腔不見了,代以英國貴族的腔調……還有她說不上來,無法辨識的什麼。

  她找不到聲音,然而他似乎沒有注意,或許她真的是在作夢。

  「但你也不完全對,」他垂眼看一下素描本。「我從來不包頭巾,那會使頭髮容易藏污納垢。在我的國家,清潔是個大問題,洗個澡要耗費好幾個小時,當你忙著打仗的時候,幾個小時是浪費不得的。」

  她若非在作夢就是喝醉了,他並沒有來她的畫室,他並沒有在這裡若無其事的說著頭巾和洗澡。這一切因她過分渴望所幻想出來。

  她再走近一步。

  「但我被寵壞了,」他仍看著素描本說。「我享受著我貧困的同胞完全無法想像的自由,我不包頭巾而且隨我高興怎麼穿就怎麼穿,沒有人敢取笑或責備我,因為我的出身怪異,大家認為我的母親是巫師。我的堂兄阿里巴夏尤其相信,他甚至相信她的預言,說我將是另一個亞歷山大大帝,將領導我的族人脫離桎梏,恢復依裡瑞亞光榮的過去。」

  雖然不相信她的眼睛和耳朵,但是聽得入迷的黎柔仍悄悄在他說話時逐漸靠近他,與他在地毯上對面而坐。

  「依裡瑞亞。」她屏著氣息小聲說。

  「那是它古時候的名字,」他說。「它的一部分現在稱為阿爾巴尼亞,我是那裡的人。至於我的名字,我那基督教徒的母親想要我被稱為亞歷山大,但我的穆斯林父親選擇亞穆,我的回教名字是戴亞穆,我用它當我的別名。」

  艾司蒙伯爵狄亞歷。

  在真實的世界裡,他是母親希望能成為亞歷山大的戴亞穆。她心痛地想起,她懇求著想知道的最簡單的名字,竟包含這麼多內情。他有父有母,還有出生地阿爾巴尼亞,但是連他的同胞都認為他怪異。

  「亞穆,」她悄聲說著。「你的名字是亞穆。」

  「這在回教世界是很普通的名字,」他面無表情的說。「我父親是很直接的人,也是一個戰士,我的身高和力氣來自於他。也許是那力氣助長了某些跟我有關的迷信,我在滿月的時候出生,頭髮是白色的,這是第一個徵兆。第二個徵兆是,即使仍是嬰兒,我也不肯被襁褓綁住,到最後總會掙脫。第三個徵兆出現在我三歲的時候,我在花園裡玩,一條毒蛇爬到我的腿上,我不僅把它勒死還繞在脖子上,到處去給大人看。」

  「在你三歲的時候?」她無力的說。

  「這很有象徵性,三歲、第三個徵兆。我的同胞相信『三』這個數字具有強大的法力,而且非常重要。他們很迷信,他們相信巫師和鬼魂,也相信魔法與詛咒,以及可以消災祛邪的護身符或咒語。有了這三個神秘事件,加上我母親的宣傳,他們輕易地相信我不只是人。」他的微笑帶著嘲諷。

  還有點尷尬,黎柔意外地發現。「阿爾巴尼亞人似乎跟愛爾蘭人很像,」她說。「想像力都很豐富,充滿詩意,那使得你很特別。」

  「都是我母親的功勞。」他充滿言外之意地看她一眼。「我繼承了她的狡猾,它使我變成今天的我。」

  他停了一下繼續說:「阿里巴夏聽說這個怪異的孩子時,好奇地跑來看我,我母親把她做的一個跟我的命運有關的夢告訴他。我不認為她真的作過這種夢,但是她很會編故事,而且太想過奢華的生活。她成功了,阿里把我們帶回宮廷,他是鄂圖曼帝國最出名的吝嗇鬼,但是因為她的謊言,他送我出國,在意大利、法國、英國等西方人之間長大,我在英國的西敏學院和牛津大學唸書。」

  難怪他有貴族口音。

  「我在西敏和牛津只有幾年,」他繼續說。「我學得太快,很快就超越了老師。」

  他沉默下來,雖然很久,可是黎柔不敢打斷。

  他再次開口時,眼角是繃緊的。「正如我所說,我母親的預言是假的,可是在我長大的過程中,我是相信的。等我長成青年,我竟認定完成命運的第一步是推翻阿里。」

  他從長長的睫毛下瞥她一眼。「你一定要相信,那時候我已經沒有虧欠他,他花在我身上的每一分錢都三倍還清了。我替他賺足充裕的財富,我認為我虧欠我的同胞——至少年少氣盛的我如此相信著。我開始想推翻暴君,我失敗了。對於我的背叛,他找人對我下毒,以非常緩慢的速度。」

  她頸背的毛豎了起來。

  他輕聲且自嘲的笑了笑。「然而,讓阿里以及很多人都很不高興的是,要殺死我非常困難。兩名忠心的僕人救了我。對方又做過幾次運氣不佳的嘗試後,命運使我碰上昆丁爵爺,他發現我那些怪異的才能組合起來其實很有用,也可以創造很大的利益。自那之後,我所做的事,即使對你也不能透露……」

  他把素描本放到一旁。「只有你除外。我也曾和女士們一起工作,但從來不跟她們扯上關係,更不會讓她們破壞我的平靜。我也盡可能小心不去干擾她們,生氣的女人是非常麻煩的。昨天晚上,你讓我非常煩惱,我甚至發誓要回巴黎去。」

  她對故事的著迷很快轉成受辱的感覺。「『你』也讓我非常煩惱,」她說。「事實上,我進來這裡之前已經準備告訴你,我要放棄調查,從此不要再跟你見面。」

  「嘖。」他猛一點頭。「你並不真的想放棄調查,除非找出答案,你永遠都不會心安。光是不知道我的名字,你已鍥而不捨到那種地步。關於我自己,能說的、甚至不能說的,我都告訴你了,因為我知道你遲早會從我的口中挖出來。」

  「你是說你只想解決這件事,讓我不再嘮叨、不再惹是生非,不再讓你『煩惱』?」

  「對。阿里巴夏的後宮有三百個嬪妃,三百個加起來都沒有你這麼讓我煩惱。就算她們一起哀號也無法把你的名字從我腦中除去。」

  後宮,她眨眨眼睛。他說了半天,她完全忘了他可能早有妻子,十幾個、甚至數百個。

  「幾個?」她擠出聲音來。「你有幾個?」

  他玩弄著腰帶的尾端。「你是說女人?妻或妾?」

  「對。」

  「我忘了。」

  「亞穆!」

  他對著腰帶微笑。

  「這一點也不好玩,」她說。「哪有人會忘掉他有幾個妻子。」

  「你很容易就說出我的名字。」他輕聲說。

  「算了,不要告訴我,」她說。「那與我無關。」真的,她愧疚的想。他說的這些早已超過她有權知道的,她原本只想知道名字。她痛苦地想起追問時的情況,她幾乎想用上床跟他交換,甚至不說也可以上床。她的臉和脖子因為紅潮而刺痛。

  「你願意告訴我這些已經很好,即使你的用意只是要我閉嘴。」她急急地說。「事實上是我多事。我相信你這次沒有說謊,就算隱瞞了些也是你的權利。而由於你的工作危險,有所省略更是應該的。」她幾乎是嘮叨了。「看來自出生起,你的生命就一直有危險。也許現在還是有人想殺你。但是你不必擔心我,我保證不會洩漏你的秘密,即使野馬——」

  「黎柔。」

  她用力看著膝旁的枕頭。「你好像把屋裡所有的枕頭和靠墊都找來了,」她說。「即使是閣樓上的。」

  「黎柔,」他清柔的聲音裡有著誘哄。「我認為我們之間有些事沒有解決。」

  金色和藍色的絲織品在火光中閃閃發亮的移動,他優雅如貓的身形縮短他們之間短短的距離。鬆軟的上衣微微敞開,露出頸項和大理石般的肩膀。其實絲袍遮掩的也不多,它柔軟地包住手臂如鋼索一般的肌肉……胸前堅硬起伏的輪廓。他是純然雄性的動物,而且正朝她逼近。

  她無法動彈,幾乎不能呼吸。狂亂的熱沿著身體一路灼燒到小腹,動物式飢渴的熱。她抬眼迎視他的,那對藍眼中有著企圖,和誘惑。

  「昨天晚上。」他輕聲開口。

  「嗯。」幾乎聽不見,只以吐氣完成的一個字。

  「你說你想要我。」

  快跑,某種內在聲音高喊著,然而出現在她腦海中的影像則是:她因狂熱的需求扭動著,樊世嘲弄的笑聲……她的羞恥。

  但是,逃跑為時已晚。她像以前一樣地迷失、受困,困在魔鬼的網中、困在慾望的網中。從一開始,她就渴望這個男人。現在仍然渴望著他,渴望著這個美麗的、充滿異國風情的人,其熱切已超出她所能承受。

  「是的,」沉溺在他雙眼中那無窮無盡深深的藍色裡面,她無助地說。「我還是想要,甚至更多。」

  「更多。」他非常輕柔地複述她的話。

  他傾身接近,掩沒了她的感官。閃耀個不停的藍色與金色……絲料在起伏的肌肉上低語……暖意與香味。她在這一切裡顫抖,像動物聞嗅到配偶的氣味。然而這其間也有恐懼,使得她在慾望的中心裡發抖:她害怕這絕望的瘋狂一旦啟動,會無法控制,也害怕此事結束之後的屈辱。

  他的手指沿著面頰輕輕畫過,使得她因慾望與恐懼而輕顫。

  「黎柔,」他低語。「這個字在波斯語是『夜晚』的意思,你是我所有的夜晚,我夢見你。」

  「我也夢見你,」她的聲音打著抖。「在一些邪惡的夢裡。」她想告訴他、警告他。「我不是……好人。」

  「我也不是。」他將手指插入她的頭髮裡面,扶著她的頭,以面頰輕輕摩挲著她的。「今晚,我無法當好人。」他的氣息暖熱地輕拂她的耳際。

  她渾身一顫。

  「我太需要你了。」他輕咬她的耳朵,熱流穿身而過直達她的指尖。她抓住他的衣袖,肌肉在絲料底下跳動。緊緊控制住的力量在她的手下跳動,竄入她的身體。

  她越來越熱,內心翻騰,竭力在他用暖熱的氣息與性感的嘴逗弄她時保持靜止。她用力抓住他的手臂,想要他加快腳步,而且有些擔心自己會出聲哀求。她的手指陷入他毫不屈服的肌肉中。

  「不要、不要抗拒你的渴望,黎柔。」他喃喃低語。

  「你不知道……」她語不成句,無法說出事實。

  「今晚我信任你了,給我同樣的信任。」

  他已經說出他的真實身份,她知道這並不容易,也一定有其為難之處。他所承擔的風險,不只是他的自尊,可是為了她,他還是做了。

  所以她也必須信任他,她轉頭印上他的嘴,出自內心、深切且絕望地親吻他。因為她愛他、想要他,不管他過去是什麼,或未來將成為什麼。她緊緊地抓著他,勇敢地用她的嘴和舌做出要求。而他不負所望,給出火熱的答案,大膽而邪惡的舌頭如她所願地直撲而入。

  她想要他讓她的身體與靈魂一起瘋狂,渴望被佔有、被焚燒……被迷醉。

  她的手指伸入絲料上衣之下,摸索著堅硬的平面與線條,嘴唇來到他的頸間和肩膀上平滑如大理石的肌肉。「我想要你,」她終於克服羞怯。「非常、非常想要。」

  「啊,黎柔。」他拉著她躺到枕頭上,自己轉到她的上方。她伸腿繞住他的腰,貪婪地享受他的體重、他的熱度和堅硬的勃起;他則佔有她的唇,用著與她的心跳同樣瘋狂的節奏加以肆虐。

  她的手滑到他背上,拂過窸窣作響、低語著罪惡的絲料,滑下修長的身軀,享受著男性的形體之美,窄瘦的腰和勁健有力的臀。

  他申吟著避開。「看來你喜歡我?」他的聲音濃重。

  「啊,是啊,上帝幫我。」上帝也的確幫她表達了對他的感覺,讓她的手狂亂地想抓上衣的扣子。他看過她,她不必隱藏、也不想隱藏。她想要他的手、他的嘴在她身上。她拉開一個扣子。

  他發出暗啞的聲音,撥開她的手,迅速解開那件上衣。她靜躺著,呼吸逐漸加快,思緒因為所有的事物都在加熱而幽暗沉重。她讓自己變成他手中的黏土,任由他揉捏拉扯,逐漸除去所有的衣物。即使他用撕的,她也不會在意。她想成為他的,想要他隨心所欲。

  他動作很快,不耐煩的樣子帶來更多期待。一旦將她的衣物扔開,他的手隨即溫和下來.藍眼專注地掃過她的全身。「告訴我你要什麼。」他的聲音微微發抖。

  「一切,我要你要的一切。」

  他的手拂過她的下巴、頸間到胸前。「這樣?」

  「是的。」他的撫觸或許隨意,但眼中赤裸裸的表情則在訴說另一件事。「我愛你的手。」她說,「你的嘴、你的聲音、你美麗的身體,我要你像你所想像的充滿我的全身。我要成為你的夜晚、你的夢,亞穆。那是我想要的,我要你的一切。」

  他手腕一轉,解開腰帶,她的呼吸梗在喉間。

  「你害怕嗎?」他的聲音低而抖動。

  「對,可是我不在乎。」她真的不在乎,他像天神美得令人目盲、令人震懾。米開朗基羅會為這樣的身體哭泣,舉起巨槌依他再造一個大衛。他是如此堅硬與大理石般的光滑……如絲的金色細毛在胸前閃閃發亮,還有他的手臂,以及顏色稍微深點的一道直下腰際……

  她必須碰觸他。「你好美。」她輕撫過他的胸膛。

  他的呼吸嘶嘶作響。「你讓我瘋狂。」他推開她的手。「小心,我還不是那麼文明。」

  他迅速褪下寬鬆的長褲,將她推回去,跪在她的腿間。他捧著她的臉親吻,雙手以緩慢而佔有的感覺往下愛撫她的肩、臂、高挺的胸脯,再到她的小腹。如此的緩慢與充滿渴望。

  他正緊緊地控制著自己,她知道且想跟他說不必這樣,他若想要盡可將她撕成碎片。然而,她又願意讓他以其選擇的任何方式擁有她。在這一刻,他想要控制;而在這一刻,她也樂意受他控制,任由他將這把火慢慢燒旺起來。

  他再次親吻她,這回是個深而緩、充滿永恆情慾的吻。她舉手放在他的肩上,倣傚他的方式,吞噬地、佔有地撫過他堅硬的身形。他捧著她的ru房親暱的揉捏,暖熱的手掌壓著乳尖。她歎著氣往上拱,讓自己充滿他的手、讓他享受她,因為那愉悅如此豐饒,遠遠超過她所知或所曾夢想,她第一次喜歡自己曼妙放蕩的身體,喜歡他從其中得到並給予的愉悅。

  當他低頭以舌尖戲弄ru房,那觸碰如漣漪般散開,帶來美妙的激惰之流。她的手指滑入如絲的胸毛裡面,任由自己漂浮在起伏的波浪裡,而後輕輕咬住敏感的蓓蕾,溫柔的輕扯,讓她像渾身觸電。不要停,她無聲地懇求,永遠都不要停止。她的心好痛,好像他扯動的是那裡,但那種痛既甜美又激烈。

  他抬起頭看著她。「我想要你,永遠都不會足夠。」他說。

  「我也一樣。」

  她的手遊走他的身軀,在摸到疤痕時也只稍停一下。那是她無法制止的反射反應。但她的手隨即繼續,來到小腹末端那叢柔軟的毛……而後是他的男性。「我的天,」她低聲說。「我好邪惡。」顫抖的手指碰觸他。

  聽見他猛吸一口氣,她連忙把手抽回,脹紅著臉往上看。「我想要愛你。」她無助地說。

  他的目光與她交鎖,拿起她的手放回去。「沒關係,我是你的。」他引導她的手握住那悸動的熱。「全都是你的。」他的聲音低沉而粗嘎。「而你也是我的。」

  他推開她的手,如法炮製。手指刷下腿間柔軟小丘上的毛髮,輕拂柔嫩的肌肉,再滑向熱能的中心以及慾望的液體證據。然後,他的拇指拂過敏感的點,引出壓抑的叫聲。隨即在他的手指深深探進裡面時,又叫了出來。

  她迷失了。他撫弄柔嫩的皺摺,找到連她都不知道的秘密所在,引爆一連串無法名之的激情。他那如此溫柔的手指將她推入瘋狂。她抵著他的手顫抖與伸展,意志、理念、控制早已煙消雲散,她被捲入一個黑暗的甬道,無助地翻滾著。

  可怕的聲音從她的喉嚨深處迸發而出,徒勞地抵擋穿身而過的熱流。波浪升起又破碎,在她的耳中砰然做響,然而他仍促她往前,朝著她未曾想像過的黑暗魔境衝去……直到白熱化的光線四射,帶來如此震驚、一切眼花撩亂……解放。

  在愉悅的高峰上,她因震懾而無法動彈,像懸掛於空無之間。在她之外的遠處傳來他低沉、破碎的聲音。「愛我,黎柔,來愛我。」

  「我來了。」她的聲音好似啜泣。「我來了。」

  他以有力的衝刺進入。渴望著他的深入,她拱起身體歡迎他充滿她。他以毫不留情的抽送,有力且猛烈地佔有她。他是純然的力量,只知道要求。她想要這樣,想要那不可抑遏的熱情,即使它可能將她撕裂成千萬碎片。那是狂暴的、也是歡樂的,它們一起來到,而她只想加以歌頌。

  她將他拉下來.用嘴和貪婪的手將他烙上自己的印記。她覺得彷彿正駕馭著高高的浪頭,而且這一次更具爆炸力,因為有他同行、也因為她是他的,既被佔有也正在進行她的佔有。

  「我愛你,」她邊喘邊說。「我愛你,亞穆。」

  「黎柔。」隨著這低聲與破碎的呼喊,強而有力的抽送更為深入,在她的體內爆炸。它照亮了黑暗,像閃電般強烈與白熱,將她震碎。

  除去兩顆逐漸緩下來的心跳,亞穆終於聽到時鐘的滴答、火焰的嗶剝聲,以及更遠的,窗外的雨。他謹慎地將身體從她身上移開,但是她的眉頭皺起來。

  他輕吻一下她腫脹的嘴唇,轉為側躺將她攬入懷中。她的身體溫暖而柔軟,因為力氣用盡而癱軟無力,皮膚仍因熱情的餘燼而汗濕。

  她終於屬於他了。

  她說,她愛他。他擢心她的愛會很昂貴。

  身為野蠻人,他或許有些迷信,深信好的東西都必須付出高昂的代價。他經常收到別人給的愛,但他從不讓這愛碰觸他的心,因為太久以前就瞭解愛的給予與接受,經常都有陰謀。它可以在一瞬間把世界從天堂變成地獄,再轉回來、又轉過去。

  自從昨夜她懇求知道他的名字,用刀在他的心裡挖了一個洞之後,他的世界就是這樣轉來轉去。那個傷或許並不致命,但也差不多了,幾乎跟十年前伊甸山爵爺射人身側的那顆子彈一樣的深入與灼燙。然而,這次,即使是愛玫的藥也無法減輕他的痛苦。

  亞穆需要的解藥就在下手傷他的人身上。她獻上了愛,並用這禮物製造了可怕的魔法。今晚來這裡之前,他早已知道,她的愛將有如毒蛇,可能在剎那間直取他的喉嚨,吐出嫌惡、恐懼與蔑視。

  然而,因為這是唯一的選擇,他全盤說出身世,達成她的心願,並認命地等待毒蛇的攻擊與她的唾棄。拒絕傷不了他,他告訴自已,他將可以就此擺脫一年多來這種無解的情況。跟其他的事情一樣,再大的需要也會慢慢地淡化。

