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嫻]永不永不說再見(全文完)

官不聊生

　　愛裡有許多傷痕
　　
　　很早之前已經買了野島仲司編劇的《世紀末之詩》回家，一直等到現在才有時間看。今天剛剛看到第六回。兩個男主角有一段對話。老的跟年輕的那個說：「愛裡有許多悲哀。愛裡有許多傷痕。」
　　
　　這些都叫恨吧？
　　
　　當你喜歡一個人，其實你包容了許多事情。當你愛一個人，你也懷抱著許多原諒。沒有單純的愛。
　　
　　你愛著的那個人，曾經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傷了你的心。你原諒了他，因為你知道他是愛你的。可是，每一次吵架的時候，你又想起了他曾經怎樣對你。你也許一輩子也沒法忘記。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分開呢？
　　
　　然後，你發現，每一段愛情都無可避免會有傷痕。展示傷痕，是痛苦的。忘記傷痕，才可以重生。如果你以為愛情容不下一點瑕疵，那麼，你大概一輩子也找不到愛情。
　　
　　愛裡面不但包含了許多悲哀和傷痕，還包括了埋怨、妒忌和輕視。我們每天都去學習怎樣忘記這一切。
　　
　　為什麼要忘記？生命短暫。我們既然選擇了對方，那麼，我們就是要一起去追尋快樂。那些傷痕只是讓我們更珍惜歡笑的時光。
　　
　　

官不聊生

　　我不擁有任何人
　　
　　沒有任何人是屬於任何人的。
　　
　　你可以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是屬於某人的。你為他奉獻你的一切，無論他怎樣對你，你也會死抱著他的腿不放，流著淚說：「你不要趕我走！」
　　
　　然而，你卻不可以一廂情願地認為別人屬於你。他為什麼要屬於你呢？你的情人，甚至是丈夫或太太，都不是屬於你的。無論你們的關係多麼深，他仍然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有朋友最近失戀了。他很不甘心的說：「她本來是屬於我的！」
　　
　　一個大男人說這樣的話，未免太可笑也太天真了。
　　
　　男女之間最深的連繫是愛而不是擁有。
　　
　　我不擁有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擁有我。當然，這一切說來容易，要做得到卻不容易。日子久了，我們便認為對方是屬於自己的。明知道這種想法是不對的，可是我無能為力。
　　
　　要很久很久之後，我們才能夠接受我們所愛的那個人是不屬於我們的。他有權追尋自己的快樂，他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他也有權擁抱自己的秘密。他更有權不愛我。
　　
　　

官不聊生

　　故事已經完了
　　
　　有些女人，雖然已找到了幸福，卻仍然會想念舊情人。她甚至考慮過放棄現在的丈夫，回到舊情人身邊。由於已經和舊情人失去了聯絡，這個想法只好一直藏在心裡。
　　
　　然而，當她重遇舊情人，她又會萌生離開丈夫的想法。她知道對不起丈夫，可是，她又忘不了青蔥歲月裡的一段舊情。那時候，她和他因為一些原因而分開了。多少年來，她總覺得她和他的故事還沒有完。
　　
　　故事一定要有結局的嗎？
　　
　　假如要有結局，什麼才是結局？
　　
　　愛情不是小說或電影，必須有個結局。美麗的結局，也不過是文學和電影才有的。現實生活裡，所有的感情，不一定有一個清清楚楚的結局。
　　
　　兩個人分開了，故事也就完了。若有機會再愛一次，故事又重新開始。若沒有機會重遇，上次的結局便是結局。
　　
　　我們都希望自己的愛情有一個象電影或小說那樣美麗的結局。這個想法太天真了。故事要完，結局並不可以修補。我也想和你有一個蕩氣迴腸的結局，可惜，並不是我想就可以的。
　　
　　清醒一點吧，世上並沒有未完的故事，只有未死的心。

　　
　　

