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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厭筆蕭生]帝霸[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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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1-5 18:45:33
第3430章 羽劍少君

     就在這個時候,李七夜正準備離去。

    「轟、轟、轟」一陣轟鳴之聲響起,連大地都不由顫動了一下,這轟鳴之聲響起,好像是千軍萬馬奔馳而至。

    「發生什麼事了?」外面突然響起了這麼大的動靜,不少人大吃一驚,都紛紛張目向石苑外望去。

    在一望之下,此時有人發現,在石苑之外乃是旗幟飛舞,猶如遮天一般,一支強大的隊伍已經陣列於石苑之外。

    「陰陽禪門——」看到那飛舞的旌旗,有人不由大吃一驚,說道:「陰陽禪門的軍隊堵住了石苑的出口?」

    「陰陽禪門來了,這究竟是發生什麼事了?」一時之間,很多人都大吃一驚。

    「什麼事情能讓陰陽禪門如此大動干戈。」在這個時候,很多人都不由面面相覷,他們心裡面也十分的吃驚。

    陰陽禪門的軍隊突然堵住了石苑的出口,這發生得太突然了,很多人都還沒有明白怎麼一回事。

    「陰陽禪門這是要幹什麼?」看到石苑的出口被堵,不少人嘀咕了一聲。

    很多人相視一眼,也覺得奇怪,陰陽禪門的強大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在北西皇,陰陽禪門是數一數二的大教,實力之強大,比天朗國還要強出很多,特別是陰陽禪門的那位古祖,更是讓人忌憚。

    但是,這裡終究是祖城呀,石人族的地盤,陰陽禪門突然之間發動兵馬,把石苑堵住,這似乎也是顯得有些高調了吧。

    「陰陽禪門這有些囂張了吧。」有石人族的弟子不由嘀咕了一聲,心裡面有些不爽。

    畢竟這裡是祖城的地盤,是石人族的地盤,特別是石苑,對於石人族來說,有著非同小可的意義。

    現在陰陽禪門的軍隊把石苑的出口給堵住了,這怎麼不讓一些石人族心裡面不舒服呢?

    「陰陽禪門的囂張,那也是能理解的。」也有人小聲地說道:「畢竟,在北西皇,還有哪個門派能比陰陽禪門更加強大呢?」

    「或許陰陽禪門的行動是得到了祖城的同意,大家不要忘記了,陰陽禪門和祖城那可是有聯姻的。」有一位年輕強者說道。

    這話讓不少人相視了一眼,這是事實,天下人都知道,陰陽禪門與祖城有聯姻,祖城的石璣聖女和陰陽禪門的白剪禪那可是有婚約,這一門婚約,聽說在雙方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定下了。

    陰陽禪門和祖城乃是親家,現在陰陽禪門的軍隊出現在祖城,說不定也得到了祖城的默認。

    「陰陽禪門堵住石苑,這是要幹什麼?」有人嘀咕,心裡面有些發毛。

    「砰、砰、砰」的一陣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響起,就在很多人都猜疑的時候,有一個人慌不擇路,衝了進來,他拚命逃跑的模樣,一看就知道後面有追兵。

    逃進來的人乃是一個石人族的小子,頭頂上高懸著一把石斧,這把石斧噴湧出了光芒,散發出了強大無匹的神威,有著肆虐諸天之勢,這把石斧垂落一道道法則,緊緊地把這個小伙子護住,形成了強大的防禦。

    儘管是如此,這個小伙子身上還是傷痕纍纍,身上的鮮血直流,看來他是經歷了一場苦戰,受到了很重的傷。

    這個小伙子逃了進來,慌不擇路,但是,當看到李七夜的時候,如同看到救星一樣。

    「少爺,快救我——」在這個時候,小伙子大叫一聲,急忙衝向了李七夜。

    這個小伙子正是石娃娃,此時他身上的傷很重,一衝到李七夜面前的時候,就眼前一黑,昏倒過去,再也支撐不住了。

    他能一直支撐到現在,就是因為一股堅韌不放棄的意志在支撐著他。

    見石娃娃身上受傷,李七夜雙目一寒,青石和葉靈瑤忙是把石娃娃扶了起來,給他服下靈藥,為他療傷。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一群人追了進來。

    這群追進來的人有近百之多,為首的乃是一個青年,這個青年身穿一身羽衣,相貌俊朗,雙目冷厲,顧盼之間,殺氣直冒,毫不掩飾。

    這個青年身後所隨的勁裝壯漢,每一個都有著殺伐氣息,讓人一看便知道不是什麼善茬。

    「陰陽禪門的羽劍少君。」看到這個青年帶領著隊伍衝進來,讓一些修士強者驚呼一聲。

    「在這裡。」此時,這個青年身後的壯漢看到了受傷的石娃娃,不由大叫一聲。

    在這個時候,叫羽劍少君的青年帶著隊伍立即衝了過來。

    「原來諸君也在這裡呀。」看到這麼多年輕強者在這裡,而石娃娃重傷在身,也逃不了,這個羽劍少君這才放慢腳步。

    「少君久違了。」在場不少年輕修士紛紛與羽劍少君打招呼。

    羽劍少君也招呼一二,看得出來,他交際極廣,在場的年輕修士強者他都差不多認識。

    而且在場的不少修士強者以自己能認識羽劍少君而為之榮焉。

    「鳳女、殿下、聖子,久違了。」羽劍少君向真龍鳳女、天朗國大皇子他們打招呼,不失禮數,抱拳,一鞠身,說道:「少君替我們少主為諸位問候。」

    「客氣了。」天朗國大皇子、周天聖子他們受了羽劍少君的大禮。

    事實上,當羽劍少君一說到「我們少主」的時候,不少人心裡面也不由為之一震,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所說的「我們少主」就是陰陽禪門的少主白剪禪,當今北西皇第一天才。

    羽劍少君,乃是陰陽禪門的門外大弟子,天賦很不錯,也是長袖善舞,同時,他曾得到了陰陽禪門的少主白剪禪的指點,被外人稱之為是白剪禪的記名弟子,所以,他在北西皇的年輕一代修士之中,擁有著很高的人氣。

    羽劍少君此時目光落在了石娃娃的身上,石娃娃得到療傷之後,傷勢終於穩住了,只不過,還是陷入昏迷而已。

    「不好意思,驚擾了大家。」此時羽劍少君一抱拳,說道:「我乃是受吳師伯之令,前來緝拿罪人的。」

    「吳師伯?吳中天。」聽到羽劍少君的話,不少人心裡面為之一震,也有不少人面面相覷。

    北西皇很多人都知道,陰陽禪門的吳中天,就是出身於吳國的大皇子,也就是吳世子的兄長,他天賦極高,拜入陰陽禪門,成為了少主白剪禪的左膀右臂,可以說是位高權重。

    「是他嗎?」有人指了一下躺在那裡的石娃娃。

    「沒錯,正是這個罪人,我正要抓他回去受審。」羽劍少君沉聲地說道,向身後的人揮了揮手,圍了過去。

    「罪人,什麼罪?」在這個時候,李七夜露出了濃濃的笑容。

    羽劍少君看著李七夜,沉聲地說道:「此人謀串奸邪之人,謀害我們吳師伯的胞弟,搶其寶物,此乃是罪該萬死!」

    聽到羽劍少君的話,不少人面面相覷,大家都看著李七夜和石娃娃。

    「嘿,原來不是什麼好人呀,看來是蛇鼠一窩,狼狽為奸。」有人故意大聲地說道,他們就是存心想毀壞李七夜的名聲,就是要損毀李七夜在真龍鳳女心目中的地位。

    然而,李七夜一點都不在意,露出了濃濃的笑容。

    當李七夜露出濃濃的笑容之時,青石和葉靈瑤心裡面都發毛,特別是葉靈瑤,似乎已經聞到了血腥味。

    「顛倒是非黑白——」青石不屑一顧,說道:「這把石斧,乃是我們少爺從石殼朗皇那裡得到的,送給石娃娃的,在你們陰陽禪門口中卻變成了你們的寶物。陰陽禪門都這麼不要臉嗎,還說什麼北西皇第一大教,原來盡出這種奸邪之人。」

    「放肆——」在這個時候,羽劍少君身後的壯漢立即大喝道。

    羽劍少君臉色一變,雙目一厲,盯著青石,冷冷地說道:「你把嘴巴放乾淨一點!否則,讓你好看。」

    「這種為非作歹的惡人,早就該收拾他們了。」在場有修士強者煽風點火。

    羽劍少君雙目一厲,從李七夜和青石身上一掃,冷聲地說道:「原來你們是一夥的,那再好不過,踏破鐵鞋無覓處,今日,我正好把你們一網打盡,押回陰陽禪門,好好審一審你們!」

    「說這些話,最好問問你們陰陽禪門有沒有證據。」在這個時候,葉靈瑤也看不下去了,沉聲地說道:「若是血口噴人,現在向少爺認錯賠罪還來得及。」

    葉靈瑤當然不是擔心李七夜,只不過,此時她已經聞到血腥味了,她知道再這樣下去,必定將會有一場大屠殺,當然,被屠殺的肯定是陰陽禪門。

    對於真龍鳳女,羽劍少君倒不敢得罪,他抱拳,說道:「鳳女,我所說皆屬實,這**人,殺害吳師伯的胞弟,乃是罪該萬死……」

    葉靈瑤不由皺了一下眉頭,就懶得再去說話了,既然有人要自尋死路,誰也攔不住,成全他就是了。

    「這等謀財害命的人,應該把他們抓起來,必定要嚴懲。」有人恨不得現在就把李七夜處死。

    「沒錯,這等奸人,不應該讓他活在這裡。」不少人紛紛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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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1章一劍斬殺

   一時之間,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起哄,他們都是有意針對李七夜,趁著這麼難得的機會,拼命去詆毀李七夜,他們要破壞李七夜在真龍鳳女心目中的形象,要把李七夜詆毀成十惡不赦的惡人,他們不給李七夜絲毫辯解的機會,對於他們來說,能毀了李七夜,那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而天朗國大皇子和周天聖子則是站在旁邊,冷笑不止,對於他們來說,若是有人與李七夜過不去,若是有人毀了李七夜,那是最好不過的事情,有人代功,他們何樂不為呢?

    然而,面對這樣的詆毀,李七夜卻一點都不在乎,依然是露出了濃濃的笑容,他的笑容越濃,越是讓身邊的青石和葉靈瑤看得心驚肉跳。

    “你們現在是乖乖束手就擒,還是我們親自動手呢?”羽劍少君盯著李七夜,冷冷地說道。

    “你就真的這麼有信心?”李七夜笑容滿臉,輕描淡寫地說道。

    羽劍少君頓時雙目一寒,綻放了冷冷的殺意,他森然地說道:“你若是現在束手就擒,押回我們陰陽禪門,還有一個辯解的機會。若是本少君出手,只怕你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殺無赦,必成為我劍下游魂。”

    李七夜竟然敢質疑他的實力,這頓時就讓羽劍少君雙目露出了殺意了,就算李七夜束手就擒,他也要讓李七夜好看。

    “喲,好大的口氣。”青石不咸不淡地說道:“真以為你們陰陽禪門天下第一不成?不就是仗著一位古祖還活著嗎,這有什麼了不起,真的以為你們陰陽禪門能打遍天下無敵手嗎?”?“放肆,我們古祖,焉是你這等無名小輩可談也。”羽劍少君頓時臉色一沉,厲喝道。

    “不就是禪陽天尊嘛,有什麼不可談也。”對於陰陽禪門,青石似乎就是看不順眼,冷笑一聲,說道:“又不是萬古無敵的道君,又什麼可以讓人噤若寒蟬的。”

    “噓——”當青石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把在場的人都嚇了一大跳,在場的多少年輕修士,頓時臉色大變,甚至有人豎指壓於嘴唇,輕輕噓了一聲。

    “不可談也。”提到“禪陽天尊”,多少人噤若寒蟬,臉色大變,心裡面發怵。

    陰陽禪門,有一位極為可怕,極為恐怖,極為強大的古祖——禪陽天尊!這位古祖極為逆天,活了無數歲月,曾經培養出道君,他的無敵,不知道多少人談之色變。

    現在青石直呼“禪陽天尊”的尊諱,這怎麼不把所有人嚇得一大跳。

    “掌嘴——”青石竟然敢直呼自己古祖的尊諱,羽劍少君臉色大變,對身後的強者沉喝道。

    “呼”的一聲響起,這位強者大手一伸,一巴掌抽了過來,一巴掌碎石,威力強大,一伸手就是一記“摔碑手”,這樣的一巴掌,一旦被抽在臉上,只怕整個腦袋都會被拍碎,一命嗚呼。

    “噗——”的一聲響起,在這一巴掌還沒有抽在青石的臉龐之上的時候,寒光一閃,鮮血濺射,聽到“啊”的一聲慘叫,這位強者頓時被斬下了一隻手臂。

    在這個時候,大家定眼一看,只見青石手握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笑吟吟地站在那裡。

    而那個出手的漢子已經被斬了一隻手臂,臉色發白,連忙後退。

    青石出手,可謂是夠凶狠,一劍就斬了他的手臂,毫不留情。

    “下一劍,斬你狗頭。”青石手握寶劍,笑吟吟地站在那裡。

    聽到“鐺、鐺、鐺”的聲音響起,只見羽劍少君身後的所有強者都是兵器出鞘,他們臉色一變,目光一厲,頓時殺氣騰騰地盯著青石。

    “敢傷我們陰陽禪門弟子,罪該萬死。”羽劍少君臉色一變,覺喝道。

    青石卻沒當作一回事,笑吟吟地說道:“陰陽禪門又怎麼樣?我們少爺沒放在眼中,今日就是砍了你們的狗頭。”

    “這話我贊同。”李七夜撫掌而笑,說道:“這話我喜歡聽,今日,他們一個都別想活著離開了,都砍了。”

    李七夜這話頓時讓在場的人大吃一驚,不少修士強者都不由相視了一眼。

    “這小子吃了老虎心、豹子膽了吧,竟然敢與陰陽禪門為敵。”有修士強者不由嘀咕地說道。

    也有年輕天才冷哼一聲,說道:“這是他自尋死路,敢動陰陽禪門的人,沒有一個會有好下場的。”

    在這個時候,大家都冷笑地看著這一幕,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李七夜被陰陽禪門斬殺。

    在北西皇任誰都知道,誰敢與陰陽禪門為敵,都沒有好下場,最後都會死路一條。

    下場好點的人,或許只是自己死亡而已,下場不好的人,有可能會連累自己的宗門,有可能會被陰陽禪門滅了整個宗門。

    李七夜這話,頓時讓羽劍少君臉色十分難看,他森然說道:“口氣倒不小,不說你們是否是我們的對手,在石苑之外,我們就有上千大軍,哼,就算你們能打得過我們,也休想活著離開石苑!”

    羽劍少君這話可不是恫嚇,他們陰陽禪門的軍隊就堵在石苑之外,近萬的大軍,可謂是精銳,如此一支強大的隊伍,誰敢去招惹?

    所以,羽劍少君說出這話的時候,不少修士強者都幸災樂禍。

    “這小子,死定了。”有人冷笑,抱手看熱鬧,他們就想看看李七夜是怎麼死的。

    “好怕怕喲。”青石拍了拍胸膛,笑嘻嘻地說道:“萬人大軍,好厲害喲,好強大喲,不過嘛,對於我們少爺來說,不要說你們區區這點兵力,就算你們整個陰陽禪門,那都只不過是土雞瓦狗而已。”

    青石似乎與陰陽禪門有仇一樣,存心就是要與陰陽禪門過不去。

    “不知死活的東西!”羽劍少君頓時臉色難看到極點,大喝道:“敢辱我陰陽禪門,罪該萬死,當千刀萬剮,當暴屍百日……”

    “大言不慚。”在羽劍少君說出狠話之時,在旁邊的葉靈瑤都冷冷地說道:“不知天高地厚,自己怎麼樣死,都還不知道!”

    葉靈瑤突然說出這樣的話,頓時讓不少人愕了一下。

    說出一番狠話的羽劍少君也頓時嘎然而止,剛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來。

    雖然說,羽劍少君一副無懼任何人的模樣,作為陰陽禪門的得意弟子,他心裡面也有底氣。

    但是,與真龍鳳女一比,他心裡面又有些底氣不足,畢竟,真龍鳳女這樣的存在,與他們的少主白禪剪是同一級別的人。

    “葉姑娘,這樣的混水,何必去趟呢。”在旁邊的天朗國大皇子忙是打圓場,勸說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當然,也有不少人嫉妒萬分,葉靈瑤這是擺明著要維護著李七夜了。

    羽劍少君臉色很難看,也很尷尬,他深呼一口氣,沉聲地說道:“鳳女,我很尊敬你,也很尊敬龍鳳谷,但是,此乃是我們陰陽禪門的恩怨…… ”

    “不必說這些廢話,等你能活命,再說這些沒用的廢話吧。”葉靈瑤淡淡地說道。

    “這就對了。”李七夜淡淡地笑了笑,吩咐青石,說道:“把他們都砍了吧,相信你很樂意的。”

    “這個主意不錯。”青石揚了揚手中的長劍,對羽劍少君所有人說道:“你們是一個一個來呢,還是全部一同上呢,我正好讓手中的劍飽飲一頓。”

    青石如此的隨意,那簡直就是邈視他們,根本就沒把他們放在眼中,似乎他們所有人都只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這讓羽劍少君他們臉色十分難看。

    “上,殺了他。”羽劍少君臉色一沉,厲聲道:“把他千刀分屍,讓他痛苦哀嚎!”

    “小子,你自尋死路!”羽劍少君身後的所有強者站了出來,被斷臂的那個強者厲喝一聲,殺氣盎然,森然說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很快,你會後悔來到這個世上的,你會後悔與我們陰陽禪門為敵……”?“好多廢話,快出手吧,我把你們的頭顱一一砍下來。”青石掏了掏耳朵,一副十分隨意的模樣,根本就沒有把這些強者放在眼中。

    這些陰陽禪門的強者,頓時臉色難看到極點,他們在陰陽禪門也算是有點份量的人物,竟然被這麼一個無名小輩輕視。

    “殺——”近百的強者齊喝一聲,同時出手,聽到“鐺、鐺、鐺'的劍鳴之聲響起,只見陰陽起,煞氣橫,殺戮肆意……

    陰陽禪門這些強者一出手,就一下子瀰漫著強大無比的氣息,讓人毛骨悚然。

    “來得好。”面對如此的陰陽煞殺,青石完全無所謂,大笑一聲,聽到“鐺”的一聲響起,只見他長劍當空,如蓮花盛開,一朵朵蓮花怒放,充滿了生機,猶如可以把整個空間撐破一樣。

    聽到“鐺、鐺、鐺”的斬斷之聲響起,陰陽禪門所有強者的長劍都一下子被斬斷,“啊、啊、啊”的慘叫聲不絕於耳,只見一個個頭顱飛起,鮮血濺射。

    在這剎那之間,陰陽禪門近百位的強者,全部都被青石一劍斬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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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2章不知天高地厚

    一劍斬殺了近百的強者,這頓時讓所有人大吃一驚,在場的不少年輕修士都不由嚇得後退了一步,他們都不由心裡面發毛。

    一開始,青石都不是那麼的引人注意,普普通通的模樣,有點秀氣,大家還以為他是李七夜的跟班,沒有想到,他一出手,就一劍斬了陰陽禪門這麼多強者,而且一劍斬殺了這些強者之後,他連眼皮都沒有眨一眼,這簡直就是殺人不眨眼。

    此時,不少修士強者看到青石那笑吟吟的模樣,都不由心裡面發毛,誰會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六畜無害的青年,出手竟然會如此之狠,鐵血殺伐。

    就是在旁邊的天朗國大皇子、周天聖子,他們都不由嚇了一大跳,他們也沒有想到青石會如此的強大。

    這近百的陰陽禪門強者,雖然不是陰陽禪門最強的弟子,但是,他們都是實力不俗,如此近百的陰陽禪門弟子,放在其他門派,只怕能成為中流砥柱,但是,現在一出手,便被青石一劍斬殺,這可以想像青石的實力是多麼的強大了。

    「這小子是什麼人?」大家都不由大吃一驚,心裡面發毛,在此之前,任誰都沒有留意,現在青石一出手,大家都明白,青石竟然是如此的深藏不露。

    「你是何人——」羽劍少君臉色大變,也不由為之駭然,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走眼,他還以自己手下的這些強者斬殺青石,根本就不算是什麼難事,沒有想到,反而是被青石一劍斬殺。

    「微不足道的人。」青石笑吟吟地說道。

    在駭然之下,羽劍少君混沌真氣噴湧,聽到「鐺、鐺、鐺」的聲音,只見他身上的羽衣瞬間豎起,如同刺猥一樣。

    羽劍少君身上的羽衣瞬間豎起的時候,閃動著一縷縷的寒光,豎起的並不是羽毛,而是一把把寒劍。

    當他羽衣上的一把把寒劍全部都豎起的時候,看起來他身上好像有千萬把寶劍一樣,寒光奪目。

    看到羽劍少君全身被千百把寒劍包裹著,在這個時候,很多人總算明白他為什麼會被稱之為「羽劍少君」了。

    「還有什麼手段呢?你們陰陽禪門不是很強大嗎?」李七夜看著羽劍少君身上的所有寒劍豎起,笑吟吟地說道。

    「殺——」在這剎那之間,羽劍少君厲喝一聲,聽到「鐺、鐺、鐺」的劍鳴之聲不絕於耳,只見羽劍少君身上的所有寒劍瞬間激射而出,這樣的一幕,就好像是刺猥瞬間射出了自己身上的骨刺一樣。

    千百萬把的寒劍瞬間如怒箭一射向李七夜射去,欲把李七夜萬劍穿身,要把李七夜刺成刺猥。

    在這剎那之間出手,羽劍少君並沒有向青石出手,而是向李七夜出手,在他眼中,李七夜比青石要弱太多了,他是打算先斬了李七夜,再想辦法解決青石。

    如此鋪天蓋地的寒劍射來,似乎讓李七夜無處可逃,他所站的地方都會瞬間被千百萬把的寒劍射得千瘡百孔。

    「這小子死定了。」看到千百萬把寒劍瞬間射在李七夜身上,而李七夜連動都沒動,似乎像是被嚇傻了,看到這樣的一幕,有人不由為之暗喜。

    但,就在千百萬把寒劍臨身的剎那之間,聽到「砰、砰、砰」的崩碎之聲響起,只見射向李七夜的千百萬把寒劍瞬間一一崩碎。

    千百萬把寒劍一下了崩碎之時,只見無數碎片濺飛,如同寒冰崩碎一樣。

    在這石火電光之間,只見站在李七夜身旁的葉靈瑤出手了,她一掌拍出,瞬間崩碎了羽劍少君的所有寒劍。

    本來所有人都以為李七夜必定會死在這千劍分屍之下,大家沒有想到在這瞬間葉靈瑤會出手,一掌救了李七夜。

    「真龍鳳女——」看到葉靈瑤出手,羽劍少君頓時臉色大變,不由後退了好幾步。

    在場的許多修士強者心裡面都不由滋味,因為真龍鳳女如此地護著李七夜,這讓他們心裡面都是萬分的嫉妒。在他們看來,李七夜這樣的一個無名小輩,怎麼就會得到真龍鳳女的青睞呢。

    「鳳女,你這是什麼意思?」羽劍少君的臉色十分難看,不由大喝一聲,說道:「你這是要與我們陰陽禪門為敵嗎?你們龍鳳谷要向我們陰陽禪門宣戰嗎?」

    在這個時候,羽劍少君也是十分忌憚葉靈瑤,畢竟,葉靈瑤的實在遠在他之上,甚至毫不誇張地說,在場的所有人,只怕沒有誰比真龍鳳女更加強大了。

    「宣戰又如何?」葉靈瑤輕描淡寫,完全不在意。

    在葉靈瑤看來,陰陽禪門又如何,只要得罪了李七夜這樣的存在,再強大的門派,那都必定是灰飛煙滅。

    「葉姑娘,何苦呢。」在旁邊的周天聖子忙是勸說道:「為了區區一個路人,使得兩派交戰,那是多麼的不值得,只怕龍鳳谷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爭端。」

    「是呀,葉姑娘,不必這樣吧。」天朗國大皇子也忙是勸葉靈瑤。

    在他們看來,他們當然不希望葉靈瑤站在李七夜這邊了,若是李七夜沒有葉靈瑤撐腰,說不定會在劫難逃。

    「我宗門之事,我自有分寸,無需諸位操心。」葉靈瑤輕描淡寫。

    誰都看得出來,葉靈瑤這是鐵了心幫助李七夜,這頓時讓周天聖子、天朗國大皇子他們心裡面都不是滋味,雙目充滿妒火,狠狠地盯著李七夜。

    羽劍少君沉聲地說道:「鳳女,還請你三思,若與我們陰陽禪門為敵,只怕對你們龍鳳谷不利,我們古祖必定出世……」

    葉靈瑤輕輕揮手,淡淡地說道:「提什麼古祖,說得好像只有你們陰陽禪門才有古祖一樣。」

    葉靈瑤這樣的話,頓時讓羽劍少君的話嘎然而止,沒辦法說下去了。

    在場的年輕強者也都不由相視了一眼,也有不少人覺得葉靈瑤的話說得有道理,事實上,瞭解龍鳳谷的人也明白,龍鳳谷不見得會怕陰陽禪門。

    陰陽禪門的古祖禪陽天尊的確是很強大很逆天,很無敵,但是,葉靈瑤本族的古祖也不見得會弱到哪裡去。

    在那遙遠的時代裡,葉靈瑤本族的古祖也曾經是威懾八荒,也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內所向披靡。

    真的是要開戰的話,葉靈瑤背後的力量,不見得會比陰陽禪門弱到哪裡去。

    羽劍少君本是想說狠話,威懾一下葉靈瑤,但是,這樣的話,卻對葉靈瑤沒有絲毫的作用。

    「好了,不要說這些沒有屁用的廢話,屠光就是。」李七夜伸了伸懶腰,輕描淡寫地說道。

    「沒那麼容易!」羽劍少君厲喝一聲,大吼道:「我們陰陽禪門焉是好欺負的,今日,我百萬大軍在此,必定與你誓不兩立,不死不休。」

    說話,羽劍少君取出了一隻號角,「嗚」的一聲悠長的號角聲被吹響。

    「陰陽禪門的大軍要攻進來。」一聽到羽劍少君吹響了號角,在場的年輕修士都不由嚇了一大跳,心裡面發毛。

    「千萬不要別殃及池魚。」聽到號角聲,不少修士強者都紛紛後退,拉開了足夠遠的距離,他們可不想陰陽禪門的千軍萬馬殺進來的時候,把他們當作了敵人,那麼他們就死得太冤了。

    「轟——」的一聲巨響,就在這個時候,石苑之外的大軍立即結集,所有的大軍都同時踏出一步,軍威浩然,那舉步之聲,撼動整個石苑。

    「預備——」此時,統率著陰陽禪門千軍萬馬的將帥大喝一聲,已經結集了所有的大軍,準備攻入石苑,斬殺敵人,救下羽劍少君。

    「陰陽禪門的千軍萬馬,那可是一支久戰沙場的虎狼之師。」大軍還沒有殺進來,那軍威已經像巨浪一樣滾滾而來,嚇得不少年輕修士打了一個冷顫,他們都不由心裡面發毛。

    「小輩,我們的百萬大軍,必定要把你踩成肉醬!」千軍萬馬結集成功,羽劍少君心裡面大寬,不由厲喝一聲。

    雖然,在石苑之外,也就只有近萬大軍而已,但是,羽劍少君對於自己宗門的軍隊十分有信心,在他看來,只要他們的大軍殺進來,必定能把李七夜斬於馬下。

    「是嗎?」李七夜似笑非笑,說道:「的確,成為肉醬,說不定還能做成一個大肉餅,夠祖城的所有人吃一頓。」

    話一落下,李七夜僅僅是伸了伸手而已。

    「轟、轟、轟」一陣轟鳴之聲不絕於耳,就在李七夜伸手的時候,整個祖城都搖晃起來,在祖城的那個廣場之上,那塊屹立在那裡的石碑竟然緩緩地伸了起來。

    這塊石碑屹立在廣場上千百萬年了,沒見有誰能撼動它,今日,這一塊石碑竟然緩緩升了起來,好像把整個祖城的根都連同拔出來。

    「發生什麼事了。」當然整座祖城搖晃,祖城之內的不少老祖被嚇了一大跳,在某一種,一位石雕像突然睜開了眼睛,光芒一閃。

    「真是蠢貨,還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麼人。」在雞湯老店之內,老人搖了搖頭:「陰陽禪門,自尋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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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3章砸成肉醬

    「轟——」的一聲巨響,整個石碑拔地而起,當這座石碑拔地而起的時候,讓人感覺猶如是整座祖城被拔起一樣,似乎這座石碑是連接著祖城的地下大脈一樣。

    祖城之內,千千萬萬的人都不明白這是怎麼樣的一回事,廣場上的那座石碑突然拔地而起,似乎沒有任何人出手,它就這樣拔地而起。

    在這個剎那之間,祖城的不少老祖被驚動,就算是塵封中的老祖也被這樣的動靜所驚,有一尊半返祖的石人瞬間張開了眼睛。

    「轟——」的巨響聲中,只見這座石碑直拍而下,拍向了石苑門外結集的陰陽禪門的軍隊。

    「防禦——」就在這個時候,陰陽禪門的將領大驚,厲喝一聲。

    這座石碑直拍而下,天空一黑,猶如整個天穹塌下來一樣,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壓得粉碎,根本就無處可逃。

    駭然之下,陰陽禪門軍隊的所有將士都長嘯一聲,混沌真氣噴湧而出,匯聚成了汪洋大海,磅礡的力量在他們的頭頂上一下子凝鑄成了一面巨大無比的神盾,如此巨大無比的神盾擋在了他們的頭頂之上,覆蓋全軍,可抗一切。

    但是,這厚如巨牆的神盾雖然說可抗一切,當石碑一拍而下的時候,聽到「砰」的一聲響起,整個神盾一下子被拍得粉碎,整座石碑直拍下去。

    「啊——」的慘叫聲響起,石碑狠狠地砸了下去,這一支近萬人的隊伍全部人都石碑砸中,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倖免於難。

    當這石碑一砸在萬人的隊伍之中的時候,那一幕無比的震撼,鮮血狂飆,飆起的鮮血高高濺起,在陽光下是那麼的鮮血,濺灑落下的時候,猶如是下起了血雨。

    最終聽到「砰」的一聲響起,石碑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面,隊伍中近萬精銳全部被砸死,在如此厚重的石碑之下,萬人被砸成了薄薄的肉餅。

    「不——」石碑砸下,羽劍少君尖叫一聲,但是,這個時候,一切都已經遲了,整支隊伍被一下子砸成了肉醬。

    這樣的一幕,讓所有人都看呆了,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陰陽禪門的這支隊伍是何等的強大,就算不是天下無敵,也可以威懾一方,但是,在這一塊石碑砸下的時候,這一支隊伍猶如螻蟻一樣。

    這就好像是一隻小小蝸牛被一座山峰砸得粉碎一樣,這支精銳強大的隊伍,根本就無法抵抗這座砸下的石碑,甚至可以說,在這座石碑之下,整支隊伍,那也只不過是蟻螻罷了。

    更讓人震撼的是,這座石碑在廣場上屹立了千百萬年了,從來沒有人撼動過,今天卻一下子倒下了,而且十分湊巧地砸中了陰陽禪門的這一支鐵騎,這樣的巧合,實在是讓人無法相信。

    「這是誰——」這樣的一幕,讓祖城的老祖看到,這些強大的存在,都不由為之一震,因為他們明白廣場這一座石碑意味著什麼,此乃是石王道君親手所立,千百萬年過去了,這座石碑依然屹立在那裡,今天突然砸下來,這未免太離譜了吧,千百萬年以來,又有誰擁有這樣的實力呢?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巧合了吧。

    站在李七夜身旁的青石都不由嘴巴張得大大的,自從他有記憶起,這一座石碑就屹立在那裡,他也聽過這座石碑的種種傳說,但,他做夢都沒有想到,今天這一座石碑竟然突然會砸了下來,而且,這僅僅是因為李七夜輕輕揮了揮手而已。

    這座石碑,傳聞說,乃是石王道君親手所立,不要說是其他的修士強者,就算是他們祖城最強大的老祖,都無法撼動這座石碑。

    現在李七夜僅僅是揮了揮手而已,這一座石碑竟然是砸了下來,而且一下子把陰陽禪門的千軍萬馬砸成了肉醬,這太離譜了,這是什麼樣的妖術?

    在場中,唯一沒有意外的就是葉靈瑤了,那怕這座石碑砸下來,無比的震撼人心,但是,在葉靈瑤看來,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在葉靈瑤看來,只要有李七夜在,沒有什麼叫做奇跡,再大的奇跡,再不可能的事情,對於他而言,那只不過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事情而已。

    葉靈瑤也很清楚,就算是那些無雙天尊、無敵道君所做不到的事情,李七夜也輕而易舉地能做到。

    「轟——」的一聲響起,那砸在地上的石碑又突然豎立起來,豎立在廣場之上,紋絲不動,好像剛才砸下來的並不是石碑,只不過是大家的幻覺而已。

    過了好一會兒,大家這才回過神來,在場的很多年輕修士,他們都傻傻地你看我,我看你的,他們都無法用任何言辭來形容自己的心情,這一幕實在是太離譜了,實在是太過於離奇了,他們都無法用筆墨開來容它。

    再看看石碑依然屹立在那裡,如果不是門外那已經砸成肉餅的千軍萬馬,如果不是石碑上還鮮血在流淌著,大家都會以為這只不過是一個幻覺而已。

    眼前這一切,告訴大家這並不是一場幻覺,這樣的事情,在剛才的的確確是發生過。

    「嘔——」回過神來之後,有年輕修士再也忍不住了,嘔吐起來。

    雖然說,在場不少修士都見過鮮血,但是,當親眼看到千軍萬馬一下子被砸成肉醬的時候,他們都被震撼了,那濃郁不散的血腥味,讓他們一陣陣反胃,忍不住嘔吐。

    當回過神來之後,不少人傻傻地看著李七夜,大家都不知道這是因為巧合,還是什麼樣,但,又讓人無法相信,這座石碑是李七夜拔起來的,畢竟這座石碑屹立千百萬年之久了,李七夜輕輕揮手,不可能拔起這座石碑,特別是石人族,他們更加明白這座石碑的意義,他們不會相信李七夜能拔起這座石碑。

    「這,這只怕是巧合。」有人傻傻地說道:「陰陽禪門的千軍萬馬,這未免也太倒霉了吧。」

    「或許有人出手?」有石人族的修士低聲地說道。

    「有人出手?是誰在暗中出手呢?」有人心裡面不由為之一震,也覺得有這個可能。

    「說不定是祖城的最強大老祖。」石人族的修士不由無限猜測:「這畢竟是祖城,陰陽禪門陣兵於此,這只怕是讓人無法忍受的。」

    「這也對。」這種猜測讓不少人一拍手掌,覺得有道理,低聲地說道:「畢竟,不論對於任何一個門派而已,外人在自己宗門之內結集千軍萬馬,都是無法忍受的,那怕是祖城與陰陽禪門聯姻,這都是不允許的。」

    「若是這樣,那就能說得過去了。」另外一位年輕強者說道:「這座石碑乃是祖城的道君所立,現在石碑砸下,把陰陽禪門的千軍萬馬砸成了肉醬,這也是祖城在警告陰陽禪門。」

    「是呀,這些年陰陽禪門風頭太盛了,或許祖城也有些不滿。」一時之間,各種猜測都有,各各流言蜚語傳上塵囂。

    「我還聽說,祖城內部有分歧,有老祖並不同意這一樁聯姻,一直都在鬧呢。」另外一個消息比較靈通的強者低聲地說道。

    而各種流言蜚語傳上塵囂的時候,祖城之內,一個個老祖都被驚動,這件事對於他們來說,那也實在是太震撼了。

    「看來,你的千軍萬馬幫助不了你什麼了。」在這個時候,李七夜拍了拍手,悠閒地說道。

    在這個時候,羽劍少君也頓時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這樣突然發生的事情,那完全是出於他的意料,他也想像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眨眼之間,他們強大的千軍萬馬就這樣灰飛煙滅了,一下子被砸成了肉醬了。

    這樣的突發之事,也讓羽劍少君無法接受。

    他本是帶著千軍萬馬而來,他本以為這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一切都是手到擒來,沒有想到,在短短的時間之內,不論是他的隨護還是千軍萬馬,都一下子死在了這裡,只剩下了他一個孤家寡人。

    「我要殺了你——」羽劍少君狂吼一聲,在這一刻他雙目通紅,狂吼一聲,「鐺」的一聲響起,他手握長劍。

    長劍如虹,照亮八方,在劍鳴聲中,長劍直驅而入,直刺向了李七夜的胸膛,一劍致命,狠毒無比,這一劍已經是使出了羽劍少君的所有力量,滾滾的混沌真氣,可以沖碎一切,任何防禦都擋不住這一劍。

    羽劍少君拚命,一劍貫注了他所有的力量,在場的不少年輕修士都不由驚呼一聲。

    這一劍不僅僅威力十足,而且快如閃電,根本就讓人躲閃不了,在剎那之間,就刺到了李七夜的胸膛。

    「啪——」的一聲響起,但是,沒有大家想像中那樣長劍貫穿李七夜的胸膛。

    而是一隻玉手在石火電光之間握住了刺來的長劍,在這「砰」的斷裂聲中,長劍被一下子折斷。

    所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聽到「砰」的一聲,只見握著斷劍的玉手一個反刺,就瞬間把羽劍少君釘在了地上了,一動都不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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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4章 無知

    所有人瞬間被釘在了地上,此時羽劍少君還活著,卻絲毫不能動彈。

    出手的是葉靈瑤,從折斷長劍到把羽劍少君釘在地上,這一切都是一氣呵成,動作如行雲流水,十分的順暢。

    葉靈瑤瞬間出手,把羽劍少君釘殺在那裡,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吸了一口冷氣,葉靈瑤這樣做,這可是要與陰陽禪門過不去。

    在這個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李七夜,試想一下,真龍鳳女不惜得罪陰陽禪門,甚至有可能會導致陰陽禪門與龍鳳谷宣戰,儘管如此,真龍鳳女依然是處處維護著李七夜,這簡直就是不惜一切代價。

    真龍鳳女如此青睞李七夜,如此護著李七夜,不知道讓多少追求者心裡面爐火怒燒,他們都不由把李七夜恨之入骨。

    「真龍鳳女——」羽劍少君被釘在那裡,不由厲叫一聲,在慘叫之後,他大叫地說道:「你,你是想與我們陰陽禪門過不去嗎?你們龍鳳谷是想向我陰陽禪門開戰嗎?」

    在這個時候,所有人都不由望向真龍鳳女,畢竟,兩派宣戰,任何人都是十分謹慎的事情,莫說真龍鳳女僅是龍鳳谷的傳人,就算她是龍鳳谷的谷主,龍鳳谷的老祖,面對這樣的大事,都會三思而後行。

    畢竟,陰陽禪門的實力擺在那裡,它的體量擺在那裡,在北西皇,任何一個門派要與陰陽禪門開戰,那都要思考再三,就算真的有門派能戰勝陰陽禪門,只怕後果都是那麼的不堪設想。

    在這個時候,不知道多少人屏住呼吸,連天朗國大皇子都不由勸說道:「葉姑娘,三思而後行,大局為重。」

    事實上,在場的多少人都認為,葉靈瑤為了李七夜,竟然要與陰陽禪門宣戰,這實在是太不明智了。

    但是,葉靈瑤根本就不理會這此,只是淡淡地看了羽劍少君一眼,風輕雲淡地說道:「陰陽禪門要戰,戰便是,我們奉陪到底!」

    葉靈瑤這話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說出來的話卻是擲地有聲,沒有絲毫的猶豫,也沒有絲毫的迴旋餘地,根本就無懼於與陰陽禪門宣戰。

    葉靈瑤說出這樣的話之時,頓時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為之一窒息,所有人都不由面面相覷。

    「這太瘋狂了,為了他,值得嗎?」過了好一會兒,有人不由喃喃地說道。

    大家也都不由面面相覷,葉靈瑤為了李七夜,竟然不惜與陰陽禪門宣戰,這也未免太瘋狂了吧,在場任何人看來,都是不可思議,這簡直就是太任性了。

    「還有比這個更任性的嗎?」也有人不由喃喃地說道。

    為了一個男人,竟然與陰陽禪門宣戰,這樣的事情,任何人都想像不到。

    就始天朗國大皇子,如果說讓他為了一個女人向陰陽禪門宣戰,這對於他來說,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這不僅僅會把自己的皇位搭進去,而且會讓他把自己的整個王國給搭進去,這根本就不值得這樣做。

    連站在旁邊的青石都十分意外,他也沒有想到葉靈瑤竟然是如此的果斷決伐,這一點連他都沒有想到的。

    但是,李七夜平靜無比,似乎這一切都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他十分自然,緩緩地走向了羽劍少君。

    彎了彎身子,看著被釘在地上的羽劍少君,淡淡地笑著說道:「現在還要怎麼樣殺我呢?還有什麼手段呢?」

    「要殺要剮,隨你便,我羽劍少君,絕不求饒。」羽劍少君厲喝一聲,比起吳世子來,他的骨頭倒硬多了。

    「那你想怎麼樣的一個死法?」李七夜淡淡地露出笑容。

    「隨你便。」羽劍少君厲喝道:「我若求饒一聲,便是孫子。總有一天,我們陰陽禪門必定會為我報仇的,必定會拿你頭顱來祭我!」

    「你就這麼有信心?」見羽劍少君如此的剛烈,李七夜就不由笑了起來。

    「沒錯,從今天起,北西皇沒有你立足之地,我們陰陽禪門,必定會追殺你到天涯海角,必定會把你斬殺!不管是誰庇護你,都是死路一條,與我們陰陽禪門為敵,殺無赦……」

    羽劍少君這厲聲的話,並非是恫嚇之詞,陰陽禪門的實力,沒有任何人敢去懷疑,在多不人看來,與陰陽禪門為敵,那是死路一條。

    「喀嚓——」的一陣骨碎之聲響起,羽劍少君的話還沒有說完,李七夜就一腳踩下去了,一下子把羽劍少君的頭顱踩得粉碎,腦漿濺射,一命鳴呼。

    「倒有硬氣,所以讓你死得痛快。」李七夜收回了腳,輕描淡寫地說道。

    大家看著羽劍少君的屍體,一時之間,讓所有人都不由沉默了,在剛才,羽劍少君是何等的神采飛揚,何等的意氣風發,又有千軍萬馬在手,可謂是春風得意。

    但是,沒有想到,在眨眼之間,千軍萬馬灰飛煙滅,羽劍少君也是身死道消。

    「走吧。」李七夜輕描淡寫,笑了一下,轉身而去。

    葉靈瑤想都沒想,就跟著李七夜離開了,青石和石娃娃回過神來,也忙是跟了上去。

    葉靈瑤沒有多問,這樣的事情,在她看來,那是再正常不過了,因為她聽說過一些忌憚,聽說,在那遙遠的歲月裡,誰若是敢動這尊存在身邊的人,那將會面臨滅頂之災。

    所以,在羽劍少君他們追殺石娃娃到石苑的時候,她就知道,就算羽劍少君他們有千軍萬馬,那都必死無疑。

    當李七夜帶著葉靈瑤他們離開之後,在場的很多人都你看我,我看你的,一時之間都說不出話來。

    離開石苑之時,因為石娃娃的傷勢還沒有好,李七夜也不急著離開,所以就在祖城的一家客棧中住了下來了。

    「少爺——」在住下來之後,葉靈瑤前來拜見了李七夜。

    「什麼事?」李七夜正拿著一把刻刀,一筆一刀地在石鴨蛋上刻著道紋,每一刀都是很精細,很用心。

    「我們古祖即將出關。」葉靈瑤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道。

    「我知道。」李七夜揮揮手,淡淡地說道:「那你去迎接吧,等他出關之後,讓他來見我。」

    「遵命。」葉靈瑤二話不多說,一下子領命,隨之向李七夜拜了拜,這才離開。

    而青石在安頓好李七夜他們住下來之後,左右無事,他就偷偷地從客棧中溜了出來。

    青石他要去見一個人,他想解開心中的一些迷團,所以,他回到了那條小巷子,他想再去見一見雞湯老店的那個老人。

    在青石看來,李七夜就像是一個謎團,他根本就看不透,根本就不知道李七夜的來歷,所以他想打探清楚。

    事實上,他也明白葉靈瑤也知道李七夜的一些情況,但,葉靈瑤根本就不會告訴他,所以她只好前來尋找雞湯老店的那個老人,毫無疑問,這店裡的老人知道李七夜的來歷。

    雖然說,這裡有許多小巷子,每個路口錯綜複雜,但是,青石在離開的時候,已經牢牢地把這個地方記住了,所以,他按照自己的記憶,找到了這條小巷子。

    當他來到了雞湯老店所在的位置之時,發現這裡根本就沒有什麼雞湯老店,這裡只是一間老房子而已。

    青石不信邪,又轉了好幾圈,回到了原位,還是在這裡,但是,卻偏偏沒有雞湯老店。

    「沒錯,應該就在這裡。」青石十分確定,當時雞湯老店就在這裡,但是,偏偏在這個時候雞湯老店卻不見了,這簡直就是見鬼了。

    青石仔細地辨認了一下四周的情況,他可以確定自己的記憶無誤,雞湯老店就是在這裡,但是,現在這裡根本就是沒有雞湯老店,只是一個老房子而已。

    「難道這僅僅是一個夢?這是幻覺?」青石在這個時候,都不由有些懷疑了,心裡面都不由有些動搖。

    這實在是太詭異了,雞湯老店明明就在這裡,卻不見了。

    「進來吧。」就在青石束手無措的時候,他身後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青石嚇了一大跳,一轉身,發現雞湯老店就在身後,一股讓人口水直流的雞湯香味撲面而來,此時雞湯老店的店門打開著。

    青石心裡面不由為之一震,剛才根本是沒有雞湯老店,現在卻一下子出現了,他心裡面明白,如果它不想讓你看到,那麼,你永遠都無法發現雞湯老店,這是遇上了深不可測的高人了。

    青石深興地呼吸了一口氣,整了整自己的衣裳,神態恭敬,不敢有絲毫造次,走入了老店之中。

    老店,絲毫都沒有變,依然沒有一個客人。

    唯一不同的是,此時此刻,老人坐在櫃檯後面,雙手收攏在衣袖裡面,捲縮著身體,好像是怕冷一樣。

    老人坐在那裡,輕輕地閉著眼睛,好像是睡著了一樣。

    「你這是捨近求遠。」老人輕輕地說道:「你本不該來這裡。」

    青石心裡面為之一震,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恭恭敬敬地向老人拜了拜,說道:「晚輩心有疑惑,所以,忍不住前來求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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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5章不可多問

    老人坐在櫃台后面,雙手收攏于在衣袖之內,好像是睡著了一樣,似乎沒有聽到青石的話。

    青石垂手而立,站在那里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老人的回復,他有著很大的耐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老人這才輕輕地眨了一下眼睛,好像是酣睡中的人小小地醒了一下,然后挪了挪身子,繼續閉著眼睛。

    “說來看看。”老人這才慢慢地說道,似乎他有氣無力一樣,說起話來,都有些中氣不足。

    青石雖然心里面已經有准備,但是,臨到開口之時,他還是謹慎再三,畢竟機會有限,錯過了,只怕就再也沒有了。

    “前輩乃是我們石人族老祖嗎?”這也是青石心里面的疑惑,他搜腸刮肚,都無法把某一位老祖與眼前的老人對上號,眼前這個老人好像沒有任何記載。

    這就讓青石心里面十分疑惑了,眼前這個老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呢?

    “嗯——”老人只是輕輕地應了一聲,也僅僅是響起了鼻音而已,好像睡著了,這都讓人懷疑,他這是在回答青石的問題,還僅僅是哼了一聲鼻音。

    “不知道前輩聖名?”青石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向老人再拜。

    “老了,記性不好了。”老人這個時候咂了咂嘴巴,說道:“都已經忘記了,再說,這也不重要,你這是還不夠聰明,笨得可以。”

    青石怔了怔,伏首再拜,說道:“晚輩愚昧,所以前向來前輩請教,還望前輩指點迷津,讓晚輩可有明白。”

    老人沉默了好一會儿,他依然是閉著眼睛,過了好一會儿,他挪了挪身子,在這個時候,他才睜開眼睛,看了看青石。

    “罷了,看在這千万載難逢的機緣上,我就嘮叨几句吧。”老人輕輕地嘆息一聲,說道:“你心有迷惑,不一定需要去解答,你還沒有達到那個境界,你也還沒有站在那個高度,就算你想去解答,那是無能為力,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青石張口欲言,但,又不知道該如何擇詞為好,在來之前,他心里面已經想好了種種的問題,現在被老人如此一說,他都不知道該問哪個問題才好。

    “我知道你有很多東西想問,有很多東西想知道。”老人輕輕地揮了揮手,徐徐地說道:“但是,你不必需要去問,你也不必需要去知道,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情更可以。”

    說到這里,老人頓了一下,盯著青石,在老人的目光之下,青石都瞬間感覺自己無處遁形,似乎一切都被老人盡覽眼中。

    “你天賦雖不錯,但,還談不上曠古爍今。”老人神態十分認真,也十分鄭重,徐徐地說道:“但是,你現在卻有著万古難有的機緣,多少人一輩子都無法求得的機緣,這才是你最大的優勢,這也是決定你命運的機會,甚至是決定整個祖城的命運!”

    青石不由為之一怔,她一時之間都不是很明白老人所指的機緣是什麼,他心里面沉吟了一下,問道:“前輩所說的機緣是指何事呢?”?“好好侍候好少爺。”老人淡淡地說道,他這話雖然說得平淡,語氣卻很認真,也很鄭重。

    青石心里面不由為之一震,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輕輕地說道:“這,這真的如此嗎?”

    這讓青石心里面頗有意外,畢竟,他不知道老人為什麼會說這將會決定祖城的命運,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千百万年以來,祖城都是屹立不倒,經歷了一個又一個時代,不知道經歷了多少風險,多少的災難,但是,祖城依然在那里。

    可以說,祖城的命運,並非是一二個人所能決定的,現在老人卻如此說,這能不讓青石在心里面有所震撼嗎?

    “是真實如此。”老人神態鄭重,徐徐地說道:“你今日的機緣,乃是万古難得一求,祖城興衰,往往在一念之間!所以,你心里面要有准備了。”

    青石不由呆了呆,站在那里,一時之間他都說不出話來,當他聽到這樣的話之時,頓時不由覺得重擔一下子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晚輩也想為祖城終身盡力盡職,但,但,只怕事與願違,祖城諸多事,也非我一個晚輩所能作主。”青石猶豫了一下,最后輕輕地說道。

    “愚昧。”老人輕喝一聲,搖頭,說道:“這些事情,算得了什麼,那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只要你走到那一步之時,一切都迎刃而解!這等小事,只要你少爺願意,那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算得什麼事情。”

    青石不由怔在那里,一時之間都不知道真假。雖然上,這些年來,他也一直想作個改變,但是,事與願違,他也無法去改變這些事情,這事情宗門已經決定下來了。

    “老祖他們——”青石心里面還有所擔憂。

    “一群蠢貨而已。”老人輕擺手,說道:“他們一群蠢貨,老而昏庸,又焉識真龍神凰,他們坐井觀天罷了。此等小事耳,等水到渠成,自會收拾這群蠢貨。”

    青石張口欲言,最后,只好閉嘴了。畢竟,對于宗門老祖、宗門長輩,他在心里面還是很尊敬的,他總不能說附和著老人,也罵他們為蠢貨。

    “陰陽禪門呢?”青石心里面也有所擔憂,這事情往往不是他能作主,陰陽禪門的强大,也給了宗門很大的壓力,否則的話,他早就撕毀了。

    “哼,陰陽禪門。”老人冷哼一聲,說道:“到了那一天,有沒有陰陽禪門還倆說,只怕到時候他們已經是自身難保了。”

    “但,傳聞禪陽天尊,乃是擁有著等同于道君的實力。”青石輕輕地說道:“甚至有可能壓制道君。”

    “你腦袋又犯糊涂了。”老人說道:“禪陽那老東西,是很强大,北西皇難找得出一個比他更强大的人了。但是,再强大又如何,最終也只不過是蟻螻而已!”

    青石心里面不由為之一震,禪陽天尊,他的强大,天下皆知,他曾經培養出過道君,他曾經與道君切磋過,在千百万年以來,禪陽天尊被人稱之為可以等同于道君的存在,甚至有人說,禪陽天尊是北西皇最强大的人。

    若真的連禪陽天尊都為蟻螻的話,那是多麼至高無上的存在呢?

    “你心里面所有的擔憂,那都不算是事情。”老人徐徐地說道:“你所做的,只需要侍候好你少爺便可,只要他喜歡,這世間的事情,都不叫事情,那都是迎刃而解!”

    說到這里,老人神態十分的鄭重,已經是再三叮囑青石了。

    老人都如此看重李七夜,這讓心里面有准備的青石心里面不由為之一震,好不容易,他回過神來,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不由輕聲地說道:“少爺他,他究竟何方神聖?”

    “不可言——”老人立即沉喝一聲,打斷了青石的話。

    老人突然一聲沉喝,無盡神威,威懾人心,這把青石都嚇了一大跳,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說錯話了。

    老人這樣的一聲大喝,可是把青石嚇得不輕。

    在青石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老人這才深呼吸了一口氣,盯著青石,神態鄭重,徐徐地說道:“此話,這里說了,就丟在這里,不可再說,不可再問。”

    老人如此凝重的神態,頓時讓青石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他忙是鞠身,說道:“前輩的話,晚輩牢記于心中。”

    老人看了看青石,最終,輕輕地嘆息了一口氣,說道:“你不該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去問,也不該去問,說不定,這會給你帶來殺身之禍,會給祖城帶來滅頂之災。”

    “這,我……”青石張口欲言,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老人輕輕地嘆息了一聲,說道:“在這世間,有很多秘密,是不可以觸碰的,這也是一種忌諱,千百万年以來都是如此。若是一旦觸及了,不要說是祖城,就算是道君這樣的存在,只怕都無法幸免!”

    老人這樣的話讓青石心里面不由為之劇震,道君是何等强大的存在,是何等可怕的存在,那是至高無上的無敵之人,若連道君都無法幸免的話,那是怎麼樣的至高無上呢?

    想到這里,青石心里面都不由有些迷茫了。

    “你想不透,那是正常的,也是理所當然的。”老人看了看青石,最后說道:“但是,不要去問,不要追根問底!這對你百害而無一利。”

    “晚輩牢記于心。”青石不由鄭重地點了點頭。

    “你若有這個機緣,等你足夠强大了,等你有機會站在那巔峰之上的時候,你該知道的,自然會知道。”老人徐徐地說道:“現在不知,也無需去强求。”

    “晚輩明白。”青石鞠身,對老人拜了拜。

    “回去吧。”老人輕輕地揮了揮手,說道:“做好你份內事便可,這是你的機緣,切莫錯過。”

    說著,老人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好像是睡著了。

    青石再拜,然后這才離開,當他走出老店,再回頭一看的時候,老店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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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1-11 20:06:27





第二十六章

    項瑤睨著她的目光裡隱了一絲戲虐,“沈公子算不算苦盡甘來?”一邊說著,一邊讓雲雀從櫃子裡拿了藥膏出來,又從書架上挑了幾本遞給她。“沈公子今年要參加秋闈罷?”

    趙玉珠不堤防地應了聲,隨即臉上浮起一抹嬌羞,“我就是聽祖母說起過,什麼苦盡甘來,聽不懂你說什麼!”從雲雀手裡接了藥膏,作勢要往外走去,臨到門口,又忽然想起一事,折返身子問道,“對了,明個初一,娘說要去寺廟上香祈福,嫂子一道去罷?”

    項瑤一頓,像是有些意外,隨即瞧見她臉上因她遲疑而起的一絲羞憤,忙是含笑應下了。

    辰時之初,日頭尚未破雲而出,六安寺籠在淡薄雲霧中,空山鳥鳴,看起來好像仙境般。咚一聲渾厚悠遠的鐘響回蕩,驚得林中鳥兒撲簌簌飛起,蕩開枝頭枯葉,飄卷著落了地上。

    適逢初一,前往六安寺上香的人特別多,將軍府的馬車行到山下,宋氏與項瑤等人拾階而上,身後跟了一眾丫鬟婆子,聲勢略是浩蕩。

    宋氏等女眷行到觀音殿,令丫鬟將鮮花香果遞了守殿的小沙彌,被擺到了長條供桌上。聽圓慧大師在後殿講禪,宋氏便叮囑項瑤幾人莫要亂走失禮,自個則隨了小沙彌去聽禪釋道。

    圓通寶殿裡,項瑤捐完香油錢在簿子上添了幾人名字,便聽著有人喚了一聲項施主,抬眸睨去,卻是個略眼熟的小沙彌。

    “上回項施主在寺裡失蹤,宋將軍那樣子可是急壞了,沒成想二位施主能喜結良緣,真是可喜可賀。”小沙彌眉眼彎彎,真心實意地恭喜道。

    項瑤嘴角噙笑,合十謝過,就聽得旁邊一聲低嗤,目光暗掠過和安,匿了一絲不虞。站在項瑤身旁的趙玉珠打進門就有些心不在焉,仰著腦袋注視著兩米高慈悲相的觀音菩薩,目光裡隱著別樣的光芒,待問過文殊菩薩的供奉之所後便帶著丫鬟匆匆走了,留下項瑤與和安相看兩相厭,就此別過。

    六安寺香火鼎盛,是因其有求必應之說,香客往來不絕。項瑤因著重生際遇對這等事信奉至極,想到出門在外的宋弘璟,便走至門邊問管事的大師傅拿了籤筒,跪在觀音像前卜起凶吉。

    說來也巧,項瑤一抬眸便瞧見左側方跪著一抹熟悉身影,那人像是有所感應地回眸,對上的一瞬,安瑾浮起淡淡笑意,堪堪回過頭繼續叩拜。雖是片刻,項瑤還是瞧出她那略有些蒼白的臉色,憶起上回侯府宴會,與她那一照面,心思轉過百回,終究擱了淺。

    有自己這個前車之鑒,她會如何,可以預見。上一世,在所有愛慕顧玄曄的女子裡頭,獨獨她是最難纏,也讓她感到心顫的,為了顧玄曄嫁與曹秉文,並將那二世祖收拾服帖,令曹相一系心甘情願地幫著顧玄曄,不可謂好手段。

    如今改寫,項筠與她對上,怎叫人不期待。她所攢下的經驗證據,自要在最關鍵的時候抖落,那必然會非常有意思。

    心思微動的瞬間籤子落下,項瑤拾起,卻見上面刻著下下簽三字,不由蹙緊了眉頭,又重擲了一次,二次……一連幾支都是下下簽,項瑤心中一揪,急急拿了籤子到師父那解簽文。

    “月照天書靜處期,忽遭雲霧又昏迷;寬心祈待雲霞散,此時更改好施為。此卦雲霧遮月之象……”解簽的師父亦是皺著眉頭,說到最後不由覷了她一眼,“夫人,恐是家道憂凶,人口有災。”

    項瑤聞言,額際一跳,胸口沒來由地一陣窒悶,聽後面人催促,拿著籤子失魂落魄離開。

    不遠處佇立的男子淡淡收回視線,方走了兩步,忽而聽到兩道鬼祟的聲音,其中一人說話還牽扯到方才所見之人,不禁匿了身形在陰影處。

    “這些是定金,你照我說的做,事後少不了你的,認准了,腰佩翠琅軒的,鬧得越大越難堪越好,可明白?”一丫鬟打扮的女子壓著聲音同一長相略是粗狂的漢子說道,不遠還有名身穿杏黃色鑭邊綢面綜裙的女子,背面而立。

    那漢子連連點頭,拿著一包銀子喜不自勝,隨即得了女子示意離開。

    丫鬟隨即朝女子走去,後者轉過身子,浮起一抹陰鷙笑容。隱在暗處的男子,瞧著這一幕略是挑了眉,像是發現什麼有趣似的,琥珀色的眸子裡浮起一絲興味。

    似乎有好戲瞧。

    這廂項瑤特意求了平安符,又是照著師父說的法子消災祈福,只求宋弘璟能平平安安的,一不留神地就與迎面來的人撞上,瞧著是個年紀稍輕的家僕,同她連連道歉,弓著身子退開。

    項瑤重著心思,自然沒甚在意,更沒察覺身上少了東西。那年輕男子一得手走了稍遠,尋摸著另一名掛著腰飾的女子,故技重施,神不知鬼不覺地掉了包,回道了錦衣男子身邊。

    “和安,你這火急火燎地要拉我去哪兒啊。”從禪房聽得心滿意足的宋氏被和安急急拉著,不禁蹙著眉問,“出什麼事了?”

    “姨母,我好像瞧見有人跟嫂子……噯,不說了,您自個去瞧瞧就知道了。”和安隱了後頭的話,像是不堪說似的,宋氏神色陡地一沉,隨著和安快了步子。

    圓通寶殿一側拐角遮掩處,項瑤睨著面前的頎長身影微蹙了眉心,“薛公子這是何意?”

    薛長庚嘴角眉梢帶著一貫的微微笑意,靈巧乖覺模樣,“宋夫人掉了東西。”一抬手,兩指之間夾了一明黃事物,在項瑤眼前微微揚了下。

    項瑤猛地摸向腰間,平安符果然不見了,便伸手去拿,“謝——”

    卻見他一躲,撲了空。

    項瑤擰眉,“薛公子?”

    薛長庚向前了一步,“宋夫人,你會感激我的。”話落的瞬間,將人籠在了身下,噙著似是而非的笑意,舉止顯了曖昧輕浮。

    “項瑤!”

    項瑤身子一震,抬頭望去,只見宋氏厲色望著自己。

    薛長庚瞧見人來,終於止了逗弄,將東西歸還到項瑤手中,末了還甚是曖昧一笑,意味深長了道。“宋夫人,我們真是有緣分。”

    項瑤瞧見宋氏那不虞臉色,再看薛長庚那玩味神色,當即覺得是被面前這人耍了,故意引起誤會。“姑母,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和安從離開的那頎長身影收回視線,微攏眉心,後瞧向宋氏……雖不是她找的人,卻一樣達到效果,不由心中暗喜,面上裝著痛心疾首,“姨母,你瞧瞧,為人婦,居然和別的男人私相授受,真是不知羞恥!”

    雲雀忙是替自家主子反駁,“薛公子不過是撿到我家小姐掉的平安符歸還罷了。”

    “你是她的丫鬟,當然這麼說了!平安符,我看不過是私會的藉口罷了!弘璟哥哥這才出去多久,你就耐不住寂寞勾搭……”

    “和安!”宋氏雖說心中也是這麼想,但和安這麼咋呼的萬一叫別人聽見丟的還是宋家的顏面,當即喝聲制止。

    項瑤目光深沉地睨著她,雙眸中片刻前還帶著的恬淡徒然凝固,此時已是一片冷然。“郡主,說話當三思。”

    和安嗤嗤笑道,“你都做了還怕別人說麼,侯府的嫡少爺,你可真是能挑。”

第二十七章

    趙玉珠這時候走了過來,聽了個大概,熟知和安性子只道她又在胡攪蠻纏,只是自個母親也摻和其中覺得稍有不妥,若是弘璟哥哥知道定會不喜,便出聲替項瑤解圍道,“方才我和嫂子一直待在一塊,要私會的,豈不是我和嫂子。”

    “你……”和安沒想到趙玉珠會站出來幫項瑤,眸中滿是不置信,嘴唇蠕動,到底沒把差人跟著項瑤的事說出來,只恨恨瞪著。

    趙玉珠挑了挑眉,上前兩步挽住了宋氏胳膊,接著道,“娘,我就離開了一小會,真沒有和安說的那檔子事。”

    宋氏覷她,沒拆穿方才在文殊菩薩那見過她,哪能給項瑤作證明,依然沉著面色。

    正僵立著,忽聽不遠傳來騷動,伴著男子下流不堪的話語與女子嚶嚶哭聲,惹得幾人一道望了過去。便見一女子正被一鬍子拉渣的男子糾纏,拉拉扯扯間引人駐足圍觀。

    那女子像是受了驚嚇,止不住的哭,一邊道著不認識,更因著周圍指指點點,羞憤欲絕。

    項瑤瞧看,卻意外發現了一樣熟悉飾物,垂眸看了自個身上,再睨向和安,只見她一臉古怪神色,暫態意會薛長庚臨走前的那句,闔了闔眸,冷意瑟瑟。

    “噯,你幹嘛去?”趙玉珠瞧見項瑤上前,詫異出聲。

    讓跟著的家丁拉開了漢子,項瑤走到哭泣女子身旁,話語柔柔道,“姑娘不認得這人?”

    那姑娘忙是搖頭。

    “呸,老子是你男人,你裝什麼不認得!”那男子仍在罵罵咧咧。

    項瑤睨向他,挑了一抹深意,後者不自覺縮了下脖子,隨即覺得有些丟臉似地挺了挺身子板,“老子家事,官家的也管不著罷?”

    “本來是管不著,只不過好像牽扯到了,不得不管。”項瑤冷哼了聲,伸手撈起女子的腰佩,“這東西姑娘是從哪兒得的?”

    和安站在宋氏身旁,不由地攥緊了袖下的手,臉上劃過一抹恨然。蠢貨——

    女子抹了抹眼淚,順勢解下,拿在手裡顯了詫異神色,“這……這不是我佩的那塊。”

    “當然,這是我的。”女子怕是被連累,受了這無妄之災。項瑤從她手裡拿過,轉向那漢子神色陡然一厲,“你可是沖著這腰佩主人來的?”

    漢子怔愣過後,大抵意識到自己弄錯了人,叫項瑤那麼一嚇,頓時顯了無措。聽著周邊嘈雜,不自覺看向了人群,直直對上站在人群裡的和安,忙是投了求救意味的目光。

    項瑤亦是順著他的視線瞧去,好整以暇地睨著和安,後者察覺到落在身上的各種視線,繃住了鎮定神色,卻仍是顯了一絲僵硬。

    “姑娘受驚了,這就將此人扭送官府,相信定能給你個說法。”項瑤回眸,柔聲安撫了女子。

    漢子突然猛地掙開家丁,“老子不幹了,錢也不要了,你看著辦罷。”話落瞬間,頭也不回地逃了。

    話是沖著和安方向吼的,眾人紛紛睨向,和安稍稍退了半步,隱在宋氏身側,見人跑了,心底實則松了口氣,只要自個咬死不承認就是了。

    只一抬眸正對上宋氏夾雜著怒意的眸子,陡地又緊張了起來。

    “那人好像認識郡主?”項瑤此時走近,嘴角彎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容她閃避的瞧著。

    “……鄉野匹夫,我……怎麼會認得,好笑。”和安在她冷厲逼視下,強作鎮定道。

    宋氏見周圍人瞧好戲似的仍不散去,不禁蹙了眉,低語道,“行了,有什麼事回府再說。”

    項瑤眸子微抬,凝向宋氏,淡淡撂下了話,“今個險些清白聲譽受損,連姑母都誤會,要不是……恐怕我有一百張嘴都說不清楚,姑母可要幫我向郡主要個交代呐。”

    宋氏聽她嚼著誤會二字,臉上燒起燙意,對項瑤並非沒攜了私心,但看項瑤那意思仿若知道她所想似的,宋氏面色不由更沉,率先拂袖離開。

    回到將軍府,和安便被宋氏帶走,道是詢問清楚後自會給項瑤一個交代,項瑤笑笑,畢竟比不得那二人感情,能得她這麼說已是滿意,隨後去了老夫人苑兒。

    老人家的喜歡有個精神寄託,宋老夫人生前殺戮過重,前些年在苑子裡設了佛堂,項瑤從寺裡專門請了一尊三寸高的玉觀音像,讓雲雀仔細捧著送去。

    宋老夫人瞧著擺上佛龕的玉觀音像,笑得合不攏嘴,“蔣大家的罷?”

    “老夫人好眼力,我曾聽祖母說過蔣大家雕的觀音最是慈悲面相,雕刻精緻,今日得見確是如此。”秦老夫人吃齋念佛多年,愛鑽研那些個的,項瑤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二。

    宋老夫人頷首附議,拉了項瑤坐下吃茶,聊起蔣大家的傳奇事兒來。

    正聽著,卻見一名丫鬟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面色驚慌,“老夫人,從緇城傳回消息,說是起了瘟疫,已經死了一半人了。”

    “什麼?”宋老夫人聞言手上念珠扯斷了線,叮叮噹當散了一地,一臉反應不及的茫然。

    項瑤亦是大驚,忙是補問,“消息可準確?”

    丫鬟勻了口氣,“應是沒錯的,宮裡來人報的訊兒,道是將軍要求封城,防止疫情擴散……”

    老夫人未聽完丫鬟說的,身子一癱倒在了椅子上,堪堪昏了過去。

    “老夫人!”

    一時,屋子裡大亂。項瑤竭力穩住心神,喚人去請大夫來瞧,看著進進出出的丫鬟僕從,腦中倏然貫穿一事,一件自己竟然忽略了的大事。

    永成十一年,有地洪澇,本身災情並不嚴重,與開朝之初那場相比,受災範圍小,死于洪澇的也不甚多,但因有人隱瞞災情,導致瘟疫陡發,短短幾日之內,相鄰幾個縣城都成了死城。

    竟是……緇城。

    想起的刹那,項瑤一顆心仿若被緊緊攥住,喘息不了的痛楚,自己竟讓宋弘璟就這麼去了……

    “怎麼了,我弘璟哥哥出什麼事了,說話啊!”其後匆匆趕來的和安和宋氏,後者去了老夫人床前,而和安則緊緊攥住項瑤,尖聲質問。

    趙玉珠皺眉,亦是已經聽聞,按下心中恐慌,攔住和安,“你這時候添什麼亂!”

    和安陡然掩面嚶嚶地哭了起來,一邊哭著一邊喚著弘璟哥哥。

    “夠了——”項瑤陡地站起,清淩淩地睨著和安,“他還沒死,你嚎哪門子喪。”

    和安一止,打起嗝來。“你……嗝你……”

    “他不會有事。”項瑤像是告訴她,又像是跟自個說似的。看著一屋子無措眾人,再次堅定了腦中想法,喚過雲雀,“去,請侯府請薛長庚薛公子過府一敘。”

    和安瞠大了眼眸,“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惦記著你那個情夫——”

    啪的一聲,耳光清脆。

    和安捂著臉頰不置信地盯著項瑤,“你敢打我?!”

    “你對我不敬,就是對宋弘璟不敬,我忍你一次,你偏得寸進尺,這一巴掌教訓讓你好好漲漲記性。”

    和安本就身子嬌小,在高挑項瑤面前,完全被壓制了氣焰,從沒見過她如此冷厲一面,嚇得身子微顫。

    從榻上緩過來的老夫人一直聽得清楚,亦是冷肅神色掠過和安,睨向項瑤,卻是浮了一絲躊躇,“弘璟做的決定是對的,你想借由一品侯夫人向皇上開口,恐怕行不通。”

第二十八章

    “我有法子。”項瑤微垂眸子,握著老夫人微顫的手,鄭重道,“他一定能平安回來的。”

    宋氏啞然注視著這一幕,許久,眸中隱了稍許複雜暗光。

    陶然居,角落三足香幾上,一尊金蟾吐瑞鎏金香爐吐露嫋嫋輕煙,滿室都是泠泠的安神香,陡地被慌亂人聲驚擾安寧。

    “老……老夫人……夫人不見了!”婆子匆匆來稟道。“那倆陪嫁的丫鬟也不在。”

    宋老夫人靠著黛藍色銀絲邊花四合如意紋軟枕,被驚了一跳,手裡的茶盅一個不穩,濺了茶水在身上,隨侍的婆子忙是拿了帕子替她擦拭。

    “可到處找過了?”宋氏蹙眉追問。

    婆子搖頭,“就是找過了沒找著才……才……”

    “外祖母。”和安從外頭進來,臉上神色憤然,“這一道失蹤的可還有平陽侯府的長房嫡孫呢,巧不巧,就是跟項瑤有私情的那個。

    “你這時候添什麼亂!”趙玉珠拽了她一把,頗是頭疼。

    “什麼添亂,我不過是照實說罷了,不信差人去侯府問問,這會兒都找人找翻天了,剛回來的人說不見就不見,不跟項瑤的情況一樣麼,不是私奔還能有什麼?”和安義憤填膺的口氣,就差指著誰來罵人了。

    “……不應該罷?”尤氏吞吞吐吐的嘀咕了一句。

    “她做都做了,還有什麼應不應該,該說是知不知羞才是。”

    宋氏眸子陡沉,“你說可真?”

    “姨母,我也不敢拿這事玩笑啊。”和安走到宋氏身旁,眸子裡盈著水光,“弘璟哥哥沒了消息,她定是以為……才跟情夫跑了的!當初就和藺王傳的京城皆知,說翻臉就翻臉,轉眼就嫁了弘璟哥哥,多無情。”

    宋老夫人聞言眸子隨之沉了下去,有些事當斷不斷必受其害,遂沉聲道。“和安,那是你嫂子,再有不敬可別怪外祖母不顧情面。”

    “外祖母,有藺王這前車之鑒,她會那麼做也不奇怪!”

    趙玉珠見她越發起勁,擰眉打斷,“那都是你臆想出來的,嫂子不是那樣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麼知道不是!”和安不服氣辯駁。

    “你是嫉妒罷。”趙玉珠刻意加重咬字,果然瞧見和安一瞬扭曲的面色,爭鋒相對。“嫉妒她是哥哥明媒正娶的媳婦,名正言順的將軍夫人。”

    “趙玉珠,你還講不講理了!是她自個不見,還能賴我頭上了啊!”

    “到底哪個不講理!”

    “……”

    宋老夫人聽她們一人一句誰也不讓地爭著,緊皺了眉頭,“夠了,都別吵了,我記得她好像跟我提過要回娘家一趟,沒那些烏七八糟的,我累了,都退了罷。”

    宋氏聽老夫人發話,暗暗拉了下還想說話的和安道是退下,讓老夫人好好休息。

    出門後,和安徑直跟著宋氏回了她的苑子,臉上尤是憤然,仍是嘀咕著項瑤此舉太過敗壞將軍府名聲。“外祖母那是替她圓呢,不信去項府詢詢,定沒人的。本來府裡就因為弘璟哥哥操心著,這會可好,還得搭上個她,才真是添亂呢!”

    正要進門的宋氏停了停腳步,臉色亦是不好看,遣退跟著的丫鬟,與和安道,“行了,這幾日你好好陪你外祖母,別個就不用管了。至於項瑤她……我自會去求證。”言語一頓,露了冷厲神色,“你說的要是真,定沒她好受的。”

    和安心中暗生喜悅,然她要的不僅僅是這些,轉了轉眸子,心底打定了主意。待項瑤回來,等的可不止是懲罰那麼簡單,什麼明媒正娶,名正言順……都將化為烏有,她要她再也沒法踏進將軍府。

    夜盡尾聲,烏雲蔽月,藉著一點微弱星光,一輛馬車疾馳在官道上,驚起林中鳥兒撲簌飛起,寒鴉扯著破鑼嗓子呀呀叫了兩聲。

    “再快點。”馬車裡傳出女子焦急聲音道。

    “……已經是最快了。”薛長庚坐在馬車駕駛的位置上,一貫帶笑的桃花眼浸著苦逼神色,懶懶道。

    他是怎麼被劫上賊車來的?哦,他正在茶樓喝茶,項瑤和一女子找上他,道是找他求幫忙來的,自己不過一句不願意幫又如何……就成這樣了。

    馬車裡,項瑤抱著毛球眼睛裡微有血絲,坐在她身旁的蘇念秋瞧著,不免擔心,“你……還好罷?快到緇城了,休息會兒,我在。”

    項瑤搖了搖頭,自打知道後連著兩天沒合眼,一闔上就亂想,導致她現在一點都不敢閉眼,心中唯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快點見到宋弘璟。

    薛長庚歎了口氣,又忍不住問道。“你要那麼多紫草做什麼?”自己名下的藥鋪都被洗劫一空不說,還以他的名義四處收購,這趕了一宿的馬車去的是緇城,總不至於靠那草兒就能救命罷?

    然,紫草確是可以救命的,上一世記憶中活下來的唯有幾名蕁麻疹病患,後經大夫鑽研,才得出是那藥方中的紫草與瘟疫相融而解,實屬運氣。項瑤思及此,更加催促,生怕晚一刻,宋弘璟就多一分危險。

    薛長庚挑眉,不知想到什麼,嘴角牽起邪佞笑意,“我們倆個一同不見,你猜京城裡會怎麼——”話音未落就被什麼擊中,啞了聲音,薛長庚暗暗磨了後牙槽,怎麼忘了她身邊還有個不好惹的。

    蘇念秋見項瑤臉上掩不住的倦色,拿了軟枕墊在她身後,實則也認同薛長庚說的,低聲問道,“這麼貿貿然的出來,豈不給了那郡主可趁之機?”

    項瑤往後尋了個稍舒適的姿勢,浮起一抹苦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馬車急速行駛,透過簾子被風拂開的一角,可見重重黑影快速倒退。人煙稀少,唯有抽趕馬車的揮鞭聲回蕩。

    抵達城門已是辰時末,天光大亮,卻因著霧霾,呈了淡淡灰色,城門口眾多官兵把守,築起一道厚厚防線。

    馬車在防線處被攔下,“什麼人?”

    項瑤拿了事先準備好的權杖一揚,並未作聲。後者瞧見將軍府印記,態度瞬間恭敬起來,“官爺,裡頭情況可不大好,進去可就出不來了。”

    蘇念秋照著項瑤吩咐,撩了簾子,“廢話少說,趕緊。”

    守門的只好放行,看著馬車絕塵而去,撣了撣面前虛無的灰塵,沒甚好氣地道了句趕著送死的。

    城裡少有行人在路上走動,即便有,也是黑布遮面,包著整個身子,步履匆匆,街上蕭條,籠在一片沉肅氛圍裡。

    馬車在緇城府衙門口急停,項瑤急忙下了馬車,往裡頭闖去。只一跨入府衙便覺出一絲不對勁來,空,沒有人氣的空蕩。

    一名年邁僕婦掃著院子落葉,聽到踩著枯葉的響兒抬了頭,瞧見幾副生面孔顯得十分詫異,“你們是……”

    “府裡人呢?”項瑤心底滿是不祥預感,問聲裡夾了一絲顫意。

    “死了的死了,活著的……也快了。”老婦睜著渾濁眼兒,睨向她,“倒是你們,聽口音不是本地的,打外頭來的?”

    “宋弘……宋將軍呢?”

    僕婦聽到這名兒終是停了動作,多看了項瑤兩眼,“那位鐵面將軍啊——”

    項瑤因她拖長的音兒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怎麼了!”

第二十九章

    老婦搖了搖頭,歎聲道,“宋將軍去澧縣清點,卻逢山洪突發……知府大人帶著人找去了,到現在還沒找著,恐怕凶多吉少哦。”說罷微是停頓,“姑娘,你是那將軍什麼人呐?”

    烏雲成密密遮掩之勢,自天邊彙聚,籠在緇城上空,不多時就落下雨來,雨勢綿延成線,深林秋雨夜來寒,打在身上,泛起刺骨冷意。

    蘇念秋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撐傘,緊緊跟在項瑤身後,觸目所及,農舍、良田、樹木……都沒有躲過被沖毀,滿是黃色的泥濘以及樹木殘枝。不遠處,專辟出來的空地上擺著一排冰冷屍體,經雨水沖刷依稀能分辨出相貌。

    項瑤的裙袂被泥水打濕,狼狽地黏在一起,髮絲沾了雨水淩亂貼在臉上,待視線又被雨水糊住,一抹糊在了臉側,見又一具屍體被抬上來,急匆匆上前……驟提的心一瞬又跌回,幸好,幸好不是他。

    如此這般,木然重複這一天不下百遍的動作,直到天色盡黑。

    “你不記得了?”

    “聽聞姑娘字畫盡得太傅真傳,贈我一幅如何?”

    “我也心悅姑娘,很久了。”

    “今生只求汝心,為吾妻。”

    說要到白首的誓言猶在耳畔,那個人……隔著一道密集的雨簾,項瑤仿若看到一抹個墨色挺拔的身影。“宋弘璟——”

    欣喜抹眼,卻發現不過是幻覺。

    “夫人,方圓十裡都找遍了,連最底下的屍體都挖出來了,真沒宋將軍的影兒,雨這麼大,天又黑了,這片林子可有野狼出沒,不安全得很,不妨先回府去,明個再找?”緇城知府打著傘,神色複雜地勸道,心底也是認為宋將軍已經遇難。

    項瑤緊緊攥著地上拾到的鴛鴦佩,目光掠過鋪排開的數十具屍體,雙眸裡泛著一點猩紅,逐字逐句異常堅定。“他一定還活著,只是沒找到而已。”

    蘇念秋看著她一遍遍喃喃念著,往更深的林子處走去,心亦是揪起,終究是什麼也沒說地陪了上去。

    薛長庚眺著這幕,雨傘下,一貫乖覺的表情籠了深色,眼前那具纖細身子仿若蘊著巨大能量,即使狼狽,也毫不影響她的美,甚至……光彩到讓人移不開視線。

    何德何能,能遇到一個不離不棄。而非像……不知想到什麼,薛長庚眸子裡劃過森然冷意,不掩愁色,一個踏步入了雨簾,亦是跟了上去。

    “噯噯噯,小侯爺!”何知府瞅著,頓時更愁,這一下來的主兒都是不能得罪,卻又都不要命的,忙是招了人手跟上去。

    夜風拂過,帶起瑟瑟冷意,項瑤咬牙辯著樹林裡的路走著,忽見一雙綠油油的眸子如兩點鬼火自不遠亮起,隨後越來越多……

    十數匹小牛犢子般健碩的野狼淌著涎水,瞳孔閃爍著殘忍,嗜血的凶光。

    “上樹!”薛長庚沉凝面色,厲聲喝道。

    蘇念秋霎時反應過來,在野狼動身的一刻助項瑤爬上樹,躍上枝椏。薛長庚不落其後,快速爬上相鄰的一棵,發現蘇念秋的目光,挑了眉梢,顯然也是有過經驗之人。

    只隨後跟上來的衙役們遭了殃,幾人暫態命喪野狼之口,餘下跌撞出逃的,一下作了鳥獸散。

    野狼重回樹下,盤旋打轉。

    項瑤心驚膽戰地看著,倏地腳底一滑,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向下跌去,腳踝驟然傳來鑽心疼痛,項瑤禁不住低低嗚咽了一聲。蘇念秋幾乎是同時將項瑤護在身後,持劍與狼群相對,“不要緊罷?”

    項瑤咬著牙關搖頭,心中極是自責連累到她,“別管——”那一個我字在蘇念秋逼視下嚥了回去,浮起一抹苦笑,自己真成了累贅。

    “跟緊我。”眼下讓項瑤跑已是不可能,遞了防身的匕首予她。項瑤接過,緊緊攥在了手裡,沉吟應下。

    薛長庚此時亦是下了樹,彎身從地上躺著的衙役屍體旁拿了武器,神色冷凝地與蘇念秋呈環抱之勢,暗暗將項瑤護了周全。

    野狼見到失而復得的獵物,眼冒精光,垂涎欲滴地圍起來。

    頭狼耐心耗盡之時,一聲低嚎,野狼群陡地發動攻擊,蘇念秋會武,自是以一敵五,然架不住狼多,一個不察,就有漏網之狼沖項瑤而去。

    項瑤受腳傷連累,根本閃避不及,下意識地閉了眼,卻沒意料中的疼痛,倏地睜眼瞧見薛長庚擋在她跟前,吃力架著野狼腿,作殊死搏鬥,也只是一瞬驚魂停頓,眼看野狼沖薛長庚咬下去之際,項瑤臉上閃過豁然神色,抓著匕首猛地朝著狼脖子猛地紮下。

    血濺當場,暫態又被雨水沖刷過,地上一攤暈開的暗紅。野狼發狂的吼叫聲此起彼伏,蘇念秋愈發吃力,身上接連挨了幾爪,血腥味刺激的野獸愈發興奮,三人處境越發堪憂。

    薛長庚剛傷了一頭狼的眼,抹了把濺上血液的臉,余光瞥見項瑤微微顫抖的的手,俊臉上漾開欣賞笑意,然下一瞬猛地凝固,雙眸中映出撲向項瑤的狼形身影。

    “小心——”

    咻的一聲破空聲,那頭狼被一柄長刀貫穿落在項瑤身邊不遠,一道清冷聲音隱在風裡,帶著令項瑤心顫的熟悉感覺響起,“我的人,就不勞閣下費心了。”

    同一時刻,聞訊趕來救援的官兵抵達,野狼群不甘心地伏著身子嘶吼著往後撤退。

    寬大的雨幕中,宋弘璟頎長而立,身上錦服沾著黃泥幾乎看不出上面繡著圖案紋路,鴉黑的睫羽下,一雙黑眸襯得深如寒潭。

    項瑤亦是一身狼狽地站在原地,長髮濕漉漉地貼著小臉,單薄的雙肩斷斷續續起伏,整個人脆弱得仿佛風雨中的柳枝。

    就在眾人都以為她會倒下的刹那,她卻步伐堅定地上前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上去。

    “嘶——”宋弘璟抽了口冷氣。

    項瑤緊緊凝著他,半晌,嗓音極是暗啞地開口問,“……疼麼?”

    宋弘璟看著她眼底的脆弱,“疼。”像是知道她在證明什麼,配合地皺了眉,眼底卻蘊著脈脈深情寵溺。

    “聽到你喚我,還是來遲讓你受傷了。”目光觸及她被劃破的衣裳口滲出絲絲縷縷殷紅,暗沉的眸子浮起心疼之色。山洪暴發時,他被困在一山坡凹洞處,昏迷多時。

    項瑤猛地撲入他懷中,直到觸到他身上溫暖體溫,才切實的感受到眼前這人不是幻覺,緊緊環住那勁瘦腰身,生怕再失去。

    宋弘璟抬手覆在她頭上,“你在,我怎麼捨得死。”

    項瑤吸了吸鼻子,驀然嗅到他身上攜著的濃重血腥味,手心濕漉,攤在了自個眼前,全是刺眼猩紅,混著雨水一滴滴的往下墜著。微顫著手,肩頭驀然一沉,卻是宋弘璟將半邊身子壓在了她身上,身後肩胛處的巨大血窟窿,正源源不斷的冒出血來。

    “宋弘璟——”

    “宋將軍——”

    清晨雨歇,烏雲已經散去,掙開天光,雨水沿著屋脊於簷下懸而未落,形成極是圓潤飽滿的一顆,經不住重量打在下方擱置半滿的水缸裡,發出咚的聲響。

    “我實在忍不住了,阿瑤。”宋弘璟稍是暗啞的聲音低低響起,附了一絲央求意味。

    “你身上有傷……”

    “小心點就是了。”

    “……好罷。”

    “唔……對,用力點。累麼……坐下來罷。”

第三十章

    伴著略是克制的低沉呻吟,令外頭經過的人禁不住一陣面紅耳赤,浮想聯翩,剛死裡逃生回來的人……這麼劇烈真的好麼!

    房門外,薛長庚僵著俊臉,攏了手裡的藥膏,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倏然抽身離去。

    房裡,項瑤拿著癢癢撓,看著上身不著一縷的宋弘璟,頗是無言。後者身上幾處都纏著白色布條,傷勢經過處理,所幸只是瞧著可怖,加上這人可怕的恢復能力,除了臉色稍顯蒼白,倒沒她之前見的那般嚴重。

    這不還有閒心折騰她來的。

    項瑤垂眸,視線落在自個腿上某人不安分流連的爪子,啪的打落,磨牙道,“將軍,小心傷口!”

    宋弘璟神色慵懶地斜靠著床榻,腰身精壯勁瘦,上面有常年征戰留下的線條分明的肌肉,也不知是包紮方式的問題,布條的白色與他古銅色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噴張有力,極具誘惑,項瑤可恥地咕咚咽了口水。

    聽著不同於女子的腳步聲漸遠,宋弘璟自門口收回視線,回落在嬌妻羞紅的臉上,唇角悄無聲息地淺淺一彎,眸中有朦朧的漣漪散開,隨即十分舒展而愜意地躺下,擺出一副任君採擷的模樣。

    “夫人請隨意。”

    “……”將軍,你好像有點崩。項瑤默然將癢癢撓一扔,便要下床。

    宋弘璟陡地伸手拉著她的手腕,順勢一帶,頎長身軀覆蓋而下,目中那兩點炙熱明亮的狼光隱隱顫動,清淺一啄,貼在唇瓣廝磨暗啞開口,“你來,我很高興。”然這番高興已經化作實際行動,身體力行地證明。

    唇齒相依,抵足纏綿,用力且深情。

    項瑤白皙如玉的面頰因著情動透出一層淡紅的淺暈,怕牽扯他傷口,只能予取予求,衣衫委地,極是炙熱,又熨帖。意識模糊中,仿佛聽到宋弘璟含糊嘟囔著什麼,卻只隱約聽到離什麼遠一點幾字。

    睜著迷濛眼睛,項瑤像是想要聽清似的微仰了身子,換來那人更猛烈的索求。在失去意識的一刹,她突然想到,某人該不是……在吃醋?

