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故人
天將破曉,守雲卻還沒睡。
面前的床鋪上睡了兩個人,一個是狄光,還有一個是衛昭。
她揉了揉額角,此間狀況,真是複雜啊。
有一個狄光就夠煩心的了,還多一個衛昭,要是被其他士兵們知道了,還不得折騰的軍心動搖?
也不知道衛昭到底出了什麼事,最後她也沒有問出個結果來,他反而一頭栽倒睡過去了,守雲只好費力的把他拖到了狄光的大帳。
也不知道衛昭從哪兒搞得這一身傷回來,身上還冷得像塊冰一樣,剛一躺到狄光身邊,狄光就摟上去了,分也分不開。守雲乾脆隨他去了,管他們怎麼睡呢,她都累壞了。
雖然極其辛苦,卻怎麼也睡不著。守雲托著腮沉思,看衛昭的傷勢不像邪術所傷,看來不是她四妹所為。那究竟是誰弄的呢?
她可看的清楚,他是從天而降的,難道去了天上?
一個神仙級別的人物不應該在天上受到什麼傷害吧?
頭疼,守雲歎了口氣,轉頭看向帳門,外面已經亮起第一道曙光了。
突然,一陣響亮的馬嘶聲在外面響起,大好的安寧清晨被攪亂,有人粗聲粗氣的在外面呼喊:「守雲何在?」
守雲愣了愣,剛走到門邊,已經聽到二福的聲音:「守雲哥,守雲哥,快些出來!」
守雲出了帳門,迎上他憨厚的笑臉,「怎麼回事?」
「朝中來人了,守雲哥,看來是好事啊。」
守雲莫名其妙,朝中來人,與她何干?
二福說的沒錯,的確是好事,但對守雲來說卻是未必。
那位傳信的士兵粗聲粗氣的在她頭頂宣讀了聖旨,因為救下狄光,讓天朝順利戰勝柔然,她立了大功,被冊封為校尉。
守雲除去驚愕,已經沒有其他情緒。
這一定是天大的諷刺,她身為柔然長公主,如今卻成了天朝的軍中校尉,有了官銜。
二福在她身後戳了她一把才喚回了她的神智,她接過聖旨之際,依稀看到一邊周將軍的笑臉。
這番爭鬥到底還是把她牽扯了進來。
全軍上下沒有賞賜,獨獨她一人以頭功領了官銜,不僅得了周將軍的一個人情,還順利的被其他軍士孤立,甚至有可能會受到狄光的猜忌。
可惜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想法,守雲收好聖旨,掃了周將軍一眼,轉身大步回營。
「校尉,下次開戰,你可要記得出戰吶。」
周將軍的聲音帶著一絲得意在她身後響起,守雲轉身對他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大步離開,絲毫沒有半點下級對上級該有的尊重。
周將軍眼裡閃過一絲不悅,冷哼了一聲,周圍圍觀的士兵們都望了望天,當做什麼都沒看到。
「封了校尉?」衛昭倚在床上,對守雲笑了一下,「倒也不錯。」
看來他的傷勢並不嚴重,一覺醒來已經好了不少,此時單臂撐著額頭倚在床上,身上換了乾淨的白衣,銀髮慵懶的搭在肩頭,雖然眉眼仍舊清淡,卻有絲說不出的風情萬種之態。
守雲看了一眼他身邊躺著的狄光,又看了看他,這兩人即使就這般躺著也惹眼的很。
「我倒覺得十分不好,且不說周將軍的意圖,就是我的身份,也不該擁有天朝的官職。」
「人便是喜歡局限於身份地位,你什麼都好,就是顧慮太多。」衛昭看著她搖了搖頭,「此乃命數,不可違逆,不如接受。」
守雲聞言哼了一聲,在床榻邊的矮凳上坐下,緊盯著他的眼睛,「既然醒了,就跟我說說你這一身的傷是如何來的吧。」
衛昭無奈的歎息一聲,乾脆又平躺了回去,「我說了,天數而已。」
他這樣的神情讓守雲不經意想起什麼都不在乎的狄光,頓時怒從心起,嚷了起來:「我最討厭你們中原道家的這些廢話!天數,天命,什麼都是天定!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衛昭轉頭瞥了她一眼,繼而闔目假寐,「我說的都是事實,此乃天數,我命中該有這一劫,此番經歷之後,已然飛昇而入上神之境。」
守雲聞言愣住,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不得不承認,似乎的確有些不同了。
現在她面前的人是上神了。
真是不可思議。
「所以……你是歷劫去了?」
守雲聽說過道家有歷劫飛昇的說法,難怪他會受一身的傷回來。
據說歷劫搞不好是會送命的,要是那樣,他這還算輕的了。
誰知衛昭聽了這話卻搖了搖頭,張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身側的狄光,「我這一劫可是為了明月受的,此番之後,他只剩一劫,便可功德圓滿了。」
「什麼?」守雲順著他的視線看向狄光,突然覺得眼前安詳睡著的人陌生起來。
「接下來才是大劫,這次卻不是我幫他渡過了。」衛昭悠悠的轉眼,對上守雲的視線,幽潭般的雙目深不見底,「我說過,你是一把鑰匙。」
守雲被他的視線盯的不禁一陣心慌,一下子站起身來衝出了帳門。
外面的清風迎面撲來,她微微鬆了口氣。
為什麼會有不安的感覺?
