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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翎]教父的晚餐情人【七夕夜襲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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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7 07:26:23 |倒序瀏覽 | x 1
教父的晚餐情人【七夕夜襲之二】 作者:白翎

Carlo是個高大世故、渾身散發危險氣息的男人,
專營不法買賣的他在黑街有教父之稱,
然而素來冷情好靜的他竟破天荒撿回一隻聒噪的臺灣麻雀,
誰叫這小妞膽子夠大,敢指著他的鼻子大罵,
於是他要求她每天四點到他住處,要她煮晚餐、跑公園,
只要看她氣得牙癢癢的,他就不由得在心裡偷笑,
但是說也奇怪,他本來是打算小小報復她一下,
可一聽說她不喜歡浪費,他就算快撐死也會把她做的菜吃光,
見她擔心好友安危吃不下睡不著,他忍不住將她抱在懷裡安慰,
一聽見她被人擄走,他像瘋了一樣尋找她的下落,
直到確定她平安無事才放下心來,
這時他才發覺,原來自己早已經喜歡上她,
只是他心裡有個祕密一直不敢告訴她,讓他很愧疚,
而也因為這件事,他不得不將她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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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7 07:29:14
楔子

二月,紐約市。

鞭炮聲震耳欲聾,人聲鼎沸。

時值中國春節期間,黑壓壓的一片人海幾乎將中國城給淹沒,聽說今天晚上會有傳統舞龍舞獅表演,中國人來解鄉愁,外國人則來看熱鬧。

入夜後,天空開始飄下細雪,卻絲毫不減現場的狂歡氣氛。

然而,天下之大,總會有那麼幾個人沒有心情歡度佳節。

孫蓓蓓便是其中之一。

她必須用盡吃奶的力氣撥開人群,並且用力向前擠,她才有辦法自那群觀看表演的人群裡殺出一條行進的血路。

「抱歉、借過……」

「對不起,讓一讓。」

時而英文,時而中文,這句話她已說了不下二十次。

「借我過一下。」

「不好意思,請、請你--讓開!」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推開某位全身滿是汗臭的肥壯男子之後,她氣喘吁吁、披頭散髮,簡直可以說是狼狽至極地抵達目的地--劉記台式餐館。

她抬頭看著招牌,再從大衣裡摸出一張皺巴巴的字條,打開、攤平。字條上只有短短幾個很歪、很醜的中文字--

大年初三,晚上七點。中國城,劉記,CarloMancini。

卡羅、曼契尼。

聽說他很冷漠,聽說他很殘酷,聽說他的手段凶狠,聽說他這個人簡直沒有人性。

但,她也聽說,如果是這個男人的話,救出她的摯友只是小事一樁。

所以她趕來了,憑著一股好傻好天真的衝勁,以為這個男人見她下跪磕頭就會答應幫忙。

思緒流轉至此,她深吸一口氣,顯然已經沒有時間害怕了,因為她的好友可能連一秒都不能多等。

於是她硬著頭皮,一鼓作氣推門踏進了餐館裡。

她直衝櫃檯。

「請問……卡羅、曼契尼是哪位?」

坐鎮收銀台的中年男子冷眼打量了她幾秒,然後面無表情地伸出手,指向了餐館裡的某個角落。

她順著對方的指尖望去。

熱鬧的餐館裡,唯有那個角落被隔離出來,格外顯眼,而在十人座的圓桌上,只坐了一個男人。

她幾乎是在瞬間就辨別出了哪個人是卡羅、曼契尼。

然後,她只覺得背部一涼、眼前一黑,完蛋了。

因為早在半年前,她曾經在這個地方,對著那個男人--是的,就是那位聽說很冷漠、很殘酷、手段極其殘忍的黑手黨高層,當面拍桌還外加破口大罵。

她發誓,如果當初她知道對方是黑手黨的話,肯定早早避開……

就在她足足愣了有三十秒之久後,如夢方醒的她,逃避現實般地再問了一次,「你確定那個人真的是卡羅、曼契尼?」

男人瞪了她一眼。

「呃……」好吧,她懂了。

最後她摸摸鼻子,握緊那張紙條,心想,如果她現在沒有勇氣走過去的話,那麼自己的摯友可能明天就會橫屍街頭。

這個想像倒是給了她很大的動力。

瞬間她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似的,衝到卡羅的身邊,突然撲跪下去,呈現出超級虔誠的姿勢--

「拜託你救救我朋友!」

她的超大嗓門嚇到了餐館裡的所有客人。

卡羅也被她突來的行徑給嚇了一跳,身旁的保鏢差點拔槍出來,是他實時伸手擋下。

確定女孩無害之後,他這才開了口,「先把頭抬起來。」

孫蓓蓓抿抿唇,一副準備領死似地把頭抬了起來,露出臉孔。他見了,果然露出微微訝異的眼神。

「是你?」他依稀露出了一抹很淺、很淺的微笑,「我見過你,就在這個地方。」

「那個……」她垂下眼,已經不太確定自己到底是心虛還是害怕了,「上次我……心情很糟糕,所以冒犯到你……對不起……」

她的歉意令卡羅低笑了聲。

但,那肯定是冷笑,因為她聽了渾身發毛。

「你先站起來吧。」他擺擺手,就像是在揮走一條狗那般,「你剛說什麼?救你朋友?」

「是,」她站了起來,不自覺地拍拍膝上的灰塵,「一位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朋友。」

「男的?女的?」

「是個女孩子,跟我同年紀。」

然後他沉默,只是側著頭,靜靜地凝視了她許久。

突然,他問:「為了你朋友,你願意做到什麼程度?」

她愣了一下,「你--不先問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需要。反正只要不是已經死了,我就能把她帶回來。」他說得自信十足。

於是孫蓓蓓回望著他的眼。

「你要抓我去賣淫作為代價嗎?」

「你問得很直,」他笑了。這回他是真的笑了,不是冷笑的那種,「但我不幹那種事。」

「那……」

他從大衣的內側口袋裡取出一本冊子,「有筆嗎?」

「啊、有。」她慌張忙亂地在身上摸出了一支筆,遞上前。

接著他在冊子的內頁裡寫下了一串地址,然後撕下,交給她,道:「從明天開始,每天下午四點到這個地址來。」

「每天四點」

「有什麼問題嗎?」

「可是我有課……」

「那跟我無關。」他聳聳肩,將冊子收回了大衣內側的口袋裡,漫不經心道:「如果你遲到的話,你的朋友跟我也無關了。」

「……我一定準時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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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7 07:29:52
第一章

去年的中國情人節--也就是七夕夜,她最在乎的那個人並沒有準時來赴約。

其實精確來說,那個渾球是直接放她鴿子,在電話裡狠狠甩了她。

而那個讓她傷心又失態的地方,正是那間她評價為他媽的貴又天殺難吃的劉記台式餐館。

見鬼的台式,她孫蓓蓓這輩子沒吃過這麼難吃的台菜……嗯,好吧,也許當時她的心情是很糟,但也不至於糟到讓她想把整桌菜拿去餵狗--

那一夜,天氣很好、能見度佳,在光害嚴重的紐約市難得能夠看見星星。

孫蓓蓓上網找了一些數據,也參考了不少知名美食部落客的文章,最後,她決定在劉記餐館訂下一桌七菜一湯的台式合菜,作為情人節的浪漫晚餐。

會訂下這一桌台菜是有原因的。

她的男友--李斯特。瑞察德是地道的美國人,他倆交往了半年多,對方整天嚷嚷著想多瞭解她的國家、瞭解她的文化背景、瞭解她的家鄉美食。

多麼貼心的男人。

於是她特地選在中國情人節的這一夜,花了大把銀子,訂下了在中國城裡頗具知名的台菜餐館;接著,她盛裝打扮,在下午五點三十分的時候,來到劉記餐館的門口。

然後她拿出移動電話,既期待又興奮地撥出了李斯特的號碼。

是的,這一整個計劃都是秘密,為的就是要給對方一個大驚喜。李斯特不知道今夜是七夕,當然也不知道這天是中國的情人節。

終於,電話響了六聲之後,接通了。

「嗨,親愛的,你現在在哪裡?」她笑得宛如一朵夜來香。

李斯特的嗓音聽來就和平常一樣熱情如焰、甜而不膩,「哦,Honey,你打來得正好,我才正想去找你。」

她一聽,心花怒放,原來世上真的有心有靈犀這回事,「真的?你找我幹麼?」

「是這樣的,這幾天我想了很久,我覺得我們應該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啊?坐下來好好談一談?怎麼這句話聽起來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談一談是……什麼意思?」她問。

難道他想邀她同居?還是--他打算向她求婚?不、不可能的,這太瘋狂了,她甚至連大學都還沒畢業啊!

然而就在她腦子塞滿幻想的時候,李斯特卻在彈指間把她的想像給擊碎。

「我覺得你不適合我。」

一句話,她就這樣出局了。

瞬間,她的腦袋一片空白,耳裡再也聽不到人潮車流的喧囂。之後的事她不太記得,不記得李斯特又囉嗦解釋了什麼、不記得何時掛了電話。

戀情沒了,但,飯還是得吃。尤其是她錢都付了,還付了不少。

所以她仍是踏進了劉記餐館。

偏偏今夜是七夕,餐館內座無虛席,而且雙雙成對,閃得不得了。她獨坐在一桌四人座上,格外顯得突兀。

飯菜陸續送了上來,她舉筷夾菜嘗了一口,差點飆罵三字經,當下只想把那些美食部落客通通拖出來毒打一頓。

她壓下脾氣,摸摸鼻子,認栽了,頂多當自己在街頭被搶了錢吧。

然而老天爺今夜對她的考驗卻還沒結束。

大概她一臉就是孤獨單身的寂寞樣,不出十分鐘,有個剛進門的客人,大概是找不到其他座位,便一屁股在她對面的空位上坐了下來,完全無視她的存在。

這讓她更加惱火。

她忍不住抬眼打量了一下對面的男人。他一頭黑髮,五官英挺銳利,有一對清澈透明的褐色眼珠子。她猜他應該有亞洲人的血統,因為他那粗獷的臉龐,隱約帶有一絲東方人特有的娟秀之氣。

若非是在這種近距離下端詳對方的五官,她大概也不會發現吧。

不過,很遺憾的是,就算對面坐的男人再美、再俊,也無法澆熄她此刻滿腔的烈焰怒火。

她看什麼都不順眼。

例如,男人點了肉絲炒飯、鮮炒高麗菜苗、招牌菠蘿蝦球。恰巧這三道菜她都有點,偏偏男人吃得津津有味,她卻覺得食難下嚥。

那是一種「全天下都與她作對」的挫折感。

她被甩了,旁邊的成雙成對幾乎閃瞎她;她想好好地吃一頓飯,可不僅飯菜難吃,還有人跑來並桌;而這桌難吃到令她幾乎想哭的食物--看看四周圍,簡直全紐約市的人都把它捧成天菜。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Jesus!」她受不了了,重重地放下筷子,忍不住脫口抱怨,「難道全紐約市只有我覺得這菜很難吃嗎?」

男人的動作頓了一下,但卻沒有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到,他只是淡淡地輕牽了唇角,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吃他碗裡的飯菜。

孫蓓蓓不知道他在笑什麼,但她知道那笑容並不是認同。

「你覺得好吃?」她嗤笑了聲,打從心底覺得不可思議,「我告訴你,這不叫台菜,這根本是侮辱台菜!我隨便煮的家常菜都比桌上這幾盤還要好吃幾十倍,真不懂你們這些人,何必花大把銀子來吃這種騙錢的東西!」

男人仍然聞風不動。

「你是聽不懂英文嗎?」她皺了眉,最後偷偷翻了個白眼,開始莫名嘮叨了起來,「好吧,你是觀光客,又是一個被觀光遊記騙來的人,那至少還比我好,我在這裡住了快四年,居然還會相信那些美食文,我真是--」

「你太吵了。」

突然,男人以標準的美式英文打斷了她的話,「就算我聽不懂英文,我也不應該忍受你的噪音。」

孫蓓蓓先是愣住,而後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哦,真是不好意思,嫌我吵?你知不知道你屁股下面坐的是我今晚的訂位?」

「我知道。」男人答得理所當然。

反倒是孫蓓蓓,完全沒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

「什……你知道?你既然知道居然還故意……」

男人一笑,道:「因為我也知道你今晚邀約的對像不會來了。」

她聽了,震住。

半晌,她回過神來,眼神裡滿是警戒,「為什麼你會知道這種事?」

對方總算抬起頭,迎向她的目光,這是他倆第一次四目相對。

男人不以為意地伸出拇指點了門外一下,道:「剛才你站在那兒講電話,電話裡說了什麼,光看你的表情就猜得出來。」

「你--」她臉一熱,「你偷聽」

「不,我只看了你一眼而已。」

「所以你就走進來、佔我座位,只為提醒我說「嘿,我知道你被甩」?你覺得這很有趣嗎?」如果手邊有杯水的話,她一定會往他臉上潑。

豈料,男人竟笑了出來。

「不錯,你的想像力很好。」

一聽,她深呼吸,隱約覺得自己就要失控。搞不好待會兒她真的會拿蝦球丟他也說不定。

念頭至此,她已經拿起自己的包包,背在右肩上,一副準備閃人的姿態。

「要不要我叫人來替你打包帶走?」男人突然問道。

「不必!」

這麼難吃的東西她也不想打包了,哪怕它再貴也一樣。

「你覺得好吃,你就一起吃下去好了,撐死你這渾蛋!」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咒罵出這一句。