    得項瑤帶來的紫草緣故,緇城疫情很快得以控制。起先還有些質疑功效的何知府當下聽從宋弘璟指示,在城內各處燃紫草,熏除病氣。

    府衙內院西廂房中,清晨陽光落在透雕纏枝牡丹紋卷書案,只見上頭摞著一疊厚厚紙張,宋弘璟披著外袍坐於案前,凝著手中文書神色愈冷。

    項瑤端著藥碗走進來瞧見,微蹙眉心,卻也曉得事情輕重,並未攔他,把藥擱了他面前,“先喝藥罷。”

    宋弘璟抬眸,眼中的寒意稍許消融,順從端起碗抿了一口,難得皺了眉,猶如端著千斤頂,察覺項瑤投過來的視線,秉著淡定表情飲盡,薄唇緊閉,潤了一絲淺褐水光。

    項瑤嘴角不由揚起一抹彎弧,伸手向自個後背一摸,變戲法似地往他嘴裡塞了個東西。

    糖果的清甜,攜著絲絲酸味,和些許酥脆唇齒間化開,並著玫瑰和桂花的芳香,一下化去了藥味。深沉如湖底墨石的眸子劃過一抹亮色,因嘴裡含著糖,鼓出一邊,破了那身清冷氣質,瞧著還有些可愛來著。

    項瑤攤開手心,還餘有一顆色澤剔透,裹了玫瑰嫣紅餡心的玫醬糖,“這糖是緇城的一大特色,念秋說二哥的酒樓開張可以拿這個做新鮮噱頭,收了不少,我拿了兩顆嘗嘗。”只是沒想到堂堂宋將軍居然也怕苦藥,不禁笑得眉眼彎彎,眸中隱著一絲促狹。

    “好吃罷?”說著亦送了口中。

    宋弘璟的目光落在那嫣紅柔嫩的唇瓣上,匿了幾許暗色,也不委屈自己,起身欺近,在唇上碾轉斯磨了片刻,尚意猶未盡地舔了下唇,“唔,甚甜。”

    “……”項瑤眸中仿若含了春水般清波流盼,兩頰染上緋紅,嬌羞躲了視線,落在書案上他擱下的那份文書上,轉了詫異神色,“緇城歷年的記事簿?”

    宋弘璟微斂神色,亦不避諱,攤與她看,“這上面記載永成九年夏,暴雨十日,緇城亦受水患侵害,堤壩盡毀,傷亡慘重,皇上知情後極為重視,不僅從戶部調撥鉅資,還派人派前來監督賑災,重修堤壩。”

    “……尚不過兩年。”項瑤呐呐說道。

    “這次的暴雨侵襲遠不如那次,可堤壩卻被沖了缺口……何知府道是幾個縣令監察不利,而緇城一地多水澇,未盡堤壩維護之責,導致這場災禍,後又擔心朝廷降罪,隱瞞災情,直至瘟疫擴散無法控制時才上報……即是天災,也是人禍。”

    項瑤蹙眉,一座十萬餘人的城鎮如今剩不到三成,朝廷耗費百萬白銀,大抵是讓人飽了私囊,卻致使染疫而亡者,盡達五萬,比受災三個縣總人口還翻了幾番。

    “當年來賑災的那位是……”

    由遠及近的輕快腳步聲令屋子裡的談話戛然而止,兩人一道睨向門口,就見一名青羅衫裙的丫鬟走進來恭謹道,“我家老爺在天香樓設宴,請將軍和夫人賞臉。”

    宋弘璟微一沉吟應下,那名丫鬟得了準兒,福身離開。

    項瑤睨著人離開的方向,不由蹙眉,“這時候還有心思擺宴?”

    “事情已近尾聲,留著也無益,當是……踐行了。”宋弘璟略有深意地說道。

    天香樓坐落宿淮河畔,飛簷翹角,樓內雕樑畫棟,奢華之余卻是冷清,夥計領著人上了三樓最大的包間,何知府站在門口熱情恭迎,“宋將軍,小侯爺,裡面請裡面請。”

    一名半老徐娘風情的女子站在何大人身旁,招呼夥計趕緊上菜,又是同何大人捂著嘴促狹笑道,“大人,還是叫鶯歌燕舞作陪可好,她們倆自打上回見過宋將軍,可一直惦記得很。”

    正隨何夫人入席的項瑤不由停了腳步,薛長庚桃花眼一眯,滿眼風流,“當然好,宋將軍眼光該是信得過的。”

    宋弘璟仿若未聞,替項瑤格擋了下門扇,一身清冽氣質與她視線相交時柔和無邊。“夫人小心。”

    酒樓老闆娘聞言訕訕,“夫人生得這般貌美,難怪將軍上回連瞧都未瞧一眼,是我眼拙了,待會兒多上好酒好菜賠罪賠罪。”

    “小侯爺既好此道,何大人可要好好盡下地主之誼。”宋弘璟淡淡撂了話。

    “……”猝不及防就跳了自個挖的坑,薛長庚胸口略塞。

    女眷等則入了相鄰包間,以一道八折鑲雲母春遊圖畫屏隔斷,何夫人抿著嘴笑得含蓄,“將軍瞧著是個疼人的,夫人好福氣。”

    項瑤笑得羞赧,目光瞟過顯得十分正直的某人,暗挑了些許意味深長。

    入座不久,一道道精緻菜肴就呈了上來,蛋皮包裹著鴨肉餡製成的鳳穿金衣,拌著姜絲兒香菜末,炸得金黃,鮮香味美。夥計最後端著炸好的鱖魚上桌,菜形似松鼠,待澆上熱氣騰騰的鹵汁,發出吱吱叫聲。

    “蘇州來的廚子最擅長做這道,刺兒不多,宋夫人嘗嘗。”何夫人大抵事先做過瞭解,此時熱情招呼了道。

    項瑤夾一筷子嘗試,白嫩魚肉沾著醬汁入口,酸甜適口,薄而稠濃的醬汁化開,肉嫩味鮮盈滿口中。“確是美味。”

第三十一章

    一時氣氛融洽。

    老闆娘果然依言送上了好酒,女眷席上的是秋露白,取山間草葉上的露水而名,味道甚是清冽,醇香。項瑤念著自個三分酒量不敢貪杯,卻架不住何夫人等一眾勸酒,待幾杯下肚後就再來者不拒了。

    “尊夫人真是好酒量。”何大人遠遠瞧見,端著酒杯的手一頓,忍不住咋舌道。

    宋弘璟自項瑤端起第二杯酒盞便一直投落了視線,此時瞧著她因酒意暈染的一片緋紅,眼神卻甚是晶亮,仿若星辰,實在耀眼。

    “咳咳,宋將軍,喝一杯?”何大人見狀,低低咳嗽了一聲企圖拉回他的注意力。

    宋弘璟毫不掩飾癡漢屬性,淡定地轉回視線,與他碰杯後飲盡。

    酒過半巡,何知府心下抑鬱,這一頓若不是藉著和小侯爺攀談,與宋弘璟實在容易冷場,眼瞧著差不多,忙是給師爺遞了個眼神,後者很快會意,取了兩個木匣,分別遞呈到宋弘璟和薛長庚面前。

    “這是我家老爺的一點小小心意,感謝二位對緇城的恩德。”

    宋弘璟睨著打開的蓋子,裡頭一片黃澄澄的晃花人眼,少說也有五百兩。

    “何大人這片心意甚誠呐。”薛長庚伸手搭在蓋子上,啪嗒一聲落了扣兒,笑容裡匿了幾許深意,爽快道。“這一趟舟車勞頓確是辛勞,那我就……不客氣了?”

    “不用客氣,應該的應該的。”何大人的目光不由落在始終沒動靜的宋弘璟身上,仍是提著心,“宋將軍……”

    宋弘璟狀似不經意地把玩著手中酒盞,臉上神色未見起伏,叫人難以捉摸。半晌,沉吟了道。“何大人怕還有事沒說完罷?”

    何知府對上他不自覺有些壓力,被看穿後訕訕笑了兩聲,神色轉了諂媚,“宋將軍也知曉因緇城地勢緣故,常有水澇發生,堤壩是陳太尉派人修築,此次雖有下屬監督不力之責,但也是天災降禍,只求宋將軍回去後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言語之中提及陳太尉,神色顯了一絲鎮定。

    宋弘璟依舊無甚表情,卻讓人收了匣子,何大人徹底松了口氣,席面再度恢復熱絡。推杯置盞片刻,宋弘璟便以不勝酒力道是要回去,何大人自是求之不得,當即差人護送回去。

    兩輛馬車相繼回了知府衙門,宋弘璟扶著喝了不少的項瑤下了馬車,只是後者一路上過於乖順的表現令他有些意外,沒想到她喝多了之後是這副模樣。

    項瑤自下了馬車後就一直在瞧後面停著的那輛,看到有人從上頭下來,眯了眯杏眸,隨後下來的薛長庚與她目光相對,不禁揚了嘴角,笑得分外勾人。

    宋弘璟斂眸,不動聲色地將二人隔開,帶著項瑤入了府內。只薛長庚也住了西廂房,回去是一條道,項瑤幾次從宋弘璟臂彎裡探出腦袋往後看,惹得薛長庚笑意更深,就是覺得那神色好像有點……不友好?

    臨到院落分別,項瑤見人跟到門口,終於忍不了地把宋弘璟往自個身後一藏,眉梢一挑,“我的。”

    “……嗯?”薛長庚露了一絲茫然。

    項瑤指了指宋弘璟,佔有欲十足地對薛長庚道,“我的人。”

    “……”所以呢?

    項瑤覺得她話都到這份上,這人還這麼不識相,乾脆抓了宋弘璟的手,回頭問道,“她好看,還是我好看?”

    薛長庚猛地沉默,原來還是醉了,該不是把他當了……

    “你。”宋弘璟答得俐落,換來項瑤一記獎賞親吻。

    宋弘璟眸底浮起一抹幽亮,揚了另一邊臉頰,心滿意足地又得了一枚。

    被強行秀了一臉恩愛的薛長庚胸口一悶,正抬步要走就聽到那清冷聲音開口道,“這次阿瑤多虧了小侯爺相助,宋某欠你一份人情。”

    薛長庚目光掠過他身後護食模樣的項瑤,眸光微有閃動,半晌,微扯笑意,“宋將軍客氣了,尊夫人能找上我幫忙,也是我的榮幸。”

    “親兄弟尚且明算帳,何況……我們不熟。”

    “……”

    氣氛暫態冷滯。

    項瑤嘟囔了聲冷打破僵局,軟糯語調裡難得攜了絲撒嬌意味。宋弘璟攬了她的肩膀,沖薛長庚頷首致意推門入內。

    夜裡秋風更寒,卷過長廊,薛長庚忽覺冷意,月光下神色有片刻怔忡,又有些許複雜。

    項瑤是枕著宋弘璟的腿醒過來的,感覺搖晃,入目是馬車四壁,正想仰起身子卻發覺渾身骨頭像散了架似的,泛起一陣酸軟無力,“你……”一出聲的連嗓子都幹啞的不像話,索性閉了嘴,以眼神控訴某人。

    “醒了?”宋弘璟眼裡笑意溫潤,神色愈發柔和,解釋道,“阿瑤昨個喝多了。”

    她當然知道,否則她也不至於跟被碾過一般,禁不住磨牙。

    見她如此神色,宋弘璟沉吟半晌,繼續道,“……很熱情。”說著故意滑落袖口,露出上頭兩道紅痕,一偏頭還能瞧見衣領子遮不住的地兒還殘留有歡愛痕記。

    項瑤直勾勾看著呆若木雞,腦海中唯有一句他啃不到那裡重複飄過,始作俑者昭然若揭。

    光看畫面就很兇殘,還帶了一絲隱秘的誘惑。“……”項瑤咕咚咽了下口水,可卻怎麼都想不起離開天香樓後發生的事情,她到底……喝了多少啊……

    宋弘璟眼底隱過饜足,一本正經道,“下次不許沾酒,我在除外。”

    好好一朵高嶺之花成天惦記妖精打架,這落差跟劈了叉似的讓人接受不能。

    項瑤默默調轉視線,看著簾子外陌生景色,以及又近太陽西垂,揉了揉宿醉後發脹的額頭,“這是哪裡,我……睡了很久?”

    “快到京城了。”宋弘璟伸手覆在她額際兩側輕輕按著,體貼問道。“再睡會?”

    項瑤捂臉,這一覺可真夠沉的,都睡到京城了,那她是怎麼出來的……喝酒誤事,她恐怕都不會想再去緇城了。

    馬車駛入城門,繁華喧囂聲撲面,沿街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夾雜著路邊攤兒的食物香氣,項瑤的肚子禁不住咕嚕叫了起來。

    宋弘璟喚停了馬車,“等我一會。”說罷逕自撩簾子下了馬車。

    項瑤追著他的身影進了街旁酒樓,嘴角勾起一抹甜蜜笑意。

    申時過半,酒樓裡只有三兩桌客人,一名背著書箱,留著八字鬍的中年男子領著一小童占了正中的座兒,小童拿了醒木、扇子、手帕三樣仔細擺了桌上,做著準備工作。

    “一碗滑蛋牛肉粥放香菜末,冠頂餃和鴛鴦酥各一份打包帶走。”宋弘璟走到櫃檯前沖掌櫃的說道。

    “好咧,客官您稍……宋……宋將軍?”掌櫃的從櫃檯後抬頭認出了人,臉色稍有變化,朝廳裡溜了過去。

    宋弘璟略是挑眉,不遠兩道聲音清晰傳入耳中。

    “師父,今個咱們還講宋夫人和小侯爺私奔的故事?”小童替八字鬍男斟了茶,慇勤遞了過去。“真是因為宋將軍那什麼了?”

    “真的假的有什麼重要的,你看來這兒聽說書的都是些什麼人,還真能去求證不成,咱們收了人家的銀子,只管講夠十場,你管人是死是活。”男子勾弄了下微翹的鬍子,沒注意道掌櫃的投過來的暗示眼神,教育小徒兒道。

第三十二章

    “可我還是覺得宋將軍厲害,美人賠英雄,宋夫人怎麼會跟小侯爺跑呢?”小童顯然也是個宋弘璟熱衷者,撇嘴質疑道。

    話一落下,腦袋就挨扇子柄敲了一下,“誰厲害都沒賞你飯吃的師父厲害,你以為銀子那麼好賺啊,囉哩囉嗦。”

    “你收了誰的銀子?”

    “管得著麼!”八字鬍男子沒好氣回頭,兜頭寒霜罩下,整個都凍結在宋弘璟冰冷注視下。“宋宋宋宋——”

    “將軍?!”小童沒想到能見著真人,高興喚道。

    八字鬍忙是抹汗,這時才瞧見掌櫃的擠眉弄眼,可話已出口為時已晚,哆哆嗦嗦站了起來。夥計這時候正好送上打包好的食盒,“客官您的拿好。”大抵瞧著氛圍古怪,又是新來,不由多嘴嘮嗑似地說道,“照您的吩咐,少油少鹽,另裝了小盒盛香菜末,愛吃多少自個添,吃這個的人少,總能餘出很多。”

    “我家夫人喜歡。”宋弘璟勾唇神色淡淡,不掩眸中寵溺。

    說書的僵立,撲通一聲跪了地上,一股腦地全倒了,“將軍饒命,小的糊口飯吃,被豬油蒙了心眼才接了那活,小的罪該萬死,都是……”

    這廂項瑤見宋弘璟去得久,撩了簾子探看,看到人回來,視線落在他手裡提著的食盒上,露了垂涎神色。“怎麼去了那麼久?”

    “遇見了人,聊了兩句耽誤了功夫。”宋弘璟眸子裡匿了一絲暗光,“我還有事要辦,你一個人回府可行?”

    項瑤自是點頭,在他走前又拉了把,交代道,“早些回來,老夫人一定念得緊。”

    “嗯。”

    馬車很快抵達將軍府,小廝出來應門,瞧見是她像是大吃了一驚似的,“夫夫夫人您您怎麼回來了?”

    項瑤聽這問話挑眉,“我不該回來麼?”

    小廝忙是搖頭,看著她欲言又止,那模樣實在可疑,經項瑤一喝,馬上招道,“外……外頭傳言您和小侯爺……小侯爺他私私私奔。”

    項瑤一怔,連帶跨門的動作都頓住,半晌啞然道,“……老夫人呢?”

    “您不見的第二天就去了六安寺,道是替將軍祈福,還沒回來呢。”小廝如實答道。

    “去請。”

    “啊?”

    “就說宋將軍平安回來了。”

    項瑤撂了話徑直入了府中,還未走到世安苑就瞧見流螢滿臉鬱色地杵著門口,不經意抬眸撞上視線,霎時露出激動神色,“小姐您終於回來了!”

    “我走之後府裡出了什麼事?”項瑤尚還反應不過來,她明明跟老夫人請示過去找宋弘璟,怎麼跟薛長庚扯了那種關係?

    流螢面露委屈,“小姐走後,老夫人去了六安寺住,奴婢說您去找宋將軍就是沒一個信的,今個夫人也來了,在前廳和姑奶奶說話,小姐您趕緊瞧瞧去罷。”

    項瑤見驚動了母親,擰眉又趕往前廳,廳裡顧氏與宋氏略是尷尬坐著,宋氏臉上隱著怒色,實在是受這幾日流言困擾。

    顧氏心思敏感,自然察覺到,略是局促地抿了口茶水,忍不住解釋道,“親家莫要理會外頭的傳言,我生的女兒我自個清楚,她不會這麼沒分寸,這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比起傳兩人私奔,顧氏更擔心她是遭了什麼不測。

    和安跟宋氏不離,聽到顧氏的話低低哼笑了聲,“照夫人的意思,還是我們宋家欺負了她,害她跑了不成?”

    一個我們,真真是沒把自個當了外人。

    “郡主從哪兒理解的意思,我怎麼沒聽出來。還有……宋家家事與你一個外姓沒甚關係罷?”聲音壓得很低,卻偏偏叫人把字字句句都聽得清楚,攜著明顯冷意。

    “瑤兒?!”

    “項瑤!”

    廳裡眾人反應不一,瞧見她出現俱是大驚,和安堪堪轉過臉定格了訝異之色,神色幾變,最終徹底化為陰鷙,她就不信她私下吩咐人做的還能讓將軍府容得下她!

    顧氏看著完好無損的女兒,堪堪要落下眼淚,卻是強忍住斥責了道。“你這孩子怎麼一聲不響跑得不見蹤影,看把大家急的。”

    項瑤正待解釋就聽和安不陰不陽地嘀咕了句還有臉回來,調轉視線落在了她身上,神色稍冷,“你說什麼?”

    和安亦是豁出,大了聲兒道“你跟小侯爺背著我弘璟哥哥勾搭成奸,一聽弘璟哥哥出事,就跟他私奔,居然還有臉回來!”

    話一落,伴著一記清脆的耳光響聲,項瑤出手極快,和安又作死地挨近,不可謂不俐落。“看來郡主上次的教訓還不夠,仍不知悔改。”

    待和安反應過來要回手,卻被項瑤緊緊扣住了手腕,臉上神色怨極,想不到項瑤竟敢第二次打她,咬牙切齒道,“這回可是有人親眼瞧見你和小侯爺同乘馬車出的城,還敢說你倆沒私情!”

    項瑤桎梏了她的手,略一挑眉,倒不意外她派人跟蹤自己,當時自個心急也未顧上,這會聽她提及,手上力道未松,語氣卻是坦蕩交代了道,“緇城水患導致瘟疫橫行,我請小侯爺是為了藥材一事,同行的還有蘇姑娘可以替我作證,或是等弘璟回來,你可以自己問他。”

    “弘璟?他回來了?”宋氏聽得重點,忙是追問了句,得項瑤點頭,道是平安,臉上浮起欣喜神色,落在項瑤身上的目光裡卻漸漸染了一絲難言的複雜。

    和安亦是亮了眸子,心思幾轉,依舊咬定了道,“哼,我看你是被小侯爺拋棄,又聽聞弘璟哥哥沒事又想回來才編的故事,真是個兩面三刀的女人,將軍府的顏面容不得你玷污,弘璟哥哥回來,你就等著被休罷!”

    “郡主!”顧氏越聽越皺了眉頭,這時候急斥打斷,臉上是替女兒急得委屈。

    底下眾人聞言原本信了項瑤的又有了幾分動搖,畢竟京城裡傳的那可是一板一眼,就快能編成話本演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例子著實太多,故項瑤與小侯爺私奔一事很快被京城百姓接受,項瑤還那麼年輕,又是貌美,怎麼可能守得住清寡。

    “到底是誰在編故事,和安,你敢說如今外頭傳言與你一點關係都無,你住進府為的是破壞我與弘璟的感情,我說的可有錯?”項瑤睨著她,危險地眯起了眸子,有深沉冷冽的光芒。

    “滿城流言是因為你行為不端,與我有何干係,跟人私奔的又不是我。”和安自然是不遺餘力地抹黑,扯著宋氏一道,“姨母,這樣品行不端,水性楊花的女子豈能做將軍府的主母,就該休了才是!”

    項瑤眼眸一沉,正待反擊,便聽得門外陡地響起一聲沉喝“閉嘴”,令和安突兀止了話,略是僵硬地轉過身子看向來人。

    “弘璟?”從外頭剛回來的趙瑞瞧見門口杵著的人臉色轉了一瞬,瞧見廳裡的景象,“跟弟妹一道回來的?難怪這麼熱鬧。”

    宋氏瞧著人更是激動,迎上了前,拉著人像是仔細察看似的,神色欣悅道,“回來了就好,習秋,去叫廚房多備些好菜。”

    站在宋氏身後的丫鬟應聲匆匆去了。

    廳裡一眾才堪堪反應過來,宋弘璟真回來了,趙小寶從尤氏腿上掙著爬下,邁著小短腿撲上前抱住了宋弘璟的腿肚子,“舒啊……”

第三十三章

    宋弘璟面上的寒意稍融,彎腰抱起了她,確是對尤氏道,“我從緇城帶了些小孩子的玩意,嫂子帶小寶瞧瞧去罷。”

    趙小寶眼眸亮晶晶,尤氏點頭,自是知道接下來的畫面可能不適有小寶在場,抱過小寶,帶了出去。

    和安往前挪了一步,又止在宋弘璟略沉的目光中,手底暗暗揉捏著裙側,本能地有些畏縮,可一想到自個掌握的‘證據’,又不由挺了挺腰板,“弘璟哥哥,和安有事要告訴你。”說罷,視線別有深意地睨向項瑤,仿若下一刻她說的就能置她於死地般隱了得意在裡頭。

    項瑤聞言,嘴角彎了一抹清淺弧度,靜靜看某人作死。

    顧氏見這小郡主又不消停,當即皺了眉頭,大廳裡頭除了靜觀其變的宋氏和趙瑞,餘下都不乏好奇瞧看。

    “噯你說夫人說的是不是真的,這些時日她真跟將軍在一起?”

    “不一定罷,要不然郡主能這麼胸有成竹的?”

    “反正將軍回來了,要真像郡主說的,還不得休了。”

    “……”

    悉悉索索的議論聲中,宋弘璟眸光睨向了和安,“如果你要說的是這件,我倒想聽聽你作何解釋。”沒有起伏的語調,有著讓和安膽寒的怒意和透心透骨的冷。話一落下,就有隨侍帶上來一名八字鬍的中年男子,後者正一臉的悔色。

    “弘璟,別這麼凶嘛。”趙瑞見和安面色微變,當是被嚇的,勸了道。

    而和安身旁的浣碧不動聲色地退了步,半隱了身子在和安背後。

    “在京中大肆傳播謠言詆毀阿瑤,和安,我真是小瞧你了。”宋弘璟陰沉著臉,睨向和安的目光裡透著幾分滲人寒意。

    項瑤一點都不意外,神色亦是淡淡瞥向和安,“郡主你一再陷害,可是當我好欺?”

    和安面色微僵,沒忘記在她手裡吃的虧,咬牙切切,而宋弘璟回來就跟她興師問罪更是讓她覺得委屈,絲毫不覺得自個錯了,只是暗惱這人怎麼那麼沒用讓宋弘璟給抓著了。她做的不過是放大事實而已,即便是錯也是小錯,哪有項瑤做的不要臉!

    遂臉上露了委屈神色,“弘璟哥哥,這些天我擔心你都來不及,哪會去做這種事!”

    那說書的不認得和安,卻是認得和安身後那人,忙是指證了道,“將軍,是她,就是她給的小人銀子,讓照著她說的講。”

    話一出口,堪堪打了和安的臉,叫她一瞬變了臉色,“你個刁民胡說什麼!”

    “小人絕沒有胡說啊,什麼廟宇私會,攜手私奔……小人起初也怕,還是她讓小人說兩場轉個地方,這樣就……就……不會有人注意。”說書人早已叫宋弘璟嚇破了膽兒,此時真是有什麼全招了,半點不留。

    和安見眾人目光都落了自個身上,微有慌張,竭力穩著聲音企圖拿出有利證據為自己洗脫,“項瑤和小侯爺出城是有人瞧見的,並非冤枉罷!分明是她自己行為不端惹來的閒話流言。”

    “此行若非小侯爺,我與阿瑤能否回來還兩說,豈可由你這般詆毀!”宋弘璟見她還執迷不悟,徹底罩了寒霜,只覺不可理喻。

    宋氏在瞧見和安眼神裡的閃爍之意時就已經知道宋弘璟所說是真,暗歎和安膽大,此番行事太過,可到底還是在意項瑤和一男子出去的事實,“到底怎麼回事?”

    宋弘璟對上宋氏,沉聲解釋,“阿瑤出城是去尋我,緇城瘟疫橫行,我不得已下令封城控制疫情蔓延,卻沒想到她會來救我。”

    這事眾人都知道,消息來報,宋弘璟下令封城,吉凶難蔔,老夫人憂心得不行,待不住去了六安寺道是替他祈福,不敢信宋夫人居然會為宋將軍不惜赴險。

    “小侯爺被尋回前是江北最大藥商,阿瑤看中這點求得他幫忙,帶了藥草一同到緇城,控制住疫情,救了上萬人性命,也救了我的命。”宋弘璟站在項瑤身旁,像是想起當時情景,眸中蓄了深情。

    眾人經宋弘璟一說,即清楚了事情經過,再一想京中流言甚是可笑,眾人看向項瑤的目光中不乏敬佩,沒想到她竟有如此膽識。

    這一番話同樣在和安心中掀起巨浪,注視著二人的眸子裡無比複雜,卻也無比嫉妒,嫉妒她能這般站在宋弘璟身旁,也嫉妒她為宋弘璟所作,燒得自個心底千瘡百孔,一股鬱火無處可發洩,不禁緊握成拳,骨節微微泛白,手背上青筋脈絡突出。

    恰是這時,與項瑤的目光相對上,仿若從那雙淡然眸子裡讀出嘲諷訊息,無法拆散她與宋弘璟的。

    和安攥緊了手,蒼涼出聲打斷周邊議論,聲音顯了一絲尖銳,“弘璟哥哥,你為了一個這樣的女人還要替她圓謊……”

    “再聽你一聲詆毀,別怪我不留情面。”宋弘璟下了最後警告,滿是言出必行的認真。

    和安被喝,盈著淚水,癡迷看他,“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好不好,弘璟哥哥,我才是最愛你的那個人,為什麼要娶她,為什麼啊……”

    底下一眾瞧著咋舌,這原本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兒被她自個擺在檯面上,連姑娘家的臉面都不要了。宋氏重重咳嗽,可正傷心的和安哪裡顧得上,依舊執迷不悔地癡癡盯著宋弘璟看。

    顧氏啞然看著,這時才明白和安處處爭對的緣由,只看那做派,倒讓人連說的話都沒,畢竟已經很難看。

    一聲丫鬟通傳再次打斷和安的悲泣,道是宮裡送來賞賜之物,卻不是宋弘璟,而是項瑤,幾隻檀木箱並排被抬了進來,附有文書,道是項瑤救城有功,榮升一品誥命夫人。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有機靈嘴甜的忙是恭賀道,登時引來一片附和聲,廳裡揚起喜慶氛圍。

    項瑤也甚是意外,對上宋弘璟化了柔情的眸子,“……這就是你說要去辦的事?”

    宋弘璟彎了彎嘴角,微一俯身,挨近她耳畔,以二人聽得到的音量咕噥道,“你是我的,沒那誰什麼事。”

    項瑤禁不住笑眯了眼,故意皺了下鼻子,“好大一股酸味兒。”

    看著兩人旁若無人的打情罵俏,和安眼裡火苗更甚,也因打擊過大,一時思緒紛雜,只願活在自個意願裡,“騙人的,都是騙人的,我不信!”

    “什麼信不信,和安,你這又是鬧得哪出?”門外,宋老夫人的身影出現,踏入了廳中。一回府,就有人給報了信,當和安又使小性子。

    “外祖母……”和安像找著了主心骨,忙是挨上前,帶上了哭腔道,“您也知道的,項瑤趁弘璟哥哥不在,讓小侯爺上門來,後來人就跟著跑了,世人都道倆人私奔,弘璟哥哥就是不信,還替她遮掩,可將軍府怎麼能留下這敗壞門風的女人!”

    “小郡主,事情明明是你杜撰,還叫說書的在外頭渲染污蔑,證據都擺了眼前,你怎還顛倒黑白!”顧氏被氣得發顫,毫不留情地指出,“榮親王府真是好家教!

    宋老夫人原瞧見宋弘璟的喜色頓時消散於無,啪的一聲耳光清脆,和安不置信地捂著臉頰看著老夫人。

    宋氏早就信了宋弘璟的說辭,對於和安拎不清的樣子也甚是頭疼,再看老夫人投過來的視線,怕是連自己也牽扯在了其中。

第三十四章

    “你……”老夫人恨鐵不成鋼地怒指著,一口氣吊著,半天才緩了過來,仍是怒容滿面,“項瑤同我說要去找弘璟,我就想著省得你姨母拿著婦道人家守禮什麼的說事,便說是回了娘家,沒想到你們竟給折騰這出,真是……真是氣死我了!”

    項瑤怕老夫人氣出個好歹,忙是上前替她撫背順氣,宋氏慢了一拍,在一側蔫蔫立著受老夫人教訓。

    “外祖母,您不要被蒙蔽了!”和安尤作掙扎。

    “送和安郡主回榮親王府,以後都不得入將軍府。”宋弘璟眸色深寒,下了令道。

    和安叫他看得陡然打了個冷顫,眼淚怎麼都止不住地往下掉,隔著迷濛淚眼看向人,像不置信他會那般做,“弘璟哥哥……”

    “送客。”

    “是。”

    和安郡主是哭著被人‘請’出府的,模樣不可謂不狼狽。

    終於少了麻煩製造者,項瑤同宋弘璟一道回了世安苑,路上兩人並排走著,宋弘璟瞥著項瑤意味不明的神色,心底隨之一沉。“阿瑤,可生我氣了?”

    項瑤抬眸,定定對上宋弘璟,倏然彎了一抹弧度,踮腳猛地伸手揉向宋弘璟一貫清冷的面頰,給弄沒了形,聲音隱著無奈歎息道。“誰叫我家夫君招人呐。”

    宋弘璟任由她上下其手,眼底蘊了一絲絲笑意。

    “不過那位在我手裡也沒討著便宜,就是沒想到第三記讓老夫人搶了。”項瑤收回手,在眼前像是手癢地虛握了兩下,說得甚是惋惜。

    “……”夫人有暴力傾向,我該如何自保?

    察覺到宋弘璟的停頓,項瑤亦是止了步子,仰臉依舊笑如春風,只隱了別個深意,“怕了?”

    宋弘璟逕自伸手從身上摸出了一個錦盒,打開取了裡頭物件,赫然是一支沉香木雕成的梅花簪,簪身光滑細膩,只梅花處略顯了那麼一點不……精緻。

    “想用這抵過,宋將軍誠意欠缺啊。”項瑤故作嫌棄。

    宋弘璟微微默然,隨後乾咳了一聲道,“第一次雕,不盡如人意處夫人海涵。”

    項瑤霎時杏眸圓睜,伸手拿過那簪子,輕輕撫上,只見梅花隱處鐫刻了一個璟字,眸子裡匿了瑩光,不知為何覺得有些眼熱。

    宋弘璟替她簪上,秋風起,衣袂翩然,男子豐神俊朗,含笑凝視,“阿瑤,你真好看。”

    一如十年前,他默默將那名字刻在心底,如今早已骨血相融。

    永成十一年,中秋前夕,陳太尉得皇上召見,白日入宮直到日暮才歸,有人瞧見出來時面色一片蒼白,隨後緇城涉案官員一併獲罪入了大牢,被押解進京的何知府怎麼都想不通自個明明都已經打點好還是出了變故,直到見到面色陰沉的陳太尉,被賞了十數個巴掌後才堪堪認清真相。

    錯把官場風氣套用在宋弘璟身上,被人查了個底朝天都不知,還拿他做護身符威脅宋弘璟,真真是被糊了腦袋了。他是國舅爺沒錯,可宋弘璟在那位心中可比他這個外戚有地位多了,陳太尉憋著一腔鬱火過了個勞碌補救的中秋。

    中秋當日,已近戌時正點,天幕淨藍,一輪圓月正冉冉而起,靜靜俯瞰世間各路客。

    將軍府東南隅朝華閣內,宋府一眾齊聚一堂,紫檀事事如意大圓桌上飄著荷葉的蓮藕扇骨湯、水晶蹄膀、清燉蟹粉獅子頭、洞庭桂魚、板栗菜心、清燜蓮子……玉盤珍饈,直叫人垂涎欲滴。

    “今兒就吃個闔家團圓飯,不用在意那些個禮數,自在就成。”宋老夫人笑呵呵地開口,讓人都一道入了座,還請了沈暄娘倆,這才湊了一桌。

    “多謝老夫人盛情款待。”沈夫人一身素淨的蜜合色繡蘭花褙子,年紀與宋氏相仿卻顯老許多,因老夫人派人上門來請怕失禮才赴宴,這會兒神情帶了一絲惶恐,局促說道。

    “沈夫人就莫要跟我這麼客氣了,人老了就喜歡熱鬧,沈暄也算是我瞧著長大的,今年殿試的探花郎,實在喜事一樁,弘璟又平安歸來,我這心裡啊高興得很。”宋老夫人拉著沈夫人的手真心實意地說道。

    坐在宋氏身旁的趙玉珠今個是一件立領丁香色短襦,配同色金線繡花馬面裙。頭戴蓮花竹節紋白玉簪,耳掛珍珠墜兒,端的是嬌柔清雅,神情俏皮靈動,目光不自覺溜向沈暄,與後者撞了個正著,見他呆呆看著自個,臉上浮起紅暈,嗔了一眼轉開了視線。

    宋老夫人瞧得清楚,笑容愈發擴散,“來來來,動筷。”

    席上,宋弘璟細心替項瑤布菜,尤氏瞧見,故意偷摸地拿胳膊撞了下趙瑞,以眼神示意瞧瞧人家。

    趙瑞嘴裡咬著蟹鉗,亦是眯著眼笑,打趣道,“新婚燕爾,又是小別,感情自是不一般。不過弘璟,你也好歹考慮下大哥,女人呐,就喜歡比這點兒。”

    尤氏聞言臊紅了臉,又撞了他一下,“我哪是這個意思,是讓你看小叔子跟變了個人似的。”說著抱起捧著自個小碗眼巴巴看別人的趙小寶,拿蛋黃喂她。

    “可不是。”宋老夫人覷著宋弘璟,亦是毫不客氣地吐槽了道。“照弘璟以前那冰塊樣,我還愁他娶不上媳婦,誰想疼起人來都快讓人看不下去了。”

    宋弘璟當是誇獎虛受了,倒是項瑤被一眾的調笑目光瞧得不好意思,趕緊切了塊糯米梨舀到了老夫人面前的小碗裡。

    老夫人嘗了一口,糯米釀入梨中,拌上果乾,蒸而食之,軟糯微甜,伴著絲絲果香,不禁臉上笑起褶兒,“果然別人夾的味道就是不同,甚甜。”

    項瑤被打趣,想著果然是祖孫倆,說的話都一樣。端起面前酒盞掩飾,桂花酒芳香撲鼻,剛要入口就察覺到宋弘璟瞟過來的眼神,登時浮起緇城時……執著酒盞的手頓在半空,愣是沒敢喝。

    “宋夫人,這酒是我自個釀的,度數不高,少喝點兒不妨事的。”沈夫人瞧見,當她是猶豫這個,忙是開口道。

    項瑤沖她笑笑,盛情難卻地抿了一口。

    飯畢,丫鬟撤下餐盤等上了熱茶,點心,雲雀和流螢各拎著一隻鎏金螺鈿食盒呈了上來,取出裡頭盛放的月餅,道是項二少爺特意囑酒樓夥計送來的,滿滿當當地裝了不少。

    庭院月當空,月下人團圓。大家吃著月餅,喝茶聊天賞月,十分怡情。

    項瑤挑了塊蛋黃月餅,切了幾瓣,分了過去,“我二哥喜歡搗鼓些新式東西,這還挺好吃的,嘗嘗。”

    宋老夫人等接過,咬了一口,口味香甜,綿軟帶酥,滋味甚是不同,紛紛道是好吃。

    尤氏手裡抱著趙小寶,原來還啃著自個肉嘟嘟的爪子,吧砸味兒,圓溜溜的葡萄眼一下瞧著大家都在吃那一小碟裡的,頓時哇的一下哭了出來,一邊哭還一邊瞧著尤氏手裡的,神色別提多委屈,逗得眾人發笑。

    “小渾蛋,你還吃不了。”尤氏哭笑不得,吃完了最後一口哄她。

    趙小寶一看沒了,哭得更是傷心了,人小鬼大地瞅向最疼她,也是這些人裡頭唯一沒動小碟子裡那塊的人,“舒……嗚舒……”

第三十五章

    宋弘璟手裡拿著青瓷酒壺,十分愜意地靠著椅背小酌,被趙小寶抱著腿肚子晃,俯下身子正正看她,“想吃?”

    “想……”趙小寶可憐巴拉瞧。

    宋弘璟嘴角勾起一抹惡劣,拿了自個那塊喂到了正瞧熱鬧的項瑤嘴裡,“你嬸娘愛吃。”

    “……嗚嗚嗚嗚。”趙小寶格外傷心地邁著小短腿跑了。

    大夥笑開。宋氏一直沒怎麼說話,像是存了心事,隨著笑了兩聲,隨後咳嗽一聲,睨向項瑤躊躇片刻開了口,“趁今個人齊,我也說個事兒,瑤兒學得快,做得稱職,府裡的事兒以後就交給你了。”說罷交出了兩把鑰匙,笑著道,“我就享清福了。”

    “姑母……”項瑤微是詫異。

    宋弘璟執著酒盞的手摩挲過杯沿,不知在想什麼。

    “不是怕辛苦罷?”宋氏噙著笑,最後摸了摸代表將軍府權勢的兩把鑰匙遞了過去,再霸著,說不過去啊……

    項瑤接過,目光與宋氏對上,沒有錯漏她眸子裡的留戀。想到自己回來後宋氏被老夫人叫去,交出鑰匙怕是老夫人的意思……隨即瞥向坐上笑盈盈望著自個的老夫人,鄭重道,“我會當好這個家的。”遂仔細收好。

    尤氏見宋氏目光微暗,拿了塊冰皮月餅遞了過去,“娘嘗嘗這個,味兒冰冰涼的,挺好吃。”

    宋氏叉起嘗了一口,眯了眯眼,掩過低落心緒,順勢叉了一塊擱到老夫人的碟子裡,不無知錯討好之意。

    未過多久,趙瑞起身道是想到一事未處理,離席片刻。宋氏皺眉,“要沒什麼要緊的,不用趕這一時罷?”

    “趁記得。”趙瑞笑笑,微瘸著離開。

    尤氏見宋氏有稍許不虞,氣氛也因此有一瞬僵冷,忙是扯了話熱場道,“瞧弘璟也是個喜歡孩子的,要是自個生個,看還敢那麼欺負不成。”

    宋弘璟聞言像是認真考量起尤氏的話,眸光裡噙著些微酒意迷離,直勾勾瞧著項瑤,道了喜歡。

    “……”直咧咧瞧著她說,喜歡哪個,她還是孩子,不管哪個都叫項瑤紅了臉頰。

    宋老夫人樂呵呵瞧著,笑眯了眼,“是這個理兒,弘璟,何時讓祖母抱上曾孫兒啊?”

    眾人亦是跟著起哄,趙玉珠挨著項瑤坐的,俏皮伸了手去摸她的肚子,“我也等著當姑姑呢。”

    項瑤說不過別個,還能饒得過她,“想當姑姑得隨緣,可你的這杯喜酒我看快是喝上了罷。”

    “什麼喜酒……”趙玉珠被她話語帶的一頓,眨巴眼瞧。

    “是誰快把我書房給搬空了,又怕人為了考試累壞身子,天天湯湯水水送的。”項瑤笑得促狹,目光滑向沈暄,“沈公子,玉珠的手藝可好?”

    沈暄臉皮薄,愣是鬧了個大紅臉,“我……很好,多……多虧了趙小姐。”

    “你怎麼也跟著鬧。”趙玉珠在眾人面前被項瑤兜了底,臊得不行,慣拿沈暄使性子。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宋老夫人笑眯眯地補刀,心中頗是高興,沈暄她是一早就屬意的,知根知底不說,又是個狀元之才,殿試之上景元帝看他長得俊俏,才點了探花郎,兩人能成亦是一樁喜事。

    宋氏微是蹙了下眉頭,心裡對沈暄不甚中意,沈家就他們娘倆相依為命,靠著將軍府接濟,她原以為玉珠也是瞧不上才那態度,沒想到女兒家心思沒能讓人猜透,等她發現為時已晚,可就沈暄想娶,她心裡怎麼都不樂意。

    沈夫人當然也是很喜歡玉珠,不經意瞥見宋氏神色,黯了黯眸子,終歸還是高攀。

    趙玉珠羞得不行,轉而鬧向了始作俑者,嬉鬧之間打翻了桌上茶水,落了項瑤裙袂。

    “好了好了,我錯了,下回撞見絕不說出來。”項瑤臉頰泛起紅暈,笑著求饒,隨即起身道是要回去換身衣服,才止了嬉鬧。

    回去路上,經過宋弘璟書房時隱約聽見裡頭有動靜,只再仔細聽又沒了聲響,估摸是風吹的,遂回了房。

    書房中,趙瑞一臉陰沉地巡視過書櫃,一腳踢在檀木桌角,恨恨離開。

    中秋落幕,清晨尚早,世安苑還籠在一片靜謐中,忽的被一陣急促腳步聲打破,流螢奔到房門口叩門,語調揚著明快歡喜,“小姐,外頭有人來報樊王妃剛剛生了!”

    屋子裡的項瑤一坐而起,一瞬的茫然過後便是難以抑制的喜悅之情,急忙穿衣。

    王穩婆用大紅繈褓包著嬰孩抱在懷裡,小傢伙正睡得香甜,項青妤躺在床上看著,仍是虛弱,臉上掩不住為人母的慈愛神色。項瑤進了屋子瞧見的就是這麼一景,“姐姐可還好?”

    “你怎麼來了?”項青妤見是項瑤格外高興,便要坐起,被項瑤忙給按在了床上。

    “您可趕緊歇著罷。”項瑤說著起身去瞧王穩婆抱著的孩子,“這鼻子嘴巴還別說,有點姐姐的影子。”

    項青妤失笑,“這麼小哪看得出來啊。”

    “取了名兒沒有?”

    “起了個小名,子奚說是中秋生的,叫元宵,大名晚些請皇上做主。”

    項瑤啞然,很想問樊王的邏輯在哪,但看項青妤十分坦然接受的樣子,忽然覺得沒有問的必要。隨即不掩好奇地輕輕戳了下元宵緊攥著的小手,軟乎乎的觸感傳來,怪激動人的。

    “都說兒子疼娘,小公子足足有七斤八兩,出來得快,王妃就少遭了罪。”王穩婆就是項瑤特意安排的,經驗老道,這時候笑著插了話。

    “七斤八兩,那可是個大胖小子。”門外傳來攜著笑意的女子聲音,甜潤輕快。項筠帶著丫鬟走了進來,一身淡藍色衣裙,髮髻偏梳,頭簪蘭花,端的是清麗脫俗。

    項瑤挑眉,掠了意外之色。

    “聽說姐姐生了,藺王妃有恙在身,就由我代為來了,正好有一陣沒見,我也甚是想念姐姐。”項筠見項瑤也在,同樣也是意外,說著話自顧帶了熱絡情緒。

    “碧雲,看茶。”項青妤掩了掩眸子,可不記得她與她感情有好到這份上。

    項筠接了茶盞,亦是好奇走了王穩婆身旁,大抵是因著項瑤在旁邊瞧著,略不自在地看了會兒,從身上摸出了個物件,“這是我給小公子的見面禮,望姐姐不要嫌棄。”

    紅繩串著的琉璃墜子,雕成福祿葫蘆形狀,內裡如玉髓般水潤冰透,輕晃之下,仿若緩緩流動,浸著淡淡清香。

    “還是筠妹妹準備充分,瞧著可真精緻,借我看看可好?”項瑤拿在手裡把玩,於鼻尖輕輕嗅了嗅,笑著道,“還真好聞。”

    項青妤與她的眼神一對,暫態心領神會,“來就來罷,這般客氣做什麼。”遂笑著讓丫鬟碧雲仔細收起,“孩子還太小,可戴不了,先收著罷。”

    項筠下意識張了口,後又閉上,附和地笑了笑,“……也是。”

    三人說話的間隙,有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兩名女子攜著丫鬟而入,前者身著黃衣,衣裙上用金色繡著牡丹,眉目端莊,神態雍容華貴。與她一道的另一名女子身著紅衣,錦衣上以紅線摻金線繡著花,頭上簪著幾朵精緻的芍藥,亦是光彩照人。

    “參見太子妃。”項瑤等福身行禮。

第三十六章

    “無須多禮。”太子妃笑盈盈對幾人道,目光掠過項瑤時微有停頓,匿了暗光,隨即轉向床榻上的項青妤,“眼下正是身子最虛的時候,得好好養,不用應酬咱們幾個。”

    “是啊。”太子妃身旁的女子是二皇子顧玄廷的側妃,育有一女明萱,說起來也是有經驗,道了不少禁忌注意的。

    一聲嬰兒啼哭打斷眾人,王穩婆忙是摟著輕拍,項青妤也急急望去,太子妃走到產婆身旁接過來抱,小元宵閉著眼睛乾嚎了兩聲又睡了過去,太子妃瞧得好笑,不由聲音放輕柔了道,“這是做噩夢了罷?”

    項青妤聞言臉上亦是漾了笑意。

    太子妃抱著孩子,目光柔和凝視,“豐禾剛出生的時候哭得可凶,哪像他這麼乖的,曉得不吵娘休息,果真老話說得沒錯,兒子疼娘,樊王妃有福。”

    言語落下,聽在各人耳裡嚼出不同意味。

    午時過半,洗三儀式便開始,眾人添盆,王穩婆抱著孩子,盈著滿滿笑意高唱祝詞。“長流水,聰明伶俐”;若添的是棗兒、桂元、栗子之類的喜果,她便說:“早兒立子,連生貴子;桂元,桂元,連中三元。”博得一眾歡喜。

    “添盆”後,王穩婆便拿起棒槌往盆裡一攪,說道:“一攪兩攪連三攪,哥哥領著弟弟跑。七十兒、八十兒、歪毛兒、淘氣兒,唏哩呼嚕都來啦!”這才開始給嬰兒洗澡。孩子受涼一哭,反而惹得眾人哈哈大笑,道是響盆,寓意吉祥。

    洗三過後,顧玄胤宋弘璟等人去了花廳喝茶。

    五皇子大咧咧坐著,見了一貫與他們不甚交際的宋弘璟在場,揚眉煞是意外,“還是三哥的面子大,宋將軍都來賀喜,比我們還早。”

    “內子心急。”四個字,便拉遠了他與顧玄胤的關係。

    眾人一想也是,聽說兩人未出閣前便關係極好。二皇子對宋弘璟可看中的很,此時故作熱絡道,“我說弘璟你也太實誠了,我在父皇那可瞧見你那厚厚一疊的圖紙,緇城堤壩的建築圖與災後景象,簡直就是還原當時現場嘛。這一弄的,也不知道大哥要閉門思過多久。”

    宋弘璟坐在稍偏遠的位置,獨零零清冷喝茶,那一臉的生人勿近眾人見慣,倒也沒人討沒趣,也犯不上。

    顧玄胤初為人父,臉上漾著笑,故意打趣,“難怪我瞧著太子妃方才對你沒什麼好臉色。”

    “這事確是大哥疏忽,太子妃只是一時想不開,弘璟莫放在心上。”顧玄曄與太子是同胞兄弟,此時自然開口為他說話,修築堤壩是陳太尉與太子同行,前者包辦,後者領功,出事自然累及。

    五皇子聞言嘻嘻笑開,浸淫酒色的眼睛微浮腫地瞧看著,“四哥,太子妃娘家出美人兒,你看五弟我還孤家寡人著,幫我給說一個唄。”

    顧玄曄眼眸一沉,曉得他說的是今年選秀女一事,維持著淡淡笑意道。“人在這,你怎麼不自個去說?”

    “這不她不搭理我麼。”五皇子挑了粗眉毛,對顧玄曄那虛偽樣子頗是嗤之以鼻,什麼溫潤如玉濁世佳公子,跟個笑面狐狸似的,看著就討厭。

    “五弟,人來了,你可得把握機會啊。”二皇子揚了下巴,勾向一處,調笑道。

    太子妃等一眾出來,聽見那話,問道,“把握什麼機會?”

    “五哥想討個媳婦,李家出美人,太子妃可要幫幫忙。”八皇子笑鬧了句。

    太子妃目光掠過五皇子,臉上笑意僵了片刻複道。“我就是想幫也幫不上啊,妹妹剛入了宮,還有個尚在髫年,照五弟那性子可等不住。”

    眾人都理解她的話,俱是隱著深意笑開。

    顧玄胤早在看到兒子的一刹上前迎了過去,此時抱著孩子跟捧著了寶貝似的,咧著嘴傻笑。

    其他幾人也被吸引,紛紛轉去他身旁打量,只打量視線裡,匿了不同心思。

    宋弘璟瞟過一眼,“醜,像你。”

    項瑤站在他身旁聽見,像顧玄胤還醜,宋將軍你的邏輯被毛球吃了麼?

    顧玄胤才不理會某個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抱著得瑟,只是還沒抱上一會兒,小元宵就大哭了起來,把顧玄胤嚇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項瑤怕大男人手腳沒個輕重,始終顧著,看小元宵的嘴巴一動一動,“讓婆子抱進去罷,該是餓了。”

    顧玄胤依言遞給了王產婆,視線跟了會兒,落回項瑤身上,“宋夫人千里救夫可成為京中美談,不知多少男兒羡慕弘璟。”

    項瑤被打趣,凝脂般的玉膚之下,隱隱透出一層胭脂之色,如新月清暈。

    宋弘璟牽著她的手讓她坐了自個身旁,一副心安理得虛受模樣,看著還蠻不要臉的。

    顧玄曄目光不自覺落在項瑤身上,侯府只是粗略一眼,遠不如此時近看來得震撼。照進來的陽光勾勒出她精緻的臉廓,散發著淡淡的柔光,巧笑倩兮間,只覺玉面芙蓉,明眸生輝,叫人看癡。

    宋弘璟察覺,眸色微轉暗沉,略是不虞,隨即就見被項筠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側擋了視線。

    項蓁隨賀氏到王府已近傍晚,正是眾人要散的時候,與項瑤匆匆說上幾句便去探望。

    王府門外,皇子們相繼離開,藺王府的馬車落在最後,緩緩駛動。

    馬車裡,項筠擁著顧玄曄而坐,貪戀他身上溫暖,自成親後顧玄曄就未踏足過她的苑子,也甚少有親密舉動,趁著此時才有溫情片刻。項筠心中不乏酸楚,這算是她不聽話的代價麼。

    顧玄曄環著她,眸光卻掠向遠處,神色悠遠,似是陷入回憶。

    “那孩子若會威脅到王爺,我有法子替王爺除去。”半晌,項筠窩在他懷裡悶悶出聲道。她何嘗沒看出來項青妤與項瑤對她的防備,那墜子多半是用不上,原還沮喪的心思在瞧見怯懦的項蓁後忽然又有了主意。

    顧玄曄垂眸,匿過精芒,“筠兒……”

    “為了王爺我什麼都肯做,哪怕粉身碎骨,眾叛親離。”項筠斬釘截鐵說道,卻不敢抬眸與顧玄曄的目光相對,怕此時自己的模樣太過難看。

    “筠兒你……”顧玄曄緊緊擁住了人,眸光裡泛起複雜深意,只感覺心中某些東西在慢慢逝去,關於項瑤,關於項筠,最終低低歎聲,柔聲與她道,“我怎捨得你如此,這些時日委屈你了。”

    項筠聽著那溫言軟語,更覺眼眶泛熱,依偎更深,也就沒瞧見說話那人眸子裡是與語調完全不符的冷清。

    宋氏的苑子坐落在將軍府北面,苑子裡栽了兩株金桂,仲秋時節,叢桂怒放,陳香撲鼻,令人神清氣爽。

    丫鬟叢杉折了兩枝入內,插在琺瑯纏枝寬口小瓶裡,霎時一股甜香盈滿室內。窗邊九枝梅花檀木香妃長榻上宋氏拿著只精巧的小鞋子,取了針線在邊上仔細縫上一圈兔絨毛。

    “姑奶奶手真巧,這鞋兒好看。”

    “不練練都生疏了。”宋氏自從交了權,一下閑了下來找些事情做。小孩兒長得快,衣裳鞋子趕不上穿的,她就想著趁天冷之前給制一雙,以後還能給弘璟的孩子做。

    “娘,你找我。”趙瑞此時從外頭走了進來,攜著一絲淡淡笑意。

第三十七章

    宋氏覷了他一眼,便讓叢杉退了下去,屋子裡只餘下母子倆說話,“去把門關了。”

    趙瑞心中詫異,卻是照做,“什麼事神神秘秘的?”

    “你是不是去弘璟書房了。”待門關上,趙瑞近了跟前,宋氏擱下手裡針線,微凝著面色問他。

    趙瑞一哽,“……沒有啊,弘璟說的?”

    宋氏依舊冷覷著他,“你知道他從來不說什麼,是我瞧見他把守書房的調去莊子,道是失職,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中秋那晚,你說有事,實際是去了他書房,我說的可對?”

    趙瑞被宋氏戳穿,也不再否認,索性道,“我就是去找點東西。”

    “你去他書房找什麼東西,還用的著偷摸去!”宋氏原本抱著的一絲僥倖湮滅,心中掀起巨浪,語氣忍不住急躁,聽起來更像是質問。“你讓弘璟如何想,這些年要不是他對咱們照拂,我們……”

    “用不著你提醒我們是寄人籬下的可憐蟲!”趙瑞嘴角的笑意一瞬凝滯,陡地沉了面孔。

    “……你說什麼!”宋氏怔怔,像是反應不及。

    趙瑞神色隱動,垂眸稍是遮掩那快抑不住的戾氣,“弘璟既然沒來問,未必知道是我,娘就別操心了。”

    宋氏見他那態度不禁氣不打一處來,微沉了語氣,略是沖道。“趙瑞,你到底想幹什麼啊?”

    “我想幹什麼?”趙瑞冷嗤,徹底換了副面孔,本來清秀模樣顯了陰鷙,“我一個瘸子還能對他做什麼,他不過給了我們一塊屋簷頂,你就這麼感恩戴德了,別忘了,我的腿是怎麼瘸的!”

    宋氏倏地攥緊了手裡的小鞋子,像是不認得般瞧看著,“你……”這些年她是有些察覺兒子不對勁,只趙瑞內向,常是敷衍,卻沒想到他一直對那事心存芥蒂。

    “那是意外……”

    “不是意外!”趙瑞陰沉著面色,目光清淩淩與她相對,逐字逐句道,“是他害的,是他故意害的。”

    “瑞兒……”宋氏堪堪喚了一句,心中大驚。

    “你不是好奇我去他書房做什麼,我要找一樣東西,找著了你我就能翻身。外祖父說過宋弘璟不是宋家的種,宋家的一切都不該是他的!”

    “你胡說什麼!”宋氏這回是徹底大驚,甚至不由往門外看了一眼,起身步到他跟前,臉色幾番變化,最後定格在凝思,劃過一抹恍然,咬牙道,“當年你大伯身死戰場,你外祖父受打擊過度不願接受事實,成日瘋瘋癲癲,他說的話你竟也信!”

    話畢,不禁有些後悔,當時宋家遭逢巨變她已經住在府裡,老爺子那時候已經有些神志不清,轉而對年幼的宋弘璟生怨,動輒打罵,宋弘璟愈發沉默,未免孩子受更大傷害,便由皇上接入宮中。而她怕老爺子鬱結,就讓趙瑞多陪伴老人家,卻沒想到老爺子竟灌輸了他這等荒謬思想,可怕的是他還當了真。

    “不,外祖父說就是嬸娘與外人聯合害死大伯的,那本記事簿子……只要找到那本記事簿子就能證明。”趙瑞斬釘截鐵道,甚至語氣裡還帶了一絲緊急迫切,認定道,“長公主的記事簿子,我去瓊苑找過沒找著,一定是讓宋弘璟藏起來了,他一定是怕他的身世曝光所以藏起來了!”

    宋氏心痛看著他,只會搖頭,大哥與大嫂如何恩愛她看在眼裡,甚至看著弘璟出世,怎會像他所說,“瑞兒,你外祖父那時神志不清才說的胡話,你怎麼還信了呢!”

    “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可是娘,我的腿瘸了啊,是他害我變成如今這樣,沈暄能中探花郎,外祖母那般高興,當初我也是狀元之才,要不是因為這條瘸腿,怎麼會……”

    像是想起當時情景,趙瑞面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那些說服自己不在意的,怎麼可能真的不在意,宋弘璟能幫他打跑一次欺負他的,卻看不到背後那些人變本加厲地報復,笑話他是個瘸子,寄人籬下的瘸子。

    “給兩座莊子算是補償,又讓你代為打理將軍府,作那施捨姿態,可那些本該都是我的,是他搶走的。”半晌,自說自話之後,神色更顯冷然。仿若這些年積累的鬱結都有了發洩的出口,再不兜瞞。

    宋氏見他說不通,兀自沉浸自己思緒,甚是痛心,“當初那事跟弘璟關係不大,之後他事事謙讓,待你不薄,你怎能這麼想!”

    趙瑞深沉睨著她,“我恨不得他就死在了瘟疫裡,可是他又回來了,娘,我不會罷手的。”

    匡當,東西掉地,趙瑞眼眸一沉當即疾步拐著去開了門,只見外頭茶水撒了一地,叢杉僵立,然只是一瞬,趙瑞便出手將人打暈在地。

    “你要幹什麼!”宋氏見他神色不對,壓低聲音喝了道。

    趙瑞回眸,定定看著她,語調裡是不帶一絲起伏的深冷寒意。“她都聽到了,不能留。”

    “你……”然未等宋氏再開口,趙瑞從身上摸了一紙包,捏著她下頜強硬灌進了嘴裡。

    宋氏徹底冷了手腳,“你怎會隨身帶這種東西!”

    趙瑞見她驚懼看著自己,嗤笑一聲,“你以為我想對宋弘璟下毒,放心罷娘,我不會那麼蠢。”實際上那東西是尤氏說屋子裡有耗子他買來的耗子藥,對付宋弘璟,用這手段那是嫌自個命長,他要找到那本簿子,讓宋弘璟身敗名裂,再奪回該是他的東西,在那之前,他都會做個稱職體貼的好哥哥。

    半扶著的丫鬟已經沒了氣,趙瑞面無表情地擄了人往池子走去,托宋弘璟的福,府裡下人精簡,這會正是午休時分,並未有人注意這邊動靜。宋氏目送人離開,癱軟在地上,一向堅強的人堪堪垂下淚來。

    日近西垂,項瑤乘坐馬車從樊王府回來,宋弘璟中途有事又去了城北大營,故項瑤一個人先回了府,回苑子路上瞥見幾名僕從抬著一具濕漉漉的丫鬟屍體經過,流螢上前詢了兩句。

    僕從回是失足落水溺死的,正要抬出去埋了,項瑤頷首,看了一眼那水腫臉頰,收回視線,擺手讓人趕緊去。臨到快抬出垂花門,項瑤無意識的一瞥卻遠遠瞧見那丫鬟脖子下方似乎有兩塊淤青,再想看去,人已經出去了。

    看錯了罷?

    隔了一炷香的時辰,宋弘璟從外面回來,見項瑤坐在庭院裡跟自個下棋對弈,便坐到了她對面,占了一方。項瑤嘴角彎起,淡淡道了一聲,“回來了。”

    “嗯。”

    倆人對弈,不知怎的,項瑤想到了當初在六安寺的一幕,“你與樊王下棋,誰勝誰負?”

    宋弘璟略一低頭,嘴角爬上一絲淺淡的笑意。“未有敗績。”

    項瑤睨著他眸底那隱隱得意,目光垂落,嘴角笑意更甚,“將軍。”象棋落下,勝負已分。

    “我輸了。”某人略後仰了身子,俐落認輸,噙著一絲別有深意。“阿瑤的將帥真厲害。”

    “……”項瑤聽那雙關語意竟無語凝噎,忽而瞥見他衣領子處露出的明黃一角,露了詫異神色,伸手去拿果然是自己後來沒尋到的平安符,“怎麼在你那?”

    “回來後馬車裡撿到的。”宋弘璟取出平安符,看著上頭暈染開的字,可以想見她那一路的彷徨無措,“讓你擔心了。”

第三十八章

    項瑤亦是想到當時攥著平安符哭的情景,大抵是那時候掉的。“抽空陪我去一趟六安寺罷?”

    “好。”

    陽光傾覆,卻被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擋了一半,項瑤抬頭,“可惜了這好日光了。”

    宋弘璟亦是順著視線瞧去,“這樹估摸有兩百年了,我爺爺的爺爺那會就在,當時說會壞風水,只是家裡不信,如今看來,或許真的是有講究。”

    項瑤聽他話裡有話,好奇凝向他。

    “小時候我不小心打碎了爺爺珍愛的翡翠屏,怕被責怪就躲了起來,結果不知怎麼回事,爺爺誤以為是大哥碎的,追著要打,大哥跑著爬上了樹,結果一不小心摔了下來,摔斷了腿,落下殘疾。”宋弘璟面無表情地說完,神色有一絲悠遠。

    項瑤這時才明白宋弘璟對待宋氏與趙瑞那一絲小心謹慎是從何而來,怕是愧疚,背負許多。

    “陳年舊事,過去了。”宋弘璟對上她目光,微一怔然,反而寬慰了道。

    時間一晃就到了九月十五,景元帝于明月閣設下滿月宴,賜名顧宗保,與群臣同喜。

    不同于宮裡氣氛熱絡,此時延禧宮內陰雲籠罩,青瓷熏爐中燃著的蘇合香氣縈繞在殿中,古木銅鏡前端坐著一女子,她身側的宮娥正拿著沉香木梳細緻地為她梳理三千青絲。

    然,嘶的一聲,被扯痛髮絲,那宮娥忙是跪下請罪,“皇后娘娘饒命。”

    陳皇后著一身正紅色彈墨刻絲祥雲紋妝花緞對襟宮裝,襯得臉色愈顯蒼白,冷冷睨著,就在宮娥以為自己難逃一劫之際卻見她拿過自個手裡的木梳,自上頭取下一根髮絲,整根染白,瞳孔驟是一縮,堪堪凝望銅鏡之中,她何時成了這副模樣,卻連發作的力氣都甚少。

    “嬪妾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門口傳來的清麗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是敏貴人。”隨身伺候的宮娥低低提醒了陳皇后一聲,陳皇后微微扭頭,對著鏡子做出一個皇后該有的高貴樣子,面向敏貴人時沒了半分剛才失態的神色。

    敏貴人是陳家挑選送入宮中,照理該喚她一聲姑姑,大抵是怕她哪一天突然就不行了,送來由她培養,讓她多加照拂。陳皇后細細凝著面前女子,十五的年歲,卻出落得妖嬈嫵媚,舉手投足都是風情,該是個會哄得男人歡心的……卻也一樣得不到那人的心。

    所有人都知道,這深宮,不是一個能夠得到真心的地方,可就算如此,仍有人前仆後繼,又無外乎飛蛾撲火。而她風華正茂時入宮,大抵也是這副模樣。

    陳皇后看著面前方入宮不久的女子,心中不無複雜,“私下喚本宮姑姑就是。”言語之間拉近了關係。

    敏貴人彎了嘴角,笑容沖淡那嫵媚,添了幾分不符的純真,這時瞧見陳皇后手裡拿著的,“姑姑,我那兒有一盒膏藥,能白髮生烏,我讓人取來。”

    陳皇后攥著木梳的手一緊,片刻又鬆開,噙著淡淡笑意應了聲好,只是未達了眼底。

    “皇后娘娘金安。”同是參加小皇孫滿月宴的安瑾前來請安,見敏貴人也在,亦是問了安好。

    “藺王妃怎是一個人?”敏貴人張望了一眼她身後,心直口快問道,問的同是皇后心中所想。

    安瑾溫婉一下,“藺王與兄長得皇上召見,稍後過來。”

    敏貴人聞言,水眸裡泛起漣漪,唔了一聲,似是隱著淡淡喜悅。大抵是瞧出安瑾與皇后有話要談,便識趣地告退。

    待她走後,安瑾自她離開方向收回了視線,瞥見皇后髮髻上未著飾物,而梳妝匣前擺滿了琳琅首飾,似是難以抉擇。

    “這支鳳銜花枝碧玉步搖,花式愈繁,晶瑩輝耀,與皇后高貴大方的氣質相稱。”安瑾語笑嫣嫣道。

    陳皇后依言拿起,確是也中意這支,再看向安瑾,目光緩緩而落,在其平坦小腹上微有逗留,歎然出聲,“安瑾何時也能讓本宮如此風光?”她身子如何自己最是清楚,有些事拖不得,也等不得,而這是她最想看到的兩件其中之一。

    安瑾臉上一熱,垂下的手在身側虛握成拳,咬唇一闔即離,面向陳皇后直言道,“安瑾定不負皇后厚望。”

    陳皇后滿意頷首,命人取了事先準備好的補藥,“這你拿回去,好好補補身子。”

    “是。”安瑾讓人收下,心中亦是想要個孩子的。這幾日見顧玄曄為小皇孫一事所擾,要是她的肚子也能爭口氣就好了。顧玄胤雖是不受寵,可那是景元帝頭一個小皇孫,地位自是不一般,若是日後……

    “皇上喜歡孩子,多多開枝散葉才是真。”

    “安瑾明白。”

    陳皇后見她受教,眸中劃過欣賞之意,不愧是自個挑中的,自當是滿意。正說著話,就有宮娥送了膏藥過來。

    安瑾瞧著陳皇后在那宮娥離去後陰沉的面色,對那位‘不諳世事’的敏貴人升起一絲憐憫,陳家的一枚棋子,只可惜下在了不痛不癢之處,反而讓人膈應。

    是夜,皇宮一片通紅琥珀酒、碧玉觴、金足樽、翡翠盤,食如畫、酒如泉,古琴涔涔、鐘聲叮咚,處處顯示出貴族們的雍容華貴。

    景元帝一襲明黃色長袍,上繡滄海龍騰圖案,臉上不掩喜色。樊王夫婦是今個的主角,升做祖母的熹妃湖青素軟緞百合彩繡襦裙及地,珠玉點綴垂雲髻,接了孩子過來抱,臉上漾開憐愛神色。

    德妃持茶盞輕抿一口,怕是剛剛泡好,還有些燙,不禁吹了吹茶面蕩起一層漣漪冒著嫋嫋白氣,持茶託放回一旁的鏤空玲花木雕桌上,盈盈笑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喜添麟孫。”

    景元帝不時逗弄下熹妃懷抱著的嬰兒,喜愛之情溢於言表,聞言更是哈哈大笑,“今個都是愛妃的功勞,甚好甚好。”

    德妃謙虛道是應當,而本該主持宴會的陳皇后自從病後身體大不如前,一直以來喝藥調養身體,當下宮中屬德妃風頭盛極,熹妃秉著一貫溫婉淡然,自是不爭,甚至連德妃告訴她當年入冷宮事情背後的真相,她都無動於衷,怕是個被嚇破膽兒的。

    見她只求個容身所,德妃自然也就容得她,甚至還願好言相待,只是那小皇孫,德妃視線溜過,匿了一絲暗芒。

    明月閣內燈火通明,左右分席,項瑤和宋弘璟先前去了太后那,去的時候已晚,在門口碰上同樣晚到的榮親王攜著家眷趕來。

    “弘璟。”榮親王妃著深青蠶絲金繡孔雀褙子,站在不遠,顯然是有話要談。

    項瑤同宋弘璟一道下了馬車,“姑母。”宋弘璟對上榮親王妃隱著怒意的眸子,沒有多餘的表情。

    “擔不起你這一聲了。”榮親王妃語調不慢不快,語氣卻像一把鋒利的尖銳刀子讓人聽的不快,“和安自將軍府跑回來一宿一宿的哭,弘璟,她可是你妹妹,即便犯點無傷大雅的小錯,你用得著做得這般絕情,連將軍府都不讓進了?”原以為說的不過是氣話,沒成想她帶著和安去問罪,竟還真給攔著了,著實叫人氣急。

第三十九章

    和安咬著唇噙著水光瞧他,只宋弘璟連半點餘光都沒分給她,淡然對榮親王妃道,“弘璟念著她是妹妹,才代為管教,若是縱容,他日不知還會做出什麼難以收拾的事情來。”

    “弘璟哥哥……”和安遠遠就瞧見,視線一直暗暗追隨宋弘璟,卻得不到後者一縷目光,禁不住咬牙。榮親王妃自是知道女兒性子,怕她在這種場合犯糊塗,忙是暗暗拽了下,給了一記眼神警告。

    項瑤察覺到榮親王妃落在自個身上的視線,攜了絲遷怒,難怪會養出和安那性子來,多半是這位責任。

    大抵也是覺得女兒做的難堪,榮親王始終繃著不虞面色,喝了二人離開,顯然是要和宋弘璟割袍斷義,劃清界限。榮親王妃忙是拉著和安入了殿內。

    項瑤隨後跟著宋弘璟入殿,目光溜向主座,便看到景元帝似乎在勸皇后回去歇息,陳皇后臉上劃過一抹不甘,卻只得隱忍笑著道是皇上體恤,由宮娥攙扶離席,瞥見這一幕的項瑤微垂了眸子,隱了暗芒,禦河香不會那麼快了了她的命,卻足以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報應……

    酉時半,景元帝吩咐開席,宮娥端呈上精美菜肴,條案分列而坐,項瑤偏不巧的與和安分了一席,倒也本著相安無事撐到飯畢,對於和安那眼神干擾並未在意。

    “弘璟哥哥生我氣只是一時的,你不知道他從小最疼我了!”

    “要不是你,弘璟哥哥就會娶我,一定是你使了什麼狐媚法子迷惑了他!”

    “項瑤你別得意!”

    “……”

    和安壓低聲音,一直作著言語挑釁,只是都讓項瑤當了耳旁風,直把和安氣得窩火。此時宮娥呈了奶白魚湯上來,項瑤自方才就有些胃口不佳,便想喝點暖胃,不想剛一端近,卻是突地捂住嘴巴,然卻是止不住一偏頭……

    “項瑤!!!”和安淒厲的叫聲回蕩殿內,一時鴉雀無聲。

    項瑤一陣幹嘔,掩著唇伏低身子側向一旁,和安臉色一變,以為她要吐自個一身,驚起汗意,卻見她拭了拭嘴角輕道對不住,當即一惱,覺得這人是故意,故意叫自己難堪,臉色忽變的更差,嘴角抽動不止,卻發作不得,只能攥緊了手指,一時道忘了自個留了細長的指甲,最後愣是疼的嗷了一聲,醜態頻出。

    一旁臨近坐著的姑娘們偷偷的瞧見笑了幾聲,和安更是胸口悶著一團氣,憋紅了臉看向一旁懶散作哈欠狀的項瑤,臉頰都快鼓成了青蛙,面色更是一陣青一陣白。

    “我陪你去換身衣裳罷。”與和安一桌相鄰坐著的安瑾此時起身,善意提醒道。

    和安臉上劃過茫然,直到發現她盯著自個裙子看,順著才發現裙上占了酒漬,濕了好大一塊,聚了不少看熱鬧目光,再對上父親視線,眸子裡的怒火猶如實質燒了起來,怏怏起身,臨了恨恨瞪了眼項瑤,不無日後算帳的意味。

    項瑤見二人起身,只用餘光瞥了一眼,倒是不甚在意,該如何還是如何。

    兩人正要離席,就見宋弘璟與太后身旁的孫姑姑一同到了項瑤跟前,緊張詢問,勸她去慈甯宮消歇。和安死死盯著這一幕,嘴唇咬得泛白,恨不得上前撕了項瑤那虛偽面目。

    而眾人見狀,議論聲揚揚入耳。

    “這宋夫人莫不是是有了罷?”有人直點主題。

    “看著像,你看宋將軍緊張的。”身旁之人不由附和,“將軍府有後,太后都重視。”

    “噯,你們瞧,這宋將軍和宋夫人站一塊那畫面,是不是跟畫兒似的,謫仙大抵也是如此,真當般配。”也有不掩豔羨的聲音如是道。

    原先出聲的人紛紛頷首贊同,“前陣兒那謠言傳得紛紛揚揚,我是不信,你看最後給打了臉了罷,依我看就是有心之人給弄的,想破壞二人感情。”

    “什麼人這麼惡毒?”

    “會這麼對付宋夫人的自是女人了,你瞧那位……”說著還把眼神抬向和安所在方向,未盡之意昭然。

    和安聽著那閒言碎語,以及落在自個身上意味不一的眼神,攥著裙邊,到底顧著是皇家宴席,按捺滿腔怒火跟隨安瑾離開,身後依然笑聲不斷,只是聽在和安耳裡似是攜了嘲諷。

    殿內,項瑤瞧向宋弘璟,只覺得他是小題大做,隱著面上羞赧,道是無礙。

    “宋夫人還是讓御醫瞧瞧,也好安了宋將軍的心呐。”孫姑姑勸道。

    項瑤拗不過二人,隨孫姑姑去了慈甯宮,剛到一會御醫便匆匆趕來,見是這位主兒,仍記得當時受傷進宮那回,複對上宋弘璟讓人頗感壓力的視線,抹了把額頭,請人在外殿稍事等候,隨即仔細問診。

    外殿,宋弘璟頎長而立,側臉半隱在光線的陰暗面,叫人看不清神色,卻能從他微僵的身形看出他的緊張。

    顧玄廷尋來的時候恰好撞見御醫從裡頭出來,帶著滿面喜色恭賀宋將軍,道是夫人有喜。宋弘璟那一瞬的呆滯模樣,讓顧玄廷覺得來得值。

    “恭喜宋將軍!”顧玄廷搭了他肩膀,像感情多好似地恭喜道。

    宋弘璟直勾勾望著內殿那扇門,見項瑤從裡頭出來,那灼熱眼神直把後者看得羞紅了面,嘴角笑意暈染,亦是同樣的高興。

    “這月份還小,宋夫人可得注意,切莫多勞多累,過多活動……”御醫絮絮叨叨地交代,項瑤聽得認真,頷首應下。

    原以為月事晚了兩天,倒也正常,礙於上一世的記憶,項瑤對孩子一事,期待之餘隱著一絲惶恐,空歡喜的感覺她嘗得心酸,不想再多體會,便想等過兩日偷偷找大夫看看,沒想到反應來得這麼快。

    宋弘璟握住項瑤微涼的手,深邃瞳孔映出她的模樣輪廓,占了全部。

    項瑤羞澀,低低道,“老夫人一定很高興。”

    “回去,我們一起告訴她。”宋弘璟在她耳畔低喃,不掩欣喜。

    “這是禦膳房做的山楂紅棗粥,酸棗糕,樊王妃害喜那會吃這個最是有用,夫人試試。”孫姑姑呈了食盒上來,顯是用心。

    項瑤什麼都沒吃,聞到那味兒確是有點餓了,道了謝後用了起來,大抵還是有些噁心,用得不多,就擱了調羹,宋弘璟在旁看著,擰著眉頭恨不得替她受了。

    顧玄廷見不得宋弘璟這二十四孝模樣,當即擄了人道,“走走走,給皇祖母報個喜去,順道好好喝幾杯。弟妹有孫姑姑顧著,一定妥當,走罷。”

    宋弘璟目光不離項瑤,後者被顧玄廷打趣微紅了臉,“去罷,你這麼看著我更緊張難受。”

    顧玄廷聞言,更是笑呵呵地拉了人走。

    相較於粥點,反而是湯湯水水的更是容易下嚥,檸果作成的檸果蜜,酸甜可口,倒是緩解不少。一碗檸果蜜見了底,項瑤對上孫姑姑含笑眸子,“給姑姑添麻煩了。”

    “夫人莫要這麼說,太后也一直盼著將軍府有後,這會怕是高興壞了。”孫姑姑笑盈盈地瞧著她,亦是不掩高興。“彌國那地盛產這東西,這趟來進貢不少,酸得很,也就只能拌著蜜吃,一會兒老奴讓人給夫人多裝點回去。”

    “多謝姑姑。”

第四十章

    項瑤下意識地撫摸上肚子,歷經一世,她求而不得的此刻卻來的如此突然,讓她恍惚了好一陣,手覆在小腹上緊緊貼著,又輕柔又謹慎,像著摘到了天上的星星月亮一般彌足珍貴,而她肚子裡的於她來說又何嘗不是呢?

    坐了片刻,項瑤便提出想回宴席,孫姑姑陪同,兩人走著,項瑤忽而瞥見一抹纖細身影略是鬼祟行來,細細凝去,挑了眉梢,“姑姑,我能在這待會兒麼?”

    孫姑姑自是頷首,見她穿得單薄,道是回去取件披風來,匆匆而去。

    御花園牆角下一株梧桐,葉片潤著入夜的燈光,泛著冷意。影綽間,短亭被燈火映透,幾分恍惚。夜風自遠方而來,搖曳的燈芯燃著幽暗的火光。清冷的火光泛著瑩白,潑了一地。

    來人著了件櫻草色彩繡祥雲紋蜀錦對襟宮裝,襯得身段凹凸有致,步履匆匆,姣好面龐上隱著一絲期待竊喜,站在御花園算是隱蔽一處張望瞧看,像是等著什麼人前來。

    項瑤於樹後匿了身形,對於這位敏貴人略有印象,陳皇后的親侄女,聽說原本是想與宋弘璟說親,卻是連宋弘璟面兒都見不上,最後入了宮。瞧著她胸前那澎湃之處,項瑤垂眸看了眼自個的,莫名一哽。

    真是令人羡慕……

    再回神時驀然發現園內多了一道身影,待瞧清楚那人面容時不禁怔住,怎麼是他——

    “小美人兒,擱這兒等爺呢!”那聲音一貫猥瑣道。

    敏貴人怔愣一瞬就讓他抓了手腕,當即一縮,卻沒給掙回來,一張臉上滿是驚恐,“你……你放肆,還不快放開我!”

    “不放又如何。”顧玄宗雙眼精光靡靡,說罷就著她手親了一口,“父皇冷落你,就讓本王好好疼你,來。”便嘟起嘴,要往她嘴上親去。

    敏貴人急得落淚,怎麼都想不到會在這碰到這無賴,左躲右閃地推拒,奈何力氣敵不過,屢次被占了便宜,“五皇子,若再不放開,我就喊人了!”

    “你喊啊,明明是你約了爺來的,要被撞見,也是你我通姦。”顧玄宗藉著酒意絲毫不懼,反而調笑著說道。

    “五皇子莫要冤枉,嬪妾何時約過!”

    顧玄宗當她是欲拒還迎,嗤嗤笑了一聲,“那敏貴人出現在這裡是等得是哪個有情郎?”

    敏貴人頓時語塞,臉上血色倏然退去,嘴唇蠕動半晌愣是說不出一個字兒來,手心緊緊攥著,眼淚落得更急,聲聲哀求,“五皇子放過嬪妾罷……”

    顧玄宗哪會放過到嘴的肥肉,這會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明月閣小皇孫身上,他才會這般大膽,料得是沒人發現。

    離二人不遠,項瑤秉著呼吸,眉頭緊緊蹙起,暗道果真是個利益熏心的,叫人看得作嘔。不想玷污了自個眼睛,她踏開步子已經作了離開的打算,只是剛一腳就踩著枯葉,驀地發出聲響。

    “誰在那?!”五皇子陡地喝問。

    項瑤暗道不好,隱了隱身影往暗處,心中祈禱孫姑姑快些回來。

    五皇子陰鷙眸子盯著項瑤藏身那處,饒是嘴上說著不怕,但若真叫人撞見,他也絕討不了好。思及此,當是哪個過路宮娥,動了殺心,隨即一步步靠近。

    敏貴人突然失去桎梏,卻也不敢逃,淚眼迷濛地盯著,心中更是懼怕被人發現。

    這廂,項瑤隨著顧玄宗的逼近,慢慢往後退去,直到抵著牆壁退無可退的瞬間,一雙緞藍錦靴出現眼前,霎時圓睜了眸子。

    顧玄宗看清人時閃過一瞬驚愕,然眸子一沉,猛地伸手掐上她的脖子。“宋夫人,怪只怪你時運不濟。”凶光畢露,手下緊了力道。

    窒息感驀然席捲,項瑤難以喘息,依舊奮力掙扎,“在宮裡動手,你就……不怕宋弘璟……追究!”

    提及那鐵面閻王,顧玄宗的瞳孔驟然一縮,連帶手上的勁兒也是一松,冷睨著項瑤片刻,忽而浮起一抹詭笑,“宋夫人倒是提醒我了,這丸春情玉露正好派了用場,到時候恐怕宋夫人都自身難保了。”

    言罷,取過一顆藥丸,就往項瑤嘴裡塞去。

    項瑤緊閉嘴唇,奮力掙扎,卻漸漸敵不過力氣,顧玄宗的耐心耗盡,掐著她的下頜逼她張口。

    藥丸抵在唇上,項瑤眼角沁出眼淚,重活一遭剛剛尋獲了幸福沒想到這麼快就要結束,叫她怎生甘願,眼前迷濛霧氣,越過顧玄宗那兇惡面頰,恍惚瞧見了宋弘璟飛速掠過來的身影。

    “孽子,你在做什麼!”景元帝的怒喝聲驀然響徹御花園,顧玄宗的慘叫幾乎在同一時刻響起,捂著手嗷嗷叫喚,手上的藥丸掉落在地,驚恐之極地望著突然出現的一行人。

    項瑤得以喘息,摸著被掐得生疼的下頷,目光對上來人忍不住泛了水光。

    宋弘璟神色冷到極致,殺氣迸發,看向顧玄宗的視線宛若要將人千刀萬剮,若非顧忌景元帝在場,恐怕使出去的就不是小石子,而是環首刀了。

    項瑤偎在他懷裡,尤是驚魂未定,漸漸平復心跳,察覺到他全身籠罩的暴躁戾氣,低聲柔柔安撫,“我沒事。”

    顧玄宗縮了縮脖子,將視線投向了同樣面色陰沉的景元帝,“父皇,您聽兒臣解釋!”

    景元帝居高臨下地睨著他,夜色幾近隱去他臉上的表情,卻依然能感受到徹骨寒意,身後隨了幾名以德妃為首的妃子,瞧著這幕,多是看好戲的。尤其是德妃身旁那位,逕直略了項瑤,直直對上另一角瑟瑟發抖的人兒,“喲,敏貴人怎麼也在這?”

    話一落下,掃到地上一角,忙是驚喝出聲,“白霜那個不能吃!”

    項瑤順著瞧去,只瞧見地上一隻通體雪白的貓兒嗅著地上顧玄宗掉下的藥丸,見有人來抓,一張嘴吃了進去,拖長音兒喵了一聲帶了撒嬌意味,左躲右閃避過宮娥往自個主人撲去,還未到跟前,突然就在地上打起了滾,像是難受地刨著地兒,喵嗚喵嗚叫喚。

    緋衣宮裝的妃子上前兩步,語氣不免緊張責怪,“讓你亂吃東西,壞肚子了罷。”說罷就讓人去請專門給寵物看診的原御醫,也就在這時,那貓兒叫聲變了味兒,在地上難受地蹭來蹭去,不得紓解,愈發叫得淒厲。

    “……”在場的一眾哪會瞧不出這是貓兒發情,且是在吃了那藥丸之後,看向顧玄宗的目光各是不一,方才可是往宋夫人嘴裡招呼的,要吃下的是宋夫人……

    “孽障,你好大的膽子!”景元帝一腳踹在顧玄宗身上,力道用了十成,直接將人踹了地上直不起腰來。

    顧玄宗身上冷汗浹背,忙是討饒。“父皇,兒臣……兒臣只是同宋夫人,玩笑,玩笑罷了。”只是這話開口連他自個都不信,底氣自然弱得不行。

    項瑤睨著那人,亦是一陣後怕,被宋弘璟緊緊抓著的手亦是傳遞了他幾分暴戾,不由反手握住,清淩淩開口道,“五皇子見臣妾撞破他與敏貴人,原想殺了臣妾滅口,後才改為了……那藥,怕被人發現。”

    宋弘璟此時看著倒在他腳邊不遠的顧玄宗,眸底深寒,仿若看著的是個死人,一挪腳,堪堪踩在他的腳踝上,只聽骨頭碎裂的聲音伴著淒厲慘叫響徹御花園內,叫旁人看得亦是感同身受般的寒意徹骨。

第四十一章

    景元帝對宋弘璟此舉並未置喙,眸色深冷幾分,從顧玄宗身上掠過落在不遠的敏貴人身上,他對陳家的恩德就是這般回報,冷睨了半晌忽而扯了嘴角,“朕待你不好?”

    敏貴人早已在景元帝出現時兩腿發軟,此刻更是戰戰兢兢,一臉慌亂神色,嬪妾了半天愣是沒擠出後文來。見他目光緊鎖在自個衣襟幾處,忙是垂眸,當即大變臉色,因著方才拉扯而淩亂的衣襟怕是已經暴露,手忙腳亂地整理,堪堪落下淚來。

    “皇上……”敏貴人淒淒喚了一聲。

    “看來跟你姑姑學得還不夠。”半晌,景元帝幽幽道。

    隨來的宮娥等俱是垂頭恭立,曉得什麼該看什麼不該,方是宮中立足之本,只是心底不無嘀咕,這位敏貴人怕是難逃一死了。

    德妃聞言微微牽動了下嘴角,自是聽出景元帝的言下之意,心中甚是愉悅,暗忖陳皇后氣數將近。

    景元帝睨向宋弘璟懷裡的人兒,低沉語調不掩關懷道,“朕讓御醫給你瞧瞧。”

    項瑤搖頭謝過皇恩,略有一絲尷尬。比起她,不是頭上的綠帽子更重要麼,還是親生兒子給戴的。

    “父皇,兒臣一時糊塗,您饒了兒臣罷!”顧玄宗嗷嗷嚎著,方才宋弘璟那一腳讓他鼻涕眼淚橫飛,好不狼狽。

    景元帝看了他一眼,幽深眸子裡怒火更甚,“混帳東西,敢在宮裡胡作妄為,眼裡還有朕麼!”

    顧玄宗跪著大氣都不敢出,半晌,忙是辯解,“都是她勾引,是她約兒臣來這的,兒臣……兒臣沒能抵住誘惑,父皇恕罪啊!”

    敏貴人聽著他顛倒黑白,堪堪要昏過去,咬著唇快咬出血來,“五皇子,你莫要胡言!”

    “本王要不是喝了酒糊塗,怎會聽了你那宮娥誘惑,來這赴約!”顧玄宗此刻真是懊悔得不行,那宮娥還略有姿色,傾心與他,害他一時衝動……

    德妃隱了眸子裡暗芒,心下不禁起疑,按理說宴席上少個貴人也沒人在意,偏就有人在皇上跟前提了一提,才叫景元帝心血來潮想聽敏貴人撫琴,一找找到敏貴人那,宮娥膽兒小遮遮掩掩一下漏了餡兒,才驚動景元帝尋人來的這,一瞧卻是和五皇子搞在一塊,這位敏貴人平日裡看著單純,沒想到根本就是蠢極。

    不知陳皇后聽後,會作何想法。德妃瞥見鳳鸞殿的宮娥悄悄退下奔走,心中如是想道。

    御花園另一頭,和安換過衣裳和安瑾並排走著過來,一瞧見那陣仗略是不明,行過禮後便退下了。和安看著宋弘璟擁著項瑤的畫面礙眼,可瞧著項瑤那蒼白臉色還有顧玄宗站在那,想到後者在外的花名聲,不由往陰暗了想。

    倒是安瑾先瞧見了敏貴人,目光隱了些許深意。敏貴人與她的視線一對,堪堪咬緊了下唇,眸光裡似有疑問,又似不置信,茫然盯了一會兒,見安瑾關懷神色,倏地攥緊了手心。

    待她二人離開,顧玄宗又是嚎了起來。

    “父皇,平日裡她就對兒臣賣弄風情,言語挑逗,兒臣雖然不著調卻也絕不敢沾染,甚至還出言提醒,請敏貴人自重,今個喝了點酒,是鬼迷了心竅,才會應了她的邀約,父皇,兒臣錯了,兒臣真的知錯了。”都這時候,顧玄宗再顧不得其他,什麼髒水都往敏貴人身上潑,只求景元帝能從輕發落。

    敏貴人睜著一雙梨花帶雨的眸子,不置信地瞪著他,急得搖頭否認,似是想撲上去攔著他,最終止在了景元帝陰冷的目光中,心底一片荒涼,“嬪妾是被陷害的,皇上,嬪妾是被陷害的。”

    顛來倒去也就這一句話,仿若說得多了大家就能信了似的,可心卻越來越往下沉。

    項瑤看著敏貴人那可憐模樣,心底卻無半點同情,天子顏面不容有失,今日這一樁大大犯了忌諱。想到先前敏貴人鬼祟模樣,該是在等人的,只是沒想到來的會是顧玄宗,思及此,不由深想她等的究竟是何人。

    景元帝緊蹙著眉心,怒氣猶在,不願再看地上跪著的二人,

    顧玄宗見狀,目光急急掠過景元帝身後,求向德妃。“德妃娘娘,求您幫忙說說,兒臣……兒臣。”

    德妃眉心一蹙,暗道真是個麻煩,沒給玄廷幫上多少忙不說,竟折騰了,臉上卻是不顯,“五皇子,這事本宮也無能為力啊。”

    顧玄宗看向景元帝神色,沒再敢多言一句。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利益熏心,稀裡糊塗就把自個搭了進去。

    景元帝道是將二人押起來,便要離開。

    “今個的事把嘴捂嚴實了,泄出去半個字莫要怪本宮不客氣。”德妃掃過眾人,涼涼開口。

    一眾應是,項瑤恢復了力氣,站直身子,與宋弘璟道是想要回去,夫婦二人便向景元帝請辭,後者仍是面色不佳,淡淡允了,道是注意身子,提出派御醫前去將軍府。

    眾人聞言不由看向宋夫人,不知者道是她甚得龍心,知道的都不由浮起四字——愛屋及烏。

    明月閣外,小侯爺見宋弘璟急急出去後兩人再未回來,便趁著空隙出來打聽,正與宮娥說著,就見和安與安瑾走近。

    聽到問話的和安打量著薛長庚,沒錯漏他眼底的擔心,這擔心總不至於是奔著她弘璟哥哥去的……還說二人沒私情,大家真是瞎了眼了。

    “小侯爺,她恐怕是自身難保。”

    薛長庚略一挑眉,“郡主這話何意?”