官不聊生

　　我有事找你
　　
　　好想見他，又找不到什麼藉口，於是，只好在電話裡認真的跟他說：「我有事找你。」
　　
　　「好吧。」他說。
　　
　　太好了！他來到約定的地方。我望著他，等他說話。他好生奇怪，心裡在想：「她不是說有事找我的嗎？」
　　
　　他首先打開話匣子，我快樂地跟他聊天，又不停吃東西，胃口好得不得了，就是沒說我找他有什麼事。
　　
　　回家的路上，我們聊了很多事情。今天晚上，我過得很開心。分手的時候，我完全忘記了我找他有什麼事，他也忘記了問我。
　　
　　我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我們之間有點雲霧，有點曖昧，我很想見你，又怕被你拒絕。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我有事找你。」這一句話，總是被女人普遍地使用。
　　
　　很想跟已經分手的男朋友見面，又怕他不肯來，我們只好在電話裡煞有介事的說：「我有事找你。」
　　
　　假如你對我尚有一絲關懷，你就來吧。請你不要冷漠的問我：「你有什麼事？」我不過想見你。
　　
　　

官不聊生

　　去不到終站的列車
　　
　　一對男女走在一起三年，除了頭一年過得快樂之外，此後的兩年都在吵吵鬧鬧和離離合合之中度過.
　　
　　三年了，兩個人始終還是分不開。這就證明了一個事實：
　　
　　這兩個人都深愛著對方。
　　
　　可是，愛情也有很多種。這一種愛情，是大家都沉溺在自虐和被虐的痛苦之中。他們互相需要，也互相折磨。
　　
　　我不但可以為你浪費青春，我更可以為你墮落。每一次想了斷的時候，我又記起了你的臉。你的折磨，都變成是淒美的。每一次想恨你，卻又更恨我自己，誰叫我離不開你呢？
　　
　　如果沒法讓對方快樂，愛得多麼深也是沒有用的。你很想坐這班車，但這班車是不能載你去目的地的。你可以勉強擠上車，但也只能在中途下車。這不是你要的人生，你只好望著這班車離開，而車上有一個你曾經愛過的人。兩個相愛的人，也許永遠不相容，那麼，也只好在車站分手了。
　　
　　有時候，我們不肯放手，只是找不到更好的。但你不放手，又怎可以找到更好的？有一些愛情，是注定沒法去到終站的。一段愛情，如果只有過去的回憶，而沒有現在的溫暖和將來的快樂，那麼，我們為什麼還要互相折磨呢？我不介意痛苦，但我起碼應該得到與痛苦一樣多的快樂。
　　
　　

官不聊生

　　圓夢是最大的愛
　　
　　兩個相愛的人，其中一個死去，剩下來的那個人怎麼辦呢？應該一起去死，留下來，還是去愛另一個人呢？
　　
　　剛剛看完日劇《世紀末之詩》的第七回，便是探討這個問題。戲中的教授說：「能夠繼續活下來的，才是愛。」
　　
　　他的意思大概是說：在愛人死後，有勇氣一個人活下去的，才是真正的愛。愛是使人剛強的。最近我在看達賴喇嘛和霍華德卡特勒博士合著的《生活更快樂》，書裡頭也有討論這個問題。達賴說，在愛人死後便失去生存的意志，這不是愛。愛是在愛人死後，仍然活下來，並且去實踐對方生前的夢想。
　　
　　最大的愛，是為自己所愛的人完成他沒法完成的夢想。
　　
　　意志消沉，眷戀著往日的歡樂，都不是最深最深的愛。你去了，我來為你圓夢，才是我對你的深情。
　　
　　女人總是希望比自己所愛的男人首先死去，那便不用承受失去他的痛苦。這種想法是懦弱的。但我就是這麼懦弱啊！如果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夢想，那便不一樣了。若我們當中有一個人要活到最後的話，應該是最有能力去完成對方的夢想的那個人。那個人，是你還是我？
　　
　　

官不聊生

　　我有我的尊容
　　
　　那天，我跟一個朋友在街上碰到我的一位女朋友。我很久沒見她了，打過招呼之後，我和我的朋友繼續往前走。
　　
　　我隨口說：「她還沒有結婚。」
　　
　　他說：「她還是不要結婚的好。」
　　
　　「為什麼？」我奇怪。
　　
　　「她那副尊容，結婚之後，還不是要給老公打？是不結婚的好。」
　　
　　我這位朋友，一向宅心仁厚，忽然說出這麼刻薄俏皮的說話，嚇了我一挑。那麼，我也只好相信，他並非刻薄，他也是出於一片好心。
　　
　　有些女人無論如何也要一嘗結婚的滋味，好歹也要嫁一次。為了嫁出去，她們不惜紆尊降貴，忍氣吞聲。那個男人不見得有什麼好，也不是對她好，為了能夠結婚，她什麼也不管。結婚之後，他果然對她不好。
　　
　　為什麼要嫁給一個不值得嫁的男人呢？結婚並不代表從今以後有一個男人愛護你。他婚前對你不好，婚後也不會對你好。
　　
　　如果他只值三十分，為什麼我要接受他呢？
　　
　　是的，我不漂亮。但是，只要我一天不結婚，也不去強求的話，沒有男人可以欺負我。我有我的尊容，更有我的尊嚴。
　　
　　