事後,過了很久很久,孫蓓蓓才知道,原來那一夜,劉記餐館的門外站了十幾名他手底下的小弟。

她以為那一天她是倒霉透頂,但事後想起來,她應該是幸運到了極點,才沒被拖去灌水泥吧……

在她被甩了之後,她的同鄉好友--蘇麗珣的愛情卻是越發甜蜜。

哦、不不……別誤會,她絕不是忌妒對方愛情學業兩得意,而是擔心麗珣挑男人的眼光比她還糟糕。

她很討厭麥可。豪登這個人。

講白一點,他連麗珣的一根腳指頭都配不上。

她倆從小學就認識了,而她們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人,不管是長相、個性、行事作風,還是家庭背景。

麗珣來自一個富裕的家庭,父親是辦廠的,早期在經濟起飛的時候賺了不少,之後又轉至東南亞設廠、再加上房地產投資,雖然稱不上豪門,但家裡真的是挺有錢的。

自己則完全相反。

在她有記憶以來,扶養她的就只有阿嬤一個人。每次當她問起父母的事情,阿嬤總是笑一笑,叫她不要問太多,因為知道了也不會比較快樂。

沒有爸媽這件事情讓她在小學吃了不少苦頭。

她被欺負、被嘲笑,而且沒有人願意為她挺身而出,阿嬤年紀大了,她也不想拿這件事情去讓老人家煩心。

直到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班上來了一個轉學生--那個人正是蘇麗珣。

麗珣長得清秀可愛,再加上她那富裕的身家,瞬間就成了班上最受歡迎的人物。自己被欺負那麼久,早就不愛社交了,但這個傻里傻氣的轉學生卻一天到晚黏著她。

她一開始不以為然,心裡想著:反正等到這傢伙知道她是班上的箭靶之後,一定立刻轉移陣營、加入欺負她的行列。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麗珣不但沒有加入敵方陣營,反倒還為她挺身而出,不但替她罵退了那些只會以多欺少的死小孩,在知道了她家貧窮,還會經常從家裡帶點心給她。

這樣的情義相挺,一路持續了很久很久,甚至兩人都升上國中,讀了不同學校,麗珣仍然是處處照顧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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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7 07:30:11
打從那時候開始,孫蓓蓓就下定了決心。她告訴自己,長大後一定要成為比麗珣更了不起的人,然後換她來保護那個活像脆弱的洋娃娃,卻又願意挺身護在她前方的傻小妞。

「我看到了,麗珣。」

正因為孫蓓蓓對自己發誓要保護對方,所以她才攤牌說亮話,「我親眼看到你拿一大迭現金給那個無賴。」

「唉唷,蓓蓓,那又沒什麼,就只是資助他朋友的汽車修理事業而已,沒什麼大不了啦。」蘇麗珣手一攤,拿起馬克杯,離開了沙發直往廚房走。

孫蓓蓓沉默了幾秒,跟了上去。

她太瞭解麗珣了,每當她開始焦慮躁動、不停轉移陣地的時候,那就是一種心虛的表現。

「哦?是嗎?真的沒什麼嗎?那你為什麼要逃避我的問題?」

「我哪有逃避?我只是想倒杯水而已。」轉身,蘇麗珣努力擠出一抹若無其事的笑容。

然而看在孫蓓蓓的眼裡,她只看見一雙飄忽不安的眼神。

「麗珣,」她深呼吸,更正確來說應該是歎氣,「你聽我說,麥可只是在利用你、騙你掏錢出來,那男人本就不愛你。」

「吼,你又來了,」蘇麗珣仰天哀嚎,轉身面向流理台,將馬克杯扔進洗碗槽裡,「我真的搞不懂,你為什麼就是不相信麥可?」

「你要我相信那個混混?」她冷笑了一聲,口吻裡滿是嘲弄,「好啊,那我們來算算看,打從你跟他開始交往的這兩年來,他從你這裡挖了多少錢了?嗯?有沒有五萬美金?這還只是我看到的,私底下你拿給他的呢?」

「蓓蓓……」

蘇麗珣低下頭,疲憊地抹著臉,「我現在真的不想跟你討論這個……我剛才已經說了,那是投資他朋友開的汽修廠,他也說了會有兩成的紅利,你不要老是把麥可想得那麼混蛋--」

「麗珣!」孫蓓蓓近乎崩潰地吼道:「你別再護著他了!旁觀者清,OK?我知道麥可是什麼樣的咖、我也知道他私底下都在搞什麼鬼。我拜託你、求求你清醒一點好嗎?」

「那你自己又清醒到哪裡去?」對方突然轉身,開始反擊。

「先前跟你一起廝混的那個李斯特,他就很完美嗎?哈、哈,我告訴你,我沒你想得那麼笨,該知道的事情我還是知道的,就只有你自己裝瞎擺爛、不願意承認而已。」

孫蓓蓓心一寒。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Comeon,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選擇性失明?」

「把話說清楚!」

「你們交往之後還不到三個月,他就背著你到處亂搞,你居然不知道?」蘇麗珣冷笑,繼續咬著她的痛處,「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名單有哪些。哦,對了,上次你去沙龍剪頭髮,你要他先上來公寓這裡等你,你知道他對我說了什麼嗎?」

孫蓓蓓不確定自己想不想知道答案,但是對方很快就破梗了。

「那個下流胚居然對我說:「嘿,你是我喜歡的菜,蓓蓓大概還要再兩個小時才會回來,我們或許可以趁這個時候……嗯,你知道的,找點樂子」。」

她宛如被巨雷轟頂。

瞬間,四周的聲音抽遠,她完全沒聽見麗珣後來又說了什麼,她只知道,自己曾經崇拜、迷戀的大學學長,居然背著她四處勾引女人,而其中一朵野花還是她最好的朋友……

「為什麼不告訴我?」她回過神來,冷冷地看著蘇麗珣,對方卻一副當她在說笑話的樣子。

「告訴你?告訴你說李斯特在家裡勾引我?你瘋了嗎?你那時候還在熱戀期,怎麼可能會相信我的話。」

「我信啊!我一直都相信你!」

「哦,所以是我的錯嘍?」蘇麗珣指著自己的胸口。

「我不是這個意思……」孫蓓蓓煩躁地以手爬過前額的頭髮,「天啊,我到底要怎麼說你才會聽,我答應過你爸媽,要在紐約好好照顧你的,但是你現在卻……」

「蓓蓓,我成年了,OK?你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褓母,也不要每天都表現得像是我老母一樣,行嗎?」

只有老母才會天天挑剔女兒的男友。

說完話,蘇麗珣臭著一張臉回房了,整夜沒再出來過。

而孫蓓蓓很後悔,但後悔的不是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件事,而是三年前造成這景況的決定。

「你要去紐約念大學?」

她倆讀的都是公立高中,升學率名列前茅的那種學校,蘇麗珣的成績向來普普通通,但是孫蓓蓓不一樣,她有經濟壓力,必須依賴獎學金來生存,所以她一直都很拚命。

「對啊,我爸叫我去的。」

放寒假前一天放學,蘇麗珣約了她去吃火鍋,照慣例通常都是蘇麗珣買單,否則以她一小時九十元的打工錢來看,她死也捨不得吃涮涮鍋。

「為什麼突然叫你去紐約讀大學?」

蘇麗珣聳聳肩,把肉片丟到沸騰的火鍋裡,「大概覺得出國唸書就像是去鍍金吧,我也沒多問。」

「所以你真的要去?」

「不然能怎麼辦?我說不去的話,他一定又會疲勞轟炸我。」

這倒是。孫蓓蓓笑了一笑,舉筷夾了鍋裡的白菜,腦袋裡想的卻是電影裡的紐約市。她其實還滿羨慕的,「出國留學」這四個字不是她這種窮學生能夠高攀,但她更難過的是她即將少了一個摯友……

「你要一起去嗎?」

突然,蘇麗珣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啊?」她回神,一臉錯愕,「你說去紐約念大學?怎麼可能,我哪來那麼多錢啊……」

「拚全額獎學金啊。」蘇麗珣說得理所當然,「反正你最會的就是讀書,不是嗎?可以去試試看吧?」

那一句話,像是從烏雲縫間灑下來的一道曙光。

孫蓓蓓真的去拚拿全額獎學金的名額,而且也被她拚到了。

出發前,蘇麗珣的父親本來想出資讓她們兩個租一間還不錯的公寓,但她看到租金之後,嚇到差點心臟病。

雖然明知道那是蘇父租給女兒住的,她只是「順便」住進去而已,但那感覺還是很奇怪,就像是寄人籬下還要求住豪宅的意思一樣;蘇麗珣也幫腔,說了一堆什麼「住太好會讓人懶散」、「大學生太享受會沒有上進心」等等之類莫名其妙的理由,想讓蘇父改變主意。

最後,她們租了這間位在曼哈頓下城區、屋齡超過四十年的老公寓;隔間是兩房一廳兩衛加廚房,租金仍是不太便宜,但比起先前那間小豪宅,至少便宜了一半以上--這,就是孫蓓蓓後悔的地方。

如果當初順著蘇父的意思、住到比較高級的地段,蘇麗珣就不會有機會認識住在樓下那個癟三。

麥可。豪登的外表完全符合帥到掉渣這四個字的水準,蘇麗珣很快就被他給征服了,但是孫蓓蓓知道,這個男人的骨子裡根本爛到長蛆。

她常常在西區目睹麥可。豪登躲在車上與人交易。她懷疑他在販毒或是買毒;她也勸過蘇麗珣,說她值得更好的男人,但蘇麗珣愛慘了那個金髮帥哥,怎麼勸也勸不動。

每當她提起這件事,最常出現的結果就是雙方不愉快收場。

當然啦,她和蘇麗珣不會真的鬧翻,通常隔天就會像沒事般一樣地重修舊好、聊天、逛街、開玩笑。

只不過對孫蓓蓓來說,麥可。豪登這個男人就像是顆不定時炸彈,蘇麗珣與他交往的每一天都像在玩俄羅斯輪盤一樣--可能逃過一劫,也可能就這麼Bye了。

果然,人不會永遠幸運。

二月天,春節假期的前一周。當然,中國春節不干老美的事,於是她倆必須向學校請假,才能飛回台灣陪蘇家兩老過年。

出發前一晚,她倆已經收拾好了行李,正準備早早上床睡覺,搭乘隔天上午八點半的航班。

然後,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孫蓓蓓還記得,當時她剛刷完牙,蘇麗珣還在看電視,她說了一句「早點睡,明天還要早起」之後,大門突然被人踹開。

她倆嚇得驚聲尖叫,四個彪形大漢闖了進來,完全無視一旁的自己,就直接把蘇麗珣扛了起來帶走。

離去前,對方惡狠狠地嗆了一句,「敢報警的話,這女人就等著被分屍丟進絞肉機裡。」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蘇麗珣被擄走,整個人嚇得癱軟在沙發旁,兩眼茫然,半晌回不了神。

剛才那是惡夢嗎?麗珣被綁走了?麗珣真的被綁走了嗎?

天哪,這不是惡夢。

孫蓓蓓終於面對了現實,那不是夢,麗珣被一票看起來像是黑幫的惡煞給帶走了。她本想拿起電話報案,卻又害怕報了案之後,對方真的會把蘇麗珣給殺了分屍。

於是她開始在房裡踱步,然後死瞪著那支電話。

直到麥可。豪登的臉孔浮出她的腦海。

「他媽的,一定是那渾蛋惹出了什麼麻煩!」

理出了頭緒,孫蓓蓓抓了鑰匙就往樓下去找人算帳。

但,樓下更慘。

麥可。豪登的公寓大門開敞著,他趴在地上,被人打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早已經奄奄一息。

孫蓓蓓替他叫了救護車。

好不容易在急診室等到他清醒,他卻一副不怎麼擔心蘇麗珣的樣子,反倒是很害怕那些人又找來揍他,直嚷著他要出院、他必須避避風頭。

孫蓓蓓真的覺得很不可思議。

當她說「麗珣被幾個看起來像黑幫的人帶走了」的時候,得到的響應居然是--

「我的天、我的天哪,如果找不回那批貨的話,我就死定了,他們一定會殺了我……我該怎麼辦?不行,我一定要躲起來,我一定要離開紐約。」

他從頭到尾沒提過蘇麗珣的名字。

出院之後,麥可。豪登隔天就消失不見了,再也沒接過電話。

孫蓓蓓無計可施,只好硬著頭皮跑去詢問他身邊的朋友,才知道他把一批黑手黨交給他轉賣的海洛因給搞丟了;他聲稱是被人搶劫,但對方認定是他私吞,於是先打斷他的手腳當作教訓,之後再綁走他的馬子,威脅他在時限之前把貨品交回,否則就等著收屍。

聽到這裡,孫蓓蓓就覺得完蛋了。

那些蠢貨不知道麥可根本不愛麗珣嗎?綁她有什麼用處,他早就自己先逃跑了。

「不行,我要報警處理。」她對麥可的朋友撂下這句話。

「我建議你別這麼做,報警只會惹毛他們而已。如果你想拿你朋友的命來開玩笑的話,那你報警吧。」整窩的嘻哈痞子一臉幸災樂禍的看著她。

「不然你有什麼高見?」她問。

其中一個墨西哥裔的男人打量了她半晌,才道:「你可以去西區打聽一個叫作卡羅、曼契尼的人,如果你見得到他的話,他可能會告訴你一些事。」

「卡羅、曼契尼?」她在心裡記下了,「他是誰?」

對方聳聳肩,一副就是「你這外行人」的嘴臉。

於是她回自己的公寓,先是打通電話回台灣給蘇麗珣的父母,謊稱學校不給假,所以無法回去過年;接著,她花了三天在曼哈頓西區到處打聽,期間付出很多心力、也付了不少情報費,最後,她向一名華人買到了那張字條。

大年初三,晚上七點。中國城,劉記,Carlo Mancini。

字條上只有簡單幾個字。

然後她見到了傳說中的卡羅、曼契尼。這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半年前她曾經怒言相向、破口大罵的男人,居然是黑手黨家族裡的高階幹部。

「哦,Shit……」

得知這個事實的瞬間,她突然驚覺,自己就是那個玩俄羅斯輪盤唯一吃到子彈的倒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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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7 07:30:47
第二章

卡羅、曼契尼住在紐約市上東區的一棟高級大廈裡。

他住的地方很大,裝潢擺設卻很簡單;家中有一位男性管家,大約五十多歲了,應該是意大利裔;大門外有兩個壯漢站崗,一看就知道是保鏢。

孫蓓蓓被請到客廳裡等候。

沙發很寬、看起來很貴,她坐在上面不太自在。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是在作夢。

是啊,一定是作夢吧,不然以她一個普通留學生,怎麼會坐在一個黑手黨的幹部家中?