    和安冷嗤,上下掃過他,“看來是小侯爺的身份還不夠,如今另投了五皇子懷抱,這會被發現,你說,會是個什麼下場?”

    安瑾站在她身旁,看著和安嫉妒扭曲的神色不禁心底暗暗搖頭,不過一眼就能編出這話來,京城流言的始作俑者不用想也知道是她,可笑還無自知之明,像個跳樑小丑似的作。

    薛長庚長身玉立,廊簷下宮燈的火光擦過他的眼光跳躍著,落下一片陰霾。“……郡主真會開玩笑。”

    戌時末,天色已如墨浸,月光清淩淩籠下,將軍府門前的石獅子氣勢淩人。一輛印有將軍府標誌的馬車堪堪停住,宋弘璟扶著人下了馬車,朝身旁的項瑤示意了下,後者會意出來,仔細朝宋弘璟提示的方向側身,耳畔竟隱隱約約傳來聒噪。

    “你又想占我便宜!”

    “……別動。”

    “我又沒傷著腿,放我下來。”

    “爬得進去麼?”

    “項允灃!你摸哪兒呢!”

    女子咬牙切齒的聲音低低傳出,宋弘璟挑了眉梢,牽了項瑤的手轉到了將軍府側牆。

    朱漆偏門前,光影突然跳躍了一下,簷下燈籠熄滅,灑落下來的月光掃除了部分暗沉的角落,又投射出另外一部分陰影,隱約有兩團模糊身影。

    項瑤詫異睜大眼睛瞧,目光最後定格在蘇念秋屁股那兒的兩隻爪子上,“……二哥?”只聽啪的一聲清脆耳光回蕩,伴著蘇念秋惱羞成怒的低喝。

    風卷落葉,四下一片停滯靜謐。

    項允灃倒是不顧臉上的五指印,瞧見項瑤似見了救星般,急切道,“念秋受傷了,快救救她!”將人打橫抱著,見她還掙扎,紅著眼喝了一聲,“你當真是不要命了嘛!”

第四十二章

    蘇念秋驀地一僵,定定瞧著神色從未如此慌張的項允灃,顯了一絲無措。項瑤待項允灃抱到近前才看到蘇念秋蒼白面色,身上幾道深痕暈著殷紅血跡,顯是受傷不輕,不禁蹙緊了眉頭。

    “先上馬車。”項瑤趕緊讓項允灃扶著人上了他們來的那輛馬車上,就聽著宋弘璟吩咐馬夫從側門徑直去世安苑。

    兩人對視一眼,帶著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此時夜深,馬蹄聲噠噠,雲雀聽見動靜就迎了出來,見狀不免詫異,忙是上前察看,怕自家主子出事,卻是撞上抱著蘇念秋下來的項允灃。

    “可有空房?”

    雲雀下意識一指,項允灃便抱著人入了側面那間屋子,茫然眨了眨眼,便聽到項瑤低聲吩咐她去尋大夫。

    “去城北十裡街找一位姓原的大夫,莫要驚動旁人。”宋弘璟沉吟道。

    雲雀頷首應是,曉得事情輕重,匆匆去了。

    項瑤凝著宋弘璟線條分明的側臉,心中一定,生出這個人仿佛什麼都知道,又或是什麼都願信她的感覺來。

    “進去罷。”宋弘璟察覺她定定目光,攏了攏她身上罩著的披風,攬著人入內。

    屋子裡點了燭火,蘇念秋躺在床上,項允灃立在床畔,半張臉隱在陰影下,晦暗不明。

    “咳咳……”蘇念秋一陣難忍咳嗽,目光凝向項允灃掩了一絲複雜。

    項允灃僵立的身子動了動,一隻手搭在她後背上輕撫,替她順氣,只薄唇仍是緊抿成一條線,似是不虞。

    項瑤讓流螢打了熱水來,見一室沉滯氛圍,輕咳了一聲,“兩位,回避下罷。”

    項允灃捏了捏拳頭,從床畔離開,與宋弘璟一道出去。流螢小心翼翼地替蘇念秋除去衣裳,看著那可怖傷口不禁有些手抖,隨即取了帕子沾濕後替她清理傷處,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把人弄疼。

    “怎麼回事?”項瑤擰著眉問道。

    蘇念秋唇色泛白,因著失血似乎有些昏昏欲睡,聞言強打了少許精神,道。“是我衝動,在青雀樓瞧見顧玄曄經過,便尾隨身後,見他隻身一人租了條畫舫卻不遊湖,只在岸邊看著,機會難得我便想取他性命……咳,他不比我傷得輕。”

    “要不是他下屬趕來,我定能了了他的狗命!”蘇念秋咬牙切切,因著情緒激動而扯了傷口,一下蹙緊了眉頭。

    項瑤聽她說完便有一絲怔愣,“鴛鴦湖?”

    蘇念秋點頭,卻見她神色似是古怪。

    項瑤啞然,半晌轉了話題道,“顧玄曄謹慎,隨侍眾多,你能全身而退也算幸運。”

    “就一人,聽顧玄曄喚是安祿,對了,我與他交手時得了這個。”蘇念秋猛然記起,從身上摸出一張字條遞給項瑤。

    後者接過,陷入沉默,原來敏貴人等的人竟是他,用一枚無用棋子換取最大利益倒像是顧玄曄能幹出來的事兒。

    門房外,原大夫氣吁吁地趕到,與宋弘璟似乎很是熟識,頷首招呼過後進了裡頭看診。宋弘璟與項允灃跟著入內,聽大夫說是外傷,開些補藥方子就是,松了一口氣。

    項允灃塞了銀票給原大夫,再三謝過,便要送人出門,卻被宋弘璟攔下,不明地看著他把項瑤領了過來讓原大夫瞧看,這時才察覺項瑤的面色也不顯好,皺眉不掩關心問道,“瑤兒哪兒不舒服?”

    “阿瑤有了。”宋弘璟無甚起伏的語調裡卻是透了一絲小驕傲。

    項允灃轉過味登時大喜,咋舌道。“將軍神勇!”

    宋弘璟頷首滿意受了,一旁的項瑤聽得卻是流汗,不過想到今夜遭遇,順從地讓原大夫診脈。

    “宋夫人是受驚所致的情緒波動,好好調養應是無礙。”原大夫笑呵呵地說道,恭喜了宋弘璟。

    待雲雀將大夫送走,項允灃睨向蘇念秋,後者閉著眼似是睡去,眼裡滿是心疼。

    “要報仇,為何不跟我說呢,若是你肯從我,我有錢,可以買死士,何必自己犯險。”他不過出去一趟,回來險些生死兩隔,真叫他嚇破了膽兒,語帶了一絲哽咽。

    “……”項瑤沉默,不掩訝然,她二哥剛才的話真是猥瑣中帶著霸氣,令人感動之餘,有那麼一點唾棄。

    “宋將軍,念秋能在府上叨擾幾日麼?”項允灃瞧向宋弘璟,躊躇問道。原本就是打算將人偷偷弄進府裡找項瑤的,顧玄曄遇刺,恐怕城裡蘇念秋的住所已經不安全。

    宋弘璟察覺項瑤投過來的視線,輕輕頷首,沉吟出聲,“城門一開,我讓人送你出城,晚兩日回來。”

    項允灃一下聽懂了他的意思,投去感激視線。

    蘇念秋便在世安苑裡悄然安置下來,項瑤隨宋弘璟回了臥房,便見他取過一罐藥膏,撚了稍許抹在她的下頷上。

    此時姿勢幾乎貼近,項瑤自然察覺他略是低沉的情緒,“運氣不好才撞上那出,真不是故意。”當他是為這生氣。

    宋弘璟替她抹了藥,收回手,在她扯住自個衣袖像是撒嬌般的眼神投來時開了口,“……鴛鴦湖。”

    項瑤驀然哽住,抬眸睨著他,明晃晃的燭火映著宋弘璟漆黑如墨的眸子愈顯深邃,杏眸漾開點點笑意,起身與他並立,主動伸了手環住那勁瘦腰身,輕咬他下頷,含糊嘀咕,“少不更事,望宋將軍……大人有大量。”

    說罷,手不老實地滑了下去,烏黑水潤的眸子裡盈著絲絲討好之意。

    宋弘璟身子微僵,眸色不由更深,順勢擁著人帶向海棠花圍拔步床,雖是急切,卻小心伸手墊在下方怕她磕著,把人壓在身下一陣狼吻。

    炙熱的攻勢幾乎讓人無法招架,項瑤好不容易得了喘息機會,一下抵在他堅硬的胸膛上,眼底溜過一抹暗光。遂輕輕咬住被欲望過愈發嬌潤的紅唇,作了無辜表情,“將軍,大夫說三個月內禁房事。”

    “……”

    翌日清晨,尤氏端著紅棗燕窩湯去世安苑,項瑤剛是洗漱過,神色有些懨懨,聞著那味兒又是幹嘔了一陣。

    原還在左顧右盼的尤氏見狀,又驚又喜,“這是……有了?”

    項瑤含笑頷首,下意識伸手撫了撫尚還平坦的小腹。“昨個宮宴受了些驚嚇,弘璟就讓馬車駛進了苑子,吵著了罷?”

    “噯,我說呢,原來是這樣。”尤氏收了視線,沖項瑤笑笑道,“頭三月是得小心著點兒,廚房那還有酸橙,我去瞧瞧給你弄點開胃的。”

    “謝謝嫂子。”項瑤看著尤氏又風火火地離開,交代雲雀仔細守好了側屋。

    項瑤等宋弘璟下朝一道去了陶然居,入秋後老夫人多有咳嗽,項瑤又讓流螢備了冰糖桂花雪梨膏,用蘿蔔、麥冬、藕節、姜汁、貝母、蜂蜜等精心熬制而成,有止咳祛痰、生津潤肺的功效。

    老夫人倚著黃楊木六足榻,伴著兩聲嘶啞咳嗽,宋氏遂取過小毯子擱在了她的膝蓋上,“天兒已經涼下來,我讓人給您的床多加了一床褥子,別貪涼。”

    “老毛病,又不是凍出來的。”宋老夫人怕熱,不願捂著,倔著聲兒嘀咕。“要擱當年也就一身戰袍……”

    “祖母也說是當年了,姑母,您別慣著。”宋弘璟的聲音截斷了老夫人的話,攜著項瑤走了進來。

第四十三章

    宋氏嘴角隱笑,看老夫人撇了撇嘴,真是越老越像個小孩兒,也就弘璟治得住。尤氏坐在她下首,瞧見進來的一對璧人,咧了嘴角,因項瑤道是要給老夫人驚喜,故一直憋著沒說,這會兒作為唯一知情人神色雀躍地瞧看著。

    “什麼事看把你高興的?”宋老夫人瞥見,忍不住問道。

    “回老夫人,是樁天大的喜事兒。”尤氏眉梢飛舞,吊著一眾胃口的同時也把自個給憋壞了。

    趙玉珠從外頭進來,剛一走到項瑤身旁,就見她彎身捂了嘴幹嘔,猛往後退了一步,“這是……吃壞東西了?”

    項瑤忍過一陣難受,見一眾目光都落了自個身上,啞然道,“有魚腥味兒。”

    “……”趙玉珠提了自個袖子擱在鼻子下嗅了嗅,“我都換過了,不至於罷?”

    宋氏聞言當即沉了臉,目光恨鐵不成鋼地睨向趙玉珠,怕是又沒聽她的勸跑去找沈暄了!

    宋老夫人直勾勾盯著項瑤,臉上表情轉過多重,最後定定看向宋弘璟,像是等他發話確認似的。

    “祖母,您快要做曾祖母了。”宋弘璟牽著項瑤的手,一貫冷清的嘴角勾帶起清淺笑意。

    宋老夫人聽他確了心中所想,不由得一陣狂喜,讓人近了跟前坐,“熬過這頭三就好,我讓何媽媽過去照看,煲個湯水什麼的,她侍弄這個在行。”

    項瑤不忍拂了老夫人好意,自是應下,“勞煩何媽媽了。”

    “不麻煩不麻煩,懷了身孕多點湯水滋補,不止女人氣色好,生出來的孩子也水靈,瞧這幾孩子就知道了。”何媽媽眯著眼笑著不掩得意。

    項瑤卻是想到了宋弘璟皮膚的手感,唔,好像頗有道理。

    趙玉珠亦是高興,“那我豈不要升做姑姑了。”

    “你也曉得自個老大不小,就不能好好的讓我省點心。”宋氏忍不住訓斥。

    趙玉珠俏皮吐舌,躲了老夫人身旁,傍著了靠山。尤氏抱著趙小寶,笑呵呵打岔,“小寶,你想不想要個弟弟?”

    “迪——啊!”趙小寶正是牙牙學語的時候,重了最後一字兒念。

    尤氏故意逗她,“要不要?”

    “藥——迪——迪迪。”

    難得費力地說全了,把一屋子人都哄高興。宋氏瞧著,高興之餘生出幾分寥落來……

    宋老夫人見項瑤反應大,道是以後免了請禮,安心養胎才是重要,隨即讓宋氏陪著去了祠堂,把這好消息告訴宋家的列祖列宗。

    宋弘璟陪著項瑤在池畔走走,夜裡下了陣雨,清風拂面,空氣清新怡人。“宮裡傳出消息敏貴人突患惡疾,不治身亡,予以厚葬。五皇子東窗事發,以謀反罪流放巴州。”

    算是交代了兩人下場。

    項瑤斂眸,已是料到。

    “皇上知悉藺王遇刺的消息後派人去了蘇念秋的住處,宅子的下人都是二哥挑的信得過,道是還在錦州,即便真去查起,二哥也帶人作了掩護。”

    蘇念秋時常女扮男裝跟在項允灃身旁,旁人不認得,也能混淆下。

    “還以為二哥是圖個新鮮,沒想到……昨個那樣連我都嚇了一跳。”項瑤一想到昨個夜裡的情形,不禁搖頭失笑。

    “二哥是個聰明人。”宋弘璟中肯評價。

    項瑤瞟向他,總覺得自從二哥送了小黃書後兩人交情突飛猛進,是錯覺罷?

    翌日,藺王府一處,丫鬟端著熱水不斷地進進出出,每個人都是步履匆匆,不敢有絲毫的懈怠,而屋子裡頭的沉滯氛圍更是叫人大氣都不敢出,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藥味和血腥氣兒。

    “王爺為何還不醒來?”

    御醫微白著面色,眼下略有青黑,顯是勞碌一夜,此時精疲力竭地抹了把汗,跪下一閉眼囁喏道,“王妃,王爺受傷過重,臣已盡力。醒不醒的過來,怕是要……聽天命。”

    安瑾瞳孔倏然一縮,猛地起身,站在他跟前居高臨下地注視,蘊著全部力逐字道,“本妃不信什麼天命,只要他活命!”

    “恕……恕臣無能為力。”御醫伏地身子叩首,饒是無力。

    安瑾攥緊手心,嘶啞出聲,“去,去將京城所有大夫請來。”她就不信沒有一個能保顧玄曄的命!

    床上顧玄曄臉上血色盡褪,蒼白若紙,上身赤身纏覆著一條條繃帶,縱橫交錯,血跡暈染,可見傷勢有多嚴重。安祿站在一旁,神情冷肅自責,望向伏在床沿的憔悴女子,“是我沒保護好王爺。”

    安瑾眼睛裡的光芒逐漸暗淡下來,緊緊抓握著顧玄曄的手,沒有言語,只盼著人能醒過來,一宿未闔上的眼佈滿血絲,卻是始終忍著沒有哭。

    忽而外頭一陣嘈雜聲傳來,聽著夾雜其中的尖銳女聲,安瑾的眼神倏然轉為幽冷。

    “我去打發她。”安祿同樣皺眉,便要出去。

    “不用。”安瑾說罷,起身出了屋子。

    屋外,兩名婆子攔著一名纖弱女子,道是不能進。女子幾番被攔亦是耐心耗盡,便要硬闖,猛地瞧見安瑾出來,急聲問道,“王爺他如何了,你讓我進去!”

    安瑾目光森冷地睨著她,蘊著濃郁殺意。

    那目光叫項筠看得背脊發涼,微微顫著後退了一步,心不住往下沉,淒厲喚了聲王爺便要往裡頭沖去。身旁的丫鬟一左一右架住了人,讓她靠近不得。

    安瑾看著她慟哭掙扎,揚手落下,啪的一聲清脆嘹亮。“再一聲,我就讓人毒啞了你嗓子。”

    項筠捂著臉不置信地看著她,卻是下意識地閉上了嘴,一急打起了哭嗝,一抽一抽地聳動。

    “王爺深夜去鴛鴦湖,可是你慫恿?”安瑾怨毒凝著她,心下滿是複雜,不能與外人道的鬱卒,皆是因面前這人。

    項筠一聽,喃喃念著那地兒,猛地想起一事,面色一瞬差極。鴛鴦湖,鴛鴦湖,藺王約項瑤游湖表明心意那次恰是在鴛鴦湖,當時他同自己說不過是計策,那這次又是何意?

    難道真應了那句,得不到才是最好?

    安瑾見她失神,當是默認,心中怨極。不怪她會有這猜測,鴛鴦湖是有名的情人幽會聖地,如今她已知曉藺王與項筠並非表面那般冷淡,而是一種保護,這初衷叫安瑾如鯁在喉,時時刻刻不得安寧,卻不敢質問顧玄曄,只能將一腔私怨發洩在項筠身上。

    “項筠,你好大膽子!”

    “不是我……”項筠此時才想起解釋。

    安瑾認定所想,不願聽她狡辯,或者換句話說她作為藺王王妃怎麼會喜項筠在她面前哭哭啼啼,逕直打斷,“你前腳出門便有人向我彙報,敢說不是,真當我好糊弄!”

    項筠說不出來,是不能說,只聲聲哀求,“王妃,不是我做的,您讓我見見王爺,求您讓我見見王爺罷。”

    “你一個妾氏有什麼資格見王爺。”

    項筠心口一顫,安瑾的眼神讓她懼怕,像是要將她生生活剝,她在項家以前的小伎倆來了王府才發現,面對心機頗重的安瑾毫無用處,只能依靠藺王的愛護小心翼翼。

    “也許……也許王爺醒來會想見我?”

    “還敢頂嘴。”安瑾耐心告罄,轉身前落了話。“掌嘴,打到她長了記性為止。”至於到底是何時恐怕不是項筠能說了算的。

第四十四章

    丫鬟從命,左右開弓扇她耳光。

    項筠數不清挨了多少記,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卻叫人緊緊鉗制,反抗不得。凝著那扇緊閉的房門,既是憂心顧玄曄,又是對安瑾怨恨至極,心中祈求顧玄曄早些醒過來,定叫安瑾後悔今日這般羞辱。

    沉香木的書案前,女子著一件靛藍色的繡折枝堆花襦裙,戴著白色玉環耳墜,正好襯了葇荑上的乳白色玉鐲,此時扶著袖子擱下狼毫,目光垂落於紙上,眉宇間浮了一抹憂色,光影勾勒出她脖頸到鎖骨纖瘦柔和的弧度,仿若是書頁裡走出來的水墨美人單薄而柔軟。

    “瑤兒。”從外頭傳來的一聲輕喚叫女子驚詫抬頭,看著風塵僕僕的錦衣男子眸子裡仿若烏雲散去,綻放異彩。

    嘴角漾開笑意,眉目頓時生動,聲音柔柔悅耳地喚了一聲王爺,小聲嘀咕像是撒嬌怎麼耽擱了幾日。顧玄曄瞥見桌上那畫,彎了嘴角,“想本王了?”

    項瑤羞澀咬唇,轉開身子,吩咐丫鬟張羅吃的,一邊替他泡茶,岔了話道,“青妤姐姐又懷上了,這回肚子尖尖都說懷的是個男孩兒。”話到最後不免低落,亦生羡慕。

    顧玄曄喝茶的動作一頓,拉起她的手,“孩子這事是緣分,我們……只是緣分未到罷了。”

    項瑤聽他安慰,垂首抓扣住他溫暖手掌,細細描摹紋路,聲音細若蚊聲,“可是都兩年了……”

    “本王更珍惜當下與你二人的日子。”

    項瑤依偎進他懷裡,滿心愛意。

    這畫面太過真實,顧玄曄如同一個旁觀者般看著,幾乎生出錯覺,他的藺王妃該是項瑤,兩人婚後濃情蜜意,只在想到項青妤懷孕時覺了不對勁,他方喝了小皇孫的滿月酒,又怎會是剛懷上?

    是夢?

    恍惚一瞬,便瞧見夢中的自己轉過臉時那一片冷澈的神情,哪裡有話語中的半點溫情。

    為何,為何夢中的自己會是這般模樣?

    他乍然心寒,想要看清眼前的人,耳邊忽而傳來隱隱約約的低唱,宛轉悠揚,期期艾艾,他不願去聽,可是那些字句卻如影隨形縈繞在耳畔——

    “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驚塞雁,起城烏,畫屏金鷓鴣。香霧薄,透簾幕,惆悵謝家池閣。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春欲暮,思無窮,舊歡如夢中。”

    舊歡如夢中?舊歡……如……夢中!

    “項——”他低聲一叫,掙了眼看,入目的是一張比那人稍遜色卻也溫婉的姣好面龐,正擔憂凝視著自己輕喚王爺。

    原來,真是在夢中。

    那一抹悵然未來得及掩飾,落入安瑾眼中,臉上欣喜神色有一瞬僵硬,卻是很快轉開了視線,“王爺醒了,碧桃去喚大夫。”

    “是。”丫鬟領了命忙是去了。

    顧玄曄輕咳,只一瞬就恢復慣有溫潤模樣,瞧見安瑾憔悴臉色,費力抬手撫上她臉頰,似是心疼。“咳……讓王妃擔心了。”

    安瑾掩眸,被他牽握的手泛涼,即使溫暖,卻也暖不了她的,為何……為何她從幼年起就滿心愛慕的人愛的卻是那樣不堪的一個女子,可看著顧玄曄注視著自己的目光又不禁心生動搖,那樣溫柔的目光怎會沒有愛意,只要她付出的多一些,會不會能得到他更多……

    屋子外驀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伴著丫鬟清麗聲音,“宋將軍,王爺剛醒,奴婢進去通報一聲。”

    隨後便推門進來請示,顧玄曄道了快請,宋弘璟一身墨色錦服出現在了門口,目光一下鎖定在了顧玄曄身上,眸光略沉了一瞬……禍害遺千年。

    “宋將軍。”顧玄曄眉峰輕佻,饒是意外地睨向他。

    宋弘璟繃著一貫冷峻神色,恭敬行過禮道,“臣奉命來調查王爺遇刺一事,需要王爺提供線索,打擾王爺休息了。”

    “無妨。”顧玄曄仍是虛弱,安瑾拿了軟墊墊在其身後,與宋弘璟微一頷首致意。

    “有宋將軍在,一定能很快將那逞兇之人繩之以法。”

    對上藺王妃滿是信任神色,宋弘璟淡定頷首,“臣自當竭力。”說得好像家裡沒藏個人似的,十分不要臉。

    “不知王爺可還記得行兇之人的模樣?”

    顧玄曄聞言似是努力回想,半晌皺了眉道,“蒙著面並不能看清面容,只依著身形瞧著像是名女子。”其實心中已然猜到幾分,只是涉及過往恩怨,拿不出切實證據便張口咬定反是落了口實。

    宋弘璟略皺了下眉頭,“王爺在鴛鴦湖遇刺,那地方常有各色女子出沒,若單憑這點,怕是很難查出兇手。”

    安瑾聞言暗暗咬了唇角,這兩日京城裡流言蓋天,因是在鴛鴦湖,便給這樁刺殺染上了幾許桃色,有些更是離譜地不堪入耳。

    “那人與安祿交過手,安祿劃傷了她胳膊,宋將軍可在城內仔細搜查胳膊有傷之人。”顧玄曄多說兩句便有些吃力,卻是撐著身子與他答道,亦是希望他早日抓到那人。

    安瑾蹙著眉頭喚了聲王爺。宋弘璟識趣,問了沒有補充後便是離開。

    出了藺王府,往左數十步就是長安街,宋弘璟著車夫在天豐酒樓外稍候,自己入了裡頭,替項瑤買了包豆酥糖和海棠糕,這兩樣緊俏,又趕著現做,一等就是半個時辰,宋弘璟便坐著喝茶,不見有一絲不耐煩。

    酒樓夥計瞧著宋弘璟就不像吃這些個的人,待送上點心之時便搭訕著問是尊夫人喜歡罷?宋弘璟點頭,接過了油紙包離開。

    將軍府的馬車絕塵而去,那夥計還在張望,一邊同旁人八卦,“嘖,你說這世道能有幾個像宋將軍那樣疼媳婦的,也是,有個那麼如花似玉的夫人,擱誰不疼,是吧。”

    正回頭尋求認同呢,就對上了一張宛若羅刹的陰沉面容,給嚇了一跳,“姑娘,您這不聲不響的要嚇死個人了啊。”

    和安繃著俏臉,狠狠瞪了一眼夥計,直把後者瞪得莫名其妙,就見她往宋弘璟離開的方向癡癡眺望,頓時覺出點什麼來。

    “姑娘,人走遠了,別看了。再說,宋將軍有妻室,倆人感情好著呢。我瞧姑娘長得也不錯,可別在那上頭犯傻。”夥計本著善意張口勸道。

    “要你多事!”和安聽著一陣煩躁,沒好氣地啐道。她是在對面寶衣閣瞧見宋弘璟,就急急找過來,沒想到又晚了一步,又聽夥計一番多舌,心中火氣更盛,臨了還踢了凳子一腳發洩。

    夥計見她走,扶起凳子,暗啐了聲好心當做驢肝肺。

    正回寶衣閣的路上,和安想著宋弘璟沒顧著路,與迎面匆匆走來的少年撞了個正著,少年手裡抱著許多畫卷,全都散在了地上,道了聲對不住,忙是蹲下身拾著。

    “小姐,沒事罷?”浣碧見和安揉著胳膊,忙是問道。

    “怎麼走路的!”和安本就一肚子火當下沖那少年喝道,然等目光一落,瞧著地上散開的一卷啞了聲,上前兩步,拿過他手裡剛收起的一幅,盯著落款半晌,挑了眉梢。

    “姑娘,還給小的罷。”那少年拾起,問和安討要回她手裡那幅。

    和安拿著畫卷,居高睥睨向少年,瞧著衣衫打扮問了道,“平陽侯府的?”

第四十五章

    少年點頭,再次央求她還,一再賠禮道歉,稱自己並非故意衝撞。不時看向不遠茶樓,像是急著趕回去交差似的。

    和安順著他的視線瞧去,掩了掩眸子,在他面前晃了晃畫卷,“正巧,我與你家小侯爺相識,過去打個招呼,帶路罷。”

    少年微愣,沒想到她會提出這要求,一時犯難,但看她真的沒有還給自己的意思,又記著公子的吩咐,只好帶著人一同去了茶樓。

    街對角茶樓二樓臨窗雅間,薛長庚睨著這幕微微眯了桃花眼,不多時就見到了笑意盈盈的和安與跟在她身後戰戰兢兢的小廝。

    “和安郡主。”薛長庚笑著邀她入座,命人奉上了茶。

    和安將畫卷擱在桌上,正對著薛長庚,亦是揚了笑道。“小侯爺別來無恙。”

    薛長庚莞爾,揮退了隨侍一眾,待只余二人時,目光掠過桌上擱著的畫卷,“郡主找我,怕是有事要同我說?”

    和安輕扯嘴角,當他是被自己捏了把柄,故意遣退隨從,眸子裡劃過一抹得意。“小侯爺的心思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我,與其睹畫思人,不妨聽聽我的主意,于你,於我,都有好處。”

    所謂好處,當然是各取所需,她如今被將軍府拒之門外,但有小侯爺助力就不一樣……

    薛長庚眸中掠過一抹暗色,凝著面前沾沾自喜的女子,嘴角弧度愈發上揚,“本侯最喜歡郡主這樣的痛快人。”

    二人相視一笑,各帶心思。

    雨聲淅淅瀝瀝漸起,攜著秋風涼意捲入,雲雀悄聲走進屋子,將揭起的窗屜放下,就聽得身後傳來一聲疑惑喚聲,“雲雀?”

    “奴婢吵醒您了?”

    項瑤從床上坐起,靠在肩輿上,素白纖長的手掩住朱唇輕輕打了個呵欠,眉目間盡顯慵懶之意,別有一番風韻,勾人心魂。“什麼時辰了?”

    流螢正巧跨門進來,手上提著黑漆描金食盒,回了道,“巳時三刻了,小姐餓了罷,宋將軍特意囑人買來的,一直熱著。”

    項瑤瞧著她取出翠玉豆糕和四喜餃,還有一碗蔥末雞絲粥。想到昨個一直熬到半夜才睡下,臨睡前嘀咕過這兩樣,饞著想吃,沒想到叫他聽了。

    “宋將軍讓小姐不用等他用飯,道是要晚些回來。”流螢還道。

    項瑤頷首,知道宋弘璟去了六安寺與顧玄胤見面,二人一貫低調,宋弘璟手握重權,若是透露感情交好,難免不叫人猜忌。想到某人說是去跟樊王取經,項瑤表示有點方。

    雲雀見項瑤神色古怪,取了件披風搭在她肩頭,“趙小姐來過,見小姐還睡著就沒打擾,留了口訊道是去幫沈大娘,拿小姐作了幌子,萬一叫宋氏問起怕穿幫所以事先來通個氣。”

    項瑤舀著雞絲粥小口吃著,唔了一聲表示知情,沈暄娘病了,沈暄初涉仕途自然是忙,趙玉珠便主動請纓照顧沈大娘,偏偏宋氏防得緊,趙玉珠能想出這法子也不奇怪。

    用過朝飯,流螢撤了空盤,方奉上果茶,便有丫鬟急急忙忙跑來稟報,道是趙玉珠遇著麻煩,求夫人幫忙。見丫鬟急得快哭,項瑤怕趙玉珠在外頭吃虧,便帶了人前去。

    路上的功夫,聽那丫鬟說清了事情緣由,趙玉珠不會弄吃的,自然想著去酒樓打包些,卻在酒樓遇著曹秉文和他那幫狐朋狗友,那些人說話難聽,趙玉珠沒忍住與曹秉文起了衝突,被他們一夥人‘請’到了包間裡,她一看不對就趕緊回來搬救兵,深怕去晚了,自家小姐吃苦頭。

    扯上曹秉文,項瑤不禁深蹙了眉頭,忙是催促車夫趕快。

    雨勢轉大,打在馬車蓋上發出鼓點般的聲響,敲在人心上,莫名起了一絲躁意。

    馬車在天豐酒樓門前一個急停,雲雀打了紙傘,項瑤一下馬車就直奔二樓清風居,猛一推開包間的門瞧著裡頭的情景卻是愣住。

    寬敞的包間內並無她想像的畫面出現,亦不見趙玉珠曹秉文等身影,只有一名玄衣男子悠然喝茶,瞥過一眼漾開笑意。“宋夫人,吃茶否?”

    “……”項瑤擰眉,回頭便發現那名領著前來的丫鬟不知何時不見了,眸中轉過幾許深思,語氣略是不虞,“小侯爺誘我前來只為吃茶?”

    薛長庚神色玩味,“宋夫人此言差矣,確是趙姑娘遇上了麻煩,本侯恰好替她解了圍,並將人送了回去,這會兒估計已經到了府上。”

    項瑤見他坦蕩模樣,信了三分,道了聲謝後便要離開,卻聽身後一抹清潤聲音略是故意道,“底下那麼多雙眼睛瞧見宋夫人赴約,這麼走了,怕是說不清罷。”

    提起的步子頓在了門口,凝了他片刻,覺出些不對勁來,自個帶了不少人來,倒也不怕他耍花招,眼下這情況越是遮掩越是叫人多想,不若大大方方應對,便招了身後一名僕從低聲交代了幾句。

    薛長庚往後仰了仰身子,轉了轉手裡的茶盞,端的是風流肆意,只那笑攜了一絲邪氣,“既來之則安之,我于將軍和夫人還有救命之恩一說,不是連喝杯茶都不行罷。”

    項瑤笑意淡然入了座,“小侯爺誤會,將軍與我一直想找機會答謝,擇日不如撞日,這頓飯便由我夫婦二人請客,待將軍到可得好好敬小侯爺一杯。”

    薛長庚摩挲杯沿,唇角微揚,“宋夫人客氣。”

    一堵牆之隔的水雲間裡,和安扒在牆上,從暗格裡將對面景象盡收眼底,浮起一絲喜色,原本還愁怎麼引項瑤前來,曹秉文和趙玉珠的衝突實在是來得巧。一眼不錯地盯著項瑤手旁的茶盞,見她拿起,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見項瑤正要喝下,卻因夥計打斷擱了回去,一顆心起起落落冒了一股躁意,恨不得直接灌了她嘴裡,順手拿過桌上茶水,一邊盯著,見她複又拿起,不由緊張地先灌了自個兩口,一邊無聲呐喊快喝。

    項瑤大抵是渴了,連著幾口飲盡。

    和安繃緊的身子倏然一松,眼底彙聚狂喜,已是塵埃落定。隔著暗格,便見薛長庚往這方向瞟來,嘴角勾起得逞笑意,這下,我看你還有何臉面留在弘璟哥哥身邊!

    六安寺鐘聲悠悠回蕩,驚起林間鳥兒無數,撲簌簌飛離落在了另一處。

    “恭喜弘璟得償所願。”顧玄胤執著黑子落在棋盤上,盈著笑意道。

    宋弘璟眉眼清冷,但熟悉之人卻能察覺那底下蘊著的切實喜悅,如顧玄胤,忍不住壞心眼地逗弄,“要是個女兒,定個娃娃親可好?”

    “……”

    顧玄胤挑眉,宋將軍,你臉上的嫌棄要不要這麼明顯!乾咳了一聲,隱了一絲促狹道,“當時青妤懷上,我就想要是生個像青妤一樣的女兒就好了,可只要一想到姑娘要嫁人就愁得很。”

    宋弘璟胸口噗的中了一箭,他……亦是一心想要個像阿瑤的女兒,待瞥見顧玄胤那一副過來人看戲的表情,眉梢微揚,手起棋落,堵死了顧玄胤的退路,勝負已分。

    “姑娘好看不愁,你……愁。”

    “……”顧玄胤拄著下巴沉思,是時候跟宋將軍友盡了罷?

    插科打諢過後,顧玄胤說起了正事,太子被罰關禁閉,藺王重傷,如今二皇子顧玄廷風頭最盛,私下拉攏與他,被他以無心爭鬥而含糊應對過。臨了,顧玄廷扔下一句真能明哲保身才好,卻是讓他沉吟良久。

第四十六章

    “弘璟,我真怕有一朝步了五弟的後塵。”他不爭,不代表別人願意放過。身份使然,自小見多了爾虞我詐,亦是厭煩,遂當個閒散廢人也不錯,他欣喜元宵的出生,卻也擔憂……

    宋弘璟看著好友從未有過的茫然神色,擰了眉頭,“可還記得當年尚書房時候你寫的那篇鴻鵠志。”

    顧玄胤揚眉,聽他提起往事,陷入回憶,不禁扯了扯嘴角,“怎麼不記得,那篇文章入了父皇眼,當著大家的面兒念了一遍,還賞了我一支玉筆……沒過多久,那筆就‘意外’折了。”而母妃也在不久後被冤入冷宮,叫他切身體會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

    宋弘璟默了半晌,“若真有那日,我定站你身旁。”話中所掩深意不禁叫顧玄胤動容。

    “得友如此,不負此生。”顧玄胤伸手就要抱他,宋弘璟退了一步,嫌惡地瞟了他一眼。

    顧玄胤磨了磨牙,分外懷念小時候那個跟在他屁股後面喊胤哥哥的小短腿,歲月真是把殺豬刀,好好一孩子,怎麼長成這糟心樣兒。

    正對著,就聽宋弘璟的隨侍匆匆走了進來通報,“將軍,夫人請您趕緊去天豐酒樓一趟。”

    宋弘璟略一挑眉,“可說了何事?”

    “說是宴請小侯爺……”

    話未落下,宋弘璟已然起身離開。

    酒樓外,宋弘璟剛一下馬車,就有小廝慇勤的迎上來,說夫人在二樓東側上好的廂房等著,宋弘璟聞言輕蹙眉頭,心中多有疑惑,阿瑤怎會無緣無故宴請薛長庚那人,但一想到薛長庚……便是多有疑慮,也不想讓兩人多處一刻鐘,板了面色,踏上二樓,臨到門口還不忘整了整錦袍。

    門一推開,宋弘璟便感到腰間一緊,他是習武之人,對這種挨近貼身的動作極為敏銳,若不是目下是一頭烏黑的長髮,他定會敲上那人脖頸,開始還以為是項瑤,但是不過一瞬就否定了這個想法,那烏黑的長髮上傳來一陣陣的茉莉花香,並不是項瑤身上熟悉的味道,況且自從項瑤有了身孕後,極為注重保養身子,對香味也敏感了許多,索性就用了沒有味道的香膏。

    宋弘璟深感厭惡,即刻推開抱著自己的女子,“姑娘,請自重。”他話語又冷又硬,連動作都略帶了粗暴,男人的力氣本來就大,對方又是個女子,自然環得再緊,也抵不上他真的想推開,那女子後退著踉蹌兩步,嬌嗔了一句,“弘璟哥哥……你怎麼突然……”

    宋弘璟對這聲音極為熟悉,只是她被推得一下子頭髮亂散了滿臉,遮擋了樣貌,一時讓人看不真切,宋弘璟心知這是外面,姑娘家的清譽重要,不敢真的叫出那人名字,只是將房門迅速掩住,默而不語,眯著一雙眸子靜靜的看著,是要確定剛才的想法。

    果不其然,女子一抬起臉竟然是和安,還一臉又委屈又嬌羞的神色,眼淚似乎都在打轉,好像一朵嬌花,說是委屈,倒不如說是被滋潤的花朵,掉幾滴眼淚更是憐人,若是放在未成親前,他也許還不懂怎麼回事。

    宋弘璟難掩臉上得吃驚,說到底和安再不懂事再刁蠻任性,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妹妹,臉上黑了一層,語氣都帶著訓斥的意味,“和安……”

    “弘璟哥哥。”她再次低低的呢喃了一聲,“是和安哪裡又惹你不高興了?”

    “先把衣服穿好。”宋弘璟瞧著面前的和安,只穿了肚兜和和遮體的下褲,毫不猶豫的轉過去身子。

    沒想到和安不僅不聽話,還欣欣然地跑過來從背後一把環住了宋弘璟,臉貼在他寬厚的背上,感到又幸福又安心,之前二人纏綿榻上,顛龍倒鳳,該做的一樣都沒落下……一想到那些羞人的畫面,心中就不由自主的砰砰亂跳,臉更是紅透了,怪不得項瑤天天那般面色紅潤,原來這種事情是這麼讓人愉悅身心。

    和安頭一次接觸,既模糊又新奇,只記得那種感覺是她從未體會過的幸福,仿佛跌入雲端,此刻想起來竟然還想再體會一次,真真切切的。

    “你說會娶我進門,說你其實一直是喜歡我的,說你更愛我,更想讓我為你生孩子,弘璟哥哥,我就知道我們十幾年的情誼,怎麼會比不過項瑤。”她的話語十分激動,夾雜著很多情緒,自豪的,欣喜的,驚訝的,全部混在一起,讓她的聲音聽起來都顫抖著。

    雖然那話莫名,可還是能聽出她在這事上胡攪蠻纏,宋弘璟不由冷了面容,拽開了人沉沉喝了聲她的名。

    和安還沉溺在幸福中,自顧自地說著,“你碰了我,如此喜歡我的身體,一次又一次的要我,不是最好的證明。弘璟哥哥,我也喜歡你,從小就喜歡,喜歡到願意將自己給你,你絕不能辜負我。”

    宋弘璟越聽眉頭皺得越緊,再瞧她那模樣還有什麼不清楚的,眸色背光隱匿在一片銳利中,事關女兒家的清譽,宋弘璟見著了自然不能袖手,但也僅是將人送回榮親王府,餘下的就由他們處理。

    “趕快去穿上衣服,我讓人送你回去。”

    她不依不饒的撲上去,“你會娶我罷,弘璟哥哥?”

    宋弘璟徹底失了耐心,見她精神真的有些問題,不想與她多做糾纏,推門出去等候。只是這事的悄悄的做不至於讓人瞧見,而和安聽不到答覆,竟然更是瘋狂,宋弘璟前腳剛踏出門口,她竟然就這樣衣衫不整的推開對面的木窗,外面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這種生意興旺的酒樓下面最不缺的便是人。

    “你不娶我,我便讓跳下去,反正我的清譽被你毀了,活著還有什麼臉面。”

    樓下過往的行人,聽到女子叫喊,駐足了腳步,紛紛抬頭看向上面,就見一個女人披頭散髮,一抬臉容貌確實美麗,胸前又是白花花的,一些粗魯的漢子瞧得下面都硬了,愣是不知道誰能將這等美人逼成這樣,頓時就炸開鍋似得往樓上裡湧去,還有一部分進不去樓裡的就在下面圍做一團。

    也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我見過這女人,這人不是和安郡主麼?”

    “哎呦,還是個郡主呀,怎麼會鬧成這個樣子。”

    “到底是哪個男人這麼有豔福,還不曉得珍惜。”

    這邊宋弘璟忍下心底想把人推下去的暴動,面上罩著寒霜,“和安,別鬧了。”說罷,便讓人拿著外衣去把她拉回來。

    和安叫喊著讓人別過來,一陣僵持下,窗子下和廂房門口都擠滿了人,宋弘璟杵在當中,渾身氣勢懾人,端的是坦蕩磊落,卻架不住和安自個口無遮攔的嚷嚷,一眾人聽著咋舌意外。認識和安的人不多,認識宋弘璟的人可是不少,一時間指指點點,說什麼都有。

    和安依舊瘋癲叫著,“是你逼我的,宏璟哥哥,我人都給了你,你竟然不想娶我。”

    “和安,再胡言,我不會管你。”

    “你不承認,我就不回去,我要死在這裡。“她哭的極為委屈,帶著一些歇斯底里的叫喊,一些明眼人都瞧出和安精神有些問題,她的情緒太激動了,一個希望被心愛男人娶的正常女人,就算想嫁人,鬧到人盡皆知,逼迫男人娶自己,又怎麼會想不到穿件衣服再鬧騰,而不是這樣讓人都看著,一個別男人看光的女人,別說郡主,公主都不會有人要,那是娼妓。

第四十七章

    面對眾多人驚訝指點的目光,宋弘璟發現其中幾人略有閃躲回避,不禁掠過一抹暗芒,眼神示意隨侍下去追查之際,剛才引路的小廝被掌櫃的提著耳朵提溜過來,一個勁兒的道歉,“宋將軍,剛才小二為您引錯路了,您夫人在廂房西側包廂,這……怎麼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成了這樣……”

    大家可不相信宋將軍只有一刻鐘……

    然宋弘璟進來不過一刻鐘,有些客人是看見了,紛紛出來替宋將軍澄清,說聽到吵鬧,這才止住了他人的嘴,又不約而同的看向和安,那她在鬧騰什麼。和安情緒依舊激動異常,宋弘璟未理會他人,脫了隨侍外袍趁和安不注意,他將和安打暈扔向隨侍,後者無措抱著,手都不知往哪兒放,害得和安彭彭磕了兩記腦袋。

    宋弘璟面無表情地扔了一錠銀子給小廝,小二人精的知道該如何做,一邊關窗戶,一邊趕人,並道:“我這就去雇馬車。”

    窗子剛關上的一瞬間,對面雅間的一個簾子也放了下來。

    “小侯爺好算計。”項瑤語氣銳利,心中不免郁卒,原來薛長庚所謂好戲還有這後面一出,自己卻是失算。

    “宋夫人也不遑多讓。”薛長庚回了個彼此的眼神。和安找他出此計謀,卻錯在不該威脅于他,平生最恨被人要脅,尤其是被一沒腦子的女人,這齣戲他看得滿意至極,那冬淩草他讓人下在了和安的茶裡,自然也是有想看出醜的意思,沒想到項瑤聽了直接安排了人進去,這般心意相通讓他倍感愉悅。

    薛長庚愜意舒展身子,心中數到三,便見宋弘璟頂著那張死人臉走了進來,直奔了項瑤身旁,嘖,真是讓人看不慣啊,“宋將軍,外頭發生何事那麼熱鬧?”

    宋弘璟目光沉沉地掠過一眼,“食不言,寢不語。”

    “……”

    項瑤噗嗤笑了一聲,乾咳著掩飾,陪著講究規矩的某人用完沉默一餐後,與宋弘璟一道回府。

    雅間裡,薛長庚目光落在項瑤坐過的位置上,嘴角一彎,這次卻是不同的笑,陰厲的臉上難得浮現一絲柔情。“果然,更不想放手了呐。”

    宋弘璟與項瑤坐在馬車裡,半晌才悶聲道,“早就說那小子不是好人。”

    項瑤方才看得清楚,自然沒什麼誤會,聞言想起宋弘璟把人打暈的情景,那力道她看著都疼,對和安卻無半點憐憫。

    “阿瑤為何跟他一起?”車廂本是寬敞,卻架不住宋弘璟逼近,語帶不滿,攜了濃濃醋味兒。

    項瑤笑著往後縮,避無可避之際,索性奪了主動權地往前一湊,氣息滑過他耳廓,呵氣如蘭,“璟哥哥,是奴家錯了。”仗著的是她身子不便……

    宋弘璟瞬間緊繃了身子,睨著她的眸子沉如漆墨,帶著無法紓解的欲望,目光透著像要扒光她似的兇狠。

    項瑤向後仰了身子,雙眸微閃,像是做完壞事得逞的狡黠靈動,示意愛莫能助。宋弘璟僵硬片刻,眼底掠過無奈,只能稍事平復了不穩氣息,如老僧入定離她稍遠而坐,整個人瞧過去都顯消沉了。

    和安那事發生在鬧市,不到半日光景就傳遍了整個京城,榮親王府就是想遮掩都已經於事無補,另一主角宋弘璟與項瑤成雙初入到沒捲進流言。

    榮親王府在和安被送回後亂成一團,榮親王趕緊著了大夫給看,才知道和安精神失常是因為被人下了過量的冬淩草藥,那也能令人甚至喪失,常常用來給娼妓使用,可賊人竟然用到了和安身上,然毀她清譽的男人又找不到,事情鬧到滿城皆知,榮親王府一時愁雲慘澹。

    直到夜裡,和安幽幽轉醒,迷迷糊糊地被灌了避子湯後才慢慢想起白日裡發生的事,腦海中一個戴著面具的人和宋弘璟交替,一時頭痛欲裂,把人都趕了出去,卻聽到外頭丫鬟議論得知了事情真相,整個人幾近崩潰,幾次尋死都叫人攔了下來。

    榮親王妃雖怨其不爭,但到底還是心疼女兒,厚著臉皮去了趟將軍府,想讓宋弘璟好人做到底,替和安把事情應承下來,道是他做的,娶了和安,做妾室都行,畢竟和安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嫁什麼人家,要弘璟能娶了她,至少不會虧待。這話剛跟老夫人提了個頭,就被老夫人拿著拄杖打了一頓,直接將人趕了出來,氣得直罵。

    因項瑤懷著身孕,老夫人交代給瞞下了這事,免得添堵。項瑤後來得知,倒沒覺得堵心,只覺得榮親王妃可笑,也難怪這兩日宋弘璟回來時臉色有點黑。

    到了十五這日,事情依舊不褪熱度,成了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誰起個頭,就有人繪聲繪色說出當時情景來,那清白真是毀得一點不剩。

    而始作俑者項瑤則躺在花梨木折枝梅花軟榻上,愜意地眯著眼享受。

    “嫂子,舒服罷?”趙玉珠並著中指與無名指,在胃俞穴上輕輕按住往上推壓,一邊問道。自那天從天豐酒樓回來後聽說項瑤去救她就曉得闖禍,提心吊膽地等了人毫髮無損回來才松了口氣,也多虧了項瑤替她求情,讓宋弘璟免了責罰,這不特意學了兩手獻媚來了。

    “唔。”項瑤哼聲,確是覺著反應小了許多,這兩日她天天來一開始還覺得不好意思,後來替她安排了婆子去了沈夫人那侍候,便理所當然的享受起來自‘孝順兒媳婦’的誠意來。

    趙玉珠一邊替她按著,一邊說起今個聽聞的事兒,“和安成親了。”

    “……嗯?”項瑤睜眼,略挑了柳眉,速度可夠快的。

    “嫁的是姨父的門生,說來也巧,門生正好要去欒城上任,那地方偏遠,消息閉塞,不必受流言蜚語困擾。”

    “和安肯嫁?”

    “自然是不肯,鬧得可凶,最後是讓人綁上花轎的,聽說隨去的嫁妝有十來口大箱子,都道榮親王府闊氣,我看像是強賣的,給人家的好處。”趙玉珠皺了皺鼻子,她跟和安交情平平,前者又是個目中無人的主,做事慣不過腦子的,這次居然還想利用她來害人,真是死性不改,落那麼個下場說同情有那麼一丟,可那也是她自個作的,遠嫁也好,總算能消停了。

    項瑤掩了掩眸子,“日後能收心過日子也好。”

    趙玉珠點頭,“是啊,否則誰受的了她那脾氣,欒城又遠,要那人待她不好姨母他們也顧不到。”這話趙玉珠是玩笑著說的,只是沒想到日後成讖,引人唏噓,自是後話。

    門簾撩動的動靜忽然傳來,同時響起一道溫柔笑聲,“這剛過門沒多久就壓榨起小姑子來,瑤兒還真是慣會享受的。”

    “青妤姐。”項瑤驚喜出聲,一眼就瞧見了她身後奶娘抱著的孩子,起身迎去,“嘿,眼兒真大。”

    項青妤見她喜歡,吩咐奶娘把孩子給她,看著她手忙腳亂不知該往哪兒放的局促模樣,一貫冷靜破裂,不由掩唇笑言道,“當是提早練著了,對,手托著頭那兒。”

    項瑤只覺得手上軟乎乎的,都不敢使勁,卻看小傢伙睜著葡萄眼兒盯著她,只是抱了沒一會兒突然哭了起來,原本就心驚膽戰的項瑤忙是求救看向項青妤,一臉緊張。

第四十八章

    “莫慌。”項青妤手指輕輕擱在小傢伙臉頰旁,就見他往她手指的方向尋了過去,嘴巴一開一闔急切得很。“是餓了,讓奶娘抱罷。”

    項瑤把孩子遞給奶娘,那明顯松了口氣的模樣叫項青妤瞧得失笑,“看著你這樣我就想到我剛開始的時候,聽子奚說宋將軍還跟他求教,就他那半吊子能教些個什麼,有什麼還不若問我。”

    趙玉珠噗嗤輕笑了聲,發現二人目光落了自個身上,忙是掩著唇乾咳了一聲解釋,“我就是想到哥哥跟樊王討教的畫面……”

    這下連項青妤和項瑤都笑了,雲雀奉上茶點,順道提醒了道,“小姐上回不是說見了樊王妃要請教針法,眼下不是正好?”

    “差點忘了。”項瑤記起,著她拿來了繡花繃子,上頭起了幾針未再繡下去,便拿了跟項青妤討教。

    項青妤拿著穿好的針線來回引了幾針示範,便交到項瑤手中,從旁指導,不一會兒就繡出了四合如意雲紋的雛形,眉宇豁然。

    “對了,月末是太子妃生辰,恰逢太子解禁,瞧著意思是低調些辦,妹妹可想好送什麼?”項青妤瞧看著,忽而想起此事便提了道。

    項瑤手上動作稍停,“太子妃生辰?”

    項青妤頷首,補充道。“估摸這幾日會發帖子。”一邊時不時瞧向奶娘,看孩子如何,眼中不掩憐愛。

    項瑤卻是猛然記起一事,永成十一年十月末發生的那樁大事,之後樊王中毒,命懸一線,是項青妤以血換血將人從閻羅殿拉了回來,可即使救回來毒已侵入心肺,雙目失明,猶如廢人。這一樁並非顧玄曄所為,她也只隱約記個大概,不由蹙緊了眉心努力回想。

    項青妤見她眉頭緊鎖,當是為賀禮所愁,便道,“太子妃喜歡新奇事物,允灃那不缺那些,到時候讓他弄些個選選就成。”

    項瑤聞言,凝著面前神情溫柔的女子,堪堪與上一世重疊,映出臨終一別,倒是真做到了豆蔻之年許下的話,若遇了那人,定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阿瑤,王妃。”一抹頎長身影出現房中,打斷了項瑤的回憶,宋弘璟同二人招呼過後道,“馬車已經在外面候著,什麼時候動身?”

    今個十五,是項瑤同宋弘璟約好去六安寺還願的日子,項瑤從過往夢魘中抽身,這輩子重來,即是報仇亦是贖罪,她絕不會讓悲劇重演。

    “姐姐同我們一道去六安寺嗎?”

    “不了,元宵還小,帶著不便,你們去罷,我也該回去了。”項青妤婉拒,提了告辭。

    項瑤夫婦便送人到了門口,看著她上了樊王府的馬車離開,項瑤凝了一抹深色,到底有什麼漏下的,她始終想不通,依這世看,樊王慣是謹慎,無意皇位,如何會著了道兒。

    宋弘璟伸手撫上她的眉心,“有煩心事說與我聽,別悶在心裡。”

    項瑤一怔,對上他強勢溫柔眼眸,那一瞬很有訴說的欲望,卻是堪堪忍住,畢竟重活一遭太過匪夷所思不說,沒有上輩子記憶的宋弘璟也不能解了她的困惑。

    “看姐姐那麼疼元宵,小元宵一定要平安長大才好。”項瑤斂眸說道。“六安寺最是靈驗,我想再求道平安符。”

    “嗯。”宋弘璟清冷聲音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亦是正色。

    兩人上了馬車朝著六安寺的方向而去,行至朱雀門就被人潮堵了道兒,外頭熙攘嘈雜的聲兒傳來,項瑤撩了簾子瞧看,遠遠就瞧見人群中心圍著幾名身穿神衣,頭戴神帽的薩滿巫師,其中一人身形曼妙,與其他幾人不同,面上覆著代表神祇的面具。

    馬車駛到那幾名薩滿巫師身旁,不管宋弘璟的隨侍如何驅趕,徹底走不通道兒,巫師身後跟著不少被救治好的患者,虔誠跪拜,宣揚著他們的神通,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隊伍,祈求祝福消災解病,長命百歲,不時跟著發出的呼喝聲使得馬兒有些不安。

    宋弘璟皺眉下了馬車察看,人群裡有不少認出他來的,悉悉索索地說著宋將軍,宋將軍……因畏懼於他身上的煞氣,下意識地讓了道兒,人潮隱約破開了口子。

    那明顯是女子的薩滿巫師走向了他,伸手摘了面具,即使臉上兩道油墨重彩,也掩不住她姣好容貌,眼角淚痣更添了嫵媚風情。

    女子站定他面前,紅唇微牽,手貼左胸地施禮道。“阿不日格。”那目光灼灼,滿是敬仰之意。

    眾人不解其意,低低交耳議論。

    宋弘璟眉目修長,透著清冷孤傲,並未理會,折身回了馬車。而坐於馬車裡瞧看的項瑤卻是定定望著那名女子的那顆淚痣出神——竟然是她!

    見項瑤神色恍惚,宋弘璟難得多看了那處一眼,發現方才與他說話的薩滿巫師亦是凝著這方向,視線正對,沖著自個眨了下眼,風情十足。宋弘璟轉開目光,默默落了項瑤身上,瞥見後者無動於衷的樣子微挑了眉梢。

    “……”

    項瑤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亦是沒想到顧妧會以這種方式出現眼前,其父駱王是景元帝同父異母的兄弟。當年梁王野心勃勃,弑父篡位,發動‘永元之變’,景元帝靠宋鴻儒才打了翻身一仗,繼承大統,而駱王見勢便將潛逃的梁王出賣了個乾淨藉以保命,後封地曜城,令其這輩子都不許踏入京城。更因著近年來削藩被徹底架空了權利。

    曜城與羌族相鄰,自宋弘璟打退議和後,那位駱王的日子才算是好過不少。

    馬車已駛出一段路,那窈窕身影被人群遮擋再看不見,可項瑤依然記得那人一貫的倨傲神色,以及滲人手段。永城十二年末,顧妧進京為太后賀壽,道是頭回入京央了顧玄曄作陪,而那時她正病得難受不想放人,道她是勾人狐媚,孰料當夜就重了病情陷入昏迷,夢裡盡是蛇蟲鼠蟻爬在身上,卻怎麼都醒不過來,若不是顧玄曄喂了她解藥,要自己慎言還不知是顧妧下的手。

    也是後來才從顧玄曄口中得知顧妧生母是苗疆人,擅制蠱毒,顧妧繼承衣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可得罪。

    蠱……薩滿巫師……項瑤腦中驀然閃過靈光,隱隱有了猜測。

    宋弘璟自她沉思便一直默聲不作打擾,此時見她終於舒展眉頭,神色豁然,問了道。“阿瑤識得那人?”

    項瑤已是回神,搖了搖頭,這輩子的項瑤是不認得的,瞟了一眼宋弘璟,回憶起了走前一幕,目光稍利,磨了牙根。“她方才是在勾引你罷?”

    宋弘璟凝著她,眼底總算起了一絲笑意,伸手將人攏在懷裡,抵著發旋呵笑道。“阿瑤可要看牢了。”

    項瑤被圈住,一臉大寫的苦逼,夫君招完一個瘋子又來個毒娘子,遂憤憤咬住他的胳膊用了力,含糊咕噥,“搭上命也不讓。”

    “嗯?”那一縷尾音含笑,當是玩笑。

    項瑤卻聽著那蘇到人心的低吟,一雙烏黑眼眸亮得驚人,裡面滿滿的是不悔的堅定。

    馬車駛到六安寺,宋弘璟與項瑤入了寺廟,小沙彌迎了上前,聽是要找圓慧大師,便道大師正在替施主做法,請二人稍事等候。宋弘璟領了項瑤去了竹居,便是項瑤當初見他與顧玄胤下棋的地方。

第四十九章

    竹林掩映,風拂過,落葉簌簌。

    “難怪子奚君早期的作品都與佛門清幽有關,在這地方,確是能出佳作。”項瑤環視四周,淡淡檀香縈繞,更顯幽靜。

    “子奚常道佛門清淨,便與方丈求了此處,少有人打擾,參禪悟道,我總以為他會先祖後塵剃度出家。”宋弘璟說起,眼眸微閃,像是想到某人光頭的樣子浮了一絲淺淡笑意。

    項瑤瞧著竹林深處單獨的小院,頗有遺世獨立,世外桃源的意味,正四處打量便聽得身後驀然響起兩道恭敬喚聲,與他二人行禮,瞧見項瑤臉上驚色,忙是請罪。“驚擾夫人了。”

    “無礙。”項瑤睨著二人相似面孔,笑笑道。因著宋弘璟的緣故,知曉二人定也是練家子,腳步無聲,若非刻意,普通人覺察不到。

    宋弘璟讓人去忙,自個陪著項瑤走走。一路遇了幾人,皆作一色打扮,灰青勁裝,不苟言笑。

    “玄鐵營的人?”項瑤揚眉問道。

    宋弘璟頷首,一點不意外她能猜到。

    項瑤心底哂笑,宋弘璟訓出來的人果然都隨了他。進了院子裡頭,確是真正的清靜地,也省去許多麻煩,項瑤轉了轉眸子,須臾,便同宋弘璟道了心中所想。

    不遠鐘樓,一口青銅大梵鐘敲響,渾厚鐘聲響徹雲霄,山鳴谷應,悠揚回蕩。項瑤去後殿拜佛,宋弘璟不便就留在了竹居等候。剛邁過拱月門突然與受了鐘聲驚嚇的野貓撞上,這一停頓,意外瞥見一抹熟悉身影,此刻正大發脾氣。

    半晌,見人無動於衷,女子只好軟了稍許態度,“就一炷香的時辰,我很快回來。”

    “項側妃莫為難老奴了,王妃交代您在這兒抄佛經,同樣是為王爺積福。”守門的婆子並不買帳,搬出了安瑾。

    項筠神色略是僵硬了一瞬,險些維持不住風度,她遭安瑾打壓,這些個人精表面上恭謹,實際並沒有哪個真正把她放在眼裡的,安瑾離開半個時辰,她就磨了半個時辰,顛來倒去就王妃有交代一句,堵了回來。可她本來就是求了安瑾帶她來的,王爺傷勢感染再度垂危,求神拜佛已經是她唯一能做的,偏安瑾關她在這兒抄佛經,叫她怎生呆得住。

    一咬牙的,取了手上玉鐲子遞向那婆子,“還請嬤嬤行個方便。”

    婆子作勢推了一下,道是使不得,然在項筠又塞過去的時候收了下來,捏著前後轉了下似是在看成色,也就尋常滿意的程度,收進袖子,不冷不淡道,“就一炷香的時辰。”

    項筠虛笑應下,袖下的拳頭卻是緊緊攥住,到底親疏有別,她的嫁妝與項瑤相比可謂是九牛一毛,不說老夫人小氣,就是顧氏也就意思了兩件,算是拿得出手的,平日能裝點門面,餘下的不是平常交際送禮,就是打點,所剩無幾,然人都現實的很,沒有銀子根本轉不開事兒,還叫婆子輕視。

    背身之際,項筠臉色冷到極致,匆匆去了圓通寶殿。

    白玉觀音像法相莊嚴,慈悲憐憫,項筠深吸一口氣,跪在了前面的秋香色蓮花蒲團上,“求菩薩保佑王爺快點醒來,信女願減十年壽命換王爺平平安安。”

    杵在她身後的項瑤挑了眉梢,能讓項筠如此,莫不是顧玄曄真的性命垂危?隨即勾了一抹似笑非笑,出了聲道。“不知妹妹還有幾個十年。”

    項筠聞言猛地回頭,在瞧見項瑤的一刹神色略有些古怪,似怨似懼,“你來幹什麼!”

    “自然也是燒香拜佛。”項瑤同樣跪在了相隔兩個遠的蒲團上,誠心合十三叩,即是為宋弘璟,亦是為自己。

    項筠戒備而視。

    項瑤叩拜完,側看過去,瞧見她明顯消瘦模樣,“怎麼,藺王待妹妹不好麼?”

    “……與你何干。”

    項瑤笑笑,並不在意她無理態度,“只是想到妹妹一往情深,藺王卻與王妃舉案齊眉,替妹妹唏噓罷了。”

    項筠心中猛地一痛,只聽出了嘲諷意味。

    “不知道這算不算報應。”項瑤又淡淡落了一句,沒說清是她如今的局面還是藺王病危,然,不管哪個都叫項筠紅了眼。

    積壓心頭的猜測漸漸落實,比起傀儡般的安瑾,項瑤的存在才叫她如鯁在喉,她向來敏感,怎會察覺不出藺王與她相處時偶爾劃過的懷念眼神是在懷念著誰,有時失神又是透過她看到了誰。

    從小到大她都活在項瑤的陰影下,作是陪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遇著顧玄曄,疼她愛她如珠如寶,卻也被她奪走。已然忘了最初,項瑤才是顧玄曄的計畫,而她是計畫外的真心。

    憶起項瑤對自己態度的忽然轉變,正是她與王爺濃情之時,那個燕姝……定是因為燕姝察覺出真相,從而怨上他二人。

    “是你罷?”項筠突然聯想,眸子迸出憤怒火光,“王爺會去鴛鴦湖是你引誘的罷!”

    項瑤聽著她的質問只笑而不語,黑漆漆的眸子瞧著她隱了深意,卻是故意。

    項筠被那眼神刺激,更是肯定心中所想,她是要報復,“項瑤你好歹毒的心思,竟敢謀害王爺,是蘇念秋?對……定是她,是你們合夥刺殺王爺!”說罷,上前就要與項瑤動手,想到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王爺,項筠那一刻真是想撕了她的。

    雲雀挺身相護,將人牢牢護在身後,“大膽,你敢傷我家小姐!”

    一個抓撓,一個擋,連項瑤的衣角都摸不到,項筠徹底紅了眼,只顧發洩心中怨憤,口無遮攔地噴道,“項瑤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同人私奔的賤蹄子,也就宋弘璟那蠢貨把你當寶貝,壞心肝爛肚腸的,你該下地獄!”

    “住口!”女子的沉喝聲驀然在門口響起,便差了兩名婆子上前架住項筠,後者尤是不甘的抵抗,手被折到了背後,以近扭曲的姿勢發出淒厲慘叫。

    項瑤瞥見安瑾,跟著的一名丫鬟沖項瑤眨了記眼,隨即垂頭老實立在安瑾身後。

    “藺王府的教養算是領教。”項瑤涼涼開口,勾著一抹嘲諷輕笑。

    項筠哆嗦了下身子,這時已經反應過來又落了項瑤的套兒,從牙縫裡擠了卑鄙二字,臉上便挨了婆子一記,耳光聲清脆回蕩。

    安瑾眼神微止,婆子便放下手,“宋夫人見諒,這沒規矩的東西我定好好管教,夫人若覺得不解氣,我讓人打到消氣如何?”

    “王妃做主即是。”項瑤瞧見她眼底那冰冷神色,笑了笑,顯是大度,實則清楚安瑾不過是要個教訓的由頭罷了,什麼都可以,只要項筠好過不了,然在這一點上,兩人一致。

    轉瞬,目光落了身子微顫的項筠身上,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髮髻在剛才與雲雀推攘時散開,垂了幾綹遮了面兒,看不清楚神色,被婆子架著猶如瘋婆子。

    項瑤走近,居高臨下的睨著她,“項筠,這才開始。”你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安瑾聞言眉頭跳動了下,凝著兩姐妹對峙而立,一明潤如玉,一狼狽不堪,相差千里,而兩人間的糾葛似乎更耐人尋味。安瑾斂眸,知情識趣作了不聞不問,比起一個不待見的側妃,宋弘璟的夫人更有價值,她自要為王爺鋪路打算。

第五十章

    城北成王府書房,一頎長身影立于博古架前,從其中一格取下了玉奔馬,順勢坐於紫檀木椅上,那尊玉奔馬便被擱到了桌上,細細欣賞。奔馬昂首嘶鳴,馬背上的羽人肩臂部生翼,左手握韁繩,右手持靈芝草。長方形踏板上線刻著湧動的祥雲,雲和馬蹄、馬尾融為一體,襯托出羽人騎馬遨遊天際的神姿。

    此物乃是景元帝所賜,嘉獎他近日功績,這寓意不得不讓他喜笑顏開。

    “成王。”一年輕男子匆匆走了進來,步伐輕快,“打探到了。”

    顧玄廷挑眉看向來人,“藺王府有消息了?”

    那人點頭,“藺王傷口感染已經昏迷五日整了,高燒不退,御醫道是就算醒過來也怕……”說著比了比腦子,意思盡顯。

    來人名叫嚴棣,是戶部尚書嚴准之子,也是顧玄廷的堂弟,是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人,于顧玄廷來說更是個軍師般的人物,奸猾得正對他的脾氣。

    顧玄廷聞言勾起嘴角,“消息可真?”

    “楚御醫是個見錢眼開的,使得多倒得多,藺王妃這會正費心瞞著,大抵是怕支持藺王的那些人知道後人心不穩。陳皇后急火攻心亦是病倒。”

    顧玄廷眯了眯眼,嘴角笑意更甚,“陳皇后一心扶植藺王,如今藺王命都快沒了,可不急麼。”

    那女人恐怕恨不得把藺王和太子重塞回肚子換個順序,可惜啊,偏疼那個是小的,若太子有藺王之能,亦或者藺王是太子,也就沒他什麼事兒了。

    只是如今看來,似乎連老天都在幫他,顧玄廷眼角眉梢透了得意。

    悅耳鈴鐺聲突兀響起,由遠及近,似有節奏。書房裡二人一同瞥向了門口,一道曼妙婀娜身影映入眼簾,臉上蒙了塊白綢,瞧不見面容,卻能透過那嫵媚雙眼瞧出幾許豔色來。

    因嚴棣看自個直了眼的模樣彎了眉眼,女子沖顧玄廷施了一禮,“參見成王。”

    “免禮。”顧玄廷亦是瞧見嚴棣那模樣,笑駡了一句出息,便同他介紹,“這是阿妧,可是貴客,阿妧,這位是戶部尚書之子嚴棣。”末了又笑著補了青年才俊四字,說歸說卻沒真想讓二人湊作對,畢竟顧妧……

    顧妧一雙眼含笑,與嚴棣又是盈盈福身。“見過嚴公子。”

    嚴棣下意識想去扶,後又覺得不妥,臉一紅的尷尬立在了原地,乾咳兩聲藉以掩飾,卻聽著女子低低笑音,更是紅了臉,道是有事匆匆告退。

    顧玄廷睨著嚴棣落荒而逃的身影哈哈笑出了聲,“我還從沒看到過阿棣這個樣子,阿妧的魅力還真是無人可擋,哈哈哈。”

    “成王真愛說笑,若真如此,阿妧的心上人就不會對阿妧不置一顧了。”顧妧轉了幽幽語意道。

    顧玄廷見她目光沒往自個身上招呼,暗暗松了口氣,只道是哪個倒楣的讓這魔女看上,心下則更在意她來的目的。

    “之前所說,不知成王考慮得如何?”顧妧微斂神色,與顧玄廷問道。

    顧玄廷一頓,略作沉吟。“空口白話總難讓人信服,何況這又是掉頭的買賣,阿妧總要拿出點合作的誠意罷。”

    “成王有所顧慮確是難免。”顧妧揚眉,展了笑顏,“不久,成王便能看到阿妧的誠意,希望到那時成王能做出決定。”

    顧玄廷瞧她志得意滿模樣,似乎二人合作是必然,不禁暗笑,狗急跳牆,駱王這是坐不住了,助他爭奪皇位,求個論功行賞。瞧著面前妖嬈女子,若是男兒身,駱王不定就反了,偏偏……心底嗤然,面上卻是不顯絲毫,道了聲好應承下。

    顧妧來得悄然,走時自然也謝絕了顧玄廷相送,從偏門上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離開。

    “郡主,事情辦成了?”身著鵝黃色衫子的丫鬟湊上前問。

    顧妧臉上笑意消逝,近是琥珀色的瞳孔微縮,輕哼出聲,“自以為是的特樂。”隨即眯了眯眼,視線掠過成王府的門匾隱了精光。

    同一時刻,藺王府邸一處偏院,藺王妃面色略差地行到了門前,婆子上前開鎖的聲音喀噠響起就聽著裡頭亦有微弱呼聲傳出。

    雖是白天,婆子仍是上前掌燈,先行入了裡頭點上了牆壁上的油燈,火光燃起的一瞬照亮屋子裡的情形,四壁都是石牆,請冷冷的一室,連個窗子都沒有,卻有細縫透進風來,寒意堆起不散。木質的支架上綁著一人,髮絲遮了臉,看不清面容,那微弱聲音便是從她嘴裡發出。

    “救……救我……”

    安瑾瞟過一眼,身後的婆子便端了盆水往她身上兜頭潑去。那一盆涼水冰冷異常,惹得女子一聲慘叫,打著寒顫抬首看向來人,露出的臉龐赫然是項筠,牙齒咯咯費力說道。“王爺,王爺……如何了?還沒醒嗎?”

    她不知道自個被關在這個黑漆漆的地方幾日,只照著一日一餐婆子送水進來算,大抵也有三四天了,身上不知被什麼蟲子給咬了,癢得很卻又抓不得,到這會已經覺得麻了。

    若是王爺醒來定不會讓自己在這受苦,唯一的解釋便是王爺還未醒來,安瑾才敢如此折磨她。

    一思及此,項筠當即顧不得自個,急急懇求道,“王妃,求您放我出去,讓我見王爺一面,讓我試試……”都這麼多天了,萬一,萬一自己能喚醒王爺。

    安瑾聞言神色陡然冷了下來,目光落在她身上,撇開狼狽,女子此刻梨花帶雨卻是惹人心疼,這便是顧玄曄喜歡的緣由麼……真讓人忍不住想要劃花那張臉。

    半晌,語調幽冷道。“王爺醒了。”

    “醒……醒了!”項筠呐呐重複,灰暗眸子裡燃起光亮,心底湧起由衷喜悅,一是為王爺脫離危險,二是她終於能重見天日,王爺醒了自不會容她如此折磨自己,說不定還會要召見。那安瑾該是來放她出去的,項筠越想越是高興,待她出去後好好洗漱一番,將安瑾虐待她的證據往王爺面前一展示,定能讓王爺給主持個公道,即便不然,也該讓王爺對那妒婦心生厭惡。

    沒錯,項筠將一切都歸結于安瑾嫉妒,全然忘了自己曾多次挑釁在先。安瑾從一開始不聞不問的態度到現在屢屢爭對,唯一解釋怕是知道了她在王爺心中份量,嫉妒發狂罷了,只要一想到這,即便受再多苦,那也只能證明王爺愛她更多,也更能讓王爺憐愛,而安瑾……試問哪個男子身邊能容得下一個攪和不寧的妒婦,待王爺成就大業,她便是一腳被踢開之時。

    安瑾沒錯漏她眸底掠過的得意與蠢蠢欲動的急切,當是自個不得已要帶她去見王爺罷……嘴角勾起的那一抹嘲諷更甚,宣了結果,“王爺醒了並不想見你,這三日我當你受了教訓,若再生事,定不會這麼輕饒。”

    項筠一怔,忙是反詰,“不可能,王爺怎麼會不想見我!”臉上是明晃晃的不置信。

    安瑾睨著她輕嗤,“王爺不想見你還需要理由?”那言下之意仿若她就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第五十一章

    “王爺……我……”項筠咬唇喃喃,心中怎麼都接受不了,王爺醒了定會有人告訴他自個情況,為何,為何不見……再凝向安瑾,瞧著那端莊做派,心中紛雜落定,原先淒怨哀傷之情盡掃,化作冷冽兇狠神色——是她,定是她從中作梗攔著不讓!明明是個妒婦,還偏要擺出大度容人的姿態來!簡直令人作嘔!

    “安瑾,你真虛偽!”她的眼裡冒著怒火,滿眼不屑地輕嘲。

    “大膽!”話一落,臉上便挨了婆子的巴掌。

    安瑾看著她這番模樣,便是連氣都懶得,與其為這麼個玩意動怒,她更願意多花心思爭顧玄曄的心,更何況眼下顧玄曄醒是醒了卻好像失了魂般沒有反應,她正著急上火尋求辦法,抽空來見,道也是應了項筠那心思,不願在顧玄曄面前失了風度。

    “你與宋夫人在寺廟起爭執還有臉不成,讓你在苑子裡反省是王爺的意思,見不見也是王爺的意願。”安瑾目光落了她臉上,虛浮起一絲冷笑,故意了道。

    項筠聽到心冷之餘又作了他想,是因著她與項瑤的爭執,那顧玄曄的懲罰究竟是她丟了藺王府的顏面,還是為了項瑤,不得不多想,可越是想心就越慌越難受。

    安瑾瞧見,自是滿意話語所達到的效果,帶了婆子丫鬟離開。

    項筠被人扶著回的苑子,因著被咬過的地方瘙癢難耐,不住的抓撓,撓破了的地方更是癢得厲害,不一會兒就多了好幾道撓傷,瞧著怪滲人。丫鬟丟下她就跑,怕被傳染似的,而自個苑子的丫鬟一步一寸的挪近,顯然也是不願近了跟前。

    “還不去尋點藥膏來塗抹,愣著做什麼!”項筠瞧見更是氣得不輕,抓了桌上茶杯往人身上摔去,哪還有平日裡裝出的柔弱相,這也是苑子裡的下人最看不得項筠的地方,雖說大多都有兩幅面孔,但像她這樣反覆無常的叫人厭惡至極。

    那丫鬟揉著腰上被打疼的地方退下,玉綃在人回來後就忙著放了熱水,這會扶著她進了木桶裡清洗身子,一邊蹙著眉頭小聲嘀咕,“王妃也太欺負人了。”

    項筠是切實體會了安瑾的手段,自個的手腕被縛了幾日都不見半點紅,身上多是自己抓撓出來的傷痕,如何能拿到王爺面前說是安瑾所為,更別提眼下她連王爺的面都見不上。

    事情因項瑤而起,定是故意設計陷害自己,讓安瑾好借題發揮,在王爺面前搬弄是非。項筠暗暗咬牙,心中暗恨不已,又隱隱有一絲恐慌,她清楚知道安瑾哥哥安祿是藺王得力助手,安瑾在府中勢力愈發壯大,她唯有藺王可依靠,這份不得見光的寵愛讓她心生恐慌,亦是想為藺王做點什麼……沉吟片刻,眸底倏然掠過一抹幽色,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再細細想來,愈發覺得精妙,既能幫上藺王,亦能讓項瑤落不了好。項筠眸光閃動,招了玉綃附耳過來低聲交代,說話間眉宇落了陰鷙。

    叮叮噹當,珠粒相撞的聲音清脆響亮,女子修長的手指將一顆算珠撥了上去,來來回回,響聲便一直不斷,立在女子對面不遠的中年男子也就愈發緊張。

    雲雀端著紅漆木方盤走了進來,白瓷湖田窯纏枝蓮花碗盛著濃稠梨湯,浮了幾粒話梅與枸杞,“小姐,都算了一早了,歇會兒罷。”

    項瑤把算珠歸位,合攏了帳簿,確是叫那一溜兒的數字看得眼花。

    中年男子趁著空檔暗籲了一口氣,便對上項瑤精光灼灼的眼眸,忙又繃緊了神經,小心問道。“夫人,可是有何問題?”有些摸不准新主子的脾氣。

    一本帳冊丟到他面前,項瑤掃他一眼,道:“這是城東那處莊子的帳簿,產量明明比上年番了一番,緣何收入還降了一成,還有這一本,若我記得沒錯,城南那兒的租金漲得厲害,一寸一黃金,同樣兩個鋪子,為何收租相差那麼多?”另一個分明是照著前幾年的租金收的。

    中年男子拿過翻閱,一下就瞧了出來,忙是道,“回夫人,這……這是趙大少經手的……”

    項瑤挑眉,趙瑞代管沒錯,可沒管那麼寬罷?項瑤再一查,這些分明該是宋弘璟管事打理的,擰了眉頭。

    帳房忙是補充,“原是宋管事打理的,不過近些年趙大少得了將軍的代管權攬去了大半,宋管事也就給打個下手。”沒說的是宋管事年事已高多是混著日子,還有個兒子如今跟著趙瑞,他自然也就幫著趙瑞了。以前宋氏當家向著兒子,眼下換做將軍夫人,只怕不會姑息。

    項瑤頷首沉默,帳簿已經瞧完了,便讓帳房的退了下去,自個揉了揉發脹的額頭,舀了勺梨湯,雪花梨的清甜,話梅的酸,恰好融合一起在口中漫開,掃卻了疲憊。

    用了幾口便見陶然居的丫鬟進來通傳,道是老夫人請夫人一道過去用午飯,項瑤自是應下,帶了雲雀前往,剛邁入陶然居就聽到玲玲朗朗的悅耳聲響,走近門口的當兒就感覺一小團影兒朝自個撲了過來,伴著尤氏驚聲呼叫,“小寶,你給當心點,別撞了嬸娘。”

    項瑤彎身接住了小人兒,後者咯咯咯直笑,手上拽著個系了紅繩的鏤空玉球,裡頭還有個小鈴鐺,隨著搖動發出玲玲聲兒。

    “不礙事兒。”項瑤笑笑,隨即目光落在了那玉球上,“小寶的球兒真好看。”

    “也不知道她從哪兒找的,拿了就不肯撒手,夫君見小寶喜歡就讓她拿著玩,興許就是買來給她玩的。”尤氏說道。

    趙小寶咧著小白牙高興,肉嘟嘟的小手一晃一晃,玉球上鐫刻的字兒晃糊了影兒。“抱……抱抱……”

    尤氏忙把人給擄了回來,“嬸娘懷著小弟弟呢,抱你個小胖墩會累著。”

    趙小寶聞言嘟了嘴,“不胖!”

    尤氏看她那樣兒伸手就要往她小肚子上摸去,趙小寶機靈地猛一吸肚子,惹得一眾人都哈哈大笑。

    唯有宋氏笑著之餘瞧著小寶手裡的玉球蹙了蹙眉,隨即掠過恍然,神色有些僵硬,這不是……片刻輕咳了一聲,道:“這球兒做的精緻,怕是不菲,瑞兒總喜歡買這些個不實用的。”便招了丫鬟帶著趙小寶去外頭玩會兒,省得在這兒鬧著項瑤。

    項瑤將她反應盡收眼底,微斂了眸子,這玉球她在瓊苑瞧見過,聽弘璟說是小時候的玩意,長公主專門辟了個地方收藏,估摸趙小寶是從那兒拿的,趙瑞會那麼說估計也知情,這理所當然的態度叫人心生反感。

    兩人視線一對,宋氏略是閃躲,扯了別個話道,“今個是核賬的日子,瑤兒忙了一早罷,這懷了身孕該少費點神兒,別累壞了自個。”

    宋老夫人聞言頷首,關懷道,“可覺得吃力,我讓尤氏幫你可好?”

    “底下人做的仔細該是不費神的,就是有些地方……有待商榷。”項瑤答道。

    宋老夫人聽了她的話皺眉問道,“帳房的不規矩?”當是欺她生。

    項瑤搖頭,“帳房倒沒那麼膽子大的,我想等大哥回來問問就能清楚的。”

第五十二章

    宋氏見火燒到了趙瑞身上,心底微有不虞,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意思,拿她兒子開刀?再一對老夫人投過來的考量目光,忙是說道,“這賬先前都是我經的手,你大哥這陣兒忙,有什麼問我也一樣。”

    半分理不讓,還兜了個勞苦功高。項瑤揚了下眉梢,“城南幾家鋪子虧損多年,累得無法及時周轉,損失頗多。”依她瞧著,分予趙瑞的兩處產業越賺越多,而將軍府名下的多是不溫不火,維持在小有盈餘的狀態,偶爾盈虧抵過,然她查了賬,直覺裡頭有古怪。

    “那幾戶說起來與將軍府有些淵源,慣是租的,見是困難便一直沒提升租的事兒,這事弘璟也是知道的。”

    宋老夫人眯了眯眼,隱約察覺出來一絲火藥味,她與宋弘璟向來是不理這些個雜事,先前由著宋氏打理,也少有過問。如今聽項瑤這麼說,似乎藏了不少貓膩,一家人竟還算計起來,著實不喜。

    “行了,如今這個家是瑤兒當的,就由她全權做主罷。”給的是全然的信任與自主。

    宋氏張了張口,最後呐呐應了聲是。

    “都這點兒了,弘璟也該回來了,叫小寶回來用飯。”宋老夫人最後發了話。

    話音剛落,門口便跨進來一道頎長身影,“祖母。”宋弘璟抱著趙小寶走了進來,“姑姑,嫂子。”

    行過了招呼把趙小寶放了下來,見她玩著手裡的玉球愛不釋手的樣子眸光暗了一瞬,“小寶,叔叔拿東西跟你換這個好不好?”

    “不要。”趙小寶想也沒想就拒絕。

    “糖葫蘆。”

    趙小寶舔吧了下嘴,似乎是猶豫,尤氏常管著她不讓吃,可紅果子外面那層糖衣最好吃,每次只能舔吧兩口的憂傷。

    “十串。”宋弘璟再加籌碼。

    趙小寶的眼睛亮了亮,吸溜了下口水應好,把球不舍地給了宋弘璟。

    宋弘璟揉了一把她小腦袋瓜,“以後付。”清冷神色化作柔軟,攜了一絲惡劣。

    趙小寶眨巴眼看,還是一臉懵然。

    宋老夫人笑著抱起了小寶,“你叔叔壞,拿糖換你這個,小寶兒喲,你虧大了。”

    尤氏亦是跟著呵呵笑,當宋弘璟開玩笑呢。

    “這是母親請宮裡的玉匠做的,於我有不一樣意義,小寶喜歡,改明我再讓人做個一樣的。”宋弘璟直起身子,語調淡淡道。

    宋氏和尤氏臉色俱是一變,不同于尤氏的尷尬,宋氏那是直接被打了臉了,乾咳了一聲低低道,“難怪瞧著眼熟,看我這記性。”

    宋老夫人沒好氣地瞪了宋氏一眼,小寶小不曉事兒,這倆大人是怎麼回事,占弘璟的便宜不說,還教壞孩子。再瞧大概是反應過來的趙小寶,癟著嘴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抓了她的小手兒道,“小寶兒乖不哭,那十串糖葫蘆曾外祖母給你記著,一定讓你宋叔叔給你補齊咯。”

    “尊的麼?”

    “曾外祖母不騙人。”宋老夫人摸著她發上的小啾啾,“小寶以後可不能隨便亂拿別人的東西,要是喜歡的,告訴曾外祖母,曾外祖母給你買,要記著不問自取便是偷,咱可不能當小偷是不是。”

    趙小寶似懂非懂地應下,大概是瞧曾外祖母神色嚴肅認真,不由揉著衣角一副我錯了的可憐相。

    宋氏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多少年沒讓人這麼埋汰過,還是自個母親,那一股悶氣生生咽了下去,斜睨向尤氏沉了聲兒道,“可記著老夫人的話了,孩子得好好教。”

    “是。”尤氏喏喏應聲,心裡卻怪上了趙瑞,怎的不說清楚。

    項瑤瞧著憋笑,面上正經地同宋弘璟道,“回來了。”

    宋弘璟走近了她身旁,慣性摸上她的肚子,被項瑤窘著拂開,“別鬧。”

    “沒鬧。”宋弘璟端著一本正經,湊近了項瑤耳畔壓低稍許聲音道,“吃不著,摸兩把也是好的。”

    “……”宋將軍你個流氓!

    宋老夫人瞧著小倆口蜜裡調油,受不了似地遮了小寶的眼,“你們倆也給收斂點兒。”

    趙小寶扒著老夫人的手往外探腦袋,只看到嬸娘的臉蛋紅撲撲的跟海棠果兒似的,有點餓了,發出吃吃的聲兒。

    眾人遂移步廳堂用飯。

    兩人用過飯從陶然居出來,項瑤道是要去書齋一趟,宋弘璟亦是應了成王邀約去賞劍,便一道乘坐馬車出了門。

    煙羅齋是京城最大的書齋,不管是名家名作還是纏綿悱惻的小話本應有盡有,項瑤便想挑些打發時間看。

    選好的書讓人拿上了馬車,小二仍慇勤地詢問還有什麼需要的,並向項瑤展示了新到的一批硯臺紙筆。

    項瑤相中了一角那塊青花錦地開光文硯臺,便讓小二拿了出來,硯面未施釉,硯堂露胎之處撫之光滑細膩,正要細看便覺著衣擺似乎被人扯動。

    一名六七歲的孩童拿著封信遞了她面前。

    “給我的?”項瑤接過問道。

    小傢伙點頭,掂著手裡幾枚銅板,往門外一處指了指,“那邊有個丫鬟姐姐讓我轉交……咦,人呢?”

    項瑤順著瞧去,只看到人潮擁擠的街頭,問他道,“可還留了什麼話?”

    後者搖頭,道了自個只管送信匆匆跑了。

    手裡的信縈繞著一股略是熟悉的清香,項瑤拆開掃過上面那行秀氣字兒略是挑眉,隨即讓小二包了那塊硯臺,付完銀子與雲雀離開,照著信紙上的地址赴約。

    信上所說的京西胭脂鋪是東風樓裡其中一間鋪子,而這東風樓的主人恰是項府二少爺項允灃,該說項允灃對於女人的心思摸得頗透徹,無論是衣裳,首飾還是胭脂水粉,女子喜歡的玩意兒都能在一棟樓裡買到,占了偌大的地盤兒。

    東風樓門前人潮熙攘,項瑤見狀並未下了馬車,反而叫車夫從側門駛入,遇著攔門的便亮出項二哥給的牌子,小廝忙是恭敬相迎,引著馬車在一處寬敞地兒停下。

    項瑤和雲雀徑直上了二樓,掛著京西胭脂鋪招牌下鏤空雕花的門扇緊緊閉著,兩間門面相連,隱在拐角的那間連個雀兒都沒有,冷清得很。

    雲雀得了項瑤示意上去叩門,須臾便聽吱呀一聲門從裡頭打開,將項瑤主僕請了進去。

    鋪子裡鋪陳著各色精緻小罐,玲琅滿目,一女子自雕花嵌金絲海棠玻璃十八扇屏風後繞了出來,喚了聲姐姐。

    “我就猜著是你,作何這麼鬼鬼祟祟的?”