  然而,命運之筆並未這樣寫。

  命運將她交給他。他一清二楚地看見,心靈的寧靜將從此與她息息相關。這時才來害怕這女人的愛擁有變幻莫測的魔法,已經來不及了。現在他真正恐懼的,是失去她。

  他更緊一些的擁住她,鼻子湊進香軟的亂髮裡。她愛困地動了動,隨即緊張起來,頭往後仰,驚訝地看著他。

  「你睡著了,」他語帶責備,卻又忍不住微笑。「母老虎終於心滿意足地吃飽了,而且睡了一覺。自私的貓。」

  她的臉紅起來。「我也沒辦法。我太——剛才——都是你——」

  「都是我要求太多。」他替她說完,親吻著她的眉毛。

  「是的,但……」她咬著嘴唇。

  「告訴找。」

  「我說不清楚。」

  「那就大概地說。」他有力的手撫過她滑膩且曲線起伏的背部。

  她輕聲歎氣。「我從來不曾這樣。」她的拇指在他的心口畫圈。「或許是因為跟你……也或許是我以前做錯了。」她尷尬地看他一眼。「我以為做愛好像……出疹子。」

  「出疹子。」他的聲音毫無表情。

  「越抓越癢。」她解釋。

  換句話說,她的丈夫並沒有滿足她,但亞穆也不特別意外。鴉片跟酒對男性有很大的影響,何況,既然是畢樊世,他一定把事情說成妻子的錯。

  「英國男士就是這樣,」他說。「對於如何對待女士,他們並沒有受到良好的訓練。而且奇怪地認為女性是次等人,天生比較虛弱,因此,不值得花費心思去瞭解,阿爾巴尼亞的男人不敢這麼自大,我們在搖籃中就學習到女性的力量很大,而且危驗。」

  「是嗎?」她的嘴角出現不確定的笑容。「所以你們才把女性鎖在後宮裡面?」

  他咧開嘴笑。「是啊,以免她們被別的男人偷走。女人像貓,既獨立又難以預測。她要什麼,你都給她,拼了命討好她,有一天,另一個男人經過她的窗前對她說:『噢,我的美人,你火般的眼睛把我的心都烤熟了,來吧.我的靈魂。』他如此呼喚她。於是,你的女人就跟著他走了,一如貓兒早已忘記昨天吃下的麻雀的屍體。」

  她笑了起來,那聲音真是好聽,搔著他的皮膚,也溫暖他的心。「烤熟的心,麻雀的屍體,好浪漫的說法。」

  「這是真的,女人是無法控制的,只能加以滿足,而且為時甚短。」

  「我理懈了,你說出你的故事,只是要滿足我,讓我不再囉唆——」

  「也算提供娛樂,」他說。「就像丟一個線團給貓咪玩。」

  「你做得很好,」她說。「我聽得如此著迷、如此沉醉,並且滿足。」

  「噢,不,」他悲傷地說。「因為你還是想要我,我看到我的命運。『勇往直前吧,亞穆。』我對自己說。『記住你父親是多麼偉大的戰士,從不臨陣退縮。勇敢起來,女神要求一項祭禮。在她的祭壇躺下來,祈求她仁慈的對待你。』所以,我獻上自己。」他舔著她的耳朵。「即使我的心因為恐懼而在打鼓。」

  她扭動著離開。「不要這樣,那讓我瘋狂。」

  「我知道。」他又興奮起來了,即使他的身體從第一場暴風雨之後就不曾平靜。他輕輕放開她,手肘支著頭側臥。

  「你能在剎那間燃燒起來。」他輕輕愛撫她的胸前,平滑雪白有如石膏,既豐滿又結實。如此美麗又熱情的人,出生來讓男人哭泣的。「這讓人害伯,」他說,「幸好我是阿爾巴尼亞的人,父親是最強壯的戰士。」

  「母親則是女魔法師。」她金黃色的眼神暗下來。「想來也還算安慰,我就算要失足,也不會挑一個凡夫俗子。」

  他嘖了一聲。「這不是失足,我們相互喜歡,而且都沒有屬於其他的人——」

  「都沒有屬於其他人?你忘記你在後宮的妻子了?」

  他伸出食指在她的胸前寫他的名字。「後宮的妻子對你好像是很大的折磨。」

  「我可以理解男人無法忠於一個女人,」她說。「但是弄來幾十個,我就很難理解了。當然,我要反對也來不及了,可是我難免好奇。僅就增廣見聞的角度,我希望你能對我解釋。有你這樣文化背景的人,為什麼在國外流浪?是環境的因素嗎?你是被迫把她們留在阿爾巴尼亞嗎?」

  他歎口氣。「我才剛對自己發誓,今晚再也不接受審訊了。」他起身停在她的雙腿之間。「或許我該讓你分心。」他的手指同時拂過她的小腹。

  她的眼睛睜大。「不行,再來一次我會死掉,噢。」他的手指拂過她女性的肌肉時,她開始申吟。

  「迷人、邪惡又好奇的貓,」他低語著,同時羽毛般愛撫敏感的尖端。「我什麼都給你了,你還是不滿足,多麼不知感恩的動物。」

  她的眼睛逐漸呆滯。「我的天,不要這樣,啊!」

  他彎身在她的胸前印下一連串的親吻,再輕輕咬住乳尖。回答他的是顫抖的低聲申吟,她把手指插入他的頭髮裡面。他微笑著繼續用唇舌與牙齒戲弄她。

  她的呼吸在他的嘴往下移動到慾望的中心時開始加快,並用力抓住他的頭髮。她早已因為渴望而潮濕,無力地準備承受美妙的折磨,而他準備讓這折磨延長到許久。他已經用野蠻人的方式將她據為己有,現在準備慢條斯理地享用。他的舌尖掃過敏感的點,這次她的申吟透過肌肉傳給他,他的心像魯特琴的弦發出共鳴。

  她是夜,黑暗的夜、熱蜂蜜般因歡愉而濃稠的夜。她是他的,在他的舌下火熱而無肋的翻騰,柔美而抖顫的申吟因他而起、為他而存在。他嬉游、玩耍、享受他所引發的她的慾望、及化為液狀暖意的女性秘密。一次又一次,他誘哄她來到歡愉的高峰,並因為每一高chao的震顫也引發他自身的脈動逐漸加抉,這樣的力量令他沉醉。

  「亞穆,求求你。」她緊抓著他的頭髮。「求求你,」她邊喘邊說。「我需要你在我的身體裡面。」

  他起身到她面前,因勝利與快樂而微笑,悸動的男性貼著她的火熱。

  「像這樣嗎,我的心?」他沙啞的問著,緩緩進入她如絲般滑膩的核心。

  「啊,是啊。」

  這一次,緩慢且充滿愛意。她已經是他的了,甜美、火熱……且需要他,在她的身體裡面。她的身體歡迎他、歡欣鼓舞地為他而展開……圍繞著他、將他深深吸入並收緊,以最親密的方式擁抱他,並隨著他所設定的性感節奏移動,齊跳情人之舞。

  她是夜,而這夜彷彿故鄉的音樂,在他的心裡低沉而渴望的吟唱。她是拂過草原的風,彷彿甘露般的雨,落在他被放逐的、寂寞的心田里。她是大海與高山、遠逸的鷹隼、滔滔東流的大河……她是所有他所失去的一切。他在她身上找到自己,亞穆,她的亞穆。

  她伸出手,而他愉悅地沉入那歡迎的懷抱,享用親吻形成的醇酒。她的熱情恍若最濃烈的威士忌在他的血管裡奔馳,將他燃燒。

  慾望的音樂逐漸大聲,他們的旋律也越來越快、越來越強烈,奔向音樂符號所標示的「最熱情」。

  她是熱情,而慾望是瘋狂的舞蹈,駕馭這夜。她以一種狂暴的和諧抓緊他、與他一同攀升。他們攜手迷失火熱的需要之中,齊奔這一樂章的最高chao。

  而後她變成永恆,而永恆是眾星閃爍、巨大的夜之天堂。他渴求的靈魂伸手向她、邀她前去蒼穹。黎柔,與我同行,收留我。

  她就在那裡,她的唇渴望他、強壯美麗的雙手緊緊擁住他。她在那裡,一顆燃燒的星,屬於他,熱情如金色的火焰噴射出來。他燃燒了片刻……而後墜落……被那永恆的蒼穹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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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12 12:01: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亞穆於黎明時分才到家,尼克沒有遵守命令逕行休息,仍在等他。

  「賀德魯回來了,」尼克接過主人的外套以及帽子。「他——我的天,你又把領巾怎麼了?」他盯著垂掛在胸前的布料。「祈求老天,但願沒人看到你這副樣子。還有,你其他的東西呢?你沒把它們留在『那邊』吧?」

  亞穆想起黎柔穿著他的絲袍,腰帶成為頭巾,長褲貼著豐滿的臀部和修長的腿。「那些東西被偷走了。」他只說。「你怎麼知道賀德魯的事?我以為他要四月一日後才回來。」

  「你出門不到十分鐘,邢夫人就找上門來,急著說出這消息。但是你不在,而她忙著去凱沿夫人家接畢太太參加一場牌聚。」

  亞穆朝樓梯走去。「這消息等到早上再說不行嗎?」

  「現在已經是早上了,雖然你沒有注意到。」尼克跟在他後面。

  「那就等我先睡一覺再說,我累壞了。」

  「我也一樣,但我是熬夜累的。你不准我寫下任何東西,而我很怕我一睡著就把重要的細節給忘了。」

  亞穆漫步走進臥室,脫去背心,在床尾坐下,開始脫靴。「那就說吧。」

  「老夫人顯然在下午時分得到一些重要情報,」尼克說。「第一項,十二月底,蘭福特付兩千金幣購買一家不存在的公司的股份。」

  「啊。」亞穆放下右腳的長靴。「這也合理,艾凡瑞的津貼並不多。同父親開口,可以搾到更多錢,但也更危險。」

  「我覺得是自殺。因為公爵在下層社會有不少朋友,這是第二項,一些你不會想在黑巷裡碰到的朋友。還有一位才華洋溢的交際花麥海倫,公爵是她的房東。」

  「多麼有趣。」左腳的靴子與同伴並排。「根據昆丁的資料,海倫小時候是神不知鬼不覺的高明小偷。」當時他並未在意,倫敦的貧民窟,數以百計的兒童以偷竊和賣淫為生,海倫算是爬出泥潭的少數人。技巧高超又懂得收斂的小偷,在某些時候非常有用。畢樊世在巴黎的時候也曾僱用這種人。

  「那是第三項,」尼克說。「但我告訴邢夫人你已經知道。第四項,是提醒你,昆丁的人並未在畢家找到任何足以勒索他人的文件。」

  亞穆點頭。「若非沒有留下,就是被某人偷走了。」他抬起頭看著尼克。「所以有可能是麥海倫替蘭福特把它們偷走了。」

  「經驗豐富的小偷很清楚哪裡可以藏東西,對吧?何況,海倫很可能本來就去過畢家,畢樊世確曾在妻子出遠門時帶女人回家。」

  「問題是,文件既然偷走,又何必殺掉勒索的人。」亞穆脫掉襯衫丟給尼克。

  「也許海倫有她個人的理由,也或許蘭福特想要永除後患。」

  「這個理論倒挺有趣的,但也僅止於有趣。我們需要的證據不只是臆測。」

  尼克皺眉瞪著縐巴巴的襯衫,好一會兒才回答:「呃,好吧,臆測。」

  「就這些?我能休息了嗎?」

  尼克搖頭。「第五項。」

  「難怪你不敢入睡,看來那老女巫給了你一張很長的單子。」

  「那老女巫很勤奮,」尼克說。「不像我不敢說的某些人。」

  「這個案子太累人。」亞穆打個呵欠。「我寧可把無聊的部份交給你和她。可否請你說出所有資料的重點,評語的部分就請你自己留著慢慢享受。」

  尼克的下巴不悅的一緊。「是,先生。邢夫人不願說出來源,只說她已瞭解畢太太的財務狀況。她的財務管理人,賀德魯先生——」

  「我知道他的名字。」亞穆說。

  「邢夫人說,得力於一連串精明的投資,畢太太收入豐富。這些投資或許有些風險,但都沒有污點,也沒有走法律的漏洞。」

  「這是我們已經知道的。」

  「的確,一切都很正常,只有一個例外。」

  亞穆耐心地等待這戲劇化的停頓。

  「畢太太的財富從一干鎊開始。」尼克說。

  「這很正常啊。」亞穆的胃開始不安,但他相信公爵遺孀不會把十年前的事告訴尼克。「據我所知,她父親破產了。」

  「顯然,邢夫人認為她父親即使破產也應該有更多錢。她要我告訴你,這是第六項,她打算聯絡巴黎的銀行。她認為畢樊世在賀德魯掌管之前拿走了一些。」

  「我不認為夫人打聽得出什麼,」亞穆有些許不悅。「事情已經十年,而從一個孤單無助的女孩身上偷取財富,的確也像畢樊世會做的事情。那只是她受的許多傷害之一。但,既然兇手不是她,這種資料應該不相關。」

  「我也跟邢夫人這樣說,但是她說,我的責任是聽和轉達,不必表示意見。接下來是第七項,」尼克喘口氣往下說。

  「求求老天賜我耐性。」亞穆跌躺在枕頭上,閉上眼睛。「你這些項目要說到什麼時候,你還沒說完我都老了。」

  「下一次我會拜託老夫人等你,」尼克說。「我很想看你敢不敢打斷她的評語,我告訴你的還不到她說的一半呢。」

  「第七項。」亞穆冷冷地提醒他。

  「天哪,第七項,」尼克咬著牙。「來自外國的消息,土耳其。」

  亞穆的眼睛猛地張開。

  「邢傑森三個月前離開君士坦丁堡,」尼克說。「他快到家了,邢老夫人認為你該知道。」他說完就砰地關上門出去了。

  ☆☆☆

  黎柔真的感覺到汗水沿著雙ru之間往下淌,幸好多層的衣服讓附近的人看不見。

  她正在席夫人的社交聚會,附近只有兩個人,他們正在談法國的政治。一位是永遠優雅的紳士賀德魯,站在她的身後彷彿保護著她。另一位則是不知怎地竟激使德魯重拾監護人角色、身穿深藍外套及雪白襯衫的所謂艾司蒙伯爵。

  她的前任監護人的行為,使得黎柔懷疑德魯提早兩個星期回到倫敦的原因,是否就是這位足以亂真的伯爵。德魯早先曾去她家,以溫和的方式表達了他的關切。他很喜歡嘉伯和露莎,畢竟他們安靜有禮且勤奮,她一塵不染的家就是最好的證明。即使她的畫室都絲毫未曾留下前一晚的任何痕跡,毫無遺忘的衣物、灑出來的威士忌,地毯、沙發連一根頭髮也沒有,彷彿任何事都未曾發生過。

  問題是,它真的發生過,而黎柔在與德魯的談話中分外感覺得到。她的胃因罪惡感而打結,好像年輕時候聽他訓話時那樣。今天的談話並不完全是訓話,但即使稱讚著她所挑選的員工,他仍多次暗示她意在尋找一個同居的伴。黎柔對他的暗示全都報以茫然的注視,幸好他並沒有繼續追究。

  今天她或許可以假裝不懂,明天就變成真正的謊言了。她知道自己讓德魯失望,她墮落了。可是她並不在乎,或許她真的是邪惡的人。她已變成真正的壞人,只擔心會不會被抓到。她果然是白樵納的女兒。

  亞穆——艾司蒙,她提醒自己——一點也不幫忙。他跟德魯繼續談話,好像他們是多年好友。他正在拉攏德魯、而聰明絕頂的德魯當然明白。在此同時,黎柔則因為憶起前一晚的種種而汗流浹背。

  「查理國王應該信任比較好的顧問。」德魯說。

  「我同意,激怒中產階級是不聰明的。補償法的成本已經由他們負擔,現在他又用聖物褻瀆法使他們更討厭他,然後他還解散國家警衛隊,指定馬地克擔任首相也太過輕率。」艾司蒙搖著頭。「世界已經改變了,即使法國國王也無法把時間倒回去。他不可能重建王權時期。」

  「然而,大家也不能責怪法國貴族想要恢復他們的家產與勢力。」德魯說。「例如你的家族也受到很大的損失,不是嗎?據我所知,狄家在恐怖時期幾乎遭到滅族。」

  他語帶同情,但是黎柔立刻感覺到他的旁敲側擊,艾司蒙當然也知道。

  「他們完全被殲滅了,」他若無其事地回答。「狄家好像被巨雷打到的大樹,只有一個生命力堅強小嫩芽倖存下來,剛好沒有被剪掉。要不是國王如此急於重建貴族的勢力,我根本還不知被遺棄在哪裡。」

  「你不可能被遺棄,你重新取回了爵位,不是嗎?」

  「我毫無選擇,先生。好幾位國王都認為,擔任艾司蒙伯爵是我的責任。」

  他真是個高明的說謊家,黎柔心想。或者,善於讓事實符合自己的需要。他並沒有說自己就是狄家那生命力堅強的小嫩芽,只敘述一個可能。

  她大聲說:「你當然不能違抗那些國王的命令。」

  他歎氣。「我或許太過怯懦,但是沙皇尤其難以拒絕。我相信威靈頓和蘇丹都比我更有經驗。」

  黎柔發現他很技巧的轉變了話題。

  「沙皇讓英國進退兩難,」德魯說。「因為土耳其蘇丹虐待希臘人,英國民眾希望把他推翻。可是,英國政冶家並不希望俄國控制前往東方的港口。就實際的方面來說,弱勢政治有它容易控制的地方。」他向黎柔解釋。

  「啊,我理解,」黎柔說。「邢夫人向我解釋過土耳其的情勢。她兒子傑森最近這一年都在那裡,擔任一點也不討好的中間人。根據他的上一封來信,還對局勢非常失望。夫人說,問題太讓人生氣,使人明知自己的能力或許不足,仍然沒辦法撒手不管。」

  「我相信她一定有很好的辦法。」艾司蒙說。

  黎柔搖頭。「夫人說,事情只要一讓男人涉入,就一點辦法也沒有。」

  德魯露出微笑。「邢夫人對男性的評語一向不高。」

  「但是她的想法正確,」艾司蒙說。「男性是次等性別,上帝先捏制了亞當,先做的經常都是試驗品,比較簡單也比較粗糙,不是嗎?但是,製作第二個的時候,很多地方便改善了。」他藍色的視線迅速掃向黎柔,白熱化地炙燙她,而後全然純真地轉回德魯身上。

  「有趣的理論,」德魯說。「那麼伊甸園中的蛇有沒有份量呢?」

  「當然有,那是誘惑,但也使得生命更加有趣,不是嗎?」

  「沒錯,但請記得,創世紀的故事都是男性寫的。」黎柔打岔道。

  「這口氣真像邢夫人,」德魯說。「非常傑出的女性。全家人都很傑出,你若研究他們的個性,一定會很著迷,黎柔。」

  「從繪畫主題的觀點?」

  「嗯,如果你能讓其中的一個坐下來。我是指邢家的人,但是伊甸山伯爵就像滔滔大海中穩如泰山的島嶼。你認識他嗎,先生?」

  「我們見過。」艾司蒙的眼光落在德魯身後。「邢夫人來了,一定是來罵我們霸佔著她的受監護人不放。」

  黎柔不懂艾司蒙眼睛周圍的線條為何突然冷硬起來,但邢夫人已到身邊。

  她掃視三人一眼。「我還以為你們三個生了根。」

  「我們正在討論島嶼,」黎柔安撫的說。「德魯認為伊甸山爵爺是穩重的島嶼。」

  「他的確像一座島嶼那麼懶,你們是這個意思嗎?」

  「他已經是國會裡最勤奮的人了,夫人,」德魯說。「我相信他很快就會回倫數來。我相信伊甸山夫人這一季或許不宜出門,但伯爵若要來回並不遠。」

  「我不認為他會很快回來,也許下個世紀。」邢夫人有點自言自語。

  艾司蒙眼周的線條更硬。「對家人的責任有時也很重要。這是我們的損失,相信大家都很想念他們。請轉達我的祝福,夫人。並請容我先行告退,我的行程快遲到了。」

  他拿起黎柔的手,但嘴唇幾乎沒碰到她的指節。某種飄忽不定的暗流拂過她的神經末梢。「殘忍的人。」他用法文輕聲地說,然後他對邢夫人鞠躬,對德魯禮貌地點頭,就離去了。

  「這男人是個惡棍,」邢夫人看著他的背影說。「但你也可能碰上更不好的人,黎柔。」

  黎柔趕緊恢復鎮定,裝出縱容的微笑。「邢夫人總是語出驚人,」她對德魯說。「只要男人朝我的方向看一眼,她立刻提供詳盡的評估。」

  「這有什麼好吃驚的,畢樊世死了,你又沒有死。艾司蒙當然看得出來,也不會因為賀德魯象母雞守著小雞那樣的守著你,就被嚇退。你說是嗎,賀先生?」邢夫人質問道。

  德魯微微臉紅,勉強掛上微笑。「我沒想到這麼明顯。」

  「你夠明顯了,而且你該想到,這麼明顯反而容易遭人議論。」

  黎柔真想知道邢夫人在說什麼。「他們只是在談政治,而且談得非常有趣。」

  他拍拍她的肩膀。「夫人說得對,是我不好,我太大驚小怪了。你的立場很敏感——」

  「不會,」邢夫人宣稱。「有我在,她的立場很安全。」

  「對不起,夫人,我沒有冒犯的意思。因為黎柔曾是我的受監護人,積習難改。」

  換句話說,他認為她沒有能力抗拒艾司蒙這個具體化的誘惑。然而,德魯的協助來得太晚,她已經不想抗拒艾司蒙,而且德魯守在她身邊也會妨礙調查。邢夫人必定也是這個想法,只是她選擇的策略不對。這使得黎柔很愧咎。