過去這三天來,她只是拚了命的想找到這個名叫卡羅、曼契尼的男人,然後拜託他幫忙救救麗珣,然而當她真的坐在這兒等待談判的時候,突然覺得一切都失真了……

「你要喝點什麼嗎?小姐。」

男人的聲音打斷了她混亂的思緒。她回過神,抬頭望去,是剛才那位文質彬彬的管家。

「給我一杯開水就好,謝謝。」

「你確定不來杯咖啡嗎?」管家露出了親切和煦的微笑,說話的時候帶著濃濃的意大利腔,「我煮的美式咖啡可是數一數二的好喝哦。」

「呃……」她面有難色,支支吾吾道:「抱歉,我喝了容易失眠,但還是謝謝你。」

他聽了,笑了一笑,不再說服她,只是給了她一杯水。

管家的名字叫作馬西莫。

不同於外頭站崗的那兩尊門神,馬西莫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戮之氣,反而還帶有些許的英式紳士氣息,她猜想這男人應該不是黑道背景出身。

「你稍坐一下,我這就去叫先生出來。」

她沒答腔,只是微笑以對。

然後馬西莫轉身離開了客廳,大概是去叫人了,她不知道自己視線應該落在哪,最後只好盯著牆上的鐘,看著秒針繞了一圈又一圈。

這是她人生第一次覺得光陰流逝的速度慢到令人窒息。

「你來了。」

一個聲音無預兆地從背後冒出。

她嚇了一跳,立刻正襟危坐,雙手規規矩矩地擺在膝蓋上,接著,她看見卡羅走到她的右前方,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而且直勾勾地看著她的眼。

那樣的視線太過於銳利,甚至具有強烈的侵略性,她頓時覺得,光是這樣被他瞪著,就足以令她四肢動彈不得。

她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

「你看起來很緊張。」他忍不住調侃了她一句。

「那、那是當然的吧……」她避開了他的目光,生硬地擠出微笑,「我這輩子連小混混都盡量不去招惹了,更何況是真正的黑幫……」

他因她的話而露出淺淺的笑容。

但她卻分辨不出那抹微笑的意義是什麼。簡單來說,她現在覺得自己完全就是一隻被狙擊槍鎖定的小兔子,只消眼前這老兄一個不高興,輕輕鬆鬆就可以把她變成小菜一碟。

「這可不符合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印像。」

唔……

孫蓓蓓聽了,額上冒出冷汗,忍不住抬手搔了搔眉毛,「那個,真是對不起,那一次我情緒有點失控,希望你別記在心上。」

事實上,若不是第二次碰見,他老早就忘了那回事。他不是一個擅長記恨的人,其實也沒什麼時間讓他記恨。

會這麼一再提起,純粹只是因為想捉弄她罷了。

這時,馬西莫端來一杯熱咖啡,詭譎的氣氛頓時散去了一大半。

哦!感謝上蒼……不,是感謝馬西莫,那杯咖啡救了她--當然,這是孫蓓蓓一廂情願的想法。

卡羅接過那杯咖啡,低頭吹了吹,然後小啜了一口。

他想,也差不多該切入正題了。

「你說吧。」

「欸?」她愣了下。

「你開口要我幫忙,總該告訴我事情的來龍去脈。」

「啊……」她張著嘴,恍然大悟,而後急忙道:「是這樣的,我的朋友,她叫蘇麗珣,和我一樣是台灣人。前幾天,有幾個彪形大漢闖到我們的公寓裡,什麼話都沒說,就這樣把她擄走了。」

然後她又接著把麥可的事、毒品的事、人被打到住院的事,從頭到尾全都告訴了對方。

聽到這裡,卡羅沉默的斟酌了一會兒,才道:「這事情我會派人去查清楚,但有一點你必須先知道。」

「什麼?」

「我不保證找到人的時候她還活著。」

她頓了下,胸口像是被人重重地搥了一拳。

從麗珣被擄走算起已經將近一星期了,她無法想像麗珣在這段期間內會遭受到什麼樣的對待……

不,其實是她不敢去想像。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那些好萊塢電影裡的凌虐畫面,總會血淋淋地入侵她的腦海、撕碎她的理智,這幾天她甚至必須依賴安眠藥才能入睡。

「曼契尼先生,我求求你,請你務必要讓她平安歸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向她父母交代……」

「我說了,我無法保證她的下場。」卡羅仍是那副冷冷的口吻,「但是我可以保證我會盡力去處理。」

他的話令她絕望,但也同時帶給她希望。

總之,現在的她也沒有太多選擇,不是嗎?除了相信神跡之外,大概也只能相信他了。

「那……我現在該做什麼?」她可沒忘記彼此之間的契約。

甚至她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她暗忖,若是對方真的逼她去賣淫的話,那她會忍耐到麗珣平安脫身之後,自己再找機會向警方求助……

卡羅只是笑一笑,「你負責我的晚餐就好。」

晚餐?她一愣。

這是開玩笑嗎?「你剛才說,晚餐?」

「我要你以後每天晚上為我準備一桌台菜。」

「……每、每天?」

「是,直到我膩了為止。」

她又愣了好久。

「你是說真的?」這應該不是整人遊戲吧?

「你不是對自己的手藝很有自信?」他揚起唇角,又喝了一口咖啡,「我很期待能夠超越劉記餐館的台式美食。」

「我本來還以為--」坦白說,她本來以為自己會被逼去賣身,或是派去做什麼非法勾當。

他投來一記目光,那眼神裡帶著一抹意義不明的笑意。

「小妞,容我提醒你,這工作沒你想像得容易。」

孫蓓蓓對於自己的廚藝還挺有自信的。

因為特殊的童年經歷,所以她大概十歲左右就必須開始學會挑選食材、煮飯、燒菜。

台式料理對她來說一點兒也不是問題。

但,卡羅居然重重打擊了她的信心、一腳踩過她的自尊。

協議後的隔天,她和馬西莫到附近購買了一些台式料理食材,然後她信心滿滿地回到那間高級公寓裡,大展身手,一口氣煮了四菜一湯。

青椒牛肉絲、滑蛋蝦仁、清炒脆筍、麻婆豆腐,外加一鍋鮮魚湯。她叉著腰,得意地看著這桌成品,心想他一定會佩服她的手藝。

結果,卡羅只吃了一口,就默默地將筷子放下。

她坐在他的對面,對他的反應感到不解。

「怎麼了?是太鹹嗎?還是口味太淡?」

他先是不作聲,而後吁了一口氣,道:「如果你覺得這種程度就能讓我滿意的話,那你未免也想得太輕鬆。我說過了,這工作沒那麼容易。」

她想了想,突然擊掌,然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我知道了,你想吃的是像國宴料理那種很高級的菜色嗎?早點說嘛,佛跳牆、鹵豬腳,這些菜也難不倒我--」

然而卡羅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兒,嘴角掛著淺笑,冷冷地瞅著她。

「呃……」她瑟縮了下,閉上嘴。

不知為什麼,這男人的眼神總是會讓人感到一陣寒風從背後吹來……就算他臉上掛著笑容也一樣。

他的眼神從不帶感情,她猜不透他的想法、摸不著他的喜惡。例如現在這個困窘的時刻,她多麼希望能在他的眼裡讀到一絲線索,好指引她接下來該如何補救。

但她看見的只是一雙冷硬的眼神。

倘若不是先前接觸過幾次,她真會懷疑他下一秒就要暴走、翻桌,然後叫人把她拖出去處死、棄屍。

半晌,她有些膽怯地離開了座椅,拿了菜就打算端回廚房,「我、我想我可以再去重新煮一些……」

「不用了。」他制止了她,「我待會兒還有事情要去處理,沒時間等你再燒一桌菜。」

「那……」她逃過一劫了?

「既然你沒達到我的標準,那就得接受懲罰。」

她沒吭聲,其實早有心理準備。她放下手中的那盤青椒牛肉絲,然後深呼吸了一口氣,抬頭挺胸,彷彿即將正面迎敵。

「好吧,懲罰是什麼?」

卡羅沒急著答話,他望向一旁,食指在下巴處輕輕摩挲著,像是在構思著該怎麼折磨她。

好一會兒過後,他抬起頭來,拍掌定案。

「這樣好了,一時之間我也想不出來該怎麼懲罰你,我看你就去繞著中央公園跑一圈吧。」

聽了,她怔住。

「……繞著中央公園……跑?」他在開玩笑嗎?

「不,這樣不好,」他又自個兒搖了搖頭。

她鬆口氣,以為他反悔,豈料下一句卻是--

「跑一圈太吃力了,你應該負荷不了,就先半圈吧。」

這一定是在開玩笑。

她站在餐桌的對面,巴巴望著他,期待他十秒之後會笑出來,然後慵懶說一句像是「我逗你的」、「怎麼可能」之類的話。

但他沒有。

何止十秒,就算三十秒過了,他仍是一語不發,用他那逼死人不償命的冰冷眼神,直勾勾地凝視她。

「……是。」最後,是她自行投降。

「很好,」他勾唇一笑,「我會派人在後面盯著你。」

她不是那種平常就有健身習慣的人,唯一的勞力付出只有每個星期十六小時的餐廳打工。

所以,叫她去跑中央公園的外圈?那簡直就是叫她去死一樣,更別說還有一名臉上有刀疤的壯漢在後面催趕她、不許她摸魚。

兩個小時之後,她終於跑完了六公里,剩下半條命。

回到卡羅的公寓時,他已經不在那兒了,留了一桌冷菜給她。「小姐,辛苦了。」

馬西莫很體貼的遞來了一杯溫開水。「謝謝……呼……累死我了……」

她接過手,仰首豪飲,然後她忿忿不平地瞪著餐桌,「可惡!我好餓,他不吃,我吃!」

馬西莫被她逗笑,「需要我替你把菜熱一熱嗎?!」

「不用了,這樣就好。」

語畢,她走向餐桌,沒幾分鐘就嗑掉了一碗白飯,後來她見馬西莫只是直挺挺地站在一旁看她用餐,她覺得很尷尬,便問:「你也一起吃吧,反正我再怎麼會吃也沒辦法把這桌菜給吃完。」

馬西莫似乎被她的邀請給嚇了一跳。他先是一愣,而後搖搖頭。

「謝謝你,不過我不在餐桌上用餐。」

「為什麼?」

「這是規矩。」

「……還有這種事?」她覺得不可思議。不過,轉念一想,那有什麼難的,只要不在餐桌上就行了吧?

於是她請馬西莫給她三個盤子。

她開始將所有的白飯、配菜,平均盛放在三個盤子上,然後遞了一盤給馬西莫。

「吶,這是台式自助餐,請享用。」

她笑得很甜,完全不似剛才上樓時的母夜叉樣。大概是填飽肚子,心情也開心了吧。

馬西莫愣愣地接過盤子,雖然菜冷了,但香味還是挑動他的食慾。

另外兩盤她則是拿出門外,交給了外頭的兩位壯漢。

她回到屋內,看見馬西莫困惑的表情,才笑著道:「反正他不吃,你們也是倒掉,不是嗎?這樣多浪費呀。」

然後她背起包包,一副準備離開的樣子。

「小時候我常常有一餐、沒一餐的,有時候就算有飯吃也吃不飽,所以我不喜歡浪費食物。」

那天在劉記餐館也是。

她原本心想,就算再難吃也沒關係,她可以打包回家重新調味,但沒想到後來實在是太生氣了,竟然只為了耍帥,就丟下一大桌的飯菜不管,那可是她好幾餐的份量啊!