    項蓁隱了苦笑,呐呐道是不得已,見項瑤疑惑凝著自個,便吩咐丫鬟看茶,道是再等一人。比起在外頭見面,這兒是她問項允灃租的,更是安全。

    項瑤不清楚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瞧著她的神色略是慎重,似乎遇著什麼事,便耐心候著,不多時便聽一道熟悉聲音驚訝喚道,“瑤兒?”

    “青妤姐姐?”

    兩人目光一對,都甚是意外,隨即都落在項蓁身上,卻見後者緊蹙眉頭,躊躇半晌才緩緩道出請她們來的目的。

    【卷二完】








棠挽 - 閨秀本賢良(卷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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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秀本賢良(卷三)》作者:棠挽


項瑤覺得和達官顯貴打交道實在麻煩多,
她那成了藺王側妃的好妹子老對她挑釁,
嘖,腦子有病才會理她,何況自己正忙著養胎呢!

不料她妹子竟對小皇孫下毒手並栽贓到她身上,
害她被迫“參觀”了一回大理寺的牢房,
所幸她早有防備,又有宋弘璟給她當靠山才倖免于難,
反正她夫君都發話說有他在了,她怎麼惹事都不怕!

然而藺王這一家子實在難搞,兩輩子都甩脫不掉,
她才讓不聽話的妹子受教訓,藺王妃就跑來要她幫吹枕邊風,
唉,只怪她家夫君太有能耐,皇子們個個都想爭取他的支持,

可惜他們都不懂宋弘璟,那傢伙滿腦子只想和她生孩子!
哪知拒了藺王妃卻換藺王親自來堵她,
最恐怖的是他竟對她說:“瑤兒,離魂歸來,本王甚是想你……”


第一章

約莫一個時辰後,項瑤與項青妤結伴從東風樓離開,臨分別時項青妤同她借一步說話。

    “你老實跟我說,那天來傳話的跟子奚說了什麼,只是一點小風寒卻跑去六安寺隔離休養,你們到底有什麼事瞞著我?”

    項瑤對上她質疑的目光,片刻啞然,顧玄胤沒同她提大抵也是怕她擔心,訕訕道:“樊王大概是怕傳給宗保吧,謹慎了些……”

    項青妤哪會不清楚她是不願意說,跟子奚一樣,遂瞪了她一會兒,磨了磨後牙槽憋悶走了。

    項瑤自知惹她生氣,可事關……禁不住歎了一聲,上了馬車。

    待馬車駛出不遠,她命人停下,並伸手掀了簾子回頭看去,瞥見項蓁的身影從東風樓裡出來,方走了幾步就有兩名男子跟了上去,不禁暗了眸子。

    就在這時,東風樓外經過了七、八個錦衣華服的人,正結伴往旁邊的酒樓行去,其中一抹身影似是一瘸一拐跟著。正欲收回目光的項瑤瞧見就露出詫異神色,那一行人裡頭還有兩個熟面孔,正是之前跟著曹秉文一起胡混的紈絝子弟。

    項瑤看了看混在其中的趙瑞,覺得有一絲格格不入。

    一行人于酒樓門口停下,見一錦衣公子紛紛圍了上去,項瑤認出此人是戶部尚書嚴准之子岩棣,近來隨著顧玄廷出了不少風頭,是他跟前的大紅人。

    眾人拱著嚴棣入了酒樓,趙瑞緊跟其後,神色緊張興奮之餘攜了一絲小心翼翼的謙卑。

    項瑤挑眉,倒沒有管趙瑞的人情交際,畢竟如何都是他自個兒的選擇。

    “回吧。”

    話音落下,車夫揚了馬鞭,一路趕回了將軍府。

    日落時分,天邊霞色暈染,朵朵片狀白雲如魚鱗般層層疊疊,甚是瑰麗壯觀。

    馬車在將軍府門前停下,雲雀扶著項瑤下了馬車正要入府,突然聽到一聲止住馬匹的叫喚,伴著馬蹄噠噠停下的聲響,兩人回眸看去,只見一輛華貴馬車停在了將軍府附近,風吹簾動,同時聽到有人好奇說著哪來的一股淡淡異香。

    朱色車簾被撩起,宋弘璟面無表情地下了馬車,簾子垂落的瞬間又被一隻瑩白柔荑掀起,露出女子姣好的容貌,一襲水紅色湘繡果紋銀鑭邊挑線裙上繡著大朵大朵的紫鴦花,腰間系著一條粉白色的腰帶,上頭繡著密密麻麻的奇異花紋,白玉般的皓腕戴著兩個銀手鐲,抬手間銀鐲碰撞發出清脆聲響。

    項瑤瞧著這一幕,微微眯起了眸子。

    “多謝姑娘送在下一程。”宋弘璟態度疏遠有禮,他的馬車半道壞了,為了趕上回城時間,不得已搭了顧妧便車。

    “將軍客氣,今日同游才是阿妧榮幸。”顧妧嫣然一笑,眼角淚痣都帶出一股歡欣。

    項瑤遠遠瞧著,聽不清楚對話,卻能將女子瞧個仔細,那舉手投足間的風情令人不禁想到“天生尤物”這四字。

    顧妧像是察覺項瑤的目光,視線掠過宋弘璟與她對上,輕揚嘴角,頷首致意,口型依稀能瞧出說了“宋夫人”三個字,態度明顯有一絲故意。

    宋弘璟回眸,果然瞧見項瑤的身影,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

    項瑤見狀,視線冷冷在兩人身上打了個轉,面上浮了怒意,頭也不回地入了將軍府,顯是負氣離開。

    “怎麼辦,宋夫人好像誤會了?”顧妧雖如此說,眼底卻含著三分笑意,清甜的聲音透著勾人意味。

    “無妨。”宋弘璟斂下眸子淡淡回道,並不失禮數的道:“今日多謝郡主,不妨留個地址好讓在下備禮答謝。”

    顧妧嘴角那一抹弧度更顯,報了住處。

    宋弘璟頷首致意,步子不緊不慢地入了將軍府。

    顧妧則仍停留在原地,睨著宋弘璟那俊逸背影直到消失不見,眸中燃起強烈的佔有欲與幾分好勝,她的阿不日格,她的大英雄……眼眸輕斂,心中打定主意——

    總有一天,她會讓這個男人心甘情願臣服她裙下。

    宋弘璟入了將軍府,逕直往世安院行去,越是靠近步伐越是急促,卻聽得身後傳來女子一聲輕咳,立即停住了腳,回身望向項瑤,眼眸裡略有暗光。

    “將軍大人,豔福不淺呐。”項瑤挑著眉梢,態度意味不明。

    宋弘璟看著她,沉默地抿住嘴唇,眸光中匿了萬千星光,本來想解釋的,但他深知項瑤的性子,總一副活了一世看透情愛的樣子,鮮少有這般表情,便覺得心裡癢癢的,想逗逗她,“吃醋?”

    項瑤挑眉,一副“你說呢”的神色。

    宋弘璟走到她跟前,微微俯身歎道:“當初聽說你與薛長庚去酒樓,這種心情我也深有體會。”

    項瑤頓時無言,所以,您老還記著那碴?

    “我與薛公子光明正大,後來不是還邀你去了?”因為心裡堵著一口氣,她越發不高興了。

    宋弘璟見她面色“紅潤”,怕她真的氣壞身子,收斂了逗她的心思,一把將人摟進懷裡,“都是我的錯,阿瑤別生氣,不該惦記了這麼長時間。”

    項瑤訕訕笑著乾咳兩聲,亦察覺最近自個兒脾氣漸長,尤其在宋弘璟沒原則的縱容下越發任性,忙轉了話題,“你們怎麼會在一道?”

    “我隨成王出去,回城時偶遇,見我馬車壞了便送我一程。”成王一擲千金買下名劍贈與他,被他以無功不受祿婉拒,當時就見成王身邊的人臉色難看,許是哪個想替成王出氣的弄壞他的馬車。

    “成王……”項瑤正要說什麼便聽有爭執聲隱約傳來,與宋弘璟對了視線,俱往那處瞧去。

    幾乎是同時,一抹窈窕身影沖了出來,那人拿袖子抹著臉,正要直直撞上項瑤之際讓宋弘璟擋下,對方撞到宋弘璟,踉蹌退了兩步,一抬臉滿是淚水。

    “玉珠?”項瑤詫異。

    “玉珠,你給我站住!”宋氏的聲音緊接著響起,追至跟前,瞧見宋弘璟夫婦,略略有尷尬神色。

    趙玉珠咬著唇,語帶哭腔地喚了聲弘璟哥哥,猛地一頭紮進宋弘璟懷裡,似有說不出的委屈。

    “玉珠,別鬧脾氣了。”趙瑞是跟著宋氏來的,見狀勸道:“我們也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就要把我嫁給不喜歡的人麼!你們都是自私的只為自己!”趙玉珠窩在宋弘璟懷裡悶聲還擊,對自己親哥沒了往日敬重,覺得還不如項瑤這個嫂子待自己真心。

    “玉珠!怎麼跟你大哥說話的!”宋氏又是一聲怒喝,然而神色裡似乎隱含了一絲慌張。

    項瑤聽明白了意思,大抵是宋氏不滿意沈暄想讓趙玉珠另嫁他人?依著趙玉珠的性子必是不肯從的,鬧這一出也不奇怪。見下人們遠遠圍觀、交頭接耳,不想趙玉珠難堪,便邀她去世安院坐坐。

    趙玉珠抽搭了兩聲,睜著迷濛淚眼瞧向項瑤,回想起在母親房門前聽到的事,越發覺得母親和大哥不堪,竟要算計……眼角余光瞥見宋氏僵硬的模樣,暗下眸子,噙著哭腔喚了聲嫂子便跟著項瑤頭也不回走了。

    “弘璟,你幫我好好勸勸,玉珠被寵壞了,不能什麼都由著她性子來,日後終歸要嫁人,這脾氣怕是要吃虧。”趙瑞忍不住開口道:“何況吏部侍郎家的已經很好了。”言下之意還是趙玉珠高攀了。

    宋弘璟聞言一揚眉,“倒不至於。”

    “嗯?”趙瑞聽出宋弘璟話裡的反駁,不解覷著他。

    “玉珠是將軍府的小姐。”宋弘璟神色淡淡,目光直直落在趙瑞身上,語氣不乏護犢意味,“不管哪個要娶,都得是最好的,誰也不能虧待她。”

    趙瑞聞言訕訕,比起他這個親大哥,宋弘璟似乎做得更稱職,又因為他近日所為,聽了這話隱隱覺出些打臉的意思,若宋弘璟知道自己與那些人結交……

    “咳,我不是那意思……”他支吾道。

    一旁的宋氏自女兒離開後略有些走神,原先正跟趙瑞商量趙玉珠的婚事,沒想到讓她聽了個正著,也不知聽得全不全?前頭說的那些可……這會反而沒心思管這事,只盼著趙玉珠嘴上能把得住門兒,別在項瑤面前捅出來。

    她勉強維持住笑意軟言道:“有弘璟這話姑姑就放心多了,不過玉珠卻是叫我給慣壞了,叨擾你們小倆口過不去,讓她回來我們好好說說。”

第二章

    宋弘璟應下就往世安院去了,入了屋子見趙玉珠已經平靜稍許,只是情緒依然低落,神色鬱鬱。

    “你要真喜歡沈暄,我同祖母說說,把你倆的事兒定下來。”宋弘璟走近,秉著一貫直截了當的風格道。

    趙玉珠一怔,臉上愁緒霎時被沖淡,浮了紅暈,半晌才憋了句話。“他……他都沒來提親。”

    項瑤噗哧笑了,趙玉珠到底臉皮薄,羞紅著臉跑了。

    “沈暄確實是不錯,不過玉珠的婚事你插手不大好吧?”畢竟還有宋氏在,只是今天要是他們晚些回來,玉珠恐怕就要離家出走了。

    “放心,有祖母在不會委屈玉珠的。”祖母對於小輩的婚事向來開明,尤其沈暄又是她看著長大,前兩日甚至說起如今沈暄成了姑娘們想嫁的熱門人選,真怕她相中的外孫女婿跑了。

    項瑤含笑頷首,“也是,不過這事兒也不能咱們一頭熱,改明兒你見了沈暄提點下,也別讓玉珠等急了。”

    宋弘璟應聲,想起之前被打斷的正事,複又提起道:“顧妧的住處我已命人盯著,還有今日這樁巧遇,我懷疑她與成王有聯繫。”

    項瑤睨著他,嘴角噙著一絲促狹,“果真是美色惑人呐。”言罷,故作輕佻地挑了他下巴似作端詳,待察覺面前之人的眸子漸漸轉暗,十分機靈地收了手,乾咳一聲面露正經神色,“不論是否有聯繫,叫人盯緊了總沒錯的。”

    她心中卻不無疑惑,畢竟上輩子她所知的是顧妧與顧玄曄有牽扯,至於又和成王有什麼事,她還真不清楚。

    日子轉眼就到了十月二十五,這天是太子解禁的日子,他早早讓人備了馬車攜太子妃一同前往藺王府探望。項筠聞訊,藉機在太子面前露了下臉,跟在後面一道去了顧玄曄寢居,這才得以見上一面。

    屋子裡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兒,即便開著窗子味道也是不散,太子進門後略皺了皺眉,便瞧見床上躺著的顧玄曄雙眼無神地盯著床頂,叫喚他也毫無反應。

    “他……這樣多久了?”

    安瑾的目光忙從險些失態慟哭的項筠身上收回,暗暗警告地瞪了一眼,才回太子的話,“有些時日了,說是燒得太久離了魂,吃了御醫開的方子才稍微有些起色。”卻也不見多大用處就是了。

    項筠見顧玄曄如此,捂著嘴默默流淚,總算顧忌著太子與太子妃在場沒往前撲,眼神勾勒著他消瘦許多的臉龐,不復印象中的意氣風發,如此模樣真是叫她甚感心痛……

    太子同樣在細細打量著顧玄曄,同胞兄弟,又如此優秀,蒙此劫難確是令人惋惜,遂坐在床沿同他說話,企圖喚醒他,太子說的大多是兄弟倆小時候的趣事,背影看來似乎有著異樣的悲傷,然落在顧玄曄面上的目光卻很是複雜。

    待太子夫婦離開,安瑾送兩人出府後,項筠當下叫人“請”出了屋子。她站在過道上,目光緊緊凝視著那道重新閉上的門,腦海中滿是顧玄曄了無生氣的蒼白模樣,越發難過了起來,嚶嚶垂淚不止。

    “王爺……”

    “小姐。”玉綃見狀遞了帕子,往門那處瞧了一眼,像是怕藺王妃突然回來似的,不掩擔憂,隨即壓低了嗓子以只有兩人聽得到的音量詢問,“小姐今天約了人,還去麼?”

    項筠拿帕子拭了拭眼淚,倏然記起這事,堪堪咬住牙根,堅定道了個“去”字,才不舍離開。

    長安街旁巷子盡頭一間不起眼的茶樓,因著位置偏僻,客人只有麻雀三兩隻,就連夥計都閑得在大堂打瞌睡。夥計忽而聞得一陣清香,迷迷糊糊地抬起頭,見是一名戴了帷帽的女子,身旁作丫鬟打扮的少女則出聲詢問可有人在雅間等候。

    夥計一拍腦袋,將人帶上二樓的雅間便退了下去。

    只見項筠坐在窗邊,大抵是等的久了,面色稍有不豫,蹙眉瞧向門口出現的人。

    “怎的那麼久?”玉綃代為發聲質問。

    “路上耽擱了。”項蓁喏喏回道。

    項筠一貫都不怎麼喜歡這個項蓁,不過是外室所出,這幾年才認回,老一副唯唯諾諾好像誰都可以欺負的樣子,很是看不起。

    “行了,我要的東西帶來了麼?”項筠不願在這耗了時間,直奔主題。

    項蓁聞言輕蹙了黛眉,顯了躊躇神色,“你能不能先告訴我要用這香幹什麼?”

    “我不是說了,府裡總有蟲蟻,我驅趕用的。”項筠在她面前連是偽裝都不屑,口氣略不耐煩道。

    項蓁微瑟縮了下,心底則有些生氣,畢竟項筠的說詞真把她當傻瓜糊弄,咬了咬唇,從身上取了一方形白瓷罐捏在手裡,像是猶豫著要不要給出去。

    項筠直直盯著她手裡的罐子,眼眸斂了精光,見她牢牢捏著,態度便軟了稍許。“我又不會拿去害人,妹妹且寬心。”

    項蓁唇角抿得更緊,依然將罐子攥在手心,弱弱道:“要是調不好份量,真的會出人命的。”其實做出來的當下她就有些後悔應下了,可項筠開出的條件太誘人……然而事關人命,又過不了自己心底那關,一時躊躇。

    項筠聽了暗喜,她要的自然是這種,便讓玉綃去拿,項蓁卻縮起手藏在了身後,像是反悔。

    “要良心還是孝心,端看妹妹如何選了,你忍心你母親老了孤苦無依?我知你想接母親入府,而我恰能幫你,屆時二叔給了你母親名分,于你親事也是有益。”項筠拿出當日的話徐徐誘之。

    項蓁眉心皺起,因著項筠的話而陷入糾結。父親早已忘了母親,又有沈氏壓著,自然不會提收房,更別說還有項老夫人那一關,可要是項筠能說動藺王相幫就不是問題,即便不圖榮華富貴,能與母親在府裡有個照應也是好的。

    玉綃得了項筠眼神暗示,上前徑直從項蓁手裡奪了罐子,“小姐肯管你的事兒已經是莫大恩情,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可……”項蓁虛握了握空了的手,望向項筠猶是不放心。

    項筠接了玉綃遞給她的白瓷罐子後拿在手裡把玩,展開的笑容裡攜了一絲興奮與得意,至於項蓁如何糾結又關她何事?東西到手不願繼續糾纏,起身正要離開之際,她在門口停了下腳步,回身沖項蓁似笑非笑地警告,“我要做的事你管不了,我只勸你把嘴封嚴實了,要透出一個字兒,你和你母親都落不了好。”見項蓁受威脅不敢言語的神情,滿意的帶著玉綃旋身而出。

    雅間裡的項蓁在她的身影消失時定了定神,身子微是一垮,手心一片汗漬,臉上卻浮起幸不辱命的解脫神色,隨即像是想起什麼快了兩步走向窗子,半隱了身子小心往下望。

    此時正值未時初,街上行人較少,或是三三兩兩蹲在街角對弈,故此當街上出現一名拖著長長法袍的薩滿巫師時便很是顯眼,那人手執骨杖緩步走著,面罩神祇面具,神秘而高傲。

    剛出茶樓的項筠主僕倆自然也瞧見了,忽而聽身旁有個聲音不掩興奮地呼了聲“巫師”,原來是茶樓的夥計跑出來觀看,見主僕倆便忍不住嘮叨上兩句,“聽說這薩滿巫師挺神的,京城裡不少人不拜菩薩改拜他們了,說是能通神,本領可大了!”

    項筠聞言半信半疑地瞟過去一眼,就見巫師快要離開巷子之際,有一婦人小跑著從巫師過來的方向追了上來,口中聲聲呼著“留步”,眼角似有淚光閃爍,卻是滿溢喜悅。

    街上的人皆因為這一動靜紛紛停佇觀看,猜測紛紛,俱是好奇。

    “巫師大人,妞妞醒了,她醒了!”婦人近乎喜極而泣,一遍遍重複著,跪在巫師面前不住感激磕頭。

    路人裡有認出婦人的指了道:“那不是黃家大嫂麼,她孩子前幾天跌進湖裡,救回來就一直昏迷,都說魂兒讓水鬼拉走了。”

    “是啊,我那天經過還聽大夫說讓準備後事,黃家兩口子抱著哭得那叫一個傷心。”另一人附和,看巫師虛扶起婦人,咋舌道:“這是讓巫師救活了?”

    “這有什麼稀奇的,自打他們進城後,治病救命、驅邪問神,大夥兒又不是沒瞧見過,厲害著呢!”

    “也是,反正大夫治不好的他們都有法子,那聖水也是靈驗的很。”

    “不知道討一杯喝了能不能長命百歲?”

    “哈哈,不如你去試試。”

第三章

    這兩人說著就開起了玩笑,然項筠聽了前半段卻是入了心——離魂,豈不和王爺的症狀相似?她已經動心,見巫師要走忙讓玉綃代為上前,自己則上了馬車等候。

    眾人此時已漸漸散去,項筠撩了簾子緊張地望著巫師的方向,見玉綃折回來忙問道:“巫師說什麼了?”

    “奴婢把王爺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跟他說了,瞞下了王爺的身份,巫師大人說王爺的魂魄被惡神掠去,要借助祖先神的力量與惡神搏鬥,把王爺的魂魄奪回來方能得救。”

    項筠急急追問,“那要怎麼做?”請巫師回府的念頭過了一遍便叫她否決了,安瑾必不會同意,想到她那專擅行徑,暗暗咬牙。

    玉綃體貼道:“奴婢道了不便入府,巫師說不便有不便的法子,讓取王爺隨身攜帶之物或者貼身之人的亦可,當作媒介作法驅除。”

    項筠沉吟片刻,撫上了藏於衣襟裡的項墜,小心取下,又留戀的撫了撫,中間那顆圓潤南珠尚有餘溫。

    “小姐……”這可是王爺所贈。

    “快拿去。”項筠斂了不舍,催促道。

    玉綃只好拿了過去,不多時她便拿著巫師給的一個漆黑錦袋快步走回,遞給了項筠。

    項筠從裡頭取出一塊綠褐色玉璧,中間有一圓孔,素面無紋,打磨得光亮,不解問:“這是?”

    “巫師大人說王爺離魂較久,這良渚玉璧是鎮魂用的。”玉綃照搬原話,“取王爺的髮絲系在孔上,隨身佩戴七日。”

    項筠聽了仔細收起,心中湧起期待,迫不及待地往藺王府趕。

    而街對角的客棧三樓,窗旁一抹窈窕身影佇立,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女子瑩白手上的指甲顏色豔麗,目光泛起思量。

    “郡主,那不是我們的人。”身後侍立的健壯青年皺著眉頭道。

    顧妧微眯起眸子,“巴勒,去跟著那巫師,看是什麼底細。”

    “是。”名喚巴勒的青年應聲,從窗戶一躍而下,落在地上引起小小騷動,很快追著那巫師而去。

    約莫過了一炷香,巴勒神色微僵地回了客棧覆命,道是跟丟了。

    顧妧揚眉,畢竟巴勒的功夫在曜城數一數二,還能把人跟丟,對方怕是不簡單。

    “不過小的看到那輛馬車回了藺王府。”巴勒後又補充道。

    “藺王……”顧妧喃喃道,聯繫起茶樓門口那一出,看來似乎有人想借他們的名號對藺王做點什麼。

    半晌,紅唇一勾,“無妨,這京城越亂于我們越有利,靜觀其變就是。”

    太子妃生辰當日,清晨天還有些灰濛濛的,項瑤從冗長夢境中醒來臉色稍顯蒼白,身旁躺著的宋弘璟在她抬手的刹那便睜了眼,搭在她手腕上的手繼續按著內關穴。

    項瑤揉了揉發脹的腦袋,好久沒有夢到以前的事,又一次歷經依然心有餘悸,看到宋弘璟卻慢慢平復了起伏的心緒,漸感心安。“我沒事。”

    “再睡會。”宋弘璟伸了胳膊平攤在床上,示意她躺過來。

    項瑤搖頭,“還要去太子府給太子妃慶生,該起了。”

    “若不舒服不去也可。”宋弘璟不甚在意道。

    “只是作了個惡夢罷了。”項瑤起身下床,回眸瞥見宋弘璟貪戀地虛握了下手,笑瞋了眼,“將軍,你的原則呢?”

    宋弘璟慵懶地輕哼了聲,嗓音低沉而性感,“這要問阿瑤你啊。”

    項瑤故意不搭理,從紫檀木大衣櫃裡挑選今天要穿的衣裳,始終能察覺身後一抹灼熱視線緊緊相隨。

    宋弘璟盯著項瑤僅著內衫勾勒出的纖細身形,眸子微沉,散發出餓了許久的狼光,從床上起身,從背後靠近人,伸手攬向那記憶中手感十分好的細腰緊緊環著,在項瑤耳畔低低喚了阿瑤,那語氣帶了一絲委屈與欲求不滿,像是在撒嬌。

    “叔啊!”伴著童稚喚聲,門“砰”地被撞開來,在外頭的人都瞧見了屋子裡頭的情形,雲雀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趙小寶的眼睛,小傢伙扒著她的手使勁探頭想看。

    項瑤白淨的臉上漾起紅暈,沒有錯漏環在腰上那雙手瞬間僵硬了,再瞧宋弘璟面容繃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宋弘璟睨著她的笑顏自若地松了手,扮起了高深莫測。

    雲雀快制不住趙小寶鬧騰,一個沒抓著,趙小寶就跑到宋弘璟跟前求抱抱,流螢端著盆熱水進了門,不禁腹誹,將軍難得撒個嬌就讓人撞破,會不會有被滅口的危險……

    趙小寶起的早,精神正足,鬧不了趙瑞、尤氏便讓奶娘帶著來了世安院,等宋弘璟抱起他,他不禁笑著咧嘴,一揚臉,鼓起腮幫子使勁往人面前湊,有樣學樣地央著要親親。

    宋弘璟對著那白嫩嫩的包子臉輕咬了一口洩憤。

    趙小寶忙慌亂地挪開了身子,捂著臉,一本正經地解釋,“小寶不好吃!”隨即又想了想,鄭重補充,“會壞肚肚。”

    項瑤被他逗得不行,刮了下他的小鼻子,問他吃了沒有,見他搖頭便讓雲雀去廚房弄點吃的過來。

    一番洗漱收拾,三人坐在桌旁用起了朝飯,趙小寶面前擱了一碗香菇鱈魚南瓜燜飯,還有一碟顏色金黃小巧的烤胡蘿蔔魚方,胖乎乎的爪子拿著木制小勺,一邊盯著宋弘璟夫妻面前的糯米燒賣和雞湯雲吞咽口水。

    項瑤見狀便喂了他一個雲吞,正吃著,便瞧著流螢帶了人進來。

    “將軍、夫人。”來人行過禮後稟報道:“藺王恢復意識了,該是昨夜恢復的,方才同項側妃一道去了太子府,聽說是藺王妃累病了無法出席的緣故。”

    顧玄曄恢復意識……項瑤心中沒多大意外,雖說顧玄曄沒死成就是一件挺讓人惋惜的事情,如今醒來倒也有好戲看。

    宋弘璟則是微微挑了眉梢,待讓人退下後與項瑤道:“安祿一直在追查兇手,雖然對蘇念秋有諸多懷疑,但因證據不足無可奈何。前幾天聽說項筠不知從哪尋來了偏方給藺王用,許是那法子奏效。”

    項瑤頷首,總不至於真是巫師那塊玉璧的功勞就是了,偏偏照顧人的那個累病,給另一個得了機會,不知安瑾此時作何感想?她對今天的太子妃生辰宴是越發期待了。

    而被宋弘璟夫婦惦記的兩人此刻已經到了太子府門前,因著時辰尚早,張燈結綵的太子府門前還未有太多賓客,顧玄曄下了馬車,一受風就忍不住咳嗽了兩聲,項筠緊張地取了氅衣替他披上,“王爺還好吧?”

    顧玄曄擺手,端了雲淡風輕的姿態道聲無礙,目光落在清瘦許多的項筠身上泛起柔光,“別怕。”

    項筠幾乎溺斃於他溫柔眼眸中,自王爺醒來後她便察覺與往日有所不同,比如待她更甚以往,就連安瑾病倒都未多問一句。

    “藺王!”一道驚喜聲音響起,身著一品大員官服的中年男子走近他身旁,拱手作揖,“身子可好些了?”

    “療養這些時日已經無礙,王大人別來無恙。”顧玄曄笑意溫和地回道,並未錯漏他眼底的驚訝,目光匿了暗芒,他來,就是給這些人定心的。

    他自醒來後頭便像炸開一般,雜亂無章的記憶紛雜充斥,有些是他從未經歷的,本以為是作夢,可偏偏又那般真實,一幕幕的畫面交錯,直到他最後登上大統,而那個他運籌帷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自己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理清了夢境與現實,越發心驚,若單說是夢已然不能解釋那些細節,恍若人生的路途,從項瑤拒絕自己就開始偏離。

    “四弟!杵門口作什麼,快進來。”太子親自迎了出來,見了顧玄曄不掩激動地上前一把攬住他肩膀,帶著人往府裡走去。

    身著碧衣的丫鬟穿梭而行,為太子妃生辰忙碌佈置,其中一名著了紫衣的一等丫鬟指著幾名僕從小心擺著盆景,菊花怒放,取了富貴吉祥之意,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幽香。

    太子帶著人進了朝陽閣,而項筠則由丫鬟引著去了女眷們待的地方。

    “舅舅。”朝陽閣裡,顧玄曄見了陳太尉出聲喚道。

    後者應聲後打量一番,見他真的恢復亦是高興,“這一遭可把大夥兒都嚇了一跳。”

    “是王妃太小題大作,堅持我傷勢未愈不得外出,反倒讓人誤會了。”顧玄曄噙著淡笑,已經到了的多是陳氏一派,此話不乏有安撫人心的意味在。

第四章

    眾人紛紛應和,道是王爺吉人自有天相,亦有暗暗表忠心的。

    陳太尉瞧著,心底思量幾番,兩個都是侄子,一個是名正言順的正統,另一個又是如此優秀,雖說他一直有些不贊同陳皇后偏心的做法,可不能否認,若是顧玄曄成了太子,眼下陳家就不會處於這麼被動的局面,說到底還是太子無能。

    思及此,不由瞥向與顧玄曄並立的太子,暗暗思忖自己的堅持是否有意義,著實是因為成王近來對陳家打壓太甚,太子所為令他有些失望。

    “四弟大病初愈就來參加太子妃的生辰宴,這份心意做大哥的領了,還是該多休息才是,時辰尚早,我領你去廂房歇歇。”太子像是察覺不到屋子裡的暗潮洶湧,熱情地帶著人離開。

    顧玄曄含笑依從,而兄弟倆的感情深厚於屋子裡的人來說又另是一番感受。

    綺蘭院最是清淨,兩人進了屋子,便有丫鬟奉上熱茶。

    顧玄曄閒適而坐,見太子陪著自己坐下,笑道:“大哥不用管我,去招呼客人吧。”

    太子搖搖頭,半晌,侍候的人暫且讓太子趕了下去,留下兄弟兩人,他才擰了眉頭,故作生氣。“你這才恢復就這麼胡來,掂不清當中利弊?”

    “我真沒事,何況我也聽安祿說起這陣子成王的刁難,辛苦大哥了。”顧玄曄稍正了神色。

    “談何辛苦。”這本就是他該擔的,要不是他沒用,何至於讓人欺到頭上,還難以還擊?若是換作玄曄怕是不一樣吧……太子嘴角泄了一絲苦笑,微微垂眸,斂了眸底深色。

    “大哥且寬心,”顧玄曄瞧出他的尷尬,誠摯地寬慰人道:“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我自是幫你!”

    太子抬首,視線與他相對,看著這個自小就比自己優秀的胞弟,容貌手段無一不似父皇,難怪母后……心底情感越發複雜,掩唇一咳掩飾,微微頷首,亦是勾起笑。

    他怎會不信他的話,他們可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眼角余光瞥見顧玄曄腰上所佩,順勢轉了話題,“這是何物?”

    顧玄曄聞言撩起玉璧在手上,笑容不乏溫情,“聽說京城裡來了薩滿巫師,這是筠兒替我求的,當是安她心了。”

    太子望了會玉璧,只見那玉璧色澤古怪。也不知是怎麼了,眼前突然一花,竟是要倒下去。

    顧玄曄扶了他一把,太子回神後忙擺手道:“不礙事,許是近來太累,休息片刻就好。”

    話落未久,管事便進來請示,道定遠將軍夫婦到了,太子對宋弘璟亦十分看重,也知顧玄廷在極力爭取,不願失了人才,便起身過去相迎。

    如意桌旁坐著的顧玄曄執著茶盞的手瞬間略微頓了一下,透過繚繞的霧氣似有若無地朝外頭望了一眼,眸光幽邃深長。

    太子府門外,馬車方停,項瑤便聽得一陣熱鬧鞭炮聲,他們來得恰是時候。因著門口劈啪作響,煙霧彌漫,兩人便在馬車旁等了等,一旁有小孩兒嬉鬧著跑來跑去,手裡捧著分發的花生乾果。

    其中有一個沒注意撞在宋弘璟身上,手一抓,在那錦衣上留下了個黑手印兒,宋弘璟今天穿的一身淺色,那痕跡瞧著甚是明顯,那小孩兒登時怔住,慌張地仰起臉時與宋弘璟的視線對了個正著,後者繃著臉皺了眉頭,小孩兒被嚇得“哇”一聲哭了出來。

    項瑤瞧著小孩跟項允皓年歲相仿,生的粉妝玉琢,此時哭得都打起了嗝,頓時心生不忍,從馬車上拿了一碟雲片糕遞給他,安慰他道:“莫哭了,沒事的。”

    宋弘璟也有些鬱悶,他還什麼都沒做吧?

    小孩兒拿著糕點,一邊號著一邊暗暗覷了眼宋弘璟,想起每回他不肯睡覺時娘說的“定遠將軍最討厭不乖的小孩兒,會把他們抓走再也見不到爹娘”,嘴一扁,哭得更傷心了。

    完了,他要被抓走了……

    項瑤見狀亦有一絲無措,瞥見宋弘璟那副嚴肅面孔,靈光一現,突然伸手按著他嘴角兩邊往上推去,硬是擠出個笑的表情來,“你看將軍沒有生你的氣呢。”

    小孩兒抬頭,瞧見宋弘璟在那一刻倏然軟下的神色,抽搭了兩聲,一抹鼻涕,囁嚅道了聲抱歉匆匆跑了。

    項瑤彎了彎嘴角,她是打心底喜歡小孩兒的,趁著四下沒人注意,一時玩心大起,指尖推著宋弘璟臉頰上上下下,將一張俊臉揉捏得不成形,也不知為何,她就是特別喜歡他任由自己蹂躪時所露出的無奈眼神。

    “阿瑤,玩夠了麼?”宋弘璟好笑地瞧著她,哪還有半點鐵面將軍的樣子。

    項瑤正想回答之際就聽身後一道低低笑音,“咳,兩位感情真好。”

    她倏然縮回了手,回身瞧見顧玄廷及其側妃立在不遠,正噙著促狹笑意看著。

    “成王、莊側妃。”

    宋弘璟行禮,項瑤隨著一道,目光暗暗溜向某個扮作受害者的人,暗暗咬牙切齒,她的形象……面上卻還得端著,恍若什麼都沒發生的雲淡風輕。

    宋弘璟看她連脖頸處都泛起緋紅來,卻還故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只覺得這樣的阿瑤更是可愛,滿足了心底隱秘的惡趣味。

    “本王馬車上多備了套衣裳,你與本王身形差不多,去換了吧。”顧玄廷看著兩人互動,眯著眼笑道,一邊以眼神示意莊側妃。

    後者意會地上前與項瑤道:“咱們先一道進去吧。”

    項瑤瞧了一眼宋弘璟,見他拿了顧玄廷隨侍送上的衣裳上馬車更換,便沒有拂了莊側妃的意,與她一同入了太子府。

    剛進門就見太子迎面走來,兩人盈盈施禮,太子微一停頓,像是奇怪該與她們在一道的人呢?

    “將軍換身衣服就來。”項瑤開口解釋。

    太子頷首,招來丫鬟好生招呼,自己則繼續往門口行去。

    過道上鮮花夾道,一叢叢菊花怒放,項瑤嗅著空氣裡一縷淡淡異香,略覺不適,微蹙了眉心。

    莊側妃留意到項瑤異狀,出言詢問,“怎麼,不舒服麼?”

    “你有沒有聞到一種特別刺鼻的香味?”項瑤答道,眼神四處探看。

    莊側妃瞥過菊花叢,皺了下鼻子,搖了搖頭,“大抵是花香吧,這有了身孕的鼻子可比尋常人靈敏許多,再淡的味兒都覺得濃烈,尤其是自己不喜歡的,離遠些就是了。”說罷,便拉著項瑤加快腳步往女眷處行去。

    臨到拐角,項瑤回眸看了一眼,見宋弘璟已經換好衣裳走了進來,顧玄廷與太子在身邊一左一右正說著什麼,經過花盆處俱是輕微皺了下鼻子,不禁深思起來。

    女眷所待的暖閣,項瑤剛跨進裡頭,一眼就瞧見了神色淡淡、渾身書卷氣的項青妤正與身旁兩名與她年紀相近的婦人說著話,瞧見她來了,便投以歡喜目光。

    項瑤微頷首致意,亦瞧見了隔著不遠坐著的人,一襲淺藍色百褶如意月裙,髮髻上的白玉響鈴簪與珍珠耳墜交相輝映,端的是柔弱無骨、惹人生憐的姿態。

    真是……搞不清場合。這裡頭都是女子,哪個會心生憐意,這模樣只會讓人瞧著不喜,也就難怪項筠身旁落了冷清。

    項瑤走向項青妤加入了談話,不意外地瞧見項筠咬唇含怨的眸光,正說著,就聽著門口傳來動靜,盛裝打扮的太子妃走了進來,她脫了外裳,裡頭是刺繡著金棠、色彩豐富的長裙與纏枝寶相花綴珠刺繡領,還有層層色澤明豔的絹羅紗衣,雲鬢上珠翠環繞,華貴又不失高雅。

    才走兩步,就瞥見項筠那楚楚可憐樣兒,活像被誰欺負了似的,瞧著就喪氣,太子妃嘴角的笑意登時一僵,知道這位是藺王側妃後,眸子匿了暗芒。

    “太子妃真是明豔照人。”常與太子妃一起的幾名婦人獻媚道。

    項筠察覺到太子妃瞥過來的目光,記著太子妃在藺王府時的和顏悅色,亦是上前恭賀攀談,似乎想藉著太子妃融入這氛圍。

    可這前後反差的態度更令人不喜,在場的都知道項筠不過是項家收養的,本就有些瞧不上,再加上後來與藺王成親的內幕,到底是酒後失儀還是有人設計獻身,大夥兒的心裡都清楚,只維持了面上的恭敬。

    太子妃與她虛應了幾句,卻見她越發黏上來,眉宇間劃過一絲不耐,同樣圍著太子妃的一個婦人瞅見,她是個精明的,立刻識趣地暗擠了下項筠,後者不察險些跌倒,那婦人才驚問道:“項側妃沒事吧,瞧我笨手笨腳的。”一副內疚表情,卻隱了笑意。

第五章

    “……無礙。”項筠好歹穩住身形,沒失了儀態,盯著婦人圓潤的身材,伸手揉著被撞疼的肋骨,擺出柔弱之態,暗咬牙根意有所指道:“這兒人多,袁夫人可得多注意些。”

    周圍有人暗笑,紛紛交頭接耳,

    袁夫人臉上紅了紅,最討厭人家拿她的身材說事,此時只得繃著僵硬笑容,心底很是憤憤——哼,這飛上枝頭也成不了鳳凰的貨。

    “是啊,若是衝撞的是宋夫人,那我罪過可大了。”袁夫人隨口說道。

    “欸,你們猜宋夫人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有人把話題扯到了旁觀的項瑤身上,玩笑道:“要是個女孩兒我們家俊哥兒可等著了。”

    “就你腦袋瓜子最活絡,這就攀起關係了?宋夫人,你可不要理,生個像定遠將軍那樣的兒子才叫好呢。”袁夫人笑盈盈地插了話,言語之有間拉近距離的熱絡。

    這話得了眾人附和,畢竟不管是生男生女,只要隨了父母一方的樣貌,就是不得了了。更別說定遠將軍年紀輕輕就帶著玄鐵營擒獲羌族潛入大樑的細作,除了隱患,被皇上青眼有加,如此有才有能,誰不想結交。

    連太子妃都對項瑤多加照拂,明眼人都瞧出來是在拉攏,項瑤一下成了香餑餑,項筠邁不開步子,並未隨流,越發顯了孤單,眾人也更有了比較——在場項家三個姑娘,瞧著還是項瑤嫁得最風光。

    項筠如何沒瞧出袁夫人的心思,一捧一踩,想孤立自己,偏還就讓她得逞了,盯著站在太子妃身旁的項瑤,見她連帶被捧著討好,項筠越發暗恨,恍若自小就是這般,只要有她在,自己永遠做了陪襯,永遠也出不了頭……

    目光不期然一遇,自是瞧出了項瑤眼底的嘲諷,手一緊,攥住了腰間垂掛著的錦袋,緊緊抓著裡頭裝著的瓷瓶,垂了眸子。

    等日近晌午,太子妃道安排了助興的節目,攜眾人移步蓮華閣,項瑤和項青妤並排施施然走著,項筠不經意地挨近兩人,便聽得項瑤道——

    “上回姊姊說瓊脂膏用完了,我又做了兩瓶帶過來。”

    說罷,雲雀便捧上了一小布包,有瓶瓶罐罐輕碰的聲響傳出。

    “勞煩妹妹了。”

    “你我之間又何須這麼客氣。”

    項青妤接過,笑著招來丫鬟,囑她擱到馬車上,與項瑤說笑著繼續往蓮華閣行去。

    項筠目光落在那丫鬟手裡捧著的錦布包上,眼底溜過一抹喜色,稍慢下步子,將錦袋取下塞進玉綃手裡,後者得了示意忙跟了過去。

    蓮華閣與華音閣相連,並用一個庭院,寬七、八丈,裡頭築起高臺,檯子上柔美扮相的伶人咿咿呀呀唱著,水袖一甩一遮,欲語還休,唱的正是《紫釵記》,講的是才子李益元宵夜賞燈,遇才貌俱佳的霍小玉,兩人一見傾心,隨後以霍小玉誤掛梅樹梢上的紫釵為信物,喜結良緣,後歷經磨難又重偕連理的故事。

    女眷們坐在蓮華閣內聽戲,太子妃是壽星,先點了兩出自己愛看的,隨後讓莊側妃,項青妤等人點戲,俱是點了應景的喜慶劇碼。

    昆腔細膩委婉、清俊溫潤,台上演的正是李益得了紫釵一幕,項瑤喜歡這唱腔,正看得認真,便聽得一旁項青妤忽而道:“這一出像不像那年元宵你與藺……”大抵是察覺了不妥,猛地收了聲。

    項瑤卻隨之想起,是了,那年元宵她遭醉漢調戲,拿了她的簪子不肯還,是顧玄曄出現解圍,並還了簪子,使她一見傾心,可這又怎麼相同呢?遂笑笑,並未接話。

    離兩人不遠的項筠聽了一耳朵,自然也想到了那回,瞅著項瑤神色當她尚未放下,咬了唇角,心中憤憤罵道——都已經是成了親的還惦記別的男人真是不知羞恥!

    項瑤如何沒感覺到那刺人目光,挑了嘴角,與雲雀道:“我都忘了有沒有把給宗保的烏玉膏放進去,雲雀你去瞧看看。”

    這一說反倒把項筠的心給提了起來,緊張地攥著手心,生怕被發現什麼。

    這反應落了項瑤眼裡,很快隱了眼底看戲之意。

    雲雀答了後便要往外頭去,項筠更是緊張了。

    項瑤當然不會讓項筠的計畫落空,沉吟片刻像是記起似的喚住了人,“我想起來了,放了的,別看烏烏黑黑,去奶癬的功效甚好。”

    項筠見狀,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聽著那話,烏玉膏似乎同那香料差不多,項蓁曾囑咐過不能碰了皮膚,要被當成烏玉膏抹了,豈不事半功倍?

    項青妤勾著笑意覷向項瑤,相視的眸子裡泛著亮亮光點,還是這般愛戲耍人。眼角余光瞧見項筠那得逞神情,臉上劃過冷意,雖說不是親姊妹,但這些年項府待她不薄,怎養出這麼個惡毒玩意?

    戲臺上一幕唱完,突然靜了下來,碧衣丫鬟魚貫而入,呈上精緻菜肴,隔著戲臺的華音閣雖看不到裡頭情形,卻隱隱有男人們高談闊論的聲音傳來,夾雜著酒盞碰杯的響動。

    一開席,項瑤才發現給宋弘璟準備的醒酒丸還在身上,便藉口離席給他送過去,想著順道交代他少喝些。方走到回廊轉彎處,便瞧見兩道頎長身影對峙而立,周圍隱約透著一股劍拔弩張的氛圍。

    顧玄曄看著面前這人,想到的卻是上一世攜著戰火塵囂回來的畫面,一身玄黑鎧甲,為項瑤守靈三日……他以何種身份?可自己卻奈何他不得,畢竟還要倚仗此人,也是當時才察覺宋弘璟竟對項瑤有這份心思。

    項瑤出殯那日,這人一柄環首刀架了他脖子,以下犯上還那般理直氣壯,道是為了大樑饒過他一命,等到大樑江山後繼有人,便是回來取命之時,之後再尋不著蹤跡。而那人言出必行的行事風格卻叫他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如一把看不到的劍懸在脖子上日夜難安,直到記憶終止,他都未有子嗣。

    兩世交替的記憶因面前的人漸漸鮮活,尤其之前遠遠看到項瑤,更是如記憶中的模樣,細細回憶,竟還能回想起兩人美好點滴,懷念非常,可她已經成為宋夫人……

    “藺王?”見他攔著去路又默不作聲的樣子著實古怪,宋弘璟耐心告罄,出言詢問。

    “瑤兒可好?”顧玄曄下意識便問出這句,話一出口就察覺不妥,瞧見對面之人微擰眉心攏了寒意,乾咳一聲補救,“入了王府後能見面的機會少,筠兒常常念叨宋夫人的好。”

    宋弘璟臉色仍是不悅,並未信了他的說詞,氣氛僵硬尷尬。

    項瑤見狀挪了步子上前,對顧玄曄盈盈施禮。“藺王萬福金安。”隨後走到宋弘璟身旁,將醒酒丸交到他手裡細心叮囑,“莫要貪杯。”

    “我省得。”宋弘璟嘴角微揚,化開一身寒霜。

    兩人站在一道便縈繞一股脈脈溫情,項瑤那雙晶亮的眼眸裡毫不掩飾自己的愛戀,顧玄曄曾無數次見過,不禁憶起她曾為自己甘願放下身段洗手作羹湯,可當時的自己只覺得厭煩,虛以委蛇,如今她看向了別人,心中漫起的感受卻是萬般複雜,很想把那雙眼捂住,叫她只能看著自己……

    宋弘璟動了動身子,不著痕跡地擋在兩人之間。“這裡風大,回去吧。”

    “嗯。”項瑤應聲,亦察覺到顧玄曄有些古怪,那感覺仿佛與上一輩子重疊,沉穩自若、城府更深……只是因為病弱抑鬱的錯覺吧?

    回了宴席,戲臺上是一名琴姬,腰束一條銀色腰帶做裝飾,繪有複雜奇異花紋,顯出玲瓏的誘人身姿,面上覆著薄薄面紗增了幾分神秘感,露出的雙眼嫵媚多情,十指撫過琴弦,淙淙樂聲流出。

    一曲〈鹿鳴〉歡快流暢,博得一陣叫好,項瑤卻看著那人微微蹙起了眉頭,雖離得遠,只瞧了個身段輪廓,可那淡淡香氣還是叫她察覺出了身份,不由多放了三分注意在她身上。

    “姊姊當初一曲技驚四座,這琴姬自是比不得,不知太子妃生辰能否有機會再欣賞一回。”項筠望著項瑤忽而出聲。

    旁邊的婦人們聞言亦瞧了過來,對項筠越發厭惡,借了太子妃的名頭,卻是讓宋夫人行琴姬之事,未免屈辱,就聽項瑤笑盈盈道——

    “我只會那一曲,今天這場合不適合,不分場合行事惹了厭煩就不好了,還請太子妃恕罪。”言罷,意有所指地瞟過了項筠,暗指她不分場合。

第六章

    項筠怎麼會聽不出來,咬了唇角,正要說點什麼,就讓太子妃出聲截斷。

    “本宮曉得宋夫人是個明事理的,怎會怪罪?”

    身旁機靈的扭了話題,卻擋不住私底下悄聲議論——“這明擺著就是不和,虧得一個府裡出來的,當初宋夫人待她有多好啊……”

    那廂,琴姬得了吩咐又再奏上一曲,細長眉眼掠向華音閣的方向,直直落了一處。

    顧玄廷喝了半醉,聞著琴音曼妙,再看宋弘璟清冷自持的模樣,不禁挑了挑眉梢,“若是有定遠將軍簫聲相合,更是完美。”

    席間有人跟著附和,藉著酒意起哄,甚至有人真取了玉簫遞到宋弘璟跟前。

    琴姬撫琴的聲音裡有了歡快,似有邀約之意,華音閣裡更是熱鬧。

    “許久未練,技藝生疏,怕壞了雅興。”宋弘璟聲音淡淡,語調裡卻沒半點轉圜的餘地。

    顧玄廷見他三番兩次駁自己面兒,此時也生了不快,臉上顯了怒意,眯著眼瞧向人已有不滿,氣氛陡地陷入凝滯。

    眾人瞧著暗道不好,怎麼還杠上了?

    嚴棣藉著遞酒盞的動作輕輕拽了下顧玄廷,“定遠將軍怕出醜,喝酒總沒錯,來來來,罰酒罰酒。”

    顧玄廷此時酒意上腦,哪肯理會,見宋弘璟端著酒盞冷冷的模樣,強著脖子沖他喝道:“將軍是架子大,本王請不動吧?”

    “二弟,你喝多了……”太子見他越發不像話,攔了一下,示意他收斂些,別失了面子。

    顧玄廷目光轉向太子,藉著他的手穩了穩身子,喚了聲大哥,點頭笑道:“大哥教訓的是。”

    神色裡有一絲嘲意,唯有扶著他的太子瞧得清楚,手上不由微微用力。

    顧玄廷皺起眉頭,隨著琴音一轉,臉上血色倏然褪盡,悶哼一聲,往太子身上倒了下去。

    “成王!”

    “二弟!”

    一眾驚呼,場面霎時陷入慌亂。

    在顧玄廷被人抬走後,宴席上的人炸開了鍋,議論紛紛——

    “欸你們瞧見沒,成王那臉色白得跟紙一樣,嘴唇又烏黑烏黑的,這……這不會是中毒了吧?”

    “什麼人想害成王,挑這下毒,可把我們都連累了。”有人低聲抱怨。

    此時宋弘璟麾下的玄鐵營已經趕到,聯合大理寺的人審問,陣勢浩大。

    事情一出,女眷那邊亦受了驚嚇,來通報的沒說清楚是哪個王爺,除了太子妃外,項青妤、莊側妃和項筠都趕去了,而項瑤被項青妤拽著一道過去,看到了宋弘璟,眉頭緊鎖。

    御醫正替顧玄廷診治,眾人屏息不敢打擾,莊側妃自瞧見顧玄廷的那刻起就慌了神,緊張咬著唇,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一旁祥雲紋如意椅上太子失魂落魄地坐著,搭在扶手上的手微緊,神色亦是差極,太子妃走到他身旁,不掩擔心地撫了撫他肩頭安慰。

    太子沉浸在自己思緒裡,恍若受了驚般驚跳了下,隨即發現失態伸手抓向茶盞掩飾,行為不禁令人覺得奇怪。

    御醫診斷時眾人的心越發吊著,良久,御醫才請了眾人一道去了外廳。

    “成王的脈象實在奇特,症狀與中毒相似卻並非中毒,成王發病前可接觸過什麼?”

    “若是飯菜,與我等吃的相同,並無殊異。”顧玄曄回憶道。

    “人是好端端突然倒下的,李御醫你可瞧出什麼?”太子追問,語氣裡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氣弱,臉上神色不無著急,畢竟成王在這當口出事又在太子府,難保不讓人多想,他的嫌疑最大,還有成王手上的古怪淤青……

    “李御醫,不好了,王爺……王爺沒氣兒了!”留著照看顧玄廷的莊側妃突然跌跌撞撞地沖出來,聲音帶了哭腔。

    “大膽,你在胡說什麼!”一道女聲揚了尖細尾音喝道,青紅撚金錦百鶯度花紋宮裝的德妃在宮人的陪伴下跨進門,步子一提,直直往內室行去。“廷兒……”

    眾人亦隨之入內,齊聲道了“娘娘萬福”後都瞧向床榻上的人,李御醫更是急急上前探看,微微鬆口氣,頂著德妃的強勢弱弱開口道:“回稟娘娘,王爺尚有一絲氣息。”但也不過是拖著罷了。

    莊側妃抽泣一聲,猛地招來德妃狠瞪,當下嚥了聲站在床邊緊張望著。

    而聽到李御醫這話的眾人亦是各有反應,鬆口氣的有之,惋惜的亦有之。

    德妃揪緊了絹帕,凝視著兒子的蒼白面容,心中又驚又急,一早起來就右眼皮直跳,直覺有什麼要發生,消息一傳到宮裡她便迫不及待地親自趕來探看,卻瞧著這一幅景象,叫她再無法維持雍容氣度。

    “李御醫,成王究竟是何情況?”

    “恕臣無能,治不好成王。”

    德妃眼神倏地一厲,“你說什麼!”

    “娘娘莫急,臣的意思是成王並非中毒,而是……而是像中了巫術。”李御醫擦了擦額上的虛汗,忙道:“成王的症狀像極中了降術的表現,若真如此,恐怕還得下降之人親自解開,臣並無這方面的經驗……無能為力。”

    “下降頭?”德妃重複,目光從顧玄廷身上挪開,下意識掃過屋子裡眾人,“究竟是哪個狠心的這般害本宮孩兒!”

    “臣還記得書上所說,下降之人需在被害者十丈內,且取被害人之物方可施行。”李御醫作了補充。

    “臣已經封鎖了太子府,正在逐個盤查,定能將兇手揪出。”宋弘璟拱手道。

    德妃面容冷怒,瞪向宋弘璟,“望將軍儘快揪出兇手,以保成王性命。”

    “臣定當竭力。”

    此事對太子亦是衝擊,臉色略有些僵硬,道是此事刻不容緩,便留下了德妃、莊側妃與太子妃等人照看,與宋弘璟等人一道走了出去。

    原還在被盤問的眾人突然被要求搜身,多有不滿,來為太子妃慶生的多是達官顯貴,雖不願卻只得配合,心中不免怨怪,更好奇成王如何,有眼尖瞧見太子出來的表情,暗道情況恐怕不好。

    成王在太子府出事,怎麼看都與太子脫不了干係,盤查他們有何用,然這也只是心底想想,到底不敢宣之於口。

    大抵是太子的臉色實在太過難看,顧玄曄瞥見,關心地詢問是否需要御醫瞧瞧,被太子婉拒,道是儘快找出兇手重要,便一起等待宋弘璟的人查出結果。

    忽而,一聲尖細的嗓音傳來,“皇上駕到。”

    眾人在明黃身影到來之際紛紛下跪行禮,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景元帝道了平身,微蹙著眉頭睨向太子等人,原以為是德妃小題大做,如今瞧著幾人臉色似乎並非他想,不禁沉了眸子。

    “成王呢?”

    隨後便有德妃身邊的小太監將情況如實稟報,而景元帝隨著小太監說話臉色一寸寸黑了下來,目光隨之掃過幾名皇子,神色晦暗,正值此時宋弘璟的手下來報並未搜到可疑之人,便招來宋弘璟吩咐其手下玄鐵營的人領眾人去華音閣,至於未搜身的皇子們則留在原地由宋弘璟親自檢查,視線再度掠過,隱有複雜之意,他不敢想若真是其中一個……

    項瑤隨著眾人一道退下時,微微擰眉思忖,上輩子她身子不適並未到場,自然也不知具體情況,只知事後太子被廢,圈禁洛城,最後鬱鬱寡歡而死。此時眼角余光掃過太子,覺出些許古怪,太子似乎有些不對勁?

    四周似乎有暗香浮動,項瑤皺了皺鼻子,與方才入門時聞到的味道相同,忍不住掩唇幹嘔。

    項青妤站在她身旁替她撫了後背,“沒事吧?”

    項瑤噙了笑意表示無礙,循著氣味來源只瞧見一抹曼妙身影夾在不遠人潮中,恰是那名撫琴的蒙面女子,微風拂起面巾,露出平凡的五官,項瑤定定瞧著,皺眉推翻了心中所想。

    這廂搜查已盡尾聲,宋弘璟對上太子,後者本是坦然,然在下一瞬倏然變了臉色。

    “太子,這是?”宋弘璟手裡的赫然是一張黃符,卻是從太子所佩的腰帶內層裡取出。

    太子亦是驚詫,這東西何時在腰帶內的他竟毫無察覺,但要說他不知道絕對沒人相信,此時只能保持鎮定神色,開口道:“寺裡求的平安符罷了。”

第七章

    宋弘璟以兩指夾著檢閱,在場幾人也投注視線。景元帝瞧不出異樣,加之太子一貫老實溫厚,見如此便出聲詢問,“有何問題?”

    太子袖下的手緊緊攥著,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東西握在宋弘璟手裡像是個炸藥,極有可能將自己炸得粉身碎骨,額上漸漸泌出汗珠來。

    在他身側的顧玄曄瞧出一二,蹙了蹙眉頭,亦有了不祥預感。

    宋弘璟站在光線極好的位置,揚起黃符,只見黃符內有陰影,似有夾層,便道:“太子,恕臣失禮。”

    太子默然,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神色略微僵硬。

    景元帝見狀亦皺起眉頭,定定瞧看。

    宋弘璟拆了黃符,裡頭掉出一張折疊的紙條,他身旁的侍從拾起遞給他,紙條被攤開,只見上書生辰八字,並無其他,倒與平常的護身符相同。

    宋弘璟將紙條重新折疊便要塞回,太子一顆心隨之放下,正是此時,德妃忽而從內室中走了出來,奪了宋弘璟手上黃符,拿在手裡重新打開。

    她一聽找到黃符,就直覺定有什麼問題!

    打開方看了兩眼,德妃便變了神色,“這是廷兒的生辰八字!”目光定定落在太子身上,幽深懾人,“太子,你好毒的心思!”

    德妃認定太子便是真凶,急著讓他解開巫術救兒子,見太子不認,便轉要景元帝為其和孩兒做主。太子原就不及顧玄曄得皇上喜愛,加之謀害手足之舉,令景元帝頓時暴怒。

    德妃憂心兒子,此時不用演戲就狠狠地哭出聲音,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落,表露一個母親為兒子性命的擔憂,即使哭得再不好看,也讓景元帝心疼了,更何況德妃生得本就嬌柔,此時就像一朵遭雨打風吹的白荷,柔弱可憐、無依無靠,他見狀更是怒火攻心,面色冰冷地盯著太子,一邊安撫德妃。

    所有人都不敢置喙一句,伴君如伴虎,現在這只老虎明顯是暴怒的。

    德妃斷斷續續地哽咽,“皇上,您、您要替成王做主啊……”

    “父皇,兒臣絕無害二弟之心,何況這是兒臣的護身符,是護身保平安的,德妃娘娘怕是心急看錯吧?”太子委實有些怕了,從未瞧見父皇用這種眼神看他,手心暗暗出汗,卻也算鎮定,句句為自己辯解,此時再說不知情已來不及,只能咬牙堅持先前的說詞。

    德妃聞言擰了帕子,眼眸怒氣迸發,眼淚更是簌簌直落,“太子身為兄長如何能這般殘害成王,太子說那是保平安的護身符,保的難道是成王麼?本宮孩兒的生辰八字還不至於看錯,若皇上不信,自可找秦嬤嬤核實,她最清楚。”德妃所提的秦嬤嬤是後宮專司紀錄皇家事的,故太子妃生辰她亦是在場。

    景元帝不願相信老實忠厚的太子會做出這等事,見德妃言之鑿鑿,便讓人帶來問話。秦嬤嬤約莫四、五十歲的年紀,看著就是個精明能幹的,向景元帝、德妃等人行過禮後,接了德妃身旁宮娥遞過來的紙條。

    太子抿唇,繃緊了神經,顧玄曄亦微微擰了眉頭瞧看。

    秦嬤嬤仔細看了兩遍,朝景元帝答道:“回稟皇上,確是成王的生辰八字。”

    太子當即反對,“嬤嬤也許年歲大了,記不清楚。”他心存僥倖,希望父皇是想保自己的,只要父皇不信,誰也沒法反駁,嬤嬤再肯定也是無用。

    景元帝沉默了一瞬,斬釘截鐵,“傳朕的旨意,命人去取成王的生辰簿。”

    太子震驚,差點踉蹌,不可置信的看著景元帝,父皇這是要……

    眾人心裡多半有譜了,皇上這回對太子太失望了,這天估計要變了。

    時間逐漸過去,太子冷汗涔涔,不斷抬起袖子擦汗,屋子裡很靜,只能聽到景元帝憤怒的呼吸聲,和內室關於成王那邊一回回的病情通報,御醫每出入一回,景元帝眼睛就紅一分,德妃差點幾次暈死過去。

    不久太監帶著簿子進來,呈遞給景元帝,景元帝一看,秦嬤嬤並未誤認。

    德妃聞言更是不饒人,“定是用這符害的成王!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憐我兒口裡念著的兄長竟會這樣待他,害他性命!”

    太子真的慌了,竟口不擇言的道:“我確是為成王求的護身符,還未送他便……”

    景元帝又不是傻子,一聽這話一直壓抑的怒氣瞬間爆發,將桌案拍得砰砰響,“逆子,還敢胡說八道,還不快解開巫術!”

    太子嚇了一跳,撲通跪在地上,不敢再胡說八道,此時更是著急辯解,連聲道了“我沒有”,“父皇你要相信兒臣啊!若兒臣真有禍心,如何會選在這場合,豈不落人口實?”

    “人多混亂才好推脫,你動的便是這心思吧。”德妃當即駁道,想到兒子奄奄一息的模樣,頓時急得落下淚來,“皇上,廷兒是臣妾的命,要有個三長兩短,臣妾真不知要怎麼活……”

    兄弟反目、手足相殘是皇權之爭常見之事,也是最令景元帝深惡痛絕的,太子能力不足,若無大錯他仍會讓其繼承大統,何況有宋弘璟等能臣輔佐,依然能保盛世太平,他並非察覺不到成王的心思,亦做了考慮,打算在自己臨終前下旨將成王遠封,並命其不得回京,讓他遠離京城的權力中心,而太子此舉,恰是辜負了他的一番良苦用心,更讓景元帝惱怒。

    景元帝見人還杵著,沉聲怒喝道:“還不先將人救了,真要讓你二弟去死麼!”

    “父皇,此事真與兒臣無關,兒臣不知如何救。”太子滿口苦澀,自知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可他沒做,要他拿什麼去救,百口莫辯。

    太子再三重複,手足無措,德妃見狀噙著哭腔,轉而軟了口吻,“太子,廷兒對你構不成威脅,真的,若他醒來我定讓他保證不跟你爭,求求你救救他吧。”

    景元帝面色沉鬱地睨著太子,眼底浮了失望,“人贓俱獲,你不救也脫不了罪,反而更罪加一等!”

    太子妃被景元帝最後那聲暴喝驚得渾身顫抖,眼裡噙淚看向太子,不知所措,反觀太子卻仿佛鎮定了下來,面露淒苦之色。

    “兒臣絕無害成王之心,這定是有人栽贓陷害!”

    之後太子便只說這一句話,問再多,都是這一句。

    “父皇、德妃娘娘,這當中恐怕有誤會。”顧玄曄神情隱過詫異,為太子說話。

    德妃愛子心切,聞言震怒不已,只當他們是一丘之貉,聯合起來害她孩兒。“這樣還能歪曲成陷害誤會,未免可笑!”

    “是可笑啊……”太子掩了掩眸子,臉上劃過似是傷心的神色,身子輕晃了下。

    “大哥?”顧玄曄擔憂瞧著,作勢要扶他臂彎,卻被避過,見他抬手捂住了眼呵呵低笑了起來。

    眾人瞧他不同以往的行為都覺得古怪。

    “何來的兄弟?都是豺狼環伺。”太子牽起的嘴角一頓,笑意消散,逐字冷聲道:“四弟,你為何害我?”

    “大哥,你在說什麼?”顧玄曄擰眉,很是不解。

    太子放下手,雙眸定定覷向他,傷心有之,憤怒有之……諸多情緒揉雜,最終化作一語,“我從未對你設防,你就是如此回報的?”是了,思來想去,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眼前這人了,視線下移,落在顧玄曄腰間佩著的那塊玉璧上。

    顧玄曄自他的目光中回過味來,片刻啞然,呐呐回應道:“大哥誤會了。”

    太子已經認定是他,目光更是逼人。“你分明是想借我的手除去眼中釘,枉我待你至親,你竟這般陷害!你敢說你那玉璧不是從薩滿巫師處所得,定是你討教了害人的法子栽贓與我!”

    景元帝聽得越發蹙緊了眉頭,他竟養出這般歹毒的太子,殘害成王不說,最後竟還要搭上自己的胞弟,不堪為國君!

    顧玄曄依然耐著性子解釋,卻叫太子一個衝動上前揪了衣領,險些要打起來,被景元帝怒聲喝止,說太子像是得了失心瘋了!

    德妃不管他們互咬,只憂心自己孩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嚴棣忙是獻策,“那些薩滿巫師還在京中,必能救得了成王。”

    “快,趕快請來!”

    景元帝對太子怒道:“藺王方病癒,哪有那麼多心思,太子你莫再強詞奪理,孰是孰非,朕瞧不出來麼!”見他仍執迷不悟,痛心不已,“來人,將太子押入天牢,等候問審。”

第八章

    作為女人的直覺,定是有什麼問題的。

    果然打開,方看了兩眼,便變了神色,“這是廷兒的生辰八字!”目光定定落了太子身上,幽深懾人,“太子,你好毒的心思!”

    德妃憑著這認定太子便是真凶,急著讓他解巫術救成王,見太子不認,便求了景元帝那,要景元帝為其和孩兒做主。太子原就不及藺王得皇上喜愛,加之這一出兄弟倪牆,令景元帝處於暴怒。

    德妃憂心成王,此時不用演戲,狠狠地哭出聲音,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得往下落,一個母親為兒子性命的擔憂,即使哭得再不好看,也讓景元帝心疼了,更何況德妃生的本就嬌柔,此時就像一朵雨打風吹的白荷,柔弱可憐,無依無靠,景元帝瞧的更是怒火攻心,面上冰一般的寒冷盯著太子,一邊安撫德妃的情緒。

    一眾人在旁更是不敢置喙一句,伴君如伴虎,現在這只老虎明顯是暴怒的。

    德妃斷斷續續地哽咽,“皇上,您要替成王做主啊。”

    “父皇,兒臣絕無害成王之心,兒臣的護身符是護身保平安的,怎會扯了成王,德妃娘娘怕是心急看錯罷?”太子委實有些怕了,還從未瞧見父皇用這種眼神看他,手心暗暗出汗,卻也算鎮定,句句為自己辯解。

    德妃聞言擰了帕子,眼眸怒氣迸發,眼淚更是簌簌的落,“太子為其兄長如何能這般殘害親兄,太子說那是保平安的護身符,保的難道是成王麼?本宮孩兒的生辰八字還不至於看錯,若皇上不信,自可找秦嬤嬤核實,她最清楚。”德妃娘娘所提的秦嬤嬤是後宮專司其職的,並記載入冊,故此太子妃生辰她亦是在場。

    景元帝亦不願相信老實忠厚的太子會行出這等事,見德妃言之鑿鑿,便讓人帶來問話,秦嬤嬤約莫四五十歲的年紀,看著就是個俐落的,向景元帝德妃等一眾行過禮後,接了德妃娘娘身旁宮娥遞過來的字條。

    太子抿唇,繃緊了神經,顧玄曄亦是微微擰了眉頭瞧看。

    秦嬤嬤仔細看了兩遍,朝景元帝答話道,“回稟皇上,確是成王的生辰八字。”

    太子當即出言,“皇子公主年年有之,嬤嬤也許年歲大了,記不清楚。”太子心存僥倖,希望父皇是想保自己的,故意提出這等說辭試探父皇,只要父皇不信,誰也沒法反駁,嬤嬤再肯定也是無用。

    景元帝沉默了一瞬,斬釘截鐵,“傳朕的旨意,命人去取成王的生辰薄。”

    太子震驚,差點踉蹌,不可置信的看著父皇,父皇這是要……

    眾人心裡多有譜了,皇上這回對太子是太失望了,這天估計要變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太子愈發冷汗涔涔,不斷的抬起袖子擦汗,屋子裡很靜,只能聽到景元帝氣怒的呼吸聲,和內堂成王那邊一回回的病態通報,太醫每出入一回,景元帝眼睛就紅一層,德妃差點幾次暈死過去。

    不久太監便帶著薄子進來,呈遞給景元帝,和秦嬤嬤說的無誤。

    德妃聞言更是仗理不饒,“定是用這害的廷兒!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憐我廷兒口裡念著的兄長竟會這樣待他,輕他性命!”

    太子真的慌的,竟口不擇言的道:“我確是為成王求的護身護,還未送他便……。”

    景元帝又不是傻子,一聽這話一直隱忍的怒氣瞬間爆發,拍的桌案震耳欲聾似的,“逆子,還敢胡說八道,還不快把解藥拿出來。”

    太子嚇了一跳,噗通跪在地上,不敢在胡說八道,此時更是著急辯解,連聲道了我沒有後,轉向景元帝道,“父皇你要相信兒臣啊。若兒臣真有禍心,如何會選在這場合,豈不落了口實。”

    “人多混亂才好推脫,你動的便是這心思罷。”德妃當即駁了道,念及屋子裡成王那奄奄一息模樣,堪堪急得落下淚來,“皇上,廷兒是臣妾的命,要有個三長兩短,臣妾真不知要怎麼活……”

    兄弟反目,手足相殘是皇權之爭常見之事,也是最令景元帝深惡痛絕,太子能力不足,若無大錯,必然繼承大統,有宋弘璟等眾卿家輔佐,依然能保這盛世太平,甚至並非察覺不到成王的心思,亦作了考慮,待太子繼位之時,便下旨封藩,遠離京城的權力中心,而太子如今此舉,恰是辜負了他的一番良苦用心,更讓景元帝惱怒。

    景元帝見人還杵著,沉聲怒喝道,“還不先將人救了,真要拖著你二弟去死麼!”

    “父皇,此事真與兒臣無關,兒臣不知如何救。”太子滿口苦澀,自知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可他沒做,要他拿什麼去救,真真是百口莫辯。

    太子再三重複,顯了無措,德妃見狀噙著哭腔,轉而軟了口吻,“太子,廷兒對你構不成威脅,真的,若他醒來我定讓他保證不跟你爭,求求你救救他罷。”

    景元帝面色沉鬱地睨著太子,眼底浮了失望,“人贓並獲,你不為也脫不了罪,更罪加一等!”

    太子妃被景元帝那聲暴喝驚得渾身顫抖,眼裡噙淚看向太子,不知所措,反觀太子卻仿佛定了下來,面露淒苦之色,孑然而立。

    “兒臣絕無害成王之心,這定是有人栽贓陷害!”之後,太子便只有這一句,問再多,都是這一句。

    “德妃娘娘,父皇,這當中恐怕有誤會。”顧玄曄神情隱過詫異波瀾,當下為太子幫腔說道。

    德妃娘娘愛子心切,震怒不已,只當他們是一丘之貉,聯合起來害她孩兒。“這樣還能歪曲成陷害誤會,未免可笑!”

    “是可笑啊……”太子掩了掩眸子,臉上劃過似是傷心的神色,身子微是輕晃了下,踉蹌退了一步。

    “大哥?”顧玄曄擔憂瞧著,作勢要扶他臂彎,卻被避過,見他抬手捂住了眼呵呵低笑了起來。

    一眾瞧得古怪。

    “何來的兄弟,都是豺狼環伺。”太子牽起的嘴角一頓,笑意消散,逐字冷了聲兒道,“四弟,你為何害我?”

    “大哥,你在說什麼?”顧玄曄擰眉,作是不解。

    太子放下了手,雙眸定定覷向他,傷心有之,憤怒有之……諸多情緒糅雜,最終化作一語,“我從未對你設防,你就是如此回報的。”是了,思來想去,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眼前這人了,視線下移,落在顧玄曄腰間佩著的那塊良渚玉壁上。

    顧玄曄自他的目光中回過味來,片刻啞然,方呐呐回應道,“大哥誤會了。”

    太子確已認定,目光更是逼人。“你分明是想借我的手除去眼中釘,枉我待你至親,你竟這般陷害!你敢說你那玉璧不是從巫師那所得,定是你討教了害人的法子栽贓與我!”

    景元帝聽著聲聲愈發蹙緊了眉頭,他竟養出這般歹毒的太子,殘害成王不說,竟然最後還要搭上自己的同母胞弟,不堪國君!

    藺王依然在耐著性子解釋,卻叫太子一個衝動上前揪了衣領,險些要打起來,被景元帝怒聲喝止,堪堪是得了失心瘋了!

    德妃不管他們互咬,只憂心自個孩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嚴棣忙是獻策,“那薩滿巫師還在京中,必能救得了成王。”

    “快,趕快請來!”

    景元帝籲出一口氣的同時瞧向太子,愈發擰緊了眉頭,“藺王方病癒,哪有那麼多心思,太子你莫再強詞奪理,孰是孰非,朕瞧不出來麼!”見他執迷不悟,痛心道,“來人,將太子押入天牢,等候問審。”

第九章

    太子巫術害人事件歷經一月發酵,流傳出多種恩怨情仇版本,成了民間老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陳、嚴兩家朝上鬥法,私底下亦鬥得不可開交,各方暗潮湧動。

    等太子的瘋症痊癒,在牢中鬱鬱寡歡,顧玄廷也恢復了,且立即進宮為太子求情,當夜景元帝去了天牢,太子卻一改之前口供,對於謀害成王一事供認不諱,惹得景元帝勃然大怒,下旨廢太子,封他為獻王至封地圈禁。

    天光初晴,投下纖薄橘光,晨霧縈繞,世安院籠在一片靜謐中,雲雀與流螢被交代在耳房候著,後者不時探頭往主子那屋張望,瞧得久了笑容裡還帶了那麼點猥瑣的意味,正嘿嘿笑著,腦門上就挨了雲雀一個栗爆,實在看不下去。

    然屋子裡頭,青花牡丹抽金飛燕暖爐熏得暖烘烘的,地上鋪著羊毛毯子,兩張紫檀木夔紋四足矮幾面對面擺著,當中隔著半尺寬的距離,被流螢惦記的兩人對坐其後,面前各鋪了張宣紙,筆墨硯臺一應俱全。

    “太子翻供前陳太尉曾去過天牢,而眼下陳太尉與藺王往來密切,似乎另投了明主。”宋弘璟一貫清冷的聲音響起,盤腿坐於矮幾前,一襲大袖雲錦緞繡翠竹的的袍子松松掛在他身上,腰間垂了一條全無刺繡的淺草色腰帶,外袍半敞,可見裡面隨意穿著的中衣,近乎不修邊幅的模樣,卻是慵懶迷人。

    項瑤“嗯”了一聲,並不意外,抬眸覷了他一眼,複又低頭在紙上認真描摹。

    宋弘璟提著筆懸而不落,眼眸裡匿了一絲深意。

    “阿瑤,筆好像壞了。”四下無人,宋弘璟誘惑似地咬著筆桿末端,卻在項瑤瞧也沒瞧地伸手遞過來一枝筆時僵住,抽了抽嘴角。

    “畫吧。”項瑤不察,只專注於面前的畫。

    宋弘璟只好接著畫,繃著的俊臉大有一股豁出去的勁兒。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項瑤終於收了筆,抬眸看向對面之人,發現他似乎早一步畫完,此刻正支著下巴盯著自己看,俊美的面容被日光鍍上一層淺淺的光暈,眉眼溫柔,透進來的日光仿佛被裁了一段下來,盛落其間,眼瞳隱隱有淺淡迷離的光華。

    項瑤臉頰莫名一燙,目光一轉落在他面前的紙上,道:“讓我瞧瞧。”

    宋弘璟向後微微仰了仰,眼眸一斂,端著高深神色,“不知阿瑤可聽過和松陵?”

    “聽過,前朝有名的大師……”作畫以抽像著稱……項瑤一頓,忙直起身子一看,頓時陷入長久的沉默。

    畫紙上勉強能看出個人形,但也跟《山海經》的妖怪差不多了。

    項瑤見狀,又好氣又好笑,也曉得自己為難他了,對他來說拿刀可比拿筆容易。

    而宋弘璟見她揚起了嘴角,亦起身將人抱在懷裡,“阿瑤,我盡力了。”

    畫娘子模樣什麼的,難死他這個將軍了。

    然他目光瞥過項瑤桌上,登時頓住,深潭般的眼眸忽而湧起波瀾,漾開喜悅深情。

    只見畫紙上以庭院為背景,海棠花落,身著錦緞羅裙的女子抱著一粉妝玉琢的女娃兒,握著那胖乎乎的小手一筆一畫描摹著什麼,離著不遠處還有一名眉目肖似他的男童舉著木劍,與一旁的自己同步刺出,連面癱臉都如出一轍。

    項瑤見他良久沒作聲,微微仰首,正對上宋弘璟繾綣深情的眸子,恍若能將人溺斃般,叫人心生漣漪,臉不受控制地泛起紅暈,羞澀垂眸,便察覺肩頸上落了酥麻。

    “兩個怎麼夠?”宋弘璟埋首在那白皙細緻的頸項,輕啄一口,尾音清潤含笑。

    項瑤抵著他的胸膛,唇上覆了熱意,鼻端縈繞著他衣物薰染的烏沉香,在他強勢的攻城掠地中意識沉浮。

    “將軍、夫人,沈公子來了。”

    屋外突然響起雲雀的通傳,讓裡頭險些天雷勾動地火的兩人驚醒,分離的一瞬俱是氣息不穩。

    項瑤旋身去了妝鏡前整了整儀容,卻從鏡子中瞧見身後宋弘璟如狼的目光,仿佛要將自己一寸一寸拆吃入腹,直把她看得面紅耳赤,暗暗算著時日,這胎才快三個月……她突然同情起定遠將軍的手下來,聽說玄鐵營的將士們自她懷孕後過得十分艱辛……

    兩人整裝完畢,一塊去了前廳,裡頭的沈暄正局促站著,一身文人儒雅氣質,清俊臉上浮了紅暈,身上似乎還有淡淡酒氣縈繞。

    項瑤同宋弘璟進去後瞧著他那緊張模樣,嘴角噙了笑意,總算是盼來了。

    “恭喜沈公子官升一階,官途坦蕩。”

    沈暄聽著聲音瞧見兩人,忙拱手作揖,“哪裡哪裡。”

    宋弘璟站在項瑤身旁並不吱聲,項瑤便接著道:“不知沈公子今天來是?”

    “我、我……”沈暄嘴笨,憋了半天硬是沒憋出半個字兒來。

    宋弘璟見狀眯起眸子,著實對這人的悶性子失望,哼了一聲拂袖離開,他的妹妹還不至於愁嫁,到時候真讓人來說媒,看他急不急。

    沈暄見宋弘璟生氣離開,急得打了個嗝,一張臉漲得通紅,捂著嘴,沖項瑤連道失禮。

    項瑤搖了搖頭,目光撇向外頭,看宋弘璟站在那等著,只好寬慰沈暄待玉珠來了再好好說,說完亦出了門。

    沈暄抹了抹額上的汗,心中是做了決斷更喝酒壯膽後才來的,前幾日惹了趙玉珠生氣,尋了幾回都沒見著,知她故意躲著,今天實在忍不了才尋上門來,既是把事情說清楚,也是……也是告知她自己的心意。

    他低頭打著腹稿,眼角餘光瞥見一抹裙擺掃過,便以為是趙玉珠,提氣便道:“小生自當年一見便為汝傾心,十載未變,從始至終小生心裡只裝了汝一人,從前是,以後亦是,今日特來求娶,望結秦晉之好。”

    沈暄是閉著眼一口氣說的,說完見沒回應,一顆心越發往下沉,慢慢睜了眼,見到面前之人頓時如遭雷擊。

    “哎呀,沈公子這話可晚說了三十年,要是早三十年,老奴一定答應。”一名婆子捂著嘴,笑得促狹。

    沈暄整個人一副不好的樣子,瞧著頗為可憐。

    “呆子!你竟還能把她認成我,你、你氣死我了!”門外,趙玉珠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那,顯然是聽全了的,一張俏臉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染了緋紅,當下轉身就走。

    “趙姑娘,是小生錯了,是小生錯了!”沈暄忙追了上去,一邊喊道。

    眾人聞聲都出來瞧熱鬧,而本就沒走遠的項瑤更是笑著捶了宋弘璟胸膛,實在是服了沈暄,訴衷情還能鬧出烏龍來。

    趙玉珠在前頭走得急,沈暄追上後想解釋,奈何她非捂著耳朵不聽,饒是好脾氣也湧了血性,在行過一處屋子時猛地伸手將人按在門板上,兩隻胳膊囚困住人,一下對上趙玉珠又羞又氣的眸子,當即察覺出行為不妥,正要縮回手,趙玉珠卻是不幹,拽著他按在門上的胳膊不放,氣勢霸道地道:“你想怎樣?”

    他更想問這句好麼,然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問出口,定了定神,正色道:“方才那番話是小生的肺腑之言,小生真心想娶姑娘。”

    趙玉珠直勾勾瞧著他,她本就是個膽大的,又是兩情相悅,此時垂了垂眼睫,故作吃醋的問:“那個陳侍郎家的姑娘?”

    “感情一事勉強不來,我已婉拒,我想娶的始終只有你一個。”似乎開了頭後面的話也就不難了,沈暄凝視著臂彎裡的女子,深情滿溢。

    趙玉珠彎了嘴角,眸中恍若有星光一點一點漾開,半晌含羞的低低應了道:“我亦非君不嫁。”

    互訴心意的兩人正是情濃,笑裡都浸了蜜似的,直把旁人看得起了雞皮疙瘩,宋弘璟輕咳了兩聲,示意兩人收斂,這門婚事可還要長輩應下才算。

    趙玉珠紅著臉,不願讓人白看熱鬧,不客氣地頂嘴道:“當年你看嫂子那眼神可更熱辣。”一點都不知道含蓄為何物好麼。

    宋弘璟瞪她,這還沒嫁就胳膊肘外拐,真的是女大不中留。

    趙玉珠回瞪,她留在家裡娘不疼、哥不愛的,當然要找個知冷知熱的。

    兄妹倆一番眼神廝殺,將項瑤與沈暄扔在一旁,最後趙玉珠敗在宋弘璟的強大氣勢下,開口讓沈暄回去,道是改日準備妥當了再上門提親。

    沈暄自是恭敬應下,他才離開,項瑤等人都還沒進門,將軍府外就來了十數名樊王府的侍衛,身著一色衣裳,領頭一人不苟言笑地拱手道:“宋夫人,樊王府有請。”語氣卻很是強硬。

第十章

    大抵瞧出事態嚴重,項瑤阻了宋弘璟發難,要跟樊王府的人走,宋弘璟沉著臉陪同。剛到樊王府,項瑤下了馬車就見一輛印有宮廷標誌的馬車在門前急停,御醫同宋弘璟行過禮就背著醫箱急急忙忙往裡頭去,項瑤心裡一個咯登,亦是快了兩步。

    緊緊跟著御醫的還有幾名婆子,打頭的那個約莫四、五十歲的年紀,身著墨色褙子,頭髮整齊地挽了個圓髻,上頭插了一支綴著珍珠的銀簪,身材臃腫,不笑時臉上帶了一絲凶意,此刻神情緊張,甚為嚴肅。

    看見是定遠將軍夫婦,李嬤嬤不冷不熱地行禮,“定遠將軍、夫人。”最後目光停在項瑤身上,不見喜色。她早就聽聞項瑤這人,因著在宮裡小時候帶藺王的時間不短,多少有些感情,一開始知道藺王想娶項瑤還挺喜歡這姑娘的,後來項瑤說翻臉就翻臉,嫁了宋宏璟,她一直覺得項瑤水性楊花,而後京城傳聞她跟平陽侯家的世子有染,心中更是厭惡至極,自是沒什麼好臉色。

    李嬤嬤見過禮後便匆匆往裡頭行去。

    宋弘璟心中頗是不悅,這般態度,阿瑤為何要看她的臉色受委屈?本來想替項瑤教訓一二,卻讓項瑤及時拉住。李嬤嬤是太后身邊的嬤嬤,好歹要看太后的面子,那嬤嬤對自己有誤會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倒不如不理會。

    項瑤安撫地拽了拽宋弘璟的衣袖,便由著侍衛引路到了頤心堂,堂內無人,等了約莫一刻,便見顧玄胤走了出來,臉色是從未有過的沉肅。

    “見過王爺。”夫婦倆起身行禮。

    顧玄胤在見到項瑤的那刻眸中燃起火光,薄唇緊抿成一條線,不掩怒氣沉聲質問,“宋夫人,本王與你無冤無仇,青妤更待你不薄,為何要這般害本王的孩兒!”

    這突然發難叫項瑤嚇了一跳,有些反應不及,“我……”

    宋弘璟側了身子,毫不猶豫地挺身護在項瑤身前,“樊王何出此言?”

    廳堂裡外站了不少樊王府的侍衛,還有不少丫鬟婆子,都是跟著樊王來的,有緊張探看的,亦有眼中藏了算計的,他們還是頭一回瞧見樊王發火的模樣,可見真是急了眼。

    顧玄胤佇立著,恰與宋弘璟相對,同樣高大頎長的身影似乎迸出隱隱火花,半晌,顧玄胤從宋弘璟身上挪了視線,似乎有所顧忌,抑住了想要掐住項瑤脖子的衝動,眸中浮起痛色,“我兒昨夜起高燒不退,身上泛起如魚鱗般皮屑,到眼下已潰爛延至全身……”

    說到這,他的聲音似有哽咽,瞪向項瑤的目光聚了森然冷意,“原都好好的,就是塗抹了你送的那什麼膏後才變成這樣,本王不管是哪個指使你做的,快把解藥交出來!”

    “我怎會害姊姊的孩兒,王爺,這當中定是有誤會,那藥膏我親自試驗過,沒有問題才敢送的。”項瑤在宋弘璟身後急急說道,聽了孩子的症狀亦是揪心。

    “你的意思還是本王冤枉了你不成?”顧玄胤怒意更甚,拔高了尾音,讓人呈了一布包上來,恰是太子妃生辰當日項瑤送予項青妤的那包,裡頭只放了一個瓷罐,他環胸而立顯然是看她還有何話要說。

    項瑤望著那只瓷罐蹙起眉頭,道:“我未用過這類罐子裝盛,是……弄錯了吧?”

    “倒是會抵賴!這東西是從你送的布包裡取出的,還說不是你送的,真當本王好糊弄麼!”顧玄胤怒不可遏地喝道。

    項瑤正要否認,就聽一陣急促腳步聲響起,李嬤嬤打了頭陣,身後除了宮裡來的嬤嬤外還多了個項青妤,大抵是一夜未闔眼,眼下青黑清晰可見,臉色憔悴。

    “王爺,瑤兒說沒做,許真不是她做的……”項青妤是聽項瑤被“請”過來後特意從屋子裡出來的,一邊憂心著孩子,一邊打心底不信自己疼愛的妹妹會害她。

    顧玄胤見人出來了臉色微變,急急問道:“宗保如何了?”

    項青妤聞言哽住,堪堪又要落下淚來。

    “回王爺,小皇孫的情況不容樂觀,御醫也說……只能盡力而為。”李嬤嬤插了話,替項青妤答道,臉上亦有不忍,繈褓裡小皇孫露的臉兒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疹子,抓撓後紅腫成一片,幾乎都要瞧不出樣兒來,那可憐模樣讓人分外揪心,心底對那下毒手之人更是恨得不行。

    顧玄胤氣得目眥盡裂,“盡力而為是什麼意思,本王要我兒安康!”

    “老奴亦是這麼說的,小皇孫是太后娘娘的命根子,皇上、太后都心焦記掛著,必然得平平安安的。”李嬤嬤穩著聲音忙寬慰,至於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她已經在來的路上聽旁人說了,再看項青妤那單純柔弱模樣,心疼之餘卻也覺得自己得幫襯點兒,這會兒不該是心慈的時候。

    隨即視線落在不遠處站著的項瑤身上,越發冷了神色,“當然,害小皇孫的,亦不能放過。”

    似乎已經認定項瑤便是毒害小皇孫之人。

    得李嬤嬤提醒,顧玄胤噙著悲痛之色睨向項瑤,“青妤這般信你,你若真有點良心,快些把解藥交出來,本王還能從輕發落。”

    “事情真相未明,王爺此話是否太過武斷?”面對顧玄胤的咄咄逼人,宋弘璟半步不退,始終站在項瑤身前。

    “王爺,宗保是瑤兒的外甥,平日裡慣是疼的,怎麼可能忍心下這等毒手,定是有人栽贓嫁——”

    項青妤最後一字未落就被顧玄胤喝斷,“夠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知她定是無辜,你怎就不想想宗保此時所受的苦,那麼小的孩子連疼都說不了,若不逼她交出解藥,宗保他、他……”說到最後已是說不下去,對項青妤亦是牽連怪罪。

    “王爺……”項青妤淒淒喚了聲,默默垂淚。

    項瑤半藏在宋弘璟身後,看著這一幕,眸光一閃,匿了情緒,卻是未再發言。

    這模樣落了李嬤嬤眼中,更覺其有古怪,怕就是利用王妃的善心……太后、皇上對小皇孫的看重有目共睹,小皇孫若是遭了不測如何是好!

    “東西既是宋夫人所贈,夫人合該給個解釋吧?”

    “誠如王爺之前所言,無冤無仇我為何要這麼做?”項瑤把問題拋了過去,像是故意回避意思似的。

    李嬤嬤看得眸中冒火,無非是仗著定遠將軍,認為大家不敢拿她如何。

    “有怨沒怨的只有宋夫人知情,親姊妹間也有生了嫌隙的,許是哪句話、哪個事兒,甚至哪個人的,保不准就落了心結、心底生怨。畢竟先前還跟宋夫人親如姊妹的項側妃,現下不也與宋夫人少了往來?”李嬤嬤刻意說道,目光直直盯著項瑤,不放過她一點神色變化。她于心中認定,項瑤是見不得項青妤好,嫉妒所為。

    項瑤的側臉低垂,瞧不清楚神色,只聲音略低了些道:“嬤嬤如何知道是我負人,還是人負我?”