  「你的好意真是慷慨,」她對德魯說。「兩位都對我這麼好,真是我的幸運。」

  「但是各做自己擅長的,你會更幸運,」邢夫人堅持。「聽我說,賀先生,好意有時也會傷人,男人的的事交給我,你只專心處理她的財務,好不好?」

  「夫人,我請求你不要讓德魯認為我在收集男人。」

  「不用我多嘴,他早就這樣想了。」邢夫人精明的看著他。「我相信你在巴黎早已調查過艾司蒙。」

  「弄清楚一些謠言,我想這是我的責任。」德魯的口氣有些冷硬。

  「噢,德魯——」

  「果然。確定艾司蒙有沒有破產,或者藏了一個妻子在某處?」夫人說。

  黎柔不悅了。「容我提醒兩位不要杞人憂天,我失去丈夫才不到兩個月——」

  「親愛的,沒有人責備你行為有誤,」德魯安撫的說。「只是伯爵對你的興趣太過明顯,他在調查庭承認他去找你,而他也的確滯留在倫敦。即使可能有其他原因,我還是認為謹慎為上。我對今晚我跟艾司蒙一樣魯莽的行為,感到遺憾。邢夫人的提醒是對的,我非常感謝。」他對公爵遺孀笑笑。「即使我沒有表現得很好。」

  夫人點頭。「我就知道你是講理的人,賀先生。你放心,要談婚前契約時,我會交給你處理。」她和德魯交換同謀的眼光。

  黎柔吞下一聲咒罵,難以置信地看著兩人。「你們真是過分。」她說。

  他們哈哈大笑。

  ☆☆☆

  黎柔回家時,亞穆在樓梯頂上等她。她走到轉角,生氣地瞪著他。

  他靠在樓梯柱上。「別說,讓我猜。我走後,宴會不再好玩,你差點因為寂寞與無趣而死。」

  「我差點因為『屈辱』而死!」

  「那你一定要懲罰我,因為我沒在那裡幫你。」

  她慢慢上樓,把帽子拎在指尖玩著。走廊柔和的燈光映出她發間的銅色和金色。他直起身去迎接她,拿過帽子扔到一旁,然後將她擁入懷中。

  「我非常想念你,」他在她的髮間低語。「當我站在你面前卻不能碰你,當我在這裡等你回家的所有時間。」

  「你不該去那裡,」她輕聲說。「你讓我非常為難。你是掩飾事情的專家,但我不是。」

  他往後,看著她。「但是你表現得非常好,沒有撕去我的衣服,把我推在地上。」

  「亞穆!」

  「你知道懷著恐懼、顫抖地等待有多麼可怕嗎?任何時刻,我在想,任何時刻她都可能雙眼燃燒、撲到我身上、蹂躪我無辜的身體。我一直發抖,因為期待。」

  「邪惡的男人,你認為那種折磨很興奮,對不對?」

  「對,可是也很讓人焦慮。」他握住她的手,「到床上來。」

  「我們需要談話。」

  他親吻她的鼻尖。「稍後再談,等我冷靜下來。」

  他拉著她走完剩下的樓梯,進入她的臥室。等她關上門,他的心已因等待不及而狂跳。「幫我冷靜下來。」他說。

  「你毀了我,」她說。「我完全沒有道德觀了。」

  「是啊,它們都走了,不存在了。」

  「或者它們的存在本來就是我的想像。」她歎口氣,伸手解開他的領巾,緩緩抽掉。「撕去你的衣服,真有想像力,」她扔掉領巾開始解自己的上衣。「我還沒有那麼渴望。」

  「我有。」他看鈕扣一顆顆解開,露出奶油色的皮膚,以及有刺繡的黑色內衣。

  黑蛇似的熱氣自他的腰間捲起。他想碰她,但是忍著,只將雙手握成拳頭。

  她走到他身後,以最佳貼身男僕的輕柔動作替他脫去外套。「把你推在地上?你活在一個只會作夢的世界。」

  「一個美夢。」

  她同樣從容地解開裙子,黑裙窸窣落地,露出黑色的緊身褡和襯裙。她轉身替他脫去背心、襯衫。

  她審視他堅硬的軀體,看見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身體側面那些難看的疤痕,他緊繃起來,但是她沒有碰他。「或許你稍後願意解釋。」她說。

  「永遠也不可能。」他裝出微笑。

  「等著瞧。」她解開襯裙,它們落在她的腳邊,露出裡面的襯褲。

  他猛吸一口氣。

  「你會解釋很多事情。」她說。

  他搖頭。

  她在床邊坐下,解開小羊皮的鞋子,慵懶的脫去。「過來。」她拍拍身邊的床墊。

  他坐下。她跪下來,脫去他的晚宴鞋。他的心在耳中猛跳,看著她起身,有條有理的解開緊身褡、內衣、襯褲,和長襪。

  不再有任何黑色留下,只有凝脂般的肌膚、豐滿胸前傲然挺立的金色蓓蕾,以及修長雙腿間暗金色的鬈曲毛髮。

  「我非常喜歡你。」他的聲音嘶啞。

  「我知道。」

  她找到他的長褲紐扣,他閉上眼睛抓著床單,任由她除去身上所有衣物。

  「你說過求饒、尖叫什麼的。」她的手撫過硬挺的男性,他渾身一顫,不必睜開眼睛也知道她在他的腿間,這令他瘋狂。不要!要!不要!

  她的舌尖滑過火熱的肌肉,灼燙的愉悅穿身而過。要!

  他運用鋼鐵般的控制力,抓住行將瘋狂的身體,只吐出小小的申吟。

  他忍受著,任由她以情慾折磨他、玩弄他,用她成熟邪惡的嘴愛撫他、催眠他。

  他緊緊控制著,不讓身體釋放,直到意志力終於潰散。

  「夠了,」他吸口氣,拉起她讓她跨坐到身上。「殘忍的人。」他很快找到她熱能的中心,柔滑濕濡地企盼著他。

  「我好邪惡,整天都想要你。」她的聲音濃重而迷惑,眼神因慾望而幽暗。她在他滑順的進入時發出低沉的申吟,雙腿圈住他的腰。「邪惡的我。」

  他將她的柔軟壓向自己,而她緊緊攀附,回應他急切而佔有的節奏。她終於成為他的,他辛苦地等了一整天又大半個晚上,才等到外面的世界關閉起來,把他們藏在裡面。他等了無數個小時才能擁住她、跟她在一起、成為她的一部分。沒有任何女人曾如此被愛。

  「愛我,黎柔。」他在她嘴邊申吟。

  「我愛你。」

  他用一個深長的吻收下她的愛,帶著她前往最後的歡愉之地……及甜美的解放。

  僅穿著黎柔昨晚留下,剛才又堅持他穿上的絲袍,亞穆溜到樓下的廚房,端來一個裝著葡葡酒、酒杯和堆著麵包、乾酪及橄欖的托盤。

  他們盤腿對坐在凌亂的床上吃喝,黎柔說出德魯到巴黎做的調查,以及邢夫人弄得那位律師無力招架的情形,他則說出邢夫人對蘭福特公爵的發現。

  黎柔寧可選擇公爵當嫌疑犯,而不要是大維或菲娜,但這個涵義令她困擾。

  「這表示你接著要去麥海倫那裡享受了。」她說。

  「你高估我的魅力了,」他說。「又或者你在嘲弄我。因為你必然非常清楚,在你的所作所為之後,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給任何女人。」

  「啊,我會相信才怪。」她說。「等我相信地精、小精靈和小妖精的存在時,你那疤痕是怎麼來的?」

  「我們剛才是在談麥海倫吧?」

  他眼睛周圍的線條又出現了。

  「我不想談她了。是槍或刀造成的?」

  「槍。」

  她的內心揪結起來。

  他低頭看看自己,皺了皺鼻子。「抱歉它讓你不喜歡。」

  「你都沒有不喜歡,我也不會。你那些嫉妒的妻妾之一?或某個盛怒的丈夫?」

  「我沒有任何妻妾。」

  「你的意思是目前沒有、鄰近地區沒有?」

  他歎口氣拿起一顆橄欖。「都沒有,我從來沒有結婚。現在,我該另外找個什麼來捉弄呢?」他把橄欖放入口中。

  他沒有妻子,這可惡的傢伙。「你不覺得讓我以為你有妻子,是很可惡的事嗎?」

  「是你自己以為我有。」

  「真希望露莎沒有把那些橄欖的核去掉,我希望它們噎死你。」

  他露出牙齒笑開來。「你不會那麼壞心,你非常愛我。」

  「真容易受騙,」她說。「我一火熱就說『我愛你』,貓兒喵喵叫,而我說我愛你。」

  「你也喵喵叫,你會發出很多奇怪但好聽的細碎聲音。」

  她依偎上去。「你又何嘗不是。」她退開。「你到底是要自己說,或者我又得像以前一樣猜想拼湊?我其實已經有一個有趣的理論了,你知道。」

  「我有一百個妻子也是你有趣的理論之一。」他把托盤放到床頭几上。「我倒是對餐後的甜點有一個有趣的理論。」他撫著她的膝蓋。

  「為什麼德魯提起伊甸山伯爵的時候,你會那樣懊惱?」她問。

  「我一定要找個方法報復你剛才對我做的。」他的手指沿著她的腿往上。

  她抓住他的手指放到唇邊,輕咬著他的食指。「邢傑森在阿爾巴尼亞住了二十多年,」她溫柔的說。「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娶了一個當地的女人,生了一個女兒愛玫。十年前她結婚了,菲娜曾告訴我一個她從雷克弗爵爺那裡聽來,頗為浪漫而且想像力豐富的故事。雷克弗那時和薩羅比在希臘,今天晚上他也在場。」

  亞穆的手抽緊。

  「讓雷克弗說出當年的冒險故事一點也不困難。他說年輕的伊甸山伯爵帶著新娘火速航過地中海,回到英格蘭。他還曾看到一個希臘人寫了一首浪漫長詩,歌頌兩個王子爭相獲得紅獅之女的青睞。一位王子是黑髮的英格蘭人,另一位則是名為亞穆的金髮阿爾巴尼亞人。」

  她放開僵硬的手,撫摸那道傷痕。「這是舊傷,有十年了吧?」

  他已轉開臉,面向窗戶,洩漏真相的皺紋無比深刻。

  「再兩個小時就天亮了,」他說。「我們的時間這麼少,做愛不好嗎?」

  他的話令她的心好痛。「我只是想知道我的位子在哪裡,」她說。「我知道我們的事不會長久,我知道我找上了什麼。可是我忍不住會變成一般的女人,忍不住會想知道,你是不是還愛著她,所以你才從來沒有結婚。」

  「啊,黎柔。」他傾前把頭髮從她的臉上拂開。「你沒有對手,我的美女。當年我才二十二歲,那時的感覺現在幾乎已經全部忘光了。那是年輕時的迷戀,而我像每個年輕人一樣衝動和自大。」

  「那果然是真的,我沒猜錯。」她發出歎息。「我真希望你不要任由我胡思亂想,而後費盡力氣才挖出真相。我真希望你『偶爾』也自願的告訴我一些事情,例如年經時候的迷戀。雖然她只要對你眨眨眼,我就會恨不得挖出她的眼睛。」她懊惱地又說:「老天,我好嫉妒她。」

  「嚇壞我了。」他抬起她的下頜。「你怎會把我的疤痕跟伊甸山伯爵聯想在一起?」

  「女人的直覺吧。」

  「你說我聽到伊甸山時很懊惱,」他仍與她對視。「你怎麼知道的?你一定要告訴我,黎柔,我如果讓你發覺,也可能被別人發覺,我相信你不會希望我無意中害了自己。」

  這些話讓她渾身冰涼,令她想起他的生命仰仗著欺騙和隱瞞。那疤痕是來自過去的舊傷,但也如假包換地證明了他是一個人,而她可能失去他。

  她不必看著那傷痕,因為那扭曲的肌肉早已銘刻在她的腦海。她昨晚注意到它,以及她碰觸時他會下意識的縮一下。那疤痕也在他走後,讓她作了噩夢,夢見巨大的黑影在走廊攻擊他……刀刃在燭光中閃動……一個小頭銳面的人在刀刃造或的傷口滴下毒藥。

  她那時從枕頭上跳起來,孤單地在床上瑟瑟發抖,現在想起來仍一陣戰慄。

  「你的眼睛,」她輕觸他眼睛四周的紋路。「你放鬆的時候,這些皺紋都看不見,你一不高興,這些紋路就會抽緊。我覺得它們似乎是從你的痛處射出來的小小的箭。」

  他用他的母語低聲咒罵了些什麼,然後他離床走到鏡前。「過來指給我看,」他說。「帶另一盞燈來,這裡太暗,我看不清楚。」

  她看得很清楚:肌肉矯健、身材勁瘦美好的赤裸男性。他們的時間真的不多,本來可用來做愛的,現在卻只好用來檢查他的眼睛。

  唉,她快不可救藥了。她暗罵自己,拿了燈去鏡前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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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12 12:01: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發現那道疤痕不到二十四小時,她就發現了跟它有關的人名;但是,亞穆不到一分鐘就發現命運再次把另一個痛苦凹槽中的螺絲釘,又轉得更緊一些。

  他一再對自己說,多年前白樵納究竟是自行跌入或被推入運河並不重要;他若是被推入,那麼究竟是被亞穆的僕人、白樵納的敵人,或是背叛白樵納的朋友,例如畢樊世,推入的也不重要。細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亞穆離開威尼斯那座房子時,他開啟了一連串的事端,毀掉了一個女孩的生命。黎柔自那一刻開始所忍受的不快樂,都是他靈魂上的污點。

  他已經準備奉獻自己,但求讓她快樂,用以彌補他的行為替她造成的每一分鐘的哀傷。但是,他需要時間。如果,她太早發現他的醜事,他可能永遠沒有機會彌補。她會像對待畢樊世那樣,對他關起心門。

  他淒慘的發現,他應該從一開始就說實話。那樣一來,至少她想起他時,不會認為他虛偽。他應該讓她知道他的一切,讓她張大眼睛選擇要不要愛他。結果,他以不公平的方式贏得她的愛。

  如今,他不能失去這份愛。

  站在鏡前檢查他的眼睛,那就像艾凡瑞一緊張就下巴抽動的、背叛心事的小動作,他知道他又在算計她、又在拖延時間。

  他必須把她的心思轉到其他的事物,先是央求她幫忙控制臉上那不聽指揮的肌肉,然後讓她忙於做愛,累到沒辦法多想。

  第二天,他縝密的設計未來一個星期的工作,而且都是讓她忙得團團轉的任務。這一晚,他沒有直接帶她去臥室,而是來到畫室,讓她在工作台前坐下,交給她一張紙。上面分了好多欄,也寫滿了字,其中「主嫌犯」一欄下面有五個人名:艾凡瑞、薛本尼、蘭福特、麥海倫……和凱洛夫人。

  她看著那些龍飛鳳舞的字,整整兩分鐘說不出話來。最後才沙啞的質問:「你怎會有這個?這是樊世的筆跡,他怎會寫什麼主嫌犯和不在場證人這些東西?」

  亞穆打開墨水瓶,拿筆沾墨水寫:一月十二日,星期一,我的行程。

  她猛吸一口氣。「我懂了,看來你的天分還包括偽造筆跡。」

  「為了避免信件落入錯誤的人手中,隨時有所準備是必要的。」他朝那名單點一點頭。「正如艾凡瑞和他父親得到的教訓,這種文件可能在很多年後花上很多錢才買得回來。」

  「看來你還隱瞞我很多事情。」她仍然沒有抬頭。「你懷疑菲娜多久了?」

  「黎柔,我們兩人既不是瞎子也絕非傻瓜,」他說。「不要再對眼前如此明顯的事情假裝沒看見了。凱洛夫人憎恨你丈夫。她把你當成姊妹,可是多年來畢樊世一直羞辱你。而他死前沒幾個星期,還羞辱了她真正的妹妹。毒藥被放進鴉片瓶的那個晚上,她在倫敦。我們很清楚她的不在場證明其實有些可疑。」

  他拉張椅子坐在她身邊。「然而她仍是少數引起我們注意的人之一,」他說。「其實你丈夫認識的每個人都有理由殺他。各種動機搞得我們眼花撩亂,接下來艾凡瑞的戀愛問題又讓我們分了心。我的建議是,我們這一星期縮小範圍,專注於調查這些人當晚的行蹤。」

  她仍只默默地看著那張紙。

  亞穆繼續解釋,這五個人只有凱洛夫人需要解釋那天晚上她在哪裡。可是,包括她在內,亞穆和黎柔都不可能直接詢問。

  「我們必須迂迴曲折的問,」他說。「那不會容易,然而如果我們要解決這個世紀大謎團,這是唯一的選擇。」

  「你以前沒提起菲娜,因為你知道我對她會比對大維更加大驚小怪,」她終於以低而平穩的聲音說。「我真是太不專業了。」

  「這樣想太傻氣了。」他玩著她鬢邊的一綹鬈發。「你知道我喜歡凱洛夫人,她是最支持我的盟友。坦白說,若這些謀殺嫌犯要我選,我會寧可是她,因為她是唯一不會傷害你的人,即使要她賠上性命。」

  她終於抬起頭。「事情最好不要弄到那種地步吧。」

  「我會盡力防止。」

  她煩惱的表情稍微放鬆。

  「如果你不想窺探朋友,我也可以理解。或許你希望把這件事交給我?」

  她把注意力轉回那張紙,考慮著。「不,菲娜由我來。」她的聲音變得就事論事,「我若是你,既然蘭福特的夫人經常找邢夫人訴說秘密,我會讓她應付蘭福特。而艾凡瑞當然由你負責。」

  「他昨天跟凱洛夫人的哥哥去杜賽特了,」他說。「這樣也好,他不在家的時候,尼克和我,當然要偽裝一下,或許可以從僕人口中打聽到什麼。」

  「剩下薛本尼和麥海倫。」她皺起眉頭說。

  「薛本尼交給你。」他擺出很有風度的樣子。

  「不行,我要麥海倫。」她說。

  「當然不可以,薛本尼和凱洛夫人就夠你忙的了。」

  「女人我來,男人給你。」

  他刻意保持平靜。「這不是平均分配的問題,你的朋友是一回事,但麥海倫是很不相同的問題。首先,跟妓女交朋友會引發醜聞。第二,請你記住她很危險,何況還有一段經不起仔細查問的過去。如果她——」

  「根據邢夫人的說法,海倫目前是葛麥康的情婦。」她的眼中冒出金色的火。「你要私下見她,必須讓她覺得有價值。我很懷疑她會只為了看看你美麗的藍眼睛,賭上跟葛先生在一起享福的生活。而如果你以為我會容忍你營建英國後宮,你最好多想一想。」

  「黎柔,因嫉妒而不顧安全,是很不專業的表現。」

  「我或許嫉妒,但絕對沒有不顧安全,」她站起來說。「你如果騷擾麥小姐,你會樹立兩個致命的敵人,一個是葛麥康——」她微笑。「另一個你猜猜是誰?」

  他早該知道事情一到她手上,就不可能依照他的期望。亞穆原本預備把薛本尼交給她,他起碼是位紳士,而且不是最聰明厲害的人。他曾聽從黎柔的話,依照尼克說的:被畢夫人玩在掌心上。然而,麥海倫絕對是另一個人種。

  「我知道你很精明,」他說。「但有些事情還是需要經驗。麥海倫的城府之深,可能出乎你的理解。她在賊窩長大,而且她的成功不是靠機會或運氣得來的。」

  「我跟畢樊世生活了十年,」她走開。「我父親是白樵納,我認為我跟她勢均力敵。」

  她走到門口。「我只需找個跟她見面的借口,你是要幫我,還是讓外行的我瞎撞?」

  ☆☆☆

  五天後,黎柔站在麥海倫的房子外面。她來這裡,亞穆並未同意,也不知道。因為他毫不幫忙,所以她自行策劃。更過分的是,五天來他總是故意讓她分心,而且差一點成功,如果不是她經常的提高警覺。

  他在床上讓她分心,更別提地板上、椅子裡、窗座旁、躺椅上、樓梯底。好像這還不夠,他還喜歡於有人在旁時讓她腦筋混亂。他會用他獨特且意在言外的方式從桌子、側廳或舞廳的另一端,傳送充滿言外之意的無聲訊息。沒人破解他邪惡的寓意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黎柔知道,而且必得集中所有意志力,才能不露出馬腳。