唉,想到她就心痛。

「那今天我就先回家了,明天一樣是四點嗎?」

馬西莫輕輕頷首,「是的,小姐。」

「嗯,明天見了。晚安。」

簡單的道別之後,她轉身踏出這間豪宅公寓。離去前,門口兩位大叔還朝她豎起拇指,直讚美她燒的菜很好吃。

她笑了笑,揮手說了聲Bye。

對嘛,明明就很好吃,真不懂那男人到底在挑剔什麼?或者他就像那些老美一樣,根本不懂得分辨台菜的美味。

站在地鐵的月台上,她開始計劃著明天的菜單。

她不信征服不了他的味蕾。

「她真的這麼說?」

過了午夜十二點,卡羅帶著一身疲倦回家,發現餐桌已經被收拾得乾乾淨淨。他以為是馬西莫處理掉了,一問之後,才知道那小妞把飯菜都分給了他的手下。

「是的,那位小姐大概是小時候家裡窮,沒什麼飯吃,所以她說她不喜歡看到食物被浪費。」

卡羅低笑了聲。

「她在餐館的時候可不是這種反應。」

馬西莫聽了,聳聳肩,不再對此表示什麼。「您餓了嗎?要不要我替您準備點什麼吃的?」

「不用了,幫我放水吧,我想先洗個澡。」說完,他脫下大衣,底下的灰色毛衣沾了些許的血漬。

那不是卡羅的血。

馬西莫接過大衣,平掛在手臂上,簡單地應了聲「是」之後,轉身走向浴室,沒有多問。

卡羅就是喜歡馬西莫的沉默。

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睡覺之外,他的腦袋幾乎不曾停歇。他是吉諾維斯家族裡的參謀顧問,必須到處開會、協調所有的事,所以他非常排斥有人在他耳邊吱咬喧喳,那會讓他分心,甚至做出錯誤的決策。

於是他搞不懂,他為什麼要把那只吱吱喳喳的台灣雀給擺在身邊?

他大可答應幫忙之後就把她給攆走,反正只是找出一個女大生的下落而已,對他而言完全不是難事。

那麼,是因為她是台灣人嗎?不,這點他也無法肯定,她只是看起來像是台灣人罷了。

對了,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念頭一轉,他這次似乎也太大意了些,居然就這樣讓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孩踏進他的家門。

他應該要想到的,想到她有可能是殺手,想到她有可能是臥底,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

罷了,明天找個人去調查她吧。

思緒至此,他脫去了上衣,進了浴室,看著鏡中的自己,大概是忙了一整天的關係,腦袋的想法開始顯得有些軟弱。

左胸口兩道槍疤依然明顯。

那是三年前他奮不顧身、衝出去幫老大擋子彈所留下來的。幸好,他天生患有右心症,心臟不在左邊,這才讓他撿回一條命。

但也因為他吃了那兩顆子彈,他才有辦法掙得今天這個地位。

只是這一年來,他開始感到疲倦,莫名的疲倦。

他的地位、他的工作、他每天處理的事項……這一切的一切都令他感到疲倦,彷彿好像永遠不會有終點。

不過,他沒讓自己消沉太久。

扭開水龍頭,他彎下身掬了把冷水洗臉,這時候手機在外頭響了,他用甩手上的水珠,走出浴室,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一看。

是家族內的包打聽。

「喂?」他接聽。

「卡囉,你睡了嗎?」

「還沒,你說吧。」

「剛才塔奇托撥電話給我,說他打聽到麥可、豪登這傢伙了。」

「嗯,繼續。」

「沒什麼特別,只是住在下城區的普通藥腳而已,偶爾幫五大家族轉銷一些散貨。」

聽了這話,卡羅眉一皺,「五大家族都有?不特定替誰辦事?」

「沒錯。但是塔奇托又聽人說,那傢伙前陣子被我們吸收了,坐地當起了中盤,說好了由他去賣可抽兩成,數量大概一、兩百克吧……這我不清楚,總之,那傢伙拿了貨的隔天,就來回報說那袋貨被搶了。」

「……所以是我們的人去教訓了他?」

「應該是。」

「我不想聽到「應該是」這種答案,你再去查清楚一點。」語畢,他不再多說,直接掛了電話。

然後他吁了口氣。

自己人幹的?老實說,他還真意外。

他本以為大概是甘比諾或是波納諾這兩大家族的人幹的,就是怎麼也沒料到是自家人。會這麼想是因為早在四個月前協商地盤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退出了下城區,承諾不在該區的街頭做生意。

倘若塔奇托的情報屬實,那他要找出來的就不只是那位女大生了。他還得揪出是哪個渾蛋管不住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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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7 07:31:21
第三章

今日的晚餐是花椰杏鮑菇、三杯雞腿、蘆筍炒蝦仁、涼拌小黃瓜,以及紫菜豆腐湯。

最後一道菜端上桌的時候,孫蓓蓓累癱了。她的全身肌肉嚴重酸痛,尤其是兩條腿,跟廢了沒什麼兩樣。

所以,如果那男人還要逼她去跑那什麼鬼公園的話,她會叫他一槍打死她比較快。更何況,今天的她可是拿出九成九的功力下去燒這一桌菜,她就不信對方還能挑剔什麼。

可惜人生的道路就是這麼坑坑症疤。

往往在你以為可以全速前進的時候,下一秒通常都會撞進窟窿裡,然後摔得頭破血流。

「去跑中央公園吧。」

卡羅又是只嘗了一口便把筷子放下了。

她簡直晴天霹靂。「為什麼?!你才吃一口而已!」

「一口就夠了。」

「我--」她差點衝口吼出,聲音卻及時卡在喉頭。

「嗯?」他冷眼注視她。

「我……會繼續努力。」

不是的,才不是這樣,其實她真正想吼出來的是「我X你個XX」這類的不雅詞句。

但是在那一瞬間,她踩了煞車,想起這男人是黑手黨高層,而且麗詢的命還要靠他救,實在不是什麼嗆聲的好對像。

「有決心是很好,但該接受的懲罰還是不能少。」然後他輕輕地向後斜靠在椅背上,揚起了微笑,「請你還是去跑完半圈。」

他的「請」字聽得她是一陣哆嗦。

「……是。」

於是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離座,抱著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壯烈--出門了。

前往中央公園的路上,她還對負責監視她的大哥說:「念在昨天那一頓飯還不錯吃的分上,我可不可以少跑個兩公里?」

那位仁兄嘿嘿笑了一聲,竟回她說:「小妞,飯再好吃,也不值得我賭上性命危險。」

她皺了眉頭,哪那麼誇張,不過就是兩公里而已,「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呀?」

但是那位刀疤大哥是鐵了心腸也不放水。

他說,卡羅很可怕,就算只是很小的一件事,只要抱著僥倖心理,以為小事就不會被清算的話,那就等著領教什麼叫作生不如死吧。

以上,是結論,沒得商量。

所以他的意思是,橫豎就是要跑完半圈。

「你就認命吧,跑跑步、逛逛公園,根本稱不上是懲罰。」想想也是,總比被捆起來丟進北大西洋好。

好吧,刀疤大哥的話令她釋懷了些,比起黑手黨其他的手段,她的待遇真的只是小菜一碟。

她跑完步回到那間公寓豪宅時,卡羅已經不見人影,又是剩下一桌冷菜噴在那兒。

「卡羅呢?!」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

「在書房忙他自己的事務。」馬西莫笑著回答。

「……哦。」

那桌菜是要她自己吞下去吧,她想。

她坐到餐桌前,請馬西莫給她一副碗筷,然後她悶悶地吃了半碗,明明她已經很努力了,心血卻還是再度遭到踐踏。

從前,她煮給阿嬤吃的時候,阿嬤總是吃得笑呵呵,直誇她手藝比總鋪師還了得,以後一定可以開餐廳。

登時之間,她想起了被用的那個晚上,那時候的她也是這樣,獨自面對一桌豐盛的菜色,心裡卻苦澀得令人眼熱鼻酸。

原來如此啊……

其實,不是劉記的飯菜難吃,是她的心情毀了味蕾。

她放下碗筷,沒有胃口了,抬頭打起精神,問了一旁的馬西莫願不願意一起用餐。

這次對方卻委婉地拒絕。

她愣了一下,大概是不知不覺露出受到重創的表情,馬西莫連忙解釋。

「小姐,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是先生不許我們這樣做。」

聽了,她更不解了。

那傢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自己不想吃卻又不許別人碰,真是有夠扭曲的個性。

「外面的兩位大哥也不能?」

馬西莫沒有回答,只是微笑,但那已經給了她答案。

離開了卡羅的住處,她在地鐵上,不斷地思考這件事。

她不得不懷疑,對方根本不是真的想吃台菜、也不見得喜歡台菜,單純只是為了去年七夕的事情而存心整她。

思及此,她突然有一種無法遏止的無力感。

那就好像被某個教授盯上了,論文一再被退回,即使明知重寫了也還是會被退回,但她卻不能反抗,只能硬著頭皮寫過一篇又一篇。

唉。

她輕歎了口氣,疲勞感瞬間排山倒海而來,或許是有些困了,反正還有幾站的時間,她闔上雙眼,決定打噸個幾分鐘。

她毫無察覺,有兩雙眼睛正盯著她打量,就在車廂的另一端。

孫蓓舊作了一個惡夢,很可怕的惡夢。

她夢見她像往常一樣,六點四十分起床,然後沖了個澡、煮了咖啡、烤了吐司,接著電視裡插播了一則新聞。

新聞的大意是--有人在碼頭邊發現了一具女浮屍,死者是一名亞洲人,大約二十歲左右,身上有多處傷痕,疑似生前受到極度的凌虐。

那則新聞讓她心驚膽顫。

而偏偏這時候,有人按了門鈴,她匆匆應門,門外是兩名穿著制服的警察,她不記得他們說了什麼,但大致上的意思是要她去現場認屍。

她哭了,一路上都在哭。

直到她抵達碼頭邊,看見一塊白布橫在那兒,她知道底下蓋的是屍體,她沒有勇氣去掀開它。

她知道必須去掀開它,可是就是辦不到。

然後她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起,她看了眼手機畫面,是麗珣的父母從台灣打來的。

她如何能接聽?她如何能跟對方交代這一切?

於是她就這麼緊緊握著手機、瞪著它,任由剌耳的鈴音一直響、一直響、一直響……

孫宿宿猛地驚醒。

是鬧鐘,停在六點四十五分的地方,在她床頭櫃上拚命響個不停。

意識到那只是一場惡夢之後,她鬆了口氣,伸手拍了鬧鐘一下,室內終於回歸寧靜……

不,應該說是死寂。

從前,她總是扮演先起床的那個角色,然後待她刷牙梳洗完畢之後,再來想盡辦法把賴在床上不肯醒來的麗珣給拽下床。

這時候麗珣就會開始哀嚎、慘叫、乞求自己多給她十分鐘,因為她昨天不小心看影集看到三點、跟誰誰誰講電話講太晚、半夜醒來拉肚子拉了兩小時、對面夫妻

吵架吵得她睡不好、隔壁情侶做愛太大聲所以干擾了她的睡眠……

停。

她斷然制止自己再去回想那些吵吵鬧鬧卻令她懷念的記憶。

事到如今,除了相信卡羅那個男人之外,她沒有太多選擇。於是她下了床,迅速沖個澡,烤了兩片吐司充當早餐之後,匆匆離開家門。

先前為了春節而向學校請的六天假,在昨天就結束了。

所以她今天必須去學校。就算她再怎麼煩心、全身上下再怎麼酸痛,她還是得去學校。

站在公車站牌底下,她又開始心煩。

因為肯定會有人問她--蘇麗珣呢?她怎麼沒來學校?她去了哪裡?她還在台灣嗎?

簡單來說,麗珣在校內的人緣一向比她還要來得好

。她為了每年的全額獎學金,幾乎犧牲了所有的娛樂與社交,完完全全就是個書呆子;但麗珣不一樣,她的大學生活多彩多姿,她樂於參加社團活動、四處跑趴、喜歡認識很多很多的朋友。

反正,作風迥異的她們,偏偏整天膩在一起,還同住一個屋簷下,她們從小學就一起長大,甚至約好了四十五歲都還沒嫁人的話,就繼續一起當室友……

道時候一抹熟悉的身影打斷了她的思緒。

是麥可、豪登。

他從斜對面的一棟公寓走了出來,左手打著石膏,臉上帶些淤青,令孫搭語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他身後竟還領著一名拉丁裔的火辣正妹。

她不自覺握緊了拳頭。

好吧,給他一個機會,就當他是在找人打聽麗珣的下落好了。

然而事實可不是那麼想當然耳。她馬上看見,麥可、豪登轉身勾搭住辣妹的腰,兩個人公然在路邊卿卿我我、打情罵俏。

她胸口底下的怒火越發旺盛,此刻,她真想痛罵那些綁走蘇麗珣的壯漢們--白癡、無惱,你們根本失了籌碼!麥可顯然不在乎麗珣是死是活嘛!