    “牙尖嘴利。”李嬤嬤暗啐,越發認定項瑤便是行兇之人,因著暫沒證據耍耍無賴,極是見不得她如此,磨了磨牙,陰險一笑,沖樊王提議道:“王爺聽老奴一句,謀害小皇孫一事非同小可,不可有婦人之仁,這案子還是交給大理寺審問為好,定能很快交出結果。”

    大理寺是掌刑獄的地方,現任的大理寺卿鐵面無私,審訊講求快狠准,無論是多硬氣的漢子都磨不過那位,三日必招,那裡可是能脫層皮的地兒,更別說項瑤此時還有身孕。

    顧玄胤聞言,目光落在項瑤身上,見她抓著宋弘璟衣角似是畏縮,不禁沉了沉眸子,“本王給過你機會,是你自己放棄的,來人啊,將人送去大理寺。”

    紅紗帳纏綿的梳粧檯前,一方葵形銅鏡襯映出女子的倒影,項筠擺弄著桌上多起來的胭脂珠釵等物,嘴角漾著一絲甜蜜,自打王爺病癒後待自己越發體貼恩寵,時常有賞賜,手頭自然也就寬裕起來,而底下人慣會看風向,自然也不敢再輕慢。

    “幫我塗指甲。”她將手擺在梳粧檯上,吩咐新來的丫鬟道。

    玉覃拿了小缽裡調製好的鳳仙花汁,仔細塗著指甲,玉覃手巧,還在指甲面兒上勾了小花,別具新意。項筠瞧著歡喜,挑著指尖拈起了一副耳墜打賞,玉覃小心接過,臉上露了高興神色,頭回當差就得了賞兒,說明主子大方。

第十一章

    “趙小姐,是小生錯,是小生錯了。”沈暄忙是追了上去,邊是喊道。

    眾人聞聲都出來瞧了熱鬧,而本就沒走遠的項瑤更是笑得捶了宋弘璟胸膛,實在是服了沈暄,告白還能鬧出個烏龍來。

    趙玉珠在前頭走得急,沈暄追上,奈何她非捂著耳朵不聽解釋,饒是好脾氣也湧了血氣,在行過一處屋子時猛地伸手將人咚在了門板上,兩隻胳膊囚困住人,一下對上趙玉珠又羞又氣的眸子,當即察覺出行為不妥來,正要縮回手,趙玉珠卻是不幹,拽了那只胳膊不放,氣勢霸道問道,“你想怎樣?”

    “……”貌似他更想問這句,然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問出口,凝了神,作了正色,“方才那番話是小生的肺腑之言,小生真心想娶小姐。”

    趙玉珠直勾勾瞧著他,本就是個膽大的,兩情相悅之事又何顧禮數,此時掩了掩眸子,狎醋問道,“那個陳侍郎家的姑娘?”

    “感情一事勉強不來,我已婉拒,從始自終我想娶的只有你一個。”似乎開了頭後後面的話也就不難了,沈暄凝著臂彎下的女子,深情滿溢。

    趙玉珠彎了嘴角,眸中仿若星光一點一點漾開,半晌含羞的聲音低低應了道,“我亦非君不嫁。”

    互訴了心意的二人情是正濃,笑裡都浸了蜜似的,直把旁人看得起了雞皮疙瘩,宋弘璟輕咳了兩聲,示意二人收斂,這門婚事可還要宋家的家長應下才算。

    趙玉珠紅著臉,不願讓人白看了熱鬧,不客氣地吐槽了道,“當年你看嫂子那眼神可更火辣。”一點都不知道含蓄為何物好麼。

    宋弘璟瞪,這還沒嫁就胳膊肘外拐,真真是女大不中留。

    趙玉珠回瞪,留在家裡娘不疼,哥不愛的,當然要找個知冷熱的。

    兄妹倆一番眼神廝殺,項瑤與沈暄置了一旁,眼底都是不掩的高興。最後趙玉珠敗在了宋弘璟的強大氣勢下,讓沈暄回去,道是改日準備妥當了再上門提親。

    沈暄自是恭敬應下,前腳方走,便來了十數名樊王府的侍衛,身著一色衣裳,面容不苟言笑地拱手道,“宋夫人,樊王府有請。”雖是邀請,語氣裡卻沒轉圜的餘地。

    大抵瞧出事態嚴重,項瑤阻了宋弘璟發難,要跟樊王府的人走,宋弘璟沉著臉亦作了陪同。剛到樊王府,項瑤下了馬車就見其後一輛印有宮廷標誌的馬車在門前急停,御醫同宋弘璟堪堪行過禮就背著醫箱急急忙忙往裡頭去,項瑤心裡一個咯登,亦是快了兩步。

    緊緊跟著御醫的還有幾名婆子,打頭的那個約莫四五十歲的年紀,身著墨綠色的褙子,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挽了個圓髻,髮髻上插了一支綴著珍珠的銀簪,身材臃腫,不笑模樣還帶了一絲凶意,此刻神情緊張,甚為端嚴。

    看見是宋將軍夫婦,李嬤嬤不冷不熱地行禮,“宋將軍,宋夫人。”最後目光凝在凝了項瑤身上,不見喜色,她早就聽聞項瑤,因著在宮裡小時候帶藺王的時間不短,多少是有些感情的,一開始知道藺王想娶項瑤還挺喜歡這姑娘的,後來項瑤說翻臉就翻臉,跟了宋宏璟,李嬤嬤一直覺得項瑤水性楊花,而後京城傳聞她跟平陽侯家的小侯爺也有染,心中更是厭惡至極,自是沒什麼好臉色。

    見過禮後便匆匆往內殿行去。

    宋弘璟心中頗是不悅,這般態度,阿瑤為何要受她的臉色委屈,本來想替項瑤教訓一二,卻是讓項瑤及時拉住。李嬤嬤是太后身邊管事的嬤嬤,好歹要看太后的面子,那嬤嬤對自己有誤會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倒不如不理會。

    項瑤安撫地拽了拽宋弘璟的衣袖,便由著侍衛長引路到了頤心殿,殿內無人,坐等了約摸一刻,便見樊王走了出來,臉色是從未有過的沉肅。

    “見過樊王。”夫婦二人起身行禮。

    樊王在見到項瑤的一刻起眸中燃起火光,薄唇緊抿成一條線,當即不掩怒氣沉聲質問,“宋夫人,本王與你無冤無仇,青妤更待你不薄,為何要這般害本王的孩兒!”

    這突然發難叫項瑤驚了一跳,還有些反應不及,“我……”

    宋弘璟側了身子,毫不猶豫地挺身護了項瑤身前,“樊王何出此言?”

    廳堂裡外站了不少樊王府的侍衛,還有不少丫鬟婆子,是跟著樊王來的,有緊張探看的,亦有藏了暗芒的,還是頭一回瞧見樊王發火的模樣,可見真是急了眼的。

    樊王佇立,恰與宋弘璟相對,同樣高大頎長的身影迸出隱隱火花,半晌樊王從宋弘璟身上挪了視線,似乎是有所顧忌,抑住了想要掐住項瑤脖子的衝動,眸中浮起痛色,“我兒昨夜起高燒不退,身上泛起如魚鱗般皮屑,到眼下已潰爛延至全身……”

    說到這,樊王的聲音似有哽咽,滑向項瑤的目光聚了森然冷意,“原都好好的,就是塗抹了你送的那什麼膏後才變成這樣,本王不管是哪個指使你做,快把解藥交出來!”

    “我怎會害姐姐的孩兒,樊王,這當中定是有誤會,那藥膏我自個試驗過,沒有問題才敢送的。”項瑤在宋弘璟身後急急說道,聽了小皇孫的症狀亦是揪心。

    “你那意思還是本王冤枉了你不成。”樊王怒意更甚,拔高了尾音,讓人呈了一布包上來,恰是太子妃生辰當日項瑤送予項青妤的那包,裡頭只餘了一隻瓷罐子,環胸而立顯然是看她還有何話要說的樣子。

    項瑤凝著那只瓷罐子越是蹙起眉頭,道,“我未用過這類罐子裝呈,是……弄錯了罷?”

    “倒是會抵賴!這東西是從你送的布包裡取出的,還不是你送的,真當本王好糊弄麼!”樊王怒不可遏地喝道。

    項瑤正要否認就聽一陣急促腳步聲響起,李嬤嬤打了頭陣,身後除了宮裡來的嬤嬤外還多了個項青妤,大抵是一夜未闔眼,眼底青黑清晰可見,臉色憔悴。

    “王爺,瑤兒說沒做,許真不是她做的……”項青妤是聽項瑤被‘請過來’特意從屋子裡出來的,一邊憂心著孩子,一邊是打心底裡不信自個疼愛的妹妹會害她。

    樊王見人出來臉色微變,急急問道,“宗保如何了?”

    項青妤聞言哽住,堪堪又要落下淚來。

    “回王爺,小皇孫的情況不容樂觀,御醫也說……只能盡力而為。”李嬤嬤插了話,替項青妤答道,臉上亦有不忍,繈褓裡小皇孫露的臉兒上都是密密疹子,抓撓後紅腫成一片,幾乎都要瞧不出樣兒來,那可憐模樣讓人分外揪心,心底對那下毒手之人更是恨得不行。

    樊王簡直呲牙欲裂,“盡力而為是什麼意思,本王要我兒安康!”

    “老奴亦是那麼說的,小皇孫是太后娘娘的命根子,皇上太后都心焦記掛著,必然得平平安安的。”李嬤嬤穩著氣度忙是寬慰,至於事情是怎個發生的她已經在來的路上聽旁的說了,再看項青妤那單純柔弱模樣,心疼之餘卻是覺得自個得幫襯點兒,這會兒不該是心慈的時候。

    隨即視線轉了不遠站著的項瑤身上,愈發冷了神色,“當然害小皇孫的,亦不能放過。”

    似乎已經認定項瑤便是毒害小皇孫之人。

    得李嬤嬤提醒,樊王噙著悲痛之色睨向項瑤,“青妤這般信你,你若真有點良心,快些把解藥交出來,本王還能從輕發落。”

第十二章

    待主僕兩人的身影消失後,床上本該醉到天明的人忽而坐了起來,一口酒吐在床腳,眸中甚是清明。

    沒想到這一場戲,還引出只黃雀來。

    顧玄胤原是想打點下那兩個花娘混過去,沒想到又殺出個人,幸好事先得過提點,反應甚快,否則難保真著了道兒,稍回想便起了冷意,那位從未謀面的王叔之女還真是……出人意料。

    顧玄胤依計重新倒回了床上,瞧著床榻四周繪製的畫兒,有些動作甚至聞所未聞,他閒適地欣賞著,一邊摸著從兒子手裡奪來的小布老虎,想著縫製它的人。

    另一邊,項筠的馬車在大理寺外等了片刻,由玉綃前去打點了銀子才得以進去大理寺的牢房探望。

    她戴著帷帽跟在寺吏後頭,平生頭一回出入這等地方,一走進就叫門口關押著的人嚇了一跳,那人扒著鐵欄喊冤,被寺吏生生打了回去,棍子敲擊在鐵欄上發出刺耳聲響。

    “老實點。”寺吏沒好氣地沖裡頭的人道,回身又掛了諂媚笑容,“項側妃受驚了,宋夫人就在前頭,您小心走。”

    項筠走在正中央,目光不自覺掃過兩旁森冷牢房,受驚之餘生出幾分惡意的愉悅,人被關在裡頭,不消兩日就會被逼瘋了吧?

    當步行到最後一間牢房時,項筠定住腳步,只見三面灰牆的牢房裡頭掛滿各色刑具,鐵鍊自牆壁上垂下,拷住底下坐著的那人的手腕腳踝,磨出紅腫,而向來乾淨明麗的臉龐此刻被淩亂髮絲遮了大半,銀鑭邊馬面裙髒得瞧不出原來的顏色,染了斑駁血跡,模樣十分狼狽。

    “項側妃,您只有一炷香的時間,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寺吏一邊開門一邊交代。

    項筠頷首,拿帕子掩了掩鼻子走入,像是有些受不了裡頭的味兒,然眼裡卻閃著異常興奮的光芒。

    縮在角落的人原是疲倦倚著牆面,這會兒聽到動靜,驀地動了動,越發往裡頭縮去,似乎頗是畏懼。

    項筠瞧著簡直要笑出聲兒來,早就聽聞大理寺卿霍准問訊手段嚴厲,沒想到這麼不顧情面,項瑤還懷著身孕……思及此,她的目光不禁往下滑去,落在那微凸的小腹上。

    牢裡昏暗,項瑤似乎很是惶恐,緊張問道:“誰?”嗓音分外沙啞低沉。

    項筠自是知道項瑤怕黑,尤其怕這種森冷幽暗的地方,難怪熬成了這模樣,不由嘴角勾了笑意,“姊姊,是我呀。”

    項瑤聽了聲音未再言語,只是似乎很不願見到她似的,連看都未看。

    “聽說姊姊入獄,我這做妹妹的自然掛心,特意過來瞧瞧,姊姊難道就不願看我一眼麼?想當初在項府你我關係可是最好,我被先生留堂,也是姊姊提了點心盒子來瞧我。”說罷讓玉綃取了食盒裡的點心,小蒸籠裡的魚餃選用肉質細膩的鰻肉搭配蝦茸又用梅梨調餡,薄薄一層面皮包裹住,也沒有過油去炸,只是蒸熟了,咬一口便覺得鮮滑舒爽,亦是項瑤愛吃的。

    項筠執了象牙箸夾起一個,作勢喂向她,“姊姊嘗嘗。”

    甫一靠近,就被項瑤毫不客氣地打掉,雪白魚餃落在地上黏滿了灰塵,髒兮兮地滾到了項筠腳邊。

    “你別不識好歹!”玉綃見狀,橫眉怒道。

    項瑤悶不吭聲,整個人縮在陰影中,項筠直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幕,終是忍不住笑了起來——項瑤啊項瑤,你也會有今日?從初入項府的懵懂到明白寄人籬下的各種滋味,她一直活在項瑤的陰影下,錦衣玉食的日子過久了自是貪戀的,她不想計較,可每回總有人跳出來用傷人的法子告訴自己不過是外人,因為項瑤喜歡,養著也就養著了,跟一條狗有什麼分別?

    連她滿心愛慕的男人都因著項瑤的身份要娶她,若換作是自己,那該是多圓滿的一件事?想到那人對自己的溫柔眷寵,項筠感覺甜蜜的同時心裡又倏然一苦,從前是逢場作戲她信,可後來顧玄曄卻變得有些古怪,而這古怪皆因面前這人。

    比起身為正妃的安瑾,她一直覺得項瑤的威脅更大,男人愛不愛一個女人看眼神便可知道,顧玄曄的眼神落在項瑤身上太多次……項筠暗暗捏緊拳頭,眸子浮起幽冷,只要她消失就好了。

    看著項瑤此時的狼狽模樣,項筠又覺得不解氣了——她應該更痛苦些……項筠一腳故意踩在那露出的紅腫腳踝上,恍若將所有怨氣傾注其中,聽著她悶哼,項筠更用力,非要她痛得叫出來似的慢慢輾壓。

    項瑤卻不如她意的強忍著,項筠心頭的鬱氣難以抒發,倏地俯身在她耳畔低語,“因為你,青妤姊姊的日子可不好過,受你牽連,樊王與她日日爭吵,小皇孫經搶救雖活了下來,可毒素已經蔓延至心肺,那麼小的年紀就得了癱病,嘖嘖,真是可憐。”

    始終沒什麼反應的項瑤開始掙扎,鐵鍊一下一下的更是磨紅了手腕,她卻不知疼似的,激動不已。

    項筠瞧不清楚她的面龐,卻也猜到她此刻神情,心中總算舒坦了些,聲音裡透了沾沾自喜之意,“青妤姊姊給小皇孫用的那瓶膏藥,其實是不能沾上肌膚的香料,卻被誤當作你給的膏藥用了,效果果然好呢。”

    “是你……”

    聽項瑤驀然指證的聲音,項筠想也未想地回了句“是又如何”,回神才發現聲音並非是面前人發出,猛地轉頭,卻見玉綃已被制住,後面不知何時站了一排人,她赫然驚見打扮跟牢裡的人兒一樣的項瑤,她與宋弘璟肩並肩,噙了嘲諷笑意看著她。

    “你……”

    項筠緩過驚訝,急急回頭看向裡頭囚著的人,隨即湧入幾名寺吏打開鐐銬,“項瑤”撩開面前的頭髮,赫然露出一張算是清秀卻陌生的臉來,因著腳踝被項筠踩傷,她由寺吏扶著一瘸一拐地走向了牢房外,臨了回眸看項筠一眼,瞧見她臉上的驚慌之色滿心痛快。

    真是個惡毒女子!

    年輕的大理寺卿霍准樣貌清秀俊雅,臉上帶著病態的蒼白像常年不見光的樣子,整個人有些陰柔,在牢房外淡然出聲,“項側妃對於那香料的效果,可否給本官一個解釋?”

    項筠早已僵硬了身子,轉身就對上那雙恍若沒有人氣的冰冷眸子,渾身冒起冷汗,如何不知道自己又被算計了,心中怨毒與恐懼交雜,一雙眼兒瞪著項瑤幾乎要噴出火來。

    “什麼香料,霍大人,我不過是來探望家姊,這需要什麼解釋的?”項筠反應很快,眉心一蹙,露了些許委屈,本就柔美的面龐顯出楚楚可憐的韻味來,瞧著就怪惹人憐的。

    門外杵著的一干寺吏都忍不住緩了神色,像是怕嚇著裡面的人似的。

    之前扮作項瑤的女寺吏瞧見她那樣兒,用沒受傷的那只腳沒好氣地狠狠踢了幾個寺吏,再看向裝模作樣的項筠,噁心得不行,當即駁道:“你分明是來落井下石的,就你踩我的狠勁兒,哪有半點姊妹情,這會裝什麼?!”

    霍准如櫻花般的雙唇勾出半月形的弧度,“司雅不得無禮。”

    項筠叫司雅拆穿,微繃了面兒,這會聽到霍准發話緩緩掃他一眼,當他是幫著自己的,舒展了笑意,看向項瑤的眼底明晃晃溜過一絲得意,“霍大人明——”

    “來人,將項側妃關押審問。”霍准掛著和煦笑容,語氣卻是不符表情的冰冷。

    隨著話落,便有寺吏上前。司雅原還扁著的嘴登時咧到耳邊,暗暗看向自家大人——果然不會受那狐媚子蠱惑,下獄後就不管側妃正妃,都是犯人。

    項筠不敢置信地盯著上前來的寺吏,怎麼都料不到事情會有這番轉折,在那冰涼的鐐銬要銬上之際,她發狠喝道:“我看誰敢!霍大人,你好大膽子!”她看著霍准的表情已變,咬牙切齒,仍是不信他會抓了自己。

    “毒害小皇孫一案疑點重重,聖上交代仔細查辦,項側妃如今有嫌疑,自然要留下審問。”霍准只抬了抬眼眸,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項筠臉上的神色精彩萬分,仍辯解道:“這件事情已經證據確鑿,還有什麼疑點?”再睨向他身側站著的宋弘璟與表情高深莫測的項瑤,當即自以為是地露出鄙夷,“莫不是霍大人叫他們收買,要屈我入獄不成?”

第十三章

    一身著月白錦服的華貴公子站了花巷口,外罩件銀絲素錦披風,長髮被白玉鑲金的玉冠高高束在頭頂,只留下幾縷優雅地垂於肩側,面容俊挺清雅,此時卻滿是抑鬱之色,搖搖晃晃就要往裡頭去。

    “唉唉唉公子,您來早了,我這還沒開呢。”抹了厚厚脂粉穿紅戴綠的青樓老鴇攔了人道,一邊忍不住揩油,實在是公子生得太過俊俏,自個還是頭回見。

    “讓開。”顧玄胤攜著一身酒氣喝了道,身形一晃,餘光自是瞥見街角鬼祟的身影,眼底滑過森冷寒意。

    老鴇見來人富貴逼人,哪會把生意往外推,盈著笑臉去扶人。想從未見過,還是酒氣熏熏的過來,八成是跟家裡的那個鬧了……幹這行的有幾個不是油條的,笑得更是慇勤,“呦,公子火氣這麼大,先上來喝點茶降降火,讓姑娘們準備準備。”

    顧玄胤可沒心情喝什麼茶水,直接扔過去一錠金子,“給我找幾個溫柔貌美的。”他醉眼迷離,模樣清俊,老鴇早就看的心中蕩漾,只可惜知道自個兒年老色衰,收了心思將所有關注都放在金子上,趕緊抱在懷裡,恨不得親上一口。

    “公子放心,一定包您滿意。”老鴇滿臉喜色地收了金子,一甩帕子,扯了嗓子往樓上喊道。“沉魚、落雁快下來。”

    沉魚、落雁是一對姐妹花,生得嬌美不說,聲音更是宛若黃鶯嬌嬌俏俏的,兩個姑娘本來還在抱怨哪個倒楣催的那麼早,但看到顧玄胤的模樣就什麼怨言也沒了,雙雙跟那水蛇一般往上擠過去,“公子……”

    顧玄胤被二人一左一右挽著上了二樓雅間,臨著窗,能將一樓的情形盡收眼底。開了生意,便有人進門來尋歡作樂,顧玄胤坐下,自顧執了酒杯喝了悶酒,沉魚、落雁對視一眼,眼中都是雙方明瞭的垂涎,所以就更加賣力的搔首弄姿,“公子,一個人喝悶酒有什麼意思,我們喂你。”一個站在後面開始揉男人的肩膀,一個愣是往腿上坐。

    兩個花娘依偎過來,聲音嬌柔的人心都快酥了,顧玄胤方與項青妤爭吵完,實在受不了府中那壓抑氛圍才逃出來,借酒澆愁奈何愁上加愁,才來了這兒消除煩悶。

    就著花娘的手飲完了杯中酒,顧玄胤便將兩個花娘拽了過來,左擁右抱也不過如此,花娘自然心花怒放,更加溫柔聽話,咬著耳朵說著柔情蜜語,只是沉浸美色中的花娘誰也沒看到那雙黑眸底下閃爍著百無聊賴,看似樂在其中,手指摩挲在二人柔腰上,卻更顯出一分漫不經心。

    正嬉鬧間,卻響了開門的聲音,沉魚、落雁回過神來,已經看到門口站著一個身姿曼妙的女子,背著琴匣,面上覆著紗巾,沖裡頭的人盈盈一福身喚了公子。

    沉魚落雁只當是來彈琴助興的,複又勸起顧玄胤喝酒來,一邊眼神溜向新來的女子暗含了警告的意思,表明這人是她們先的,莫來搶食。

    “出去,我不聽琴曲。”顧玄胤醉眼迷離地挑了挑眉,不甚耐煩地趕人,實則精光暗斂,掠了意外。

    女子狹長細眼微微眯起,像是在笑,開了口,“公子,論侍候人她們如何比得上奴家。”那聲音柔弱無骨,媚意橫生,勾人得很。隨著面紗被取下,露出明豔面龐。

    顧玄胤的目光落在她眼角那顆灼灼淚痣上,聞言扯了嘴角,像是被激起了興致,遂她的意思遣了沉魚落雁離開,“我倒是要瞧瞧。”

    女子眼底落了得逞,握住酒壺倒了一杯酒水,纖細的白手遞過去,手腕上造型奇特的鈴鐺手鏈發出一陣悅耳的響聲,卻讓人聽的並不舒服,“公子既然不愛聽琴曲,奴家跳段舞助興如何?”

    顧玄胤接了酒盞,並不急著飲下,眯著眼瞧人道了聲好。女子旋身踩著鈴鐺玲玲的節奏,身姿翩然起舞,卻始終未離開顧玄胤的半徑,舉手投足帶了些許異域風情,顧玄胤揚了眉梢似乎確實被吸引,終於在女子欺身上來之前悶盡了杯中酒液。

    隨即伸手一攬,便摟住了女子纖腰帶著往床上倒去,挨著床的那刻卻似抵不住酒意睡了過去。

    在他身下的女子費力將人翻過身去,便見一健碩身影自門外而入,動作隱了一絲急切,看到房中景象後,喚了聲郡主。

    顧妧微是蹙眉覷了他一眼,隨即又回落在顧玄胤身上,嘴角漾開笑意,“你主子不是個會吃虧的,那酒裡還添了迷藥,樊王這一覺大抵能睡到明個早上,走罷。”

    待主僕二人的身影消失花樓,床上本該醉到天明的人忽而坐了起來,一口酒吐了床腳,眸中甚是清明。

    沒想到這一場戲,還引出只黃雀來。

    顧玄胤原是想打點下那倆花娘混過去,沒想到又殺出個人,幸好事先得過提點,反應甚快,保不准就真著了道兒,稍是回想便起了冷意,那位從未蒙面過的王叔之女還真是……出人意料。

    這廂顧玄胤依計重新倒回了床上,正正瞧見床榻上方微凸的牆壁頂端繪製著的畫兒,有些甚至是聞所未聞,顧玄胤閒適地欣賞著,摸著從兒子手裡奪來的小布老虎,想起它的主人來。

    唔,真是漲姿勢。

    申時近了尾聲,項筠的馬車候在大理寺外,等了片刻,由玉綃前去打點了銀子才得以進去天牢探望。

    項筠戴著幃帽跟在寺吏後頭,平生頭一回出入這等地方,一走進就叫門口關押著的人給嚇了一跳,那人扒了鐵欄喊冤,被寺吏生生給打了回去,棍子敲擊在鐵欄上發出刺耳聲響。

    “老實點。”寺吏沒好氣地沖裡頭的人道,一回身地又掛了諂媚笑兒,“項側妃受驚了,宋夫人就在前頭,您小心走。”

    項筠走了正中,目光不自覺巡過兩旁森冷囚室,受驚之餘生出幾分隱秘的愉悅來,人被關了裡頭,不消兩日就會被逼瘋了罷?

    果然,當步行到最後一間時,項筠定住了腳步,只見四面灰牆的牢房裡頭掛滿各色刑具,鐵鍊自牆壁上垂下,拷住底下坐著那人的手腕腳腕,磨出紅腫來,而向來乾淨明麗的臉龐此刻被淩亂髮絲遮了大半,身上銀鑭邊馬面裙髒得瞧不出原來的顏色,染了斑駁血跡,模樣十分狼狽。

    “項側妃,您只有一炷香的時辰,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寺吏一邊開門一邊交代了道。

    項筠頷首,拿帕子掩了掩鼻子,像是有些受不了裡頭的味兒,然眼裡卻閃著異常興奮的目光。

    縮在角落的人原是疲倦倚著牆面,這會兒聽了動靜,驀地動了動,愈發往裡頭縮了去,似乎頗是畏懼。

    項筠瞧著簡直要笑出聲兒來,早就聽聞大理寺卿霍准問訊手段殘忍,倒沒想這麼不顧情面,項瑤還懷著身孕……思及此,項筠的目光不禁往下滑去,落在那微凸起的小腹上。

    牢裡昏暗,項瑤似乎很是惶恐,緊張問了道,“誰?”嗓音分外沙啞低沉。

    項筠自是知道項瑤怕黑,尤其怕這種森冷幽暗的地兒,難怪熬成了這模樣,不由嘴角勾了笑意,“姐姐,是我呀。”

    項瑤聽了聲音未再言語,只是似乎很不願見來人似的,連看都未看。

第十四章

    “聽說姐姐被關,我這做妹妹的自然掛心,特意過來瞧瞧,姐姐難道就不願看我一眼麼,想當初在項府你我關係可是最好,我被太傅留堂,也是姐姐提了點心盒子來瞧我。”說罷,項筠讓玉綃取了食盒裡的點心,小蒸籠裡的魚餃選用了肉質細膩的鰻肉搭配了蝦茸又用梅梨調餡,薄薄一層包裹住,也沒有過油去炸,只是蒸熟了。

    這種南方風味十足的小食,咬一口便是覺得鮮滑舒爽,亦是項瑤愛吃的。

    項筠執了象牙箸夾起一個,便作勢喂向她,“姐姐嘗嘗。”

    甫一靠近,就被項瑤抬手毫不客氣地打掉,雪白魚餃落了地上黏滿了灰塵,髒兮兮地滾到了項筠腳邊。

    “你別不識好歹!”玉綃見狀,忙是橫眉道。

    項瑤悶不做聲,整個縮在陰影中,仿若借此隔絕。

    項筠直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幕,終是忍不住笑了起來,項瑤啊項瑤,你也會有今日。從初入項府懵懂到明白寄人籬下的各種滋味兒,項筠一直活在項瑤的陰影下,錦衣玉食的日子過久了,自是貪戀的,可每回總有人跳出來用傷人的法子告訴自個不過是外來的,項瑤喜歡,養著也就養著了。

    跟一條狗有什麼分別?

    連她滿心愛慕的男人都必須因為身份要娶她,若換作是自個,那該是多圓滿的一件事。想到那人對自個的溫柔眷寵,項筠浮起甜蜜的同時又倏然黯淡了下來,從前是逢場作戲她信,可後來的顧玄曄變得有些古怪,而這古怪皆因面前這人。

    比起正妃地位的安瑾,項筠深覺項瑤的威脅更大些,男人愛不愛一個女人看眼神便可知,而顧玄曄的眼神落在項瑤身上太多次。項筠暗暗捏緊了拳頭,眸光裡浮起幽冷,只要她消失就好了。

    看著項瑤此時的狼狽模樣,項筠又覺得不解氣起來,應該……更痛苦些。索性近了跟前,一腳故意踩在了那露出的紅腫腳踝上,仿若將所有怨氣都傾注其中,聽著那聲悶哼,非要她痛得叫出來似的慢慢用力。

    項瑤並不如她意的強忍著,項筠心頭的鬱氣便難以抒發,倏地俯身在她耳畔落了低語,“因為你,青妤姐姐的日子可不好過,受你牽連,樊王與她日日爭吵,小皇孫經搶救雖是活了下來,可毒素已經蔓延至心肺,那麼小年紀就得了癱病,嘖嘖,真是可憐。”

    始終對項筠不作反應的項瑤開始掙動鐵鍊,隨著一下一下更是磨紅了手腕,卻不知疼似的,透露激動。

    項筠瞧不清楚她的面龐,卻也猜到她此刻神情,心中總算舒坦了些,聲音裡透了沾沾自喜,“項青妤給小皇孫用的那瓶膏藥,其實是香料,被誤當作塗抹的給用了,效果卻是一樣好呢。”

    “是你……”

    項瑤指證的聲音驀然道,項筠想也未想地回了句是又如何,然驀地回神發現面前之人並未開口,而那聲音也偏于清麗,猛地調轉頭去,卻見門外不知何時站了一溜人,而人群裡赫然站著跟牢裡的人兒穿了一色馬面裙的項瑤,與宋弘璟一並立著,噙了嘲諷笑意看她。

    “你……”項筠緩過驚訝,急急回頭看向裡頭囚著的,隨即湧入幾名寺吏打開了鐐銬,‘項瑤’撩了面前的頭髮,赫然露出一張算是清秀的臉來,及閘外站著的瘦削男子行禮喚了霍大人,因著腳踝被項筠踩傷由寺吏扶著一瘸一拐地走向了他們,臨了回眸看了項筠一眼,瞧見她臉上驚慌之色臉上滿是痛快。

    真是個惡毒女子。

    年輕的大理寺卿樣貌清秀俊雅,隨著寺吏點了牆壁上的燭火,照著尖削的臉,帶點病態像常年沒見光樣,整個人顯了陰柔,淡然出聲,“項側妃怎知那香料會有那種效果,可否給本官個解釋。”

    項筠早已僵硬了身子,對上那雙恍若沒有人氣兒的冰冷眸子,渾身冒起了冷汗,如何不知道自己又被算計,心中怨毒與恐懼交雜,一雙眼兒瞪了項瑤幾乎要噴出火來。

    “什麼香料,霍大人,我不過是來探望家姐,這需要什麼解釋的?”項筠反應一瞬,眉心一蹙,露了些許委屈,本就柔美的面龐顯出楚楚可憐的韻味來,瞧著就怪惹人憐的。

    門外杵著的一干寺吏都忍不住緩了神色,像是怕兇神惡煞嚇著裡面的人似的。之前扮作項瑤的女寺吏瞧見旁邊人那樣兒,用沒受傷的那只腳沒好氣地狠狠踩了下他腳面,再看向裝模作樣的項筠,噁心得不行,當即駁道,“你分明是來落井下石的,就你弄我的狠勁兒哪有半點姐妹情,這會裝什麼!”

    霍准如櫻花般色淡的雙唇勾出半月形的弧度,“司雅不得無禮。”

    項筠原叫司雅拆穿,微繃了面兒,這會聽到霍准發話緩緩掃過他一眼,當是個聰明人,舒展了笑意。再看項瑤,眼底明晃晃溜過一絲得意,“霍大人明……”

    “來人,將項側妃關押問審。”霍准掛著和煦笑容,話意卻不符的冷然道。

    隨著話落,便有寺吏應是上前。司雅原還癟著嘴的登時咧了嘴角,暗暗看向自家大人,果然不會受那狐媚子蠱惑,下了牢可就不管側妃正妃了,都是犯人。

    “……”項筠不置信地盯著上前來的寺吏,怎麼都料不到事情會有這轉折,待那冰涼鐐銬要被戴上之際,發了狠喝道,“我看誰敢!”

    “霍大人,你好大膽子!”項筠轉而對上霍准神色已變,咬牙切切,仍是不置信他會抓了自個。

    “毒害小皇孫一案,疑點重重,聖上交代仔細查辦,項側妃如今列入嫌疑,自然要一視同仁。”霍准只抬了抬眼眸,一副公事公辦模樣。

    項筠臉上的神色再添精彩。“這件事情已經證據確鑿,還有什麼疑點?”再睨向他身側站著的宋弘璟與神色莫測的項瑤,當即自以為是地掠了鄙夷,“莫不是霍大人叫他們收買,要屈我入獄不成!”

    項瑤聞言搖了搖頭,瞧著她的目光甚是憐憫,若說項筠方才在霍准手裡還有一線生機的話,此刻已把生路活活堵死,霍准之父便是在獄中屈打成招,一朝喪命留下孤兒寡母,霍准年少就顯了驚世之才,憑藉一己之力為父翻案,得景元帝看重,封為大理寺卿,授予上打昏君下打讒臣的金鞭,第一個就拿昭陽駙馬喂了金鞭,自是不畏權貴,令天下無冤假錯案。

    果然,項筠話一出,霍准眼角眉梢,更添了一股子狠戾。“本官還從未判過一個冤案,項側妃大可放心。”

    遂掃過停滯的寺吏一眼,後者忙上前將人銬了起來。

    項筠手腕一沉,隨著掙動,那十斤重的鐐銬登時就把手腕扣出一圈紅印來,令她再維持不住風度,出言叫囂,“霍大人,霍准,你無憑無據憑什麼抓我,項瑤這個毒婦就可以逍遙法外,我一定要告訴王爺,不,告訴聖上,你竟是這麼辦事的!”

    司雅看著她那模樣不可謂不痛快,這會插了話,不掩幸災樂禍。“不要急,要證據是罷,很快就有了。”

    項筠覷向她,掠了訝然,隨即穩住了心神,心想除非項蓁蠢死把自個搭上,否則這鍋項瑤是背定了,當是司雅詐她,並未放了心上。只是時局顛倒,如今成了項瑤在外她在內,心中堪堪生起鬱火,燒得撓心撓肺。

    “敢這麼待我,藺王定不會饒過你們。”項筠恨恨撂了狠話。

第十五章

    其實也是項筠誤會,項瑤亦是戴罪之身,只是托了宋弘璟的福,挾了霍准早年的恩情相報,未鐐銬上身罷了。後項瑤出了此計引項筠上鉤,霍准與一干人等皆在一旁暗室瞧看,倒與項瑤推測相符,方是反轉。

    “本官依法辦事,自會如實稟報,項側妃還是把知道的說出來,還能少受些皮肉苦。”霍准撫著腰間系著的金鞭,嘴角微牽卻是冷聲道。

    “我不知道你讓我說什麼,人是項瑤害的,你大可問她去!”項筠目光淩厲掃向一旁站著的項瑤,當她是瞧熱鬧的,磨得後牙槽發緊,為何都已入獄她還能這般淡然處之,毫髮無損,真真是氣煞人了,待她出去定讓王爺好好收拾這個霍准不可!

    “太子妃生辰當日,我拿了自製的膏藥送給樊王妃,東西是我的丫鬟雲雀一直拿著的,途中未經人手,直接給的樊王妃,後來發生這等事我也很莫名,那只罐子花紋造型都與我裝呈的不一,怕是別個摻在其中嫁禍與我。”項瑤緩緩道來,並不理會項筠嘲諷的眼神。

    “出了事就說別個嫁禍,拿我作替死鬼,呵,倒是你慣用的伎倆。”項筠冷嗤,這會兒像是想通了似的,作了委屈道,“霍大人,想必你也知道我是項太傅收養的,項大人的義女,若非項太傅邀祖父上京,我一家未必會受難,而我也無須寄人籬下看人臉色過活,是我天真,竟真渴望姐妹親情,孰料人家只當我是個玩物陪讀,但凡闖禍惹事必然推脫與我,此次亦不例外!”

    說罷,橫眉冷對,堪堪是指責其栽贓。

    霍准聞言亦是揚了眉梢,不由看向項瑤,攜了一絲看好戲的意味。

    “項筠,你如何對得起你的良心!”多年恩情竟被說成這般,饒是項瑤心思堅定此刻也不禁紅了眼眶,滿目寒意。替祖父不值,替母親不值,更替上輩子的自己,怎會沒看出這白眼狼!

    宋弘璟握住她冰冷的手,“阿瑤,不值當。”落了一語,大手捂住她的,像是給她暖回來似的。霍准被眼前一幕給閃道,像見鬼了似地瞟了宋弘璟一眼,受不了地擺正了視線。

    “本官只問案情相關,少扯沒用的。”遂是打斷。

    “大人,我與案子並無關聯。”項筠說的斬釘截鐵。

    一陣急促腳步聲驀然響起,在天牢的過道上回蕩,一寺吏兜著一布袋匆匆走了進來,“大人,查到了。”

    霍准嘴角一勾,起身走到那寺吏身旁,拿起了裡頭的物件又招了司雅拿了證物過去,兩樣一塊放了燭火下比較,花紋造型確是一致。項筠看得暗暗心驚,不知這是哪出。

    “這是城南東窯產的,因著花紋模具緣故,只產了這麼一批,要查起來倒也方便,道是都讓京西胭脂鋪的給收了。”那寺吏稟道。

    “京西胭脂鋪?”項瑤作是訝異地出聲。

    項筠亦是被她驚了一跳,心開始莫名狂跳,雙眸驚疑不定地凝向她,聽她喃喃了項蓁的名字登時心裡一緊,沒想到那竟是項蓁央項允灃做的小本生意,一面暗惱項蓁不好好選罐子,一面又惱了大理寺查案子的能力,怕這麼挖下去把項蓁挖了出來,那個膽小的指不定把自個供了,起了一絲慌亂之色。

    “稟大人,小的胭脂鋪的人帶來了,要提審嗎?”

    霍准自是頷首,起身出去,順道請了宋弘璟一道。

    牢房裡,一下隻余了項瑤項筠二人,與看守的寺吏。

    “妹妹似乎很緊張?”項瑤突然發聲,慢慢踱步到了項筠面前,嘴角含笑,眸光裡卻是一片冷意。

    “你想幹什麼?”項筠見她挨近,愈發心慌,卻不甘弱了氣勢,奈何手上腳上鐐銬作祟,在她面前生生短了一截。

    項瑤近一步,她退一步,直到退無可退,已經抵住牆壁,落了矮勢,而司雅等人像是看不到似的,任由項瑤為所欲為。

    “項瑤!”項筠低低喝了一聲,聲音染了緊張。

    項瑤俯身,掐住她的下頷,一抬手便露出那張楚楚可憐的小臉來,曾經有多疼愛,如今就有多憎惡,隨即像是碰了髒東西似的抽了手,直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睨著她,挑了嘲諷笑意,“對付人連人都不看清楚,該說你蠢呢還是蠢呢。”

    “你……該死的,你會不得好死的!”項筠被她如此戲耍,堪堪是火燒了頭頂,理智全無,惡毒詛咒道。

    項瑤倏地凜了神色,目光裡是徹骨寒意,“項筠,我會親手送你下地獄。”

    項筠正瑟縮驚懼之際,忽然聽見門外霍准的聲音,伴著門鎖打開的鈴琅響,暗暗松一口氣的同時恢復了囂張態度,“這就是霍大人辦案的效率,關押一個無辜的人與嫌犯同室,若是出點差池,你可擔得起這責任。”

    “宋將軍,今個初幾?”霍准忽然風馬牛不及地問了道。

    “初六。”

    “啊,是結案的最後期限了。”霍准像是才記起,皺了眉頭。

    項筠覷著他那模樣,勾了嘴角,“我勸霍大人還是不要浪費時間的好。”

    霍准應是,“來人,帶證人。”

    項筠一見來人是個身材矮小的黑瘦姑娘,並非項蓁,半懸著的心徹底放下,露了輕鬆神色。

    “把你方才說的再同項側妃說一遍,看項側妃能回想起什麼。”霍准笑得意味深長。

    那名女子喏喏應是,抬首瞧了項筠一眼,當即懼怕地垂了眸子,張口徐徐道,“小女是在京西胭脂鋪作香料,香粉的,那天有人找上我讓我調製香料,我原是不想接的,怕……怕出問題。可家中母親病得很重,急缺銀子,就……就接了,這是那人寫的幾味,我也沒想到調出來竟是毒害小皇孫的燎毒。”

    女子拿出的紙上確是寫了幾味藥材,項瑤瞟過一眼,目光定在了上頭,回轉項筠身上,見她亦是盯著紙張瞧,“這字跡是妹妹的罷。”

    項筠心中震驚,那名女子所說恰是她與項蓁的交易,只是模糊了幾點,竟變成和她的,還拿出自個筆跡書寫的紙,她哪會這麼笨的留下這般切實證據,“不,這不是我的。”

    宋弘璟無甚表情地遞了項筠先前的一幅作品,末端落了她的小印,作假不了。這一對比,很快就顯了結果,霍准拿著紙張,“項側妃,人證物證俱全,還有何話?”

    “不,我是冤枉的,那不是我。”項筠這下著實是慌了,怒指項瑤,“是——是她偽造的,霍大人,與我無關呐。”

    只是再沒人相信她無辜。

    就算項筠喊破了喉嚨,都改不了霍准定案的事實,不期然對上項瑤盛了痛快笑意的眸子,切切實實地明白了那句送她下地獄的寒意,此刻顫抖不停,哭得通紅的眼睛深處,絕望與恐懼四溢而出。

    “我要見王爺,讓我見王爺。”到了最後,看著司雅送上囚服,項筠只哭喊著這一句,似乎將顧玄曄當了保命符,隨著呼聲漸小,項筠激動發顫的身子下麵竟淌下血來,彙聚成小小一攤,觸目驚心,往下落了一眼,徹底昏了過去。

    項瑤的目光亦是落在那攤血跡上,轉向血色褪盡顯了蒼白的項筠,擰了眉梢。

    初雪紛至,清晨分明還似飛絮,飄飄灑灑,到了午時,烏瓦之上青泥地裡已經鋪白。

    廊廡下丫鬟端著海棠雕漆方盤,腳步匆匆,于芷蘭苑門前叫人攔下,經了仔細檢查才被放行入了裡頭。不一會兒,屋子裡就傳出女子淒淒切切的哭聲,喚著要見王爺。

第十六章

    門外,身著烏衣勁裝的玄鐵營衛置若罔聞,作了囚禁看守,這些人是宋弘璟手下,自是為將軍夫人抱不平,偏偏裡頭那個有孕,延後發落,心裡頭都憋了一口氣,攢著勁兒暗地裡刁難。

    積雪簌簌而落,驀然響起靴子踩在雪地上發出的“咯吱”聲。

    一道頎長身影出現在拱月門外,顧玄曄身著朱墨色銀鼠鶴氅,襯得眉目修長清潤,堪堪立在了庭院中並未再靠近。

    “王爺。”宋平拱手行禮。

    屋子裡驀地響起瓷器脆裂的響兒,傳出女子壓抑激動的詢問,喚著王爺,卻得不到半點回應。

    顧玄曄眸色複雜地凝著那扇閉合的木門,聽著門內女子嚶嚶哭聲,浮了一絲心軟卻很快隱去,他方下朝回來,因著這事忙得焦頭爛額,如何都想不到項筠竟會為他……猶記得初遇時那人溫言軟語哄著一摔倒的小孩兒,那麼溫柔純澈,叫人忍不住想細心呵護,後來他也是那麼做的,與她在一道那些爾虞我詐陰謀算計都遠去,內心平靜,溫柔繾綣,直到後來他登上皇位,原以為可攜手一生,卻沒想過她的性子並不適合後宮,終究成了後宮權勢的犧牲品,令他痛徹心扉。

    再得機會,他想重新尋回那份安寧,卻也隱隱察覺似乎與記憶中有所不同,可依然疼寵至極。有了預知後,他並不需活得如此小心翼翼,像是有了通往皇位的捷徑,卻未想橫生枝節。

    景元帝的怒斥牽連,非一個不知情可以揭過,整個藺王府連坐,玄鐵營進駐看守,待項筠產子後再行發落。

    顧玄曄肩上落了雪粒子,順著脖頸似是滑了進去,一片徹骨冷意,仍是未動。孩子……禁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生在皇家卻留有一份天真,想著孩子是在期待下出生,而非關係個中複雜利益,所以他給項瑤喂避子藥,孰料最後竟再沒機會。

    思及此,顧玄曄掩了掩眸子,落下一片陰鷙,項筠那孩子他要,人……罷了。

    “王爺。”身後一道清冷女聲響起打斷他的思緒,外罩淺藍織錦夾金絲狐裘斗篷的安瑾站了身後。

    顧玄曄回神,眸光落了安瑾略是蒼白的面上,想到這幾日因著記憶錯亂而冷待,而她始終溫柔等候,一如上一世那模樣,“王妃怎不好好休息。”

    安瑾搖頭,出了這麼大事如何休憩得了,溫婉開口。“太后罰的經書尚寫了一卷未到,出來透口氣,遠遠瞧見王爺遂過來瞧瞧。”

    顧玄曄聞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添心疼柔軟,心思幾轉,替她攏了斗篷,“回罷,我陪你一塊抄。”

    安瑾清冷的眉眼漾開笑意,柔柔道了聲好,餘光掃過被握住的手,驅了稍許寒意,因著他的態度轉變,心底湧起一絲絲企盼,興許,興許這未嘗不是樁好事。

    踩著身後傳來那女子淒厲叫聲,與顧玄曄一道旋身離開。

    “小姐,小姐你不要嚇奴婢啊。”屋子裡,玉綃看著扒在門上,五指泛白的項筠,猛地對上其雙眼佈滿血絲的狠戾模樣,被駭得退了一步。

    項筠面上淚痕未幹,緊緊咬著嘴唇,眼睛裡露出一抹絕望來,只喃喃著他走了,走了,一邊在屋子裡踱起步子來,仿佛分若兩人,一個撫著腹部笑容溫柔,一個滿目陰鷙歇斯底里,兩者切換自如,把玉綃嚇得縮了角落,慶倖屋子裡傷人的東西都給收了起來。

    “我有了王爺的骨肉,王爺怎麼忍心置我不顧。”說罷竟篤定般綻開笑來。

    玉綃瞧著心中大駭,自個主子已是不正常模樣,謀害小皇孫其罪當誅,待孩子生下等的便是午門問斬,就算是王爺都救不了小姐……

    項瑤同宋弘璟自天牢回來,翌日一早就去了樊王府,沒親眼見過始終掛心,待入了苑兒,就聽項青妤招呼丫鬟扶了她坐下,後取來盆水,裡頭泡了艾草、芙蓉、桂花,還有大吉大利的金桔,浸了帕子要替她拭臉。

    “別躲,去去晦氣。”項青妤忙是道。

    項瑤抽了抽嘴角,還是任由丫鬟將巾帕敷在面上,一邊含糊道,“昨個回府的時候老夫人已經叫人這麼做了,我得蛻幾層皮才夠。”

    “胡說八道,又不是蛇,還蛻皮呢!”項青妤沒好氣地推了她腦袋,遣了丫鬟退下,餘下姐妹倆說話。

    “你要對付項筠何至於把自個搭進去,大理寺天牢你當是好玩的!”一提起,項青妤又來了氣,真是後悔應了她的。

    “有弘璟在,不會有事的。”項瑤作的乖巧老實相,聽她關心訓斥,眯著眼笑道。

    “你就仗著他胡來罷,一會兒見了非得說說不成,哪有這麼個慣法。”項青妤擺出姐姐的姿態來,也怪是唬人的,看著項瑤吃吃笑,泄了氣兒地瞪了她一眼,亦是拿她沒轍。

    項瑤拈了一塊葡萄奶酥放了口中,“唔,好吃。”入口酥脆,奶香味從舌尖漫開去,盈滿口腔,香氣馥鬱。

    項青妤本來就喜愛甜食,見狀亦是拈了一塊嘗,話題就這麼揭了過去。裡屋忽然傳出嬰兒啼哭聲,項瑤擱了點心探看,就見奶娘抱了孩子出來,隨著的還有一名瓜子臉婦人,懷裡亦是抱了個孩子,身上有許多紅斑,瞧著可怖。

    “夫人莫怕,不傳染的。”那婦人怕項瑤忌諱,忙是說道。

    項瑤笑笑,看著她懷裡眨巴眼兒盯著她瞧看的娃,自是知道。說起來人還是宋弘璟尋的,仔細打點過,宮裡來的李嬤嬤看到的是這孩子,當了小皇孫病重,除了苑裡侍候的親信,別個還真分不出來。

    “你瞧,跟宗保還真有點像呢。”項青妤瞧著兩孩子同項瑤說道。“我留了蕊娘在府裡做事,也好方便照顧孩子。”

    “王妃大恩大德,蕊娘做牛做馬相報。”蕊娘眼裡又蓄了眼淚,當初已是走投無路,若非得此機遇,她們娘倆怕是活不下來。再看那麼可愛的小皇孫,心中感歎皇家亦有皇家的難處,又並非無知婦孺,補充了道,“不管有哪個要害小皇孫,有彥兒在前頭擋著,定不叫人得逞了去。”

    都是做娘的,哪裡真捨得孩子,項瑤莞爾,對其衷心表示肯定,“設計這一出,便絕了後患,宗保和彥兒都會好好的,安心罷。”

    “那害人的——”蕊娘聽底下人議論,下毒害小皇孫的人只給關了起來,心中滿是不忿。

    “她翻不起浪。”項瑤挑眉,落了冷意,顧玄曄想保那孩子,她偏不讓如意,懷胎十月可都是變數。

    撇去感情,她自詡瞭解那個男人,該說是一代梟雄,位居九鼎的男人,那樣的男人,能夠永遠吸引他的只有無盡的刺激與挑戰,權力便是如此,任何與之起了衝突的,取捨不過是一瞬。

    她倒要瞧瞧,所謂真愛,會落個什麼下場。

    天色微亮,花窗外簌簌落雪聲未歇,屋子裡暖爐熏得暖烘烘的,床榻上紗幔靜靜垂著,隱約可見隆起。

    項瑤畏冷,一貫是手腳擱了宋弘璟身上睡的,等到熱了,又總喜歡伸到錦被外面去,宋弘璟見狀,動作熟練地將她的手腳拉回被子裡,這種事,他起碼是一夜要做四五次。

    她就近在身側,腰肢盈軟,又因為衣服的緣故,勾勒出柔軟而纖美的線條。

    大抵還是在夢裡,項瑤閉著眼伸手熟練地摸上宋弘璟微微敞露的胸膛,順著滑動,似乎覺得手感頗好露了滿意。而被上下其手的主人手肘半撐著身子並未躺回去,此刻眯起黑眸,宋弘璟幽深流轉的眸光微隱忽閃的像是搖曳的燭火,隱了狼光。

第十七章

    “這匹馬馬力如何?”項瑤嘟囔出聲,像是愛不釋手。

    “阿瑤試試就知。”

    不符印象中的低啞嗓音在耳畔落下,勾起酥麻,項瑤驀地睜了眼,一雙清澈黝黑的鹿眼盛著水,鋪了晨光,便有些唇紅齒白顧盼生輝的意味。再看自個爪子落處,正是紅梅凸起,而自個還以為是馬身上長了什麼,項瑤怔怔瞧著宋弘璟胸前,繼而面頰耳根緋紅如朝霞淬染,那處經了搓揉好像……腫了啊……

    項瑤窘窘欲收回手,就被宋弘璟依然按在胸口,宋弘璟的目光在項瑤線條優美修長的脖子上頓了頓,隨後又停在了她的臉上,薄涼的唇畔含笑,“已經過了三月。”

    言下之意,便是可以開葷了。

    項瑤腦海裡不合時宜地浮起自己若待宰小羊羔的畫面,愈發窘得不行,再看宋弘璟那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模樣,驀地縮了縮身子,宋將軍那是憋狠了啊……

    “阿瑤。”他輕呼她的名字,短暫的尾音藉由唇畔消失在溫柔深處,那樣炙暖的氣息,似是一股強勁的深潮自淵海底處席捲而來。

    項瑤只覺得腰上忽然一緊,沿著敏感頸項細細啃咬,令她刹那間軟弱無力,長久而霸道的輾轉在她唇上,然後,舌頭充滿挑逗的攻開她的齒間,長驅直入。

    攻城掠地之後,宋弘璟慢了節奏,舌尖靈活地掃過她的齒列,騷擾得她忍無可忍想咬人時又及時撤回,慢裡斯條地咬她的唇瓣。項瑤只覺得自己的頭腦好像要沸騰起來,什麼都思考不了,只能本能地抵抗,全身的感覺都仿佛集中在了唇畔齒頰,被親吻的地方似乎有火焰蔓延開來,氣息灼人。

    耳鬢廝磨,略帶薄繭的手卻往下滑去,熟練地在她敏感處點火,“弘……弘璟……”項瑤受不了地口口出聲,然聲音落了自個耳裡,更添羞澀。

    那勁瘦腰身微懸于她上方,餘光瞥見緊繃的優美線條,蘊著力量,因著屋子裡熱,男人光滑結實的肌膚上微微滲出一層薄汗,平添誘惑。視線轉而凝在上方他微微吞咽的喉結上,鬼使神差地咬了上去,察覺他身子猛然一僵,像扳回一城般複又舔了下,鼻端彌漫開沉水香,一貫好聞,貪戀不已。

    宋弘璟難以自製地低哼了聲,俯身,氣息不穩地與她目光相對,令項瑤不禁縮了縮身子,便察覺身下抵著的那物輪廓愈發明顯,隔著單薄衣衫炙熱得很。

    唇舌肆意糾纏著她,到最後還不滿足的侵襲到她的衣領裡……接下來,那紅帳春榻直搖得吱呀作響,大有下一刻便是坍塌散了架的架勢,項瑤暗暗想著自個才是快散架的那個。

    直到辰時末,項瑤再次醒來,發現身子酸軟之余似被清理過,除了慵懶不想動外倒沒什麼不適。

    門吱呀開闔,卻是宋弘璟親自端了吃食進來,一番運動過後項瑤確是餓了,見人直接端到了床前,臉上微紅,自個下了床。

    宋弘璟見狀唇角噙了微小弧度,將點心擱了桌上,黑白芝麻相間的玉子燒切成小卷,噴香四溢,還有一碟蓮蓉酥,酥鬆的外皮,裡頭裹著幽幽清香的蓮蓉,用大骨湯熬出的香菇雞絲粥冒著嫋嫋熱氣,鮮香適口,看得人食指大動。

    項瑤一邊吃著,想到了正事兒,“老夫人和沈夫人合了日子,道是下月初八是良辰吉日,把玉珠和沈暄的事兒辦了,姑母近日身子不適,我就把事兒攬了,有尤氏幫襯,不至於累的。”

    宋弘璟看她眼睛晶亮瞧著自個,多半是定了主意的,也就遂了她的心思,應了聲。

    “好久沒喜事,老夫人也是高興,我想辦得熱鬧些。”

    宋弘璟替她盛了粥,沉聲亦作贊同道,“嗯,將軍府嫁姑娘不該委屈了。”

    項瑤頷首,沈暄體貼,新置的府邸就與將軍府隔了條街,走動方便不說,還能相互照應,多是替玉珠著想。兩人的親事是老夫人允下的,沈暄本就沒的挑,宋氏只是氣趙玉珠不遂自個願罷了,待老夫人發了話,自然沒的反對,大抵憋了股悶氣,鬱色寡歡的,叫老夫人說了兩回,倒是少露面了。

    用過朝飯,雲雀便領了寶衣閣的制衣師傅來,項瑤一塊帶著去了趙玉珠的苑兒,下月初八不過就再一月的光景,馬上要當新嫁娘的趙玉珠早早就緊張了起來,見了項瑤忍不住拽了絮叨。

    擔心一堆有的沒的。

    項瑤讓師傅先給她量了衣裳,之後才倆人坐下好好說話,趙玉珠沒有姐妹,她是府裡頭個出嫁的,而這事原該是宋氏出面,但似乎鬧得僵硬,母女倆反而沒了話說,就由她這個當嫂子的來講。

    沒過一會,尤氏也抱著小寶過來,順道送了自個心意,紅寶石串米珠簪花、鏤空紅寶鑲珠耳墜等的一套首飾,送罷便提了宋氏,顯然是做了說客來的,怎料趙玉珠一聽便癟了嘴,悶不做聲,似乎憋了事兒,落了異樣。

    尤氏見狀便轉了話題,比起成親尚不到一年的項瑤,尤氏可是經驗更豐富,讓人帶了小寶在外頭玩,說起了夫妻之道,一套套的把還未成親的趙玉珠唬得一愣楞。項瑤在旁抿了口茶,多瞧了尤氏一眼,難怪能將宋氏服侍妥帖,倒也是個精乖之人。

    三人坐著一塊吃茶聊天,倒也不覺得時間過得有多快,待趙瑞尋來,恰好聽見尤氏道他是個大男子脾氣的,拿了趣事兒說道。

    “你把我老底都泄了,讓我如何有做大哥的威信。”趙瑞故作生氣說道,臉上盈了笑意。“弟妹也在。”

    “大哥。”項瑤同趙玉珠一道喚了聲,不同於後者心存疙瘩,項瑤是始終覺得此人並不像表面瞧著那般簡單。

    “剛從外頭回來,雪下得可大,京城不遠縣城多遭了難的,不少流民被攔在城外,引了暴動,傷了不少往來的,聽說樊王正好從六安寺回來,被搶劫一空不說,還被打傷了。”

    “樊王受傷……那樊王妃呢?”項瑤聞言,略是一頓,問了項青妤。

    “馬車上只有樊王,人手帶的不多,才讓流民有機可趁。”趙瑞始終留意著項瑤神色,聽她問起,遂補充說道。

    “樊王府近來可真多災多難。”尤氏忍不住作了感慨,從小皇孫,事情接二連三趕巧了似的。“樊王大抵是去六安寺消災的,唉,竟這般倒楣。”

    項瑤掩了掩眸子,輕輕頷首作是附和。“樊王……也是時運不濟。”

    這廂,趙瑞凝著項瑤目光暗作了打量,不知想到什麼,隱了深意。

    這一場雪斷斷續續下到冬至,釀成天災,大樑遭遇了百年難遇的寒潮,多個州府都遭了雪災,災民湧了京城外,混著流寇鬧了事端,城門自不能隨意開啟。而傷及樊王的悉數入獄,誰知未過幾天就爆出樊王並未受外傷,而是中毒所致昏迷,一時間其中內情撲朔迷離。

    隨後,仍是替成王看診過的李御醫發現樊王異狀,推測又是蠱毒作祟,而薩滿巫師殺的殺,餘下驅離京城,解毒難,尋人更難,只好靠著偏方死馬當作活馬醫,樊王妃主動請辭,以自個的血替樊王換血,終是盼的人醒過來,醒來後卻道是看不見,御醫再行診治,道是無法,只怕樊王以後都是這樣,歷經幾重打擊,樊王府上下皆是一片愁雲慘澹。

第十八章

    樊王遇害不久京城內便有傳言,父子二人是受了同一人毒害,矛頭直指藺王府,甚至有預言道是下一個便是成王,當然事關皇家,這些只敢小心議論,玄鐵營奉命抓了幾個造謠生事的,卻堵不住私下擴散開去,太子之位爭奪已經顯了明面上。原太子一系自是支持藺王,論以德治國,藺王更勝一籌。

    後成王自請安撫災民,賑災調度,抓暴民懲罰示眾,又於城外設了粥棚,分發糧食衣物度過此難,得了朝野上下一片誇讚,堪堪打了藺王一派的臉。景元帝一反常態的不作表示,兩方爭鬥暗潮湧動。

    冬至這日,景元帝於郊外舉行祭天大典後返回宮中,在太和殿設宴款待群臣,准攜家眷出席。朱雀門前,儀仗隊開路,景元帝的鑾駕入了宮門,其後隨行的馬車紛紛停駐,皇家貴胄達官顯貴等均下馬步行,往宮裡行去。

    寒潮未過,雖是個晴好的天氣可還是冷得要命。項瑤搭著宋弘璟的手下了馬車,便被他拿帽兜罩了嚴實,一圈雪白的絨毛拂過臉頰,惹了個噴嚏。

    “宋夫人?”一道遲疑的聲音自身後響起,男子本該風流肆意的桃花眼此刻猶如蒙了一層灰霧,雖是往項瑤這方向,目光卻落在了宋弘璟處。

    “樊王。”

    “樊王金安。”

    隨著二人行禮喚道,顧玄胤微微頷首,面上掛了歉疚之色,“上回錯怪宋夫人,累得夫人被關入天牢,本王甚是過意不去。”

    “王爺也只是關心則亂。”項瑤看著由侍從扶著的顧玄胤,聲音淡然道。

    “是啊,那是老四媳婦的錯,怎能怪到你身上。”一道義憤填膺的聲音插入了談話,就見一身黑貂羽紗面鶴氅的成王攜莊側妃站了一旁,目光凝向他的雙眸,忍不住伸手在前晃了晃,“三弟的眼睛……”

    顧玄胤睜著雙目毫無反應,嘴角泄了苦澀笑意,“大抵是吾命如此。”言語之中不乏認命意味。

    “三弟……”

    “外頭冷,莫要待著了,走罷。”像是聽出成王未盡的惋惜之情,樊王反而出聲邀道。

    一行人往宮裡步行而去,卻是罕見的沉默。

    宮宴未始,舞樂先行。

    皇宮東隅,鳳鸞殿裡卻是一片靜謐。

    四足象泄孔地爐熏得殿內暖烘烘,也使得那股子藥腥氣濃郁不散,宮娥拿慣用的熏香點了四角,都掩不住那味道。忽而,一道頎長身影入內,攜了寒氣,詢了皇后所在,便往裡頭行去,甫一到跟前,便聽一陣劇烈咳嗽,陳皇后一臉病容地躺在鳳榻上,身形憔悴。

    “母后。”顧玄曄瞧著她那般模樣皺了眉頭,他原是禁足在府邸的,因著陳皇后病重緣故,得了榻前探看,此時看著陳皇后,更心驚於她的蒼老,再不見上一世成為皇太后明裝豔麗模樣。

    “曄兒,你來了,咳咳。”陳皇后見是顧玄曄,微闔的眸子掙了開來,顯了高興神色,讓嬤嬤扶了她坐起,石榴紅織錦繡團雲軟墊,更襯了面色蒼白。

    顧玄曄回神,拿過嬤嬤端呈上來的藥碗,親手喂了陳皇后喝藥,“御醫怎麼說的?”

    “道是邪氣入體,濕寒所致,沒想到愈演愈烈,竟一直好不了。”陳皇后抿了口藥汁,卻是苦澀地蹙了眉梢,懨懨說道。瞧著眼前孩兒豐神俊朗,像極了景元帝年輕時候的模樣,不禁晃了神。

    心下卻有些感知,自己時日無多,若能親眼瞧著他龍袍加身,自個即是去也去得安穩。她損了個兒子,卻還有個更優秀的,偏偏叫那惡毒女子連累,思及此,陳皇后沉了面色。

    摒退侍候的嬤嬤宮娥,獨留顧玄曄問話。

    “樊王一事可和你府裡那女子有關?”

    顧玄曄擰眉,“筠兒哪有那麼大的本事。”隨即頓了頓,“樊王中毒蹊蹺,而京中傳言多是成王那邊放的風聲,企圖輿論引導于兒臣不利,兒臣已吩咐安祿處理,母后不必擔憂。”

    “你做事慣有分寸,要照本宮說,那女子和她腹中孩兒一併交由大理寺除了才好,何必犯著惹怒聖上。”陳皇后擰眉,作是不滿地嗔怪道。

    顧玄曄斂了眸子,並未出聲。

    “罷了,事已至此,多說也無益。若是個男孩兒交了安瑾養著也是不錯。”陳皇后說了會露了疲倦之色,停頓作是歇晌,“你舅舅道你近來所為摸不著頭腦,有什麼的多和他商量商量,莫要自個一人擔著。”

    “兒臣省得。”顧玄曄想到那老狐狸,垂首應答,眯起的眼裡有暗芒掠過。

    一碗藥喂了底,顧玄曄將空碗擱在宮娥呈上來的方盤上,因著鼻端一直嗅到的氤氳香氣,尋了源頭,瞥見床頭月白緞繡合歡花鵝絨枕頭旁,落了凝視。

    “母后,可否讓兒臣瞧瞧那香包?”顧玄曄瞧著那略是熟悉的花紋,詢了出聲。

    陳皇后自然遞上,“這香包似乎有寧神的功效,本宮聞著甚好,夜裡也能入眠,故此擱了床頭。”但見顧玄曄陡然變了神色,滿面陰沉擒著那物,蹙眉問道,“可是有何問題?”

    顧玄曄總算記起為何覺得此物熟悉,當初項瑤不知從何處尋來的異域香料,買通德妃身邊的宮娥趁德妃染了風寒之際給用上,導致風寒自此未愈,一直要了性命,御醫都道是體虛所致。

    而此物現下卻出現在母后手上……顧玄曄心下大駭,倏地攥緊了香包,暗暗咬了項瑤二字,自恢復記憶以來的隱隱猜測被證實,只怕離魂而來的不止他一個,所以分支變數也都有了解釋。

    她是來向自己復仇的!

    想通這點的顧玄曄臉色烏沉可怕,用力攥著香包的手指骨節泛白,仿佛要捏碎了般。

    酉時過後,夜幕初降,宮中華燈初上,太和殿絲竹縈耳,妙舞映眼,群臣邊欣賞著歌舞,邊品嘗著美酒珍饈。

    景元帝端坐于龍椅之上,頭上帶著金色的冠冕,明黃色的龍袍更襯得他威嚴無雙,上位者的氣勢在無形之中釋放而出。大抵是近來事情紛擾,鬢角竟生了一縷白髮,臣子們瞧見暗是猜測為了幾位皇子。

    太子之位空懸,成王蠢蠢欲動,不惜代價拉攏群臣。朝中串聯之風盛起,以嚴尚書為首,一致上表奏請景元帝冊立成王為太子。不料適得其反,令景元帝頗為忌憚。

    可偏偏景元帝又放任皇子間暗鬥,叫群臣愈發看不明白。終究是帝心難測,一時大臣中保持中立看風向的亦有不少。

    而事件主角的三位皇子列了一席,藺王得皇后緣故暫解禁閉,神色略是憂鬱地坐了樊王右手旁,藉著攀談細細打量,面前擱的酒換作茶,道是以茶代酒,便有侍從遞了茶盞到其手中,大抵是茶盞滿了的緣故,舉起之際茶水輕晃險些灑出。

    顧玄曄垂眸斂了深思,顧妧的天香蠱應是無人能解的,上一回誤打誤撞用了換血的法子保了命卻瞎了眼,這一世雖是重複,但夾了個項瑤,就令人不得不起疑,畢竟項瑤與項青妤那一層的關係,只怕未必會袖手旁觀。

    另一側成王春風得意,與人推杯置盞,喝得盡興。見了藺王如此神色,當是落魄,眼底噙著明晃晃的得意,故意到了藺王跟前要與他喝上一杯,藺王神色微動,接了那酒盞,站起與他碰杯,餘光瞥見身著粉衣宮裝的宮娥端呈著精緻佳餚魚貫而入,揚了嘴角。

第十九章

    仿若不經意似的,撞了成王的胳膊肘,後者撂翻宮娥端呈的白玉纏枝湯碗,澆了熱油的魚湯傾覆,刺啦一聲,伴著樊王痛不可遏得驚呼,不偏不倚恰好悉數潑在了坐於二人之間的樊王肩頭,叫眾人瞧一眼都覺得鑽心疼的。

    “胤兒!”

    “樊王!”

    眾人驚呼,都叫這一變故驚著。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宮娥又驚又恐伏在地上磕頭認罪。

    樊王面上落了慘白,月白錦衣冒著熱氣,被浸濕的地方透出燙得滾紅的肌膚,身子顫抖,似是顧忌場合未免失態而極力忍耐。宋弘璟是當中最清醒的,道是趕緊扶去御醫署處理,那侍從才似反應過來似的趕忙扶了人離開。

    待人走後,眾人才看向始作俑者成王,後者臉色亦是難看,卻狠狠瞪著藺王。

    顧玄廷對上景元帝帶著怒氣的眸子,忙是解釋,“兒臣無心的……”

    “兒臣……兒臣這就去瞧瞧三弟。”遂扔了話急匆匆離席。

    而在他之後,顧玄曄一派與世無關的淡然模樣,斂了暗色,臨時反應騙不了人,顧玄胤是……真瞎了。

    在其不遠的女眷席,項瑤不著痕跡地凝著顧玄曄,並未錯漏他眼底的算計,暗暗攥緊了手,心中卻是松了口氣。

    冬至過後,日頭一天比一天長。項瑤把嫁妝單子擬了,又盤算好宴席的細緻,一應瑣碎就交了尤氏和幾個管事的,她只要把總就好,委實沒什麼好忙碌操勞的。這日拿了朱紅筆圈了該注意的,就見雲雀端了一盅百合銀耳紅棗湯進來,其後還跟了一灰衣侍從,作的是不打眼打扮,項瑤瞧了一會才認出是樊王身邊的。

    那侍從奉了一隻小巧的紫檀木錦盒,“王爺道這回多虧了宋夫人,這是王爺的一點心意,答謝夫人。”

    “王爺客氣了。”項瑤接了由雲雀轉手遞呈上的錦盒,打開一瞧,裡頭擱了塊羊脂白玉雕的貔貅掛墜,質地溫潤細膩,色澤純淨,當是上品,小貔貅憨態可掬,造型可愛,項瑤瞧著生了喜歡,倒也沒客氣地收下,“王爺可還好?”

    “燙傷處作了處理,這會天冷,仔細些不妨事。”侍從如實稟道。

    項瑤頷首,見他傳了話後要走,驀地想起一事,喚住問道,“六安寺竹居裡頭那人?”當初她提議安排瞎子在那,供樊王觀摩學習應變今日局面,就不知事後那人如何了。

    “回夫人,王爺已經處理乾淨,絕不會透出去半個字兒。”侍從答得俐落,神色冷清,言下之意卻是明瞭,畢竟只有死人才守得住秘密。

    項瑤有一瞬怔忪,著實難將風流佻達的顧玄胤與那手段聯繫,卻也只是那一瞬,不禁彎了嘴角,生在皇家怎會有那種天真,是她低估了。

    “小的來時瞧見外頭有人盯梢。”侍從猶豫,提醒了道。

    項瑤舀著湯水,並不意外,只怕還不止是一撥人,如今宋弘璟手握兵權,得之勢力便是起兵造反都輕而易舉,某人因此成了香餑餑,若宋弘璟稍弱勢半分必會被啃得骨頭不剩,所幸某人一如既往的強大,連帶著將軍府地位水漲船高,反倒沒人敢得罪。

    景元帝反常的態度她倒能猜到一二,四五十歲正值壯年,皇位權勢怎容得崽子覬覦,爭到底都未必是贏家,端看哪個本事了。上一世顧玄曄正是清楚景元帝這心理,贏過成王不說,還不觸碰景元帝那條底線,得了賞識,最後如無意外當是他繼了大統……

    項瑤斂了斂眸子,沉吟半晌,提筆於紙上落了字,交由侍從轉送藺王府。

    待人走後,流螢憑著記憶記著那信上似乎都是藥名兒,“小姐,方子不拿著去藥鋪抓送去藺王府作甚?”

    “那不是一般的方子。”項瑤揚眉,依著安瑾聰慧定能瞧出端倪,屆時……便有好戲看了。

    將軍府甚大,那侍從由人領著要從偏門出,路上遇著趙瑞,擦肩而過之際,惹了後者多瞧了兩眼,見是從世安苑出來的,當是為了玉珠婚事置辦的哪個鋪子夥計,未甚留意,反而蹲了身子與抱著他腿的小人兒,好好說道,“小寶乖,等爹爹回來再陪你玩好不好?”

    趙小寶拽著腿肚子不讓,爹爹每回都這麼說,每次還不是早出晚歸見不著人的。

    趙瑞好說歹說了會,見趙小寶卯上,也有些失了耐心,不時瞧了門外似乎有些著急。

    “小寶,別鬧你爹爹。”尤氏的聲音遠遠傳來,不一會人就近了跟前,硬是抱起了人,同趙瑞道,“不是還約了嚴公子嘛,趕緊去罷,別讓人等了。”

    趙瑞點頭,沒顧得趙小寶癟著嘴要哭出來的模樣,這一耽擱怕誤了正事,嚴棣難得約他見面,遲了總歸不好。如今成王風頭正盛,嚴棣又是成王面前的大紅人,托宋弘璟的福自個也算坐上了這條大船,只等著日後能平步青雲,思及此,趙瑞一瘸一拐地走更快了。

    “我要見王爺,王爺不來,我是不會吃的。”芷蘭苑,項筠正對著桌上佳餚大鬧脾氣。

    “項姑娘還是吃點,好歹是為了肚子裡孩子。”婆子不冷不淡地說道,稱呼亦是從項側妃改為了項姑娘,對那一天三頓鬧的人頗是沒了耐心。

    “你耳朵聾了麼,我說我要見王爺!”項筠怎會察覺不出對面人的輕視,咬著牙逐字吼道。

    那婆子更是作了聽不到模樣,依然三句不離吃飯,其餘一概不理,這一態度更惹得項筠跳腳,恨不得掐了婆子脖子搖的,偏偏屋子裡沒了東西砸,只能拿著枕頭扔向婆子,叫人一手接著反而跟撓癢癢似的無力。

    門簾撩起,珠子相撞的清脆聲音驀然響起,引了屋子裡兩人的注意。

    “王妃。”婆子恭敬行禮。

    安瑾攏了肩上的白狐裘披,大抵是屋子裡沒暖爐的關係,呵進一口寒氣忍不住又嗆咳嗽了聲,“免禮罷。”

    項筠自她出現就一直隨了視線,緊緊盯著,目光裡不掩恨意,自個成了這模樣,這人怕是來看笑話,護著肚子不禁挺了挺身子,那是她唯一引以為傲的了。

    安瑾目光掃視而過,嘴角揚了一絲輕蔑,掠了桌上未動的吃食,“不合胃口?”

    “王爺可在府裡?”項筠咬了唇角,凝著安瑾發問。約莫是病好了,後者敷了淡淡脂粉,一改病秧子臉色,顯了光彩,也更與她成了比較,極其諷刺。

    “在不在與你一罪婦有何干係?”安瑾覷向那婆子,“她不吃,拿了喂狗去,莫糟蹋糧食。”

    婆子瞧了項筠一眼,隨即應聲退下。

    屋子裡餘下安瑾主僕與她,項筠略是心慌了下,摸不准她想做什麼,眼底滿是戒備。

    “怕我會對你做什麼?”

    項筠不語。

    安瑾嗤笑了聲,目光自她臉上緩緩下移落了她護著的肚子上,“其實不用我做什麼,照你這麼折騰,那孩子也不定保得住。”

    項筠抿緊了唇線,饒是憤恨,“你敢詛咒王爺孩子!”

    “王爺念在骨血留下孩子,屆時交了我撫養,可是這孩子偏偏是你所出,我怕日後一見了他就想起你來,嘖……”那話雖未說盡,可眼底的怨毒卻清晰可見。“在底下可要保佑你的孩子平平安安長大啊。”

    項筠因著她刻意咬重的四字心下大亂,緊緊捂了肚子,“不,我不會把孩子交給你的。”

第二十章

    “那可由不得你說了算,畢竟到時你已是將死之人。”安瑾看著要撲過來的項筠,在一尺遠被丫鬟婆子鉗制住,瞧著她扭曲叫囂模樣,心中痛快不已。

    “安瑾,你不能那麼做!”

    安瑾卻像是聽了笑話,落了意味深長的笑轉身攜了丫鬟離開,留下項筠在其身後絕望嘶喊。

    這已是她抄佛經之餘最大樂趣,原該就地正法的人卻因為身孕苟延殘喘,安瑾心底不無陰暗,王爺原來那般喜歡孩子的,可偏偏她這正室卻無所出,如同上癮般,似乎折磨項筠才能使她好過。

    回了自個苑子,便見一丫鬟呈了湯藥來,藥味縈了鼻尖,不禁蹙起眉梢。

    丫鬟見狀拿了事先備了的蜜餞,“王妃莫怕苦,這藥對身子好,擱這兒剩不下幾包,管事的不知怎麼回事,平常早拿來了,許是忘了,奴婢下回催催去。”

    安瑾端了藥屏了呼吸努力吞咽下,畢竟是顧玄曄的良苦用心,自她嫁進王府後一直調理用,不願辜負。

    藥汁見底,拿了丫鬟遞上的巾怕擦拭過嘴角,餘光瞥見桌上一封未有署名的信封,“這是?”

    “方才有人送來,奴婢見王妃沒回來就擱了桌上。”那丫鬟稟道。

    安瑾拿起拆看,紙上字跡娟秀,仿佛在哪見過,然只有一列列的藥名也讓人莫名,安瑾將喝盡了的湯碗擱了桌上,一邊落了沉思,良久,眉心倏地一跳,心臟莫名鼓噪起來。“那藥渣是否還在?”

    “還在……”丫鬟雖奇怪王妃為何會這麼問,如實答道。

    “去找大夫驗。”安瑾斂了眸中起伏,捏緊了信紙吩咐,見人還杵著,聲音略是尖銳了喝道,“還杵著做什麼,速去速回。”

    丫鬟被驚了一跳,連連應是,慌裡慌張地奔了出去找大夫。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那丫鬟取了一張藥方回來,安瑾仿若等得耐心告罄,忙是奪了來看,與那信紙一對,竟是一字不差,然藥方上三字卻著實刺痛了眼。

    顧玄曄,你為何這般狠心待我!

    一連幾日,項筠都被同一個噩夢驚醒,夢裡小孩跌倒哭著喊娘卻始終沒有人理,不遠安瑾冷眼瞧著,顧玄曄站了身旁,亦是同樣冷峻,項筠扶不了小孩兒,只好跑了顧玄曄跟前求他抱抱孩子,可換來的是兩人相攜離去的畫面,每每驚醒後那股心絞痛一直延續,夜不成寐。

    她的孩子怎能交給安瑾撫養!

    “小姐,您醒了。”玉綃端著盆兒進來,瞧見項筠神色陰鬱地靠了床頭,便上前侍候她洗漱。

    項筠淨過臉面,坐了梳粧檯前,銅鏡映出的人兒面色聊白,仿若蒼老了十歲,項筠不禁捧了臉挨近了鏡子,這樣一副容顏王爺怎麼會喜歡呢?遂急急喚了道。“玉綃,幫我梳妝。”

    玉綃自然依從,拿了桃木梳替她仔細梳理,只隱在其後的面上露了一絲躊躇複雜之色。

    髮髻梳的繁瑣精緻,黛筆勾勒眉梢,雙靨鋪了厚厚脂粉,愈發顯得妝容豔麗,可唇角青白沒有半點血色,能瞧出一絲病態來。

    項筠卻甚是滿意鏡中之人的模樣,仔細端詳片刻,卻又落了抑鬱,女為悅己者容,然那人似乎不會再來……

    “玉綃,事情還沒動靜嗎?”

    玉綃應聲搖頭,露了為難神色,“小姐,那畢竟是掉腦袋的……”

    項筠斂眸,從妝奩裡取了餘下所有值錢首飾,通通交了玉綃,“這些都拿去當了,仔細打點,總會有法子。”項筠似是把這當了最後的救命稻草,臉上揚著期盼,殷切注視著玉綃。

    玉綃瞧著她這模樣,那打擊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小姐真真是病得神志不清了,妄圖從儼如牢籠的藺王府逃離,怎麼可能呢,但卻是默默收下那些首飾珠寶,“奴婢盡力而為。”

    項筠卻是當她答應,神色放鬆稍許,似乎全指著她成事般。

    夜如期而至,黑沉沉地不見一絲星光,一輪殘月白慘慘地掛了枝頭,不多時就叫烏雲遮了去,顯得愈發暗沉。藺王府籠在這漆黑夜色中,皆是陷入沉睡,獨獨玄鐵營的人手持長矛,恪守職責,一動不動守了門口。

    “幾位爺,辛苦了。”一道按捺熱情的聲音響起,但見一灰衣僕從提著倆食盒走到了跟前,“這是宵夜,幾位爺用著。”

    說罷分了只食盒遞了過去。

    夜裡當值慣有宵夜,宋平認出來人是藺王身邊的,眼中滑過了然神色,接過留了兩人看著,餘下去了一旁用餐。

    那僕從拎著另一隻輕輕叩了門,待裡頭應聲過後被請了入內,玉綃接了食盒取了裡頭宵夜端呈上桌,便見項筠裹著披風走了出來,乍一瞧見那僕從露了欣喜神色,“是王爺讓你來的?”且因著來人正是王爺身邊當差的顧六,以往傳話送禮都是他來的,自是那麼認為了。

    顧六瞧了眼門外,大抵是有人吃完換了班,門前黑影晃動了兩下,遂刻意揚高了音調,“側妃,這是王爺特意囑咐廚子做的都是您愛吃的,餓壞了自個不值當。”一回頭,對上項筠期盼目光,作了暗示。

    項筠茫然瞧看,略是不明。

    “側妃想走,今個夜裡正是時機。”顧六湊近,以二人能聽得到的聲音道。

    此話一出,項筠臉上劃過多種神色,然落了最後,欣喜交雜,同樣以極低的聲音詢道,“王爺讓你來放了我的?”

    顧六嘴角卻勾起嘲諷,“側妃這時候還惦記王爺呐,王爺這會可正陪著王妃花前月下,哪還記得有你這人物。”

    項筠聞言一窒,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恨恨瞪了顧六。

    “喏,我是瞧在這的面兒上,才冒著大風險來幫你。”顧六說著從懷裡掏了一物件,恰是一隻白玉鐲子,是她讓玉綃典當的其中一件兒。大抵是挑破了,顧六也沒了對她的尊重,反而大爺相的徑直坐下了。

    項筠瞧了玉綃,似乎以眼神詢問這便是她找來的幫手,玉綃瞥過去,一咬唇點了下腦袋。項筠雖不喜他的態度,可如今也顧不上許多,能離開藺王府才是實際,虧得那麼多銀子砸下去到底是有效果,來的這般快。

    “我這就去收拾東西。”項筠幾乎是一刻都不想再留在府裡。

    此時門外忽然響起重物倒地的聲音,不待項筠主僕二人驚訝,便聽顧六好整以暇地道了句成了,便催促了道,“我在宵夜裡摻了迷藥,頂多能撐一個時辰,要走還不快些。”

    “奴婢去外頭探探。”玉綃遂緊跟著道。

    項筠慌張頷首讓她快去,隨即自個便進了裡屋去收拾,說是收拾其實也沒什麼可帶的,值錢的都當了個精光,也就幾身衣裳,做了決定之後就已經命玉綃準備妥當了,正拿起的當兒卻見顧六闖了進來,驚了一跳之餘,緊緊捂住嘴巴沒叫那驚呼引了動靜。

    “你進來做什麼!”項筠怒道。

    “我回頭想想,冒這麼大風險做這筆買賣,只收那麼點似乎有些不划算,畢竟要是被發現了可是掉腦袋的事兒。”顧六笑得邪氣,上下打量了項筠,後者解了披風,裡頭僅僅著了白色中衣,此時因著動作微敞了領口,露出些許春光。

    項筠察覺他那不懷好意的笑意,忙是捂緊了領口,聲音微顫泄了一絲緊張,“你什麼意思?!”

    “嘖,側妃那顆南珠挺好看,應該也值當不少。”顧六抱著胸好整以暇道。

第二十一章

    項筠咬牙,當即明白過來這人是坐地起價了,偏偏又奈何不得,隔著領子攥了脖子上掛著的南珠墜子,心中萬般不舍,即便到最後她都捨不得當了此物,只因顧玄曄說過此物僅此一顆,配的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你。

    “側妃再猶豫下去,保不准讓人發現可就走不了了。”顧六涼涼出聲,攜了一絲篤定,就是欺她不敢在這時候反抗。

    項筠含恨瞪了他一眼,極是不舍地解了墜子,看顧六伸手過來,緊緊攥了手中,遂在他挑眉睨向之際,咬牙恨聲道,“這回你可要說話算話!”

    “一定一定。”顧六嬉皮笑臉應了,拿了那顆南珠在手裡把玩了會,收進囊中。

    “還不滾出去。”項筠只消換了身上衣裳便可,再瞧了一眼得了便宜的顧六,低聲喝道。

    “我叫一聲側妃,你還真當自個還是原來那身份?”顧六忽然咧了嘴角,嘲笑出聲,“若我沒記錯的話,待明年冬至……你就屍首分離了罷?”

    項筠脆弱的神經叫他那麼一刺激,雙眼湧了猩紅,被戳中痛處。

    “這麼嬌滴滴的大美人死了多可惜,王爺也是不惜福,側妃所做都是為了王爺,怎麼能連命都不肯保。”顧六繼續。

    是了,若是顧玄曄有心,如何保不得!項筠崩潰之前想到的便是這一句,連日來折磨至癲狂。

    顧六的招風耳動了動,語調愈發溫柔,“換做是我,一定不忍心。”

    項筠定定瞧看,竟生出錯覺,眼前站著的是顧玄曄,亦是哽咽呢喃出聲,“我就知道你捨不得。”

    顧六伸手攏了她微是起伏聳動的肩頭入了懷中,眸中盈了得逞。幾乎是同時,破門聲呼嘯響起,在寂靜夜裡,門板扇動在牆上的巨大聲響回蕩不已,裹雜著動手之人的滔天怒氣。

    “你們在做什麼!”

    項筠聽到聲音的一瞬眼前仿若迷霧散盡,登時瞧清了眼前人猛地推了開去,再看顧玄曄冷到極致的疏離神情,當即嚶嚶哭著喚了聲王爺,仿若受盡萬般委屈。

    “王爺。”顧六瞧見門外站著的一眾人等,臉色霎時灰敗,腳一軟撲通跪下了。、

    顧玄曄寒徹的目光自顧六挪到了項筠身上,最後定格在那稍鼓的包袱上,唇角牽起一抹森冷,“你這是要去哪?”

    項筠此時想遮但在顧玄曄的注視下顫著手頹然垂下,目光款款與他相對,附了情深,“王爺在,妾身哪兒都不想去。”

    站在顧玄曄旁邊的安瑾卻像是忍不住笑般借了咳嗽掩飾,打斷了項筠,惹得後者攜了隱怨相視,安瑾一頓,隨即落了冷笑,“項……項姑娘睜眼說瞎話的本事見長,東西都收拾了,是要同人私奔罷。”

    顧玄曄因她的話更是忍不住心頭突突直拱的怒火,面色鐵青,攥了拳頭,目光堪堪落了項筠面上,慣是梨花帶雨的柔弱姿態此時卻瞧著生了厭惡,哭,是為了被自個發現逃不了罷。

    項筠被那目光瞧得心底陣陣生寒,聲音掩了不了顫抖地辯駁,“王爺,妾身真沒有要同他私奔,是……是妾身怕死,想逃了王府……誰想這人竟趁機輕薄,王爺,是妾身一時糊塗,但妾身絕沒有背叛您啊!”

    顧六聞言抬眸似是不置信地瞧了項筠,隨後落了複雜,仿若認了她所說般沉默,並不為自個辯解。

    “恕老奴斗膽,兩人互相抱在一塊也是輕薄?”反而是安瑾身旁站著年歲較長的嬤嬤插了話,當即打回了臉去,這人真是把所有人當瞎子不成。

    安瑾瞥過顧玄曄臉上神色,在那句後再未發聲,端的是當家主母的風度,更甭提項筠此刻處境,無需她說什麼都難落了好。

    “王爺,是小人有罪,您殺了小人罷,只求王爺饒過側妃,是小人狗膽包天輕薄側妃,側妃是無辜的!”顧六一伏地認罪,不停叩首請求顧玄曄饒了項筠。

    這一番說辭反叫人生疑,畢竟誰都能聽出他護著項筠的意思。項筠原因他肯認罪而暗喜的心思瞬間沉了下去,不消看顧玄曄臉色都知道,此刻的氣壓底得令人窒息。

    “你們什麼時候……”後面兩字似乎極難啟齒,顧玄曄陰沉著面緊緊凝著項筠發了問,顧六跟他的年數不少,一些零瑣雜事多是交代了他辦,早先與項筠不便,也是由他在當中傳話,卻沒料兩人竟……

    “我沒有,王爺,我跟他之前是清白的!”項筠急急表態,見人跪了一旁,恨不得上前掐死,他這是要拖著自個一塊死不成!“顧六,你是故意陷害我的罷!”