  但是,她也沒在兩人獨處時浪費力氣去責備他。如果,她連這點挑逗都應付不了,他永遠也不會相信她有辦法對付麥海倫那種人。何況,黎柔一點也無法假裝她不喜歡他用這麼有創意的方式在各式各樣的地方跟她做愛,更無法抱怨他善用他的雄蕊。(看到這裡的時候我一口茶給噴了出來,又學到個新詞……)至於那些挑逗,她發現跟情人在公開場合玩秘密遊戲,其實挺讓人興奮的。

  看來白樵納的女兒終於活出她的真性情了,她活在罪惡和秘密裡,而且邪惡地樂在其中。但是,她的愉悅因為菲娜的可能有罪而蒙上陰影,大維則是另一個,還有像時鐘一樣固定出現的噩夢。

  它每天清晨將她從睡眠中驚醒,每天都一樣,昏暗的走廊,相同的兩個人:一個高大魁梧,一個黝黑矮小。而亞穆站在兩人之間低聲說著外國話。他會轉頭,燈光照在他金黃色的頭髮上……然後是一把刀刃……一道傷口,血流出來,藍色的毒藥被滴進去。嗡嗡聲……認人窒息的黑暗掩至。最後,她噁心害怕、打著冷顫醒來。

  麥海倫的法國女僕回到門廳,黎柔趕緊返回現實。

  女僕為讓她久等道歉,領她進入客廳。堅持陪她前來的露莎,帶著冷漠的表情站姿筆挺地留在前門,沒有跟進來。黎柔在進入客廳之前,轉頭對她的保鑣報以感激的笑容。亞穆曾交代兩個僕人,不可以讓畢夫人靠近麥海倫身邊一英哩之內。但是露莎的忠誠已經偏向她的女主人。

  客廳門關起來時,黎柔的臉上還是微笑的。她轉頭迎上麥海倫充滿戒心的視線。

  「責備客人是無禮的,」海倫說。「但是,畢太太,我真覺得你應該有點常識。這件事如果傳出去,你的名聲就完了。」

  「那我就回巴黎去,」黎柔說。「幸好我懂法文,而且在那邊也能工作。我們的工作性質其實並沒有那麼不同。」

  「語出驚人呢,夫人。」海倫請她坐入豪華的沙發,主人也筆直的坐下。「接下來,你是要建議我讓你畫一幅畫像嗎?」

  「我會很樂意接受你的提議,」黎柔說。「如果我想得出可以讓葛先生不大驚小怪的方法。不過,那並不是我此行的目的。」

  她打開手提袋,拿出一個紅寶鑲鑽石的耳環。這事有些尷尬,但自從我發現它,我就一直想把它還給它的主人。」

  她將耳環遞給海倫,後者沒有說話。

  「我正重新擺設先夫的房間,」她謊稱。「僕人發現這耳環卡在他的床下一個凹槽裡。這大概是只差沒有拆掉房子、其實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的警方,沒有看見它的原因。但是,露莎堅持——」

  「那不是我的,」海倫的臉上是一片冷漠的空白。「我喜歡紅寶石,但這只耳環絕對不是我的。」

  「我很抱歉。」黎柔輕歎口氣。「這真的很尷尬——但,直接應該是最好的。我知道樊世曾在我離家時帶女人回家。我曾在戲院好幾次跟你站得很近,我注意到你的香水,它有很特殊的味道。而我也在樊世身上、或他的房間聞過幾次。正確時間我不確定,但應該是最近,不然我不會記得那麼清楚。那大概是我在他死前注意到的最後一件事。」

  海倫黑色的眉毛揚了起來。「另一個女人的香水,多麼奇特。」

  「我對味道很敏銳,」黎柔解釋。「樊世常說,像獵狗一樣。但我顯然不是一個好的偵探。」她注意到海倫的表情一下子精明起來。「我覺得你應該不會只因為矜持而缺乏常識,因此拒絕收回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並沒有感到震驚,他的不忠我早就不在意了。」

  「東西若是我的,我不會否認,畢太太,這絕對不是因為矜持。」

  「說的也是,看來我的推理能力失效了。」黎柔搖搖頭。「真讓人失望,我只希望不管它的主人是誰,不曾因為它而太辛苦。我相信樊世付給她的金錢一定無法彌補丟掉這耳環的損失。」

  海倫望著她的手。「如果她那麼不小心,就不值得擁有它。留下證據讓妻子發現,是很失禮的。畢太太,我若是你,才不會把這種女人的損失放在心上。她根本不值得你費這些心力。」

  她把耳環還給黎柔,手指幾乎沒有碰到,但那短暫的接觸是冰冷的。「我聽說你忙著做好事,」海倫很輕的微笑著。「薛本尼、艾凡瑞,人們說你在彌補畢樊世造成的傷害。你已經成為倫敦人的話題。雖然如此,幫一個愚蠢的妓女改正錯誤還是太過火了。她不值得你冒著失去好名聲的危險,來安慰我們這種人。如果這只耳環替你帶來煩惱,我建議你把它留在最近一個救濟箱裡,讓它幫助真正需要的人。」

  ☆☆☆

  亞穆強忍著,不要倚到輕便馬車的窗子往外看。麥海倫屋子的外牆並不能讓他知道任何事,而且他不能被發現。因為暴風雨即將來臨,天空迅速變暗,但是還沒有暗到讓他不被看見。他只好拿出懷表看著。

  黎柔進去已二十多分鐘。他沒能來得及阻止她,而這完全是他的錯。黎柔不再拿海倫的事折磨他的時候,他就該猜到這個女人另有計劃。

  不幸的是,他這幾天應該做而沒有做的事情真不少。他把艾凡瑞的僕人交給尼克,專心對付薛本尼,後者則利用幾句玩笑話,把亞穆的注意力吸引到別的地方。

  因為賀德魯的過分保護,社交界開始友善的注意艾司蒙伯爵對畢太太的意圖。薛本尼既然是這票公子哥兒的頭,便自命為發言人。

  薛本尼幾個晚上前意有所指地說,畢太太既然出來走動了,希望她能很快脫離寡婦的身份;但是,倫敦如果把這樣一位女人輸給,例如巴黎,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這些話以及一些毫不委婉的評論,即使沒有令亞穆的外表驚慌失措,內心也起了警覺。它的意思很明顯:雖然畢太太新寡才兩個月,而艾司蒙伯爵雖是外國人、而且還是個女性殺手,但是社交界已經在期待他們結婚了。而且是很快的結婚。

  如果他們不很快的結婚,或者亞穆不盡快有求婚之意,這些友善的流言會迅速轉成不好聽的話,黎柔的名聲將因此受損。

  問題是,不管社交界想要怎樣,他不能催促黎柔結婚。亞穆無法在他的靈魂沾滿她的不快樂時,面對代表著神的教士,說出神聖的誓言。在她知道真相之前,將她用婚姻綁住,是不光榮的。也是懦夫才會做的事。他需要時間證明他自己,也需要時間讓她準備,接受他幾個星期之前就該告訴她的事。

  不幸的是,他又讓自己沒有時間。他們成為情人已經一個星期,他沒有一次預防她懷孕,她也不曾建議。因為沒有跟畢樊世生下孩子,她可能假設她不能懷孕。

  亞穆知道千萬不可做這種假設。他更相信命運硬是會跟他開這種最惡意的玩笑,用一個嬰兒更加鎖緊痛苦凹槽上的螺絲釘。那時他該怎麼辦?在一切都已無法彌補的情況下,說出他的告解?或讓她陷入兩難的選擇:一個是嫁給敵人,一個是生下私生子?

  他的手指扒過頭髮。「笨蛋。」他低聲罵著自己。「懦夫,豬。」

  這時,他注意到外面有了動靜。他靠向椅背。門打開,片刻之後,黎柔近來——而後楞住。露莎的聲音在她後面疑惑的問:「夫人?」

  亞穆把黎柔拉入車內他身旁的座位,要露莎去找尼克,給車伕幾個快速的命令,隨即猛地關上車門,馬車立刻開始走動。

  「快要下雨了,不能把她留在街上。」她想開車門,但被亞穆阻止。

  「尼克就在街角的馬車監視著屋子,露莎找到他之前不會融化的,」他說。「該被留在街上的是你,然後叫馬車從你身上碾過去。我很生氣,黎柔。」

  「我也很生氣,難道你沒有注意?」她說。「這是大白天,被人看到我們在一起,怎麼辦?」

  「如果明天天亮之前我們之一就要喪命,被誰看到又有什麼關係?」

  老天好像要強調他所語言的命運,適時地打了一聲響雷。

  「說話不必這麼誇張,」她說,下巴抬得老高。「如果有人想趁夜裡殺人,他或她找到的一定是我們兩個在一起,還有露莎和嘉伯。而雖然你非常的不講理,甚至威脅要用馬車碾我,我還是會盡全力保護你,所以你應該死不了。」她拍拍他的手臂。「好啦,被生氣了,我覺得我有些發現。」

  「你讓我的胃都打結了。」他對著她美麗的臉皺眉。「我快擔心死了,你說你要調查凱洛夫人,可是你卻跑來這裡。」

  「我相信我的直覺,」她說。「是邢夫人先讓我們注意到麥海倫,而她絕不會無的放矢。我的直覺也告訴我其中有文章。而研究你的名單後,我有一種感覺。」

  「感覺?」亞穆歎氣。

  「我非常強烈的感覺到,」她說。「海倫是個關鍵。我看到你的疤痕時也有那種感覺,知道它指向一件重要的事。」

  他知道最好別質疑她的感覺,「看來母老虎嗅到了氣味。」他靠向椅背。「我如果阻止你出獵,就是十足的大傻瓜了。說出你的發現吧。」

  她說出耳環的計策,這不是最好的計劃,但她善加利用。海倫臉上、五官、姿勢的小變化她都仔細觀察到了。阿拉在上,她甚至注意到她的體溫。一如亞穆也會做的,黎柔分析這些小細節,得到一些結論。

  海倫對於黎柔暗示她曾跟畢樊世在一起,非常的不安。然而,他已經死了,而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妻子知道他不忠。所以,海倫如果不安,那是因為她犯下比賣淫更嚴重的罪。

  「我知道我說的最後一次聞到香水味的時間,打到了某個重點,」黎柔說。「可是她的反應,使我有另一個聯想。除夕夜,我在菲娜的一個兄弟家過夜,回家後發現屋內亂七八糟,正是樊世帶人回去後常有的樣子。」

  她拿起亞穆的手輕輕捏著。「時間點真是有趣,如果海倫曾在除夕夜去過我家,她就有很多時間到處翻找。等到我下一次離家——不到兩星期後——這回她要做什麼就很快了,例如替蘭福特找到並偷走那些信件,又為了滿足自己,在樊世的鴉片瓶下毒。」

  「是啊,夫人,這理論的確有趣。」亞穆閉上眼睛。「而它如果正確,就給了麥海倫殺你的最好理由。她只需把你的來訪向蘭福特報告,想要殺你的就增加為兩個人。或許我該先殺了你,替他們省下麻煩,也省去我等著他們來的痛苦。」

  「我正希望她去向蘭福特報告呢,」她說。「那時,公爵就會來找我。於是我們即使沒能得到答案,也會有一些線索。」

  他睜開一隻眼睛。她正興奮難耐地看著他。「請繼續說啊。」他說。

  「邢夫人今天早上告訴我,蘭福特接到杜賽特來的信,」她說。「大維跟蘭蒂訂婚了。蘭福特非常高興,別忘了,菲娜的父親是他的好朋友。而因為,邢夫人和菲娜的吹噓,蘭福特認為這是我的功勞。」

  亞穆兩眼都睜開了。「沒錯,你總管每件事,支使每個人團團轉。」

  「重點是,我做的好事或許可以平衡我探查一些敏感的事,」她說。「所以蘭福特不會急著要捏死我,他來看我也可能只是要知道我的想法。而我會讓他知道,因為我有很好的解釋。」

  「你當然有。」

  「謝謝。」她說。「我會讓他知道,我發現樊世有些不好的文件,可能已經落入錯誤的人手中。」

  「例如麥海倫。」

  她點頭。「我將請求蘭福特幫我。他會相信,因為全倫敦都認為我在做好事,連海倫都聽說了薛本尼和大維的事。她說大家認為我在替樊世彌補過錯。那就讓它成為一種模式吧。這是最好的時機,因為蘭福特已認為我是好人。」

  亞穆沒有回答。她的話開始盤旋在他的腦海:時間點、模式、前後矛盾的行為。

  艾凡瑞和他父親都在十二月付出被勒索的錢,束襪帶事件發生在十二月初,薛本尼知道了,但沒有對艾凡瑞說。不久,畢樊世就對薛本尼夫人下手,而那位丈夫除去毀掉畫像並沒有採取什麼行動。

  薛本尼和艾凡瑞的個性都不是有耐心、計劃許久才執行的人,尤其不會採取下毒這麼隱秘的犯罪方式。時間點和個性比較符合凱洛夫人,然而,她又不是麥海倫,若無人幫助,她不大可能不為人知地進入僕人放假、所以鎖著的房屋。她更不可能趁樊世單獨在家時,進去下毒。她可能只為了報仇而嚥下自尊跟樊世上床,以便有機會往他的鴉片瓶中下毒嗎?她會把這麼多事情交由機運去決定嗎?

  如果真是她,那些失蹤的信呢?也許樊世有的都賣給艾凡瑞跟他父親了。但亞穆相信還有更多,也相信黎柔的觀察:海倫受蘭福特僱用,去過那房子兩次。

  他不認為蘭福特會雇海倫去殺人。取回原本就屬於家人的信件是一回事,僱用一個妓女去殺人,倘若事跡敗露,公爵要付出的代價將難以想像。他不會那麼傻。

  啞穆也不相信海倫如此大膽,竟敢犯下比偷竊嚴重、且危險許多的謀殺。她並沒有那樣絕望。然而,如果她只犯下偷竊這小罪,為何如此擔憂?

  「亞穆?」黎柔搖他。「我們到了,你如果還要討論,我就取消今天晚上的事。那只是邢夫人那些聒噪朋友的聚會,她們沒人會想念我的。」

  審視她活潑的表情,他知道她對自己的表現很高興,或許她有理由高興。他也知道,她的狩獵本能越來越靈敏,受害的將是他。她正逐漸朝著獵物收網,看來他該出獵了。

  「我不想再討論,你又不聽我的話。」他說。

  「我會補償你。」她拉著他的領巾,把他拉到眼前。「我們一起吃飯,我讓露莎煮你最葛歡吃的東西,然後……」她的唇輕輕刷過他的。「你可以把你最喜歡的那些顛倒是非的技巧用到我身上。」

  「是啊,你認為你可以利用食物和做愛把我玩弄在手掌心,」他說,「好像我沒有更高的精神需求。」他伸臂擁住她。「你也有弄錯的時候,但也不全錯。我天黑以後再來。」

  擁抱是致命的失誤,但他無法放開、無法不再次吻她,更無法只因一個吻而滿足。

  依依不捨間,親吻加深,他正要去解她的披風繫帶時,馬車門被拉開。帶水的風捲近來,門口出現一把大黑傘。

  「你再不快點出來,這可惡的風要把我吹到地獄去了。」一個女性的聲音說。

  亞穆的手迅速離開披風,凱洛夫人的臉在這時出現。

  在一場暴風雨間,彷彿在颶風眼裡,一切是絕對的靜止。

  「夫人,」亞穆有禮的說。「看到你真是驚喜。」

  「先生,」凱溜夫人用法文說,綠眼閃閃發亮。「那也正是我的感覺。」

  ☆☆☆

  幾個小時之後,黎柔坐在晚餐桌旁,一邊看亞穆壓核桃、取出核仁,一邊思考該如何技巧地回答他的話題。事情本來就不容易,偏偏他又添加許多的複雜:送菲娜回家的途中,他竟然讓菲娜知道他是在哪裡碰到她的。他說出黎柔去麥海倫家的理由,那也是黎柔將要對蘭福特說的。

  她決定先解決複雜的部分,希望他能忘掉另外的話題……在未來的一年都不要提。

  「我從沒想到該那樣解釋我們的碰面,」黎柔謹慎的開口。「這很高明。用你一向的方法:謊言中總有一部分是真的。因為我的確沒想到會在那裡見到你。」

  他把一個核仁放在她的盤子裡,「那不是我這樣說的原因,你曾提到時間點,以及關聯。我覺得這些時間其中的關聯,可能遠超過我們目前觀察到的。這可能也是我們從幾百個有理由殺你丈夫的人之中,挑出五個人的原因。我們的直覺告訴我們,這其中大有文章,只是我們還弄不懂。」

  他看看她的盤子。「我不吃了,」她說。「我想聽聽我們的直覺是什麼。」

  「你今天告訴我,你認為麥海倫是關鍵,」他說。「這讓我有了一些想法。所以,我用你的技巧去考驗凱洛夫人。我提起麥海倫是一個測試,其實是想看凱洛夫人的反應。她當然不是麥海倫之類的狠角色,立刻顯得非常不安,但很快地反守為攻。她很清楚你要做的事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然而,她還是攻擊我,怪我追求太過懶散,才使得你的處境如此為難。」

  希望他能忘記「這個」話題簡直癡心妄想。

  「她胡扯,」黎柔說。「寡婦總要等到適當的守喪期後,才能談追求的事。」

  他壓開一個核桃,自己吃掉核仁。

  「適當的守喪期是一年,」黎柔解釋。「菲娜非常清楚。」

  「一年,」他說。「好長啊。」

  「這是合理的規則,」她的內心揪結起來。「哀傷的女人容易做出錯誤的決定。」

  他想了一下,點點頭。「即使她不哀傷,也可能因為寂寞而容易讓人有機可乘,要她在這種時期探索並理解自己的感倩,並不公平。此外,還有自由的問題。寡婦比少女更自由,不必接受丈夫管束。她理應有至少一年的時間享受這種自由。」

  「這些菲娜應該都瞭解,」黎柔皺眉瞪著盤子。「她一點也不急於放棄她的自由,她守寡已經六年了。」

  「既然瞭解,卻又講出這麼不合理的話,可見她起了戒心,想要先攻擊我。不過,我也很高興我們因此有機會討論這件事。如果,她繼續追問,我會說我們討論過。我會把你的話告訴她,以及問起我的意圖的每個人。」

  她抬起頭,心怦怦地跳。「每個人?還有誰——」

  「尼克、露莎、嘉伯、薛本尼,他代表很多人,下一個應該是蘭福特吧。」他站起來。「如果我沒猜錯,他的消息來源會是兩個女人,麥海倫以及凱洛夫人。」

  她呆呆瞪著他,思緒紛飛,從薛本尼跳到菲娜,從意圖跳到關聯。

  「多麼複雜啊。」他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但我們在樓上可以想得更清楚。今晚,我們應該有充分的時間對話,」他微笑。「以及你剛才提到的『顛倒是非』的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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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12 12:01: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隨著她上樓時,亞穆想著這「顛倒是非」的事。不知畢樊世到底是刻意不讓妻子享有閨房之樂,或只是單純的無法滿足她。不管動機為何,亞穆現在已經知道,樊世在婚姻的床上只做很基本的事,但在別的地方滿足一些異常的需求。

  以麥海倫為例,她究竟提供哪方面的服務。出現在他腦海中的圖像,促使他看向主臥室。他的手停在樓梯柱上。

  「亞穆?」

  他的眉毛皺起來。「這屋子沒有秘密隔間,」他向那門走去。「傢俱裡面也沒有假抽屜或暗處。昆丁的人都很有經驗,也知道他們要找什麼。我自己也找過。」他開門走進黑暗的房間。「但文件必定在屋裡,而那也是海倫來這裡的原因。因為,她根本不需要你丈夫這個客戶,更有錢、更迷人、胃口更單純的男人多得是。她若要殺他,隨處都辦得到,她不必非來這裡跟他上床不可。」

  他說著話,找到一根蠟燭點上。

  「要我去拿一盞燈嗎?」黎柔在他身後說。

  「不用,她應該也只敢用蠟燭,甚至連蠟燭都不用。」他四下看著,朝她不安的一笑。「對不起,我出神了。」

  「沒關係,你自有道理。」亞穆認出她清脆且公事化的「調查員」口氣。

  「謎題一,」他說。「如果真有一些文件,她是怎樣、又在哪裡找到?」

  「你想用她的眼光來看,對不對?」她也進入房間。「我可以告訴你的是,樊世盡婚姻義務時都在黑暗中。我不知道他跟別人在一起時會不會不一樣,但我不認為。他總是埋怨光線使他頭痛。」