也許黑手黨的男人都會為保護自己的伴侶負責,但是麥可、豪登絕對不是那種有擔當的角色。

眼見那對狗男女的動作越來越張揚,甚至當街上下其手了起來。

孫蓓蓓覺得自己腦中有一條線,啪的一聲斷了。

她邁出步伐,筆直橫跨馬路,被來車猛按了一陣喇叭。

「嘿!你找死嗎?!」

禿頭男子探出車窗,怒罵了她一句。

但她充耳不聞。

她走到對面人行道上,麥可、豪登正俯首親吻著那名拉丁正妹。

她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麥可一臉莫名地轉過頭來。

就是在這瞬間,孫蓓蓓送上了一記正拳,砰的一聲K在他的帥臉上。

「哦!shit!」他痛得搗臉哇哇大叫,「你搞什麼?!你這瘋婆娘--」

他的鼻子頓時血流如注。

很好,這畫面讓孫蓓蓓痛快了一些。

拉丁正妹則是在一旁驚聲尖叫,「我的天、我的天哪,你這女人是怎麼回事,你幹麼突然打人?」

「突然?」孫蓓蓓冷笑了聲,甩甩髮麻的手掌,「不是突然,我早就想這麼做了!」

說完,她忍不住又補踢了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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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7 07:31:34
被踢中跨下的麥可、豪登再度哀嚎,他彎下身,嘴裡不停咒罵著她的袓宗十八代。

見他毫無反省,孫蓓蓓一氣之下拿起背包又怒砸了他幾下,罵道:「渾蛋、人渣!你死一死好了!麗珣因為你被人綁走,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居然還有臉在這裡逍遙?媽的,你王八蛋!」

她猛然像是金鋼附體一樣,又是槌擊又是腳踹,路人紛紛停下腳步圍觀,但她壓根兒已經不在乎這些旁觀者的目光。

「你、你住手!你這瘋婆子!你--」麥可、豪登被她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只能雙手護著頭部,蹲在路邊任她毆打。

直到她打累了,她撥撥頭髮,彎身撿起地上的包包,道:「死痞子,我警告你,如果麗詢有個萬一,我絕對會把你的OO割下來!」

撂下狠話,她轉身穿過人群,回到公車站牌底下。

恰巧公交車也同時進站。

她上了車,找了位子坐下,十指因腎上腺素激升而微微顫抖著,這是她人生第一次失控揍人。

就連小時候被同學霸凌,她都不曾如此狂怒過。

但,坦白說,她不後悔。

她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背包不小心沾到了那個人渣的鼻血。

「……嘖,真噁心。」

她想大概再也不會想用這個包包。她決定晚上回家就把它給扔了,省得每看一次就反胃一回。

卡羅注意到她指節上的挫傷。

尤其是在她端菜上來的時候,非常醒目,想不看見都難。

「你的手怎麼了?」

他明知故問。

早期他還不是幹部的時候,經常充當打手的他,對於那樣子的傷口自然是不會感到陌生。

只是他就是莫名想裝傻,逗逗她。

「欸?我的……我的手?」孫蓓語錯愕了一下,從沒預料到他居然會關心她的手,「呃……就……在學校整理圖書館的時候弄傷的。」

她隨便瞎掰個理由。

他聽了,淡淡地笑了一笑道:「相信我,就算你是去整理砂石場,也很難弄出這種傷口。」

她尷尬地呵呵兩聲。

事實上,那是早上海扁麥可的時候所留下來的傷痕。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揍人也會弄傷自己。

「哎呀,先別管我的手了,」她顧左右而言他,「今天我又研究了另一種烹調方式,你快嘗嘗看。」

他卻毫無舉筷的打算。「不急。」

她皺了眉頭,怎麼能不急?菜冷了就難吃了啊,我可不想天天跑公園吶大哥……

「我想跟你聊聊。」他突然道。

然後孫蓓蓓呆住了。

聊?跟她?

「呃……聊什麼?!」

他靜了幾秒,道:「你這手藝都是跟誰學的?」

她眉頭一擰,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但還是據實回答,「我袓母。我是她一個人扶養長大的,後來她生了病、身體不太好,煮飯的事情原則上就全都由我來負責。」

「你父母呢?」

她不以為意地聳聳肩,「誰知道?我根本不記得爸媽的事情。」

「但你有袓母,卻從來沒問過?!」

「她不告訴我啊。」她露出了苦笑,「她總是對我說,知道了也不會比較開心的事,那不如一輩子都別知道。」

「原來如此。」他頷首,輕輕地點著頭,「你袓母倒是很有自己的見解。」

「是嗎?我小時候可是氣得半死。她明明知道,卻什麼都不肯告訴我,害我有一陣子每天都在幻想自己的爸媽是什麼樣的人。」

「她已經告訴你了,不是嗎?」

「嗄?哪有。」

「她已經明白告訴過你--知道了也不會比較開心,那麼,你就應該要瞭解,事實絕對不可能是美好的,如果你已經接受了這一點……」說到這裡,他兩手一攤,瞅著她,「你現在也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你有能力自己去找真相,除非你承受不住醜陋的現實。」

她聽了,有一種當頭棒喝的震驚。

長到了二十幾歲,她從來不曾正視過的心結,這個男人居然直接大剌剌地往她臉上打。

只要有人問起她父母的事,她總是推說「我阿嬤沒告訴我」、「我阿嬤不讓我知道」、「我阿嬤叫我不要問」。

表面上是順著袓母的意思,但實際上真是如此嗎?

不,不是的。

就像這個男人所說的一樣,袓母從小就暗示她「不如不要知道」的觀念,所以她老早就猜到--自己的父母大概也不是多麼好的人。

可能是成天嗑藥的毒蟲,也可能是進出監獄像進出廚房一樣的偷竊慣犯,更糟一點,甚至可能是通緝犯、強盜犯、殺人犯,再往黑暗的地方猜測,誰又能確定她不是母親被性侵之後所生下的孩子。

想到這裡,她猛然回神,硬是擠出一抹乾笑,「什麼啦,你的思想也太黑暗了,果然是黑幫的人。」

他不以為然,仍是微笑以對,但他的眼裡卻從未有過笑意。

「總比有些人老是喜歡拿一些華而不實的泡影來餵養孩子,直到孩子長大了、懂事了,終於發現禮物盒裡裝的是一坨屎還要來得好。」

她噗的一聲笑出。

雖然他的比喻很糟糕,但卻非常的血淋淋、活生生,而且淺顯易懂。

因為,那令她想起了麗珣。

麗珣從小就活得像是小公主,父親帥氣有錢、母親溫柔婉約,她一直覺得自己生在一個幸福快樂的家庭裡。

直到她國二的時候,她才發現,原來自己的父親早在十年前就開始在大陸包養小三了,小三甚至還替他生了兩個小孩;原來,母親從來沒有快樂過,母親的笑容只是為了維持這個家……

「菜已經涼了。」孫蓓蓓說了一句,結束了這個令她窒息的話題。

這回卡羅不再表示什麼,拿起筷子,夾了一片鹵豆腐,送進嘴裡。瞬間,數種中藥食材的香味竄上鼻腔,他有些訝異。「這滷汁的材料你去哪買的?」

她眉一挑,理所當然,「中國城裡幾乎什麼都買得到呀。」

卡羅歪了下頭,一副開了眼界的表情,然而這表情看在孫蓓蓓的眼裡,卻彷彿好像看見了自己的生路。

「怎麼樣?好吃鳴?今天的菜應該讓你滿意了吧?」

他沒答腔,衝著她笑了一笑,而後又夾了一塊旁邊的那盤糖醋魚。

這畫面簡直讓孫宿語都要哭了--他居然不是吃了一口就把筷子放下!

但,顯然她是高興得太早。

「魚肉完全沒入味。」語畢,他放下了筷子。

她傻眼。沒想到她居然在三秒之內,就從天堂入口掉回了地獄。

「魚、魚肉沒入味?什麼跟什麼?」

「去吧。你知道該怎麼做。」

哇咧……她翻了個白眼,直接起身走出大門,反正本來就沒什麼期待,收到命令的時候也就沒什麼掙扎。

門口的刀疤大叔,這兩天下來已經從跟在她後面督促的惡煞,變成了並肩陪她一起跑的夥伴。

說到這刀疤大叔,他雖然挺著啤酒肚,但老實說,她不得不佩服他的體力,跑完了六公里,他仍是一尾活龍,像個沒事般的人一樣。

「欸,大叔,」

「叫我吉裡安諾。怎麼?」

「哦,好吧,吉裡安諾,」雖然體育老師上課說過,跑步不要聊天,但她就是不吐不快。

「嗯?」

「卡羅其實不喜歡台菜吧?」

吉裡安諾側頭想了幾秒,才道:「卡羅每個禮拜幾乎都會上劉記一、兩次,這樣應該算是喜歡吧?」

「那他為什麼完全不吃我煮的菜?我煮的菜真的那麼糟糕嗎?」

就算對方不是自己心愛的人,但是被這樣拒絕久了還是難免覺得受傷,「還是說,他其實是為了報復我之前對他太無禮,所以只是存心想整我?」

吉裡安諾卻笑了,像是在笑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那樣。

「……笑啥?!」她睨了他一眼。

「小妞,卡羅的頭腦很好,他是家族裡的Consulente,老大做什麼事情都要找他商量,沒有人比他更聰明了,他不會為了整人而整人,我相信他做事自有他的想法。」

聽了他的話,她哈哈兩聲,「哦?是這樣嗎?叫我天天跑中央公園能有什麼想法?鍛煉我的體力,才能燒更大鍋的菜?」

說到這,她突然想到,「對了,你剛才說他是什麼?Cons……Con什麼?」

「Consulente,那是意大利文。」

「那是什麼意思?」

「那是顧問的意思,在家族裡是很了不起的角色,不管是事業上的決策、法律上的困難、對外雜七雜八的協調,幾乎都是卡羅在處理。」

「哦,我懂了。」

就是軍師兼公關的意思。

這一夜,她才知道,在刀疤大叔的眼中,卡羅說的話就像聖旨,難怪那天他死也不敢放水。

偏遠郊區的餐館內,女侍已經開始著手做著打烊的雜活,角落那桌客人卻似乎還不打算走。

兩個男人面對面而坐。

一端,是名金髮藍眼的白人男子,穿得西裝筆挺,與這間餐館的調性完全不搭軋。

另一端,是卡囉,他穿得輕鬆休閒,尋常的毛衣、長褲、夾克,與平時的風格大相逕庭。

他們點了兩杯啤酒、幾盤小菜,卻連一口也沒吃上。

兩人互相凝視了半晌,卡羅不耐煩地抬手看了手錶一眼,道:「快說吧,這時間我根本不該出來。」

白人男子深呼吸了一回,然後從牛皮紙袋裡抽出了一張照片,壓在指尖底下、緩緩推到卡羅面前。

「這個女人是誰?」

那是孫蓓蓓的照片,很明顯是被人偷拍。

卡羅沉默了幾秒,道:「只是在中國城裡認識的大學生而已。」

「我們查到的可能不是這麼單純。」

「什麼意思?」

「她的人生太乾淨了。」

「說清楚。」

這時,白人男子又從紙袋中抽出了一張A4資料,遞到卡羅面前,「她二十一歲,在家鄉沒有父母、沒有任何親戚;目前領取全額獎學金,在學校裡唯一比較親近的的朋友下落不明。如何?這樣的背景是不是很熟悉?」

卡羅睇了對方一眼,「你在暗示什麼?」

「那是臥底人員最喜歡捏造的身世腳本。」

聽了,卡羅嗤笑出聲。「拜託,她才幾歲,臥底?」簡直荒謬。

而且他可沒見過那麼弱雞的特務人員,才跑個六公里就唉唉叫。

「客觀一點,身世可以造假,年齡當然也可以捏造;更何況,就算她真的只有二十一歲又怎樣,你不是不知道中國軍方可以做到什麼程度,他們甚至曾經把小孩當成剌客來調教。」

「她不是中國人,她是台灣來的。」

「你怎麼能確定?」

聽了這句質疑,他啞口無言。

是啊,他怎麼能確定?單憑幾道台菜?這理由連他自己都覺可笑。「記住你自己的身份,你不該隨便讓人進出你的住處,搞不好她已經在你的床底下裝了竊聽器,甚至--」

卡羅突然打斷了男子的話,「所以你的意思是,懷疑她是軍方的臥底?」

男子愣了愣,才搖搖頭,道:「只是懷疑而已,目前只能確定她不是我們這邊的人。初步猜測,應該是軍方派來調查半年前那批軍火走私。」

卡羅露出了「你瘋了」的表情。

這點似乎早在男子的預料之內,他笑了一笑,「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咱們可以來打賭,你絕對找不到她那位「下落不明」的閨房密友。在我看來,那根本只是為了要接近你所安排出來的一場戲而已。」

卡羅不再說話,陷入了某種程度的沉思。

直到他聽見女侍者的腳步聲從背後緩緩靠近,他才回過神來,若無其事地將孫搭蓓的照片與資料全都收進紙袋裡。

「店裡要打烊了,你們打算坐到天亮嗎?」女侍者的臉很臭。

「我們這就離開。」說完,卡羅拿出皮夾,從中抽了一張百元鈔票遞上,「不用找了。」

女侍這會兒臉色才稍微順眼了些。

卡羅並沒有向男子道別,他逕自離開了餐館,開了四十分鐘的車才又回到了曼哈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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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7 07:32:53
第四章

那會是真的嗎?一切都只是臥底的戲碼?

這件事情困擾了卡羅一整天。

他其實不太相信白人男子的說法,甚至嗤之以鼻,然而可悲的是,他竟無法完全推翻對方的猜測。

於是他決定從最單純的地方開始下手--麥可、豪登。

所以,一大清早,麥可、豪登的家門就被幾名壯漢給端開。他昨夜喝茫了,還在睡夢中,被這一聲巨響給嚇得摔下床。

「搞什麼飛……」

抬頭,他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竟然是鼎鼎大名的卡囉?曼契尼,他嚇得膀胱一鬆,差點尿在褲子上。

「卡、卡卡卡卡囉?」他心臟狂跳、嚴重結巴,心想該不會是為了那批被搶的毒品而來的吧?