應該不會有什麼事的。
守雲得到校尉的官銜沒幾天,柔然再次集結重兵壓陣。衛昭與狄光都還在養傷,形勢一時間變的危急起來。
周將軍急於立功,自然主戰。守雲與其他一干經歷了上一戰的副將都知曉其中詭譎,主張使用緩兵之計,一時間兩方相持不下。
守雲與衛昭商量過後,決定趁夜深人靜之際,前往對方營地打探一下情形。
這個決定其實是衛昭提出的,但守雲離開之際,他又叫住了她,欲言又止了好一陣才揮手讓她離去。
孤月當空,守雲以靈力借助周圍環境隱身而行,很快便看到對面篝火熊熊的營地。°°
空氣裡瀰漫著烤肉的香氣,柔然的歌謠在耳邊悠悠迴響。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她視為骨血的同胞,如今她卻已經身為天朝的校尉。
她在距離營地大門十丈開外的地方站定,再也無法走近一步。
父王和妹妹們的亡靈若是在天上看到她此時的作為,會不會怪她?為何她會一步步走到如今這般田地?
眼前倏然閃過一道白影,守雲猛然一驚,回過神來,抬頭看去,營地裡走出一人。
白色的大氅嚴嚴實實的包裹著他整個人,被風揚起的衣角發出輕響,像是在吟唱著古老的歌謠,他踏歌而行,一路走到她面前。
「你終於來了。」
守雲猛然退後一步,她明明隱著身,為何會被發現?
「你……你是誰?」
頭頂的帽子被掀去,月光下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五官漂亮的像是由天神費盡心思雕琢而成,微微泛著棕色的膚色讓守雲看了,心中漾出一絲熟悉的暖意。
「泉洲……」
她想過很多可能,卻獨獨沒有想到會是他。
難怪她會覺得他的身影像克暮遼,親兄弟自然相像。
這些日子以來她居然已經差不多忘了這個人,而這個人是在大漠裡救過她一命的恩人,如果不是他,也許自己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
守雲心裡滿是內疚,甚至不好意思再盯著他的臉,「泉洲,你……還好麼?」
「當然好,我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了麼?」
泉洲笑的如同以前那般燦爛,彷彿已經忘了自己的身份,又回到了先前與她一起穿越沙海的那段時光。
然而守雲卻很快就將他拉回了現實,「那你為何會在這裡,還成了柔然的主帥?」
泉洲臉上的笑容一瞬間斂去,月色下的面容失了顏色,眼中也露出一絲彷徨,好半晌才低聲道:「我……不是自願的。」
守雲怔怔的看著他,旋即明白過來,「是四公主逼迫你的是不是?」
泉洲垂著腦袋默默地點頭。
守雲捏緊了拳頭,她該想到的,以泉洲這樣毫無經驗的人怎麼可能成為一軍統帥,必然是有人在幕後操控。
只是,為何她四妹要選擇泉洲呢?
「守雲姐,你是怎麼進的軍營?」
守雲被他的問題拉回了思緒,勉強笑了一下,「此事說來話長,還是以後再告訴你吧。」
泉洲點了點頭,雖然在笑,眉目間卻難掩淒楚之色,「那……我回去了。」
他沒有問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也沒有說任何有關戰爭的話題,彷彿只是兩個故友會面,彼此問候一番便要告辭離開。
守雲看著他轉身,一步步朝前走去,逆著火光勾勒出的背影孤寂無助,像是早已不堪承受身上的壓力。
「泉洲……」
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喚他,守雲低聲對他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你回營,保你無恙。」
泉洲轉身看她,眼中滿是不敢置信,「萬一被發現了,你會受連累的,而且四公主也不會輕易放過我……」
越說到後面,聲音越低,泉洲擰著眉,踟躕的在原地踱著步子。
「放心,我說了,我保你無恙。」
泉洲抬眼看向她,一身戎甲,雌雄莫辯。何時她身上竟顯露出了這樣的英武之姿?光是看著那雙沉澱了塵世滄桑的眸子,也覺得內心一陣安定。
他走回了她面前,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好,我跟你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