    顧六一副任打任罵不還嘴的沉默模樣,直到見項筠似乎動氣,胸腔劇烈起伏之後竟不穩地踉蹌了身影,忙是囁喏出聲,“側妃當心孩子。”臉上顯了明顯的關懷神色。

    這一幕落了顧玄曄眼中,幾乎一瞬就想到了一種可能,不禁推算起時日,倒真想起顧六那時的反常來,似乎已經透了些蛛絲馬跡,亦是那一瞬,顧玄曄的鐵拳突地掄向顧六,將人一瞬掀翻在地,狠狠踩在他的小腹上,“顧六,你好大的膽子!”

    顧六的臉登時皺成一團,呲了呲嘴角,淌出血來,連聲求饒,“王爺饒命啊。”方挨了兩下,身上竟滾出一物件來,落在了不遠,顧六忍著疼想抓回,可已是遲了。

    顧玄曄踩著他伸出的那只手,俯身拾起了那物,南珠在燭火下瑩潤光澤映了眼中,掀起猛烈火勢,如燎原般擴了開去,竟生生要捏碎了般。

    項筠原還痛快瞧著,然等南珠滾落頓時覺得不妙,此時觸了顧玄曄的目光,霎時仿若全身血液被凍住,從未見過顧玄曄如此注視過自個,仿若看的是個什麼髒東西般,叫她的心臟驀地揪成一團,忍不住嚶嚶喚了聲王爺。

    然還沒碰到顧玄曄,就遭他狠狠甩了開去,身子跌向床角,磕了額角頓時鮮血汩汩而出。

    項筠顫著手摸向額頭,卻摸了一手的血,流淌而下已是模糊了眼的,仍不置信顧玄曄竟會如此待她,她腹中可還懷著二人的孩子,“王爺,您不要您的孩子了嗎?”

    “閉嘴!”顧玄曄目光幽冷,瞥見顧六全不顧自個疼的注意力全落了項筠小腹上,堪堪是明瞭了,“本王不認這個雜種!”

    原是看戲的眾人仿若都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般皆是下意識閉嚴實了嘴巴,項筠卻是懵了,“王爺您怎麼能這麼說!”

    安瑾先一步遣了無關人等退下,只餘了幾名心腹婆子,此時站了顧玄曄身旁,同樣瞧向項筠,眸中不掩痛快。“枉王爺待你一番真心,你竟做出這等不要臉之事,來人,將人帶下去聽候處置。”

    項筠被她那話堵得五臟如焚,心底瞬間躥上股戾氣,“安瑾,你休要胡說!”

    然下一瞬,卻聽顧玄曄聲音低沉恍若地獄魔音,“帶下去,聽候發落。”

    左右兩隻胳膊被婆子擒住,項筠被拽起的一瞬竟似要暈眩過去,卻仍是強撐著看向了神色冷漠的顧玄曄,悽楚哭道,“王爺,妾身真的是清白的,您怎麼能不相信呢。”余光瞥見安瑾投過來的得逞目光,心中一緊,再看地上躺著難以動彈的顧六,霎時聯繫起來,不甘地扭動掙扎,“王爺,妾身是冤枉的,安瑾你這麼害我定會下地……”

    尾音未盡,早已被人拖離了屋子。

    顧玄曄佇立屋子,周身寒氣懾人,目光掠過顧六,聲線無甚起伏道,“拉下去,埋了。”

第二十二章

    顧六閉了閉眼,遭了一頓毒打,此時已經是沒了力氣再開口,蔫蔫被人拖了下去。

    “王爺。”安瑾上前,伸手抓了顧玄曄冰冷緊攥的手,附了萬般柔情,聲音低沉婉柔道,“為了那種人不值當。”

    顧玄曄反手握住了那只細嫩柔荑,眸光裡落了一片陰翳。“王妃說的是。”

    一場家醜,在安瑾的打點下遮了下來,項筠複又被關了暗室,只是這一回當日便來了宣判,婆子端著漆黑藥汁捏著她下頷灌下,項筠不肯,卻敵不過婆子氣力,掙扎著被灌了下去,不出片刻,小腹便墜痛了起來,枯草堆起的地兒血跡殷殷漫開,彙聚成一大灘,在項筠聲嘶力竭的哭喊求救下,旁人的冷眼瞧看下,阻不了生命流逝。

    一聲淒厲慘叫響徹王府,叫聞者驚心。

    項筠眼中最後一點光亮覆滅,靠著牆緩緩倒下,眸中滿是死寂與絕望,沒了生息。

    王府一隅,安瑾卸了繁瑣頭飾,便聽得婆子來報,人沒了,不禁彎了彎嘴角,隨即便是止不住的大笑。

    只笑著笑著眼中淌下淚來,那人沒了,孩子也沒了,可是她也不會再有孩子了……銅鏡倒影出女子眸中略帶癲狂的神色,愛恨情癡自生怨念,何必項筠詛咒,她早已入了地獄。

    日子一晃到了十二月初八,趙玉珠出嫁的日子,將軍府的下人一大清早就開始裡裡外外的張羅起來,紅色的綢布紮成的花球懸掛在屋簷下,貼著喜字的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到處洋溢著喜慶氛圍。

    項瑤入到芳菲苑,就瞧見一身大紅嫁衣,著了金繡練鵲文霞帔的趙玉珠已經梳好了妝容,喜娘拿了頭頂四角綴著明珠壓風的紅蓋頭正要給她戴上,後者瞧見人來,對上項瑤滿意打量的目光,臉上暈開一抹緋紅,似是給瞧得不好意思了。

    “這般好看還不許人瞧了?”項瑤笑著打趣,走近了跟前,手裡還捧著一精緻小匣,此時打開取了裡頭物件給趙玉珠戴在了手腕上,赫然是一隻鏤空牡丹形紅珊瑚玉鐲,襯得柔荑愈發青蔥白嫩。

    趙玉珠自是瞧出貴重,加上項瑤這陣為她備下的豐厚嫁妝,便要推拒,“使不得……”

    “弘璟就你這麼個妹妹,都是應當的。”何況姑娘家的出嫁沒幾樣傍身,雖說沈家不至於瞧不起,但也不想落了寒酸的。

    趙玉珠摸著那鐲子,眼中難掩歡喜,然更感動的是項瑤的用心,弘璟哥哥雖然平時冷情冷面的,可卻是實實在在把人放了心底默默照顧。

    尤氏在一旁瞧著,眼底溜過一抹尷尬,她這個嫂子寅時初就陪小姑子開面兒打點,出的是個人力,還是敵不過人出手闊綽呐,心底五味陳雜之餘不無豔羨,趙玉珠若非倚仗了宋弘璟,哪得這麼風光體面,聽說連王爺都親自來討了喜酒喝。

    正說著,宋氏由丫鬟扶著進了門來,卻未靠了前的,大抵是怕病氣沖,命丫鬟遞了一隻檀木匣子。趙玉珠自宋氏出現便咬了唇的,面露複雜,她其實早就悔了,可母親總站了哥哥那邊著實是傷了自個心的,偏兩人還不放棄那不實際的想法,她也沒了法子,又不敢同宋弘璟與項瑤吐露實情,只好對宋氏避而不見,如今瞧著人來,心中甚是滋味不明。

    “之前還是在我面前央著要糖吃的小孩兒如今一晃已經是要嫁作人婦了,看來我是真老了,這裡頭是娘攢的一些,作媳婦沒個容易的,多孝敬點婆婆總是沒錯的,拿著罷。”宋氏低低咳嗽了兩聲,聲音夾了惆悵,聽得趙玉珠鼻子泛酸。

    “……娘。”

    “行了,大喜的日子哭不得,總算兩家離得近,見也方便。”宋氏聽她一聲喚漾開了笑,眼中隱隱有淚光閃動,到底是當娘的,還是會捨不得,只堪堪忍著,作了一貫的強勢姿態。

    趙玉珠忍了眼淚,哽咽支應了聲。“您……多保重。”然又似欲言又止,終究沒了話。

    隨著門外傳來喜樂喧囂,吉時正,喜娘忙給新嫁娘蓋上了紅蓋頭,站了趙玉珠的右邊,扶著她的手便要出門。而後跟著的都是平時侍候趙玉珠起居的丫頭侍女,都穿著新衣裳,整整齊齊地站在趙玉珠身後,作了陪嫁。過門之後,還是這套原班人馬侍候自家小姐,也算是趙玉珠執掌沈家的心腹班底,人是項瑤挑的,看重的是機靈護主。

    趙玉珠大抵是緊張,手捏了裙袂一邊兒,又怕給捏皺了,一抓一松都不知把手擱哪兒,一顆心已經擂成一面小鼓。

    項瑤含笑與尤氏二人一同隨了出去,還未到門口,就瞧見了那身著絳色緙金水仙團氅衣的俊挺身影,系了同色鑲玉腰帶,處眾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間。

    大抵是察覺了她的視線,原在迎客的人突然回了頭,與她目光對了正著,那銳利的雙瞳宛如測透了她的想法,冷峻面容驀地漾起一絲極其淺淡笑意,看得眾人不禁晃神。

    然也只是一瞬,人就到了項瑤身邊,已經有四月餘的身孕,又是顯懷,宋弘璟自然怕人累著,再不離身旁。人群裡爆出碎碎私語,依著宋夫人肚子的形狀作是猜測,甚至有人還押寶賭是一對龍鳳胎的,這個倒有些博主人家一樂的意思了。

    將軍府外,紅氈鋪地,鮮花飛舞,沈暄引著自己的新娘子,是走三步停一停,足足大半個時辰,才把自己的小媳婦兒送上婚車,自個則坐到馬夫的位置上,也不揚鞭,只把韁繩一抖,四匹太平馬緩緩邁步,車輪只轉了三圈,沈暄便勒韁下馬,把韁繩交給真正的馬夫,自己跨上披紅的駿馬,飛騎返回家門,在家門口迎候新娘,送親隊伍吹吹打打地上路了。

    來參加喜宴的多是宋弘璟與沈暄同僚,兩邊各設宴席,多數中午留了將軍府,待到夜裡才去沈府熱鬧。成王藺王亦在其列,奉了上賓,由宋弘璟和趙瑞招呼。

    將軍府裡,宴席鋪開十餘桌,托了天公作美,今是個豔陽天,風吹了身上都添了幾許暖意。老夫人一身朱色福壽如意紋交領長襖,頭戴金褐色緞繡紅梅鑲紅寶抹額,叫一些世家婦人圍著轉到了牡丹富貴織錦屏風的另一頭,女眷們隨之入席,外頭男人們亦是隨了成王等入座而坐。

    項瑤招了管事吩咐先上溫好的酒水,女眷席上的則是清冽果香的梅子酒,宴席一開,丫鬟們端呈上美酒佳餚。因著她把能想到的都做了打點,這時自然是有條不紊,顯出大家風範來。

    顧玄曄站在不遠,目光凝了項瑤,一身染蓮紅十樣錦妝花緞羅裙,外搭銀紅蠶絲銀鼠裡滾貂毛披風,端的是明豔動人,又似乎把了分寸,並不喧賓奪主,眉宇間噙了笑意,似幅暈染開來的水墨畫,溫柔無聲,安靜美好。

    這一遭重生,他與她竟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未有記憶前他便似動了心的,然有了記憶……似乎更難放下,大抵是人的劣根性,得到過再失去比從未得到過更難釋懷,看著她在旁人身邊綻放模樣,心中湧了戾氣,想……摧毀那抹在他身邊時從未有過的溫暖笑容。

    目光下滑落在那凸起的小腹上,更是落了暗沉。

    成王與他當中僅隔了宋弘璟,不經意瞥見這一幕,揚了嘴角,“藺王妃可就在那瞧著,四弟還敢風流多情?”

    “二哥怎知我瞧的不是瑾娘?”顧玄曄眉梢微動,目光掠過宋弘璟,見其並無表情變化,才玩笑地揭過道。

第二十三章

    兩人便開始敬酒,敬的自是將軍府的主人,大有不醉不休的架勢,旁人瞧得熱鬧,宋弘璟雖說是一貫冷面,可畢竟是玉珠大喜的日子,不願駁了興致。再有趙瑞在旁穿針引線,氣氛愈發融洽起來。

    另一廂,項瑤有尤氏這得力幫手,撐過場面便回苑兒稍事休息,還沒待上會兒,聽得流螢通報來人,略是意外地揚了眉梢。

    珠簾碰撞,一抹窈窕身影走了進來。

    項瑤隨即將屋子裡侍候的下人遣退,提起茶壺將面前的茶碗斟滿,笑著往前推了些。“王妃,可是有何指教?”

    安瑾目光落了她身上,閃過多種神色,最後變成看不明,“你如何知道那避子湯?”四下無人,遂直奔了主題。

    “如何知道的重要嗎?”項瑤撇了撇茶蓋子,裡頭碧青梗子浮浮沉沉,最終都沉了底下,“我還知,王妃在那碗打胎藥裡還加了其他,令項筠一朝命喪。”

    安瑾漆黑瞳孔掠過驚愕,隨即變得烏沉,“宋夫人可真會臆想。”

    項瑤一副隨便你如何否認都與我無關的淡然模樣,抿了口茶,“項筠連著肚子裡的孩子都死了,屍體還叫藺王交了大理寺照律法處以極刑,留著這段時日的性命竟說是幻粉所致,不覺過於牽強麼?”

    “只要那位不覺得牽強就行,宋夫人你說呢?”安瑾牽了嘴角反問。

    項瑤默了片刻,藺王府解禁,以後起之勢直逼成王,兩方爭鬥旗鼓相當,甚至隱隱有顧玄曄得勝的苗頭,這叫她略是不安。

    “我來是勸夫人同宋將軍說說,不妨效仿其祖父,良禽擇木而棲。”安瑾語帶雙關道。

    項瑤微斂眸子,複瞧向安瑾,女子一如記憶中那溫婉模樣,可又比那時候添了幾分陰鬱,此時相對,愈發明顯。可即使顧玄曄那般相待她都願為他作說客,到底是用情至深,還是內心太過強大……

    “項瑤只是一介愚婦,不懂得朝堂之事,有些話自然也插不了口。”項瑤清淺一笑,見安瑾面色稍沉,又補了道,“不過王妃所說,項瑤定會原話轉達將軍。”

    酉時初,管事點了門口掛著的兩串炮仗,登時辟裡啪啦一頓作響,紅色紙屑紛紛揚揚,方落成的沈府沉浸在一片嫁娶的喜慶氛圍中。

    拜過堂後趙玉珠就被送入了洞房,沈暄被外頭的人攔著喝酒,偏又是文弱斯文的性子,反而陷了人潮裡被鬧著脫不了身,一臉無奈,不經意瞥見宋弘璟,忙是投了求救目光,“宋……宋將軍。”

    眾人頓時一陣哄笑,“還叫什麼宋將軍啊,那可是二舅哥了。”說罷就有人遞酒要罰。

    沈暄被按在了主桌位子上,有成王等略是拘束,幾杯酒下肚白皙俊臉上已經紅暈一片,連連討饒,卻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橫過來拿了酒杯,沉穩有力的聲音響起:“我來。”

    宋弘璟發話難得,眾人當即一致調轉了方向,你一言我一語地敬上,也有不少想在宋弘璟面前博個印象的,畢竟能鬧騰的除去年輕人便是愛溜鬚拍馬的了。

    與主桌相鄰的一桌坐了嚴棣安祿等,趙瑞作陪,此時順著瞧了熱鬧,只嘴角匿了一抹不甘,論起來宋弘璟只是個表哥罷了,他這個當親哥的卻像被無視了,若宋弘璟沒了那層身份地位……思及此,趙瑞舉了酒杯閉著眼一口悶盡,遮了眸中赤裸裸的嫉恨。

    嚴棣慣是個精的,自然是嗅出一絲不對勁來,面上掛著笑意道,“趙公子好酒量。”遂與他的杯盞輕輕撞了一下,亦是飲下。

    趙瑞得了關注,自然一掃眼底陰鬱,噙了滿滿笑容相對,“酒量淺薄,比不得比不得。”隨即起身揚了音調作是主人家般招呼了道,“諸位,吃好喝好,盡興啊!”

    一眾笑著應下,算是給面。一桌顧著一桌樂,於中心似乎隔了分水嶺,兩邊毫無往來不說,甚至隱隱帶著敵意,得嚴棣身旁的人解說才知曉,朝中站了兩派,一派以成王為首,一派則是藺王,鬥得正兇,都想把對方拉下馬來。

    趙瑞隨即瞟過主桌上兄友弟恭的二人,晃了晃酒意上頭的腦袋,暗暗嗤笑,自古長幼有序,藺王再有能力又如何,怪就怪生的晚了,自覺傍上靠山的趙瑞自然對嚴棣愈發慇勤,這一幕,落了旁人眼中怎麼看就都是諂媚了,難怪被人稱是寄住將軍府的軟蛋。

    這廂有了宋弘璟擋酒的沈暄如蒙大赦,起身搖晃晃就想溜走,怎奈腳下打滑若非旁人扶了一把險些跌倒出醜,再一看卻是笑容和煦的藺王,身上華服落了醬汁,顯然是方才被自個連累的。

    沈暄露了歉疚神色,“下官得罪,藺王若是不嫌棄,下官那有衣服置換。”

    “無妨。”藺王反過來笑著寬慰,不損半點溫潤,隨他一道離席。

    月上中天,清冷銀輝透過扶疏青竹,一盞盞張貼著喜字的絹燈垂於簷前,於庭院籠下一道窈窕剪影,恰是帶著雲雀出來透氣的項瑤,沈夫人是愛花之人,府中隨處可見精心侍弄的花草,此處也不例外,伴著清幽花香,令人心思沉靜,格外舒心起來。

    庭院清靜,再細微的動靜在夜裡也被放大,項瑤自是聽到不遠響起的腳步聲,轉過了身子,一道頎長身影入了眼。

    月色如水,照在朱幡紅氈,勾起一抹不太真實的綺豔,也勾起來人記憶深處早該模糊了的畫面,一頂鎏金掛紅的軟轎,晃晃悠悠的載著如玉的美嬌娘,尤記牽起她手時觸到的細微汗意,以及那一聲略是緊張卻又鼓足勇氣道出的宣告。

    餘生請多指教。

    可,所謂餘生短不過三載,顧玄曄眼前一晃,那一抹嫣紅被女子嘴角汩汩流下的鮮血覆蓋,女子至死不肯閉上的眼睛幽怨至極。

    若自個沒有經歷,定不會相信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可偏偏就真的發生了。面前女子一身繡絲瑞草雲雁廣袖雙絲綾氅衣,娉婷而立,是記憶中未見的風華。

    “所以,這一回你選擇了宋弘璟是麼?”顧玄曄換過衣裳,遠遠就瞧見了她的身影,忍不住近了跟前。

    項瑤瞳孔微縮,再看顧玄曄,這段時日的禁閉似乎讓其臉頰清減不少,清俊眉眼瘦出了略顯鋒利的輪廓,周身氣息更顯沉穩,此刻噙著笑,然笑意卻未達了眼底,她見過無數次這樣的笑,自然也就分辨得出。

    見項瑤語滯,目光掠過原在其身後此刻卻掩了前頭的丫鬟,嘴角弧度愈發上揚,倒是個忠僕。

    “瑤兒,離魂歸來,本王甚是想你。”顧玄曄直直凝視著人,仿若毫不在意有人經過似地說道。

    項瑤緩過震驚,卻是很快鎮定了下來,眉梢輕佻,難怪後來她所收的消息摻雜真假,恐怕他早有所發現。

    “王爺喝多了罷。”盛著月色清輝的潔淨面龐,笑意漸漸舒展開來,一如緩緩流動的水紋,語笑晏晏道。

    顧玄曄看著她裝傻模樣,並不挑破,看她骨碌碌轉著的漆黑眸子顯了靈動,難得瞧出了心思,心中一哂,想的怕是如何逃離自個身旁罷。此刻忍不住作了傷心神色,“撇去最後,本王可記得對瑤兒不比那宋將軍差罷?”

    項瑤聞言,原想折身離開的動作一頓,轉過頭來與他堪堪對上,眉眼落了寒意,哼笑了聲。“你連他萬分之一都不及,哪有臉比較。”

    這話說的堪是大逆不道,已是撕破臉,顧玄曄臉色極是難看。

第二十四章

    “噢,我差點忘了,王爺的好是要人命的,可憐我那妹妹癡心交付,落了這麼個下場。顧六行不得那事,王爺定不知道罷?”項瑤好整以暇地凝著他,果不其然見他神色倏變,嘴角笑意噙了滿滿惡劣,“王爺,弄死自個親生孩子的滋味如何?”

    顧玄曄猛地抬頭相視,一雙俊目在月光下極其冷清,仿佛倒映著滿院的銀白月光,冷意如刀。“你設計筠兒!”

    項瑤嘴角微彎,那模樣已經說明。

    “不,顧六不可能被收買!”顧玄曄當初也是篤信這點,否則也不會留人在身邊那麼多年。

    “是人總會有弱點。”項瑤語意模糊地駁道。

    顧六的弱點有二,一是不能與女子行房事,二是自幼失散的妹妹,當初顧六因著被診治出不治之症時日無多,卻意外遇著賣身青樓的妹妹,為了給妹妹贖身不惜鋌而走險綁架威脅與她,可惜死在同夥綁匪的手下,反倒落個救主的名聲,後藺王及時尋來,項瑤瞧著他為了妹妹也是可憐,便揭了這茬沒提,誰想今時竟能用上。

    “你恨我就沖我來,為何要這麼殘忍對她!”顧玄曄眸光冷厲殘暴,手上青筋根根暴起,仿若下一瞬就會掐上項瑤纖細脖頸似的,卻是克制攥住。

    “明明是王爺下的命令,怎能說是我殘忍,殘忍的是她愛的卻不信她的那人罷。”項瑤一字一句刻意放緩,看著他隨之露出痛苦神色,眼中滿是快意。

    顧玄曄似是受了極大的打擊,藉著廊柱支撐抵靠,不知是痛惜那個孩子,還是愛他至深的女子,項瑤欣賞片刻,便再沒了興趣旋身離開,就見宋弘璟站了不遠,腳下快了兩步,像投入光明一般,投入宋弘璟張開的懷抱。

    “你什麼時候脫身的?”項瑤微退了身子,手指整理上他的衣襟,狐領柔軟,染著他臉頰邊帶起的稍許暖意。

    “喝不過,沒人攔。”宋將軍徹冷的目光自顧玄曄的方向掃過,回落在項瑤身上撤了冷意,“他又糾纏?”

    項瑤搖頭,瞥了那方向一眼,顧玄曄整個人已經隱進暗影中,融成一團陰鬱,像是察覺她的目光似的緩緩抬頭,漆黑中,那雙眼眸隱著點點水光戾氣密佈,極是驚心。

    “我恐怕惹了麻煩了。”項瑤仰起臉,看向宋將軍,一張燦若桃花的小臉露了尋求庇佑的意味。

    宋弘璟伸手攬過人,在當中阻了那道淩厲視線,男人認真的側臉十分的俊美,長長的睫毛輕輕的煽動如兩把小刷子,刷在人的心尖上,冷硬的唇角一直寵溺的上揚,低沉溫柔的聲音自薄唇裡傾瀉而出,低低的柔柔的。

    “有我在。”

    桑落酒,色比涼漿猶嫩,香同甘露永春,卻是後勁十足。得嚴棣照拂認識不少達官顯貴的趙瑞不曉得已是幾杯酒下肚,直覺下身一緊,忙是離席去了方便。

    一片烏雲將天上掛著的殘月遮了大半,行在樹蔭夾道處幾乎有些難以瞧清腳下的路,趙瑞行得匆忙,沒顧了腳下登時叫什麼東西給絆了一下跌進一旁的花壇裡,睜大眼睛仔細瞧了絆自個的東西,卻是個空花盆,不由惱怒地啐了口晦氣,卻是閃著了腰,好半天都爬不起來。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遠遠行來,似有人影搖晃。趙瑞方要呼救便聽得其中有人開口提及自個,下意識地咽了聲兒。

    “這沈大人不得了啊,皇上賞識,又與將軍府攀上親事,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嗝……”來人打了個酒嗝,步履搖晃,得虧了身旁還有人扶了一把。

    “可不是,要不是宋將軍把表妹當了親妹,靠那瘸子哥哥能有這風光,憑著沈大人的身價熱度,京城裡多的是姑娘想嫁。”

    “噯,你瞧見沒,方才那個趙瑞討好嚴棣那樣子,像不像條狗?”說罷,還模仿作了小狗吐舌的動作,博了身旁人大笑。

    兩人正說得起勁,卻忽然瞧見一黑漆漆的東西朝著自個飛了過來,大概是天黑失了準頭,堪堪在人腳邊炸了開來,瓷片碎了一地,把人驚得連退了兩步,酒意退了兩分急喝道,“誰在那?”

    “你爺爺我!”烏雲散去,月光照在走出來的趙瑞臉上此刻黑如鍋底,兩眼陰沉沉地盯著面前二人。

    待瞧清楚人後,那兩人相視俱是露了輕蔑笑意,其中一人更是叫囂“趙公子好大的脾氣,竟敢傷了安大人家的公子,怎的,不都是你喜歡跪舔的主子,還不上前磕頭認錯。”

    安正好整以暇地挑眉看人,故意伸了腳面兒,醉醺醺道,“喏,給爺舔乾淨咯。”

    趙瑞雙眼暴突,中轟的一下理智燒盡,提起拳頭上前便同人扭打了起來,偏生勢單力薄又是個瘸的,沒一會就落了下風,臉上掛彩,只是博了不要命的打法,對方也沒落多少好看的。

    安正被拽了衣領子,顯了狼狽,一抹嘴角竟見了血絲兒,也爆了脾氣,本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何時被人這麼欺負上頭,又是這麼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真當是傍了嚴棣上臉了,臉色沉得出水,當即操起一旁的小盆景就要往趙瑞頭上招呼去。

    說時遲那時快,先前圍了嚴棣身旁的幾名青年聽聞動靜趕來,從後頭奪了那只盆兒,還故意使壞用了十成力氣,安正猝不及防地跌向花壇,磕著邊緣,便覺額頭淌下濕漉漉液體來。

    “哎呀,安公子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就想大喜的日子莫動了手不是,沒想到讓您見紅了。”幾人隨即站了趙瑞那道,笑眯眯打量了說道,“喜上添喜,添喜哈。”

    原跟著安正的那人一看苗頭不對登時也回去拉了人來壯勢,大抵也曉得是在別人府上,吩咐侍從在路口守了,裡頭杠上的兩方人馬都是平日裡就結了私怨的,互看不順眼。

    安正已經是吃了虧的,暗咬牙槽,余光瞥見趙瑞仗著人多小人得志的模樣,眸中火星燎原,就沖趙瑞過去,大有今個不弄殘不為人的架勢。

    “阿正——”拱月門外驀然響起的一聲急喝令人猛地收勢,回首果然瞧見自個心中如神祇般的人物出現在那,此刻不復溫潤神情,全身似是籠罩了一層烏蒙。

    “藺王,是他們欺人太甚!”安正恨恨啐了口,拳頭依然緊握,不願這麼放過。

    “是你出言侮辱在先。”趙瑞當即駁道,挺著身板,一副身殘志堅的鏗鏘模樣。

    “怎麼回事,吵吵鬧鬧的?”嚴棣發現席上少了一半的好事分子,覺出不妥才出來瞧看,待看到藺王身影掛上無懈可擊的狐狸笑,“藺王,可是幾個衝撞您了?”

    藺王對上這麼個乖覺人物,挑了眉梢,“並未,只是喝多了起了小摩擦罷,安正,都回酒桌喝茶醒醒酒。”

    “王爺……”安正猶是憤憤,不願就此離去。

    藺王眯起眼,喚了聲他的名字聲音低沉含了警告。一夥人就這麼不甘不願離了戰場,一場衝突在藺王的干預下消弭。

    待人走,趙瑞身旁一干人等仿若打了勝仗般爆出哄笑,“看他們給慫的啊……”

    “藺王剛給放出來當然不敢鬧事,可不就得夾著尾巴了嘛。”

    “安正那臉色嘖嘖真是絕了,看到都值……”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嘲諷起安正那幫人來,頗是痛快,嚴棣噙了笑聽著,在他們越說越離譜之際笑著喝止,“差不多行了啊,阿瑞,你沒事罷?”

第二十五章

    趙瑞被他扶著,心中亦是蕩著方才的激情,顯了臉上,“多謝諸位替我出頭,走,我做東,咱們去天豐樓再好好喝個痛快。”

    話一出便得了眾人附和,嚴棣被擁著一道,一塊去了天豐酒樓。二樓最大的雅間裡,命了夥計送上好酒好菜,一夥人又喝了起來,不過有沈府那頓喜酒打底,大多也沒撐過幾輪,倒的倒,趴的趴,被嚴棣派人給各自送回了府。

    “嚴公子,唔,你怎麼好幾個影兒啊?”趙瑞一手抓著酒壺,一手端了盛了半滿的酒盞,身子打晃著看向嚴棣,努力跟他碰杯卻怎麼都碰不著。

    “阿瑞你喝多了。”嚴棣扶著腦袋,略余一絲清明,笑著指了道。

    趙瑞狠狠搖頭,差點把自個給甩了出去,“沒有,我沒有喝多,來來來,我敬你一杯。”

    “成了,今個也夠盡興了,也回了罷。”嚴棣晃悠悠起身,作勢要拉他一塊走。

    趙瑞躲了,抱著酒壺不撒手,是徹底喝高了,含糊著說道,“我……我不回去,回去又看到那個雜種,不……不想看。”

    “什麼……雜種?”嚴棣搭著他肩膀,一副哥倆好模樣,揚眉順嘴問道。

    “宋宋……宋弘璟那個雜種!”趙瑞說完還啐了一口,似乎提起眉宇就落了陰鷙,胸腔愁苦滿溢,喝多了酒便再忍不住宣洩而出,抱著酒壺叫囂,“我的,都該是我的,害我嗝成了……瘸子,若是我……我沒瘸,沈暄算……算什麼,不知跟哪個野男人生的雜種,呸……”

    嚴棣叫那話震醒了幾分,目光凝了扒著桌子神情鬱鬱的趙瑞,閃過驚濤,宋弘璟是長公主與別個男人?!這可真是驚天猛料!“趙瑞你說得可真?”

    “……真真真的。”趙瑞被拽了衣領子搖晃,頭更是一陣暈的,學舌般重複著,待嚴棣驚喜鬆手啪的一下倒回了桌上,磕著都不覺得疼的呼呼大睡去。

    然得了此訊息的嚴棣酒意退了大半,一雙狐狸眼中燃了點點光亮,落了醉死過去的趙瑞身上,且不說消息真不真,此人可是把把柄親自送了他手上,嘖,宋弘璟攤上這麼個兄弟,不知是何感受?

    夜已深,嚴棣出了酒樓,領著小廝往尚書府行去,被風一吹,不禁伸手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頭,並未察覺灰牆面映出的兩條身影倏地少了一條。

    待察覺不對勁時已被拐角處從天而降的麻袋套了個正著,一記木棍擊打在膝蓋上頓時跪了下來,疼得直冒冷汗,隨即更多落下,下的都是十成十的力道。

    “哪個龜孫子敢暗算爺爺!”嚴棣咬著牙根啐了口血水,心底卻是沒抱了期望,來人下的死手,自個怕是難逃一劫。

    隨即便聽得有人刻意捏著嗓音道,“打,給留口出氣兒就成。”語氣裡不掩得逞的興奮。

    昏暗月色下,烏衣大氅衣的男子環胸而立,目光掃過地上猶如死狗般的人,眼裡映襯著漆黑夜色呈了陰霾,卻在這時,暗暗亮起戾色。

    正是早早從沈府離開的安祿,旁邊還站了用紗布包著腦袋的安正,手裡正拿著根沾了血的木棍。

    寒梅輕搖,香氣襲人。

    午時陶然居處處彌漫著冬日陽光裡溫暖香甜的味道,宋弘璟與項瑤過來一道陪老夫人用飯,見尤氏抱著孩子也在,卻沒見著趙瑞影子。

    “昨個喝多現在還睡著,叫都叫不起,不用等了,到時起了再給弄就是了。”尤氏出聲解釋,讓大家不用等。

    “那就開飯罷。”老夫人自榻上起身,招呼宋弘璟夫婦,尤氏等入席。

    酸枝木雕如意雲紋的大圓桌上,鋪開數十隻白瓷官窯青花玉碟,黃白相間的花式蘿蔔釀蝦球,形似金魚的蒸餃,鮁魚肉作餡摻稍許肥肉,兩粒豌豆作了魚眼睛,頗是生動。炸得酥脆的蒜香排骨,撒了白芝麻粒兒焦香四溢,熏得入味的茶香雞仿佛一抖即散,肉質鮮嫩……可謂是豐盛。

    宋弘璟在項瑤亮晶晶的眼神攻勢下夾起了塊肥瘦適宜的檸香雞翅,筷子一轉,擱進了趙小寶的碗裡,後者叫這突如其來的幸福驚呆了,頓時捧住了小碗葡萄眼笑成了月牙兒。

    驀地感覺大腿根一處被揪起一塊肉,宋將軍面不改色,覷向項瑤露了一絲無奈,“大夫說這類的少吃,昨個已經吃了不少。”自打反應一過,項瑤是胃口大開,越是吃不了的越是愛吃,他只能適度放縱。

    “嗯嗯,大洞叔叔……對!”趙小寶抱著雞翅啃得歡實,滿嘴油的,怪饞人的。

    項瑤暗暗咽了口水,舀了宋弘璟剔了刺的魚肉吃,心想宋弘璟什麼時候又得了個奇怪外號,就聽老夫人道,“下回少跟董陳家一塊玩,說話都給帶偏兒,小寶原來說的可清楚,現在竟冒些聽不懂的,大洞是什麼呀?”

    “大洞啊!叔叔!”趙小寶又給重複了遍,張著油乎乎的小手就要往宋弘璟那撲,尤氏卻猛地給變了臉色。

    隨著小寶叫喚一聲,尤氏似乎就更緊張一分,故作鎮定地把人給拉回來,“老夫人說的是,小孩子愛學樣,這不都不知學了什麼稀奇古怪的,回頭我給看著,好好給矯正回來。”一邊說著,一邊拿了金魚餃子哄,趙小寶一下就被轉移了興趣,玩了起來。

    用過飯,宋弘璟陪著項瑤散步消食,經過趙瑞那屋見丫鬟方端了洗臉盆子進去,大抵是人醒了。項瑤想到昨個後來聽說的,蹙了蹙眉,在宴席上趙瑞討好成王那邊已是明顯。

    “嚴棣遇襲,也就大哥這一覺睡得好了。”項瑤收回目光,同宋弘璟道。

    “也虧有人作證,一直醉死在酒樓,否則也逃不了被嚴老爺子請去‘問話’。”嚴尚書老來得子,就這麼個寶貝兒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如今被打成重傷昏迷,靠藥吊著一口氣,幾乎是要了他老命,滿京城的抓兇手,大有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挖心挖肺的勢頭。

    “沈府後院那出怕是引線,安祿做事滴水不漏,不會留下什麼線索,嚴老爺那邊怕是無用功。”

    “能生出那麼只狐狸的,老爺子也差不到哪,心裡邊估摸清楚的很,這些不過是做給人看。一大早上朝就揪了安家的小辮,引得景元帝大怒嚴懲安齊明。”宋弘璟說完,瞥見不遠拱著一團雪白,還有形跡可疑的抖動,擰眉出聲喚道,“那個……球。”

    項瑤順著看去,果然看到好久不見的毛球蹲在那,回過小腦袋,嘴裡還叼著塊排骨,見被撞破猛地把整塊排骨吞了嘴裡,鼓出了腮幫子。

    “……”

    “……”

    小嘴蠕動兩下,吧唧吐了骨頭出來,咧了嘴,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天真樣。

    剛奔到項瑤腳邊,就被宋弘璟出手極快地揪住尾巴提起,一陣吱吱亂叫過後發現了宋弘璟意圖連忙捂了嘴被掂。

    項瑤在旁看著一陣黑線,宋將軍真是簡單粗暴。顛了一會兒,沒顛出食物來,反倒把毛球顛暈了,還是她心生不忍,“算了,只是一塊當是不妨事的。”

    宋弘璟聞言罷了手,依舊皺著眉頭,提起小傢伙正對了眼睛,“吃了會掉毛,掉光就成禿子,見過沒,六安寺裡的那種。”

    “……”六安寺的跟你什麼仇什麼怨。

    毛球待他松了手就扒著尾巴嗷嗚嗚咽,光是宋弘璟的勁兒大,就給擄下一揪毛來,特別心疼!

第二十六章

    項瑤忍不住笑了出聲,看著毛球被她笑聲吸引轉而在她腳邊打轉,卻沒像以往那樣直撲上來,大抵是知曉她身子不便,真當是成了精的。

    “京城裡怕是不太平,我就把它接過來,也算個幫手。”宋弘璟如是道。

    原在城北大營做陣營神獸的毛球呲了呲牙,表示也快跟一群糙爺們過不下去了,愈發膩味了項瑤腳旁,企圖博得女主人的歡心,不用再回去被當搓澡巾。

    “有你在,我哪會有什麼事。”不知何時,項瑤竟全副身心的信任著身旁這個男人。

    宋弘璟聞言嘴角勾起一抹細微弧度,“當然。”只是擔心離了邊境太久,有些嫌命長的蠢蠢欲動,但並未說出來讓項瑤擔心罷。

    兩人剛回了世安苑門口,就見流螢出來尋人,“將軍,小姐,三姑娘來了。”

    項瑤聽是項蓁來略是意外地揚了揚眉,同宋弘璟一道入了苑子,果然見項蓁一襲淺黃緞海棠紋紋襖,配了同色的挑銀線玉簪,俏生生地站在那,氣質較以往有所不同。

    大抵覺出項瑤停留目光有些久,顯了局促,捏著衣角忍不住審視起自個有何不妥來。

    “一陣兒不見,妹妹愈發水靈了。”項瑤笑著解了她的窘境。

    項蓁紅了紅臉,羞澀喚了項瑤一聲姐姐,又跟她身旁的宋弘璟見過禮,只瞧了一眼就又低了頭,囁喏道。“都是夫人讓人做的。”

    “我娘自我和青妤姐姐出嫁怕是寂寞,逮著你折騰了。”項瑤禁不住笑道,能想到項蓁任揉捏的模樣定是對顧氏胃口的,有了寄託。

    項蓁難得重重點頭附和,抬了眸子,一雙眼兒跟小鹿似的可憐,可見也是把人折騰狠了。“夫人囑我給姐姐帶點東西。”

    宋弘璟識趣地去了書房,留下姐妹倆說說體己話,臨了還替項瑤仔細弄了暖手爐套了絨套子。

    待人走,項蓁才瞧向門外,不掩豔羨,“將軍對姐姐可真好,難怪……”話只至一半頓了頓才繼續道,“原本蓉妹妹也鬧著要來,讓夫人硬給留下繡花兒了。”

    項瑤挑眉,記起項蓉對某人也是心懷不軌,此時聽項蓁那麼說,因著顧氏一點點的改變心生歡喜。

    再看項蓁,不得不說娘親的眼光確是有的,這麼一打扮更顯得一雙水眸楚楚可憐,惹人憐愛。大抵是項老爺子的緣故,項家的孩子容貌皆是上乘,項家的姑娘們更是求親者無數,項蓁與項蓉同歲,合該尋門好親事,只不過沈氏一貫當了她不存在,怕不會上心。

    “聽說上回清露宴,文人墨客,世家公子參加的不少,妹妹可有相中的?”京城裡也不乏為適婚男女拉郎配的活動,多是由閑著沒事的貴婦們發起,給姑娘郎君們相互認識的機會。

    項蓁乍聽她提及這茬,臉騰地紅了起來,支支吾吾說的含糊不清,項瑤卻是耳尖依稀聽了平陽侯府的字眼。

    “薛家那位小侯爺?”項瑤不禁微蹙眉心,那人心狠手辣,配純良若白兔的項蓁怕是不適。

    項蓁見她露了不喜神色,忙是說道,“薛公子是個好人。”看項瑤擔心她受騙似的神情,又道,“他雖然有時……很過分,但實際是有原因的,他……他還給那些難民免費施藥問診呢!”

    項瑤挑眉,看她努力解釋的模樣,分明已是放了心上。“你又如何知道那麼多的。”

    項蓁堪堪對上她戲虐眼眸,聲音一哽,徹底紅透了臉頰,不肯再吱聲,想的是那日從母親居住的地方回府時遇到的薛長庚,是與印象極其不符的失意落魄,從那斷斷續續的醉語中聽了大概,才明瞭他為何這般,出言安撫卻被那人狠狠按在牆上索吻,攻城掠地,那極富侵略的氣息這會憶起仍是讓人臉紅心跳……

    項瑤看她晃神,又是咬唇又是臉紅的,似乎很有內情,一連喚了幾聲才喚回了魂兒,遂作勢受傷道,“說是來看我,魂卻在別人那,作姐姐的甚是傷心呐。”

    “不是的。”項蓁局促咬唇,猛對上項瑤含笑眼眸,“都是你先提起的。”更何況也只是她一人單相思罷,思及最後被人以一句莫管閒事甩開,不禁垂眸掩了低落情緒。

    項瑤見狀,收了幾分玩笑心思,鄭重了神色開口道,“並不是當姐姐的阻你幸福,只是那人心思複雜,遠非你能駕馭,恐到時令你受傷。”

    項蓁表示受教點頭,卻阻不了一顆心撲向那人,遂岔開話題,提了另一事兒,“昨個我去胭脂鋪遇著一人,姐姐見了也定會吃驚的!”說罷,取出隨身帶來的一幅畫卷,遞予她瞧,道是憑著記憶所畫。

    項瑤拿著慢慢打開,隨著畫卷中女子容貌一點一點露出,瞳孔驟然緊縮,驚愕定格:“她不是死了麼?!”

    世間怎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連眼角眉梢彎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樣,可項筠死了,霍准許了她旁觀,她親眼看著死的,不可能死而復生,而項蓁也說那人慣用左手試妝,該是個左撇子,從與婢女的言談中提到的趙家班,經了打聽,是從冀州來的一戲班子,想在京城謀發展。

    女子是戲班子的台柱,亦是班主十幾年前收養的孤女,隨了趙姓,單名一個芸字,大家都喚芸娘。宋弘璟的人與趙班主求證,確是當年項筠祖孫遇匪的地方,當年經過見一小女孩奄奄一息帶回救治,便是芸娘,似乎是當了親閨女疼的,一開始怕女孩親人找來還不願說,後來沒經住拷問,連信物都交了。

    項瑤摸著那塊和項筠身上一模一樣的蓮花玉佩,斂眸沉吟,項筠,趙芸,連名兒都一樣,倒有意思。

    趙家班初到京城,因著芸娘的驚豔亮相迅速打響了名號,在梨園占下一席之地。得探子回稟,跟著芸娘的這幾日除了在梨園唱戲,逛逛胭脂水粉鋪子和寶衣閣,這位臺柱子推了一眾世家公子哥兒的邀約,慣的是圓滑處事,愣沒得罪一人,又讓眾人對其愈發趨之若鶩。

    要麼是真像岳三娘那般的人物,並無攀龍附鳳的心思,要麼是欲擒故縱,圖得更多……

    雲雀端了魚膠紅棗百合湯進來,手裡還拿著一紅色帖子,一道遞呈了項瑤面前。

    “安國公府?”項瑤瞥了帖子上面落著的xx,拆開了瞧,道是安國公過壽,請將軍夫婦出席。

    “嗯,來人態度很懇切,望將軍小姐賞臉。”雲雀答道。

    項瑤斂眸,轉過了幾許深思,安國公大壽……合該準備份厚禮。

    臨近年關,家家戶戶忙著預備年貨,送年禮,置新衣等,梨園的生意自是差了許多。這一日,聽說有人包了園子聽戲,趙班主喜上眉梢,忙匆匆進了後臺叫芸娘準備。

    芸娘正執著筆端細細描眉,聽了班主的話稍稍頓了下,“就這會兒還用得著包場子,真是銀子多得沒處使。”

    “人可不就銀子多得沒地方使麼,今個來的是位財神爺,京城裡但凡是個花錢的地兒都有那位二少爺投錢的影兒,你可得好好唱啊。”趙班主早就被銀子砸得樂開花,笑眯著眼說道。

    在他看來,項允灃有錢有貌,重要的是還沒婚配,依著芸娘的身份,做個妾室那也是不錯,將來能衣食無憂,比前陣兒那些喝酒尋歡的公子哥靠譜。

    芸娘聞言挑了挑眉,對項家二公子也是有所耳聞,比起追求她的那些紈絝子弟倒是好上許多,系出名門,走的卻是經商的路子,可惜了……

第二十七章

    “爹,我知道了,換身衣裳就來。”

    梨園裡,數十張海棠雕花木方桌鋪開,因著天冷,還特意設了暖篷貴席,項允灃攜著名女子在夥計的招呼下入了內,班主遠遠瞧著,女子黛青寬袖長服,繡著金絲柳葉湖藍紫薇花,壓裙的兩帶碧靈錦心流蘇下垂的綠條平展而筆直,規整而柔和,外罩狐裘,帽檐遮了大半瞧不清楚容貌,下意識就同常跟著項允灃出入的蘇念秋掛了勾,大抵是冬日穿的臃腫,但看項允灃還是一如既往的體貼照顧,雖說命運坎坷,可也是個有福的。

    “二少爺想點出什麼?”待人坐下,班主近了跟前詢問。

    項允灃沖女子揚眉,“想聽什麼?”

    女子執著單子似作沉吟,半晌有低柔聲音傳出,“就這罷。”

    班主探頭一瞧,皺了眉頭,大過年的聽霸王別姬……不大吉利罷,就聽項允灃道,“這喜好……除了你也沒誰了。”言語之間盡顯寵溺。

    班主應下,目光暗暗溜過項允灃面上,原先活泛的心思頓歇,去了後臺轉達。

    丫鬟隨之替二位奉上熱茶。項允灃摸了把自個俊臉,問向旁人,“我臉上有髒東西?”

    “那班主怕是把我當了蘇姑娘,中意的好郎君沒了。”項瑤拿了茶盞暖手,打趣說道。

    項允灃抽了下嘴角,端了茶喝,就聽得戲臺子那邊開場,扮作虞姬的芸娘身段妖嬈,踩著弦音上臺,身著魚鱗甲,頭戴如意冠,鴛鴦劍舞了個來回轉,擺了個身段,咿咿呀呀唱了起來。

    “這一臉粉的哪瞧得出什麼。”項允灃投過去一眼,抿了口茶道。

    “待會竟能看到了。”項瑤似有先知般淡然說道。

    項允灃見她如此篤定,也就拭目以待了,注意力放了戲臺上,隨意扯了道,“嚴棣醒了不過成了癱子,聽說在嚴府見天鬧,嚴尚書原本是要把那天一塊的公子哥兒都修理一頓的,不過叫藺王一把火燒的都自顧不暇了。”

    “唔。”嚴棣成了癱子倒是未有預料,趙瑞那事既是事因,也難怪嚴尚書拿那些人撒氣,只可惜沒來得及,那些旁支要不卷了案子,要不出了事兒的,都陷了困境,這些人毫無意外都是成王的擁躉者。

    “也就嚴棣一直不醒,原還有些優勢的成王這些日子恐怕是急了眼了,連君子風度都不顧,在承幹門與藺王掐了一架,得虧當時讓人給架開,否則又是皇家醜事一樁。”

    “成王做事衝動,只消言語激上兩句,便不顧後果。”

    項允灃附和點頭,同樣作為被兩方勢力拉攏的一員,不禁問了另一位的反應,“這麼下去只怕藺王的勝算要大一些,宋將軍有何打算?”若是在這次裡站對了位置,於他日後頗是有利,自然較為關心。

    項瑤斂眸,撇了撇茶蓋子,“二哥這麼急做什麼,留到後頭總有好事發生。”當然對別人來說那可能是厄運。

    項允灃是試探問的,聽了她的話心思落回,若是叫旁人瞧了,定會笑是沒主意的,可偏生就是對這個妹妹服氣,更何況人還傍著宋將軍那麼大靠山在,自然要抱緊大腿了。

    正說著,芸娘著了粉色掐腰撒花緞面襖子,步態輕盈地請了入內,卸了濃妝,見的是一張秀美的臉龐,愈是走近,項允灃愈是驚訝,著實太像。

    “公子。”芸娘似乎是叫他直白目光盯的羞澀,婉柔地喚了一聲。

    項允灃回神,咳嗽一聲作是掩飾。

    “芸娘像極了府上一位故人。”項瑤亦是作了細細打量,此時出聲道。

    “姑娘也說是像了,巧合罷。”芸娘語笑晏晏,眸光卻是匿了一絲不虞,畢竟那位的下場可不大好,雖說戲班子也有拿這個做噱頭的意思在,可叫別個女的說來,聽了耳裡總歸是不舒服。

    項瑤沒有錯漏她眼底的不耐,識趣地不再言語。

    項允灃邀了人入座,芸娘亦是落落大方,一個公子,一個姑娘,清茶換了酒,還是上好的梨花白,依著項允灃能說會道的性子,不一會兒就把人哄得嬌笑連連,項瑤作是旁觀,捧著熱茶暖手瞧看,便瞧見芸娘的小手指狀似不經意地勾了項允灃的手背,隨即像被燙了似的縮回手,臉上浮了緋紅,愈發明豔動人。

    “姑娘曲兒唱得好,人又美,得喝一杯。”項允灃捏了那只拳頭擱在了膝蓋上,面上卻是不顯地與她酒盞相碰。

    芸娘作勢推辭,最後才拗不過似地舉了酒盞先是稍稍抿了一口,輕蹙黛眉,秋波橫向項允灃,與他目光直勾勾相對,咬牙一鼓作氣地飲下,澄澈的酒液沿著下頷滑過優美頸項,咕咚一下吞咽帶起的弧度生生起了誘惑之意。

    這舉動,饒是此中老手的項允灃都暗歎遇著對手,不經多瞧了兩眼。芸娘見狀,假意扶了腦袋,以不勝酒力告了退,離席背身之際嘴角勾起一抹得意,有美相伴如何,這世間少有男子能逃得過她的魅力。

    項允灃一回頭就對上項瑤戲虐眼眸,心底一個咯登,“你看到了罷,是她在勾引我。”

    項瑤眨了眨眼,故意道。“我只看到你們……相談甚歡。”說罷,便要出去與馬車上的蘇念秋匯合。

    項允灃急急追了上來,又怕惹了注意,壓著嗓子以二人才聽得到的音量磨牙道。“我是來幫你,你不能這麼過河拆橋!”

    然這一幕落了旁人眼裡,只當是小情人之間呷醋鬧彆扭,身影還未隱去的芸娘回頭瞥見,嘴角笑意更濃。

    櫻紅的帳幔垂下,氤氳如幽谷中騰起的清嵐浮動,芬芳醉人,似是用沉香和蘇合香油所制,熏來行氣溫中,納氣平喘,最易令人靜神養乏。

    一隻大手掀了帳子,只見合歡如意錦被綿軟鬆快,陷了具曼妙軀體,旁邊還攤著本翻了幾頁的話本,不知夢了什麼,女子嘴角一絲笑意酣甜。

    宋弘璟自書房處理完事情瞧見的便是這麼一副景,輕手輕腳地將話本收起,紙頁發出沙沙輕響,仍是驚動了床上睡著的人兒,幽幽轉醒。

    “你回來了。”項瑤揉了揉惺忪睡眼,尾音盡是慵懶,沒想到竟這麼睡了過去。

    宋弘璟低低應了聲,瞧著那如珠如玉的黑眸因剛睡醒而氤氳開的薄薄水霧,心底化開一攤柔軟。項瑤坐起,隨著他沿著床榻坐下,伸手替他解了衣襟扣子,察覺到一直追著自個的熱烈眼神,更因著屋子裡熏得暖和冒了熱意,緋紅蔓延至耳根,微垂著腦袋仔細解扣,卻不知怎麼纏了個死扣。

    “……”難得想表現一回可是搞砸了怎麼辦,項瑤默默想縮回去,裝什麼也沒發生,卻被當事的抓了手腕,抬眸堪堪對上一雙含了清淺笑意的幽深眸子,扯了一抹哂笑。

    嘶啦——衣衫被粗暴撕裂,擲了地上。項瑤尚在呆愣就被他帶著倒在了錦被中,

    “阿瑤,你好香。”宋弘璟將項瑤整個身體死死的壓住,頭順勢埋在了頎長的脖頸之間,大抵是睡前沐浴過,身上猶帶著花瓣的清新香味。

    “唔,癢,別鬧。”項瑤被那噴在脖子上的熱氣呵得癢癢,受不了地嗔道。

    宋弘璟使壞,故意舔了一口,便感覺身下那具極是契合的柔軟軀體驀然一僵,複低了頭,果然瞧見項瑤臉頰緋紅,在燭火的映襯下,像炸裂的桃花,灼灼其華。

第二十八章

    一隻略帶涼意的手探入衣物中,耳瓣卻被細細舔吻挑逗著,冰與火的感覺交織在身上,令項瑤無法繼續思考下去,微微張開雙唇,無力地靠臥在意琦行的懷裡,身體微微發顫,手臂纏繞在溫熱的頸項上。

    覺察到項瑤的配合,火熱的舌立刻頂入齒間,在狹小的空間裡追逐,不斷地掀起潮熱浪花。

    細密的吻順著修長的頸項一路下移,伸手抓住纖細的腰,毫不費勁地解下一層層衣物,露出雪白的肩線。

    呼吸頓時一滯,呈現在眼前的美色依舊讓宋弘璟為之一楞。

    項瑤因著突如其來的涼意恢復幾分清明,乍對上宋弘璟眸子裡熱烈的兩團火焰,堪堪是羞得連腳趾都不由蜷縮了起來,卻落了他掌上,帶著繭子的粗糲感摩挲而過,身子泛起陣陣顫慄,一聲嬌膩忍不住溢出了口,登時惹得紅暈擴散。

    宋弘璟肆無忌憚地撫摩著柔軟的肌膚,細膩光滑的感覺讓他的手不肯離開,一手細細地用手指勾勒出項瑤緊抿的唇線,喉間一陣乾渴,欲望的火苗在體內悄然升起。

    “啊……弘……弘璟……”胸口玉兔突兀地被含入口中啃咬,項瑤的尾椎遊走過一陣快感,只能半仰著頭叫著宋弘璟的名字。

    宋弘璟再難控制心底渴望,挺身而入,略是低沉的滿足悶哼落了項瑤耳畔,勾起靡靡誘惑,伴著粗啞的呼吸聲,帶起最原始的律動。

    芙蓉帳暖,漫開一片春意。

    未撐過第三次的項瑤便受不住地閉了眼,墨發如雲散在枕邊,不願搭理身旁那人。宋弘璟拿了一縷纏在指端把玩,“阿瑤,阿瑤……”喚了好幾聲,聽她咕噥含糊應聲,不禁啞然失笑,低頭狠狠隔著單衣在她胸口上親了幾下,手穿過她的下腋,輕柔地把玩著她胸前的玉兔,恨得不將她全身上下都親昵狎玩個夠,才能止心頭的渴意。

    “將軍,將軍,歇下了嗎?”門外驀然響起的喚聲像是身邊小廝的聲音,阻了某人溫存。

    宋弘璟擰眉,卻是穿衣而出,見著門口站著的宋閔,“何事?”

    “大理寺來人請將軍過去一趟,成王也在外頭。”宋閔稟道。

    宋弘璟挑眉,深更半夜霍准發的哪門子神經,真當誰都像他那般沒人暖炕頭麼。隨即回身罩了氅衣,臨了出門同項瑤交代,“莫要等我了。”

    項瑤依稀聽了大理寺,成王幾個字眼,看著外頭黑盡的天色,蹙了眉頭,待人走後竟一點沒了睡意,索性起身拿了先前沒看完的話本看,只看了幾行,卻是半點都看不進去,又是擱下。

    雲雀在耳房聽了動靜,叩門請了入內,“奴婢去讓廚房燉個安神湯……”

    “不用,晚飯已是一肚子湯水,喝不下了。”項瑤喚住人,反叫她取了紙筆,筆尖蘸了墨汁卻是久久不落。

    雲雀慣是體貼沉默陪著。

    過了一會兒,項瑤終於落了筆,卻是一個個看著毫無聯繫的日子,或是地名,雲雀瞧著納悶,卻未出聲打擾,看著主子一鼓作氣地寫了滿滿一張紙,一頭霧水。

    項瑤卻是對著這一張紙陷入了沉思,上頭寫的是她依稀記得後頭那幾樁大事發生的日子,卻保不准是否會受她重生改變命運的影響,便列了溫習記憶,可偏偏只記得與顧玄曄有關的,反而和宋弘璟的……卻是一點也無,頗是令人沮喪。

    如此,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不知過了多久,門再度開啟的吱呀聲落下,宋弘璟攜著寒風走了進來,臉色盡黑,身上似有暴虐的氣息外溢,顯是極力忍耐。

    “弘璟?”項瑤瞧著他那模樣,不禁擔憂喚了一聲。雲雀見狀識趣退了下去,為主子關了門。

    宋弘璟在她迎上去之際,堪堪退了一步,像是怕她手冷,伸手解了氅衣,只那手卻是帶了些微顫抖,是項瑤從未見過的模樣,似傷心又似憤怒。

    “弘璟。”項瑤上前一步,環住了他勁瘦腰身,便發現這人竟連身子都在輕顫,並非自個錯覺,不禁緊了手臂,像是給予慰藉,“出什麼事了?”

    被那小小軟軟的身子抱著,宋弘璟心中的暴戾稍稍褪去,眼底依舊一片陰霾,卻是伸手將人抱得更緊了些,把腦袋埋了她溫暖頸項裡,發出沉悶的聲音,“父親的副官找到了。”

    “嗯?”

    “他替父親送信,可父親死了。”宋弘璟喃喃,無甚起伏的語調卻透了一絲無所適從的茫然。

    項瑤腦中宛若撞鐘敲響,宛平之戰,據說宋鴻儒曾有機會向杜城求救,卻悉數被羌族堵在黑風崖屠盡,人頭更被羌族示威懸於所占之城穀城城門,直至宋弘璟十三歲首戰穀城,才得以魂歸故里。

    那副官……

    陸揚是宋鴻儒的副官,也是在邊陲將軍府陪宋弘璟玩的那個小鬍子叔叔,關在大理寺地牢裡的陸揚臉上是大片燒傷後的疤痕,整個人瘋瘋癲癲,見人就咬。若不是手臂上那一塊半月彎的傷疤,宋弘璟幾乎認不出他來,可就是那個傷疤能證明他確是當年從狼嘴下把自個救下的陸揚,卻不知為何成了現在這幅模樣。

    自昨個夜裡在地牢認出人後,宋弘璟心中滿腹疑惑,奈何陸揚見了他後竟驚慌逃竄,甚至以頭撞牆,竟生生把自己撞暈了過去,這奇怪反應著實叫人生疑。只第二日一早就被景元帝召見進宮,直到天色盡黑才回。

    “我去去就回,你歇了罷。”宋弘璟仍想再去趟大理寺,更想詢清楚當年之事。

    項瑤忙是抓了蓮青鑲金梅花斗篷,“等等,我陪你一道。”

    宋弘璟微是皺眉,卻在她晶亮堅持的眼眸中敗下陣來,扶她上了馬車。冬日夜裡,街上少有出行的人,一路行去除了車□轆轉的咯吱響顯了冷清,馬車駛著,顛簸間,簾子被風掀起,有雪花瓣飄入,落在項瑤發間,捲入的冷風叫後者裹緊了斗篷。

    “又下雪了。”

    宋弘璟扯了下被風鼓起的簾子,身子擋住了風口,擰眉望了外頭洋洋灑灑開始飄落的雪花,“今年比以往都要冷得多。”

    項瑤把手插了宋弘璟腰側,似是擁抱的姿勢,笑得眉眼彎彎,“我倒不覺得。”

    宋弘璟對上那雙明麗眼眸,嘴角有一絲不明顯的上揚弧度,如何不知道她體貼心思,大手覆在了那雙柔荑上,勾住十指,緊緊纏在一起。

    “小時候在邊陲,父親怕我玩野,便讓陸叔看著我,可以說除了父親母親,陸叔是我最親的人,那時貪玩,成日上躥下跳惹了不少禍,也靜不下心完成父親佈置的人任務,多虧陸叔在父親面前替我遮掩,否則照父親的打法,只怕你都見不到我。”宋弘璟像是陷入回憶,眼角眉梢露了懷念神色。

    項瑤勾著他修長十指,作勢傾聽。而宋弘璟,像是從未有過般絮絮而語。

    “陸叔好說話,性子慢吞吞的,可是會很多東西,編竹蜻蜓,帶著上山摘野果子,那些果子酸酸甜甜,每一種他都叫得出來,道是老家有,他還答應了我等打完仗要帶我回他老家去玩,有梅花鹿,烤鹿腿灑上他那瓶隨身帶著的粉兒,油滋滋噴香的,我就一直記著……”

    宋弘璟說著說著聲音轉了低沉,“宛平地方很小,小到一早從東門進,用不了下午出了西門便能俯瞰遠處無邊無際的草原。而它的位置更是得天獨厚,因著父親鎮守,羌族久攻不下,用細作滲入,發動了那場戰爭,向來戰無不勝的宋家軍後果卻是如此慘烈。”

第二十九章

    項瑤垂眸,握緊了那只倏然緊繃的手,想到宋弘璟回來後的反常,擰眉略是遲疑地問道,“你是懷疑宋將軍的死有問題?”

    宋弘璟沉吟,似是默認。

    項瑤不禁憶起那一輩子聽到的傳言,腦中驀地閃了靈光,難道……並非傳言?只二人如何心思複雜,馬車依然晃悠悠地駛到了大理寺,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積在烏瓦上落白。

    宋弘璟扶著項瑤下了馬車,目光掃過烏沉沉的大門,被夜籠罩的大理寺透著一股寥無人跡的淒冷來。

    宋平上前叩門,卻始終不見人來開,回頭得了宋弘璟准許的眼神,提氣撞門而入,然方一入內,憑著玄鐵營多年歷練立時嗅出不尋常來,提了戒備,橫刀身前緩步前進。

    項瑤被宋弘璟護在身後,壓著好奇並不四處探看,只緊緊抓了宋弘璟的衣袖跟著前行。

    只沒走了兩步就撞在宋弘璟驟停的後背上,轉到他身側正要順著他的視線瞧去,就被宋弘璟捂住了眼,“別看。”

    “回將軍,人都沒氣了。”宋平等檢查了遍,急急過來回復道。“照著血液乾涸程度,兇手當是方離開沒多久。”

    “帶人去追。”宋弘璟黑眸一沉,隨即帶著項瑤匆匆往地牢去,比起外頭橫七豎八的屍首,地牢的情況要慘烈許多,雖裡頭關的是些窮凶極惡之徒,無一不遭了腰斬,屍體橫陳。

    最末的一間,鐵門大開,宋弘璟率先而入,瞧見的是陸揚蓬頭垢面倒地的畫面,身下彙聚一攤殷紅血液,蔓延開去。

    宋弘璟一把抱起人,就見他胸口處被捅了個對穿,胸口嘴角都不住往外溢血,忙是拿手捂住他傷口,“陸叔!”一聲沉喝滿是痛苦無措。

    被抱在懷裡的人驀然抽動了下,竟緩緩掙開了眼,對著宋弘璟那張臉露了欣喜神色極是艱難地喚了聲將軍,複又咳了血,卻不肯離了目光,看著看著便流下淚來,那種壓抑的,極小聲的哭泣,神情悲慟,叫人看著十分難受。

    “城北……十裡……坡,宋……宋將軍等……等著,都督。”陸揚眸中的光已經潰散,只反握住宋弘璟的手反覆費力地說著這一句。

    到最後化作了嗚咽,“將軍,卑職……早就該死,這就還了。”話落,抓著宋弘璟的那只手驀然滑落,再無生息。

    宋弘璟原先抓握的那只手仍舉了半空,幽深若潭的眸子隱有水光劃過,緊緊抱住了那具屍體,一聲啊的淒喊回蕩地牢。

    項瑤挺著不便的身子,伸手搭在宋弘璟的肩頭,仿若給予力所能及的慰藉,同時又對這畫面心生不忍,沒有眼淚,遠比哭出來更是傷心,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陪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地牢裡的燭火被風吹的搖搖欲滅,一陣腳步聲匆促響起。宋弘璟鬆開了陸揚,一身天青錦服滿是斑駁血跡,面罩寒霜,宛若地獄來的羅刹。

    “宋將軍?”來的是京中督衛,見狀驚愕定格,“這是發生了何事?”

    “搜,看有沒有活口。”宋弘璟低沉開口。

    一眾人等從命返身搜了起來。

    項瑤跟在宋弘璟身旁,瞧著一具具被抬出來的屍體覆上白布,在庭院裡列了一長排,看著極是可怖,卻是驀然想起一人來,忙是拽了宋弘璟的衣袖,“霍大人?”

    宋弘璟黑眸沉凝,無言中似乎意思明瞭,霍准……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咳咳咳——”一陣細微的咳嗽從項瑤腳旁的灌木叢中發出,一人狼狽爬出,搖搖晃晃站起,襯著月明,正是二人口中那人,一張清冷絕豔的臉血跡尤掛,目光掃過宋弘璟二人,很快往地上鋪躺著的屍體巡視而去,上前了兩步,停在了雙目緊閉的司雅面前,她身上還穿著他的衣袍,是硬被她奪扯走的,像是想起女子臨走前蠻狠的神情,霍准單薄的身影微晃,彭的倒了地上。

    “霍准!”

    “霍大人!”

    城北尚書府,一輛馬車在門前急停,堪堪撞上門口那尊石獅子,坐了馬車駕駛位置的男子扔了韁繩慌慌張張到了門前,一陣急促用力拍門,門上登時留下一串血掌印。

    “誰啊?”來應門的小廝帶著濃濃瞌睡不耐喊道,待一開門瞧見來人,身上攜著濃重血腥氣,登時給嚇得不輕。

    “成……成王?!”

    顧玄廷臉上亦是濺了血跡,被那小廝盯著,抹了把臉,睨著手上暈開的殷紅,漆黑的眸子愈發幽沉。“還不去通稟。”

    小廝這時才回過神似唉地應了聲,連滾帶爬跑去通報。

    沒一會兒,顧玄廷便在前廳門口看見一邊穿著外袍趕來的嚴尚書,後者一瞧見他那模樣怔了片刻後忙是察看,卻發現並非是他受傷,再看那顧玄廷那副猙獰面孔,忽的意識到事情怕是不簡單,趕緊帶人去書房,臨了吩咐小廝拿了少爺的衣物過來。

    嚴府書房,燈火徹亮。

    顧玄廷換了身松花色錦緞團雲長衫,手裡攥了那件血衣擲了銅盆子裡,面色凝重地取了一盞燭火扔了進去,火勢自衣裳一角蔓延開去,很快躥起半人高的火苗,絲質燒地蜷起,發出熏人氣味。

    “你……這到底出了什麼事?”嚴尚書看著被火苗映襯地略是扭曲的俊臉,皺了眉頭問道。

    顧玄廷抬首,瞳孔微是一縮,才像反應過來似的起了慌亂。“堂舅,您一定要救我。”

    嚴尚書心底略是一沉,“你且說。”

    “我是中了藺王的計。那個陸揚,那個陸揚根本就抓不得!”顧玄廷一臉懊悔,恨恨捶了下桌子,提及顧玄曄尤是咬牙切齒。那人弄瞎了三弟,便開始對付自個,拿他身邊的人開刀,要不是真給逼得不行,他也不至於從他手裡搶人,想藉以立功扭轉局勢。

    如今想來,所謂能令宋弘璟倒戈的說辭分明是陷阱,可為時已晚。

    “陸揚!宋鴻儒身邊那個?!”嚴尚書聞言亦是揚聲,驚疑不定地睨著他似是不置信。

    “堂舅也識得此人?”顧玄廷聽著他語氣似乎有內情的樣子,不禁問道。

    嚴尚書卻是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表情千變萬化,目光最終落了顧玄廷身上滿是複雜,好半晌似乎才找回了聲音略顯蒼涼道,“那他,人呢?”

    “在大理寺……”話還未說完,就見嚴尚書捂著胸口一陣喘不過氣,最後指著自個一副極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堂舅,我知道錯了,這人,這人就該死在外邊兒也不能回京,是我糊塗,竟著了顧玄曄道兒!”

    是他小看霍准的聞訊手段了,連個瘋子都能撬開口,可這一開口說話他就知道壞了,這事竟和父皇有關,接下來的話連他都始料未及,也使他萌生滅口之心,在霍准命人記錄的同時,拔劍將陸揚捅了,隨後便是殺戒大開,暗衛得了他不留活口的命令將大理寺內當夜的殺了精光……

    嚴尚書這時才緩過一口氣,真真是沒被這個空長武力不長腦袋的外甥氣死,“我這就進宮,你且等我回來。”當年景元帝看宋鴻儒手握軍權又甚得人心,直覺地位受了威脅,他便替皇上出了主意,找人抓了陸揚妻兒威逼,也根本沒有所謂奸細,就是他去送軍需時私通羌族用陸揚作突破口令宋鴻儒腹背受敵,最終死於非命。

    如今陸揚出現,必須同景元帝商量……

第三十章

    “人……已經被我殺了。”

    嚴尚書一愣,似是沒想到他動作那麼迅速。

    “不止陸揚,還有霍准……大理寺被屠。”顧玄廷略是遲疑地說完,就見嚴尚書臉色,忙是補充,“我在屍體旁留了燕子標記,嫁禍燕子門,應當不會懷疑到我身上。”而燕子門原就因為首領被霍准所殺結下怨恨,挾私報復也說得通。

    “……”嚴尚書只覺今夜所受驚嚇過多,半晌說不出話來。

    二人相對無言之際,只聽門外響起輪子滾動的□轆聲響,嚴棣虛弱的聲音在外響起,喚了父親過後便推門而入。

    原精巧漂亮的五官青一塊紫一塊痕跡未消,面色如紙,嘴唇淬白,進門後的暖意與外頭的寒冷衝撞,令他忍不住咳嗽出聲。

    “你起來做什麼?”嚴尚書極是不滿地瞪了推著他過來的丫鬟一眼,落回嚴棣身上換了柔和神情。“又睡不著了?”

    嚴棣自遇襲後夜裡難以成眠,聽到動靜便讓人推出來探看,剛好遇見替成王開門的小廝,聽了他的話後亦是朝了書房方向趕來,便聽得成王最後所說,心中鄙夷這人之餘,又微是歎氣,總算不至於蠢到家。

    “王爺可確定人都死了?”此事最忌諱留了活口,嚴棣滿臉陰鬱地發問。

    顧玄廷稍事回想,點了點頭,但叫他這麼一問,心底又隱隱生了那麼一絲不確定。

    嚴棣瞧見他臉上後起的猶疑神色,招了人吩咐去大理寺外打探。嚴尚書甚是滿意兒子做法,再瞧顧玄廷隱了歎息,這才多久的功夫就捅出這麼大的簍子來,真是錯一眼都不行,如何同那陰毒狠辣的藺王相鬥?偏又是坐同一條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能替他收拾殘局,但嚴家眼下遭藺王處處掣肘,局面亦是不樂觀,為此已經是忙得心力交瘁,還橫生這麼一禍事。

    “長幼有序,我還不信他能越了我去!”顧玄廷想到這些時日來所受挫折,不由攥了桌上茶盞,力道一狠,瓷器登時碎裂。

    嚴棣瞥過一眼,在這逞兇鬥狠有什麼用,可到底不能放之不管,想到如今面臨困境,垂眸作是沉思,須臾劃了精光。

    “不破不立,還有一法子。”

    “什麼法子?”

    對上父親與成王一同投過來的疑惑目光,嚴棣勾唇陰沉一笑,他這傷是如何來的,便如何還回去。“能令宋弘璟乖乖聽話的法子。”

    大理寺上下一夜之內被屠盡,景元帝獲悉後極是震怒,於朝堂上大發雷霆,命令宋弘璟徹查此案,抓捕燕子門眾。

    待公公高唱過下朝,殿內群臣紛紛炸開了鍋,大理寺蒙此劫難著實叫人震驚,道是那燕子門真夠膽大包天的,若不除盡,保不准哪天就威脅自個腦袋了。

    “還是霍大人福大命大撿回一條性命。”

    “是啊是啊。”

    “燕子門真有那麼神通廣大?”

    “聽說是個殺手組織,哪個給錢就能幫著取命,真是可怕……”

    宋弘璟接了聖上旨意,正要邁門而出卻叫成王喚住,“宋將軍。”

    “王爺。”宋弘璟無甚表情地回身,以眼神詢問何事。

    顧玄廷附以痛惜表情,“昨個見霍大人還好好的,怎麼就出了這事,真是……人有旦夕禍福,那燕子門怪囂張的,要知道霍大人沒死怕是還會再下殺手,宋將軍可得保護好人。”

    “臣職責所在。”宋弘璟拱手應聲,慣是清冷表情道,“現今只等著霍大人醒來指認兇手。”

    顧玄廷聞言禁不住心驚肉跳了下,繃住了臉上神色,連連點頭,心底卻因這一有用訊息竊喜,霍准沒醒,不,該是讓他永遠都醒不過來。

    “本王一向相信宋將軍的能力,呵呵呵。”

    宋弘璟覷了他一眼,纖薄唇角幾不可察地一揚,眼底掠了暗芒,拂袖離開。

    殿內眾人散去,最後緩緩走出一道身影來,睨著遠去的兩道背影,暗忖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

    新年伊始,祭祖祈求一年太平的景元帝卻因為成王被氣得中風,起因還是大理寺那樁。霍准昏迷,卻有人混入御醫署企圖滅口,被事先埋伏的宋弘璟抓獲,原來這是宋弘璟與霍准聯手設下的局,等人自投羅網,從來人身上搜出的成王府木牌令成王再狡辯不得。

    成王為何造下殺孽,又為何一定要滅霍准的口,這事怕是只有當事人清楚,然霍准自醒來後卻不提半字,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成王被關入天牢等候景元帝發落。

    而霍准的反常只怕和陸揚有關,亦或者同當年宋鴻儒身死相關……項瑤有一勺沒一勺地舀著面前的香菇雞絲粥,想到近日京城裡再起的傳言,與當年流傳的不盡相同,隱隱指向皇宮裡那位。

    宋鴻儒當年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端看宋弘璟便能瞧出一二,助景元帝奪得皇位風光更甚,文才武略不輸,又娶長公主為妻,于那時根基不穩的景元帝來說甚是威脅,傳言未必不無可能……

    “弟妹,想什麼那麼出神?”一道調子微揚的女聲驀地響起,就見尤氏撩了簾子進門,身後跟著丫鬟手裡提著籃子,裡頭備著香燭金箔一類的物事。

    項瑤斂眸,亦是揚了笑容,掃過丫鬟手裡拎著的,開口詢道,“嫂嫂要去廟裡,今個……初十罷?”還沒到十五。

    “唔,娘的病好了,我去還願。”尤氏答道。

    項瑤頷首,確是見宋氏面色紅潤,不復病怏怏的樣子。

    “弘璟呢,怎麼沒陪著你?”尤氏作勢驚訝問道,自項瑤有了身孕後兩人慣是孟不離焦,難得見落單的。

    “他有事出去了。”項瑤對了她打趣眼神,面上浮了一絲羞赧。宋弘璟要回了陸揚的屍體,今個是出殯下葬的日子,自然不在府中。

    尤氏點頭,卻是早就得知這一消息的,隨後作是不經意的提及,“弟妹閑著,不若與我一道去六安寺上香?”話落,對著項瑤那雙澄透眼眸,尤氏心裡略是一慌,堪堪忍住沒露了底兒,手裡錦帕在袖子底下被攥成一團藉以緩和內心緊張。

    項瑤想了想,應了好字,年前耽擱未去,趕著新年去一趟也好,便命了雲雀準備。

    尤氏見她答應懸著的心回落,暗暗籲了口氣,臉上欣喜之意更甚,瞥見項瑤投過來的狐疑目光,顯了極是高興道,“太好了,正好能作個伴兒。”

    “唔。”項瑤亦是跟著笑了笑,尤氏慣是喜歡拉人作伴,趙玉珠出嫁後找上她也是正常。

    兩人乘坐馬車去了六安寺,並非初一十五的日子,寺廟來往的人清減不少,項瑤身子笨重,尤氏還甚為貼心地請了轎夫抬,項瑤坐在搖搖晃晃的轎子裡凝向尤氏,“嫂嫂也太貼心了。”

    “都是自家人,當然應是照顧,若是少了根寒毛弘璟怕是跟我問罪。”尤氏望一眼近在眼前的寺廟,笑著說道,只尾音裡隱了一絲訕訕。

    但說著就見項瑤裙擺出冒出一撮白毛來,隨後是毛絨絨的一截尾巴,最後轉了過去探出小巧腦袋,正好與尤氏的目光對了正著,背毛有一瞬豎起,把尤氏驚了一跳。

    項瑤遂抱起,撫了撫小傢伙腦袋道,“嫂嫂莫怕,它不會無故咬人的。”方才不知跑了哪兒玩,還沾了枯草屑。

    尤氏自然認出是宋弘璟養的寵物,這畜生怪靈精的,像是知道什麼似的對自己冒了敵意,防備之餘不由暗忖男人考慮的周全,瞄向身後跟著的丫鬟,後者得了示意暗暗點頭,攥緊了手裡的小紙包。

第三十一章

    毛球呼哧呼哧響,略是躁動,項瑤順了會兒卻不見好,微是蹙眉,撫著的動作一頓,此時已到了圓通寶殿,聽著尤氏吩咐人在外頭候著,著了隨身丫鬟一道入了裡頭,方瞥見她臉上露了怪異神色。

    隨著門吱呀閉合,項瑤眉心緊蹙。“嫂嫂?”

    變故就在一瞬發生,圓通寶殿內忽然竄出的身影劫持了項瑤,毛球雪白身影如箭猛地撲向尤氏,卻遭了粉末兜頭,伴著毛球憤怒的吱吱叫聲,項瑤只覺得後頸一痛落了無盡黑暗,臨了只聽到尤氏碎碎念道。“你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城北荒郊,一口黑漆棺木正緩緩下放,宋弘璟面無表情站了一旁,目光隨著棺木轉了幽深。當年那個慢吞吞叔叔,為了妻兒背叛了父親,回來卻發現妻子為不拖累他自盡,尚在繈褓的孩子不知所蹤,尋找多年,得到的卻是孩子死于霍亂的結果,也無怪會這般瘋癲了。而導致這許多悲劇的,卻是父親一心效忠之人,何其諷刺。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化作一杯黃土,才能道清是非功過。”離宋弘璟不遠,被雪景襯得愈發蒼白的霍准掩唇咳嗽兩聲後意味深長地說道。

    宋弘璟看著黃土掩埋,那些相關的美好記憶仿若褪了色,連怨都怨不得,一口悶氣堵了胸口整整數日,臨近爆發點。

    良久,落了話音。“錯即是錯,不該別人替他償還。”

    霍准乍聽他開口微是一愣,隨後明瞭他話裡深意,臉色更落了幾分蒼白,“你想……”

    “以為我會反嗎?”宋弘璟此時才把目光投向他,嘴角勾了森冷,這人不好好養病跑這裡來為的也是這罷。

    霍准啞然,任誰換了宋弘璟也不定能大度揭過,可這太平世道得之不易,但瞧著宋弘璟雙眼布著紅絲的模樣,勸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

    宋家祖輩都是隨先祖開疆辟土的大功臣,宋鴻儒平叛亂,護疆土,可謂忠心耿耿卻落得如此下場,而那位把宋弘璟養在身邊的那幾年不知是何想法,可有想過今日。

    景元帝中風臥榻,成王入獄,樊王失明,藺王之前又被景元帝削了權利,如今局勢,若宋弘璟想反可謂是易如反掌。

    這亦是朝中眾人最擔心的。

    同霍准所想,宋弘璟亦是回憶起宮中那幾年,那位教自個騎馬射箭,甚至把著手一塊寫出師表……那時的自己未嘗不把他當了父親敬重,甚至在幾日前,自己所想的也不過是如父親一般,保家衛國,鎮守山河。現實卻如此戲劇反轉,叫他不知如何以對。

    霍准躊躇良久,終是沙啞地開了口,“弘璟,世道太平是百姓之安,宋將軍和長公主也不會希望看到你如此。”

    宋弘璟垂眸,逆了光線,整張臉蒙了陰影,叫人看不清楚臉上表情,大抵也是沒有表情。

    “呵,我若反了這天下又如何。”

    話落,一名小廝火急火燎地沖上前來慌張喊道。“將軍,將軍不好了,夫人,夫人不見了!”

    宋弘璟猛地抓了人的領口,“你說什麼?”

    “夫人,夫人在六安寺被擄走了!”

    當宋弘璟帶人趕到六安寺時,只有尤氏在嚶嚶哭泣,身上衣裳沾了塵土,手腕幾處都有擦破,模樣頗是狼狽,見著他來恍若見了救星,忙是上前焦急道,“弘璟,快去救弟妹,綁走弟妹的人說在明月庵等,讓你……讓你一個人去。”言罷,瞥過宋弘璟身後不多的人手掩了眸子。

    宋弘璟一張俊臉罩著寒霜,聞言一路懸起的一顆心微是回落,只要是找自己的,項瑤就沒有性命之憂,遂沉聲吩咐道。“來人,送趙夫人回府。”

    “我不妨事的,救弟妹要緊。”尤氏又是催促了一聲,後被宋弘璟的手下請上了馬車離開。

    宋閔從佛像底下抱出昏迷的毛球,毛上沾著不知名粉末,宋弘璟拈了點嗅了嗅,眸子愈發暗沉,連這點都算計了,看來對自己還真是瞭解透徹。

    “是元靈果磨成的粉,它睡著了。”宋弘璟將毛球交還宋閔,因著動作,一枚極是小巧的翡翠墜飾從毛球口中掉落,被彎身拾起,拿在手中端詳片刻,驀地劃過靈光。

    方才見尤氏手上戴著的那串金剛菩提就覺得有些不妥,加上這墜子,怕才是完整。

    宋弘璟倏地握緊,眸中戾氣橫生。“請趙夫人一道去明月庵。”

    言罷,先行出了寺廟。

    明月庵離六安寺不遠,未及半山,房舍三間,唯獨庵堂寬敞,後方是一間內室,光線並不敞亮,觀音台下有條地道直通三裡外的茶肆,令人覺得玩味,卻也方便了後來之人。

    “你把人藏哪了?”從前堂突然闖入的人擾了寧靜,春寒料峭,趙瑞卻是滿頭大汗,質問裡頭的人道,是因找遍整個庵廟都未找到被綁來的人。

    內室裡即使是白天,也顯了陰暗,一名侍從推著輪椅到了光線稍亮處,輪椅上的人似乎是不適應般拿手遮了遮,隨後覷向了趙瑞。

    “怎的,怕了?”嚴棣攜著抹玩味冷笑,不掩輕蔑。

    怕,怎麼會不怕,如今成王被關,嚴氏一脈走向末路,嚴棣用項瑤牽制宋弘璟,可謂是兵行險招,心中甚是憂心惹怒宋弘璟的後果……

    趙瑞被他盯得發寒,抹了額頭上的汗液,下意識地緩和了語調,“那女子是宋弘璟的軟肋,也是他的逆鱗,若有半點閃失,只怕他未必肯歇。”

    “我做事還用得著你教。”嚴棣嗤然,估摸著時間,宋弘璟也快到了。

    趙瑞當然也聽說嚴棣遭逢巨變後如今陰晴不定,尤其那事當中還與他扯了大半干係,在他面前愈發不敢出氣,如今被其要脅綁架項瑤,心底追悔莫及,真當是喝酒誤事,在這人面前泄了底,不得不上了成王這條快沉的船。

    “嚴公子,待會我就不用出面了罷。”趙瑞弱弱發聲,並不願在這節骨眼同宋弘璟對上。

    嚴棣覷向他勾起笑意,趙瑞陪笑,卻聽得外頭驀然響起門被撞破的聲兒,乾脆暴力,能想見宋弘璟此刻是如何神情,趙瑞下意識就要往密道而逃,卻被嚴棣手下架住,轉而略是不明地瞧向後者。

    “整件事都是由阿瑞你策劃,窮途末路為救成王所為,當然是由你出面最佳。”

    趙瑞聞言整個人如遭雷擊,不置信地凝著他,“你……”你字後面的話未出口,就被人推了出去,逕直面上怒火中燒的宋弘璟。

    “大哥可否解釋一下,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趙瑞被他盯著,仿若被一頭野獸注視,生生打了個寒顫,已是避無可避,乾咳了一聲,“比起這問題你更該關心弟妹罷?”

    宋弘璟因他提及項瑤,眸色更顯幽沉,這話無異於不打自招。隨著手下稟報,庵廟裡除了被綁的尼姑並無發現項瑤蹤跡,徹底沉了面色,覷向趙瑞。“人呢?”

    趙瑞躲了目光,作勢理了理衣裳,“都是一家人,我不會為難弟妹,她……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實際心裡打顫,並不知嚴棣將人藏了哪裡。

    宋弘璟給了他一個很有種的眼神,“嚴棣許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麼為他們賣命,連宋家對你這麼多年的照顧都不顧。”見到趙瑞的一刹,落實了心中猜想,大抵是早已失望,也就談不上痛心,可對項瑤下手便是挑了他的底線,徹底惹火了他。“還是你原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第三十二章

    趙瑞叫那話刺激地瞳孔猛地一縮,暗暗攥緊了手,手背青筋暴起,“弘璟,這話差了罷。”

    宋弘璟依舊沉沉看他。“把人交出來,事情還有轉圜餘地。”

    隨即有人帶上尤氏,後者一副花容失色模樣,眼淚汪汪地凝向趙瑞,“夫君……”

    趙瑞見她被抓敗露,原想說的受人所迫被堵了回去,心中湧起豁出去的狠戾來。抬首與他相對,就是這種處處高人一等的姿態,照顧?分明是把他當了乞討者施捨,用來襯托他的能耐,卻要他感恩戴德,簡直笑話!

    “外祖父當年沒把你掐死真是可惜。”趙瑞說的是宋鴻儒死後不久,宋老將軍發病險些掐死宋弘璟那回。

    宋弘璟眼神一凜,指尖一抖,周身寒氣更甚,“趙瑞!”

    隨著宋弘璟進來的一眾屏息,沒想到會是兄弟反目的劇情。

    “怎的,怕我道了你齷齪身世,讓世人笑話?也是外祖母受你蒙蔽,把一個雜種當了親孫子養,說出來得多傷她老人家的心呐。”趙瑞五官微微顫動,算是清秀的臉此刻盡顯扭曲,不無痛快說道。

    “我看你是真的失心瘋了。”宋弘璟瞧著他那模樣,斂過錯愕沉沉開口,亦是回想起祖父當年發病時的樣子,與如今的趙瑞也沒什麼分別,皆是執念作祟。

    “是,我是瘋了,那也是被你逼的。”趙瑞啐了一口,卸了平日偽裝,滿是戾氣道,“你女人如今在我手上,我說了啊——”

    算字未出口一條胳膊就被宋弘璟卸下,當即疼得冷汗直流。

    “我只問,人在哪?”宋弘璟顯然耐心告罄,一手搭上他另一條胳膊,隨時重複上個動作。

    趙瑞抖著牙關咯咯作響,哪裡回答得出宋弘璟問題,卻也做不出求饒的事,索性咬緊牙關念著替嚴棣成事,“只要你助成王起兵成就大業,項瑤自能安然無事。”

    “荒唐!”

    “別忘了你父親是怎麼死的,當今聖上無容人之量,殘害忠良,換個人坐那位置又何妨!”

    宋弘璟眸光微閃,似乎是觸動。

    “呵,你若不同意,項瑤……項瑤的命就保不住,端看你如何選。”趙瑞忍著劇痛,見宋弘璟遲疑模樣,再度開口。“只要你助成王成事,定能比現下風光,封王封侯不在話下,盡享榮華富貴。”

    話落,半晌未得回應,只當他是考慮,依他對項瑤的感情,並不擔心他最後不答應,顯了老神在在。

    “若真有那一日,你該仔細你的性命。”

    趙瑞背脊陡的一涼,躥起一股森冷,扶著被卸下的胳膊,露了複雜。

    “我要看到她平安無事,否則免談。”宋弘璟提了要求道。

    趙瑞下意識瞥了嚴棣手下,後者離開須臾,回來在趙瑞耳邊回復,道是帶宋弘璟去五裡外的王家祠堂。

    一眾人等轉移,時近傍晚,天色微暗,遠遠就瞧見王家祠堂前官兵駐守,是宋弘璟帶來的人的幾倍戒嚴。宋弘璟甫一靠近,那些人便提劍阻擋,便聽宋弘璟身後亦是響起刷刷一片,兩方對峙。

    嚴棣被隨侍推著出來,臉色顯了一抹不正常的蒼白。“宋將軍。”待他要靠近,便拿輪椅一擋,阻了去路,“宋將軍在這看也一樣。”

    火把燃著的火光映照宋弘璟沉肅面龐,宛若修羅,雙目凝向祠堂,只依稀瞧見項瑤微垂著腦袋似是昏迷中。

    宋弘璟瞳孔微縮,手中環首刀驀然橫在了嚴棣脖子上,“你真當能這麼糊弄我?再玩花招,我定取了你的命!”