慘了,他聽過這個男人的傳聞,這下子絕對不是被毆被端就可以挨過……

「起來。」卡羅冷冷發號司令。

「唔……是、是!」

麥可、豪登如夢方醒,趕緊從地上撐起身子,他甚至感覺得到自己的雙腿正在嚴重發抖。

然後卡羅指了指他的床。

「坐吧,我有一點事情要問你。」語畢,他隨手將一旁的椅子拖了過來,自個兒也一同坐下。

麥可、豪登心臟都打顫了。

因為卡羅戴著手套,媽的!他居然戴著手套,這情況若不是要殺他滅口,便是要對他進行一番嚴刑拷打。

「大哥,你誤會了,你一定要聽我說,」麥可、豪登幾乎就要跪下來,「那批貨我真的沒有私吞,你看看我,我整個人就是一副俗辣樣,怎麼敢私吞你的貨--」

「閉嘴。」

卡羅吁了一口氣。

他終於知道那小妞的指關節是因為誰而受傷了。不過,他不怪她,連他自己都很想親手痛毆這個痞男了。

不過,活動筋骨不是他今天來的目的。

「你認識這個人嗎?!」說完,他從口袋抽出了一張照片,遞到麥可的面前。那是蘇麗珣。

「呃……認識。」

「你對她有多瞭解?」

麥可、豪登歪著頭,答得戰戰兢兢,「嗯……大概……比普通再多一點點吧……」

然後卡羅將照片收回了口袋裡。

「現在,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訴我。」他加重了語氣,「如果讓我發現有任何一句造假,那你就等著吃子彈,懂嗎?」

麥可、豪登吞嚥了下口水,沒命地點頭。「懂、懂……」

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卡羅回到住處的時候,已經是晚間八點多了。

甫進家門,他立刻注意到有個女人睡倒在沙發上。

雖然她的衣裝有些凌亂不整,但由於睡姿實在不怎麼優雅,因此,那畫面一點兒也不養眼。

不過,竟勾起了他一抹微笑。

「抱歉,小姐她好像很累,所以我就沒叫醒她。」馬西莫在一旁解釋。「沒關係,就讓她睡吧。」

語畢,他脫下大衣,交給了馬西莫,然後他輕聲走到沙發旁,在她的小腿邊的位子坐下。

他細細地端詳著她的睡臉。

她睡得很沉、睡到嘴巴都開了,甚至發出細細小小的鼾聲。說她是臥底?這臥底未免也過得太放鬆了點。

白天他從麥可、豪登那邊問到了不少東西。

在他聽來,那個叫蘇麗珣的女孩一點兒異常也沒有,就只是個一般的大學生,喜歡逛街購物、喜歡跑趴,大學生會幹的蠢事她一件也沒少過。

但是孫蓓蓓不太一樣,她不是泡在圖書館裡讀書,就是在附近的一家餐廳裡打工,生活一整個很無趣。聽說她是為了全額獎學金才會這麼拚命,如果沒了獎學金,她大概也沒那種財力可以完成學業。

於是他又派人到學校裡的圖書館去求證,館員證實了這件事,「那個亞洲人真的很誇張,她幾乎沒課的時候就會來,有時候一待就是半天,簡直沒有個人休閒可言。難道亞洲人都是這樣?」

餐聽方面,店長也證明了他確實有僱用孫蓓蓓。不過,上星期她請了長假,說是要回台灣,但是請假期限己過,她卻再也沒有出現。

以上,一切都很完美,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但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當證據越是接近完美的時候,就越是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突然,手機鈴音響起,劃破了原本寧靜的空間。

他愣了一下,不是他的手機在響--是她的。

孫蓓萑倏地彈了起來,先是被身旁的卡羅嚇到,而後她甩用頭,全身上下都摸過一回了,才終於在牛仔褲後方的口袋裡找到了手機。

「喂?」她接起。

卡羅僅在一旁聆聽著她單方面的對話。

「啊、是,蘇媽媽。」

她說的是中文。

「可以、可以,沒問題的,我現在可以講話……」說到這裡,她向卡羅比劃了一些手勢,大概是示意她想到陽台講電話。

他做了一個「請便」的動作。

然後他看她打開陽台的玻璃門,走到了陽台上,卻忘了將身後的門給帶上。「那是因為她手機弄壞了,送修了好幾天都還修不好。」

「好的,我知道,我會告訴她,」

「唔……過幾天吧,等手機回來了我再叫她打電話回家。」

他可以清楚聽見她在說些什麼。

事實上,他聽得懂中文,只是無法開口說得流利,大部分的人都以為他只精通英、義兩種語言而已。

沒一下子,她掛斷電話。

她沒立刻進門,只是背對著室內,面對紐約市的夜景,佇立不動。好半晌後,她突然跪坐了下來,在冷硬的地板上無聲抽泣。

她崩潰了。

在聽見蘇媽媽的聲音之後,她終於再也無法獨自一個人扛下更多,她怎麼能若無其事地在電話裡跟對方打哈哈、謊稱一切安好?

剎那間,卡羅明白了。

她會累癱在沙發上,不是因為每天被他叫去跑六公里,而是因為她每天晚上都睡不好。或許,她夢見了摯友平安歸來,也或許她夢見了擎友慘遭殺害,但不論是哪一種,對她而言都是精神上的凌遲。

他靜靜地走到了她身旁蹲下,看著她滿臉淚濕、看著她那彷彿末日降臨的眼神。

此時,他的心裡有個聲音--她怎麼可能會是臥底?

她只是一個瘋狂祈求摯友能夠平安的女孩而已。沒有心機,沒有把戲,她要的東西自始至終就只有那一項。

他忍不住伸手替她拭了眼淚。

「再給我兩天。」他說,「再給我兩天,我一定把她找出來。」

她抬頭,抹去模糊視線的淚。

「……真的?這是承諾嗎?」

「對,是承諾。」

「那萬一她……萬一她已經……」她說不出那個令她心碎的字眼。

卡羅知道她想說什麼。

「那我也會把屍體帶回來給你。」他輕撫著她的臉頰,凝視著那雙佈滿水氣的眼,「然後我會把傷害她的人給帶回來,綁在你面前,隨便你高興怎麼處置。」

她應該要給他一抹微笑才對,無奈鼻一酸,嘴角下垂,她又哭了出聲。

「為什麼你不安慰我?」她忍不住出拳槌打他的胸膛,「為什麼你不說她會沒事、她會平安回來?為什麼你要說什麼屍體!」

他不覺得痛,卻擔心她的手疼。

「別這樣,」他握住了她小小的拳頭,「你手上的傷還沒好。」

「我的傷?這點小傷?」她哭著笑了,笑了又哭,「這個跟麗珣的遭遇比起來,簡直像是被蚊子咬!」

卡羅歎了口氣,乾脆伸手攬著她的後腦,將她壓進懷裡。

撞入他懷裡的那一瞬間,她錯愕了,驟然淚止。

相較於室外的低溫,他的懷抱是如此溫暖。

她本以為這個男人從頭到腳都是冰的、不是嗎?他的眼神淡漠、表情冷峻、嘴巴苛薄、內心無情、作風殘忍……

但,為什麼他的掌心、他的懷抱,竟反而暖得讓她軟弱?

她咬著下唇,眼眶一熱,在他的懷裡再次哭了出聲。

大概是她哭得太淒慘,所以卡羅赦免了她那幾乎是每日固定六公里的體罰--哦,是的,那絕對是體罰。

不過,也別高興太早,因為特惠待遇只有今天。

擦乾眼淚之後,卡羅破天荒說要送她一程,她一開始以為只是指派司機或是什麼的……總之,她沒料到會是他親自開車送她回去。

卡羅的車是一輛白色寶馬。

她一直以為黑幫的座車都是黑色,而且會有專屬司機。

「平常是有司機沒錯,但不是每次出門都需要司機。」他說。

後來她才知道,為了不被鎖定,他一共擁有五輛車,平時若是自己出門的時候就會交錯著開。

上了車,密閉空間的獨處讓她變得有些緊張、神經質。

坐在副駕駛座上,她死瞪著窗外,從玻璃的倒影裡,她看見了自己那雙紅腫的眼。

老天,她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可怕,眼睛本來就已經不大了,現在一哭,腫得像核桃,她真懷疑有人還找得到她的眼珠子嗎?

車內很安靜,也很尷尬。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在男人的懷裡哭成一坨爛泥,而且對像居然還是個……聽說不怎麼善良的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失控,總之,現在激/情退去了,羞愧的情緒便接踵而來。

這就是為什麼她不搞一夜情。

因為她最不擅長處理尷尬的氣氛了,她一定會是那個在對方睜眼之前就率先下床逃跑的大爛咖。

有時候她真的很佩服校內那些睡來睡去的男男女女。

難道他們見面的時候都不會覺得詭異嗎?

「要繞去買點什麼嗎?」

突然,卡羅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欸?」她回過神來,不太瞭解對方的用意,「買、買東西?我需要買什麼嗎?」

他看了看她,笑了。

「你還沒吃晚餐吧?」

「啊、沒關係,冰箱裡還有冷凍意大利面,我吃那個就行了。」

他皺了眉頭。

「你確定?我可以載你去任何一間餐聽。」

「真的?」她挑了挑眉毛,「就算在佛羅里達的也行?」

他帶著笑意地瞟了她一眼。

然後,他什麼也沒說,直接伸出手指,在GPS面板上開始鍵入了Flori……

「喂、我開玩笑的!」她趕緊拉住了他的手,制止他,「你打算從曼哈頓開車開到佛州?你發瘋了嗎?」

「為何不可?一路上有很多不錯的景點。」

「你真是神經病!」她啐了聲,放開他的手臂,別過頭去不搭理他,「而且,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課。」

這句話本該微不足道。

但很奇妙的是,由她說出口,竟能輕易刺痛了他的神經,在那千分之一秒的瞬間,他的腦袋浮現了一個畫面。

她和他坐在這輛車上,笑著唱歌、笑著打鬧,後座擺著兩個人的行李箱,然後兩個人就這麼開著車,從紐約奔向佛羅里達,一路上看著鐵灰色的天空漸漸變成了萬里蔚藍。

可惜,那只是千分之一秒的瞬間。

畫面裡的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即使他也曾經活得單純、活得自由……

「那個……我有一個疑問。」

「嗯?」他淡應了聲。「你是不是很喜歡台菜?」

他看了她一眼,「大概吧。」

「只是大概?」她終於轉過頭來睇著他,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你每天指定要吃台菜,居然只是大概喜歡它?」

「總會有吃膩的時候。」

「哦,對,我怎麼會忘了呢?」她擊掌,發出了嘲諷般的笑聲,「你每天都只吃一口,要吃到膩恐怕還要三年吧。」

她的話逗得他大笑。

那樣的光景卻讓她看傻了眼。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露齒而笑,大部分的時候,他都是冷著一張臉,頂多微揚唇角……

突然意識到自己發呆了,她回過神來,趕緊用甩頭,制止自己表現得像是垂涎男色的「餓女」。

「咳、咳……」她心虛地清清嗓子,別過頭,視線落在前方的路況,「你第一次吃到台菜是什麼時候?」

然後她開始無意義地捏著自己的手指。

卡羅安靜了一會兒。「可能是三歲吧。」

她頓住,手上的動作停下。

「……三、三歲?!」她倏地轉過頭來,瞠目結舌地望著對方,「是二十三歲還是三歲?」

「三歲。」他用了一種非常肯定的語氣,「我是在台灣出生的。」

啊?

她朱唇微啟,呆若木雞,她再怎麼想也料不到是這個答案,「等、等一下,你為什麼會在台灣出生?」

瞬間,某個曾經存在於她腦海中的疑問,這時候浮了出來。

她記得,初次在劉記餐館見到他的時候,當下她就覺得這男人的臉上有一種東方人的細緻之美……

「啊!」她恍然大悟,「你爸媽有一方是台灣人?!」

他微笑,點了點頭。

「是,我母親是台灣人。」他慷慨給了更精確的答案,「不過我沒住在那多久就是了。」

說也奇怪,這件事情他從來沒對家族裡的任何人提過,也沒有提起的欲/望。對黑手黨而言,彷彿只需要交代「我父親是意大利人」就已經足夠了。

但是這個女人給了他一種很奇特的親切感。

不單單因為她是台灣人。

若要仔細思考的話,他在劉記餐館門口撞見她拿著手機、拚命忍淚的時候,似乎就已經被她給吸引了。

那天劉記餐館客滿,他不是非要用餐不可,只是瞥見她神情冷然、眉宇之間藏不住落寞的氣息,獨自坐在那兒,咬牙切齒面對七菜一湯……

他斷定她大概是被放了鴿子吧。

於是他做了一件他平常絕對不會去做的事情。他走到她的對面,強勢地與她並桌--果然,她的個性如他所想,嗆辣得很。

「所以你會說中文嘍?!」

她的聲音突然傳入他的耳裡。

他回神,看了看她,「中文?不會,我說得不好。但是大部分的中文對話我都能理解。」

「那我可以用中文偷罵你?」

「你可以試試。」他笑了聲。

「笨蛋。」這是中文。

他笑得更大聲了,「你是小學生嗎?不能罵點比較惡毒的?」

「唔……」惡毒?