官不聊生

　　我沒有思念你
　　
　　曾經有一個人問我：「你有沒有思念我？」
　　
　　我賭氣的說：「沒有！沒有！沒有！」
　　
　　他問：「你真的一點也不思念我？」
　　
　　我說：「思念你又怎樣？我思念你，你也不會回來。」
　　
　　他說：「你這個人真是殘酷。」
　　
　　不是嗎？當那人不在你身邊，你眼看不見，手摸不到，多麼思念他又怎樣？他並不會馬上回來你身邊。
　　
　　你愈是思念他，愈會恨他，恨他離開那麼遠，那麼久。假如不用思念他，你將會多麼輕鬆和快樂？
　　
　　好吧，那就叫自己別再思念他。
　　
　　思念是一種負擔。
　　
　　每天早上醒來，我告訴自己，我不會思念那個人。我用工作來麻醉自己。我找朋友來填滿寂寞的時間，不讓自己可以靜下來思念著他。我很想掛一個電話給他，用不著聽到他的回音，只要他聽到我的留言。然而，我控制著自己不去掛那個電話。
　　
　　我差一點兒便成功了。可是，當他回來，我才知道我在過去的日子多麼思念他。誰不願意自己能夠殘酷一點？享受被人思念，卻不會痛苦地長久思念著別人。
　　
　　

官不聊生

　　我們的信鴿
　　
　　分手之後，仍然勇敢地去參加舊朋友的聚會，仍然跟他的好朋友和家人保持一點連繫，那無非因為這些人是我們唯一的信鴿。
　　
　　在舊朋友的聚會上，也許會聽到他的消息。期望他仍然是一個人，期望他仍然對你有一點思念。
　　
　　聽到他有了新戀情，心裡很不是味兒，卻要在人前裝著若無其事。
　　
　　而你也會故意告訴這些朋友，有好幾個人正在追求你，條件都不錯。即使不談戀愛，你也活得很快樂。
　　
　　拜託這些信鴿們告訴他，他們最近碰見過你，順便也報告一下你的近況。
　　
　　信鴿回來之後，也會捎來他的消息。
　　
　　雖然分開了，但你不願意割捨。偶然，還會約會他媽媽、姐姐或妹妹。她們總是說：「還是你最好！」
　　
　　這番說話是安慰，還是衷心的？她們有這樣告訴他嗎？
　　
　　許多年了，他跟別人一起生活，你也找到了自己喜歡的人。然而，你仍會跟信鴿見面，打聽舊愛的消息。
　　
　　不壞的舊情人，是蒼茫人世上的一點溫暖。最好是大家都活得不錯吧。有沒有信鴿，已經不重要了。
　　
　　

官不聊生

　　幸福的境界
　　
　　在《世紀末之詩》的終結篇，已經走到人生盡頭的老教授說：
　　
　　「有所愛的人，有吃的東西，有睡覺的地方，便是幸福。」
　　
　　這句話的次序也許應該倒轉一下：有吃的東西、有睡覺的地方、有所愛的人，便是幸福。
　　
　　先要溫飽，我們才有力氣去追求愛情。基本需要得到滿足，也找到了愛情。那麼，我們最終追求的，是自我實現。愛情並不是終極的理想。有一天，我們能夠為理想而捨棄愛情，同時也尊重我們所愛的那個人為理想而離開，這是最幸福的境界。
　　
　　什麼是幸福？你的幸福和我的幸福是不同的。
　　
　　彼此相愛，你的幸福便是我的幸福。
　　
　　一天，我們分開了。你的幸福，說不定是我的遺憾。我的幸福，也許是你的痛楚。
　　
　　幸福是相對的。我們跟別人比較，跟從前的自己比較。
　　
　　老教授說：「愛是荒廢的靈魂遇到幸福的邂逅。」
　　
　　這句話也應該倒轉過來吧？幸福是荒廢的靈魂遇到愛的邂逅。
　　
　　我和你，誰比誰更幸福呢？幸福是沒有形態的。幸福是一種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