  亞穆點頭。「那正是我的想法,酗酒及鴉片使他的眼睛敏感。」

  「你還想到什麼?」

  「你把耳環給海倫看,可是你覺得香味的部分更讓她不安。」他在床邊坐下。「你說你新年回來的時候,注意到屋內凌亂。那時你有到這個房間來嗎?」

  「有,樊世大罵僕人,我來提醒他僕人在休假。」

  亞穆拍拍身邊,她順從地坐下。

  「閉上眼睛,」他說。「回想一下。你看到什麼?」

  她說:衣服扔在地上,梳妝台凌亂……衣櫃的抽屜半開著……地毯上有新的酒漬……他的領巾,綁在床柱上……

  她的眼睛張開。「床緯被扯下來。」她走到床尾,拉開床緯展現鄧太太修補的地方。「撕開一大塊,一定很用力,才會撕成那樣。」

  「領巾也被綁在床柱,」他說。「如果他把她綁在床柱,而她感到不舒服、或者假裝感到不舒服,她很可能用力撕扯床緯——」

  「不舒服?」

  他發現她用力捏著床緯。「你丈夫壓搾別人的情緒獲取快樂,」他說。「假設他也壓搾別人的rou體,是合理的。海倫是專業人士,想必做了精彩的表演。」

  黎柔放開床緯,走到床的另一邊坐下來。「看來,我比自己知道的幸運很多。可憐的海倫。」

  「海倫知道客戶想要什麼,也懂得加以滿足,」他說。「她能從倫敦的老鼠洞爬出來,不是依靠魔法。那種出身的人,大多尚未長大就死了,更別提爬到那麼高的位置。她是一個我們該害怕的女人,黎柔。」

  「我瞭解,但這又那麼反諷。如果樊世沒有跟我結婚,我就會親自學到海倫所知道的一切。」她乾笑一聲。「這真讓人生氣。不管你怎麼看,他真的是我的白馬騎士。要不是他,我可能淪落在威尼斯或巴黎的街道。我很確定他也讓我遠離當時已經逼近身邊的危險。殺死我父親的人很可能……」她渾身一顫。

  這個提醒像毒蛇的牙齒,深而銳利的刺入,亞穆本能地凶狠反擊,他的聲音嚴厲:「是啊,他就像童話故事裡的白馬王子。他奪走你的童貞,做了他這輩子也許唯一的一件好事,讓你你跟了他的姓。然後,他讓你對婚姻有那麼『美好』的理解,使得你寧可冒著失去事業與名譽的危險,都不願再結婚。」

  聽見她猛然吸氣,他開始自責。拚命控制後,他站起來。「我太過分了,請你原諒。想像你,一個年輕的女孩流落街頭,使我懊惱。但那是我罪有應得,是我思慮欠周,先用海倫惹你不快,你對她,都那麼有同情心。」

  如果他曾造成傷害,她也隱藏得很好,只比平常稍微傲慢地挺直身體。「我可以同情她,」她說。「但我不該嘮叨那些陳年往事。可能是這個房間不好,我常覺得它……壓力很大。每樣東西都沈重而累贅,他從不開窗,所以空氣非常不好。在他的小聚會之後,總是充滿煙味和酒味。」

  「我同意這是一個壓力很大的房間。」他說。

  「我常說他的女人需要強壯的胃,尤其在這個會製造污染的環境。即使那床墊塞滿很多例如裝有艾菊的香草袋,我也不敢睡在上面……」她退開幾步,望著長方形的頂篷。「香草袋。」她若有所思的說。

  他也往上看,腦筋飛快地轉。「用來驅趕蟲類的香草袋。」

  她拉開床緯。「看到沒?四個角落各有一個氣球形狀、下有流蘇的裝飾袋,他特別做得跟床緯一樣,讓人覺得是跟床緯縫在一起,其實它是綁在床柱上的,每幾個月可以拆下來,換新的香草。」

  亞穆已經開始脫靴子。

  「他總是自己換那些香草,」她說。「這是他唯一做過的家事。」

  他理解原因。下一分鐘,他已站在床上,像海倫可能也做過的那樣,輕捏那袋子。他在床頭右邊的袋子找到他要找的東西:沙沙的紙聲。

  他一腳踩在床頭幾上求取平衡,伸手解下袋子。然後在床上坐下,黎柔也爬上來。

  他把袋子交給她。「這是你演繹得出的結論,夫人,開啟的榮耀理當歸你。」

  她解開袋子,倒出裡面的東西。那是一把艾菊,和一張折疊起來的薰衣草的紙。她立刻展開,但是上面一無所有。

  她晶亮的眼睛轉向他。「她拿走了那些信,我敢用五十基尼打賭,這是她的專用信紙。」她把紙拿給他聞,雖然他早已認出那紙和香味。

  「香水,」她說。「海倫的香水味。這有特別的意義,她是故意留下的,讓樊世知道是她拿走的,跟樊世留下他的領針讓薛本尼發現,是一樣的道理。」

  這句話讓幾個星期來到處搜尋零碎資料、卻毫無結論的亞穆,終於能拼湊一切了。

  他拿走那張紙。「海倫顯然不知道你丈夫的嗅覺早就失靈,」他說。「但是,信紙還是有特別的意義。不管怎樣,這都是很大膽的暗示,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她看看他,再看那信紙。「對啊,如果是她下毒,她絕不會留下這種信息。既然對方即將在二十四小時內中毒身亡,何必留信息給他?何況,那等於留下證據。」

  他點頭。「即使我們假設她在除夕夜把信偷走,兩個星期之後再回來下毒——」

  「那很多此一舉,不是嗎?」

  「她也應該會記得取走先前留下、可能使她入罪的證據。」

  「所以,下毒的是別人,」她說。「海倫不知道。難怪她對我認得她的香水味,會那樣懊惱。樊世的死和後來的調查應該讓她很震驚,蘭福特可能也一樣震驚,如果是他僱傭她來偷文件。」

  「時間點,」他說。「我們一直弄不清那些事情發生在哪個時間。看來,偷竊文件和下毒並不同時,甚至不同一天。所以,我們的結論只能是,海倫在除夕夜、或她能確定你不在家的時候來偷文件,那就是你在諾伯瑞莊的第一天,一月十一日,星期天。」

  「不論哪一天也讓蘭福特免去懷疑,信件已經到手,樊世無法再勒索他,他不必殺人。」

  「這讓我們剩下艾凡瑞、薛本尼和凱洛夫人。」他開始思考他還剩下什麼:時間點、個性、關聯。他早該在幾個星期之前就湊合起來,最慢也該在一星期之前。

  「我知道,」她揉著額角。「可是也不能全部排除。海倫有些什麼很是奇怪,不知怎地我就覺得她是關鍵。我的天,我必須看得黑白分明。」她把信紙塞回袋內,從床上下來。「我也必須離開這房問。等我們解決這件可憎的謀殺案,我要把這個房間拆到只剩下牆壁和地板,我發誓。」

  「事實上,我會建議我們另外找一棟房子。」

  她在走到門口的半路停住。

  「在我們結婚以後,」他說。「一棟更大的房子,整層樓都可以當畫室的。」

  空氣開始跳動,她向門口走去。「這以後再說。我要想的事情太多,我必須去寫下來。我要去畫室。」

  他知道她不需要寫下任何東西。他可以解釋她為何不需要,但那只會讓她更堅持,所以,他把話忍下來,跟著她去畫室。

  ☆☆☆

  黎柔很快就發現亞穆只是縱容她。他假裝很有興趣地看著她又畫又寫的紙,聽著她說的每一句話。其實,他覺得很無聊。

  她放下鉛筆,雙手交疊。「你有話要說,說吧。」

  「我在聽你說,你對薛本尼的理論很有趣。我認識艾凡瑞的那晚,看見他和侮倫往-起。薛本尼的確也可能把他的煩惱,至少一部分煩惱,說給海倫聽。」

  「你聽了,但是沒有用腦筋想。」

  他擺出最無辜的表情。「你憑什麼說我沒在想?」

  「你的眼睛,你思考的時候,眼睛的顏色會深好幾層。你不必想,是因為你早就想出來了。」

  他歎口氣。「我相信你希望自行拼湊出來。」

  「我比較希望觀察天才工作。」她說。

  「我不是天才。許多重要線索都是你找到的,我只是把它們連接起來。」

  「我早就發現我們是很好的夥伴。」她說。

  他微笑著拿起鉛筆。「這倒是真的。例如你剛才說,海倫和薛本尼的作法一樣,讓我聯想海倫對薛本尼的事知道多少,以及她是否刻意套用你丈夫那討人厭的風格。」

  他把紙翻過來,寫下薛本尼和海倫的名字,在他們之間畫一條線。

  「今天下午,你提醒我,蘭福特是凱洛夫人父親的好友,」他說。「凱洛夫人現在被當成家長,家人有事都找她。但她若有事,要找誰?」

  他把菲娜的名字寫在薛本尼下面,蘭福特寫在海倫下面,又在蘭福特與菲娜之間畫線。

  「我們相信蘭福特遭你丈夫勒索,這件事讓我很困擾,不只因為公爵勢力強大,也因為那不是你丈夫做事的模式。樊世通常把人誘進他的網內,然後加以剝削或攻擊。這些怪異之處使我考慮時間點。」

  他在紙的下半部畫格子。「十二月。」他解釋著填上日期。

  「十二月二日,致命的舞會,蘭蒂的束襪帶被偷,我們假設,凱洛夫人去找蘭福特公爵求助。原本在公爵眼中,你丈夫只是個一無是處的無賴,是他兒子的損友;現在這無賴變成了瘋狗。」

  黎柔看出端倪來了。「帶壞一個成年人或許沒有什麼,可是污辱一個貴族家庭的女孩,尤其是他好友的女,這就很不對了。」

  「所以,我假設,蘭福特找上你丈夫,也許命令那只瘋狗立刻離開英國,否則將對他不利。你丈夫被逼進牆角,他的反應是拿出查理的一封信,證明他還有更多。這下公爵發現他不只必須損失兩千鎊,還必須看一隻瘋狗的臉色。」

  「這口氣當然吞不下去,」她說。「所以公爵去找海倫。」

  「於是他們做出計劃,同時讓凱洛夫人帶你離開,好讓海倫到你家工作。」

  黎柔看著那臨時的月曆。「所以你認為所有的事都是菲娜做的?但她為什麼那麼晚才到諾伯瑞莊?你認為她留下來幫海倫的忙嗎?」

  「我認為——」他轉向窗戶。「我認為有一輛馬車停在這棟屋子外面,一輛四匹馬拉的車。」他走到窗前,掀開一條縫。「有位紳士下車。」

  「在這種時刻?都十一點多了。」她的心跳加倍。「你快走,或躲起來,你不能——」

  「誰說不能。」他走回她身邊,拍拍她的肩膀。「那只是蘭福特公爵。你在這裡等他,我下去安撫嘉伯,他會緊張,不讓人進來。」

  她無法相信她的耳朵。「你瘋了?你不能……」但他已經不見了。

  黎柔望著敞開的門。蘭福特公爵在這個時刻來訪,而亞穆居然鎮定如常的下樓去她的前門……做什麼?迎接公爵?在半夜十一點……在他的情婦的家?

  她從凳子站起來,又坐下。亞穆叫她在這裡等,他是專家,他知道他在做什麼。他一定處理過比這更尷尬、或更危險的場面。露莎和嘉伯就在樓下,蘭福特不會在這種可敬的社區、當著證人面前做壞事。

  但是,他怎會在這種時刻來到這裡?他應該明天才會來的。今晚她完全沒有準備,如果亞穆,不,艾司蒙,她趕緊改口,沒在這裡,她該怎麼辦?她得記住他是艾司蒙,千萬不可說溜嘴。他口風很緊,他不會說溜嘴,而且他一定想得出他在這裡的絕好借口。

  幸好,他們衣著整齊。是嗎?她趕緊回想,她有沒拿掉他的領巾?他自己有沒有拿掉?她檢查衣扣,都在。頭髮很亂,但她的頭髮一向很亂。

  她聽見腳步聲和說話聲,拿起剛才寫的那張紙摺起來,放進素描本裡。她從凳子跳下來時,公爵剛好進來,亞穆緊跟在後。

  這時,她為時已晚的發現,香料袋掛在畫架上。

  忍下一聲咒罵,她抬起下巴向客人走去。她向公爵行禮,得到冷淡的點頭和問候。

  「多麼意外的榮耀。」她說。

  公爵鋼鐵般灰色的眼神沿著鼻子下來,如果那是要嚇她,他並沒有如願。黎柔只覺得他跟大維的外表十分相像,她把心力集中在此.避免去想那會洩漏秘密的香草袋。

  他的金髮比兒子深,但還沒有變灰,五官比較冷漠與強硬,眼睛也比較傲慢和嘲弄。他很明顯是比大維更不擇手段、意志力更堅強的硬角色。然而,公爵畢竟從很年輕的時期便繼承爵位,肩負許多重責大任,包括對家人的。

  她想著,他或許是個權高望重的貴族,但也是父親,身為父母的苦頭他都會吃到,還得承受孩子帶來的羞辱:查理那些不夠隱密的信,落入一個反覆無常的惡棍手中……大維又跟這個惡棍有著危險的友誼。

  她愧疚地想到,都是因為她,這可憐的人替大維的訂婚高興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喜悅就被她無情的打斷。

  她本能地上前握住他的手。「我的天,你一定很生我的氣,」她說。「我知道你一定認為我怎會這樣多管閒事——」

  「依我認為,夫人,你最好有一條皮繩綁著,」他皺眉看著她的手。「幸好艾司蒙因為顧慮到你的安全而守在這裡,因為你顯然完全沒有考慮到這些。你到底在想什麼?竟然在全世界都看得到的大白天去找那個女人。你很可能被搶,或遭到攻擊,或像艾司蒙擔心的,被壞人跟蹤到家裡。即使這些都沒有發生,你也會被認為失去身份和受到侮辱。我發誓,我自己就很想把你壓在腿上打一陣。」

  露莎在這時端著盛酒器與酒杯安靜的進來,隨即關門離去。

  艾司蒙朝那托盤走過去。「公爵大人,我會建議你,別讓畢夫人握著你的手太久,」他拿起盛著白蘭地的水晶酒器。「那效果據說足以干擾紳士的智能。」

  黎柔匆匆放開公爵。「對不起,」她退回工作台。「我很沒有禮貌。」

  「但是你的頭腦顯然非常好。」蘭福特走到畫架旁,拿起那香草袋。「正如海倫害怕的,你果然找到了。被你嗅出來了,對不對?」他心不在焉地接過艾司蒙遞給他的酒,心事重重地喝著。

  黎柔接過艾司蒙給她的一小杯,他的表情並沒有洩漏什麼。

  「看來麥小姐已經跟公爵說了很多,」黎柔謹慎的說。「在此惰況下,我相信您已經採取適當的行為,讓那些文件不會再造成任何人的困擾。」

  「我倒想知道你怎會認為有那些文件存在,」公爵轉身背對她。「這就是你跟你丈夫那天吵架的原因嗎?所以你才拒絕說出吵架的內容?你是否這兩個月來都在找這些文件?」

  迎視他足以將人刺穿的視線,黎柔知道他不會相信她任何說辭。「並不盡然。」

  他微微一笑。「是嗎?我不是傻瓜,夫人。我雖然沒有理會昆丁的調查,可是我對他那些把戲都看在眼裡。那次的調查庭,是精心策劃的演出。沒有一位真正的毒藥專家出現,艾司蒙的角色也很有趣,他是總指揮的感覺,一直揮之不去。」他向艾司蒙微微舉杯,喝一小口。

  「正如您的正確推理,公爵大人,昆丁爵爺認為若以謀殺案件來調查,會產生大多的負面影響,不值得只為了技術的正義造成那種結果。」艾司蒙說。

  「以我對畢樊世的瞭解,我非常同意。我只遺憾知道得太晚,如果我早些採取行動,或可免除謀殺這種下下策的發生。」蘭福特看著黎柔。「你想找出兇手,對不對?」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菲娜說,你告訴她,人有權利面對置他於死的人,再大奸大惡的人也不該死得不明不白。我說得對嗎,畢太太?」

  「您說得對,」她說。「但我不會指控您。」她指一指香草袋。「那個袋子已足以證明,讓樊世去見閻王的人,並不是海倫或您。」

  「聽你這樣說,我真是如釋重負。」

  她挺起背脊。「然而,您畢竟也說,您採取了行動。我若請問,您採取了哪些行動,會很失禮嗎?我只想解開一些謎團。」

  「畢夫人非常好奇。」艾司蒙輕聲說。

  「不會失禮,」公爵說。「我來就是不要她再為這些文件煩心。我本想省略那些不愉快的細節,然而,畢太太連謀殺都忍受得了,我很懷疑我粗糙的犯罪事件足以讓她昏倒。」

  他冷靜的灰眼掃視畫室。「話雖如此,我對女人還是很有經驗,知道她們多麼不可預測。夫人,如果你可以在那張舒服的厚沙發裡坐下來,我會安心許多。」

  黎柔本想宣稱她才沒有那樣纖弱,但她閉上嘴朝沙發走去。如果公爵願意說話,配合他展現騎士風度的要求,只是舉手之勞。

  艾司蒙慢慢走到她身後的書架前。蘭福特則走到壁爐的前面,雙手背在身後站定。

  他的故事跟她和亞穆得到的結論相同,從束襪帶事件開始,菲娜去向公爵求助。等薛本尼去找他的時候,他已經有計劃了。

  「他對他在你的畫室出醜非常憤怒,」蘭福特說。「他說再不迅速採取行動,總有人會被逼得做出更嚴重的事,而他不希望你成為替罪羔羊。他也指出,身為畢樊世死黨的艾凡瑞也處於同樣不利的位置。那個時候,我已經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警告,知道事態嚴重了。我只把我的計劃告訴薛本尼,並向他保證會有機會報仇,但要聽我的命令。」

  菲娜奉命在重要時刻把黎柔帶開,薛本尼負責對艾凡瑞做同樣的事。接下來的部分也符合艾司蒙跟黎柔的理論:除夕夜,海倫進屋搜尋,找到香草袋。她依令報告蘭福特,計劃的最後一步於是底定。那就是菲娜安排讓黎柔離家一個星期,讓海倫在第一次竊取文件如果失敗,還有緩衝的時間。

  「海倫決定在你離家的第一個晚上就下手,」蘭福特說。「那天是安息日,有些瀆神。然而非常時期需要非常手段,相信你可以理解。」

  黎柔向他保證她可以理解。

  「我和薛本尼帶著兩個我絕對信任的粗壯傢伙,海倫把畢樊世領進我們埋伏的地方。我們帶他去別的地方私下討論時,海倫進屋工作。我們把畢樊世留到快天亮,給她充分的時間,同時給畢樊世一點教訓。」

  「你那兩位粗壯傢伙想必很專業,」艾司蒙說。「完全看不出他最近受過傷。」

  「我們不應該討論細節,」公爵說。「反正足以讓畢樊世十分清楚地瞭解他應該做的事情,那就是他應該立即放下手邊的事,永遠地離開英國,而且不能帶著妻子。這是菲娜堅持,我們也都同意的。我們當然不會容許他把氣出在你身上,」他告訴黎柔。「我很確切地告訴他,他必須在你回家之前離開。」

  「難怪我提早回家時,他那樣生氣,」黎柔回想。「現在想來,也不全是憤怒,比較像是驚慌失措。」

  「我可以告訴你,當你在星期二離開諾伯瑞莊時,菲娜有多驚慌了,」蘭福特說。「不幸的是,等我接到她的消息,畢樊世已經死了,而你家則被警方的人淹沒。」

  這也可以解釋菲娜為何極力要她留在諾伯瑞莊,以及為何要艾司蒙尾隨而至:她擔心黎柔的安全。

  「他死在那個時候,對您真是太不方便了。」艾司蒙在她身後說。

  「是那個大喊謀殺的女人最可惡,」公爵說。「我們知道屋子會被搜查,所以我才出現在調查庭,想要知道他們找到些什麼,並對怎樣幫助海倫有所準備。畢竟這是我的計劃,是我下的命今。我們其他人都很安全,從星期天晚上到早上五點半都有不在場證人。這段時間,你家的僕人也都在,他們作證沒有任何訪客。五點半到八點,我們在海倫的住處開慶祝會,燒掉那些信,大喝香檳。接著薛本尼選菲娜回家,她的僕人可以作證。薛本尼和我又去俱樂部晃了一下,而後回家。」

  他拿起遺忘在壁爐架上的酒杯。「你的好奇心滿足了嗎,畢太太?」

  她鬆了口氣,高興到想過去抱他,但她終究只緊握雙手。「當然,謝謝您。您真的非常體貼,非常有耐心。」

  他看著她,表情莫測高深。「海倫說你很特別,我深有同感。幫人補救婚姻、作媒,還要追查小偷和謀殺犯。」他對著空了的酒杯皺眉。「最後一項並不聰明。不過,昆丁處理敏感事務自有他的一套,外人最好不要干預。我能知道多少就知道多少,不過如果有我可以貢獻棉薄之力的地方,我也義不容辭。」