「那我想想……」她還當真歪著頭思考了起來。

然而她苦思了兩分鐘,只想出了「禽獸」兩個字。

聽了,卡羅樞揠眉尾,不予置評。

「……我就當它是一句讚美吧。」

「嗄?」

她可是罵了他禽獸耶!他居然當是讚美?到底是他的中文不好,還是她的口氣不夠剽悍?

上東區至下城區的車程並不算遠,卡羅很快就把她給送到了公寓門口。

雖然她試著阻止,但他堅持熄火下車、目送她上樓。

「你這樣不會有危險嗎?」她知道他擔任家族內的要職,這樣的人應該很容易被暗殺吧?至少找麻煩也是少不了的。

「你不需要擔心這些,在這,帶我還算是可以安全的自由走動。」

「嗯?什麼意思?」她皺著眉,似懂非懂。

難道他跨過一條街就會被暗殺嗎?「算了,你早點休息吧。」他擺擺手,示意要她趕緊上樓。

反正他沒必要跟她解釋太多行規,事實上,他也不願意這麼做,通常知道的越多,往往麻煩也會隨之而來。

她抿據唇,以為他是不想和她多聊了,便識相地揮揮手,道了晚安。

確定她已平安上樓、窗戶內的燈光亮起之後,卡羅這才放心地掉頭回到自己的座車上。

但,他看見了。

在他坐進駕駛座裡的那一剎那,眼角餘光瞥見對面停了一輛日系房車,車內坐著兩個穿著襯衫的男人。

他一眼就看穿那是被派來跟監的人。

他不動聲色,佯裝什麼也沒察覺,就像平常一樣,發動引擎,開出了停車格,然後往上東區的方向行駛。

他刻意開得不快也不慢,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調整後視鏡的位置,發現那輛日系房車並沒有跟上。

所以他不是跟監的目標。

是她。

嘖,那幾個傢伙似乎仍然相信她擁有另一個特殊身份,於是像只鱉似的,咬住就不會鬆口。

突然,手機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回過神來,拿出手機一看,是包打聽的號碼。

「喂?」

「卡囉,是我。」

「找到人了嗎?」他直問重點。

「找到了。」對方的語氣低沉、不安,「你猜得沒錯,是我們自己人幹的。」聽了這話,卡羅暫不作聲。

他實在是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盛怒還是慶幸。

「為什麼我會不知道這件事?」

包打聽則開始說明,據悉是有兩個剛入行的小伙子,不知天高地厚,以為可以先偷個幾百克的海洛因出去轉賣,等拿了錢之後再向別的家族買貨回來補足。其實不為別的,只是因為需要現金應急。

至於應什麼急,卡羅沒有興趣知道,他只知道,難怪他們要特地找一個冤大頭在下城區拋售那批貨,雖然可能會被別家族的嘍囉找碴,但至少好過於被自家人發現手腳不乾淨。

「至於是誰搶了那批貨,我也找到了幾個目擊者,」包打聽的聲音再次從彼端傳來,「如果沒意外的話,應該是波納諾家的人。是我們的人先違反了協議,他們似乎很不滿。」

卡羅吁了口氣。

「廢話,換作是我,地盤被人侵犯,我也會去抄他們的貨。」但這些眼下都不是最重要的事,「反正不打緊,這件事情算小,明天我會親自去協調……那個女大生呢?還活著吧?」

「是還活著,但……」

包打聽的口氣聽來很不妙。

「別賣關子。」

知道卡羅不悅了,包打聽趕緊道:「她被打得還挺慘的,那兩個小痞子認為她一定知道麥可把貨藏在哪,所以打算用暴力逼她說出來。」

聽了他的話,卡羅安靜了許久。

他非常瞭解那兩個小痞子是什麼心態--那是他倆並肩合作、冒著性命危險偷出來暫時頂用的貨,卻得到一句「被人搶了」,如果在下次盤點之前,他們無法把足量的貨給補回去,那他們也甭想活過這冬天。

於是這股焦慮與恐慌化為一種憎恨,落在那個可憐的女孩身上。

但,他瞭解並不代表他原諒。

他現在非常確定自己的情緒是偏向盛怒那一方了。

「那現在人呢?」

「都還在碼頭的一座鐵皮貨倉裡,我先向你報告,等你指示。」

卡羅思忖了幾秒,才道:「你帶著麥可、豪登一起過去,先把那個女大生送到醫院去治療,那兩個小痞子就讓他們繼續留在貨倉裡,明天我會向Boss報告這件事。」

「麥可、豪登?」對方似乎不太瞭解卡羅的意圖。

卡羅並沒有說出真正的目的。

「那是他女朋友,他一定會希望自己是第一個救她出來的人。」他隨口搪塞了一句。

「好,我瞭解了,我這就去辦。」

交代完畢之後,他倆雙雙收了線,卡羅把電話隨手扔到副駕駛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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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7 07:33:21
第五章

隔天,孫蓓蓓在學校門口看見了那輛白色寶馬,她先是一愣,發現站在車子旁邊的人並不是卡囉。

是吉裡安諾,刀疤大叔。

她嚇得差點把嚼到一半的甜甜圈給直接嚥下去,她伸出食指,極具戲劇效果地指著對方--

「哇噠嘿唷啊伊嗚豆英依兒?!」她的嘴裡全是甜甜圈。

吉裡安諾笑了出來,「你先把嘴裡的東西吞下再說吧。你這樣說話,我要通靈了才能懂。」

她聽了,搗住嘴,含糊咀嚼了幾下,把東西吞下肚,才道:「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卡羅要我來接你。」吉裡安諾為她打開了後座的車門,故意擺了個紳士的動作,「女士,請。」

「什麼跟什麼呀,」她被這滑稽的畫面給逗得哈哈大笑,「你臉上的刀疤跟這個動作實在是很不合。」

吉裡安諾聳聳肩,不以為意。「先上車吧,卡羅在等你。」

一愣,她眨眨眼。

「等我?」

這可新奇了,過去幾天來,她每次前往卡羅的住處,他若不是在外辦事,就是鎖在書房裡辦公,直到大約六點多,她煮好了一桌菜之後,他才會現身……只為了吃一口。

然而,今天卻已經在家裡等她了?她皺起眉頭,抬手看了表針一眼。

才三點半。

「他有這麼餓嗎?」

吉裡安諾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應該不是為了食物。」

不為食物,還能為了什麼?難道昨天她那一哭,改變了什麼嗎?不可能吧。她側頭思忖了幾秒……

是麗珣的事?!

她心裡突然有譜了,趕緊跳上車,甩上車門,「快,吉裡安諾!快點帶我過去!」

十五分鐘後,孫蓓蓓衝進卡羅的住處。

卡羅已經坐在沙發上,似乎就只等她過來而已。

她氣喘吁吁,直勾勾地與他互相凝視了好一陣。她的眼神裡,有興奮,有期待,有害怕。

她緩緩走向沙發,試著從卡羅的神情裡讀到任何蛛絲馬跡,也許是帶來好消息的笑意,也或許是藏著壞消息的……

但她什麼都看不出來。

「……快告訴我她沒事。」她激動得連下唇都在顫抖。

他輕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俯視著她幾秒。「原則上是沒事--」

「哦,謝天謝地!」她直接撲了上去,緊緊抱住了他,「謝謝你、我太感激你了……你要我為你煮幾年的晚餐都沒關係。」

突來的熱情擁抱令他有些錯愕。

他苦笑了一下,道:「我話還沒說完。」

「啊……」她這才趕緊放開了他,「抱歉,一時激動。」

他拿出一張字條,夾在指間,遞向前,「她沒有生命危險,但還是必須住院治療個幾天。」

她怔怔地接過,字條上寫著:LenoxHillHospital。

「這是我替她安排的醫院。」

「麗珣在裡面?!」她又開始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是,這間醫院離我住的地方比較近,在照料上你如果然要幫忙或是需要人手,你隨時可以過來。」

「我--」她一時鼻酸眼熱,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卡囉,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做的這一切。」

他沉默,沒有說話,只是對著她微笑。

也許過一陣子她就會恨他了。

「我叫吉裡安諾陪你走過去吧。」他不著痕跡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掌。

「不用了,很近。」語畢,她轉身就要走,腳步卻在大門前又停了下來。

她想了想,折回,又給了他一個擁抱。

「卡囉,謝謝你。」

「不必謝我。」他受不起,「這只是交易。你別忘了,你必須煮到我吃膩了為止。」

她笑了,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是是,我怎麼敢忘。」說完,她轉身離開,這回沒再跑回來。

她那句單純而天真的道謝,像顆晶亮的墜子,掉落在他心裡最黑暗的那一片田。

他花了很長的時間讓自己活得像死神,他的世界本是明與暗的高反差、是非分明,他連猶豫都不被允許。

然而現在卻有了一些的改變。

在明與暗的交界處,有個小小的東西,正高調地閃爍著它的光芒……

很突兀,他卻不討厭,可他自己也明白,這東西不會在他身邊久留--不論是她的自由意志,還是情勢所逼。

當孫蓓蓓看見病床上的蘇麗珣時,她忍不住迸出了眼淚。

不是喜極而泣,是心痛至極。

麗珣的身上幾乎都是傷痕,那張漂亮的臉蛋被打到連她都快認不出來,左手臂還打了石膏。

她想不透,怎麼有男人能夠對女人下這般重手?

靜靜地坐到病床邊,她握著蘇麗珣的手,望著生命監視儀器發愣。她的腦袋似乎再也不聽使喚,不斷地冒出極其暴力的想像畫面--一拳拳的重擊不停地落在好友的臉上。

那令她渾身不適,也令她作嘔,但她卻無法遏止。

直到凌晨兩點,孫蓓蓓還待在醫院裡,她打定主意非要等到蘇麗珣醒來,不然她就算人離開了心也離不開。

期間當然也有護士來告知,因為蘇麗珣受了很大的驚嚇,所以醫生施打了少量鎮定劑,恐怕短時間是不會醒來。

但是她只是笑著說謝謝,沒有離開的打算。

然後又過了一個小時,她開始有些睏倦,但被她緊緊握住的手指卻突然抽動了一下。

「……麗珣?」她瞬間清醒,精神全來了。

「嗯……」蘇麗珣吃力地睜開那只被打腫的眼睛,視線一時模模糊糊,什麼也看不清楚,「蓓蓓……是你嗎?」

「對,是我,我在這裡。」她更加用力地緊握對方。

「麥可……麥可呢?!」

一聽,孫蓓蓓差點沒被喉頭裡的那口血給噎死。套一句武俠小說裡的話,這就叫作氣血攻心!

「麗珣,你是腦袋被打壞了嗎?那傢伙把你害成這樣,你居然還想找他,到底在想什麼?」

「不是的……」蘇麗詢顯得有些虛弱,聲音低微得跟蚊子叫差不多,「蓓……你誤會他了……是麥可、是麥可把我救出來的……」

麥可救了她?真是這年度最好笑的笑話。

「不可能,那是你的幻覺。」

「不是幻覺、不是……那不是幻覺……我要見麥可、我要見麥可!」蘇麗珣頓時激動了起來,彷彿像是施打了腎上腺素那般亢奮。

生命監視儀器也在這個時候發出了尖銳剌耳的警示音。

孫蓓蓓錯愕了幾秒,連忙回過神來安撫她,「好好好……不是幻覺,你先冷靜一點,不然--」

「怎麼回事?!」

幾名醫護人員突然衝了進來,不由分說,立刻壓制住蘇麗珣的四肢,不讓她因激動揮舞而傷了自己。

孫蓓蓓嚇壞了,杵在一旁動彈不得。

她從來沒有見過像這樣失控、抓狂的蘇麗詢,到大,一次都沒有。

然後她在混亂當中被一名護士給請出了病房,她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裡頭不斷傳出蘇麗珣聲嘶力竭的尖叫,她聽得眉頭深鎖、難過不已,心臟好像被人給狠狠掐住一般。

漸漸的,尖叫與嘶吼和緩了下來,她猜想大概是醫護人員使用了鎮定劑什麼的……

突然,房門打開了,一名亞裔的男醫生走向她。

「你是她的家屬?」他問。

「不是,」她搖搖頭,「我是她的朋友。」

「你知道她現在的狀況嗎?」

醫生的表情有些凝重,那令她產生一種不好的預感,「……有什麼是我必須知道的?」

那醫生輕吁了口氣,才道:「在她被綁匪軟禁的這幾天,我們懷疑她應該是被惡意施打了毒品,現在已經有很明顯的成癮現像。」

她聽了大受打擊,說不出話來。

「不過別太擔心,我們在治療外傷的同時,也會盡力幫她戒毒,只是她這幾天的情緒會相對不太穩定,也請你在照顧她的時候多留意一些。」

「好,我瞭解了。」她低下頭,覺得腦袋簡直快要炸開。

醫生拍了拍她的肩,輕揚唇笑,「那就這樣,你可以進去看她。有什麼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不必客氣,請立刻向護理站的人員提出。」

說完,他轉身走遠了。

她怔怔地回到病房裡,蘇麗珣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似乎再次進入夢鄉。她走到床邊,伸出手去摸了摸蘇麗珣的額頭。

「你這樣叫我怎麼對你爸媽交代呢?」她低聲呢喃著。

隔天,孫蓓宿照慣例,還是為卡羅煮了一桌台菜晚餐,不過她並沒有待在那兒等他回來,而是請馬西莫轉告卡囉,說她必須去醫院照顧蘇麗珣。

抵達病房的時候,蘇麗珣似乎已經醒來很久了。

她下床站在窗邊,安安靜靜地望著窗外,情緒似乎已經平復不少。「麗珣?」

聽見呼喚,蘇麗珣回過頭來,揚起一抹開心的笑容。

「蓓蓓,你來啦,我等了你一整天了!」

她的笑容讓孫蓓蓓的心中彷彿卸下了一顆巨石。

「唉唷,我也是盡快趕來了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某些教授很機車。」

她陪著笑,說著謊,她明明就是從卡羅那兒趕來的。

然後她拎起手上的一隻紙袋子,舉得高高的,像是在炫耀著什麼戰利品,「快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麼來?」

「香蕉磅蛋糕!」

「Bingo!」

「我就知道,我最愛你了!」蘇繼珣誇張地撲上來抱住孫蓓蓓,隨後她又想想,「唔,不對,我可以吃這個嗎?」

「放心,我問過護士了,她說沒問題。」

「哦!Babe蓓蓓,我真愛你。」蘇麗珣故作一副心醉的模樣。

接著她迫不及待拿出蛋糕,大啖了起來,一面還含糊抱怨,「還好你買蛋糕來解救我,不然我都快被這裡的食物給搞瘋了。」

孫蓓蓓笑了出來。

「真有這麼難吃嗎?這家醫院已經算是設備很不錯的了。」

「也不能說是難吃……」蘇麗珣歪著頭,嘶了半天聲,「反正就是味道不合我的口味,怎麼吃都沒有滿足感。」

孫蓓蓓不再答腔,安靜地看著好友陶醉在香蕉磅蛋糕的世界裡。

瞧麗珣此刻這麼開心,她還真不知道該不該提起那件事……不知道提了之後,會不會勾起麗珣那段受創的記憶?