    “我如何敢糊弄將軍……”話未盡,環首刀便逼近一分,令他再不能詭辯,再維持不住臉上一貫笑意,浮了驚慌之色。

    “好一出狗急跳牆的大戲,哈哈哈,惹上宋弘璟真是令人倍感期待。”藺王府書房,顧玄曄笑著仰到在紫檀木椅背上,覷向站著的安祿。“你方才說項瑤不見,該是在嚴棣手裡。”

    卻是對這事做了觀望狀,那輩子陸揚出現,宋弘璟都沒反,不信憑著嚴家那沒落之勢,能逼得宋弘璟反。而顧玄廷……在他從自個手裡劫走人時就已經註定悲劇收場。

    “原是在嚴棣那,可不知怎的不見了,宋弘璟把嚴棣一眾通通送了大理寺,如今正四處尋人。”安祿稟了最新打聽到的消息,心中暗忖那夥人倒是跟成王團聚了。

    顧玄曄挑眉,顯了詫異,沒想到嚴棣也有算漏的時候,亦是脫離了他的預計,落了沉思。

    夜靜深沉,幾點星光稀稀疏疏掛了夜空,宋弘璟攜著山谷寂靜冷風一身霜寒地回了世安苑,正吩咐宋閔讓北營的人一道去尋,隨後推門進了屋子,原以為的一室清冷卻在瞧見裡頭景象時呆住。

    “……”

    “……”

    兩相對視,宋弘璟眼底深情夾雜失而復得的喜悅,風雲湧動。項瑤不合時宜地嚼了下剛放入嘴裡的脆蘿蔔,嘴角剛要扯開笑意去就被宋弘璟強勢抱住,寒涼撲面,不知浸了多久才有這般深寒。

    宋弘璟抱得很緊,仿若要融入骨血般,直到確認懷裡人兒的真實才戀戀不捨地松了手,將人從頭髮絲到腳趾蓋仔仔細細審視了個遍,項瑤還配合地轉了個身,示意無礙。

    “唔,宋平沒告訴你嗎?”宋弘璟的模樣太過不對勁,項瑤咽了蘿蔔問道。

    宋弘璟搖頭,他壓根就沒碰到過宋平,只是項瑤平安無事懸了一天的心擱了回去,才有心思瞧了其他,但見那一桌子算是豐盛的宵夜默了聲兒。晶瑩剔透的翡翠白玉卷,裹著滿滿餡料的糯米豆腐丸白胖喜人,一碗滑溜的蝦仁燉蛋……

    他把附近山頭的匪患端了個遍都未尋著的人,卻好端端地在屋子裡吃宵夜,這反轉得一時叫他說不出話來,但眼底的慶倖卻是真實。

    沒事,便是萬幸。

    項瑤拉著人坐下,倒了熱茶給他,“我確是叫嚴棣綁去關在祠堂,不過沈暄帶了宋平來把我送了回來,之後就讓他去找你,沒遇著?”

    宋弘璟默然點頭,大抵是中途錯過,竟白白耽誤這些功夫。“你說沈暄和宋平?”頗是疑惑怎和他扯了關係。

    項瑤拿湯匙攪著面前的桂花栗子羹,暗忖這回確是自個大意,有宋弘璟安排的人手保障,卻沒防了尤氏,她恐怕也是聽趙瑞行事,“是玉珠讓沈暄去的玄鐵營報信。”作為宋弘璟的副手,宋平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覷,得以安全而退。

    “總算有個好的。”宋弘璟聞言斂了眸子道。

    項瑤自然曉得他說的是哪個,想到那一家子也確是無言。想宋弘璟在外怕是找了她一天,讓雲雀添了碗筷,沉吟開口,“我回來的事沒幾人知曉,已經作了打點,就當我還未找回。”府裡因為她的失蹤亦是慌作一團,反而沒什麼人注意她回來,只著了雲雀去老夫人那通報一聲,連宋氏都不知。

    宋弘璟挑眉,等候她的下文。

    “如今局勢,亂些于樊王有益。”她既然決心不讓顧玄曄達成所願,目前來看,樊王是最佳人選,更遑論樊王與宋弘璟私下的交情。

    成王一派已呈敗勢,底下人被藺王端了一半,又叫宋弘璟折了半數,氣數已盡,嚴家所占空缺自然需要人補上,顧玄曄顧忌景元帝自然不會做的太過,而這就給了樊王可趁之機,不論職位高低,皆是滲入了人去。在加上項允灃遍佈各地的商鋪酒樓,籠聚情報,密密大網暗中鋪開,等候時機。

第三十三章

    “弘璟,在嗎?”門外忽然響起宋氏的聲音,打斷房內二人談話,項瑤起身避了屏風後頭,雲雀端了她的碗筷隨後,有簾子作了遮擋。

    宋弘璟神情肅冷地去開了門,與宋氏目光一對,可見雙眼通紅,仿若剛剛哭過,叫宋弘璟那幽冷目光瞧得訕訕。

    宋氏進門瞥見桌上飯菜,當他是這會才吃上,更顯歉疚,惹了哽咽,“弘璟……你大哥糊塗,竟作了這樣的事,我……我真是無顏見你。”

    躲在屏風後的項瑤嘴角勾起一抹嗤笑,可這半夜的不還是來了,這般及時,怕是一直等著。

    “姑姑有事不妨直說。”宋弘璟對上宋氏這副模樣,語調直冷道。

    宋氏一哽,叫他這耿直性子噎得說不出後面的話來,可一想到自個去牢裡探望時趙瑞那落魄樣子,只得厚著臉皮。“弘璟,當姑姑求你,放了你哥哥罷。”

    “表哥參與成王謀逆,能不能放是大理寺說了算。”連著稱呼間都落了冷淡,攜著隱隱憤怒。

    宋氏自知理虧,尤其項瑤還沒找著,可又不信依著宋弘璟的本事不能從天牢把人給撈出來,只怕他是不願意……

    “弘璟,千錯萬錯都是姑姑的錯,是姑姑沒有管教好你哥哥,你……能不能看在姑姑面上,饒過瑞兒這一回,姑姑就這麼個兒子,你要是不幫,那就是要姑姑的命呐……”宋氏一邊拿帕子抹著眼淚,說著說著就沒道理,豁出老臉硬是要宋弘璟相幫,不幫還顯了宋弘璟無情無義。

    這回路叫人稱奇,項瑤在後頭險些氣笑,就聽宋弘璟聲音愈發寒徹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趙瑞落得這麼個結局,姑姑還是看開些。”

    “你——”宋氏沒想到這回他真這麼不留情面,暗惱之余更氣憤趙瑞,動誰不好偏就動了這人的寶貝疙瘩,這下就算是天王老子都難救,真是要急死她這個做娘的。更怨那個通風報信的趙玉珠,就知道這丫頭胳膊肘外拐,沒想到連自個哥哥都這麼坑害!

    宋弘璟瞥見她幽怨神情,落了暗色,姑姑若是能明事理,事情未必沒有轉圜,但瞧她這樣更是懶得費口舌,直接請了人離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趙瑞會如此,他不信宋氏一點不知情。

    項瑤‘失蹤’第三日,宋弘璟已經快把整個京城都翻過來,更有不少宋弘璟的追隨者自動自發地幫著尋人,成了京城第一要事,也是老百姓近日最常掛在嘴邊的事,見面都要問問宋夫人找著了沒。

    聽說還沒找著,都是歎聲連連,宋夫人還懷著身孕,這不遭罪麼!但在這些議論中蹦出個不一的聲音來,且說的是有理有據,說這宋夫人沒有失蹤,而是遭人囚禁了,不同于成王要逼宋將軍造反,後來囚禁宋夫人的怕的恰恰是宋將軍造反,還把陸揚那事添油加醋那麼一說,衍伸出更多臆想來。

    都說皇家無情,一點不錯,然這些也只敢私底下議論了,老百姓盼著世道安穩之餘莫不都是同情宋將軍的。

    民間的風言風語自有途徑入了景元帝耳中,正在養心殿休養的景元帝對著桌上大理寺呈遞上來的摺子,只手掩了唇咳嗽,臉色顯了難看。

    “皇上,您要保重龍體啊。”高公公不掩憂心道,這剛見點好的身子怎麼能勞累動火,忙是拿了明黃披風小心翼翼搭了景元帝肩頭。

    景元帝目光凝了那摺子上,就聽一名小太監匆匆進來稟報,道是藺王在外求見,斂了眸子道了聲宣。

    顧玄曄身著紫紅色團花蟒緞長袍,披著藏青色的披風站在堂下,銀狸毛在頸邊一圈襯得人越發的豐神俊朗,原是瞧著最像自個的,可仔細了一瞧,未必沒有陳皇后的影子……

    “兒臣參見父皇。”顧玄曄一個頭叩下去,半天沒有回應,他自然也不能起,卻也不顯了難堪,身姿清影,不露怯意。

    景元帝凝了人許久,眸色微動,“起罷,近日傳言你可聽說?”

    顧玄曄落落起身,“回父皇,民間向來不缺這類談資,不過是茶餘飯後的閒話罷了。”言罷,稍頓片刻,又道,“宋將軍心切,兒臣已經差人一道搜尋,只要宋夫人尚在京城,定能很快找到。”

    景元帝瞧著他,而這回答亦是無懈可擊,若是以往興許就信了,可事情接二連三發生,樁樁扯了聯繫,不得不令他沉思,這個兒子並非像表面那般溫順,甚至,有更大的野心,眸色不禁轉了暗沉,轉而道,“去看看你母后罷,昨個又昏過去,到這會沒醒,御醫說是時日無多。”

    顧玄曄瞳孔一縮,心底猛地揪起,堪堪應了聲是,卻在臨走之際,折身對上景元帝探究視線,眸底隱了深意道,“父皇去看過母后嗎?”

    “朕……稍後過去。”景元帝被問的一窒,隨即掩眸避過了他的目光道。

    顧玄曄仿若就那麼隨口一問,旋身出了養心殿,臉色也是逐漸陰沉了下來,卻見迎面走來一道頎長身影,鐵面將軍冰冷的盔甲襯著墨衣黑髮,攜了濃重寒意。

    “宋將軍請。”一名身著太監服色的內侍垂首躬身引著宋弘璟入了養心殿,便見侍候皇上身邊的高公公走了下來,得了他一記眼神暗示,殿內內侍紛紛隨著退出,門複又闔上。

    “弘璟,人可尋著了?”景元帝目光眺向,語調不乏關心道。

    “回皇上,已經尋著了。”宋弘璟拱手回道,“好在並未受傷,只是受了點驚嚇。”

    景元帝聞言大喜,“瑤……宋夫人懷著身孕,驚嚇也非同小可,著大夫瞧了沒,是在哪兒找回的?”

    宋弘璟應對景元帝一串問題不急不躁地答了道,“大夫開了安神湯,只需休養便好,人是在京中一處無主宅子內發現的,只有兩名啞奴照顧,問不出什麼。”

    啞奴……景元帝默了一瞬,幕後之人心思縝密,外頭傳言紛紛,若不是宋弘璟這番強勢尋人,怕是未必會這麼輕易交了人出來。

    “咳咳,人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景元帝掩著唇咳嗽了兩聲,思及這樁事情所牽扯的人,沉凝了面色。

    成王敢豁出背水一戰,未嘗不能證明宋弘璟如今權勢滔天。至於後來那個綁了瑤兒的存了何種心思,景元帝心中隱隱作了猜想,外界傳言紛紛擾擾,尤其是陸揚的死加劇了當中矛盾,若宋弘璟真以此反了,要為父報仇,自個不定能逃得過一劫,而那人便能以除逆賊的名義……

    而宋弘璟恰恰沒反,看著同宋鴻儒年輕時甚是相像的面孔,景元帝心底頗是五味陳雜。

    “臣今日來是有一事懇請。”宋弘璟察覺景元帝略是深沉的目光注視,唇角抿了一條線,拱手道。

    “有什麼但說無妨。”景元帝散了眼底陰霾,對宋弘璟的態度極是和藹。

    “臣想請皇上收回爵位封賞,連這一併。”說著,宋弘璟捧了一枚虎符作了遞呈的姿勢。

    景元帝大驚,“弘璟這是何意?”

    “臣能力低微,所圖也不過是家人安康,世道太平,如今後者已經達到,而前者卻為臣所累,著實於心不忍,請皇上另擇能人,以免虎符在臣手裡再生了事端。”

    景元帝心中一震,怎麼都料不到宋弘璟竟有辭官打算,隨即斂眸落了沉肅神色,“朕不准!”

第三十四章

    宋弘璟依舊維持著舉起的姿勢,執拗的性子亦是像極了他的那位摯友。

    景元帝心中頗不是滋味,僵持片刻,終是敵不過他似的歎了出聲,“……弘璟可是怪朕?”

    “臣不敢。”是不敢,卻非不怨。

    宋弘璟長身玉立,殿內金柱的陰影在他眉宇間落下了些淺薄的陰鬱,無甚表情的臉上噙了淡淡悲傷,看著殿上的九五之尊神色複雜地望著自個,仿若透過他在看著誰般。而鬢角白髮叢生,不知何時已是顯了蒼老姿態。

    可他卻記得這個人策馬揚鞭帶著自個狩獵時意氣奮發的模樣。

    判若兩人。

    沉滯良久,景元帝目光直視了宋弘璟,猶記得他年紀尚小時依著自個看山河圖時立下的宏圖大志,要像他父親一樣守衛山河,而自己用的是何表情來著……是羞於面對,漸漸冷著了那孩子,而那孩子也在不知不覺中長成了冷漠性子,當中何嘗不是自個的關係。

    “這虎符,朕不收,江北兩營盡數歸於你名下,暫代兵部尚書一職,直到有合適人選為止。”景元帝徑直下了決定,原屬顧玄曄的江北兩營于上回被景元帝收回一直無主,併入玄鐵營也未嘗不是好事。

    宋弘璟眼底掩了意外,暫代兵部,可謂是真落了實權,再對上景元帝委以重任的神色,薄唇抿成了一條線,呵,這就是那人認錯補償的方式。所以母親臨終前拉著他的手硬是要他答應莫生怨想就是為了今時這一幕?宋弘璟心底苦笑,

    “大樑江山還得宋將軍坐鎮方可保太平,沔城遞的摺子,道是羌族對清北一線一直虎視眈眈,近來更有活動跡象……朕離不得你。”

    宋弘璟垂眸,除盡羌族亦是他畢生心願,便躬身斂了眸底情緒慣是冷清道。“臣,遵旨。”

    待宋弘璟離開,景元帝眸色漸漸沉冷,恢復了帝王一貫的冷靜自持,方才旨意確是有補償宋弘璟的意思,但也不僅僅是補償,如今之勢把宋弘璟抬到一個高度,兩相抗衡,確是良策。

    老虎打盹也有醒的時候。

    高公公一聲熹妃娘娘的喚聲扯回了景元帝的注意,便見身著蘇繡木槿靛藍色暗紋宮裝的熹妃端著紅漆海棠花方盤向他福身請安。

    “愛妃又做了什麼好吃的?”景元帝臉上浮了笑意,這些時日嘗熹妃做的吃食算是樂事。

    “淮南風味的牛肉湯,三鮮豆腐,碧玉白菜卷,都是些家常的小菜,不知合不合皇上的胃口。”熹妃慣著謹小慎微隱著局促道。

    景元帝端了碗嘗,對熹妃的手藝表示了肯定,笑眯著眼瞧了她,女子噙著溫柔笑意不說話的樣子分外恬靜,心中甚是熨帖。

    “玄胤可還好?”

    熹妃一怔,聽景元帝問起,掩了眸子答道,“御醫說只有不到五成的可能治好,樊王妃昨個進宮,道是精神不錯,嬪妾已經知足。”

    景元帝覷著她一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模樣,難怪能養出玄胤那性子,可在帝王家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允了她陪著一道看摺子。

    項瑤被找回來,宋氏又趁著宋弘璟不在的時候找上一回,被項瑤以身子不適推拒門外,後來得知宋氏被老夫人召走,拿著拐杖狠狠敲了一頓,命人去苑子裡收拾逐出了府去,回頭還勒令宋弘璟不准管天牢裡趙瑞和尤氏死活,道是宋家沒這個外甥,顯然是氣得不輕,還數落了宋弘璟一頓,這麼大的事都給瞞著,一邊又心疼項瑤得不行,一天三頓的補湯往世安苑送,把項瑤補得快哭了。

    宋氏離府,趙玉珠最先得了消息,沈暄原是想把宋氏接了一塊住被她拒絕,而是在城裡另外找了宅子安置,宋氏有了落腳處卻不念著趙玉珠半點好,收了銀子細軟,卻把上門探視的趙玉珠阻了門外,惹得趙玉珠一頓傷心落淚後再沒上門自討沒趣。

    日子一晃就到了元月初十,安國公壽宴當日,國公府張燈結綵、大擺筵席,正門處更是燃爆竹,分灑花生、糕餅與百姓同慶,隨著藺王攜藺王妃安瑾出現氣氛更是熱鬧。

    安祿陪著安國公招呼往來賓客,待藺王一到便陪著入了裡頭,只見當中偌大的庭院戲臺高築,琴聲淙淙作是開場。

    安瑾瞧著佈置一時沒顧了腳下,不知怎的一崴,登時疼得嘶了一聲,藺王見狀蹲下身握住她受傷的那只腳踝,“扭了?”

    “唔。”安瑾略有些羞赧,便要扶他起來。環顧四周,賓客都是帶著善意的笑,臉上飄著紅雲之餘心底甚甜,這些日子以來顧玄曄像是補償般待她真真是極好。

    藺王替她揉搓片刻,在安瑾的驚呼聲中攔腰將人抱起快步行向了安瑾原來的閨房。

    身後落了紛紛議論,連著安祿瞧向亦是滿心欣慰,此生最大的願望莫過於妹妹幸福。在其身後,妻子劉氏瞥過一眼,暗暗撇了下嘴,轉頭換了笑臉與交好的呂夫人攀談道,“上回打馬吊你說那趙家班唱戲的不錯,聽不過癮,今個點出你喜歡的。”

    “你真請了那戲班子?”呂夫人聞言,眼底掠了詫異最後化作不明。

    “那還有假,圖個熱鬧嘛。”

    呂夫人應聲,掩唇笑隱了深意,可不就熱鬧了嘛。

    巳時末,宋弘璟攜項瑤到了安國公府,一對明豔的璧人立刻引起了他人的注意。

    宋弘璟今日穿了一身荷色雲錦服上繡的數朵紅豔的海棠風流,金絲邊繡的緊束窄袖,寬幅扁絲嵌玉腰帶上綴了鏤空鐫刻卷草花卉紋玉牌,下擺寬幅上的銀繡如意紋在陽光下微閃。

    身旁與其配色相同的項瑤盤上素日喜愛的淩虛髻,戴上八寶攥珠飛燕釵和八葉桃花細銀鏈,即便是孕五月都難遮美貌,與宋弘璟相攜走著時不經意流露的清淺笑意叫人瞧出明晃晃的幸福。

    二人甫一到場,就不乏有官員上前作是巴結,宋弘璟只冷著臉應聲,有些膽大的不著邊際的官員說話沒個把持,誇了幾句宋夫人是天仙之姿,目光甚是灼熱,叫宋將軍一眼剮過去,陰沉了面色,那官員登時覺得後背如爬上一條小蛇,冷颼颼的,當即再不敢想那不切實際的孟浪之事,訕訕溜了。

    這麼多人瞧著,項瑤想抽回手卻被宋弘璟抓得更緊,惹得她無奈瞟去一眼,自打回來後好幾天,宋弘璟都是恨不得把自個拴了身上,在府裡也就罷了,這外頭的多羞人啊!

    然宋大爺就是大寫的霸道,瞪誰誰懷孕的架勢開道,十分高冷!

    旁人竊笑,這一對可真是珠聯璧合,男才女貌,令人羡慕。

    行至半道,便遇著了落單的顧玄曄,後者噙著一貫溫潤笑意與宋弘璟打了招呼,目光從兩人牽著的手上掃過落在了項瑤此刻已經十分明顯的小腹上,“宋夫人平安歸來真是萬幸。”

    知道他有了上一世記憶,又有項筠那事在後,項瑤怎聽不出他話裡隱著的惡意,揚了淺淺笑意道。“托王爺的福。”

    顧玄曄眸光微沉,不意外地瞧見旁邊聚著的人不一的考究神色,還真當自個是綁架她的幕後之人了。

    不禁自嘲一笑,作了玩笑口吻道,“這事鬧得本王都快成罪人了,看來還得宋夫人幫著解釋解釋。”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王爺無需在意,況且流言止于智者不是嗎?”項瑤這話答得卻是模糊,甚至隱隱有敵對的意思在。

第三十五章

    顧玄曄噙著的笑意微是一僵,宋弘璟便隔斷了他的目光,帶著人前去給安國公送賀禮。

    而這一出的爭鋒相對,不多時就傳到了今個參加壽宴的一眾官員耳裡,紛紛落了猜想。

    宴席分開兩座,項瑤自是隨了呂夫人等去了女眷席,恰好和扭到腳的安瑾坐了一桌,呂夫人慣是個多話的,詢了安瑾後瞥見項瑤不解神色便作了解釋,“方才藺王妃扭著腳,叫藺王抱著回的房,哎喲,那一下子別提多讓姑娘們動心了。”

    “是啊,沒想到藺王文文弱弱的,這麼有力氣!”范夫人跟著搭話,眸裡閃著興奮。

    “看你們說的,藺王妃個子嬌小,當然能抱起了。”安瑾的嫂子劉氏瞥了眼安瑾含羞模樣,出了聲兒道。

    這話一出自是得了幾名婦人附和,打趣過了樂呵呵成一片,項瑤亦是笑,與呂夫人對了一眼,讀出了對方眼裡明晃晃的看熱鬧意味來,畢竟秀了恩愛可得一直幸福美滿,否則叫這些旁觀又沒恩愛可秀的人情何以堪。

    戲臺上的琴姬不知何時退了下去,鏗鏘的鑼鼓敲了起來,劉氏特意挑了兩出喜慶祝壽的戲開場助興,安國公是今個壽星被拱在主桌正中,不時同藺王說上幾句,顯得十分高興,坐在女眷席的劉氏一直留心,此刻微微放下了心,暗忖這次全是她精心籌備定能得了好。

    項瑤瞥見,暗笑於心,視線溜向了戲臺上,油墨重彩,抑揚唱調,一撥人來來去去卻一眼瞧見了那最顯眼的窈窕身段,甩了水袖,盈盈水眸亦是往男客席上掃了去。

    一曲唱罷,咚的一聲,鑼聲一轉,換了細膩曲調,“最撩人是今年。少什麼低就高來粉畫垣,元來春心無處不飛懸。”一曲繾綣撩人的《懶畫眉》悠然而起,不著痕跡地傳遞到全場的每一個角落,如蕩漾的三月春水,似飄拂的二月新柳,輕輕撩動著人的心尖。

    鵝黃的繡花帔,婀娜的碎步,女子半側著身子,從重重帷幔的一端迤邐飄來,眸子只是輕輕的一掃,眼波流轉而生動。

    妝容淡色的洛神宓妃妖冶俏麗,嫵媚迷人。這一登場自是引了轟動,吸引了全場目光,而主座旁的安祿聽著底下悄聲議論徹底黑了臉。

    女眷席,自女子出場安瑾的目光便投了對面顧玄曄處,自然也就沒有錯漏他眼底的震驚,甚至代表心緒激動的食指勾動亦是未錯過,到底是顧忌了場合,只瞧了兩眼,那些議論入耳,如老僧入定般淡然相對。可始終注意著他的安瑾還是發現了他未來得及隱去的驚詫欣喜,以及懷念……

    “噫。”項瑤低低驚呼了一聲,道出了在場人的心聲,“那戲子怪像一個人的。”

    這話一落,眾人隨著項瑤的目光一道落了安瑾身上,後者臉皮輕微可見抽搐,攥著帕子勉力維持住了笑容,“宋夫人這麼一說,倒真有幾分,呵呵。”

    這何止是幾分,分明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眾人呵呵笑著,並不點破,可那目光都不經意地往安瑾與顧玄曄方向溜去,一個人一個看法,沒什麼都給瞧出什麼來。

    劉氏聽著了議論才覺出不對勁來,果不其然撞上安祿略是兇狠目光,登時嚇得一個哆嗦,慌了神。她不過是聽了呂夫人說起,才找了這麼個戲班子,壓根沒想會是這樣……

    項瑤端著鮮滑的龍骨菌湯舀著小口喝著,待議論稍止,擱了手邊,狀似不經意地歎了一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惜投了個戲子身。”道的是芸娘單憑那妝容就讓人明瞭的心思,更遑論不經意地眼波暗送,往的是安家的那些小輩還是別個,就不得而知了。

    “呵,我看就是個狐媚子!”說話的范夫人暗暗瞪了眼男客席坐著看直了眼的范大人,話一出口自個覺了滿口酸味。

    “范夫人慧眼如炬啊。”呂夫人掩著唇打趣笑道。

    旁邊還有幾個婦人癡癡笑出了聲,范夫人臉上有些掛不住,忙扯了別個道,“男人麼,哪個不喜歡年輕貌美的,自詡風流多情,這不盯著看的有像宋將軍那般心裡只有宋夫人的,也不乏心裡有鬼的。”

    安瑾聞言面色倏地一白,攥著帕子的手鼓了青筋。

    呂夫人暗暗瞟了范夫人一眼,念著平日相熟,示意她說話收斂,後者卻像是嫌不夠似的呵呵一笑,“我說的是徐大人,看著沒,一個人來的,聽說才和徐夫人鬧了和離,京城裡頭都傳遍了,為了個妾鬧的,自打那個妾進門後,寵妾滅妻,聽說是怨徐夫人當年害死心愛的表妹,找了個跟表妹容貌相似的妾室膈應人。”

    “看徐大人悶不吭聲的,沒想到這麼狠的。”有人應聲,呐呐說道。

    范夫人見有人附和更是來勁,“這已經死了的表妹已經成了徐大人心頭的白月光,怎麼怎麼好的,徐夫人那就是個惡婆娘,哪還有半點夫妻情分。”

    “這還真是活著,爭不過一個死人。”呂夫人最後落了話道。

    安瑾握著茶盞的手縮回到了膝蓋上,面色聊白,堪堪是戳了心窩上的痛處。夫妻一場,如何瞧不出顧玄曄在見到那戲子時的真情流露,可不就是死了的成了白月光,無法遺忘。

    項瑤嘴角莞爾,瞧得熱鬧。

    待夜幕降臨,將軍府的馬車離開安國公府,宋弘璟攜著的淡薄酒氣縈繞在車廂內,微闔著眼眸圈著人似是閉目小憩。

    項瑤貪他身上溫暖,拿著他腰間配著的玉墜子把玩,忽然喚了出聲。“弘璟。”

    “嗯……”狹長冷清的眸子睜了開來,一瞬如墜繁星點綴的沉夜,星華璀璨。

    這人不論自己看幾回,心跳仍是不受控,難怪當初每回宋弘璟進京,都有世家小姐喬裝了去瞧,回來還能心神激蕩許久,以前沒什麼機會見甚是不覺,沒想到也淪為其中一員。

    “臨走之前我瞧見顧玄曄身旁的隨侍找去了戲班子。”而安瑾能撐著淡然到宴席結束堪堪是內心強大,項瑤發覺自己還是低估了。

    宋弘璟抬眸,專注而視,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項瑤有些難以抵擋地垂了眸子,“他對項筠可算癡心。”

    “不過是心中愧疚,找個替身罷。”宋弘璟嗤然,“若愛一個人,不會把旁人當成替身,因為心中那人,無可替代。”

    “若不可相守白頭,寧可孤零于世,修來世之緣。”

    宋弘璟話語淡淡,然話裡的鄭重沒有人懷疑這話真實,項瑤墜入幽深溫柔的漩渦,不知怎的又回想起離魂時所見,只一想到在自己離世之後宋弘璟孤單身影,心就猛地揪起。

    伸手環住了他的腰身,深深埋在他的胸前,眼淚不自覺浸了他的衣衫,上一輩子錯過,今生何其有幸……

    她如羊脂白玉的纖細手指慢慢摩挲在宋將軍的大掌中與之十指緊握,一路過來,她才發現自己已經離不開眼前的男人,但願永遠,生生世世都不要離開他,他的氣息讓她安慰貪戀,如同他曾經的日日夜夜匍匐在她的身上,情到濃時喊著她的名字,讓她永遠別離開他,宋將軍的寵愛向來是霸道的,項瑤即便也未從來不曾回應過,只因為上一世的記憶清清楚楚,她有多少悔意,就有多麼愛他,牽牽絆絆的走來,她終於解開心結,只是後來宋弘璟再不曾問了。

第三十六章

    “弘璟,天不老,情難絕。”說完她便熱切地摟住他,獻上熱情一吻,媚眼如絲,嘴角情濃。

    宋弘璟胸腔微震,籠住她垂下的青絲,擁得更緊,嘴角彎起的弧度擴散,露出從未有過的愉悅笑容。

    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黛瓦青石的巷子口,一輛華貴馬車悠悠停了折角,恰好對了一處兩層高的僻靜宅院,燈籠鋪疊,蒙了一層緋色紗緞,顯了喜慶。

    “主子,到了。”一名丫鬟沖著馬車裡頭稟了一聲。

    半晌未得回應,底下也沒有個敢催的,紛紛垂首侍立。就在眾人以為裡頭那位不會出來時,馬車的簾子被撩起了一角,露出一張妝容精緻的臉來,襯著層層疊疊繁複華貴的衣裳,正是安瑾無疑。

    安瑾讓馬車停了巷子折角,並不急著下馬車,反而站在這門口正對的暗處一動不動,細細打量起那處宅院來,目光顯了深沉,她就這樣掀開簾子凝著,二月雖說已經是暮冬春初,可這般光景的寒風還是能鑽進人的衣襟,不禁讓人打著寒顫,安瑾穿的並不厚重,丫鬟擔憂勸主子端坐馬車候著,安瑾一聲不發愣是給了那丫鬟一巴掌,原本白淨的手指因為辰時的寒氣凍的通紅,其餘人見狀就更不敢吭聲了。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辰,宅院的門被一名婆子打開,躬身送了人出來,那人穿著一身紫色直裰朝服,腰間紮條同色金絲蛛紋帶,黑髮束起以鑲碧鎏金冠固定著,修長的身體挺的筆直,整個人豐神俊朗中又透著與生俱來的高貴。

    在男子側身之際,顯了一道女子纖細身影,但見男子親昵地揉了揉她發頂,嘴角溫潤笑意不散,帶著幾許繾綣,隨後離開。

    然馬車上的安瑾看到這幕,一隻手按著馬車內壁,幾乎要將壁內摳爛,一雙清麗眸子凝著男子離開的方向氤氳漸起。

    宅院門口,婆子方要關上門,卻被青衣丫鬟抬手推著,姿態囂張。

    “哪來沒規矩的丫頭,這地兒是你能闖的?”婆子險些被撞了鼻子,躥了火氣,當即沒好氣喝道。

    “俗話說咬人的狗不吠,今兒倒是反常。”丫鬟也是個嘴利的,半點沒落下風,伸手抵著門,向身後走來的女子恭敬喚道,“王妃。”

    婆子正驚疑著哪位王妃,門內還未走遠的芸娘倏地停了腳步,回身堪堪對上安瑾投過來的冷厲視線。

    “原來是藺王妃。”芸娘堪堪施禮,婆子知道了來者身份再沒了囂張氣焰,老實閉嘴。

    安瑾此時正細細打量,面容白淨,媚眼如斯,雖未著粉黛,比之戲臺扮相更有一番動人,因為的花旦,那身段婀娜的是個男人看了都會血氣翻湧,今個這麼看真真是像得叫人覺得心驚,然一想到她為何會出現在這,陡地落了冷色,與她姐姐是如出一轍的低賤貨色,又跟要出彩。

    “不知藺王妃造訪,有何要事?”芸娘見她沉默半晌,只得開口詢了道,畢竟站了風口冷颼颼的,更別提她那眼刀子了。

    “就是這幅皮囊迷惑了王爺,來人,給我撕了她。”安瑾也不拐彎抹角,剛才在寒風中積攢的怒氣直接湧上胸腔,迸發直達眼底,越發血紅般的幽沉,一出口便招呼人上。

    芸娘當下嚇得大驚,下意識地護住臉,“藺王妃,王爺前腳剛走,你要是敢對我做什麼,他很快就會知道,到時我看你怎麼跟王爺交代!不,即便是想想也能知道是誰要害我。”芸娘當然知道自個是憑著這樣貌得了藺王青睞,更知道是托了自個已故姐姐的福,她被藺王從梨園帶離那日就知,藺王還帶她去了姐姐墳前,打那時起她就發誓要替姐姐得到她未得到的,而藺王的溫柔深情更是讓她迷戀不已,怎能讓別人毀了她唯一的籌碼。

    “交代,我為何要向他交代?”安瑾氣急反笑,身旁的丫鬟隨之而上,一左一右鉗制住了芸娘,由著安瑾的陪嫁婆子左右開弓扇起了耳光。

    芸娘憑著容貌也算是被寵著長大的,何時受過這般委屈,那一記記嘹亮耳光聲回蕩,堪堪是叩擊在心頭,再看周邊沒一個人敢上前攔的,更是怨上心頭,“姐姐得了藺王寵愛,你懷恨在心暗害我姐姐,怎的,如今還想害我,王爺叫我防著你點果然沒錯,他定是知道你毒辣性子,這回決不會再姑息!”

    安瑾聞言,嘴角方浮起的痛快之意僵住,驀地抬手令丫鬟止了動作,見芸娘捂著臉頰怨恨瞧著自個,眼底落了沉色,扯了扯嘴角,化了一絲扭曲笑意,“給我撕爛她的嘴,看她還敢不敢亂吠!”

    “是。”

    “王妃,王妃饒命啊。”芸娘身旁的婆子也是真怕鬧出人命來,雖知道侍候的是金絲雀,也擋不住正室拿人,可瞧著王爺疼人那勁,還指著能謀個好差事,生怕給攪沒了,便出言攔道,“王妃息怒,息怒啊,這打壞了臉王爺若是問罪,王妃您也……”

    不好交代四個字還未出口,怒火更旺的安瑾氣得呵笑了一聲,“我倒要看看,我今個打了又如何!”

    婆子得了吩咐,下手沒留一點情面,也不知是故意還是怎的,那粗的銀戒子登時就在芸娘臉上刮出了一道血痕,惹得芸娘驚聲叫了起來,手一摸摸了鮮血,亦是紅了眼的。

    “王妃你如今這般,我今個就算死了也會化作厲鬼纏上你,看你日日憔悴,夜夜被王爺厭惡,哈哈哈哈。”芸娘再無半點遮攔,真是直戳安瑾的痛楚,當即安瑾就跟炸了毛的貓一般,哪裡還有半分王妃的端架,一聲冷笑,便是幾巴掌呼上去,最後冷冷道:“扔到井裡面去。”

    芸娘聞聲登時冷了心思,聲聲啼呼救命,她聲音嬌美,叫的每一聲都如黃鶯亂顫,安瑾聽的刺耳命人先割了她的舌頭,看著芸娘落了慘相笑的可怖,良久,像是自言自語,“天下女子當真如我這般可笑。”

    安瑾回到王府已是傍晚,顧玄曄正讓人備了一桌酒菜等她,大抵是等久了,先行小酌,白瓷酒盞襯了那手指修長玉潤,鳳眸染了些許醉意瞧人,雙眸微是迷離曖昧。

    “王妃去了哪,可讓本王好等。”顧玄曄聲音染笑道。

    “王爺不是約了林大人他們,還以為要用過飯才回來。”安瑾垂眸,斂去心緒浮動,呐呐回道。

    “林大人懼內,便早早散了,正好回來陪王妃用膳。”顧玄曄笑得促狹,拉了安瑾的手將人帶了身旁坐下。

    安瑾亦是隨之淺淺一笑,陪著一道用飯,卻食之無味,目光似是不經意地瞟過仿若無事的顧玄曄,悲從心起,一拳擱了腿上指尖止不住輕輕顫抖,這些時日的恩愛堪堪是打臉,是為安撫她,亦或是安撫安家?

    有那麼一瞬,安瑾想掀了面前這桌子,甚至想對峙,逼得顧玄曄原形畢露,可生生按下了,太難看了,這樣子實在是太難看了,可是心已經千瘡百孔,痛得無法呼吸,卻偏偏還要對著他笑。

    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愛了十載的人,是石頭也該捂熱了,為何那麼殘忍。

    是夜,顧玄曄攜著淡淡酒氣擁著安瑾而眠,待人熟睡,安瑾離了他的身邊,不住揉搓著方被搭著的肩膀,覺得噁心至極,藉著皎潔月光看著溫潤如玉的男子,眼淚不受控制落下,漸漸起了變化,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好像瘋子一樣。

第三十七章

    她大概是真瘋了……

    翌日,顧玄曄下朝歸來,帶著滿面春風喜色,安瑾瞧著一雙美眸再無半點起伏,反是顧玄曄於用飯之際說起安祿獵到一形似虎頭羊尾的神獸,有年長者認出是蛇,道是食之長壽,遂協商于藺王府舉辦屠蛇宴,邀一眾門客及交好官員等於府裡聚聚。

    “屆時怕是又要有勞王妃了。”顧玄曄從來不小看安瑾這個賢內助的能力,而送去宮裡的是最好一部分,皇上與陳皇后分而食之,顯是高興。

    上位者哪個不希望自己長命百歲,顧玄曄這禮算是送了心坎上,稍稍緩和了父子倆略是緊張的關係,顧玄曄因著安祿待安瑾愈發溫柔。

    安瑾笑笑,夾了一筷子魚肉擱了他的碗裡,“是安瑾的分內事,王爺辛勞,多吃點。”

    用過飯,安瑾的替身丫鬟青蓮便過來請示,該是做換季衣裳春衫,道是什麼時候約寶衣閣的師父過來量尺寸。

    顧玄曄挑眉,似乎是嫌麻煩。

    安瑾見狀,出了聲道,“王爺近日繁忙,直接拿了衣裳過去做個樣板就行。”

    顧玄曄微笑頷首同意,“就照王妃說的辦。”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安瑾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法子,令芸娘的屍體隔了好幾日才被發現,屍體在井水裡浸泡久了整個腫得可怕,一雙眼珠子外凸,五官猙獰,死不瞑目。

    項瑤聽了探子稟報,對芸娘的死並無意外,她仗著那副皮囊著實太張揚了,原以為依著安瑾的性子能讓她多活一陣沒想到這麼快就去底下陪了她姐姐,女人終究不可能在情之一事上冷靜。

    不知芸娘死了的消息傳到顧玄曄耳裡,會惹起什麼風波來。

    今個正是藺王府舉辦宴會的日子,項瑤怪想瞧瞧安瑾的,方要上門口的馬車,就見一輛珠寶鑲嵌十分貴氣的馬車停了門口,項二哥騎著馬緊隨在旁,眯著眼笑著同宋將軍二人打招呼,蘇念秋亦是招呼項瑤上她的馬車。

    項瑤瞟過像被銀子砸傻了的二哥,在宋弘璟身上微是停留,隨即上了蘇念秋乘坐的馬車。

    “想著你們也去藺王府,便過來接你們一道。”蘇念秋如是說道。

    項瑤微是挑眉,在瞧向項允灃,亦是聽說藺王這次借蛇虎宴籠絡人心,二哥在列也屬正常。

    宋弘璟原是和項允灃並行的,最後受不了他那笑似的微微落後了一步,與項瑤的目光對了正著,宋將軍表示你二哥有病。

    坐在馬車裡的項瑤甚有同感,“我二哥他……”

    蘇念秋聽她驟然提及,臉上浮了一抹紅暈,“我應了他的婚事後就成那樣了。”

    “……”項瑤露了恍然表情,“難怪我二哥樂傻了。”

    蘇念秋嘴角漾了恬淡笑意,隱了一絲甜蜜,那傻子還以為自個是要借他接近藺王,即便被利用也是心甘情願,怎麼會有……那麼傻的人。

    “我二哥瞧著怪不靠譜,可性子單純,心裡揣了個姑娘一條路摸到底的好漢子,但若是無望,我寧可他這麼在心裡揣一輩子,也別到頭來受了傷害好,念秋你說呢?”項瑤覷了她片刻,悠悠開口,語調換了鄭重,確是為二哥著想。

    蘇念秋對上項瑤誠摯眸子,亦是落了沉凝之色,“念秋不是委屈自個糊裡糊塗就嫁了的人,項二哥值得……”值得她真心相付。雖一開始以為是登徒子,花言巧語又不正經,可跟在他身邊那麼久,漸漸的發現他有許多面,漸漸的移不開眼,入了心。

    項允灃待她極好,好到她再不忍心抱著仇恨推拒開。一個能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人,一個處處包容且深愛她的人,她想這輩子再遇不到第二個能令她患得患失輾轉難眠的人了。

    項瑤撲哧一聲笑泄了嚴肅氛圍,也是難得見英姿颯爽又高冷的蘇念秋有這副小女兒家嬌羞模樣,見兩人終於能修成正果亦是真的高興。

    “二嫂,二哥就勞您多照顧了。”項瑤隨了打趣。

    因著她的稱呼,蘇念秋一張俏臉愈發豔麗,不經意撞見項允灃傻呵呵的模樣,眸底落了笑意,一回眸轉落項瑤身上,想起了樁正事,“那個像項筠的戲子死了你可知道?”

    項瑤頷首,表示知情。

    “那位藺王妃也是狠,割了舌頭,毀了容貌,屍體在井裡快是泡爛了。”蘇念秋微是蹙眉道。

    項瑤對安瑾算是瞭解,這人如今背上毒婦駡名,於前世已是大大不同,定是芸娘這樁徹底叫她失了理智。

    “她不止對那戲子狠,她還……”蘇念秋挨近了她耳畔,落了絮絮低語,告知自個所知。

    項瑤隨之睜大了眸子,隨即浮了巨大欣喜,這一行,是愈發期待了。

    此時藺王府裡,丫鬟僕從正有條不紊地照著王妃的吩咐行事,數十張如意雲紋圓桌鋪開,正中供桌上擺著蛇虎,個頭極大,叫早來的賓客瞧著嘖嘖稱奇,紛紛打量,因為傳聞裡是長壽之物,都不掩興奮之情,略是期待。

    而在外同賓客暢談的藺王瞧著這景,心中亦是高興,來的都是現下或將來于他有利之人,得此機會鞏固勢力再好不過,回頭見宋弘璟也到了,心思愈發得意,想這人也不能免俗。正要上前招呼之際,忽然見自個身邊的隨侍奔了跟前,附耳道了幾句,臉色倏變,道是有事離席片刻,同那隨侍匆匆離開。

    項瑤和蘇念秋故意殿后,自然瞧清楚藺王奔向的是後院垂花門的方向,仔細瞧,隱約可瞧見白布一角,不禁揚了嘴角。來而不往非禮也,她備的這份賀禮,想必顧玄曄是收下了。

    這廂顧玄曄立了芸娘的屍體前,尤其在那張劃得可怖的臉上停留稍久,一垂眸,命人遮了白布,吩咐厚葬,遂折身回了府內,逕直往一處疾步行去。

    “王爺,酒窖裡的梨花白不夠,用桑青替代可行?”管事的于路上碰見,忙是上前請示。

    “隨意。”顧玄曄繃著俊臉與人擦肩而過,周身包裹的陰沉氣息叫人不敢再多問一句,垂首退下。

    玲瓏閣,安瑾正坐在銅鏡前執著畫筆仔細描眉,便聽門彭地一聲被踹開,執著畫筆的手隨著一顫,在眉梢劃了濃重一筆,蹙了眉頭,在瞧見來人時挑了意外之色。

    安瑾瞟了一眼又轉過了身子,像是沒瞧出來似的,又或者知道故作不知,拈了桌上一罐玉膏仔細抹去了畫壞了的那處,複又提了畫筆,專注於鏡前,“王爺怎麼那麼大火氣?哪個惹你了?”

    “安瑾,本王真是小看你了。”顧玄曄聲音沉冷,死死凝著她道。

    安瑾一手扣上了玉制蓋子,啪嗒一聲落了迴響,“王爺這話什麼意思?”

    “你敢說芸娘的死與你無關!”那般手段殘忍的不禁叫他想起了他曾經的藺王妃項瑤,而安瑾更是虛偽,極是厭惡她將那醃臢手段用了自個身上,上一輩子的項瑤他不得不忍,然換了安瑾他是半點容忍度都沒,便有了這質問一幕。

    “那戲子衝撞與我,我堂堂王妃還不能處置個不懂規矩的戲子了?”安瑾反問,堪堪起身與顧玄曄相對,眸底幽色浮沉。

    “芸娘性子軟弱,又養在閨房,你若不是跟蹤我去如何能發現,她又如何衝撞你,割捨毀容,我看你分明是嫉妒!”顧玄曄眸色愈發冷厲,他並非蠢的,之前項瑤佈局陷害筠兒當中若沒了安瑾助力定不會那麼順利,新仇舊怨,目光愈發不善。

第三十八章

    安瑾聞言見事情敗露一反常態地不再遮掩,“我確是嫉妒,項筠在時我嫉妒地發狂。當初若沒有念想也罷,可偏得你柔情相待,我自是貪婪,可若沒有你刻意為之,我又何嘗會到今時這地步,還是我於你只不過是利用!”

    見顧玄曄陷入沉默,安瑾扯了嘴角,心中愈痛面上笑得愈發好看,“那姐妹倆一樣的卑賤貨色,一個比一個不入流,你念著那個賤貨,我偏要斷了你念想!不過是個戲子罷了,死就死了,反正活著也是拖……”

    累字止在啪的清脆耳光聲中。

    安瑾捂著右頰不置信地凝向了他,被扇的地方泛起一片火辣,卻怎麼都沒有心口上的傷口那麼疼。

    “顧玄曄,項筠死了,你再找個替身慰藉你那虛偽的情意麼,我看項筠在底下未必會感動。只要我在府邸一天,我就容不下她們活著!”

    啪——又是一聲,安瑾連臉都不捂了,噙著眼淚卻是哈哈笑出了聲,屋子裡侍候的丫鬟早在顧玄曄進門時就已經退下,此刻的安瑾完全沒了平日裡端莊模樣,因著耳光散亂的髮髻垂下髮絲,又哭又笑,活像個瘋婆子,顧玄曄抬手似乎是想攥住她細嫩的脖子,卻又放下,最終像是受不了她笑聲擾耳似的垂了手離開。

    安瑾倏地止了笑,睨著那道頎長背影,目光有過眷戀,最終化作濃烈的怨恨。

    顧玄曄,你想殺了我?

    我也一樣……想殺了你……

    隨著賓客陸續到齊,由管事安排下紛紛落座,顧玄曄離開時間不短,卻也正好卡了點上,心中雖有兒女情長的惆悵,不過瞧了眼前眾人敬仰神色,騰了權力欲望。

    上一世就是舍的這股狠勁兒,一舉登上皇位,可那夢中花水中月般的模糊記憶,卻不如現在的種種來的真實,反而那黃粱一夢卻更加刺激的他要登上頂峰,坐擁江山,手握權力生死,一時間那種悸動一下子便壓過了芸娘的死帶給他的陰鬱,笑容裡多了幾分真實,遂宣佈席開。

    底下並沒有因為他的離席而減淡熱鬧,觥籌交錯盡是舉杯碰撞的聲音,讓藺王心中更是激動,眾人舉杯中還不時有人誇讚那蛇虎肉質鮮美,堪稱絕品,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藺王面上浮著滿意的淺笑,那肉哪裡是象徵祥瑞長壽的蛇虎,不過是不常見的野味,請來的廚子燒出別樣的味道,他自然心知,一些通透的大臣也是心如明鏡。他如今是東宮太子機會最大的繼承人,識時務者為俊傑,這些老臣見風使舵倒是有一手,不過也遂了他的願,就連宋弘璟這等傲氣的,都不請自來,怕是有心與自己修好,一時間胸腔中似乎有什麼盤踞,滿了都快溢出來,油然的生出一種仿若已經登上九五之尊的感覺。

    陳太尉掃過一堂和樂景象,舉杯時與藺王眼神對接,遂不動聲色地點了下頭,放下酒杯站起來,像是喝醉了樣子搖晃了幾下,鼻子紅紅的,眼神卻不見渾濁,“藺王此番狩獵能獵到這等祥瑞,可見王爺乃是天之驕子呀。”

    此話一出,眾位大臣雖對那“天之驕子”頗為敏感,卻也應和著點頭贊同,心中紛紛思量,今日這宴會怕乃是鴻門宴啊,不由摸了摸脖子,若是今日不應承怕是就會歸為異党,現在太子被廢,成王流放,樊王兩眼一抹黑的幾乎不再露面,其餘皇子又太小,不成器後,朝廷上下已然沒有人能與藺王抗衡了,而皇上這幾日身子越發不爽利,底下亦是有微言怕是撐不了幾年了,這樣思量,哪還有半分異心,陳太尉說什麼便是什麼罷。

    項瑤所坐女眷席只隔了一道蘇繡屏風,能瞧見人影綽綽。酒至半旬,方瞧見安瑾的身影,身邊隱約還有一撮黑影,臨了廊簷下似乎作了驅逐的動作,蘇念秋是練武的,一眼就瞧出是條威風凜凜的黑狗,跑了開去,低聲與項瑤道。

    待人施施然近了跟前,坐在了項瑤的左手側,這麼一近瞧,那撲了厚重脂粉的臉上明顯是不自然。

    “王妃身子好點了罷?”項瑤坐在她身旁,拿顧玄曄方才所說作是關懷問道。

    安瑾浮了淡笑,似乎牽扯了嘴角,暗暗抽了口冷氣,道是不妨事。目光確似不經意似的溜向廊簷方向,顯了一絲不經心。

    “那黑乎乎的是個什麼東西?”項瑤這回也瞧見了,問道。

    “是我養的一條狗,看著怪凶,性子倒是溫順,黏我黏得很,得兩三個人才拉得住,讓人看著省得壞了宴席。”安瑾笑笑說道。

    京都貴婦們都喜歡養通體雪白或者靈巧的小哈巴,安瑾卻獨獨選了一隻體型大的,也不知道是哪國進貢的品種配的,通體黑色,看著兇猛,性子卻溫順的很,不過才是送來王府幾天,卻是聰穎,一般教個幾遍就能聽懂似的,故此得了安瑾歡喜,常常對著說話傾訴,亦是當了孩子疼寵。

    同樣付了真心,那人卻還不如一條狗。

    安瑾朝著顧玄曄所在的方向瞟過去了一眼,咧了嘴角,嘴角笑意隱了一絲詭異。

    項瑤坐了她身旁都感覺到一絲森冷,順著瞧去,與宋弘璟的目光對了正著,就見人被安祿拉著敬酒,雖是笑言,眼底卻沒多少恭敬的意思,也是,兩人慣是被比較,存了敵意也屬正常。

    “宋將軍不待在邊境,這把環首刀怕是生銹了罷?”安祿喝了不少,此時伸手便向宋弘璟腰間探去,被扣住了手腕,齜了嘴角。“宋將軍莫要這麼小氣。”

    “先皇賞賜家父之物,不經外人手。”宋弘璟冷然,一副沒得商量模樣。

    安祿摸摸鼻子訕訕,心底卻是不服,同是開國功臣,安家卻被宋家一直壓制,直到宋鴻儒死才有翻身跡象,而他亦逃不了一直被和宋弘璟作是比較。

    “如今羌族於曦城外蠢蠢欲動,我可是很期待能和宋將軍一同上戰場殺敵。”安祿抿了口酒,目光尋向女眷席,“宋夫人身懷六甲,怕是要擔心了。”

    宋弘璟擰眉,這些貴族子弟多是外秀中幹,安祿許是當中算是能看的,可真要上戰場擔不起那差池,遂沉吟道,“戰場刀劍無眼,並非兒戲。”

    原是好意的話,由宋弘璟耿直說道,落在安祿耳裡生生變了味道,當是這人瞧不起自個,呵的嘲諷一笑,“宋將軍心有牽掛,才該是小心,莫和宋老將軍……”

    “安祿!”顧玄曄適時出聲,看到宋弘璟倏沉的面色噙了淺笑調解,“這人喝多了就容易胡言,醉話當不得真,宋將軍可莫要生了嫌隙。”

    宋弘璟目光冷然與顧玄曄相視,嘴角輕扯,“自然,畢竟被狗咬了一口還不至於咬回來。”

    “你……”安祿猛地拍桌,卻被一旁陳太尉按下,一時火藥味甚重,然當事者卻雲淡風輕地抿酒,不甚在意。

    顧玄曄凝了宋弘璟良久,垂眸稍掩情緒,依舊吃不准這人心思,若不能為自己所用,安祿所言不失良策,戰場刀劍無眼,有了牽掛,更容易分心呐……

    陳太尉說了些體面話轉了沉滯氛圍,氣氛恢復熱絡,藺王與大臣們暢飲,其中不乏有精通溜鬚拍馬之道的,說話極到好處,引得席間爆出陣陣附和歡笑。

    隱隱有慶祝的意思。慶祝什麼,昭然若揭。

第三十九章

    顧玄曄喝得興頭,雖是矜持,可嘴角揚起的弧度切實說明此刻愉悅心情,正喝著,卻見一隻黑狗叼了一事物猛地闖入宴席,經過女眷,惹得一眾懼怕的慌亂逃竄,項瑤被蘇念秋牢牢護著,半點沒事,隨著黑狗而去的目光裡並不掩飾興奮之情。

    待黑狗將宴席攪得天翻地覆終於停下來之際,被幾名侍從圍住撲下,嘴裡的事物掉了地上,沾著濕漉漉的口水被攤了開來,原是因著好奇聚過去抻著脖子瞧的,待看清楚之際驀地瞪大眼珠,嚇得魂飛魄散。

    黑狗叼的赫然是一件明黃衣服,上面用金線繡的祥龍栩栩如生,仿若要一飛沖天。

    顧玄曄登時扭頭睨向安瑾,自是知道這條狗是安瑾的寵物,後者與他遙遙相視,仿若等的就是這一刻般露了痛快之意,隨即一掩,伸手扇向隨後驚慌跟著來的丫鬟,“叫你看牢,你又讓它進了房裡!”

    這話一落,又似覺了不妥,一雙美眸慌了神色覷向顧玄曄,驚恐地喚了一聲王爺。

    項瑤離得近,自是看得清楚她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恐怕顧玄曄亦是清楚,否則此刻臉上不會顯了想殺了她的神色,一眾旁觀都落了沉默。

    私藏龍袍,可是死罪,藺王野心勃勃在場眾人皆知,可都沒想到叫一條狗打了臉,不由退了離藺王稍遠,面面相覷。

    “今日是有人陷害本王。”顧玄曄朗聲道。

    黑狗嗚咽一聲,畫面顯了可笑。

    安祿在事情發生的一瞬便想推了畜生頭上,道是不知哪兒叼來,或是被哪個有心人利用,可安瑾一開始說錯那話叫他沒法再張口,此時呐呐作是附和,“定是有人圖謀不軌,陷害王爺!”

    顧玄曄神色幽冷睨向安瑾,“王妃,你用這報復我不覺可笑麼!”

    安祿聞言驚詫神色定格,瞠圓了眸子想也未想地揚了聲調,“這不可能!”瑾娘怎麼會做這種事!

    眾人亦是驚駭,畢竟藺王與藺王妃秀恩愛得高調,夫唱婦隨,藺王這出指證也來得太莫名其妙,難免有了推脫之嫌,令人猜測紛紜。

    安瑾從一開始的詫異,到最後眸中水光微閃,淒淒喚了聲王爺,“我怎會拿關乎自身性命之事報復,不,又何來報復不說?!”

    在場的聽著對話多是同情藺王妃多一點,可畢竟關乎私藏龍袍的大事,又見宋弘璟將現場控制,一副拿人的架勢,都恨不得站遠了旁觀,明哲保身是大家都懂的道理,可今兒來的哪個和藺王一派沒些個牽扯,生怕宋將軍一個鐵面無私,通通抓去審問那可就不妙。

    而牽扯深的如安祿等,此刻已經酒醒,沉著一張臉自發地護了安瑾身旁,已是表明了立場。

    “身為王妃無容人之量,工於心計,害死本王心愛妃子,又毒害與其長相相似女子,手段殘忍叫人髮指,本王教訓措辭激烈些,卻不料其不思悔改,反而懷恨用計陷害!”顧玄曄這時也沒了遮掩,矛頭直指安瑾。

    安瑾抽泣,“王爺莫要忘了當初是項筠趁王爺喝醉爬床,若我真無容人之量,大不會提議王爺納作側妃,王爺如今這話未免也太令人寒心了罷!”於氣勢亦是半分不讓。

    顧玄曄眸光愈發沉黯,嘴角微扯了一抹譏誚,“芸娘是項筠的妹妹,本王不過是著人照顧,你都忍不得,真當應了筠兒所說不過是表面大度,私底下手段戾得很。”

    安瑾聽他一口一個筠兒,耳膜鼓噪,心口那傷處再度裂開,哼哧冷笑,“什麼照顧何必說的那麼好聽,試問在場哪個會信,一個卑賤戲子,學得她姐姐秉性,我出手教訓有何錯了?何況事後已得王爺教訓,抄經禁閉,擔不起王爺今日這誅心字句!”

    顧玄曄怎麼都想不到最終會遭安瑾出賣設計,心底窩著火,那些話雖有一半是想將罪名按回她頭上,更多也是出自肺腑,著實氣瘋了。

    眾人叫倆人互撕的一幕看得是目瞪口呆,說好的恩愛甜蜜呢,都是騙人的麼,果然王府深不可測。

    宋平帶著玄鐵營的人趕到,宋弘璟終止了這場鬧戲,將那明黃袍子收作證物,連人帶狗一塊著人押走。

    安瑾直身佇立,鐐銬加身,未見一點頹勢,反而眼底湧了解脫,撞上顧玄曄投來的目光時扯了嘴角,眼裡明晃晃同歸於盡的意味,他想要皇位,她偏要他身敗名裂!

    隨著人被帶走,藺王府人走茶涼,顯出與方才相反的清冷來。蘇念秋輕輕撞了項瑤胳膊,附在她耳邊輕聲道,“我的繡工如何?”

    項瑤眯了眼,笑應。“妙極!”

    顧玄曄私藏龍袍的事傳回宮裡,聽說皇后當下就昏了過去,正和皇后一道享用的景元帝震罵逆子,拂袖離開,連陳皇后死活都未管。

    藺王私藏龍袍,包藏禍心,下放天牢,事情發酵月餘,先前受了邀請的人心惶惶,生怕有牽扯。直到四月,有藺王妃供詞,及因此尋獲的證物,藺王謀逆之罪板上釘釘,而當中亦不乏與太子成王有聯繫,落實了景元帝的猜測,當即於朝堂定了死罪,於秋後問斬。

    支持藺王的安家步了嚴家後塵,大勢已去,安祿尤不死心,再勸說安瑾無果後夜劫天牢,人沒救走不說,更是給安家帶了滅頂之災,藐視國法,滿門覆滅。

    天牢裡,伴著女子呵呵瘋癲笑聲,項瑤隨宋弘璟入了裡頭,見是宋弘璟沒人敢攔的,得了打點的銀子識趣地退至了最外把守。

    “……臨別慇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唱詞道盡心酸事,原還在笑的女子驀地嚶嚶哭了起來,披頭散髮正是安瑾。原是一人赴死,撇淨安家,卻沒想安祿竟為她冒死,反被誣陷為藺王劫獄,一門俱滅,得知消息後就變成了這副樣子。

    瞧著甚是可憐。

    一雙淚眼突兀地對上了項瑤,呈了灰敗之色,連動彈都懶,堪堪垂面掩了一半,一副等死模樣。

    宋弘璟擁著她走向天牢末端,裡頭一張簡陋床鋪,一張破舊木方桌配了一張木凳,別無其他,除了一角顯了髒亂,床鋪等都似乎被拿了乾草清理過,顧玄曄坐在草席鋪著的石床上,如老僧入定,聞著聲音堪堪睜了眼,見了項瑤,目光落在她愈發凸起的腹部,“宋夫人也不怕牢房潮濕,沖了孩子,還是當真那麼惦念本王,捨不得?”

    目光越向宋弘璟顯了陰沉。

    真是天殺的煞星!

    宋弘璟仿若未覺地站了項瑤身側,半點不為所動。

    項瑤瞟了僅著了單薄囚衣的顧玄曄,榮華已去,到了末路,忽而想起前一世初識那人遞了簪子予她,眉目溫潤,顯了少年人的意氣奮發,揮斥方遒的模樣,似乎就在昨天,可是卻又那樣遙遠。

    顧玄曄見她不說話,目光隱隱,心底驀地一動,眸底湧了複雜,“若當初……沒有誤會,興許我們不會成這樣。”言語之中露了濃濃惋惜。

    這個當初指的是上一輩子項瑤身死,還是這輩子分道揚鑣,無從考究,卻生生叫項瑤揚了嘴角,這人到底是多情呢,還是無情?不愛她,故此能下得去那麼重手,可項筠呢,死了之後還有個芸娘,豈不可笑?

    而一心愛慕且付出全部的安瑾又何其可憐……

第四十章

    “顧玄曄,從始自終你最愛的只有你自己,花言巧語騙的是別人的心,為你利用,最終敗在女人手上落得此下場也是活該。”沉吟良久,項瑤啟了紅唇,俯瞰望去,執念煙消,心底是從未有過的鬆快。

    話落,側眸瞧了面容冷峻然握著自個手卻火熱的宋弘璟,嘴角笑意擴散,輕道了聲走罷。

    牢房裡,目送著二人身影遠去的顧玄曄陡地沉了眸子,那一縷明麗裙擺消逝轉角,宛若在心頭的蝴蝶翩然飛走,飛往別處,生生扯斷了聯繫,似乎在心底捅了個窟窿,他所想的,統統失去,卻怎麼都補不上,只能眼睜睜瞧看著,漸漸化作不甘。

    憑什麼,你在他身旁就能得了幸福?

    顧玄曄目光一直凝了項瑤離去方向,直到眼底血絲滿布,一灰衣僕從拎著只大食盒子分發飯菜,一碗清水,一碗味兒有些餿掉的白飯拌了只用水焯過的三兩根青菜。

    送飯的見顧玄曄一動不動,稍作停滯,低低喚了聲王爺。

    顧玄曄聞聲眸光微亮,緩步作是前去端拿,湊近之際快速從懷裡掏了一紙樣物件遞了他手裡,後者極快收入胸口,“速去曜城。”

    送飯的不著痕跡地點了頭,加速了分飯的動作離開。顧玄曄重新走向石床,瞥了一眼手中豬食不如的飯菜放了桌上,背身而立的面容顯了陰鷙笑容,顧冥是他的暗子,一直藏了手中,也是他為何即使下獄也不見慌張的緣由。

    瑤兒,我可是很期待我們再重逢的畫面。

    項允灃和蘇念秋的婚事定在了五月初八,是賀氏與柳姨娘一塊找算命的合了日子,到了迎娶蘇念秋過門那日,項允灃這個財大氣粗的幾乎是撒銀子的架勢轟動全城,盛極一時。

    而項瑤已是七月餘的身孕,肚子大的驚人,臨到出門要上馬車之際卻是忽感一陣腹痛,霎時白了一張小臉抓住宋弘璟衣袖,疼得說不出話,下一瞬便感覺整個人騰空被抱起,只瞧著宋弘璟緊繃的下頷線條,以及抱著自己微是僵硬的身子。

    接下來丫鬟僕從忙得人仰馬翻,速速請了產婆前來,隨著婆子一到,總算有了個主心骨,這些人在宋弘璟眼皮子底下能喘口氣,裡頭傳出項瑤斷斷續續的痛呼聲。宋弘璟早在第一聲時就貼了門板,若非宋老夫人攔著,只怕要拆了門板進去了。

    “做女人的哪能不挨這一遭的,等等,興許快點就出來了。”宋老夫人在一旁見宋弘璟黑著面兒,即是欣喜又是擔憂道。算著日子該是還有好一陣,孩子來得這般著急都是料不到。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宋弘璟的臉色一分一分沉了下去,暗暗攥著手,緊緊盯著門,仿佛能看到裡頭似的,突然聽不到項瑤聲音,宋弘璟猛地一頓,當即不顧就要撞門進去,卻聽得一聲嬰兒啼哭。

    “生了……”宋老夫人拄著拐杖抑不住激動,臉上笑開了褶子。

    宋弘璟卻是緊抿著薄唇,始終盯著那道門,抱著孩子來開門的雲雀生生止步,“恭喜將軍,老夫人,是個公子。”

    “讓我瞧瞧。”宋老夫人激動地上前,正要拉著宋弘璟一道看,就發現人直接闖了裡頭,快的沒影。

    屋子裡產婆手裡還抱了一個,臉上不掩高興,一個勁兒地同宋弘璟道喜,卻被後者直接忽略,抱著娃愣在了當場,宋將軍……好可怕。

    冷面將軍遇著床上闔著眼大汗淋漓的蒼白女子,周身寒意化作虛無,因著她胸脯微小起伏而放下了心,輕聲喚了阿瑤。

    前後反差叫產婆看得怔怔,直到老夫人進來才緩過神,把孩子給老夫人瞧,“這個乖得很,打娘胎裡出來就睡。一開始以為就一個,估摸是出來的時候費了老大力氣累著了。”

    宋夫人聞言更樂,瞧著兩個寶貝疙瘩笑眯眼了,多看了兩眼後,近了項瑤跟前,讓婆子端上紅棗湯,“這會兒虛,喝點補補,好好休息。”難怪瞧著肚子那般大的,原來是一舉得倆,難怪沒足了月就出來了,老夫人心裡頭直念多謝祖宗保佑。

    項瑤只是短暫昏睡了會兒,被宋弘璟喚醒,此刻揚了虛弱笑容,得知老夫人亦是跟著在外頭等了一天,便勸老人家也回去休息。

    雲雀抱著的那個大抵是哭累了,也呼呼睡了,兄弟倆被擱回了項瑤身旁安睡,老夫人欣慰地瞧了又瞧後點頭帶著下人產婆等一塊出去了,留了小倆口溫存。

    項瑤的注意力全在倆個小的身上,嬰孩的手小小軟軟,有些小心翼翼地抓握著,體會著兩輩子加起都不曾有過的特別感受,一低頭地霎時覺得一陣暈眩,就被宋弘璟緊張攬住,落入一雙漆黑幽沉的眸子裡,不掩擔憂。

    “只是有點脫力,不礙的。”項瑤靠著軟墊坐著,寬慰他道,餘光仍不自覺向身邊躺著的孩子看去,“你瞧,多像你。”

    宋弘璟拿著湯碗,舀了一勺喂向項瑤,這時才仔細看了去,良久道:“……醜。”

    項瑤險些噎著,宋將軍你臉上的嫌棄有點明顯!

    宋弘璟心裡嘀咕,怎麼就不是像阿瑤那樣的女兒呢,能帶著她一塊撲蝴蝶,幫她紮小啾啾多好……

    完全不知宋將軍少女心的項瑤直勾勾瞧著略是走神的人,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驀然伸手捂住他鼻子下半部分,在他不明視線中彎起了嘴角,悠悠啟口。“竹林上下一寒寺,他儒我僧少一仙,風中一人丘上立,矢口否認想成仙,爾等一人身旁站,百駒過隙空長歎,低頭不語連疾走,遍山找尋頭頂冠?”

    宋弘璟驀然一怔,險些灑了湯水,一雙漆黑眸子凝了她,暗潮翻湧。

    “宋將軍下回要表白該先刮了鬍子,好好收拾一番,這樣定有不少姑娘願意的。”就是方才昏迷,竟不知怎的憶起了當年元宵節出遊的情景,在遇上顧玄曄之前,她還叫一個滿臉絡腮胡的高大男子搭訕過,當時還給嚇著,被硬塞了字謎後連解都未解就跑了,而今與宋弘璟熟悉,自然能分辨得出,將他與絡腮鬍子一聯繫,不得不感歎當時緣分。

    宋弘璟默然,當年進京匆忙,在塞外多年便有了這等偽裝,向來對容貌不甚在乎的他見著認定的小媳婦難掩心緒激動,搶了旁邊書生用來跟某家小姐表白的字謎上前,沒成想愣是把人給嚇跑,事後才反應過來是鬍子礙事,正猶豫要不要用環首刀刮一刮卻看到她與藺王走到了一塊,英雄救美,入了他人懷抱,生生……錯過。

    察覺到身旁之人驀然低落的情緒,項瑤反手抓握住他的大掌,在他腕上用力咬下,印了兩排深深牙印。“打了標記,就不會再認不出了。”

    宋弘璟望著腕上漸漸泛紅的齒印,驀地傾身吻住她的唇瓣,輾轉描摹,輕輕壓著廝磨,“這樣才算是標記。”

    項瑤臉頰緋紅一片,氣息不穩,宋弘璟顧忌她的身子片刻即離,將人扶著躺下,守著她睡。

    不知過了多久,項瑤閉著眼睫毛輕顫,顯然在宋弘璟柔情目光注視下並未睡著,聽了外頭響起的叩門聲睜開了眼。

    宋弘璟擰著眉去開門,卻見宋閔站在門口一臉糾結,稟報了道,“宋將軍,曦城破了,宮裡來人請您即刻入宮。”

第四十一章

    項瑤等宋弘璟走後再沒睡著,右眼皮跳著,總覺得不妙。待宋弘璟沉凝著臉回來發現她還未睡,擰眉坐了榻前,眼中流露愧疚之色,半晌躊躇開口,“耶律宗率族人破了曦城,邊境垂危,此人極是狡猾,我與他交鋒數次,結怨甚深,他當年被我弄斷了一隻手臂,直言要我付出更大代價,此人不除,我心難安。”

    言下之意,便是要出征,無法陪伴項瑤左右。

    “……嗯。”項瑤沉吟良久,輕聲應道,“等你回來給孩子取名。”

    曦城外狼煙嫋嫋,風卷飛沙,耶律宗七次探城,於最後一次聲東擊西,兩日破城可謂神速,而相距不到三十裡的曜城,戰火卻沒有綿延,還是因著當年宋弘璟布下的防線緣故。

    主城駱王府西隅,顯了女兒家精緻佈局的閨房裡顧妧披著長髮赤腳踩在地上,尚是五六月,曜城已經像個火爐,桌上攤著的衣裳首飾俱是從京城而來,長途跋涉,需要小半月,到了這地方已經成了京城裡的舊款,但在曜城是難得一見的亮眼之色。

    顧妧換了衣裳,手裡拿了包物件尋去父親書房,嘴角微揚,因剛得到的消息而感到愉悅至極。她去了京城一遭,原就是攪和去的,局勢一如她所想般,皇子們自相殘殺,甚是妙極。她在京城裡留了探子,用飛鴿傳書傳遞京中訊息,證實顧冥所言非虛,當初若非藺王重傷不明,她未必不會選他合作,而成王那麼快倒臺亦是證明藺王能力,如今談合作未嘗來不及。

    而最令她高興的,莫過於宋弘璟即將到來的消息。

    書房裡,兩鬢斑白的中年男子一身絳紫錦服,氣質儒雅,正教一七八歲孩童寫字,見了顧妧讓男孩兒自個寫著,便與她到沒有阻礙的隔間,男孩兒沖顧妧耷拉下臉,抖了抖練得累極的手,投了祈求目光,期望阿姐能幫自個說說。

    “父親,妧兒覺得時機已成,該是您大展宏圖的時候。”

    “那人可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駱王擰眉,目光沉凝,似乎憶起過往之事,搖頭道。

    顧妧挑眉,只道父親是當年奪嫡之爭時給嚇破了膽兒,做事畏縮,偏又不甘心縮在這窮鄉僻壤,照她以為敢搏才有機會,何況眼下大好時機,不該錯過。“阿爹,成大事者必要有舍有得。”

    駱王側眸看了眼越來越像自個的兒子,又轉回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兒身上,落了深意。

    顧妧撞上他打量目光,旋了下自個水銀紅的裙擺,“阿爹,我好看嗎?”

    “好看好看,你娘當年就是數一數二的大美人,你呀,跟她像極了。”駱王凝著顧妧,像是透過她懷念誰似的開口道,再看女兒從京城回來後愈發會打扮,顯是春心萌動,笑著打趣道,“女為悅己者容,妧兒可是有意中人了?”

    “我知道我知道,阿姐喜歡宋將軍!將來阿琰也要像宋將軍那樣,做個阿不日格!”顧琰搶了發話,言語之間對宋弘璟亦是滿滿的崇拜,當年宋弘璟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守護曜城,他只有兩三歲,滿心滿眼都是想要成為像宋弘璟那樣的大英雄。

    駱王聽到那名字,先想到的是其父宋鴻儒,隨後又想到前兒個京城裡來的那人帶來的消息,落了沉思。

    “阿爹可是在擔心宋弘璟不好說服?”顧妧見狀出聲詢問。

    “就怕他和他爹一樣是個冥頑不靈的,到時就是個要人命的煞星了。”駱王不無擔憂道。

    “即便如此,妧兒另有法子,阿爹你就放心罷。”顧妧眨了眨眼俏皮說道,心底大定,她對宋弘璟是志在必得!

    “阿爹是天命所歸,真龍天子,那狗皇帝把宋將軍一家害那麼慘,宋將軍一定會歸順我們的。”顧琰聽了一會兒,又是插話。

    駱王揚眉,心底亦有這種想法。得宋弘璟助力,那位置……

    “阿爹,顧玄曄為保命提供的名冊與地圖,我派了探子前去探路,父親待他們回報即可帶兵上京,待我解決了這邊的事,就與你們匯合。”

    “我也去!”顧琰忙不迭央道,到時阿爹龍袍加身,他和阿姐就成了公主皇子,不用在這苦地方飽受黃沙侵襲。

    駱王沉吟良久,最終答應了下來,顧琰高興地撲向了顧妧,滿是興奮。

    顧妧被他顛得有點暈,笑著讓他鬆手,不多時就聽下人來報,道是宋將軍已到曜城,顧妧眸光一亮,便叫駱王察覺,笑呵呵地帶著她出去迎接。

    六月初八,是平寶和安寶滿月的日子,將軍府張燈結綵,極是熱鬧,兩個小的裹著大紅雲錦繈褓,裡頭亦是同色的小衣裳,襯著白嫩皮膚,顯得喜慶。

    項瑤剛出月子,勞碌不得,滿月宴是趙玉珠回來幫忙辦的,宋弘璟尚未歸來,她這個當姑姑的,自然不能讓小侄子差了去,辦的頗是隆重。

    “這小孩兒真好玩。”蘇念秋擠了一旁瞧看,瞧著白胖胖的平寶,覺得跟白饅頭似的。

    趙玉珠輕輕點了點平寶略圓乎的肚子,“太能吃了。”不像安寶,乖巧安靜地跟女娃娃似的,眼睛水汪汪的,哎喲,瞧一眼心都化了。

    “我就說妹妹那會肚子大的估摸有倆,還真叫我給說中了,宗保,你看弟弟。”項青妤抱著顧宗保湊了倆小只面前,後者大抵是覺得新奇,眨巴著眼瞧了一會兒抓了平寶肉嘟嘟的爪子就啃,讓項青妤給拽了回來,惹笑了一眾。

    小孩兒多了熱鬧,項瑤被宋老夫人親自照看,身子亦是恢復得很好,顯了紅潤,暗忖今個就少了宋弘璟……一想到人,眉宇落了些許念想。

    “想我弘璟哥哥了?”趙玉珠瞥見,噙了促狹笑道。

    “那邊戰事吃緊,二哥送了不少物資過去,等回來能問問。”蘇念秋如是說道,沒改了成親前的稱呼。

    “比起嫂子惦記,弘璟哥哥怕是更掛心,我瞧了那信封可堆得厚厚。”趙玉珠當即就賣了項瑤,“從前在外,也就一月一封報個平安。”

    項瑤臉頰一熱,面上雖是笑著,可心底有些莫名發慌。自宋弘璟離開,兩人便是書信往來,幾乎是不斷,但自打幾天前到今個都未收到宋弘璟的信,叫她忍不住多想。照玉珠說的,自個應當是太緊張了,許是忙的罷。

    待時辰差不多,項瑤和趙玉珠各抱了一個出了屋子,正臨著門口,卻看流螢慌裡慌張地跑了回來,一張臉煞白,“小姐……”喚了一聲頓在了項瑤身前,難啟齒道,“將軍……回來了……”

    項瑤原被她嚇了一跳,卻聽她後面道掩不住喜色,焦急問道。“在哪?”

    流螢見她這樣卻更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指了垂花門的方向,沒往下說。項瑤抱著安寶歡欣趕去,卻在看到垂花門前景象時,猛一踉蹌,血色倏然褪盡。

    從馬車上抬下的人闔眸躺著,身上是慣是愛穿的墨色,鮮血浸染,此刻已經成了濃墨。右邊袖子空蕩蕩的,血跡已經乾涸,臉被灼傷大片,面目全非,以及那半邊身子都是翻起焦爛的皮肉,因著被抬舉的動作,鬆開了緊握的左手,露出一枚玉雕鴛鴦紋玉墜,紅線纏著一顆微小剔透的玉珠,鴛鴦相依相偎。

    “耶律宗率族人破了曦城,邊境垂危,此人極是狡猾,唯有我與他交鋒數次,結怨甚深,他當年被我弄斷了一隻手臂,直言要我付出更大代價,此人不除,我心難安……”

第四十二章

    隨後跟著出來的趙玉珠等皆是怔在當場,誰也沒料到在這大喜的日子迎來的卻是宋弘璟的屍體。

    “瑤兒……”項青妤反應最快,滿目擔憂地虛扶了項瑤,這時才瞧清楚項瑤臉上神色,雖是小臉煞白,卻是堅定如炬,遮住了安寶的眼,低吟道,“安寶乖,這不是你父親。”

    眾人傷心震驚之際紛紛瞧向,暗忖項瑤是太過悲痛,不願承認這事實。趙玉珠已是淚珠子不斷,從那露出的一截胳膊瞧見了一個月牙鉤似的疤痕,那是小時候帶她一塊抓魚時被鉤子劃傷留下的,語帶哽咽地喚了聲弘璟哥哥。

    項瑤卻是搖頭,“玉珠,你再好好看看,他怎麼會是呢?”

    “嫂子……”

    而堅持己見的項瑤正要張口,卻是眼前一黑,昏過去前死死護住了安寶,落下眼淚。

    宋弘璟,你說你從不食言。

    項瑤醒來已是半夜,恍惚憶起白日,分不清真實夢境,可心中痛楚猶在,便聽雲雀道老夫人得知將軍消息後在祠堂已經待至現在都未進食,似乎這時才覺了真實,來不及悲痛,便急忙下床匆匆趕去祠堂。

    宋家祠堂,燈火透出窗櫺,老夫人跪著的影兒倒映在窗紙上,挺得筆直。貼身侍候的婆子在旁一臉擔憂地杵著,手裡端著小米粥和一些糕點,勸了老夫人半天,都不見人動一下。

    “老夫人。”項瑤進門瞧見的就是這麼一幅景,瞥見老夫人略是蒼白的側臉,擰眉落了同樣痛色,稍是提了精神,從婆子手裡拿了碗,亦是跪在老夫人身旁,“老夫人用點罷,您是弘璟最掛心的親人,您這樣子……他如何心安。”

    宋老夫人聽到宋弘璟的名字拈著念珠的手指一頓,緩緩睜開眼來,對上項瑤泛紅的眸子,故作堅強的模樣,這是她曾親身經歷卻再不想看到的一幕,偏偏重蹈在媳婦和孫媳婦身上。

    “瑤兒,我知道你心裡苦,想哭就哭出來罷。”歲月沉澱的臉上垂下眼淚,又一次白髮人送黑髮人,老夫人心裡頭痛極,跪了祖宗們面前,是請罪,也是怪罪,為何就不能庇佑,她的好孫子……

    項瑤搖頭,即便眼眶發紅,卻是再未有眼淚落下,聲音清冷而肯定說道。“老夫人,弘璟答應過我會回來,他還要給孩子起名……”

    宋老夫人與那雙清冷又固執己見的眸子對上,這一月來愈顯清減的身子在燭火掩映下如此單薄,卻蘊著力量,當她是無法承受這打擊,自欺欺人的模樣叫老夫人瞧得更是心疼,抱住了她再止不住哭泣,一聲聲的,略是忍耐壓抑,飽含著對逝者的眷戀與悲痛。

    項瑤亦是伸手,輕撫老夫人後背,眼神清明而銳利,望了遠處黑盡的夜空,那個人……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死了呢?

    仿若憑著那念頭,項瑤撐了下來,宋老夫人大抵在祠堂受涼病倒,宋家亂作一團,她不能事事都靠旁人,作為當家主母,擔起宋家重任,依舊打理井井有條,好像這樣就能等著宋弘璟歸來,邀功討賞,卻攔不住聖上收回宋弘璟身上那枚虎符,宋家因宋弘璟榮耀滿門,而今孤兒寡母,少不了被有心人覬覦想分一杯羹,項瑤白日裡應付,夜裡哄睡了兩個小的,卻是整夜整夜不能成眠,整個人迅速消瘦了下去。

    是夜,項瑤喝下雲雀準備的安神湯,躺在床上睜著眼依舊一片清明,卻是無盡疲累,這樣的日子日復一日,她不知能撐到何時,可是眼下卻能垮,甚至不能在眾人面前露了脆弱。

    躺了片刻,項瑤便記起還有一樁事情未處理,趿了鞋子開門的一瞬就瞧見雲雀坐在外頭守著,見她出來,並無意外之色,默默隨了身旁。

    項瑤沒有說話,逕直去了宋弘璟書房,雲雀點了燭火,一下亮透,桌椅擺放依舊,連桌上的書籍冊子都是他離開時的樣子,一側書架旁宋弘璟已經著人將羊毛毯子換成藤席,這塊地兒是弘璟專辟出來讓她看書用的。

    一個處理公事,一個窩了角落看書,一抬頭就能望見,項瑤站了書架旁,望著書桌方向,仿佛看到宋弘璟一手拿著冊子,目光卻落向她處,嘴角揚起微小弧度,不知看了多久,卻好像看不夠似的。

    眼睛酸澀,一眨,景象全無。項瑤心中驀地湧起巨大空落,坐在了書桌前,“不用在這侍候。”

    雲雀明白主子想一個人待一會的心情,依從地退了出去將門帶上,卻沒走遠。

    書房裡縈繞的書墨香外,還有那人慣用的沉水香,混成一種好聞的味道,項瑤抓著他曾用過的筆,於紙上落字,寫的什麼不知,腦海裡全是宋弘璟提筆疾書的模樣,皺眉的,豁然的,沉凝冷肅的……佔據全部。

    寫到最後竟是一團亂遭,項瑤擱筆,揉了紙團擲開,膝蓋卻是不期然撞了個物件,鎖扣輕撞發出的聲響,俯身尋去,卻是看到一個黑檀木的箱子,掛著鎖,似乎之前瞧見宋弘璟往裡頭塞什麼東西,被她撞見還難得顯了絲慌亂,如今想來愈發可疑,便從書桌暗格中取了幾把鑰匙,一把一把的試過去,試到第四把的時候喀噠一聲開了。

    打開木箱蓋子,入目之物,琳琳朗朗,多是項瑤熟悉之物,有些甚至記不清她何時用過,只記得丟了很久。

    “不知阿瑤可聽過和松陵?”

    “聽過,前朝有名的大師……”

    項瑤拿起宋弘璟的親筆之作,浮起那人為難神色,“阿瑤,我盡力了。”

    還有一副,卻被仔細框起,畫卷攤開,庭院海棠花落,身著錦緞羅裙的女子抱著一粉雕玉琢的女娃兒,握著那胖乎乎的小手一筆一畫描摹著什麼,離著不遠還有一名眉目肖似宋弘璟的男童舉著木劍,與父親同步刺出,連面癱臉都如出一轍。

    一旁並附了張字條,攤了手心瞧看,吾妻之願,吾心甚同。來年庭前栽山茶,煮茶對弈,兒孫繞膝。

    項瑤盯著那熟悉字跡,終忍不住落下淚來。

    “這花真好看,以後我要在園子裡栽滿,能開得多多的。”圓臉的小女娃小心地捧住了一朵嗅了嗅,“還很香呢!”

    小男孩端著一臉冷傲表情,像是想了一會兒,問道:“我家園子種好多好多,你要跟我回家嗎?”

    “唔,好啊。”女娃似懂非懂地答應,很快就拋諸了腦後,而小男孩在她答應後卻露出了許久不曾有的笑容。

    所以,栽了一園子山茶等我來,如今……換我等你了麼?

    一輪彎月高高懸掛,漠然看盡世間百態,銀輝傾灑,樊王府書房透出隱綽燈火,顧玄胤慣是風流眉眼此刻一片沉肅,捏著手中紙張用力至極。

    同項瑤一樣,作為多年摯友兄弟,顧玄胤亦不願相信宋弘璟會這麼死了,可偏偏探子回報的消息確是證實,宋弘璟與耶律宗惡鬥,僵持不下陷入絕境,最終引了炸藥同歸於盡。

    上一役,耶律宗父兄死在宋弘璟手中,自己亦是負傷逃出,如喪家之狗敗走,卻沒想短短幾年又集結勢力捲土重來,姿態囂張。宋弘璟親率精銳部隊卻敵不過一幫烏合之眾,落那慘澹收場大出意外,若說當中沒內情,誰信!

    倏地攥緊手中紙張,狠狠一拳砸了桌上。

    正端著湯水進來的項青妤嚇了一跳,再看樊王沉痛之色已是明瞭,親眼目睹送回的宋弘璟心生悲憫,而瑤兒要強,怕是什麼都忍著,就是這樣才更擔心。

第四十三章

    “王爺,歇會罷。”而顧玄胤自從宋弘璟出事後,亦是在書房忙得日夜顛倒,她知道眼前這男人有更大的抱負,亦見證他為了她與孩子努力變強的過程,能做的唯有陪伴與支持。

    顧玄胤神色一暖,想她代己奔波,眸中不乏心疼。一手端過她手裡的參湯,一手拉著她近了跟前,“孩子睡了?”

    “嗯。”項青妤眉眼顯了溫柔之色。

    “你先回去歇著,明個一早陪我入宮看望皇祖母罷。”顧玄胤歎了一聲,說道。

    項青妤掃過他桌案上紛雜信封,頷首應下,只柔聲道,“王爺也早些歇息。”看著顧玄胤用過參湯後端了空碗離開。

    待人走後,顧玄胤眸底繾綣之色漸漸隱去,回落於案前,一枚僅餘下半塊造型古樸的古玉靜靜躺在一旁,另一半在宋弘璟手裡,鎮魂玨是調遣玄鐵營用,如今宋弘璟身死,玄鐵營成了誰都想要的神兵利器,雖歸了景元帝名下,可攔不住旁人打主意。

    隨著藺王下放天牢,京中局勢呈了亂象,景元帝扶植蔡秦兩家,當中亦有不少他的人脈,假以時日,這些人必能發揮大用,可偏生當下最缺的就是時日。

    太后年事已高,得知宋弘璟消息後亦是一病不起,每況愈下,駱王此時打著親情牌進京探望,目的絕沒有那般單純。

    燭火跳躍,映照屋內忽明忽暗,而顧玄胤的臉色徹底沉黯了下去,饒是嚴陣以待。

    大風天,黃沙起,一隻白鴿撲棱著翅膀撲簌簌地落在了黛瓦青牆內,一抖擻,甩出不少細沙子落了桌上。女子伸手拈了穀子擱在了小碗裡,取下白鴿腿上綁著的一卷信紙。

    隨著目光掃過,顧妧臉上露了燦爛笑意,阿爹已經到了京城,上面寫著宋家等都把那具屍體當了真,局勢大亂,于他們十分有利。

    “真是一群笨蛋呐。”豔紅丹蔻輕輕叩了叩桌子邊緣,眼中明晃晃的得意笑意。

    “咕咕——”信鴿似是迎合。

    宋弘璟到的當日,阿爹設宴款待,她便頗有先見的,在他手下酒裡下了蠱毒,為她所用,既能知道宋弘璟的一切消息,也未令他起疑。而絕谷一役她原是逼宋弘璟就範,沒想到他竟用這等決絕的法子,幸好巴勒一直暗中跟隨,在爆炸那刻替宋弘璟擋了,被震傷的宋弘璟則被她的人帶回。

    耶律宗死,‘宋弘璟’死,而如今在房裡躺著的是她未來的夫君。

    思及此,顧妧嘴角笑意愈發擴散,裙擺輕揚,步伐輕快地往那間屋子走去。

    床上躺著的男子一身黑色錦袍,容貌俊美,即便是昏迷,也顯了淡漠神色,平添了三分拒人千里的冷硬,令人難以親近。

    “郡主……”端了水盆進來的丫鬟福身行禮,浸濕了帕子,就被顧妧接了過去,眸光閃閃,想郡主為宋將軍也真是用心至極了,從小被王爺捧在手心裡長大何時做過侍候人的活兒。

    顧妧拿著巾帕替他擦汗,描摹過他漠然眉眼,心底浮了隱憂,自帶回來那日起算已經一月有餘,宋弘璟還是不醒,不免擔心當初用蠱是對是錯。

    “郡主,墨淵居的師傅已經到了,在偏廳候著。”從外頭進來一名身著鵝黃色衫子的丫鬟如是稟道。

    顧妧聞言,嘴角輕扯,“帶過來罷。”

    不多時,丫鬟便領著人進來,身後跟了名小徒弟,手裡抱著幾匹錦緞,瞧著都是好面料,一色的喜慶紅色。

    “郡主,這是鋪子裡最新到的江南貨,一共就十匹,全拿過來給您過目,您選選罷。”老師傅示意過郡主,費力把懷裡幾匹擱了桌上,供她挑選。

    顧妧感受著雲錦滑溜手感,丹蔻同色,洋溢喜氣,眼前不由浮現起自己鳳冠霞帔嫁予宋弘璟的畫面,眸中掠過異彩,沉吟道。“就這匹罷,我給你五日時間,俞時小心性命。”她等不起,越是近在眼前,就越想占為己有,中原人講求的名分,她亦看中,五日過後,不論是人醒還是未醒,婚禮照常舉行。

    “五日……”因是手工趕制,老師傅仍覺得時間緊張,然止在顧妧強勢的目光中,應了下來。

    隨即拿了尺子替顧妧丈量,小徒弟作了記錄,隨後轉向床上躺著的宋弘璟,靠著隨侍幫忙,踮著腳才堪堪碰了宋弘璟肩頭,一邊腹誹這人吃什麼長那麼高,一邊費勁夠著,卻不期然撞上一對黑沉眸子,驚叫一聲倒了後頭,得虧小徒弟手快扶了一把,才沒摔折腰。

    老師傅哎喲喚著,捂著胸口,顯然給嚇得不輕,換誰被這如狼般直愣愣的目光盯著都會嚇出病來。顧妧卻是一把推開人,站了宋弘璟跟前滿是喜色,“你醒了!”