  「您非常仁慈。」黎柔說。

  「非常慷慨。」艾司蒙說。

  「那是我至少可以做的。」公爵走回工作台,放下杯子,向黎柔道別。

  這突然的離去讓黎柔趕緊跳起來,曲膝為禮。「晚安,公爵大人,謝謝您。」

  蘭福特已走到門口。「艾司蒙,我有話告訴你。」他頭也不回地說。

  ☆☆☆

  黎柔站在走廊等到前門關上,然後她匆匆下樓來到樓梯轉角的小平台。「他說什麼?」她低聲問。

  亞穆停在樓梯下,扭頭瞥視關好的前門,金色的頭髮在前門的小燈下閃閃發亮。黎柔的腦海閃過什麼:一個記憶、一絲想法,但是他抬頭微笑,那些又被遺忘了。

  「噢,沒什麼,」他邊上樓邊說。「也就那些平常的事。我不可以辜負你的感情,不可以製造醜聞。必須用我的生命保護你——依他的建議,跟你結婚會使這些事好做許多。」

  可惡,他就是不放棄。「好吧,如果你現在要談——」

  「還有,我大可不必浪費時間調查艾凡瑞的不在場證明。從公爵做出計劃到你丈夫死亡,那兩個粗壯傢伙日夜看守著他。公爵自然懂得該如何保護他的繼承人。艾凡瑞在週日或週一都沒有靠近你的房子。」

  他抵達她身旁。「我們忙了兩個月,竟然發現五個主嫌犯全都沒有嫌疑。」

  「或許我終究不是那麼好的夥伴。」她說。

  他拉著她的手領她上樓。「你是最好的夥伴。我從一開始就告訴你,這種事需要耐心。這也不是我第一次繞了大圈子,卻必須重新開始。」

  「我們會一輩子都在調查這個案子嗎?」

  「那也不錯。」他帶她到達三樓,進入她的臥室,關上門。「至少未來的十個月我不會胡思亂想,並利用這段時間向你證明,我可以成為多麼好的丈夫。」

  「同時發現我可以成為多麼不好的妻子,」她說。「你從來沒有結過婚,不知道那是怎樣。」

  「你也不知道跟我結婚可以怎樣。你以前嫁的是畢樊世。」他開始解開她上衣的繫帶。「起碼你已經知道,我在床上是個更有娛樂價值的伴。」

  「這不是一切。」

  「我比較愛乾淨。」

  「噢,好吧,這可以加分。」

  「我們沒有談過我的缺點。」他的手放在她胸前。「我的脾氣不太好,有時容易鬧情緒。」他親吻她的頭側。「我也非常傳統,不做顛倒是非的事。」

  「但是怎麼做你都知道,例如綁在床柱上那種。」

  他往後仰。「嗯,我引起你的好奇了。」

  她尷尬的眼神凝聚在他的領巾上。「我想……或許……它不一定那麼不舒服。」

  他想了一下,輕笑著解開領巾。「恭敬不如從命,我的美女,」他輕聲說。「只是請告訴我,受綁的是你——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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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12 12:02: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兩星期之後,亞穆還在想那一天一夜的事情。

  毫無疑問的,黎柔已經相信他不會在床上傷害她。然而,正如她所說,性愛並非一切。她身受其害地學到,婚姻裡很多事都會傷到對方。她的謹慎委實無可厚非,他很清楚自己並沒有得到她全部的信任。畢竟得到信任之前,通常要先全心信任對方,但是他還沒有準備好。他也有一個無法用理智趕走的恐懼:說出真相,會失去她。

  他站在蘭福特家擁擠的舞廳角落,看著艾凡瑞與未婚妻跳舞,想像大維以為失去所愛的那幾月,應該很難過吧。現在,他受的苦全部得到回報了。亞穆為他高興,可是看著他們讓他痛苦,他羨慕艾凡瑞可以公然擁著心愛的人。

  「真希望我們可以跳舞,」他喃喃低語。「我們好幾個月沒有一起跳華爾滋了。」

  「晚上回家後我們在畫室裡跳個夠。」她說。

  回家,那若是真的家該有多好。他希望他們可以一起醒來,然後一起吃早餐。他憎恨必須在黎明之前離開,尤其露莎向他報告,黎柔總是被噩夢驚醒。她叫著他的名字,可是他沒法在她身邊。

  「我倒覺得你應該立刻入睡,」他說。「你最近休息不夠,露莎說你尖叫著醒來。」

  「我沒有尖叫,而且每個人難免會作噩夢。都是這種懸疑不決讓人焦慮。我們的五個主嫌犯都沒有嫌疑,我雖然很高興,只是,現在兇手變成沒有臉的魔鬼。我需要一個真人的臉,可是我找不到。」

  他知道她在逃避,沒再進一步逼問。她絕不肯討論她的夢,這或許是因為她寧可中槍也不願承認害怕。雖然最近毫無進展,但她不要他有不讓她繼續的理由。

  蘭福特來訪後,亞穆和黎柔重新檢討畢樊世的朋友名單好幾次,沒有一個激起他們的興趣。他們每天至少出席一個社交場合,聽了很多也說很多,弄得頭都快昏了。然後,他們湊在一起討論,依然一無所獲。

  他們試過先做愛再工作,再試著反過來。然後是工作——做愛——工作,然後做愛——工作——做愛,還是無效。他們的智力就像紡車沒有毛線,空轉著。

  他也曾想,他們是否在浪費時間,但他還不準備放棄。竟然有人比他聰明,這口氣他就是吞不下。他工作這麼久,不曾有任何獵物長久逃過他的追捕。無論如何,他認為這次也不是獵物比他聰明的問題。

  問題在於,這個案子從一開始,他就不夠冷靜有效。他知道原因,因為原因就站在他的身邊。除非他們之間的事情定下來,他不可能做好這件事或其他事。

  他看見她的眼光從一個各人掃向另一個客人。

  「我無法相信沒有任何人觸動我的直覺,」她說。「上流社會的人幾乎都來了,可是沒有一張臉讓我有感覺。」

  她轉向他。「我甚至懷疑,我們執著於那五個人,是不是因為我們多少感覺到他們最後會沒有嫌疑。你難道不覺得即使環境、個性、方法都不符合,我們仍然堅持是他們其中之一,有點怪異嗎?」

  「今晚就暫時別想了,你會頭痛的。」他說。「慶祝訂婚是歡樂的場面。他們是非常相配的一對,將來會很快樂。伍小姐懂得欣賞艾凡瑞的優點,他對她也一樣。雙方的個性又能互補。不過,其實你早在我說他愛她的時候就看出來了,不是嗎?」

  她賞他一個微笑。「要不是那樣,我就不會責怪可憐的菲娜了。」她說。

  「可憐的菲娜」現在正被圍在一小群仰慕者之間,她排開他們向她和亞穆走來。

  「算一算至少有六、七顆心被你踩碎在地上了。」亞穆在她走近時說。

  「他們很快就會復原,」她說。「他們一發現黎柔已經心有所屬之後,注意力就全轉到我身上,我相信很快又會轉到別人身上。」

  「我看薩羅比的心意應該很堅定。」亞穆說。

  黎柔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你的觀察力真好,艾司蒙。」她說。

  「別討人厭,」她的朋友說。「薩羅比很聒噪,而且抱定單身主義。何況我認識他,我看,啊,從嬰兒時期就認識了。他幾乎等於另一個兄弟。」

  亞穆給他的夥伴一個眼色。「夫人,你已經好幾個星期沒有做媒了,」他說。「難道你希望你的技巧因為疏於練習而生銹?」

  「當然不希望。」

  「黎柔,你不可以——」

  「當然可以。何況這是我欠你的,菲娜。」

  黎柔只需看向薩羅比,接觸到他的視線。然後,她拿起扇子點一下。

  想起在巴黎的某個夜晚,凱洛夫人也以同樣的方式召喚他,亞穆看見薩羅比以跟他當時一樣的、毫不猶豫的姿態過來。從薩羅比專注的眼神看來,這男人同樣知道他要的是什麼。看來,凱洛夫人自由的日子屈指可數了。

  「我真抱歉,必須麻煩你,」黎柔對薩羅比說。「我跟艾司蒙說起你在地中海賽船的事。是雷克弗跟我說的,他說過程非常的快,但我不記得究竟是幾天?」

  「天啊,陳年舊事。」菲娜低聲埋怨。

  「的確,十年前的事了,」薩羅比說。「我年輕時的傻事之一。一個月或六個星期,我只記得,以分毫之差贏了雷克弗,並發現倫敦冷得像地獄。」

  「我記得你大部分時間都是喝醉的,醉鄉時間容易過嘛。」菲娜嘲弄的說。

  「那些都過去了,」他說。「菲娜,你不可以用我年少氣盛時的胡鬧責備我,當年的你也不是禮儀的模範。你在蘭蒂這個年齡時——」

  「提起女人的年齡是非常不禮貌的。」她用力扇著扇子。

  「哎,你又沒有那麼老,還稱不上破舊。」他說。

  菲娜轉向亞穆。「看吧,艾司蒙,英國紳士的風度蕩然無存了。我發誓,等蘭蒂一結婚,我要立刻搭第一艘船到法國去。」

  「這就是你會做的事,」薩羅比說。「一頭衝向即將發生革命的國家。」

  「暴動絕對嚇不了她,」黎柔說。「只會讓她更興奮。」

  「什麼暴動。」凱洛夫人埋怨道。「黎柔.你怎麼可以站到他那邊?你明知道不會有立即的危險,不然賀德魯不會把他的客戶留在那邊。」

  「賀德魯跟這有什麼關係?」薩羅比說。「難道他在我沒注意的時候當上了駐法大使?」

  「他在政治高層有些朋友,」菲娜說。「如果有危險,他會知道,而且會把住在那邊的英國人都叫回來。你說對不對,黎柔?誰會比你更瞭解賀德魯。」

  「那是真的,」黎柔說。「他會完成他的責任,照顧好他負責的每一個人。」

  「而且把他們的每件事都打點得妥妥貼貼,」凱洛夫人說。「每個i的點都點了,每個t的橫線也都畫上。」

  「精確與精準,高明的律師必備的條件。」亞穆低聲說。

  「大家都知道賀德魯是怎樣的人,」凱洛夫人說。「即使是你。所以,薩羅比,像個男子漢,乖乖認錯吧。」

  「我可以做得更好,」他的黑眼閃閃發亮。「我可以替你省下搭乘那些髒兮兮渡船的麻煩,用我的遊艇送你去。」

  扇子越扇越快。「真的?喝醉的或清醒的?」

  「我將需要所有的智力跟你拚鬥,」他說。「當然是清醒的。但是你要喝得怎樣醉都可以,親愛的。」

  ☆☆☆

  不久,薩羅比擁著菲娜跳舞去了。黎柔沒有看著他們,她看著亞穆。她不要想她正在想的事,當然更不想說。然而,讓她不悅的是,她根本不必說。亞穆的藍眼中已出現掠食動物的閃光,她第一次看見這眼光是在巴黎。

  「每個i的點都點了,每個t的橫線也都畫上。」他的話證實了她的恐懼。「打點得妥妥貼貼,一切整整齊齊。」

  「這不一樣。」她說。

  「你說你回去的時候,家裡非常整齊。我檢查過臥室,連梳妝台上的東西都像軍人一樣排得整整齊齊。艾凡瑞有這種習慣,但只在他心煩的時候,他會把東西排得非常整齊,藉以整理思緒。」

  「他沒有動機。」但是直覺告訴她,他們很快會找到。

  「個性對了,」他說。「精準的法律頭腦。冷靜快速的注意到細節,並轉成對自己有利。他也懂得機密,這是高級律師的基本條件,畢竟家族秘密都在他手上。」

  「他不可能同時在兩個地方。他已經去了多佛,正搭第一班船去加萊,所以才沒有接到我的信。」

  「你若真的相信,就不會這樣不安,」他輕聲說。「但是你的想法跳得跟我一樣快,因為路線很清楚。其他的問題都自動讓路了。我們花功夫排除其他人的嫌疑是有道理的,他們讓真的嫌犯凸顯出來。當然,我們先要查不在場證明。」

  「不,」她說。「我不能阻止你調查,可是我不要幫忙。這件事沒有『我們』,我不要跟它有任何關係。」

  他站近一步。「黎柔,你曾相信我會善待你的朋友,這件事當然也可以相信我。」

  她搖頭。「我沒有虧欠我的朋友,可是我虧欠德魯太多。我不要——」她的喉嚨收緊,眼睛刺痛,再說一個字可能就會哭出來。

  「黎柔,看著我,」他溫柔的催促。「聽我說。」

  她沒辦法,也不敢,擔心隨時會失態。她以盡力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悄悄離開房間。她必須獨處片刻,才能重新恢復正常。

  眼淚使她看不清楚,但她總算來到最近的門。她出門,進入走廊再走向另一條走廊,完全不知道方向,但也毫不在乎。她只想要片刻的隱私。

  「黎柔。」

  他焦急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不要管我,讓我靜一下。只要一分鐘,她告訴自己。眼前出現一道樓梯,她匆匆往上走到轉角的平台。

  「黎柔,不要這樣。」

  她停下並轉身,這時有個男僕出現在走廊,亞穆走過去跟他說話。她看見燈光在他的金髮上閃光,聽見友善溫和的低語……清柔流暢如絲。她的耳中出現奇怪的共鳴,一些色彩快速閃過。

  她在最近的階梯沉坐下來,抱著頭深呼吸。暈眩的感覺迅速過去,但是冰冷的懼意卻留了下來。她在剛才的一瞬間品嚐到噩夢成真的經驗,但又不完全一樣。走廊不一樣,而且現在只有一個而非兩個人跟他在一起,而且這一個是英國人,夢中是個外國人。

  她幾乎沒有察覺到靠近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夫人。」

  一隻手蓋在她交疊的雙手上,他的手。

  她抬頭,亞穆蹲在她面前,男僕站在他身後。

  「你不舒服。」亞穆說。

  因為男僕在場,所以她點頭。

  亞穆雙手抱起她,在男僕的引領下往樓上走。

  男僕帶他們來到一間小小的起居室,亞穆輕輕將她放在躺椅上,男僕則去倒水。黎柔乖乖喝著水,男僕又與亞穆輕聲商量著什麼後離去。

  「我已讓人叫馬車過來,並請一名女僕陪你回家。」亞穆來到她身邊說。

  她困惑地抬起頭。「你不陪我回去?」

  「我今晚造成的傷害已經太多。」他的聲音稍嫌嚴厲。「我害你哭著離開舞廳,你差一點哭倒在樓梯上,我不應該再繼續製造醜聞。我還是留下來替你說些掩飾的借口,告訴你的朋友:豐盛的晚餐、太多的香檳和擁擠的舞會使你不太舒服。同時祈禱你不是因為懷孕而鬧情緒。」

  他轉身,手指扒過頭髮。「黎柔,如果你是,千萬要告訴我。」

  「我是什麼?」暈頭轉向的她說。「你該不會——」她振作起來,想在混亂的情緒中找出理智。「我只是心情不好,」她的口氣穩定了些。「不想在別人的面前失態。我很抱歉讓你如此懊惱。我保證絕對沒有懷孕,那不可能。」

  他歎口氣,走回她身邊。「你一跑開,我心裡就出現很多可怕的事,」他說。「我很抱歉,我的心。我最近實在太大意,許多方面都不夠周到。」

  「可怕的事,」她說。「你的心裡。」

  他的眼睛像一片淒涼的荒原。「你是我心愛的人(Youaredeartome.)。」

  她知道某件事情不對了,但,什麼事?應是比擔心她的懷孕,及賀德魯或許有嫌疑更嚴重的事。而且,不管是什麼,可能將是她承擔不起的。她的世界似乎開始崩塌。如果連賀德魯都是假的,還有什麼會是真的?

  她所剩下的將只有眼前這個男人,她全心全意深愛的男人。求求你,她的內心默默懇求,求求你千萬不要是假的,至少留點東西給我吧。

  她聽見腳步聲靠近。「今晚不要躲開,」她輕聲說。「我需要你,請你盡快過來。」

  ☆☆☆

  他在幾個小時之後抵達。

  她已換上睡衣,靠在床邊疊起的枕頭上畫著素描,專心到在他進入臥室後好幾分鐘才抬起頭。

  亞穆想要知道她反應快速的頭腦正專注於何事,但他更想讓折磨著他的難題盡早解決。「我有件事必須告訴你。」他說。

  「我想要解釋一件事。」她同時開口。

  「黎柔。」

  「我需要你幫忙,」她說。「求求你。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好害怕讓你失望。」

  他良心上的那把刀刺得更深。「黎柔,你永遠不會讓我失望——」

  「我瞭解,」她說。「你只想解決事情,不想傷害任何人。我知道你跟我一樣希望我們可以找到一個壞人,一個我們可以唾棄、願意加以處罰的壞人。問題是,樊世太過恐怖,沒有人可以比他更壞,所以,我們的願望將不會實現,我們找來找去都是我們關心與同情的人。我很清楚你不願意傷害德魯,即使兇手就是他。我愛你,我想當你的夥伴,我願意跟著你到天涯海角。可是——」

  「我並沒有要求這些事,」他說。「我沒有權利要求任何事。」

  「有,你有權利要求我。我只是想要你瞭解。」她拍拍床墊。

  「黎柔,在你說任何事之前,我必須——」

  「我知道,」她說。「你要做很可怕的告解。」

  他的心怦怦跳。「是的。」

  「你會讓我心碎嗎?」她的眼睛太亮。「依你看,我會碎成千萬片嗎?這次不知誰會把我撿起來,幫助我拼湊回去?德魯的問題就在這裡,你知道,我變得太過依賴他。每次碰上困難,我就去找他,而他總可以幫我把每件事都弄好。我年輕的時候,他就開始幫我,教我要怎樣堅強、盡全力做到最好。現在,我卻必須把他當成一個冷血的兇手,而且越來越沒辦法不那樣想。」

  她揉著太陽穴。「真希望你早就在這裡,我的一些想法越來越可怕,近乎歇斯底里。我像要昏倒,耳朵嗡嗡響。我上一次這樣是爸爸被殺那一晚,而我爸爸的一切都是假的。現在,更混亂了,什麼都混在一起。爸爸和樊世,昏暗的走廊,我一直夢到它,」她的口氣急促。「今晚我就覺得自己像在作夢。我看見你轉頭對那個男僕說話,我突然好害怕。走廊和僕人都不一樣,但我替你害怕的感覺卻是一樣的。只是,這一次我並沒有醒來,因為我不是在作夢。」

  他走到床邊,拿起她的素描。本子上是草稿,但他認出默罕及雷多,也猜得出兩人之間那模糊的影像。那是從上往下看的視角……一如她十年前的角度。

  「這是你的夢,」他的內心冰冷糾結。「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光線都一樣,」她說。「來自敞開的書房。相同的兩個人,你站在兩人之間。」

  他在床上坐下。「我的確在那兩人之間。」他看著本子。「十年前,在威尼斯的一座大房子。雷多告訴我,樓上有個女孩。」他緊縮的喉嚨好不容易地說出來。「我懶得看,以為是一個小孩。」

  他週遭的空氣,充滿惡兆地悸動著。

  「你?」她的聲音低沉而嚴厲。「那是你?」

  他點頭。

  「你騙人,你是假的——你這混帳東西。」

  他感覺到動作、也聽見空氣的變化,但是晚了一秒鐘移動。物件擊中他的頭,他往前跌到地上。世界在轉瞬間墜入黑暗,他的頭似被鐵錘打到,呼呼地震動起來。他盲目地想要抓住什麼東西,卻只聽到身邊有重物落地。