「對了,」突然,蘇麗珣抬起頭來,「我爸媽知道這件事了嗎?」

一聽,孫蓓蓓鬆了一口氣。幸好她自己提起了。

「還不知道,我是打算跟你確認之後再說……上次你媽打來,我騙她說你是手機送修,等修好了就會打電話回家。」

「幸好你沒講。」蘇麗珣露出了一副死裡逃生的模樣。

雖然她的確是死裡逃生。

「那你打算怎麼做?」孫蓓蓓問,「打電話回家,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蘇麗珣先是沉默了好久,才點點頭。

「也只能這樣。不然,他們要是知道我發生了這種事,不把我召回去才怪,以後我大概死也別想來紐約了。」

孫蓓蓓只是笑了一笑,沒說什麼。

但她心裡想說的是--如果你再繼續和麥可那個痞子廝混,我還寧願你被你爸媽召回台灣。

「那個,昨天……你說救你的人是麥可,那是怎麼回事?」

「嗯?」蘇麗珣看了她一眼,「就是那麼一回事,我那時候昏沉沉的,然後就看見一群人衝了進來,先是把那幾個綁架我的男人打了一頓,之後又幫我鬆綁……喔,對了,麥可是第一個衝進門的。」

說完,蘇麗珣露出一抹甜蜜蜜的微笑,又接著道:「你知道嗎?他真的對我很好,雖然說這件事情是因他而起,但他也很努力想要彌補過錯。你看看,他還特地幫我安排這間高級單人房,就為了讓我住得舒服--」

「等等,」孫蓓蓓聽不下去了,「你說是麥可安排這一間病房給你的?」

「是呀,怎麼了?」

「不可能。」她斬釘截鐵的說。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他是真的……」

「麗珣,你別再這麼死心塌地了,我求求你。」她真想一棒打醒眼前這個女人,「好吧,說了也不怕你傷心。你被軟禁的這幾天,我親眼看見他在路上跟別的女人親熱,你說他會冒險去救你、會為了你砸錢訂下這間病房?你乾脆叫我相信地球是扁的好了,因為那還比較容易一點。」

「蓓蓓……」蘇麗珣的眼裡難掩受傷,「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我,那是我親眼看到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低下頭,始終不曾提起自己與卡羅之間的協議。

一開始決定放在心裡不提,單純只是因為不想讓麗詢產生多餘的擔憂,但從此刻的狀況看來,麗珣的擔憂似乎已經變成了小事一樁。

「不然你是什麼意思?」蘇麗珣的口氣開始變得不悅,甚至夾帶著攻擊性,「你擺明就是不相信我,不是嗎?還是你認為我嗑藥嗑茫了,連自己看到什麼都不記得?」

「你想知道真相?」孫蓓蓓也不甘示弱,「好,我告訴你真相。」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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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7 07:33:40
她不甘心自己的犧牲、卡羅的幫忙,最後全都變成了麥可的功勞。事情怎麼可以變成這樣?

「你自己想想看,到底是誰救了你?自從你被擄走之後,我千方百計找到了一個黑手黨的高層,我付出了時間和自由來換取他的幫助,好讓你可以平安歸來。但,那時候的麥可在哪裡?他在路邊跟辣妹調情!」

她的話讓蘇麗珣聽得直發愣。

「可是……可是我真的看見麥可衝進貨倉,他還親手替我鬆綁……」

「夠了,我聽夠了。」

孫蓓蓓再也無法消化任何一句褒揚麥可、豪登的言論。她起身,當場決定走人,「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好了,我再也不想過問,再見。」

「蓓蓓,你別這樣……蓓蓓!」

她沒理會好友的呼喚,甩了門就走,巨大的碰撞聲還惹來醫護人員的注目。氣呼呼地離開了醫院,孫蓓蓓在公園大道上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她稍稍冷靜

下來,她才覺得事情真的很不對勁。

的確,為了麥可的事,麗珣偶爾會避重就輕,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但她從來沒有撒過謊,把黑說成白。

那麼是卡羅在糊弄她嗎?這似乎也不太可能……

想到這裡,她抬手看了腕表一眼,八點多,卡羅應該在家了。她決定過去找他問個明白。

「卡羅回來了嗎?!」

門口依然是吉裡安諾和另一名大叔站崗。

另一名大叔是個性格的光頭佬,名叫法比歐,孫宿語從來沒聽過他開口說話。直到,有一天吉裡安諾陪她去跑步時跟她說了一些事,她才知道,那位法比歐不是不理她,而是因為他根本無法開口說話。

「他是天生啞巴?!」她當時這麼問。

「不是,他的舌頭被割掉了。」

「割……」她嚇得差點當街跌倒。

「他本來差點被殺掉,是卡羅擋了下來,上面的人才沒繼續追究。」

這也是為什麼法比歐後來會自願無償地待在卡羅身邊,擋刀也好、擋子彈也罷,總之就是徹頭徹尾的絕對忠誠。

「你怎麼又來了?不是去醫院看你朋友?」坐在門口處的吉裡安諾看見孫蓓宿,露出了有些訝異的神情。

「我有點事情想問問卡囉,他回來了沒有?」

「回來了,現在應該正在……吃飯。」對方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困窘。

聽到此話,她一愣。

「吃飯?」是吃她做的菜嗎?這怎麼可能。

「呃,也有可能在沖澡……」

她不耐煩地吁了一口氣,「管他在幹什麼,反正他在家就好了,我只是要問他幾句話而已,不會打擾太久。」

說完,她睇著吉裡安諾,很明顯的就是要他開門,拗不過她,吉裡安諾只好拿出鑰匙,開了門鎖。

那反常的舉止與神情令她一陣莫名。

「你今天是怎麼回事?」她一邊咕噥著,一手則推開了那扇厚重的門板,「怪裡怪氣的,是吃錯藥了嗎?」

她本來還以為進了屋之後會撞見什麼不該見的畫面。

例如像是什麼你所沒見過的卡羅、曼契尼。

不過,客廳卻空蕩蕩,不但卡羅不在那兒,連馬西莫也不見人影。她遲疑了下,倏地想起吉裡安諾說他正在吃飯。

八成在廚房。

「卡囉?」她走過長廊,往廚房的方向去,「馬西莫?」

然後她踏進了廚房隔壁的飯廳,眼前的畫面竟讓她一時愣在那兒,忘了前一秒自己還在想像著各種不堪入目的畫面--她看見馬西莫正在收拾餐桌上的空盤子。

空盤子?

「這是怎麼回事?那些菜……」她皺著眉,看著那桌所剩無幾的飯菜,腦中頓時轉不過來。

「小姐?你怎麼會--」

像是被她嚇了一跳,馬西莫的身子明顯顫了一下,表情像是做了壞事被逮個正著一樣。

「啊、這個呀……不好意思,因為先生沒什麼胃口,我就自己把你煮的菜吃掉了,哈哈哈……」馬西莫抓抓頭,尷尬地傻笑。

那表情實在一點說服力都沒有。「你才不會做那種事。」

的確,他不會做出那種失職的舉動,但他也不擅長說話,馬西莫抿抿唇,雙手一攤,沒轍了。

好一會兒,孫蓓蓓自己理出了答案。

「……是卡囉?」那個一口先生?這猜測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

然而馬西莫卻點了頭。

「是的,是先生吃掉的。」

居然真的是他!她倒抽了口氣,不敢相信對方的話。

「他是突然佛心來著還是怎樣……」

過去這一個禮拜,他每天都只賞她一口的面子,今天卻突然掃掉她半桌的菜,若他不是真的餓壞了,就是終於良心發現,知道食物不能浪費。

「其實--」這時,馬西莫開了口,打斷了她的思緒。

「嗯?」她回神。

「其實從第二天開始,你煮的菜先生都有吃,就算當天晚上吃不完,也會留著當作隔天的早餐。」

這話太嚇人,她張著嘴、呆在那兒,不知所措。

從第二天開始?那不就是馬西莫告訴她,卡羅不允許其他人分食起?

她頓時想起了自己對他說過的話--

你每天都只吃一口,要吃到膩恐怕還要三年吧?

原來,豈止是每天一口。

原來,她自以為付諸流水的心血,事實上他連一分一毫也不曾糟蹋過,他只是……沒讓她知道而已。

其實她應該要生氣的,畢竟平白無故跑了那麼多天的六公里,她明明早就已經達到了他的標準,不是嗎?

但是,好奇妙,她一點兒也不生氣,甚至有點……窩心。

窩心?!有沒有搞錯,她是被虐狂嗎?她可是被耍了好幾天吶!為什麼還會產生如此莫名的情緒?

這問題暫時是沒有解答了,她只知道自己不能留在這裡思考,她需要獨處、她需要空間、她需要氧氣……

「小姐?」

見她像尊木雕一樣杵在那兒,馬西莫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背,「你還好吧?還有,你不是去探視朋友了嗎?怎麼又--」

這一拍,讓她從紛亂中驚醒。

「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先走,明、明天見!」說完,她的反應簡直可以用落荒而逃四個字來形容,一溜煙地就不見人影了。

馬西莫有些無所適從。

他本來還以為她會很高興聽到這件事……至少也該感到驕傲吧,怎麼會像是聽見了什麼噩耗似的。

「剛才有人來?」

突然一個聲音自背後傳出。

回頭一看,是卡囉,他剛沖完澡,穿著厚棉浴袍,髮絲上還懸著水滴。

「呃……是的,剛才孫小姐有來過。」

卡羅微微愣了下。

「她來過?」他以為她會在醫院耗上一整晚。

馬西莫面有難色地看了看餐桌,道:「先生,真是抱歉……我瞞不住,就全告訴她了。」

他靜了幾秒,點點頭,反正也不是多嚴重的事。

「所以呢?她特地跑回來,不會只是來說晚安的吧?!」難道連續兩天沒跑六公里,讓她開始渾身不對勁?

馬西莫搖了搖頭,「她什麼都沒說,而且……」

「而且?」

「她看起來好像受了很大的打擊。」

「打擊?什麼意思?」

「她一聽到我說那些菜都是先生吃完的,她就露出了那樣子的表情。」

卡羅眉頭蹙起,「這反應還真有趣。」

於是他踅身走回臥房裡,換了套衣服出來。「先生要出去?」

「對。」但他沒交代要去哪裡。

他開了大門,踏出一步,吉裡安諾見他穿著外出服,便問道:「都這麼晚了,你還要出去辦事?」

卡羅沒有正面回答。

「你知道那女人去了哪裡嗎?」

吉裡安諾愣了幾秒,才道:「唔……她剛才只說她要去跑步冷靜一下……」

「跑步?」卡羅吃了一驚,「到中央公園?」

「肯定是吧。」

「你沒跟她去?!」

「我本來是想陪她一起去,但她……你知道的,她表情不太對勁,不願意讓我跟著。」說完,吉裡安諾又問,「怎麼?你現在要去找她?」

「找得到的話。」

「那我跟你……」吉裡安諾拿起夾克就要披上。

「不用了。」卡羅拒絕得很乾脆。

「可是你一個人安全嗎?」他有些擔憂。

卡羅笑了出聲。「放心吧,我的身手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好,沒那麼容易死的。除非有人在二十樓高的地方拿狙擊槍瞄準我。」

語畢,他拍了下對方的肩膀,這才轉身往電梯的方向去。

比起擔心自己,他反而還比較擔心她。

因為他可沒忘記在她公寓樓下所瞥見的可疑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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