    宋弘璟的目光從老師傅轉到顧妧身上,眸色沉沉,並無言語,似乎是在觀察。

    顧妧笑得眉眼彎彎,對上他的打量,任由他瞧看,一手摸向手腕處的銀鈴,輕輕甩動兩下,鈴鐺無聲而動,宋弘璟卻一下捧住了腦袋,踉蹌後退,倒坐在床榻上,扶著腦袋顯了痛苦神色。

    鈴動倏然而止,顧妧自是不忍心上前,“弘璟!”

    宋弘璟抬眸,對上女子緊張神色,張了張口似乎想喚名字,溜到嘴邊硬是記憶全無,只眼神透了眷戀。“我……叫弘璟?你是……”

    顧妧何曾被他如此注視,一顆芳心如小鹿亂蹦,但聽他說話,瞬間反應過來,應當是體內蠱毒奏效,從此宋弘璟便忘了前塵,在她身邊,完完全全屬於她了。

    “你喚我妧兒的忘記了嗎?我們快要成親了,我是你的妻。”

    “……兒?”宋弘璟呐呐重複,卻覺得極是陌生,妻子……麼?不知為何,腦袋複又痛了起來,額上沁出薄汗,極是忍耐,然握著顧妧手腕的手卻是溫柔相待。

    顧妧抑著心底激動,眸中是赤裸裸的情深與共,咬唇說道,“若真不記得了,就不要想了,我慢慢說與你聽。”

    “……好。”

    而此時離曜城百裡外的京城已是風雲暗湧,駱王進京,五萬大軍於城郊安營紮寨,自己親率一支親衛隊進城,入宮探望過太后,與景元帝相談甚歡,甚至被邀留宿宮中,跌破了一眾熟知當年事情的朝臣,然更出人意料的是兄弟倆不止重修舊好,景元帝在自身身體不佳,孩子們尚未成年的情況下,將皇位禪讓,這一舉實實在在驚了朝野上下。

    平陽侯等但凡有質疑的,都被駱王秘密控制,城外大軍虎視眈眈,是以未過兩日,再無異聲,都知道駱王這是反了,而景元帝恐怕也是被控制了。

    是夜,一輛馬車從將軍府偏門疾馳離開,臨到城門口,用的是項允灃的出城牌子,道是辦事。項瑤蜷縮在馬車內襯隔板躲過搜查,待放行後,蘇念秋將隔板折疊擱下,扶了人出來。

    馬車疾馳在寂靜官道,項瑤瘦弱的身子堪堪忍著顛簸,一雙杏眸在黑夜中卻是亮得驚人。

    蘇念秋似是欲言又止,瞧著她模樣半晌,開了口道,“許這只是二哥猜測,你……”抱了希望越大,怕到時候失望就更大。

    二哥給宋弘璟送物資,不乏藥材,與當地藥商亦有交道,尋求當地稀缺藥材運回京城,也就是這機會發現駱王府恰好在宋弘璟死訊後買了大批止血等重傷藥材,故此大膽作了猜測,宋弘璟還活著。

第四十四章

    而項瑤得知後便不顧要出城,依著當下情況,她的身份敏感,只怕連城門都出不了,她便主動擔起護送她之責,可此行去,要是二哥猜測錯誤……

    大抵瞧出她神色意思,項瑤像是急於旁人認可似說道,“我知道我說宋弘璟沒死你們都當我是不願承認,可我真的感覺,他還活著。”可以說是直覺,雖是虛無,可她真能切切實實感受到。

    蘇念秋被她抓了手,看她眼眸發亮,心底卻不無擔憂,這些日子以來在他們都覺得她撐不下去時這人都挺了過來,她不知道若是真到了曜城發現是一場空後,這人是否還能承受得住。

    “他一定在等我。”項瑤望著無盡夜色,露了這些時日以來頭一次笑容。

    馬車從京城出發不眠不休跑了三天,於第四日清晨到的曜城,得虧是項允灃親挑的紫燕騮,也給累得趴下,車夫隨著夥計把馬牽進了客棧馬廄,打了個呵欠去睡覺,直歎這活要命。

    “你也去休息會兒罷。”蘇念秋看著三日來幾乎都沒闔眼過的項瑤,見她反而愈顯精神,怕物極必反,已是強弩之末。

    “我不累,你去歇會兒,我想去外頭看看。”項瑤猶記掛著宋弘璟的下落,心不在焉道,擱置了行禮,便想去外面。

    蘇念秋見她那模樣忙是伸手拉了她一把,哪裡放心讓她一個人出去,無奈歎了一聲道:“我陪你一道。”

    倆人剛走到客棧門口就叫外頭的熱鬧景象看得一愣,才一轉眼的功夫,外頭已經開市,十裡長街,花車遊道,歌舞騰歡,遊人車馬川流不息,一派熱鬧景象。

    “今個是曜城一年一度的花朝節,熱鬧罷?”同在門口瞧看的夥計目光流連在花車上扮了花仙子的女子們,咋舌說道。

    正說著,就見一輛華貴馬車駛到了隊伍中央,珠寶鑲嵌,輕薄紅紗作簾,用玉鉤勾著,裡頭的景兒一覽無餘。

    蘇念秋先是瞧見,倏地瞪圓了眸子,“那個……”

    “那是我們郡主,和她的未婚夫婿,再過兩日就要成親了,這會是去花神娘娘廟祈福呢!”夥計再次自來熟地開腔說道。

    郡主……未婚夫……婿?項瑤亦在同時瞧見了馬車上的人陡地變了神色,幾乎是一瞬沖向了花車隊伍,蘇念秋暗道不好趕緊追了上去。

    “外鄉人就是外鄉人。”夥計搖著頭,當她們是去瞧熱鬧的,待花車駛過就回去做事了。

    而追著花車前行隊伍的項瑤被人潮擠在最外頭,努力探頭想往那處瞧,卻被眾多看客擋著,“弘璟……弘璟……”眼看馬車越行越遠,項瑤忍不住哭著喊道,卻淹沒在熱鬧鑼鼓聲中。

    身旁嘈雜喜慶的歡聲笑語如潮水褪盡,消弭于耳,項瑤遠遠凝著宋弘璟,那人沒事,還活著……淚水模糊雙眼,長久以來的故作堅強全線崩潰,他沒事,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馬車上宋弘璟似乎有所感應地回頭,幽冷目光掠過,項瑤迷濛著淚眼瞧見,忙是抹了臉,綻了笑顏要往人潮裡去,卻被身旁一胖婦人推了一把,直接推了地上,“擠擠擠擠什麼擠!人都快被你們擠散了!”

    項瑤沒理會胖婦人沒好氣地矯情,也沒顧上磕在地上被石子劃開的傷口,滿心滿眼都是宋弘璟漠然停駐的目光,只片刻,就因著身旁女子的喚聲收回了注意,仿若她於他只是個陌生人,瞧得項瑤遍體生寒。

    “瑤兒!”蘇念秋見一錯眼,項瑤差點讓人踩著,忙是拾起塊小石子打了那人膝蓋,迅速扶了項瑤起來,“你沒事罷?”仔細查看了遍,所幸只是傷了手,可人卻像是丟了魂兒。

    項瑤噙著淚眼搖頭,望著人潮遷徙,以及那只露了紅纓寶頂的馬車蓋。曾幾何時,那人連讓她被蚊子叮咬都不舍,夏日午後守著午睡小憩的她,扇風打蚊子,如今卻與別人……

    顧妧……

    蘇念秋要幫她處理手心傷口,卻見她失魂落魄地攥著手心,好像不知道疼似的,露了心疼,“瑤兒,許是長得相像……”未必就是宋弘璟,若是,怎忍心棄項瑤不顧。

    “……是他。”項瑤堪堪回神,在京城一直忍著不落的眼淚在見到宋弘璟後決堤,她不想的,卻怎麼都止不住。

    那個人明明是他,為什麼像是不認得自己了……

    蘇念秋見周圍投來好奇的目光越聚越多,畢竟是在駱王地界,怕身份暴露惹了麻煩,拉著項瑤到了一處不顯眼的面攤子處,“你真確定?”

    項瑤含著淚點頭。

    “兩位,要點什麼?”面攤子老闆走到跟前問道。

    “倆碗牛肉麵,一碗加香菜,一碗不加。”蘇念秋止了話題,沖老闆道。

    “好咧。”老闆應了之後邊走還邊多看了項瑤兩眼,著實是這姑娘長得好,不像這旮旯能有的水靈漂亮,哭得怪惹人憐的。

    項瑤蹙眉,“我不餓。”

    “不餓也得吃,你也不瞧瞧你現在是個什麼模樣,待會你先暈了怎麼辦?”蘇念秋強勢道。

    項瑤也是真沒胃口,待面上來,吃了兩口作是應付。

    蘇念秋夾了自個碗裡的牛肉片擱到項瑤碗裡,“吃飽了才有力氣。”

    項瑤無奈瞧她,尤是可見眼底微有青黑,知道她一路陪著自個來辛苦,順了她的意。“夠了,你也多吃點。”

    “老闆,來碗雪菜肉絲麵,肉絲要多!”只見一人喊著在項瑤旁邊那桌坐下,眼圈底下還帶了青黑,似乎也是熬了宿的。

    老闆端了湯麵上桌瞧見,“元小六,這才兩天沒見,怎麼把自個弄成這幅樣子。”顯然是相熟。

    “別提了。”那青年顯然一肚子苦水,一邊自個調了醬料,一邊跟老闆倒起了苦水,“你也知道,掌櫃的接了駱王府的活兒,要給郡主和郡馬做喜服,就五天的功夫,可不得趕工了麼。”說著打了個呵欠,“我都連兩宿沒睡了,困死我,總算郡馬的好了,吃完就回去趕緊睡覺去。”

    老闆點頭,“你吃,吃。”

    在倆人不遠聽了對話的蘇念秋與項瑤對了一眼,眼中俱是對方明瞭的精光,在那人付了面前離開之際,亦是起身隨了上去。

    馬車從花神廟回來,停在了駱王府門口,宋弘璟先行下了馬車,伸手扶了她下來,在顧妧伸出手想要挽上他胳膊之際,卻被他下意識躲開,氣氛一瞬顯了凝滯。

    “好吧,是我一時太高興忘了,你不喜歡在人前那麼招搖。”顧妧笑吟吟地不見半點尷尬,圓了話。

    得顧妧解釋,宋弘璟為自己的反應減輕了愧疚,落在顧妧身上的目光愈顯深情,“妧兒,給我時間。”他一定能想起這個自己深愛又深愛著自己的女子,畢竟由她說的,於他來說都覺得陌生,總覺得還是自己記起來的好。

    顧妧含笑頷首,心底卻是盼著他這輩子都不要想起,她的蠱,可沒有解。“等忙過了婚事,我們就回京城見阿爹,到時在辦一回。”阿爹已經得了皇位,只等她風光回京。

    “好。”宋弘璟慣是依從。

    終於得到自己一心愛慕的男子這般相待,顧妧心花怒放,愈發期待起二人的婚禮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從今以後,他們就是結髮夫妻……

    因著還未舉行儀式,兩人回了自個房間,不同於後者去換身衣服,宋弘璟是覺得頭又痛了,回去歇下,只是沒同顧妧說,私底下不願她為了自己擔心。

第四十五章

    臨到進房門口,看見一名丫鬟侍弄著苑子裡的花草,手裡捧著的赫然是一盆花期已落的山茶,似乎是要移植到花壇裡。

    “山茶喜濕潤,但土壤不宜過濕,盆土過濕易引起爛根。然灌溉不透,過於乾燥,葉片則會捲曲,影響開花。”話落,宋弘璟愣在當下,仿佛那段話是刻在腦子裡的,脫口而出。

    丫鬟因為宋弘璟的搭話也是驚住,忙是行禮,“公子。”

    宋弘璟扶了越來越疼的額頭,虛虛點頭,正要推門進去的時候發現慣是侍候自己的丫鬟不在,便問道,“碧瑤呢?”

    丫鬟沒想到他會問起碧瑤,驀然一慌,心道若非公子在郡主面前多念了兩回她的名字,何至於讓郡主……思及碧瑤下場,丫鬟跟宋弘璟對話也不由緊張了起來,“碧瑤……她……她有事回老家了。”卻能讓人明顯瞧出是在說謊。

    宋弘璟深深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推門進了房間,隨即捂著仿若要炸開的腦袋,陷入重重迷霧,而那迷霧中漸漸顯了一抹窈窕身影來,娉婷婀娜,白若霜雪的素錦上赫然是一樹連理而生的桃花,燦若雲霞,灼豔輝煌,可任憑宋弘璟如何仔細瞧,都看不清楚容貌。

    “弘璟……”女子輕喚。

    “……兒?”

    正午時分,花廳四角各擺了個小腿肚子高的大口瓷瓶,裡頭盛滿了冰塊,擱了一會兒,廳裡顯了涼快。

    黃楊木繪獸描金紅漆大圓桌上旁,顧妧與宋弘璟一道用膳。油汪汪,色澤金黃的蜜汁烤鴨腿被切成薄片裝了盤中,水煮肉片澆了熱油,嘶啦一聲噴香四溢。龍利魚柔嫩無骨,特質的醬料與魚肉融合,鮮甜無比……

    後天就是定下成親的日子,明兒個就見不著,顧妧一直沒動筷子,反而搭著下頷盯著宋弘璟瞧。

    “我臉上有東西?”被看了一會兒,有些架不住熱情似的,宋弘璟問道。

    顧妧笑咧了嘴,直白熱烈道,“好看。”

    宋弘璟微微扯了嘴角,夾了碟子裡的一隻魚餃擱了她碗裡,已經是習慣她動不動的調戲。

    顧妧夾起咬了一口,眉心輕蹙,宋弘璟本就關注,“有刺?”

    顧妧搖頭,本就最討厭吃魚,不管怎麼個燒法都覺得有腥味,可是宋弘璟夾的,她怎麼捨得不吃。

    “郡主,墨淵居的師傅來了。”丫鬟進來通報,恰好解了顧妧的圍,讓人進來。

    老師傅提著吃飯的傢伙事給顧妧二人行過禮,,身後還跟著名小徒弟,抱著宋弘璟那身喜服規規矩矩站了他身後,恰好聽見宋弘璟那句你最愛吃,目光瞟過了桌上那碟魚餃,垂了腦袋。

    “郡主,郡馬的喜服已經制好,就趕緊過來給您瞧瞧試試,要有不合適的還能改改。您的……最遲明個一早就給您送到。”

    顧妧起身拿了宋弘璟那身,拉著人起來比劃,大抵是中了意的,未有責怪,亦或者是因著宋弘璟在收斂了脾氣,輕輕頷首作是知曉。

    老師傅見狀暗暗松了口氣,當即又懸了心眼兒,眼珠子轉了半刻,鼓了氣兒道,“郡主,郡主的喜服老夫不敢馬虎,想必郡主也不願落了俗套,剛好掌櫃的從京城那取了些花樣過來,您要不要瞧瞧霞帔的繡樣?”

    顧妧聞言,自是道好,讓宋弘璟回房試衣服,自個與老師傅商談起樣式。

    小徒弟仔細捧著喜服,費力跟著宋弘璟的步子,一副畏手畏腳模樣,實則帽檐底下一雙眼暗暗溜了四處,最終停留在宋弘璟寬厚筆挺的背上,眼眶一熱,險些落下淚來。

    宋弘璟不愛人在跟前杵著侍候,故此顧妧安排的丫鬟都是在外候著,見宋弘璟身後那名少年捧著的喜服,猜著是回來試衣服的,識趣地不作打擾,看著門在眼前闔上了。

    扮作小徒弟的項瑤先是巡視了屋子,見只有宋弘璟的物品氣息暗暗松了口氣,卻猝不及防地對上了一雙漆黑深邃眼眸。

    “……公子,試衣服罷?”項瑤故意粗著嗓音,垂眸遞了衣服道。

    “寬衣。”清冷的聲音於頭頂落下,攜著一絲慵懶霸道。

    真夠大爺的……項瑤一邊心中腹誹,一邊將衣服擱了小凳,伸手去解宋弘璟的衣裳扣子。倆人身高到底是有距離,項瑤不得不踮腳夠著,鼻端縈繞著熟悉氣息,可現下卻成了陌生人,一時心思複雜,臉上正竭力掩著悲傷,卻被一雙有力臂彎攫住,驚愕抬眸,連著唇都被堵上,那聲驚呼被堵在了喉嚨裡,不置信地盯著眼前用力深吻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兩人氣息淩亂,宋弘璟仍未鬆開對項瑤的鉗制,抱著人像是要把人融進骨血裡似的,喃喃念著她的名,“阿瑤……”

    項瑤堪堪回神之際,明瞭宋弘璟分明都記得,那之前……恨恨一拳捶上他的胸膛,因他之前對自己視若無睹咬牙切切。

    宋弘璟抓住她的拳頭,拿到嘴邊親了一口,目光掠向外頭落了深色,大掌摩挲向下,幾下除了項瑤身上男裝,在那具曼妙身軀上點火。

    “這兒小了,這兒也小了。”

    門外探聽的丫鬟聽著宋弘璟挑剔著說道,暗暗想著墨淵居出來的竟這麼不仔細,聽了會兒後覺著無聊便聚了一塊躲懶了。

    屋內,項瑤滿面通紅地瞪著宋弘璟……那只大掌落處。

    “這兒倒是大了。”宋弘璟抓了抓手感極好的兩隻白兔,一本正經地說著極不正經的話。

    項瑤掙動,又怕動靜大了惹得外頭注意,只得由著宋弘璟獸性大發,在她身上為所欲為,拼著最後一縷神智未亂,咬牙道,“你知不知道你……那個假冒你的屍體運回京城後宋家有多亂!”

    宋弘璟眼眸微沉,在她緊咬著的下唇輕輕舔了一口,含了歉疚,“是我的錯。”錯過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時候。

    原本忍著眼淚的項瑤只覺得眼前又起了白霧,整個人被他壓著倒在床榻上,底下是那件做工精緻的大紅喜服,烏絲散在其上,咬唇隱忍模樣,叫人看著起了狠狠疼愛之心。

    宋弘璟俯身,再次攫住柔嫩紅唇。柔軟而有力地貼在她唇上,輾轉廝磨的間隙便將舌尖探入,勾過她的舌尖輕輕一吮,頓時有種熟悉的酥麻感,從舌尖直傳遞到背脊上,一如記憶中香甜溫軟,是只要一靠近便會有的悸動,絕非誰能替代。

    項瑤被吻得氣息盡亂,無意識地攀住了他的臂彎,待用力時長,覺出些濕熱來,目光掠去竟發現自己抓著那處滲出殷紅液體,忙是停下來推開了宋弘璟身子,脫了他衣服察看。

    宋弘璟像個沒事人一樣,由著她動作,“只是小傷。”

    項瑤擰著眉自顧解開,叫眼前那個似乎被利器剜出的傷口倒抽了一口冷氣,抬眸定定看向他……

    宋弘璟低歎一聲,作了解釋,“顧妧擅使蠱毒,我被她手下帶回後她就種了蠱,我清醒後確實沒了記憶,經歷一開始的迷惘到最後是越來越多的疑團,當我越是努力想起,蠱蟲便會努力壓制,當我看到它鼓起的時候就……取了出來。”

    他說的雲淡風輕,項瑤卻聽得心驚膽戰,尋了布條替他重新包了傷口,避著那處緊緊環住了人,埋首在他寬厚胸前,心底是從未有過的慶倖,慶倖又一次的相逢,慶倖他們還有餘生能共。

第四十六章

    宋弘璟的食指摩挲著女子瘦削肩膀,對於她的投懷送抱咧了嘴角,底下不著一縷的身子一覽無餘,用更熱烈的行動表達心中情感。

    活著遇見真好……

    項瑤有些受不住,捂住嘴不讓津液溢出,偏宋弘璟故意地用舌尖描摹她的耳廓,專挑著她的敏感點下手,眼神已近迷亂。

    宋弘璟略略撐起身子,注視著身下極端誘人的美豔景致,但見素梅雪白的素顏染上緋紅,半睜牛合的媚眼如絲,紅唇也因他的激吻而泛著異樣的潤澤光采,像是正在邀人採擷的嬌豔花朵。

    一向平穩的呼吸因她而急促起來,幽黑深邃的眼神也染上濃濃的快感。

    項瑤無意抬眸便對上那樣一雙眸子,身子發軟,幸得還記著大夫交代,她這才出了月子不久,在感受到底下蓄勢待發的灼熱物件時,背脊下意識地繃直,連腳趾頭也微微勾起,滿面緋紅,“別……”

    “我不進去。”宋弘璟低沉黯啞的聲音響起,混著不穩的氣息,極是勾人。

    話落,項瑤便被他翻了過去,兩腿被抓握著併攏,身後覆上來的強健身子緊密相貼,於腿根處緩緩摩擦,不緊不慢地撩撥著人。因著看不到他此刻表情,反而身子的感受愈發敏感,隨著每個細小的動作甚至是噴薄在她頸項的粗重呼吸,都令人瘙癢難安。

    後來果然如宋弘璟所說,他並未進去,而是在那股間馳騁,不知過了多久,才叫那禁欲許久的人饜足……

    事畢,項瑤抱著喜服並著腿垂頭喪氣離開,待離了丫鬟視線範圍,趕忙急急跑了兩步,只覺得大腿根快燒起來了,想到宋弘璟所為,抱著喜服的手還在抖的,把沾了不明物體的一面緊緊折在裡面,一臉的羞憤欲絕。

    “阿瑤,衣服髒了啊。”始作俑者半點不知羞。

    “……我洗!”

    七月初十,黃道吉日,宜嫁娶,忌入宅。

    日子雖是匆忙,可婚禮籌備卻一點不馬虎,顧妧的這樁婚事驚動了整個曜城,風光隆重,王府門前賓客絡繹不絕,項瑤混在其中,拿了蘇念秋昨個弄到的請帖入內。

    府內紅綢布將府邸裝飾得喜慶非常,連是項瑤都不得不感歎,顧妧為了這場婚禮大抵是下了血本,佈置極是奢華。項瑤暗暗撇嘴之際,忽覺身旁嘈雜聲音隱匿,只有低低的抽氣聲,不由看去,便看到了宋弘璟不知何時出現在正廳裡。

    喜慶的紅色吉服襯得他整個人面若冠玉,俊美無暇,而臉上慣是清冷的表情,若細看,還能發現比往常更冷了幾分,一貫的生人勿近,也沒人敢提醒這位大喜日子別繃著死人臉,畢竟現在府裡這位爺最大。

    而顧妧的出現更叫現場氣氛掀了熱潮,倆人站了一道,底下紛紛道是郎才女貌,隱在人潮裡的項瑤忍不住磨了牙根,待視線與正廳站著的那人不經意相撞,那人一臉淡然地撣了撣腰側衣裳,項瑤因他這個動作騰地紅了臉,她明!明!洗!得!很!幹!淨!!

    禮官高唱,直到夫妻對拜,宋弘璟卻像是木頭人似的杵著了,禮官略是尷尬地又高唱了一聲夫妻對拜,拚命眨眼示意而那人卻始終無動於衷。一旁已經作勢彎身的顧妧慢慢直起了身子,自行揭了紅蓋頭,紅衣鳳冠,端是美豔,然面上亦是落了冷色,攜了嫉恨不甘。

    “宋弘璟,演不下去了嗎?”一出聲,驚了一眾,畢竟大傢伙可都不知道今兒個的新郎官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宋將軍,還有,那位宋將軍不是……死了?!

    顧妧心想若是他能陪著自己演下去,自己未嘗不能給那人一個好結局,“若沒有項瑤,你可會選我?”顯然已經知道宋弘璟恢復記憶一事,而之所以還陪著自己演到這出,是為了她藏在嫁衣的名冊罷。

    隨著話落,大批士兵從王府四角湧出,其中一隊擒住了混在暗處的蘇念秋,明顯經了打鬥,嘴角沁血似是負傷,此刻被人推著走了出來,看向宋弘璟饒是愧疚,沒想到竟著了那妖女的道,早有埋伏。

    人群因著這一變故,亂作一團。

    宋弘璟的臉色倏地沉下,原想直取名冊離開,沒想到竟生變故,在身形動的一瞬就聽顧妧開口,“宋將軍可以試試是你的人快,還是我手下的刀快。”隨著她話落,抓著蘇念秋的人便將刀湊近了那細嫩脖子,堪堪劃出一道血痕來。

    “你想如何?”宋弘璟繃著沉肅面色問道。

    顧妧直勾勾凝著人,嘴角浮了嘲諷笑意,“我想要什麼宋將軍不該最清楚麼?”對於宋弘璟,心中仍是欣賞,竟然能破了她的噬心蠱,就是這樣一個求而不得的男人叫她甘願卑微到塵土,明知他留在自己身邊另有目的,都滿心歡喜,只要自己有他能所圖的,也是資本不是嗎?

    可他竟連這都等不及……顧妧隨之眸色黯了下去,心中難過之極,臉上卻笑得比誰都好看。

    “想要這本名冊,端看你本事了。”顧妧話落,護衛出動,將宋弘璟團團包圍,既然他不仁,就休怪她不義,心中戾氣叢生,既然她得不到的,也絕不讓別人得到,毀了才好!

    宋弘璟以一敵十,起初是瀟灑自如,可不知那些人使的銀鉤子塗了什麼,竟生恍惚,在身上連中了兩鉤子後起了濃重殺意。

    顧妧一眨未眨地瞧著場中,心中感受複雜,終是忍不住出聲,“鉤子上的迷粉吸多了會使你神智盡失。”到時還不是成個傻子留了自個身邊,言下之意便是讓他放棄抵抗,束手就擒。然宋弘璟聞言卻是倏然後退,卻再未分給她一個眼神。

    眸中沉痛之餘更是恨色,看著他身上又添幾道傷痕,怨這人寧死都不肯從了自己。

    便是這緊張時刻,顧妧只顧盯了宋弘璟,並未看到身後一名粗衣丫鬟動了動身子,一雙白皙手緊緊攥著,在眾人都未注意之際,取了腰間匕首猛地上前挾持住顧妧,“別動。”

    匕首抵在咽喉,只稍稍一動,便劃出血痕來。

    顧妧一怔,但看宋弘璟微是停滯的動作以及嘴角漾開的淺淡笑意,頓時猜出身後之人的身份,眸光中再是不掩的嫉恨,恨不得將人千刀萬剮,從此再不能出現在宋弘璟面前,再不能佔據他所有目光。

    “把解藥交出來。”項瑤饒是鎮定,努力握緊了匕首道。

    而因主子被擒的王府一眾,都不敢亂動。宋弘璟翩然到了項瑤身旁,眼中贊許,依在身旁,一副得了靠山的反差模樣。

    “宋弘璟,即便你得了名冊又如何,這天下已定,識時務者為俊傑,你……”顧妧尤不死心。

    項瑤一抬匕首,喝道,“閉嘴。”

    宋弘璟與她對峙而立,眼眸沉沉,即便夏日炎炎,在那目光裡也感受不到半分,只覺得寒意肆虐,顧妧笑對,帶著篤定,卻在看到他嘴角倏然扯開的笑意時晃了心神,記憶中似乎從未見過他對自己這般笑過,忍不住同樣牽了嘴角,當他是要妥協,然下一瞬這想法就止在了刀光劍影中。

    參加婚禮的人已經被這場面嚇傻,擠了角落,然突然從府外沖進來的將士們更叫他們往一邊縮去,就怕刀劍無眼傷了自個。

    黑甲武士將王府衛兵團團圍住,宋平帶頭,見了一身喜服的宋弘璟幾乎落下男兒淚,而宋弘璟沒死更是助長了玄鐵營的氣勢,喝了一聲,以氣勢便足以震懾。

第四十七章

    顧妧露了意外神色,沒想到突然從京中失蹤的玄鐵營會出現在這,難怪宋弘璟敢如此……

    “把地圖和名冊交出來,否則休怪!”宋弘璟便是聽到那對話提及,故此才決定留下來,否則絕對不會留著顧妧性命到現在。

    “勸宋將軍好好想想,單憑一個玄鐵營如何和這天下大勢作對!”話雖如此,可心中已然不抱希望,既然如此,那就同歸於盡罷……

    顧妧倏然彎了下嘴角,眸中已是主意已定,抬手瞬間驀然感覺胸口驀地一痛,便看到一把匕首插在那處,聯手中飛蠱都未來得及使出。

    項瑤捅出匕首那刻,手微可見顫抖,是因一直對顧妧抱有戒心,故此在她動作的一瞬先下手為強,然終究是第一次親手殺人,直到冰涼手心被宋弘璟握住,才堪堪回魂。

    顧妧的雙眸定格,掙著一瞬的茫然,最終化為狠戾不甘轟然倒下。

    “郡主——”

    “將所有反賊拿下!”宋弘璟牢牢抱住方才跌向他的項瑤,面無表情地下了命令。

    而地上,顧妧睜著一雙不肯瞑目的鳳眸,鮮紅自身下暈開,與喜服浸了一色。

    漆黑深夜,一輪殘月掛了雲端,不多時叫烏雲遮住,暗沉無光。大理寺天牢裡與外頭蛙鳴隔絕一線,寺吏噠噠的腳步聲在過道上回蕩響起,走到了最後一間關押顧玄曄的牢房。

    “出來,大人要審問。”

    顧玄曄順從,雖是在牢中,消息卻還是靈通,霍准已經被控制,那來審問的又是哪位大人?

    寺吏帶著人進了一間暗室,顧玄曄踏入的一瞬,抬手遮了眼,叫突然的光亮刺了眼睛。

    “退了罷。”坐在桌後的中年男子明黃袍子,金冠束髮,對了顧玄曄目光揚了笑意,“皇侄,好久不見。”

    顧玄曄亦作打量,見駱王以這幅形象出現便知這京城是徹底亂了,眼底匿了笑意,他就是要這天下亂,否則他何以出場,遂噙著淡笑喚了聲皇叔。

    “大膽,你該稱呼為聖上!”駱王身旁的近侍喝道。

    “噯,無妨。”駱王眯著眼,慣是一派和氣模樣,提了來的目的,“皇侄,那份地圖的另一半呢?”

    顧玄曄並無半點意外之色,與駱王目光相對,眸中各有算計,“若那另一半都給了,只怕我就沒命見到皇叔了,皇叔你說是不是?”說罷,揚了揚手中的鐐銬發出鐺鐺響聲,頗是諷刺。

    “皇侄哪裡的話,既是合作,當然講求雙贏,只是這幾日忙活忘了,來人,還不給藺王解了。”駱王半點不落尷尬,仿佛聽不出那話裡意思,讓人給顧玄曄解了鐐銬。

    顧玄曄活動了下手腕,故作漫不經心了道。“看來皇叔對那份寶藏很著急啊。”

    駱王被顧玄曄戳中心思,面上卻穩住不顯,實則確是焦慮,百萬大軍天天糧餉軍需都需要銀子,更別提即將登基所需後續,而當初顧玄曄托信使送到的是皇家秘寶地圖,他才有信心造反,可若再沒有銀子後繼,這位置哪兒坐的安穩。而顧玄曄知道全部的地圖,若讓他得了,只怕就沒自個什麼戲唱,故此一直冷著,於這事上,哪個急了,就輸了,然他已經等不及了。

    “我還是那句老話,寶藏平分,這天下……平坐。”以隴河為界,一分為二,各自為王。

    駱王落了沉肅神色,並不吭聲。方霸了權利,如何捨得分出去一半……

    “皇叔好好考慮。”顧玄曄並不著急他的答覆,說完慢慢悠悠地自行離開。

    一室燭火敞亮,駱王端坐於桌後,將其臉上陰沉映照無餘。

    “皇上,決不能放虎歸山!”近侍羅成皺著眉小聲提醒道。

    駱王如何不知,砸了桌上硯臺,方才顧玄曄行為無異於挑釁,偏生現下奈何不得。“朕就不信,還奈何不了一個廢皇子!”

    羅成附和,“皇上,不是還有項允灃那筆一百萬兩的白銀。”項家那倆個老的頑固不通,被下了牢獄,獨獨那位二公子算是聰明,進貢一百萬兩填充國庫,實則買命,卻沒個領情,最後只贖回了他生母,而與項家決裂。

    駱王聞言臉色稍霽,所謂民不與官鬥,這個項允灃確是個俊傑,懂得審時度勢,活得明白,有這位財神爺助勢,於他是如虎添翼!“項家總算還有個聰明的。”可那兩個老的,想到那辱駡之詞,不由又沉了面色……

    “妧兒應該啟程了,估摸著日子也就明後天抵達,就拿項家那些冥頑不靈的開道。”

    殺雞儆猴。

    流火七月,蟬鳴聲聲添了躁意。樊王府門口守門的侍衛百無聊賴地躲了蔭翳處,長矛垮垮抓著,背抵著槍休憩。

    “咱倆可真倒楣,派了這地方看門,一個瞎子有什麼好看的。”其中一人抹了抹額頭的汗,垂頭喪氣說道。

    另一人亦是同樣滿頭大汗,被那厚重盔甲捂得不行,“可不是,陳家那倆兄弟跟著去抄秦家,說道起秦家那些珍寶,嘿,那一個個眉飛色舞的,我看一定私藏了!”

    新皇上任三把火,把所有反對的安了名頭抄家的抄家,下牢的下牢,明顯前者是個撈油水的活兒,對比起來自然生了不滿。

    “唉,算了,往好了想,等皇上登基後,咱們這些從曜城跟著來的,定不會差了待遇的。”前面說話的那個自我寬慰道,忽然聽到馬蹄噠噠聲響,忙是叫喚起地上癱坐的同伴,一副嚴陣以待模樣。

    馬車在樊王府門前停下,從裡頭出來個頭髮花白的老者背了藥箱,步履蹣跚地下來,原還挺得筆直的侍衛嗛聲,又都垮了身子,臉上露了不耐,原來是替小皇孫看診的老東西,嚇他們一跳。

    “官爺。”老者撐開笑臉喚了一聲,身後帶著的徒兒背著只大藥箱子,作勢要給檢查。

    “行了行了進去罷。”侍衛攔過兩回後就再也懶得翻看,畢竟動一下都流汗的熱天氣,驅趕道。

    老大夫帶著徒弟進了樊王府,兩名侍衛又恢復之前狀態,一邊還罵了句老不死的麻煩東西。

    樊王府裡,顧宗保躺在床上睡著了,項青妤在旁打著蒲扇輕輕搖著,雙眼無意識地落了一處,顯然神思已經飄遠,噙了憂色。

    顧玄胤拄著盲杖進來,因著房中安靜,敲地面都小了聲兒,走到項青妤身旁收起,“在擔心項家?”

    項青妤回神頷首。項家一眾除了項允灃那支未被下牢,餘下的,連秦老夫人都……叫她怎能不擔心。雖不認同項允灃賣主求榮的行徑,可他花錢贖人的做法她是認同,卻偏偏沒個肯聽的,到今個……就是行刑的日子了。項青妤抓了蒲扇,眼淚不受控地掉下來,思及父母,再是傷心難忍。

    顧玄胤斂眸,拿帕子替她拭了眼淚,“去法場見一面罷。”他一個瞎子,還不至於連府邸都離不了。

    而後進來的老大夫躬身向二人行禮,身後的小徒兒取下背囊,露了一張嬌俏臉龐,令人大感意外。

    “蘇姑娘?!”

    巳時近末,皇城內,黃牆琉璃瓦折射陽光點點,晃了人眼。駱王,不,如今已是黃袍加身的萬歲爺撩了袍子一角踏入寢殿,臉上揚了笑意,是估摸著日子,他的掌上明珠該到了。

    而龍床上,景元帝僅著褻衣筆挺躺著,在見到來人後一雙眼睜得極大,蹦出強烈憤恨。

    “皇兄。”駱王喚了一聲。

    景元帝顯然被控制,不能動彈身子,只一雙眼骨碌轉著,傳遞情緒。

第四十八章

    “從來都是你高高在上,想不到有朝一日會顛覆罷。”駱王不掩喜色,居高臨下地覷著景元帝,長久以來地壓抑爆發,露了痛快扭曲神色。“這都虧了你的好兒子,否則朕如何能這麼順利取而代之。”

    隨即揚眉,肆意笑道。“你的那些老臣就算想到朕謀逆又如何,不從朕,只有死路一條。宋弘璟是,那些世家貴族是,哦對了,也不乏貪生怕死歸順於朕的,還不在少數,皇兄啊皇兄,你這皇帝當的也不怎麼樣嘛。”

    景元帝睜著雙目,呀呲欲裂,眸中怒光恨不得撕了他般,也因著駱王所言,沉凝了心思,對於駱王起兵神速確是存疑,而後於宮裡被暗害,受他控制,若沒有人暗中助力,絕不可能……

    “妄圖跟我討價還價,真是死字怎麼寫都不知。”說罷,駱王拍了拍景元帝僵硬憤怒的臉龐,“待朕完成登基大典,就送你們父子地下團聚,屆時你再好好問罪罷哈哈哈……”

    景元帝一瞬眼睛暴突,瞪著駱王狂笑著離去背影,憤怒過後落了滿腔不甘與隱憂。大樑江山……真要落了他手中,當初與梁王推行,只怕百姓受苦……

    而出了寢殿的駱王,步子一頓,心血來潮道是去刑場觀看,順道迎顧妧回宮。羅成聽命,快速去準備,不多時,皇上攆車駛出了朱雀門。

    正午日頭毒辣辣地照在法場上,市井之地,最不缺人,來瞧看的頂著日頭探頭看,一邊議論紛紛。法場上一色白衣囚服的項家一眾跪在烈陽下,汗濕背脊,神色都是壯烈。獨獨除了……

    “哎喲,我的腿喲,我的腰哦……”項老夫人聲聲叫喚,一抬頭瞧見那鍘刀,一屁股癱軟在地,殷切切地扯了嗓子哭了起來,歹命哦……

    “母親……”項善琛皺眉略是尷尬地喚了一聲。

    項老夫人沒好氣瞪了他一眼,就是被這不孝子連累的,非要表什麼衷心,這下好了,都要被砍頭了。思及此,目光掃向來圍觀的百姓們,一眼就掃到了項允灃和他那不入流的娘,登時又火了脾氣,“狗賊,賤種!”

    這一聲暴喝惹得眾人附議,項允灃與柳姨娘所站空出一塊地兒來,京城局勢突變,老百姓們看著是是非非,對忠義之事向來熱衷,同情項家之余對奸臣走狗自然也是唾沫相向,對項允灃怕死當了新皇走狗一事作是抨擊怒駡。

    不知是誰向項允灃扔了雞蛋,啪嗒一下正中腦門,流了蛋黃糊住面孔,有這一開頭,番茄爛葉子隨之而來,紛紛往項允灃那處招呼而去。

    刑臺上項善明亦是對項允灃怒目而視,看著這幕十分解氣,早早就與他斷絕父子關係,奸商也就罷了,還沒一顆忠義之心,簡直枉為人也!

    項允灃堪堪直立,察覺一旁隨侍想要替他上前擋的意圖,暗中按住,抹開了被糊了一臉的蛋黃蛋清,勉強睜了眼,直直看向刑台父親所在,焦灼開口道。“父親,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該為祖母想想,累得她老人家一把年紀還要受這份屈辱!”

    秦老夫人原是垂首跪著,此刻捋了下被風吹亂的鬢髮,“老婆子活夠了,允灃啊,往後這日就不要來墳前磕頭了,老婆子受不起。”端得是大氣凜然,慷慨赴死的決絕。

    這話一出,項允灃紅了眼眶,一張俊臉陡然垮下,緊緊攥了拳頭,眼底露了受傷。

    突然,一聲尖銳高昂的皇帝駕到,止了項允灃單方面被扔擲的局面,一身明黃龍袍的駱王乘坐攆車到了刑場,隨行侍從將刑場團團圍住,一眾老百姓你看我我看你,稀稀拉拉跪了一片,沒膽子與刀劍真往來。

    主場官員忙是提了衣擺恭迎上前,駱王目光直落在最是顯眼的項允灃身上,隨即掃過一眾,露了深意,隨著判官上了主席。

    底下依舊跪著的老百姓偷摸瞧著,新皇上任,徵稅增多,卻因著殘暴手段敢怒不敢言。更何況被那麼多把明晃晃的大刀對著,連出的氣兒都變小心了。

    駱王像是很滿意自己所看到的效果,瞧了一眼日頭,像是詢了道,“何時了?”

    “回皇上,快到午時三刻了。”判官諂媚應答。

    而駱王身旁的羅成邁著小碎步堪堪隨上了台,隨著他附耳話落,駱王嘴角笑意擴散,終於來了……

    “那就斬了罷。”淡淡落了話道。

    判官躬身應是,折身從籤筒裡取了木牌,走到台前往下一擲,“行刑!”

    明晃銀光一閃,項允灃的瞳孔驟是一縮,一滴豆大汗珠滑落,倏地攥緊了手裡慣持的玉扇扇柄,噹啷一聲,同樣一束銀光襲向劊子手手中刀柄,擊落在地,驚起一眾冷汗。

    “有刺客,護駕,護駕——”羅成率先反應過來,扯著尖銳嗓子驚呼,一邊以身子擋在了駱王身前,隨著御林軍紛紛圍聚,慌張地瞅向了刑場處。

    項允灃隨著刺客製造起的慌亂已經到刑臺上,在一眾驚愕眼神中將秦老夫人扶起,“祖母,您還好罷?”

    “項允灃,你好大膽子!”駱王鎮定下來瞧著這幕,哪會想不通是這人要劫法場,一臉黑沉喝道。“給朕拿下!”

    項允灃長身直立,刺客等團團圍護,與御林軍惡鬥,項允灃見局勢已經拖不住,只得出此下策,已是豁出性命。看著前仆後繼而來的御林軍,從懷中掏了銀票朝空中一揚,“這銀票,誰揀著就歸誰。”便像撒紙般散了出去,人群中倏然自得,紛紛蹲下身子揀銀票,御林軍受阻,項允灃等得了喘息空隙,攜著項家一眾撤逃。

    而項善明此時也明瞭自己誤會了兒子,一身囚衣狼狽,看著身上比他還狼狽的項允灃百味交雜,效仿項善琛將上了年紀的老母背在身上,不願拖了他後腿。

    “你真當你走的了。”駱王直覺威嚴受到挑釁,看著這混亂局面,目光直追項允灃,“原還當你是聰明人,也不過如此。”言罷,伸手拍掌兩聲,於刑場外湧進一批弓箭手,盾護在前,一支支羽箭搭在弦上,蓄勢待發。

    項允灃倏地停住,與駱王堪堪對了視線,便聽他道,“你當真以為朕對你不設防?”

    “喪家之犬也敢做帝王美夢,真是笑話!”項允灃暗啐了口,拾起的劍橫在胸前,也已然是殺紅了眼。

    駱王叫他話語刺激,眯起眼瞧他,他圖項允灃的金山銀山,但若是傀儡不聽話,換個就是,遂揚手,吩咐弓箭手準備。

    場內經過方才混亂,此時都已經停歇,為了銀票打起來的也都停了手,撿到的一邊提著心關注著,一邊把銀票往懷裡塞,即使揪心項家遭遇,自個又往安全地兒挪了挪,怕殃及池魚。

    那一排弓箭手瞄準的,一個都跑不掉。

    “兒子,是我錯怪你了。”項善明忽然說道,引來項家一眾附和,都是愧疚。

    項允灃持著劍的手微抖,不知是為眼下這境況,還是為父親從未軟和過的態度受寵若驚,闔了眼,最想見的,是他剛剛娶過門沒多久的妻子,想到她沒和自個一塊,真是太好了——

    “二哥——”一聲熟悉喚聲打破英雄落幕戲碼,項允灃驀地睜眼,看著飛奔向自己的紅衣女子,登時露了詫異神色,一把扔了手中破劍,抱住了飛撲而來的身影。

    英俊不到半刻,某人膩味嬌羞道,“娘子,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第四十九章

    項善明忍著想踹向兒子一腳的衝動,想著他為自己連法場都劫……忍了!而場內局勢亦是發生變化,蘇念秋是隨著一輛華貴馬車到的,馬車上還有駱王府豔陽的標識。

    駱王隨著馬車入場便凝聚了所有注意,自然一眼瞧見駕著馬車而來的宋弘璟,眸中閃過多重思緒,最終化為緊張戒備,所幸,只有一輛馬車,該是宋弘璟劫持了妧兒來的,稍是松了口氣。

    “用項家的命換你女兒的命,值當。”宋弘璟說著挑了馬車簾子,項瑤推著一名嘴上塞了布條手腳被縛的女子露臉,髮絲散亂,頗是狼狽樣,但依稀能瞧出是顧妧。

    駱王緊張地瞧向顧妧,暗忖自己擔憂的終成現實,這宋弘璟哪是那麼好掌控的……

    “宋弘璟,你是要造反麼!”

    “明明造反的是你罷。”環首刀一亮,轉瞬便橫在了‘顧妧’脖子上,大有不是我女兒一點不心疼的架勢,逼近了幾寸,刀身見紅。“這天兒太熱,曬著我夫人,選快點。”

    駱王險些被氣笑,可凝著顧妧脖子上停不住流血再笑不出來,一雙眼緊緊盯了半晌,宋弘璟回來,若這般交了項家人出去,宋家那一老一小到現在都未找著,何以牽制,心思一定,再看向顧妧眼中劃過痛色。

    後者似乎有所感應似的扭動身子,似乎是在求救。

    “宋弘璟,你若敢傷公主半分,朕定滅你滿門!速速放人,朕尚且從輕發落。”

    這話的意思便是不同意這筆交易,宋弘璟伸手在環首刀上彈了一下,撤回了刀身,在眾人以為連威風凜凜的宋將軍都受要脅束手就擒之際,一色墨衣盔甲的玄鐵營眾將如從天而降,將御林軍悉數盡擒。

    “反了,反了!”羅成高呼,一邊護著駱王後退。

    還未退至後門,就被從後門湧入的黃衫軍擒了正著,數十柄刀劍一同相向,只要人一動,隨時能捅個對穿,叫駱王與隨侍驚得再不敢動彈。

    “宋弘璟,朕是真龍天子,你敢這麼對朕!”駱王尤是叫囂。

    話音甫落,便見一道明黃身影自黃衫軍之後緩步踱出,“你說,誰是真龍天子?”

    “皇……皇兄?”駱王身子不受控制地逼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瞪著本該臥榻的景元帝。

    景元帝眸中怒火叢生,身後是跟隨而來的樊王與樊王妃,樊王瞧了眼內場情景,暗忖趕到的正是時候,遠遠與宋弘璟對了一眼,這刻才算真正放了心的,這混蛋還真是命硬,而和蘇念秋到他府上的還有一名苗疆來的蠱師,他藉著探望之名入宮,有宋平保駕護航,才有現下一幕。

    “駱王包藏禍心,謀害於朕,企圖取而代之,惡行種種,犯上作亂,押入天牢擇日問斬!”

    “是!”黃衫軍領命,將亂黨悉數帶下。

    景元帝身形微晃,幸得顧玄胤扶了一把未至於垮,本就勞損的身子因著蠱毒緣故幾近掏空,自知不長久也。遂看向眼睛恢復的顧玄胤,含了幾分打量深意。宋弘璟攜項瑤近了跟前,行過禮後,道是護駕來遲。

    “你平安無事,太后也該安心了。”景元帝凝了他良久,終是道。

    暮色四合,鴉寂無聲。

    大理寺天牢,顧玄曄老神在在地等著好消息,卻猝不及防地看到戴著鐐銬枷鎖的駱王被推進了對面那一間,猛地變了神色。

    成王敗寇,大抵是第二次經歷,駱王反倒顯得有些平靜,對上顧玄曄驚愕神色,瞟了一眼就未在關注,反而在宋弘璟來時扒住鐵欄問道,“妧兒呢,你把妧兒怎麼樣了!”

    宋弘璟提著一小孩兒進來的,赫然是顧琰,小小年紀一臉凶戾,似乎想撲上去生啃了宋弘璟,卻被他一把拎進了駱王所在牢房中,一家團聚。

    “混帳,畜生,枉我阿姐對你那麼好,你怎麼能……”顧琰像是氣得語塞,同樣扒在欄上想抓著宋弘璟咬了洩憤。

    宋弘璟置若罔聞,倒是對於駱王多看了一眼,“駱王之前不是選了皇位,不要女兒了。”

    駱王臉色一差,顧琰藉著小胳膊細腿掙動鐵欄叫囂,“你胡說,我阿姐呢!”

    “死了,在曜城就死了。”後來那個不過是找人假扮,也是料到駱王會舍,轉移注意,拖延時間罷了。

    “死……了?”駱王踉蹌退了一步,先是喃喃不置信,可看著宋弘璟一副冷淡面孔不屑欺騙模樣,心猛地揪成一團,他的女兒……轟的靠著牆倒下,不得不舍是一回事,真聽到死訊又作另一回,駱王仿若一下蒼老,喃喃念著女兒閨名,難以喘息模樣。

    “阿爹,阿爹!”顧琰當即顧不得其他,奔到駱王身邊,焦急喚道。

    牢房對面,顧玄曄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這一幕,仿若才消化完自己落敗的消息,就對上宋弘璟平靜無瀾的眸子,看著卻叫人寒氣叢生。

    “四子顧玄曄集黨營私,不思悔改,勾結反賊,謀反篡逆,同判斬立決。”宋弘璟宣了聖上旨意,看著那人終於卸了臉上偽裝,露出複雜癲狂之色,挑了眉梢。

    “朕是天命所歸,哪個能殺朕,哈哈哈……”顧玄曄忽然向後退了兩步,端是身姿氣度,不可能的,他明明位登九鼎,坐擁天下,思及此,忙是用力擦了擦蹭了髒汙的囚服,“朕的龍袍髒了,要換一身,換一身……”不願再面了宋弘璟,反而縮向了角落,碎碎自語。

    宋弘璟無甚表情地凝著他,帝王夢碎,卻不願醒,而於他們來說一場噩夢結束,始作俑者瘋了並沒有讓人有多痛快。

    “來人,好好侍候藺王。”

    又是一年月圓,紛擾落幕,京城恢復繁華喜氣景象。景元帝因身子緣故退居二線,由樊王顧玄胤執政,安心做了太上皇,與如今已是皇太后的熹妃去了避暑山莊休養,而顧玄胤在處理駱王、顧玄曄等反賊的餘黨時,項善琛等大臣勸諫因人量刑,對其餘黨從輕發落,終使一千多人得以活命,彰顯仁德。

    而當中值得說道的是藺王妃安瑾買通牢獄,把顧玄曄之前備著的項筠之墓刨了,待其死後與藺王合葬,不知三人到了底下會怎樣熱鬧。

    宋老夫人見著孫兒和孫媳婦老淚縱橫,她與曾孫兒躲在地下暗室,成日提心吊膽,如今終於放下一顆心,道是祖宗保佑,能讓二人平安歸來。趕著中秋,置辦了一大桌子坐下來一塊吃個團圓飯。

    沈氏這遭因著沈暄也是受了罪的,更理解老夫人心情,應了邀請一道過來用飯,今年多的除了沈暄一家,還有倆個小的,一下顯了熱鬧。

    桌上蔥油梭子蟹切塊後整合擱在粉絲上,蔥薑蒜爆熟,肉質細嫩、潔白;用炭火烤制的鹹香口味糯米藕,邊緣薄脆,湯汁收的略是濃稠的蟹黃豆腐,添了令人開胃的顏色……

    平寶和安寶已經是四個月多,看大家吃著,塞著手淌了口水。平寶長肉多,越發像個大白饅頭,扭著身子不老實想要項瑤抱。安寶則相對要安靜乖巧的多,窩在奶娘懷裡,烏溜溜的圓眼珠子直直盯著項瑤那筷子夾的魚肉,嘴巴微動,直把項瑤看得放不進去口,還好後來楊媽媽拿了煮熟的雞蛋,剝了殼後取了一點蛋黃加點水後,拿特製的小勺給倆小的抿巴,才好好吃了一頓飯。

    用過飯後,宋弘璟受召攜妻兒入宮,一輪圓月高高懸掛於空,馬車搖搖晃晃,坐在車子裡的倆個小的沒搖一會兒就閉了眼安睡,項瑤離開近一月,此刻滿是柔情凝視,覺得虧欠陪伴。

第五十章

    月光柔柔,女子眉眼柔和,懷抱孩子,刻畫入心。

    馬車駛到宮門,下車的功夫倆個小的就醒了過來,宋弘璟抱著活潑的平寶扶了項瑤一把,平寶登時就遞了身子向項瑤,一如脫韁的野馬,一隻腳還踹著宋弘璟的胸口,顯得迫不及待離開。

    “……”宋弘璟默默摟住,側過身子與項瑤並行。

    平寶依舊昂著腦袋探看,一手慣性含了嘴裡,宋弘璟拿帕子擦,小傢伙扭頭伸了爪子在他臉上按了個濕乎乎的五指印。

    “……”糟心孩子。

    項瑤撲哧笑了出聲,拿了自個絹帕給宋弘璟擦臉,“老夫人說平寶像你小時候。”

    宋弘璟感受到了來自祖母的會心一擊,一掌並不用力的拍了小胖墩的屁股上,後者咧著沒牙的嘴笑,當是玩鬧。

    兩人並行走著,前頭有宮人引路,不清楚顧玄胤是鬧哪出,只跟著走著,行徑一苑,瞧見嬤嬤拿著染血的衣裳出來,還隱約能聽到女子亢奮咒駡,漸漸虛了氣勢。嬤嬤見了二人行禮,道是驚擾,項瑤瞥了一眼上頭所書沉淵殿,暫態明瞭關押在裡頭的是哪位,那位曾經的皇后倒是活得最是長命,隨即認出其中一位嬤嬤似乎是熹妃身邊的,此刻往衣服底下藏了什麼,卻沒半點好奇心。

    是非之地,是非事,端看何人熬得出頭,就譬如現下的皇太后。

    到了周堤前,二人瞧見站在河畔的顧玄胤夫婦,一身玄錦常服,頗是低調。待近了跟前,便聽顧玄胤遣退宮人,宋平擰眉諫言跟隨,止在了顧玄胤信任笑意裡,“你是信不過你前主子?”

    “臣不是這個意思。”已經榮升侍衛長的宋平頓時一臉緊張,惹得顧玄胤哈哈大笑,搭了宋弘璟肩頭一道上了備下的畫舫。

    宮內河上飄了數盞宮燈,與月光爭輝。

    閘門開,畫舫順勢而出,駛向城外京都最是繁華的湄公河,兩岸攤販遊人不絕,舞獅雜耍共慶,饒是熱鬧至極。

    項瑤與項青妤許久未見,少不了說姐妹貼心話的,顧玄胤與宋弘璟一道上了畫舫甲板看外頭景色。

    “你當真要去邊關?”顧玄胤沉吟問道,眸中映襯月色,顯了幽深。

    宋弘璟慣是冷清表情,聞言挑了眉梢,“山高皇帝遠。”

    “……”宋將軍,你這樣很容易失去你唯一的朋友。顧玄胤眼瞼微垂,斂了嬉笑神色,“當真不留?”

    耶律宗能集結人捲土重來,本身就是件可疑的事情,周邊小國未必沒有以蛇吞象的心思,而他回去邊關將軍府既能穩定軍心又能鎮守疆土,更何況他和阿瑤都覺得京城裡彎彎繞繞多,想過平淡簡單日子,祖母願隨他們一道離開,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決定。

    見他鐵了心思,顧玄胤氣他不爭氣似的橫了眼,“這外頭的削尖了腦袋想占京城的差事,你倒好,立了功勞還非要往窮鄉惡壤跑。”語調最後落了失意,“等朕的登基大典過了再走罷。”

    “嗯。”

    宋弘璟寡言,眺著江畔人流如梭,歡聲笑語,複又啟唇,“你看,太平盛世。”

    顧玄胤亦是瞧向,與前些時日截然相反的歡騰景象,不由咧了嘴角,“每年中秋回來,朕讓你瞧瞧什麼叫太平盛世。”

    “好。”宋弘璟看著這人豪氣萬丈模樣,眼底暈開笑意。

    顧玄胤正經不到片刻,又恢復嬉笑神色,“聽說宋將軍豔福不淺,在曜城險些又成婚,嘖,真是招人的很,來讓朕看看,哪點比朕強了。”

    “……”宋弘璟看著某人伸出嫉妒的爪子就往他臉上撓來,繃著一張無表情的臉,眼底露了無奈,“別鬧。”

    “我沒鬧。”顧玄胤一本正經地看起宋弘璟面龐,直到把那死人臉給揉活沒了,笑意更甚。

    宋弘璟到底顧忌著君臣身份,卻讓某人更是得寸進尺,正好尋來的項瑤與項青妤瞠目結舌看,兩個當爹的差點滾到一起去。

    “打擾了……”

    “阿瑤!”

    “青妤!”

    煙花陡然在天空炸開,無比絢爛地映照幾人面孔,俱是洋溢幸福笑容。

    八月末,金桂飄香,顧玄胤登基的日子是欽天監仔細選的良辰吉日,諸事皆宜。世安苑裡,項瑤從床上悠悠轉醒,睜了眼就瞧見身旁躺著的宋弘璟支了胳膊瞧,不知已經看了多久。

    “怎不叫醒我?”項瑤看了一眼外頭天色,嗔怪道,不願在這日子遲到。

    宋弘璟伸了胳膊,將人壓回了軟榻,故意橫了上身過去,道。“尚早。”那聲音低沉暗啞,攜了剛睡醒不久的慵懶,撩撥耳朵。

    呼吸的熱氣攪在皮膚上,纏綿悠長,身體隱隱地泛起一陣酥麻,偏生那人像是故意似地輕輕含住她耳垂,慢慢舔咬逗弄,惹得身子輕顫,從尾椎升騰起的酥麻近乎讓她亂了呼吸。

    “宋弘璟!”項瑤竭力穩著氣息,嗔眼向自開葷後就不知節制為何物的某人,一大清早又是……卻又不敢大了聲音怕吵著在一旁小床睡著的孩子。

    宋弘璟將人囚於身下,不知怎的回想起在駱王府那次,陡然深邃了眸子,嘴角扯了一抹惡劣,“噓,別吵醒孩子。”

    話落低頭吻住了她柔軟唇瓣,探出舌尖細細地描繪著那美好唇形,卻也似乎只是止步於此。

    項瑤放鬆戒心的那一瞬間,宋弘璟忽然就那麼闖進來,勾纏著項瑤的舌尖,引領著她抵死纏綿。

    神志恍惚間,項瑤感覺胸前一緊,柔軟被人緊緊的攥在手掌中,隔著衣服肆意的揉弄著,炙熱的溫度從宋弘璟掌心傳遞出來,密切的貼合著她的肌膚,滾燙的令她忍不住顫慄不已。

    宋弘璟的大掌滑向被子裡包裹著的曼妙身子,經過這一陣精心調養,愈發顯得凹凸有致,此刻僅著的單薄褻衣下滑敞了胸口,半遮半掩的風情更是叫看的那個血脈噴張。

    項瑤眼神迷離地看他,他微微勾唇,然後俯下身,濕熱的唇落在她胸前,伸出舌頭輕輕舔舐柔軟尖端。

    兩人激烈的喘息聲中,項瑤呻吟出聲,臉紅如潮。

    宋弘璟將她壓在身下,故意磨蹭著她的身體,灼熱之處抵著她的下身,讓她感覺到他對她的渴望。熾烈的吻如燎原野火,落在耳畔的呼吸急促而粗重,項瑤的意識已經燒成一團漿糊,身子躲避似地微微拱了拱,卻更是貼合了宋弘璟弧度明顯的腰身,如此契合,惹得後者一聲悶哼,再是難忍往下沉去……

    “哇——”

    一聲啼哭驟然響徹屋子,項瑤幾乎在一瞬作了反應,便聽得宋弘璟一聲悶哼捂著某處背向了她。

    項瑤聽著小床裡小孩兒撕心裂肺似的哭聲再顧不得宋弘璟的受傷處,趿了鞋子,匆匆趕到了床邊抱起了哭鬧不止的平寶,柔聲安撫,以為是小孩兒做了惡夢。

    宋弘璟隨後面容僵硬地走到了她身旁,盯著她懷裡擾了好事的胖墩,眼刀子冷颼颼。

    平寶哭得更傷心了,睡得好好的,弟弟捏我,爹爹還瞪我,嗚嗚嗚嗚……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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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7章 不可言

    一時之間,魯老祖心裡面更是充滿了疑惑,他想不透李七夜究竟是用什麼手段拔起石祖的,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同時,李七夜不僅僅是拔起了石碑,他也知道,李七夜解開了笨蛋石,得到了一顆石鴨蛋。

    如果說,僅僅是發生其中一件事,拔起石碑也好,解開笨蛋石也好,只發生一件事的話,或許還能說是巧合,或許還能說是李七夜撞大運了。

    畢竟,石碑突然砸下來,有可能這是一個意外,而李七夜滴血打開笨蛋石,也有可能是湊巧。

    但是,兩件事都發生在李七夜身上,魯老祖心裡面十分清楚,這絕對不是巧合,絕對不是什麼湊巧。

    如果說,李七夜不是逆天無敵的存在,不是什麼道君,那就意味著李七夜掌握有什麼不可思議的手段。

    但是,不論是怎麼樣的手段,這讓魯老祖都想不明白,因為他想不出來有什麼手段可以拔出石碑的。

    以滴血解開笨蛋石,或許有一些說法或多或少能說得過去。

    事實上,李七夜離開石苑之後,有很多人試過這種方法,有不少修士也是把自己的鮮血滴在奇石之上,可以說,石苑的所有奇石都被人滴過鮮血,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成功,也沒有任何一個奇石被打開。

    笨蛋石或者說可以取巧,但是,拔起石碑,在魯老祖看來,這是絕對不可能取巧的事情。

    所以,在這個時候,魯老祖不由帶著疑惑的眼光,忍不住仔細地打量著李七夜,他甚至以天眼了窺視李七夜。

    那怕是在天眼之下,李七夜也依然是銀甲戰軀的實力。

    這就讓魯老祖搞不懂了,這就完全讓魯老祖迷惑了,銀甲戰軀的實力,怎麼可能拔起石碑呢,畢竟,那可是道君的力量。

    「公子,請允許魯某冒犯,魯某有所不敬。」魯老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他徐徐地說道:「以公子的實力,拔起石碑,的的確確是讓魯某百思不得其解,質疑不當之處,還請公子見諒。」

    魯老祖說出自己心裡面的疑惑,他也算是十分的真誠,十分的坦蕩,沒有什麼轉彎抹角,而是直接向李七夜詢間,也是十分的客氣。

    「那是因為你對你們的老祖宗不夠瞭解而已。」李七夜淡淡地一笑。

    「對我們的老祖宗不夠瞭解?」魯老祖不由怔了一下。

    如果說別人說出這樣的話,魯老祖一定會笑起來,或者是不以為然。

    魯老祖,他可是祖城赫赫有名的老祖,他不僅是道行高深,而且,他一直以來都掌管著祖城的典籍,可謂是學識淵博,更何況,他對於自己石人族的究竟,那是十分之深。

    如果有外人對他說,他們對自己的老祖宗還不夠瞭解,魯老祖一定會認為信口雌黃。

    但,李七夜說出這樣的話之時,魯老祖不由沉吟了一下,都不知道該如何對答為好。

    「那你知道你們石祖的腳根嗎?」李七夜輕描淡寫地說道。

    「這……」李七夜這樣的一個問題,這頓時把魯老祖給問住了。

    事實上,站在旁邊的青石也不由呆了一下,如果讓他來回答,他也一樣回答不上。

    魯老祖還真的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雖然說,他熟讀他們石人族的經典,但,他還真的不知道石祖的腳根。

    事實上,只怕整個石人族,甚至是放眼整個八荒,都沒有人知道石祖的腳根。

    石祖的腳根,一直以來都是一個謎,沒有人知道石祖究竟是什麼來歷,沒有人知道,石祖究竟是怎麼樣的出身,大家只知道他是石人族,大家只知道他的豐功偉績。

    「難道,難道公子知道不成?」魯老祖不由猶豫了一下,然後不是很確定地問道。

    「沒錯。」李七夜淡淡地笑了一下。

    「不可能——」魯老祖第一個反應就立即否認了李七夜這樣的話,但,回過神來,又覺得自己失禮。

    這也不怪魯老祖會有著這樣的反應,千百萬年以來,石祖的出身就是一個迷,大家都不知道他的腳根,都不知道他的來歷。

    魯老祖可謂是熟讀石人族的典籍了,都無法知道,更何況李七夜這樣的一個外人,而且還是如此年輕的外人。

    事實上,在旁邊的青石第一反應,也都覺得不可能,但是,當他回過神來,沉思仔細去想,細細去尋思,或許,從種種的蛛絲馬跡來看,或許李七夜真的知道他們石祖的腳根。

    魯老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沉住氣,他神態鄭重地說道:「不知道公子能否告知一二。」

    「不能——」李七夜一口拒絕。

    李七夜拒絕得十分乾脆,這讓魯老祖不由有些失望,他忙是說道:「若是公子能告知,我們祖城一定會重謝。」

    如果真的能解開石祖身上的謎,對於祖城來說,也有著根大的益處。

    「是嗎?」李七夜似笑非笑地看著魯老祖,淡淡地說道:「你能拿得出什麼樣的東西來重謝呢?」

    李七夜這樣的話頓時讓魯老祖看到了希望,他忙是說道:「公子可以開個適當的價格,只要在我們祖城接受範圍之內,我們祖城一定會滿足公子。」

    「只怕,我想要的,你們祖城是滿足不了。」李七夜不由笑了起來。

    魯老祖不死心,說道:「公子不妨報個價,總之公子也不吃虧。」

    李七夜看了魯老祖一下,說道:「我要的東西,其實也不難,就是你們祖城地下的。」

    「不可能——」魯老祖一聽話李七夜這樣的話,想都不想,一口拒絕了。

    雖然李七夜沒有直接說那是什麼東西,但是,他已經知道李七夜想要什麼了。

    青石倒是一怔,他並不知道祖城地下有什麼,不過,魯老祖神態如此堅定,這就說明這東西非同小可,對於他們祖城來說,極為重要。

    「是吧,我也隨口說說而已。」李七夜笑了一下,悠閒地說道:「如果我真的想搶它,也不會向你問。」

    魯老祖不由苦笑了一下,最後他也只好死心了,因為李七夜所說的那件東西,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否則,他們就會成為祖城的罪人。

    「公子是怎麼知道這東西的?」魯老祖心裡面也不由吃驚。

    「沒有什麼瞞得過我雙眼的。」李七夜輕描淡寫,說道:「再說了,你們不瞭解你們的老祖宗,但,我瞭解。」

    魯老祖沉默了一下,最後,他在心裡面輕輕地歎息一聲。

    「公子此來祖城,可有需要我祖城盡綿薄之力的地方?」最後,魯老祖向李七夜說道,神態也真誠。

    李七夜不由笑了起來,說道:「你不如直接問,我來祖城是為了什麼東西。」

    「我,我,我沒那個意思。」魯老祖神態不由有些尷尬,乾笑一聲。

    他的確有這個意思,但是,不好直問,因為他心裡面有些擔憂,他是擔憂李七夜衝著祖城而來的。

    他摸不透李七夜,在他看來,李七夜很神秘,很古怪,若是他真的衝著祖城而已,那就對祖城十分不利。

    「放心,我不是衝著你們祖城而來。」李七夜淡淡地說道:「有一物,飛入了石林。」

    「戰仙帝的寶藏!」魯老祖心裡面為之一震,知道李七夜為什麼而來了。

    「沒錯。」李七夜笑了一下。

    在旁邊的青石也不由心裡面一震,關於戰仙帝的寶藏他也聽說過,現在祖城聚集了五湖四海的強者,他們大多數都是為了戰仙帝的寶藏而來。

    「給你們提個醒。」李七夜笑了一下,說道:「這東西,你們就別多去想了。」

    李七夜這輕描淡寫的話,頓時讓魯老祖心裡面不由為之大震,這已經是一種警告了。

    如果換作別人,如此警告他,如此的警告他們祖城,那就是一種挑釁,那就邈視他們祖城,甚至是向他們祖城宣戰。

    但,現在李七夜說出這樣的話來,似乎又不一樣。

    「這個。」魯老祖沉吟了一下,最後他說道:「雖然我不敢向公子保證,但,在魯某的能力範圍之內,魯某盡力而已。」

    「隨便。」李七夜笑了一下,說道:「我知道你們有半返祖睜開了眼睛,不過,也有點意思,熱熱身也好。」

    李七夜這話一說出來,就頓時讓魯老祖毛骨悚然了,連青石都心裡面大震。

    因為青石不知道這件事情,作為石人族,他當然明白,祖城的半返祖一旦睜開眼睛,這是意味著什麼。

    魯老祖吃驚的是,這事知道的人寥寥無幾,在祖城老祖中,也就那麼一二個人知道而已。

    但,李七夜卻一口道破。

    祖城的半返祖睜開了眼睛,如果這事讓外人知道,那絕對是一個驚天的消息,只怕也有很多人會被嚇呆。

    但,魯老祖他們卻密而不宣,他們不想讓人知道這個消息,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思量。

    「公子是怎麼知道的?」魯老祖也抽了一口冷氣。

    「我都說了,沒有什麼能瞞得過我眼睛。」李七夜淡淡地說道。

    魯老祖不由沉默了。

    」好了,沒什麼事,不要打擾我。」李七夜輕輕擺手。

    魯老祖一拜,這才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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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8章 群雄起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祖城更是熱鬧非凡,無數的修士強者都已經蜂湧而來,各大教的老祖都紛紛出現在祖城之中,各門各派的年輕天才也都一一露臉,整個祖城比平日裡熱鬧十倍都不止。

    就在無數的修士強者蜂湧入祖城的時候,祖城之內已經有各種小道消息流傳出去了。

    「戰仙帝的寶藏出現了——」小道消息傳得很快,在短短的時間之內,祖城中的許多修士強者都得到了這個消息。

    「戰仙帝的寶藏——」聽到這樣的消息,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之震撼。

    關於戰仙帝的寶藏,一開始也就是僅僅那些大教老祖知道而已,很多大教得知這個消息之後,都是封鎖消息,不讓消息外洩,北西皇的很多修士強者還不知道。

    現在這個小道消息一傳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修士強者得知之後,都不由為之震撼,心裡面震盪不己。

    「戰仙帝,是傳說中的那個戰仙帝嗎?」有修士強者抽了一口冷氣,低聲地說道。

    同伴說道:「還有哪個戰仙帝,萬古以來,只怕也就只有一位戰仙帝了。他的寶藏出世了,這要捅破天呀,戰仙帝,那可是驚艷萬古的仙帝呀,是一位無雙的古之大帝呀。」

    戰仙帝的寶藏出世,這消息一出傳去,不要說是普通的修士強者,就是許多大教老祖、各方霸主,都按捺不住,聞訊而至。

    戰仙帝的寶藏呀,當聽到這樣的消息,舉世之間,只怕沒有任何人不為之心動了,這可是最為驚艷的古之大帝,最為了不得的大帝,他遺留於世的寶藏是多麼的舉世無雙,任何人得之,都會是一輩子受益無窮,任何大教疆國若得之,也都將會大大地提升自己宗門疆國的實力,所以,任何修士強者、任何門派都不會錯過這天賜良機。

    「戰仙帝,傳說中那個可以獨戰天災的古之大帝呀,一生可以獨戰萬古的大帝呀,他的寶藏是何等的驚人,何等的豐厚呢。」得到戰仙帝的寶藏出世,多少人為之怦然心動。

    戰仙帝,生於八荒之前,一生無敵,曾戰天屍,曾橫亙古,這樣的古之大帝,多少人把他列入古之大帝前三。

    如此絕世無雙、如此驚絕萬古的仙帝,他沒有留下道統,沒有留下任何傳承,今日,聞他的寶藏出世,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之垂涎三尺。

    「寶藏之中,或許藏有戰仙帝一輩子的功法秘笈。」在得知寶藏出世之後,有修士強者不由猜測地說道。

    「以我看,何止是功法秘笈,只怕還有戰仙帝的無上寶物,說不定寶藏之中,還留有戰仙帝的傳世之兵。」也有強者不由想入非非,說道:「若是讓我得到傳世之兵,我將會橫掃八荒,所向無敵……」

    「傳言說,戰仙帝,一生神藏無數,擁有著蒼天之物,連後世的道君都想得之,說不定戰仙帝把自己萬古無雙的蒼天之物收入他的寶藏之中呢。」有熟讀古籍的修士強者不無猜測地說道。

    「蒼天之物,那是什麼樣的東西?」也有人第一次聽過這樣的東西,不由為之好奇。

    「不知道,我也沒有見過。只說,此物遠在任何道君的傳世之兵上。」這位熟讀古籍的修士強者說道:「有一種傳言說,有此傳世之兵,必萬古無敵,可伐天,可鎮獄,可斬道君……它的強大,讓人無法揣摩。」

    「真有如此強大的東西?」聽到這樣的話,讓不少人為之毛骨悚然。

    在多少修士強者心目中,道君已經是最強大的存在了,道君的傳世之兵,那更是亙古無敵。

    現在所說的蒼天之物,竟然比道君的傳世之兵還要強大,甚至可斬道君,這是打破了很多人的常識。

    「若得這蒼天之物,必萬古無敵。」得到有這樣的東西,不知道多少人口水直流,甚至有人已經暗暗下了決心,發誓非要奪到這蒼天之物不可。

    「戰仙帝的寶藏在哪裡?」知道了戰仙帝的寶藏出世之後,在祖城之內,不知道有多少人四處打探消息,各大教疆國,也都紛紛是偵騎四出。

    功夫不負有心人,就在很多人四處打聽消息的時候,也不知道是有人故意放出消息,還是真的被人從一些老祖口中打聽到了消息。

    「戰仙帝的寶藏,有可能就在石林之中。」在這一天,有驚人的消息傳出來。

    「石林——」有熟悉石林的人聽到這樣的消息,不由怔了一下,低聲地說道:「想入石林,沒有那麼容易吧。」

    「是呀,石林變幻莫測,每一個時間,每一個地點都不一樣的,每時每刻都在變幻,走入石林,一步走錯,就是前功盡棄。」有進入過石林的強者也不由擔憂地說道:「我曾經探石林不止十次,但是,從來沒有成功過。」

    「走,去看看,先去試試也好,說不定萬一撞到大運呢?」當知道戰仙帝的寶藏有可能出現在石林的時候,早就有人按捺不住,立即向石林而去了。

    就在有很多人盤算著該如何進入石林的時候,這一日,聽到「轟」的一聲巨響,一支鐵騎橫空而來,這支鐵騎浩浩蕩蕩,鐵騎的每一個戰士,更是殺氣騰騰,身穿著冑甲的他們,在陽光之下散發出了寒光,整支隊伍橫空而來,猶如是一條鐵甲巨龍一樣橫貫天空。

    在這麼一支鐵騎之前,有幾輛戰車碾碎了虛空,戰車之白髮蒼蒼的老祖散發出了可怕無比的氣息。

    「天朗龍騎——」看到這樣的一支鐵騎,有人不由驚呼一聲,不由為之駭然失色,大叫道。

    「天朗國的皇家龍騎來了。」看到鐵騎踏碎虛空,浩蕩而至,看到這樣的一幕,不知道多少修士強者抽了一口冷氣。

    「天朗龍騎都來了,這一次天朗國對戰仙帝的寶藏是志在必得嗎?」也有人不由喃喃地說道。

    天郎龍騎,乃是天朗國最強大的鐵騎之一,曾經戎衛帝國,戰功赫赫。

    今日天朗龍騎到來,這的的確確把不少人嚇了一大跳。

    就在天朗龍騎到來之時,聽到「嗡」的一聲響起,天空現異象,只見一把把神劍浮現,一把把神劍舒張,如同孔雀開屏一樣,映照天穹,把整個天地都收籠入了這浩無邊際的劍域之中。

    聽到「鐺、鐺、鐺」的聲音響起,在這瞬間,只見成千上萬的神劍飛射而出,在天空上形成了一條巨大的劍瀑,劍瀑衝擊而來,橫空天宇,出現在了祖城上空。

    如此放眼看去,只見一條神劍大河橫在了祖城上空,而每把神劍之上,都站著一位強者,這一位位強者站在神劍之上,都散發出了浩蕩無窮的劍氣,每一位強者都猶如一個劍域一樣,在這剎那之間,可怕的劍域猶如籠罩了整個世界。

    「周天陣——」看到這樣的大勢,不知道有多少人心裡面抽了一口冷氣,在叫地說道。

    這樣的大勢出現在祖城,連祖城的老祖都不由雙目撩了一下。

    「周天門最強大的周天陣!」有人大叫著,嚇得臉色發白,說道:「周天門不會來攻打祖城吧。」

    周天陣,乃是周天門最強大的絕世大陣,現在它出現在了祖城,這怎麼不把人嚇了一跳呢。

    這樣的大陣出現在這裡,甚至有很多人認為,這是周天門要向祖城開戰。

    「這不可能的事情,周天門與祖城可是有著淵源,要知道,當年的周天天尊乃是在石苑中參悟大道,才能成就一生的無敵,他又是出身於石人族,周天天尊一輩子都視祖城為自己的祖地,周天門又怎麼可能攻打祖城呢?」有瞭解周天門的修士強者搖頭。

    果然,就如這位修士強者所猜測那樣,周天門的周天陣亙橫於祖城上空,在這一刻,只見每一把神劍上所站著的強者都向祖城一拜,神態恭敬。

    緊接著,聽到「轟——」的一聲巨響,所有周天門的強者身上噴湧出了滔滔不絕的混沌真氣,他們的混沌真氣化作了祥瑞,最後,聽到「嘩啦、嘩啦、嘩啦」的聲音響起,天空下雨了甘雨。

    由混沌真氣所化的祥瑞,凝成了甘雨,灑落入了祖城,滋潤著祖城的每一寸泥土。

    「周天門這是向祖城致敬。」看到這樣的一幕,大家都明白了,周天門這並非是要攻打祖城,而是向祖城致敬。

    畢竟,在某種程度來說,周天門是源於祖城,今天他們出現在祖城,也是向祖城以致最高的敬意。

    緊接著,聽到「鐺、鐺、鐺」的聲音不絕於耳,只見一把把神劍飛起,形成了巨大的劍瀑,往石林的方向飛馳而去。

    「周天門也是為戰仙帝的寶藏而來。」看到劍瀑往石林的方向而去,有人不由喃喃地說道。

    「周天陣都搬來了,周天門這次是鐵了心要與所有人搶戰仙帝的寶藏,這是對寶藏志在必得。」有人嘀咕地說道。

    周天陣,乃是周天門最強大的大陣,今天卻搬出來了,這可想而知周天門對戰仙帝的寶藏是多麼大的決心。

    周天門的周天陣剛走,突然間,天起陰陽,混沌籠罩著大地,甚至連整個祖城都被這滾滾而來的混沌淹沒了。

    「發生什麼事了?」整個祖城突然之間被滾滾而來的混沌給淹沒了,這把許多修士強者都嚇了一大跳。

    在混沌淹沒了陰陽之後,就在這剎那之間,陰陽化形,衍轉不息,猶如化作了亙古一般。

    在陰陽之中,可以窺來生,可以觀過往,似乎一切都可以望知。

    隨著陰陽衍轉,一支隊伍從陰陽之中走了出來,這支隊伍聲勢浩然,有著橫掃八荒之勢,有著萬古唯一之勢。

    「陰陽禪門——」看到這一支無雙的隊伍從陰陽之中走出來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駭然大叫一聲。

    「陰陽禪門來了。」有人也不由喃喃地說道:「看來,這一次奪寶之戰是免不了的了。」

    「戰仙帝的寶藏,陰陽禪門又怎麼會錯過呢,畢竟它們可是北西皇最強大的大教呀。」有人嘀咕地說道。

    陰陽禪門來了,這讓很多人心裡面打了一個冷顫,那些本是想奪戰仙帝寶藏的人,一下子也不由動搖起來。

    先有天朗龍騎,然後又是周天門的周天陣,現在是陰陽禪門。

    面對如此強大的敵人,若是想搶戰仙帝寶藏,他們拿什麼與這樣的龐然大物相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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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1-11 20:07:47
第3439章吳中天

    陰陽禪門的大軍駕臨,頓時讓整人祖城的氣氛都不知道緊張了多少。

    陰陽禪門的強大,也並非是一句空話,他們大軍壓境,這就意味著陰陽禪門對於戰仙帝的寶藏是志在必得。

    試想一下,在這祖城之內,有多少人是為戰仙帝的寶藏而來的,若是現在陰陽禪門對於戰仙帝的寶藏是志在必得的話,只怕沒有多少修士強者、大教疆國會有希望。

    畢竟,不論實力還是底蘊,在整個北西皇也沒有幾個門派能與之爭鋒,更別說是個人了。

    在陰陽禪門的大軍從陰陽混沌之中走來的時候,有一個青年踏出了混沌,整個人氣吞山河,有著凌駕中天之勢。

    這個青年一身薄衫,衣襟隨風而動,但,這並不顯得他的單薄,相反,當他踏步而出的時候,他猶如一座無法跨越的山嶽一樣,凌大勢,臥中天。

    這個人一步走出來,腦後現異象,猶開闢周天,在這剎那之間,猶如他掌大道,握乾坤,給人一種君臨天下的感覺。

    「吳中天——」看到這個青年走出來,不僅僅是許多年輕修士,就是不少大教老祖也是暗暗吃驚。

    「陰陽禪門的大師兄吳中天!」有人一看到這個青年,心裡面不由為之大震,也有不少年輕的修士看到這個青年的時候,露出了仰慕的神態。

    「陰陽禪門的大師兄?」有人不知道內情,也不由奇怪,低聲地說道:「陰陽禪門的大師兄不是白少主白剪禪嗎?」?「不,其實陰陽禪門的大師兄是吳中天。」有年紀大的修士知道內幕,說道:「吳中天比白剪禪還早修道。」

    吳中天,不僅僅是在陰陽禪門,就是整個北西皇,他也是威名赫赫的存在。

    北西皇的人都知道,吳中天乃是白少主白剪禪的左磅右臂,他不僅僅是得到了白剪禪的囂重,事實上,陰陽禪門的諸位老祖,對於吳中天也是十分的囂重。

    甚至曾有人說,若不是因為白剪禪這樣的驚才絕艷,說不定吳中天有機會繼承陰陽禪門的大統。

    吳中天一出現祖城之內,他目光一掃,目光冷厲,如同閃電一般掃過了祖城,有人被吳中天的目光一掃,整個人頓時如同雷殛一樣。

    「李七夜何在——」在吳中天那凌厲的目光一掃之下,威懾人心,他冷冷的聲音在祖城的上空迴盪著。

    「找那個姓李的——」一聽到吳中天指名道姓,頓時讓祖城之內的許多修士強者面面相覷,大家都同時想到了一件事情。

    「就是那個有點邪門的李七夜,看來吳中天是要來報仇了。」一時之間,不知道有多少修士強者私聲議論。

    「姓李的可是殺了吳中天的胞弟,又殺了羽劍少君,陰陽禪門又怎麼會就此甘休呢。」也有強者點頭。

    吳中天就是吳世子的兄長,李七夜殺了吳世子,也殺了受命而來的羽劍少君,今日吳中天親臨祖城,他又怎麼會放過李七夜呢,他肯定會為自己死去的弟子和羽劍少君報仇了。

    「這個姓李的,這次聽怕是死定了。」見到吳中天一來祖城,就衝著李七夜而去,有一些修士強者不由幸災樂禍,冷笑。

    「那不見得。」也有強者抱有不一般的看法,低聲地說道:「這個李七夜,來歷可是邪門了,他可是有真龍鳳女撐腰,看來祖城也說不定插上一腳。」

    提到這樣的事情,就讓那些對真龍鳳女有愛慕的修士強者不爽了,有追求者就冷笑一聲,說道:「真龍鳳女能包庇他一時,包庇不了他一世,再說,哼,真龍鳳女不見得真的會為了他一個姓李的與陰陽禪門結仇宣戰。再說了,我已聽人說,真龍鳳女已經離開了祖城,姓李的死定了。」

    「就是,祖城更不可能去庇護姓李的,不要忘記了,祖城和陰陽禪門可是有聯婚,祖城怎麼可能幫助一個外人呢。」其他追求者也是冷笑。

    他們現在恨不得吳中天把李七夜殺了,這正好剷除他們眼中釘肉中刺。

    「李七夜,出來受死!」吳中天雙目一冷,厲掃八方,冷厲的聲音如雷,在祖城上空中迴盪著。

    聽到吳中天如此的話,不知道多少人屏住呼吸,有人認為李七夜只怕會做個縮頭烏龜,不敢出現。

    「什麼人這裡叫嚷嚷的。」在這個時候,李七夜沒有出現,但,青石就出面了,他冷笑地說道:「像一隻蒼蠅般亂叫,打擾我家少爺清修,滾一邊去!」

    青石如此咄咄逼人的話,不知道讓祖城的多少修士頓時抽了一口冷氣,大家都不由望著吳中天了。

    青石這話太囂張了,太過份了,竟然當著所有人的面罵吳中天像一隻蒼蠅,還直接叫吳中天滾,這樣的口氣是多麼的囂張,是多麼的霸道,只怕整個北西皇也沒有幾個人會像他如此的囂張、如此的霸道了。

    「這小子,太狂了吧。」有人不由冷冷地說道:「姓李身邊的一個奴才,都敢如此的囂張,真的是無法無天了,真的把自己當作什麼人了!」

    「不知死活的東西——」也有與陰陽禪門交好的強者,此時也不由沉喝一聲。

    吳中天目光一厲,從青石身上掃過,冷冷地說道:「你是何人——」?「無名小輩而已。」青石一點都不怕,冷笑地說道:「我家少爺身邊的一個跑腿!別在這裡廢話,我少爺閉關修行,沒時間搭理你,快滾吧!」

    青石如此囂張的姿態,這讓見過李七夜的人都不由面面相覷,他們也見識過李七夜的囂張霸道,現在作為僕人的青石竟然也是如此的囂張霸道。

    「真的是有怎麼樣的主人,就有怎麼樣的奴才。」也有人忍不住嘀咕地說道。

    在整個北西皇,有又幾個人敢如此直接叫他滾的呢?吳中天頓時目光一寒,迸射出了劍芒,神態一沉,冷聲地說道:「好,好一個奴才,那就我替你家主子好好教訓教訓你……」

    「放馬過來——」青石曬笑一聲,說道:「看你有多少本事!」

    青石這話就讓很多人抽了一口冷氣了,不知道多少人認為青石不自量力。

    「不知死活的東西。」有人沉喝一聲,說道:「一個奴才,也敢大言不慚。」

    「掌嘴——」吳中天冷哼一聲,大手一伸,聽到「轟」的一聲巨響,天地一暗,大手如一座山嶽般拍向了青石,一掌拍來,崩碎空間,石火電光,威力極大。

    吳中天一出手,就已經用了強大的手段,要一掌拍碎青石。

    這樣的一幕,讓不少人驚呼一聲,也有人幸災樂禍,冷笑地說道:「自尋死路,怪不得人家心狠手辣。」

    「夠了——」就在這個時候,一聲沉喝,這一聲沉喝響起的瞬間,猶如巨雷一樣在天空上炸開。

    任何人都感覺是聽到了一聲巨響,在「轟」的這一聲巨響之下,這一聲沉喝,威懾諸天,猶如一尊無上的存在瞬間鎮壓住了所有人的心頭一樣

    聽到「咚、咚、咚」的聲音響起,不知道有多少修士強者被這麼一聲的沉喝所威懾,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就是吳中天也不例外,他是「咚、咚、咚」地連退了幾步,本是拍向青石的一掌,也被鎮壓住了,他不由抽了一口冷氣,定目望去。

    「祖城之地,不是兵戈之處,就此止住。」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祖城的上空迴盪著,這個蒼老的聲音充滿了權威!

    「魯老祖——」一聽到這個聲音,吳中天不由目光跳動了一下,輕呼說道。

    「魯老祖——」聽到發吳中天的話,不知道有多少人心裡面為之一寒,低呼一聲,特別是石人族的修士強者,一聽到「魯老祖」這個稱謂之後,更是駭然失色。

    「祖城的魯老祖出世了!」有石人族驚呼,說道:「他老人家竟然主持祖城的俗務了,了不得呀,天大的事情。」

    魯老祖,乃是祖城最強大的老祖之一,威名無播,不要說是一般的修士強者、一般的天才俊傑,就算是陰陽禪門的老祖,聽到魯老祖的名字,也都會敬之三分。

    「老祖——」那怕吳中天在陰陽禪門極受囂張了,那怕他的實力在年輕一輩之中很強大了,但是,面對祖城的魯老祖,也不敢放肆,忙是一拜。

    在祖城的不知道多少修士強者也一樣不敢放肆,他們都收斂神態,拜了拜。

    「中天並非是有意冒犯。」吳中天收斂神態,說道:「實乃是姓李的惡賊殺了我的胞弟,屠我們陰陽禪門弟子,我陰陽禪門必討回公道……」

    吳中天說出這樣的話,也讓不少人心裡面一寒,他們都知道,吳中天這話是十分的有份量,不僅僅是他,就是整個陰陽禪門都不會放過李七夜的。

    陰陽禪門誓死要報仇,這也是大家能理解的,畢竟陰陽禪門的千軍萬馬慘死在祖城。

    如果陰陽禪門不報仇血恨,這將會衝擊他們在北西皇的地位,這也會動搖陰陽禪門的權威。

    這一次吳中天親率陰陽禪門的大軍親臨,除了對戰仙帝的寶藏志在必得之外,也是要斬殺李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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