  現場一片騷亂,驚叫聲、腳步聲,但是他都弄不清楚。他把所有的意志力用於抵抗黑暗,不讓自己失去意識。他努力要跪起來的時候,門被打開。

  「先生!」

  「夫人!」

  他勉力抬起頭,試圖看清楚。床頭幾倒在他身邊……還有嘉伯和露莎。

  他終於找到聲音,用法文說:「沒——事,你們——走開」

  「把他帶走!」黎柔叫道。「不然我會殺了他!要他——走開——」其餘都是哭聲。

  露莎把丈夫拉出來,關上門。

  一片寂靜中,只有黎柔的哭聲。

  亞穆的眼睛也像要煮沸,他轉向她。她坐在床邊,臉埋在雙手中。

  他無法請求那不可能給出的原諒,他無法為不可原諒的事道歉。他所能給的只有他虛假的、破碎的心中,唯一真純的事物。

  「我的愛,」他用法文無助地說。「我愛你,黎柔。」

  ☆☆☆

  她傷心欲絕的望著他。她不想要瞭解,不想再面對他或任何事、任何人。

  爸爸、樊世、德魯。

  還有這個人,這個她把一切:名譽、自尊、信任都交給他的這個美好的、不可能的人。她毫無保留,身體、心靈,全部給了他,如此歡欣的給了他。

  他也讓她很快樂,她的心提醒她。

  他也付出了。

  他畢竟只是凡人。她從他眼中看見他受到的傷害,她的心同時提醒她,那個可怕的告解是他自動承認的。

  「你是我僅有的,」她發著抖說。「我只有你了。求求你給我一點什麼解釋,我愛你。你曾讓我那麼快樂,我希望我們可以公平的彼此對待。」她伸出手。

  他瞪著她的手看了許久,表情深不可解。最後,他把手放進她的手中,她握住它,身體滑到地板上。

  「我知道我老早就應該告訴你,可是我好害怕,」他看著他們相握的手。「你是我最心愛的人,失去你我會無法承受。但,今晚,是現況讓我無法承受。我無法承受無法安慰你、無法送你回家、無法在你因噩夢而害怕時安慰你。我竟然無法照顧我的女人,只因為你不是我的妻子。我不能力勸你嫁給我,我甚至不能正式求婚,只能半真半假、開玩笑的說,你對我有多麼重要,因為我還沒有一顆乾淨的心,說任何勸誘的話都是可恥的。」

  「那你的心現在乾淨了嗎?」她問道。「這其間還有沒有別的事?那天晚上,在威尼斯,你只是跟你的僕人去找我爸爸?」

  「我的過去還有很多事,」他說。「去找你父親,並不是最嚴重的。我還傷害過別人,但是那些債,我在很久之前都還清了。即使是對你的國家,我也做出了補償,我替貴國國王服務已經十年。」他抬起頭,眼神幽暗。「可是,對你,我卻從未有所補償。我所做的,甚至只更增加我的罪。」

  十年,她想著,為另一個國家處理最複雜、最敏感的事務和問題,面對最卑鄙、最低下的壞人。凡是英王陛下認為太困難、太骯髒、太噁心的事都塞進亞穆那雙優雅的手中。

  「如果國王陸下對你的服務都能感到滿意,」她小心地說。「那我也應該滿意了,即使——即使你殺了我父親,你似乎也付出代價了。」

  「我沒有殺你父親,請你務必相信我。」

  「我相信你,」她說。「但是,我……想知道經過。」

  「那不會很愉快。」他說。

  「我從不期待那會很愉快。」

  他的表情稍微放鬆,改成盤腿而坐,準備細說從頭。

  一開始,他向她父親的合夥人購買偷來的武器,這個合夥人的姓名,亞穆認為他沒有權利透露。他說出他的革命因為所托非人,以及他本人迷上傑森的女兒而失敗。接著,阿里巴夏找人對他下毒,而因為他的兩名僕人十分機警,巴夏並未得逞,而後他去威尼斯找白樵納,逼他說出合夥人的姓名。亞穆承認他利用他並沒有看見的黎柔加速她父親的坦白,以及他讓人給她服下鴉片。

  他又說他不顧僕人的反對,兼程趕到英國,同他認為背叛他的所有人報仇:匿名的軍火商、愛玫的情人伊甸山伯爵,當然還有愛玫本人。他說出那場血淋淋的槍戰,後來愛玫怎樣救了他,以及他用珠寶償付自己的罪行。

  他說他被放逐到新威爾斯,他們遇到船難,他救了船主和看守他的人,而後他遇到昆丁,後者認為他若能為大英帝國工作,應該會比被監禁在鳥不生蛋的殖民地更有用處。他說完了,低下頭,好像準備承受另一次攻擊。

  「看來一八一九是你生命中最多事的一年,」她說。「難怪,這麼重的打擊都沒法把你打昏。事情這麼多,你不可能還記得白樵納的女兒。」

  「但我記得,」他嚴肅的說。「你一說出你父親的名字我立刻想起來。只是,即使當時,我也很困惑。當你告訴找,畢樊世在怎樣的情況下帶你離開,我便知道他偷走了你的童貞。你也因此嫁給他時,我羞愧到想要死去。因為我,你受了十年的折磨。」

  她不悅地抬起頭。「我沒有受折磨,不准把我變成可悲的受害者。我承認,樊世或許是一隻可惡又可憎的豬——」

  「可憎?他在外面胡作非為,卻連在床上滿足你的補償都做不到。他酗酒、吸毒、敲詐、勒索、背叛……」

  「他使我成為藝術家,」她用力的說。「他至少懂得尊敬我這一點。他看出我的天分,送我去學校。他讓我的第一個師傅願意收一名女學生,我的第一個顧客也是他介紹的,而且他忍受因此產生的不便,容許我有事業、有野心。他或許破壞了別人的生活,但是他並沒有毀掉我的。我是我父親的女兒,我也是有仇必報的人。不久前,我才差點用暖床熨斗把你打昏,不是嗎?我向你保證,男人被我的脾氣所害,這絕對不是第一次。我不准你再同情我,或為我難過。」

  她用力把手抽回去,猛地站起來,在壁爐前面怒氣沖沖地走來走去。

  「同情,」她喃喃自語。「你說你愛我,原來只是同情,以及想要補償我的莫名其妙的心理。別人或許可以不知道,你應該是什麼都知道的:我的缺點,我毫無女性美的一面。我在你面前毫無秘密,結果,我在你眼中只是個可憐的小受害者。」

  「黎柔。」

  「都是那該受詛咒的男性優越感,」她繼續發怒。「邢夫人說得沒錯,只因為你們自以為體力比較好,就自認為是造物主。」

  「黎柔。」

  「因為你們不敢承認需要我們。連亞當都需要某個人,這是可以確定的。他一個人絕對沒有勇氣去吃那個蘋果,夏娃真應該自己整個吃掉,任由他無知地在伊甸園遊蕩,跟四周的呆子一樣笨。那白癡連自己沒有穿衣服都不知道。是誰縫了樹葉給他遮羞的?當然不是他自己縫的。他根本——」

  門砰然發出聲音。她轉過去,他不見了。

  她跑過去,拉開門,卻迎面撞上他的身體。他用力抓住她。

  「我的確比你強壯,」他說。「我的頭也比較硬,但我不是呆子。我做錯了一件事,我很抱歉。我無意要侮辱你,我知道你堅強、勇敢又危險,我就是因為這些而愛你,還有你魔鬼般的頭腦、熱情的心,當然還有你美麗的身體。好啦,我的母老虎,我們可不可以講和了?」

  ☆☆☆

  亞穆醒來的時候,軟玉溫香的女性臀部壓著他的胯間。他的手臂滑到她豐滿的胸前,半夢半醒地進行早晨的做愛。

  早晨?

  他的眼睛猛然睜開,面對一室的陽光。他壓下心中的慌亂,想要掙脫她的懷抱,可是她轉過身來,喃喃低語著把臉埋入他的頸窩。

  於是,他只能白癡般地歡喜著,撫著她的背想他們多麼契合,以及擁著心愛的女人在陽光中醒來是多麼甜美的經驗。

  她在他的愛撫下扭動著,抬起臉睡眼惺忪的問:「什麼事那樣好笑?」

  「我感覺到快樂,」他說。「像個笨蛋,但是很快樂。」

  她終於眨眨眼睛,注意到了。「我的天,早上了。」

  「是啊。」

  「而你還在這裡。」

  「所以我才說我笨嘛,我睡著了。」

  她扮個鬼臉。「都怪我打了你。」

  「不,是我的良心。這麼多星期的罪惡感,使我焦慮和筋疲力竭。你掃去了所有的激動與煩亂,我因此得到純真嬰兒那般的睡眠。」

  「哎,我知道這有點邪惡和危險,但是我很高興你睡得很好。」她揉弄著他生出鬍渣的下頜。

  「如果我們結婚就不會邪惡和危險了,」他說。「你願意跟我結婚嗎,黎柔?」

  她摀住他的嘴。「我會假裝沒有聽到。我希望我們真正乾淨的開始,雙方都乾淨的。你似乎弄錯了一些事,我昨晚也沒把事情說清楚,這對你不公平——」她深吸一口氣。「我不能生育。我試過,我找過醫生,吃過許多藥和各種飲食,細節就不必說了。可是,我不能生育。」她放下捂著他的手。

  他望入她焦急的雙眼。「如果你想要孩子,無父無母、需人照顧的孤兒多得是,你要幾個都可以。但是,你若不要,我們兩人就是一個家。你願意跟我結婚嗎,黎柔?」

  「孤兒?你真的願意接受領養的孩子?」

  「領養孩子也有很多優點,如果他們不爭氣,可以怪到他們的生身父母頭上,而且年齡性別都可以任由我們搭配。我們也可以收留流浪兒,尼克就是街上的流浪兒,但是我這個單身漢帶他,一點問題都沒有。我碰上他的時候,他已經快成年,當然,這樣要打他屁股會比較困難。你願意跟我結婚嗎,黎柔?」

  她擁抱他。「我願意,噢,我願意。你真是最特別的人。」

  「那當然,我是一個王子。」

  「連內心都是最高貴的。」

  他笑起來。「我的內心其實很壞,這是個大問題。但是,只有你看得到我的內心。別人都只看到我的族譜就夠了,他們也沒錯,為了符合我的爵銜,我也是非常努力的。」

  她往後退。「努力?你是說你的爵銜是合法的?」

  「我的爵銜是查理國王親自授與的。」

  「但你並不是狄亞歷。」

  「根據法國的法律,我是。」

  依他解釋,尋找狄家最後的繼承人是他最早的任務之一,他終於在西印度群島找到皮耶,並打算綁架他送回法國。

  「他非常生氣,」亞穆說。「他已經跟當地一個女人在一起生了六、七個孩子,衷心喜歡西印度群島的生活。他討厭法國社會,尤其討厭波旁王室。折衝之間,我們採取了聰明的作法。我需要一個身份,而他不要他的身份。這其中的巧合,讓我迷信的天性相信這是天公做美。我合法的接收了皮耶的爵銜,查理國王很高興地正式授爵予我,多了一個忠誠的支持者;在此同時,我那把我當奴隸使喚的英國上司也很高興。」

  她大笑。「原來你是真正的艾司蒙伯爵。」

  「而你將成為我的伯爵夫人。」

  「多麼荒謬,我變成了貴族。」

  「一點也不荒謬,你的傲慢從來不輸貴族。」他繞著她的頭髮玩。「你不討厭吧?」

  「我會盡力不要太傲慢,」她說。「私下裡,我仍然要叫你亞穆。如果公開場合說溜嘴,我會解釋那是暱稱。」

  「你可以隨時寵溺我。」他把她的手往下拉。「讓我幫你多找幾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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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12 12:02: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公爵遺孀邢夫人在黎柔與亞穆享用第二杯咖啡時抵達。

  她跟在一臉不堪其擾的嘉伯後面,等不及男僕請求主人的同意,就推開他擠進餐廳。

  亞穆鎮定的迎接她,為她拉開座椅。她凌厲地掃了屋內的人一眼,坐下來打開她的巨無霸提袋。

  「你最好會娶她。」邢夫人拿出一疊紙扔在餐桌上說。

  「我很樂於報告,夫人已不再堅持,她已同意讓我將她變成誠實的女人了。」

  「我必須做點慈善工作,」黎柔說。「這個男人沒有我,完全沒有用處。」

  「那倒是真的,」邢夫人低聲嘮叨。她把兩份文件交給亞穆。「我希望你把該說的都向她說了,不然必須解釋的事情將越來越多。」

  「那些黑色的過去,我全都說了——除去我沒有權利透露的、其他人的事。」他皺眉看著那文件。「這是傑森的字。」

  「他昨天很晚的時候到了倫敦,現在還在睡覺,但我可不想等一整天到他醒來。」她轉向黎柔。「他幾個星期之前就該到了,可是他接到我的信,親自到巴黎去辦這件事。錢的事,」她回答黎柔眼中的疑問。「我覺得你放在銀行裡的錢有問題,我記得傑森曾經告訴我,你父親放了一萬鎊在銀行裡,準備給你當嫁妝。」

  「一萬鎊?」黎柔茫然的問。

  「你父親去世時,傑森必須處理這裡一件更緊急的事,」邢夫人責備地瞪了亞穆一眼。「之後,他曾經到巴黎去找你。但是,那時你已經結婚了,而賀德魯似乎把你的權益照顧得很好,所以傑森沒有多想。」

  「一萬鎊?」黎柔的腦筋還在昏亂地轉。

  「因為他那個蠢蛋弟弟,傑森必須做很多善後的工作,」邢夫人繼續說。「他是你父親的犯罪同夥,也是亞穆不便明說的那個人,我另一個兒子傑若。讓你知道無妨,畢竟我們都在同一條船上,不是嗎?」

  「你兒子是我父親的同夥?」黎柔慢慢地說,一邊設法瞭解。「而我有一萬鎊的嫁妝?這或許……可以解釋很多事情。」

  「這絕對可以解釋賀德魯為什麼會把一個小孤女保護得那麼周到,殫精竭慮不讓她的丈夫碰她的錢。賀德魯的事業剛開始時,用心照顧你是爭取生意,可是後來他變得那麼重要,依然把你當皇室一樣的捧著。那是因為他不敢讓別人照顧你,怕被問到尷尬的問題。」

  黎柔轉向亞穆。「難怪德魯那麼不高興你對我有興趣。」

  「我肯定會問一些尷尬的問題。」亞穆把兩份文件交給黎柔,「這是銀行所說,你父親失蹤前一天交給銀行的指示的抄本,我建議你仔細注意它的遣詞用字。」

  黎柔看第一封信就明白了。

  「風格很熟悉,對不對?」他問。「多年來,你的律師給過你無數風格相同的信。」

  「換句話說,這封信是德魯偽造我父親的筆跡,寫給銀行的。」

  「我相信連你父親的遺囑也是他偽造的,我們到民法博士學會(譯註:Doctors』Commons英國的教會法及民法開業律師的自治教育機構)立刻可以鑒定出來。」他的微笑有些自嘲。「我也偽造筆跡,更看得出來。」

  「他偷走了我的嫁妝,」黎柔說。「九千英鎊,從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兒。而全世界的人都認為他是聖人,尤其是我。我是那樣在意他的好感,只要他說幾個字,我的胃都會打結。結果他竟然是這麼虛偽的人,他太會操縱別人了。」

  「我很抱歉,黎柔,我知道我不該說都是我的錯——」

  「除非你想要我相信你是黑暗王子,」她裝出活潑的聲音。「你並沒有壓著他的頭要他做這些事,一如你並沒有讓樊世把我帶走,並誘惑我。」

  「事實還是一樣,他們利用我製造出來的情況佔你的便宜、牟取利益,我覺得當時的情況應該是這樣:你父親因為害怕而喝了酒,我的僕人所使用的鴉片使你昏迷而無法求救,等於替德魯與樊世大開方便之門。」

  「就算這樣,他們也不該佔便宜。正直的人就不會,對不對?」她扔下文件,起身在室內踱步。「你還看不出來嗎?我相信這是有預謀的。他們早就知道一萬英鎊的事,一定是這樣。你不可能從一個醉醺醺的人口中,一下子就探聽到這種事。而且,他們知道我。他們並不是走在路上,看到我家、隨意地逛了進來。載我離開的那輛馬車上有行李,而且我敢拿我的生命打賭,那些信也是早就寫好的。德魯做事情一向從長計議。」

  「的確,除非天賦異稟,偽造字跡需要一再練習。」

  她幾乎沒聽見他的話.仍在極力回想。「僕人也有問題。家裡怪怪的……應該是嘉麗送下午茶來給我,結果卻是廚房的小女僕。你進到我家之前,事情就有些奇怪了。」她閉上眼睛。「門廳的走廊,爸爸、你還有兩個男人,爸爸在生氣。」

  她張開眼睛瞪著門口。「因為安東不在家,爸爸只好自己去開門。」

  「這倒是真的,我記得我還在想,這屋子這麼大,僕人怎會這麼少。」

  「因為德魯和樊世把僕人誘開了,避免他們礙事。他們只需等爸爸的不速之客離開,就可以進屋來執行他們的計劃。」她轉向他。

  「你的腦筋跟我一樣做著跳躍式思考,對吧?」他說。「你在馬車上醒過來的時候,畢樊世跟你說你父親已經死了,他是怎麼知道的?因為,根據傑森說,警方在兩天之後才發現他的屍體。」

  「他說可能你的人把爸爸帶走了。但這並不合理,即使你的僕人違背你的命今殺了我父親,為什麼留下我這個目擊證人。應該是德魯和樊世帶了我爸爸出去,把他丟入或者推入運河裡的。」

  「現在動機也有了。」亞穆說。

  「還有嫌犯。」黎柔說。

  「我真希望傑森在這裡,」邢夫人喃喃自語。「我說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還不相信。」

  ☆☆☆

  賀德魯吃完午餐回到辦公室,看著擦身而過的那個人。雖然很多人寧可對這衣衫襤褸、帶著狗和籠子的人視而不見,但他仍覺得怪異而多看了一眼。在倫敦這樣的城市,捕鼠人也許不可或缺,但是並不容易容忍。尤其在剛吃完午餐之後。

  賀先生進入一樓的辦公室時仍然皺著眉頭,所以資深的書記員葛林抬頭看到他時便說:「希望不是您的餡餅又烤焦了。」

  賀先生解釋餡餅沒有問題,但是捕鼠人有點討厭。「希望不是我們的鄰居有老鼠,不然很快會蔓延過來。辦公室有老鼠會給客戶惡劣的印象,這是我一再跟大家說過的。」

  「我保證沒有蔓延的危險。那傢伙的確來過,但很快就發現是找錯了街道。我們剛去地下室,他就發現走錯了地址。不過既然他都來了,便也好心的替我們看了看上次檢查過後就鎖起來的地方。他說很乾淨,沒有老鼠的蹤跡。」

  「這樣我就放心了,我們下去看看他檢查了什麼。」

  半個小時後,賀先生站在辦公室窗口望著下方的街道,背脊發冷地感覺到事情來不及挽救了。他的房東放在地下室的一小罐罩著塵土的氫氰酸已經不見蹤影。

  這位律師告訴自己,它可能是好幾個星期前就沒在那裡的。也可能是房東以為已經沒有老鼠,所以把它拿走了。

  賀先生回到桌前,簽署葛林為他準備好的文件,刪去日程表上其他的事,出門去做下一件。當他來到大騎士街的民法博士學會,第二個震驚出現。

  「我很抱歉,賀先生,」書記員說。「我確曾保證要把文件準備好給你,可是我們最近忙得亂七八糟。加上昆丁爵爺和艾司蒙伯爵來這裡,我們花了快一個小時才找到他們要的東西。不過,一個小時就能找到十年前的遺囑已經很幸運了,何況它還歸錯了檔。」

  「真是奇怪。」賀先生說。

  「不懂他們為何來找我們的麻煩,」書記員說。「他們應該去找你才對啊,但願我們至少替你省下一些功夫。」

  「所以他們是來找我的一位客戶的遺囑?十年前的?」賀先生問。

  「白樵納先生,卷宗我還沒放回去呢。或許你想看一看,重溫你的記憶,因為他們最後還是會回去找你才對。」

  「不必重看,我記得很清楚。」賀先生說。

  ☆☆☆

  離開民法博士學會之後,賀先生沿著熱鬧的街道往西走。他的步伐穩健,肩膀挺直,臉上的表情仍為一貫的平靜。

  他走進墓園,來到一座三個月前才剛建的新墳前面。審視著畢黎柔要求的簡單墓碑,上面沒有任何花樣,也沒有至愛的配偶或任何人的名字,只有簡單的姓名、生年月日,以及死亡的日子:一八二九年,一月十三日。

  「你這可惡的傢伙。」他說。而後他低頭哭了起來。

  ☆☆☆

  下午的太陽把他的影子逐漸拉長,他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哭著,並未理會出現在墓園各個進出口的警員。也沒有注意警員的上司和一男一女來到幾碼之外。

  「眾人都就位了,」昆丁說。「趁陽光還在,逮捕他吧。畢太太,或許你該回到馬車上,如果他拒捕,場面可能不太愉快。」

  「這種場面從來不會愉快,」她說。「我要跟他說話。」她已經走開。

  亞穆抓住她的手臂。「別傻,」他說。「壞人也會流淚的,他是為他的損失哭泣,並不是真心後悔。」

  「我必須瞭解,」她說。「如果你們在場,他不會告訴我。」

  「他偷了你的東西,」亞穆說。「他教你不能信任自己,以便控制你。你還想要瞭解什麼?」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其中有隱情,他有權利解釋。就像薛本尼、大維和菲娜,還有你。」她輕聲加上最後那三個字。

  亞穆放開她。「我就在你後面,」他小聲說。「他若敢對你怎樣,我會挖出他的心。」

  「那也是我的希望。」她說完,快步向賀德魯走去。

  即使她已經站在他的身邊,他還是沒有抬頭。「德魯。」她輕喚。

  他呆住了,看看四周後拿出一條手帕擦臉。「他們是來抓我的嗎?」他問。

  她或許是個笨蛋,但她的心為他而痛,好不容易才忍住上前去緊緊握住他的手的衝動。

  「是的。」她說。

  「我很抱歉,」他說。「害你經歷那麼難受的謀殺審判。我相信任何人都無法忍受的。我曾想上吊,或開槍打我的腦袋,氫氰酸是最容易也最合適的。可是,那被艾司蒙拿走了,對不對?我沒想到該先去一家化學藥品店,一直就走到這裡來了。」他收起手帕。「畢樊世瘋了,你知道。那是我唯一的選擇。」

  「樊世既瘋狂又走投無路,他必須離開英國,」她說。「他需要錢,所以他威脅你若不幫他,他要把以前的事情揭發出來。是不是這樣?」

  「直到他說出目的,我才知道他做了那麼多壞事,蘭福特的信、薛本尼和他的妻子、伍蘭蒂、艾凡瑞,我都不知道。直到他說,我才知道他那可怕的妓院。他們教訓他之後的那天早上,他在辦公室外面等我。我不想被人看見跟他說話,帶他到地下室。我聽他說完那些事,真想勒死他。然後,我看到那瓶氫氰酸。我不知道我會怎麼做,但我知道必須除去他,我沒有其他的選擇。瘋狗會被毒死,他已經瘋了。」

  「你奢望我相信,你對自己的夥伴這麼多年來所做的事都不知道?」她問。「你要我如何相信,你們只是剛好共謀殺了我父親,偷走我的嫁妝,然後就此不相往來?」

  「我們十年前做的事也是被迫的,」他說。「你父親毀掉我們兩個,我以善意替客戶投資,直到全部被他賠光,我才知道他拿了我的投資經營犯罪的行業。官方要抓他,我會被他拖垮。我們沒有其他的選擇,我們必須除去他,並且清除我們跟他有關係的任何痕跡。」

  「你們不必偷走我的嫁妝。」她說。

  「那不是偷,你的嫁妝在你結婚之後就歸你丈夫所有。」

  「原來如此,而他給你一半,用以報答你?」

  他縮了一下。「我做的是盡力補救,」他僵硬的說。「我一開始就對樊世說,除非我們之一跟你結婚,我們才能拿那筆錢。我說我們不能只留給你一千鎊,便任由父母雙亡的你自生自滅。」他看著她的眼睛。「即使畢樊世毀了你,我仍然願意娶你,黎柔。我絕對不會拋棄你的。其實,或許我應該不管那些,就是跟你結婚。我根本無法原諒自己沒有更周到的看著你,或者應該說是看著他。」

  「你讓我相信被他引誘是我的錯,」她說。「這些年來,我一直相信是我生性放蕩,像爸爸一樣意志薄弱,容易向誘惑屈服。我對我的出身和我的一切是那樣的引以為恥。」

  他像挨了重擊般猛吸一口氣。「我的天,我——親愛的——我從來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我相信的。」她說。

  他的肩膀垮了下來。「我只是想要讓你更強壯。你是那樣純真,毫不自覺自己對男人產生的影響。我擔心樊世會疏忽你,害你落入另一個像他那樣的人手裡。我只是想要你提高警覺,避免其他人再利用你、傷害你,摧毀你的自尊。我絕不可能摧毀它。你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黎柔,一直以來都是。」

  抬頭望進德魯蒼白而緊繃的臉,她的良心敦促她站到他的立場去思考:三十二歲的單身男子,面對一個失去純真的少女;她真的能做得比他更好嗎?

  檢討內心,她也必須承認她的確太過天真,甚至到了成人,在男人、愛情、正常的人類慾望方面也仍然很無知,這些都是亞穆最近才教她的。然而她之所以無法早些用更理智的眼光看待德魯長久以來的訓話,是因為樊世早就讓她相信是她自己有毛病;一如樊世也讓大維相信他的毛病無藥可醫。

  「我相信你,」她輕聲說。「我早就應該理解。殘酷和操縱,並非你的天性,卻是樊世與生俱來的本能。你曾經因為運氣不好跟他搞在一起,並不表示你跟他一樣。」

  「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他說。「如果我知道……唉,再說這些如果,又有什麼意義?我真的不知道,完全的一點概念也沒有。」

  她拂去墓碑上的一根樹枝。「我也是直到最近才知道比『一點概念』更多的事。」

  「因為艾司蒙的幫助,是吧?」他瞥視後面。「他就像個復仇天使那樣站在那裡,還有昆丁。」他疲憊地聳個肩,轉而面對她。「聽說邢夫人把你納入她的羽翼之下,我就感覺情況不對。我知道她兒子傑森十年前曾去威尼斯追查你父親的事。一年前艾司蒙在巴黎出現,不到一個月,樊世的罪惡帝國就垮了。那應該也是艾司蒙的功勞。」

  「是的。」

  「接著他一再出現,樊世過世時在你家,在調查庭作證,事情過去許久仍滯留倫敦。然而,我還是要自己相信這些只是巧合,一如我單方面地相信他只是想要跟你有一段戀情。我等待著,以為他遲早會放棄,以為你永遠不會答應他。」

  「他沒有放棄。」她說。

  德魯的笑容很荒涼。「我對他的判斷錯誤了,也或許那本來就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我以為,假以時日,你會來找我,我們會結婚,那是我們十年前在巴黎就應該做的事。我只希望能把事情導向正確的途徑,我從未刻意要傷害你,黎柔。我知道你相信我,否則你今天不會來找我。」

  她眨著眼睛,忍住眼淚。她無法不為他感到哀傷。他是一個好人,卻因為運氣不好,跟一堆最壞的人,例如她父親和畢樊世,牽扯不清。

  「你其實不該跟我說那麼多,」她的喉嚨好緊。「你知道你並不需要承認任何事,即使是對我。你一定知道我們找得到的證據其實非常薄弱。」

  「那無關緊要,你知道真相。」

  「我知道並不算證據。」他們真的沒什麼證據:他們只有一瓶任何家庭都找得到的氫氰酸,一張因為沒有她父親的筆跡、所以也無法比對的偽造的遺囑。艾司蒙可以解釋德魯如何進入家裡、在鴉片瓶中下毒,然後出現在前往多佛的驛車裡。但是他們找不到驛車的車伕,就算找到了,經過三個月、無數的乘各,車伕是否記得德魯也是問題。而就算記得,他也可能不願意承認搭載了不該搭載的人。

  「間接證據對他就很夠了,」德魯說。「他那麼聰明,最後一定有辦法讓案子成立。我並不想等,我從未被人追捕,這種滋味非常可怕。我不要他追捕我,寧可事情趕快解決。」他清清喉嚨。「你不必擔心,你的朋友也不必擔心,醜聞會全集中在我身上。」

  「噢,德魯。」她的眼睛全是淚水。

  「我不應該讓畢樊世娶你,」他說。「可是我沒有盡力阻止,也無法讓事情重來。他已經造成夠多的傷害,我不應該再添加。」他拉拉手套,挺直背脊。「你就放那些獵犬過來吧,親愛的。時間晚了,他們會趕不上喝下午茶。」

   ☆☆☆

  亞穆站在昆丁辦公室的窗前,賀德魯正在寫自白書。律師寫完還檢查了兩遍,做了些小更動,才交給昆丁。昆丁只看了一眼,便交給亞穆。

  犯罪過程從一月十二日畢樊世一大早去找賀德魯開始,交代得很清楚。樊世威脅律師要揭發十年前賀德魯在「英軍遭竊武器事件」所扮演的角色,閉口的條件是一萬英鎊以及送他安全抵達歐陸。

  當晚六點,賀德魯來接畢樊世,發現他醉得很厲害,並大發脾氣,說他一定要帶著妻子才願意離開英國。賀德魯拖他上樓,要他整理行李,畢樊世卻只躺在床繼續喝酒。擔心誤了驛車,賀德魯自己動手。但是等他收拾好,畢樊世醉倒了。

  本已預謀要在旅程某處殺掉畢樊世的賀德魯改變計劃。他把隨身帶著的氫氰酸滴入鴉片瓶,解開行李放回原位,然後整理室內。他接著下樓,拿起樊世沒吃的晚餐,再整理室內,然後從他進來的後門離開。

  走了幾個街區後,他雇了馬車趕去皮卡迪利街的驛車站,趕上幾分鐘後隨即出發、前往多佛的驛車。幸好,他的位子尚未被遞補,他在沿途以畢樊世的晚餐充飢。

  他的自白書完全沒有提及黎柔的父親,也沒有提到畢樊世向他坦白的另外五個人的復仇,也沒有提到「二八」。它只涉及這件謀殺案,方式、動機、機會,簡單精確的解釋,每個i都加了點,每個t都畫了橫線。這份自白書足以確定謀殺案成立,和立刻會執行的絞刑。

  「我很抱歉,賀先生,可是我們不能把你吊死,」亞穆說。「你若強迫我們開庭,你一定會被判刑,我們就必須尋求特赦。夫人會堅持你被赦免,而除非我去解釋其中許多糾纏不清的情況,赦免就不會被批准。許多人將被迫站出來支持我的陳情:昆丁爵爺、蘭福特公爵、艾凡瑞、薛本尼、凱洛夫人,當然還有畢夫人。所有我們想保守的秘密都將被公開,還有以前許多被昆丁爵爺跟我壓著的事。」

  「你是說『二八』的許多事?」賀德魯說。「但那不必要——」

  「我費盡心力不讓畢樊世的罪行被人知道,因為那會再次傷到被他所害的人。我應該殺掉他,但是我對暗殺有不可克服的反感。事情再來一遍,我還是不會殺他,但是我會用不同的方法處理。看來,我讓他回英國是錯的,後果變成由你承擔。因為這個理由,我認為我有一些責任。要不是我,你不必處於這麼不愉快的下場。」

  「我的下場來自十年前種下的因。」賀德魯說。

  「夫人相信你已做了補償,」亞穆說。「十年來,你盡心照料你的許多客戶,遠超過你的職責。你把他們都當成你的孩子。自從白樵納背叛你的信任之後,你從未背叛你的客戶對你的托付。我覺得,這也是某種補償。」

  「我不想要她的同情,」賀德魯說。「我只是要她瞭解,我不是畢樊世那種人,他這些年來的罪行我並沒有參與。」

  「她瞭解,先生,她是一個心胸寬大的人,而且公平。她說她若有任何的好,都是你的功勞。她告訴我你是怎樣的訓誡她,你的關懷及從不遲疑的支持,使她堅強。因為你,她努力想成就一些偉大的事。也因為你,她才有方法、有勇氣不讓她丈夫加害於她。」

  亞穆離開窗前,把自白書遞給賀德魯。「我知道寫下這些可以卸下你心頭的罪惡重擔,但是,為了她,我請求你毀掉。」

  賀德魯的雙唇雪白,盯著那張自白書。「你在追捕我,你讓十幾個人去那裡逮捕我,這不就是你要的嗎?」

  「我們帶你來這裡是一種預防,」昆丁說。「我們不確定你的精神狀況。」

  律師看著亞穆的眼睛。「你們以為我會傷害她?」

  「她是我心愛的人,」亞穆說。「我寧可小心一些。」

  「心愛的人,我懂了。」賀德魯接過自白書,繃著臉將紙張慢慢撕成兩半,又兩半、又兩半,最後才將碎紙放在桌上。

  「接下來我該做什麼?」他問。「我不能——你們不可能指望我若無其時地再過以前的生活。」

  「這個嘛,我相信昆丁爵爺自有他的想法,」亞穆說。「再棘手的狀況他都應付過。」他離開書桌。「好吧,兩位,我要去處理私人的事務了。」

  ☆☆☆

  他在畫室裡找到正拚命想讓雙手忙碌的黎柔,她正在釘畫布,看見他進來便放下鐵錘。

  「事情還順利嗎?」她問。

  「你不是叫我一定要把它弄得很順利嗎?」他反問。「我什麼時候曾違背你任何最小的要求?我不是你的奴隸嗎?」

  她撲進他的懷裡。「你是最神奇的人,」她說。「最體諒、最有智慧、最聰明、最有同情心的——」

  「奴隸,」他說。「反正我就是你的奴隸,非常、非常可悲。」

  「才不是呢,你知道這樣的結果才是正確的。你非常能體會德魯的感覺。為了補償十年前的行為、為了安撫他的良心,他付出了許多代價。然後因為樊世的威脅,他十年努力建造的一切都要被摧毀,這是不公平的。因為他做的事吊死他,才是犯罪。那將是最可怕的正義,絕對殘忍的玩笑——畢樊世又一個殘酷的玩笑。」

  「不要這麼激動。」他擁緊她,撫著她的頭髮。「昆丁會找到方法,善加利用賀德魯的天分。他會跟我一樣,從事一些噁心的工作,藉以清洗他的良心、開啟一個新的生命。誰知道呢?也許萬能的上帝最後也會憐憫他,帶他去到一位勇敢而充滿愛心的女人面前,讓她把他變成她的奴隸。」

  「我會這樣祈禱,」她說。「我從不瞭解他為什麼沒有結婚,太多女人想要爭取那個機會了。可是,他今天說了:他們兩人之一必須跟我結婚。我想保持未婚也是德魯的『補償』之一,好在樊世如果出事,他可以立刻照顧我。」

  「現在,你有了我,不能再逃去找他了。」他說。「你最好把我照顧得好一點。」

  她退後一點。「我向來不會照顧丈夫,藝術家很難是賢妻良母。」

  「幸好我也不需要太多照顧,我通常很會自己找東西玩。」他看看畫框橫條。「或許我該學習一些新技能。」

  「你想當畫家?」

  「不了,一個家庭有個藝術家就夠了。不過你可以教我這些準備工作如何進行,我來想想可以如何加以改善。我也可以幫你培養客戶,也許不久,你就受邀去為皇室畫畫了。既然我已經從昆丁的員工名冊退休下來——」

  「你不可能是認真的。」她金黃色的眼睛睜大。「你會很無聊。」

  「你不可能放下工作跟著我到處跑,我也不可能帶你去出任務,可是我又不可能單獨出門,所以除了退休還有什麼辦法?何況,你忘了我還忙著幾個流浪兒。」

  他拉起她的手向門口走去。「我想,在幫你衝刺事業、並收集小孩——唉,當然還有做媒之間,我其實很忙的。」

  「我希望也不要太忙,」她說。「我其實很喜歡當你的夥伴,我是指偵探那方面,那非常有趣,也很有啟發性。也許……」她在樓梯口停下。「也許昆丁會偶爾讓我們處理一些問題。你不會希望你的技巧因為疏於使用而生銹,對吧?」

  「一些問題,偷竊、勒索、謀殺的問題?」

  她繼續往樓梯上走。「人們常有很多可怕的秘密,最後都會造成問題。你看看我們在短短三個月裡的成就:薛本尼夫婦、大維和蘭蒂,還有大維和他父親。你知道蘭福特因為大維懂得保護哥哥的秘密而非常驕傲嗎?」

  「兼營好人好事的藝術家,」他說。「看來你下定決心要變成聖人了。」

  他們來到她的臥室門口,她的嘴角慢慢揚起來。「不是全部的,我們可以在公開場合扮演聖人,但在私底下要非常邪惡。反正,那也剛好是我們擅長的。」

  「我們?」他打開門。

  「是啊。」她走進門內,他跟進去後反手關上。「當然是我們,天造地設的我們,這是邢夫人說的,而且傑森也很同意。你在昆丁的辦公室時,他和他的夫人來過。」

  「啊,可愛的安娜。」他拿下領巾。

  「他們決定要贊同你對你的伯爵夫人的選擇。」她坐在床沿脫鞋。「看來,魯莽任性且脾氣不佳的我,可以讓你隨時保持警覺。」

  「是嗎?你有沒有告訴他們,你用暖床熨斗打我?」他脫下外套。

  「我說了,因為我很愧疚。」她開始解開紐扣。「但是依照傑森的解釋,那是罪有應得,你辜負了我的信任,所以你的頭殼要付出代價。他也同意讓德魯承認錯誤之後原諒他,是合宜的處置。」

  「傑森當然會同意,你的作法跟他一模一樣。我告訴過你,十年前他如何幫我跟他的家人和解。」

  他看著裙子滑下肩膀和腰間。「你跟他一樣,都要求知道一切,才做出判斷。你也跟他一樣,只要事實俱在,你們都願意改變原來的想法。除了腦筋很快的那種聰明,你們還具有智慧。更幸運的是,你的智慧還兼具女性的特質。」

  說話間,裙子和內衣都落到地上。

  「而且存在於這麼美麗的女性身體裡面。」他喃喃低語,很快的除去自己的衣物,幫忙解開緊身褡的繫帶。

  「我知道你很喜歡這副身體。」她說。

  緊身褡除去,露出凝脂般的曲線。他忍住申吟,解開襯裙。

  「啊,我畢竟勉強稱得上人類。」他的聲音嘶啞。

  「是啊,生來就很奇怪的那種。」

  他把襯褲從她豐滿的臀部褪去,按著除去束襪帶和長襪。她滑到床的中央,他跪在她的腿間。「我是為你而生的。」他說。

  他低頭深而纏綿的吻她,慢慢將她放在枕上。她伸手緊緊抱住他。

  「就是這樣,抱住我,」他說。「把我留在你身邊,黎柔。你是夜晚,我所有的夜晚,我所有的白天,和我所有的幸福。你知道這個事實。」他渴望而戀慕地撫過她絲般的肌膚。「我的愛。」他用法文說。

  「我知道。」她說。「可是我要你再說一次、又一次。」

  他用十二種語言說了一次又一次,還用手、用嘴說了無數次。因為他的心不再有負擔,如此的輕盈,讓他自由又快樂地一說再說。也因為他們之間不再有秘密,這一夜他可以全心全意的愛她,將自己完全奉獻給她。一如她也一樣。因此,在她歡迎他進入體內時,他發現這是前往天堂的道路。

  ☆☆☆

  稍後,當他們的心跳在滿足中逐漸緩和下來,亞穆將她擁在懷裡,向她訴說他心目中的天堂。「我愛我的故鄉,」他輕聲說。「每個男人都夢見天堂,而我夢見它。」

  「在巴黎的時候,我告訴菲娜,你像魔王路西弗。」她說。

  「從天堂被驅逐出去的魔王,你感覺到了。」

  「我當時並不知道,只感覺你是有著天使臉孔的魔王。可是,我的內心一向同情路西弗,總想再給他一次機會。我相信狀況必有情有可原之處。」

  「只有你會這麼有同情心,看到人們的不得已。」他微笑。「只有你看到我的真面目。我如果真是路西弗,你也會把我打昏,拖著我到處去做好事。然後,你會去敲天堂的門,要求再讓我進去。」

  「我會盡力。」她用手指梳著他的頭髮。「但我會跟你去。」

  「去天堂?」

  「去阿爾巴尼亞,跟你一起分享。」

  「也許有一天,但並非必要。我只是想跟你和自己解釋,這是我所理解的愛,我對故鄉的愛。我想那也是我這麼害怕愛的原因,我為我的失去哀傷了十年。」

  「我愛你,」她說。「我真希望可以把一切還給你。」

  「你已經給我了,」他說。「我想那是在你的靈魂裡面。也許是全能的主將它放在那裡面,讓你在我準備好之前替我保存。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聽見、看見也聞到那一切:在榆樹間歌唱的風,奔騰的河流,那山、那海、那天上飛翔的鷹。我在你身上、你移動的方式、你的本性裡看見我的故鄉、我的同胞,同樣的驕傲、堅毅和勇敢。我覺得你有一世應該是阿爾巴尼亞人,我的靈魂在我們於巴黎遇見時感應到。我看入你燃燒的雙眼,我的靈魂便召喚你的。它用故鄉的語言呼喚著:我的靈。」

  「我的靈。」她照說一遍。

  他將她拉近。「你這麼容易就會說了,可見它是你靈魂的語言。」

  「一定是,再教我一些。」

  「在我們的語言裡——」

  「對,在我們的語言裡。」

  「這個字不是阿爾巴尼亞語,但是它用來說我、你未來的丈夫是shqiptar。」

  「那我,你未來的妻子要這麼說?」

  「你是夫人(Madame),」他說。「我的夫人,永遠都是。這是早就寫好的。」

  「命中注定。」她小聲耳語。

  「是的,命中注定。」他吻住她的唇。「我的夫人,我的黎柔,我美麗的命定。」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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