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琍]租下小管家【愛情不能買賣之二】[全文完]

租下小管家（愛情不能買賣之二）作者：凱琍

身為一個成功的大律師，唐志峰跟大多數現代人一樣，
工作忙碌、壓力沉重，脾氣又火爆，已走在過勞邊緣，
直到遇見喬聖恩，她的按撫終於舒緩他的暴躁與疲倦，
他的身心因她而沉穩，他很確定──他需要她。
既然對她如此依賴，幹脆將她包下來，包吃包喝包住，
提供她需要的食宿，享受她體貼的溫柔照顧，
兩人維持良好的主雇關係，似乎這是最適當的距離，
他卻漸漸變得貪心，只想讓她當他專屬的唯一……

喬聖恩成長於育幼院，早已習慣不去期待，隨遇而安，
原以為一輩子將平穩而過，無欲無求，簡單生活。
直到遇見唐志峰，他好心收留了她，還聘她為管家，
兩人開始同居的生活，她平靜的心也因他起了波瀾……
他們一個像火，一個如水，原本該是水火不容，
隨著同居的每一天，卻漸漸水火相融，甚至水火共舞……

第一章

　　擎宇律師事務所

　　「Shit！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叫他們全部給我去跳樓！」唐志峰大手一揮，把文件重重地丟到桌上，如果眼神可以殺人，他不知早已處死這批笨蛋多少次了。

　　他生平最討厭的就是愚笨，正所謂人笨無藥醫，事務所裡的三十名員工，沒一個能讓他滿意，要不是他分身乏術，早就把他們通通開除了，偏偏他的工作時數過量，只得靠這群笨蛋繼續替他出力。

　　助理方子銘看了一下窗戶，不太自在地提醒上司。「老大，這裡是二十七樓，跳下去會死人的。」

　　在這棟氣派的商辦大樓中，他們「擎宇律師事務所」獨佔第二十七樓的兩百坪空間，其中有五十坪是唐志峰的住處，工作狂的他永遠都在加班中，甚至以公司為家、以家為公司。大家都習慣叫他老大，不只因為他是負責人，更因為他那股火爆氣勢，讓人不由得想稱他一聲老大，更重要的是老大永遠都是對的，千萬別想挑戰這一點。

　　唐志峰想了一下，沒錯，要收屍確實也很麻煩，於是改口說：「那就給我去撞牆，看能不能把腦子撞聰明一點！」

　　「是，我會監督他們徹底執行的。」方子銘不敢再質疑上司的命令，就怕自己也淪為撞牆一族。

　　「Shit！」唐志峰再次飆罵口頭禪，伸手按揉太陽穴，並稍微解開領帶。他最近火氣特別大，看什麼都不順眼，動不動就會頭痛，更慘的是夜夜失眠，二十九歲的他難道已步入前中年期危機？

　　善於察言觀色的方子銘立刻問：「老大你好像不太舒服，要不要看醫生？」

　　「用不著。」唐志峰非常瞭解自己的症狀，就是一整個心急、心煩、心悶，神醫也治不了。

　　強人總是不愛看醫生，不願暴露自己的弱點，方子銘摸清了上司的心態，退一步說：「如果老大不排斥的話，我幫你介紹一個按摩師，怎麼樣？」

　　「按摩？」唐志峰以前也找過按摩師來服務，畢竟他身為紅牌大律師，身份有那麼點特別，在外不時會遇到客戶、同行或被告，但按摩時就是要全身放鬆，哪有力氣跟他們唇槍舌戰？

　　「對啊，按摩有助身心放鬆、提高免疫力，真的很有用喔。」方子銘像個超級推銷員，神采飛揚地說：「我介紹的這位不是專業按摩師，但她的手法真的很棒，我和我老婆都成了她的信徒，佩服得五體投地，超神奇的！」

　　「不是什麼怪力亂神吧？」唐志峰對神棍或神秘教派毫無興趣，他唯一相信的就是自己，只要意志力夠堅強，任何問題都不是問題。

　　「放心，她是我家鄰居的女傭，以前有跟神父學過腳底按摩，最近啊，我家附近的街坊鄰居，男女老少都領教過她的手法，人人稱讚！」方子銘忽然停頓一下，面露焦慮。「不過她是個年輕女孩，老大你又一個人住，我有點擔心……」

　　「擔心什麼？你想給我找個仙人跳不成？」唐志峰無意成為社會新聞中的苦主角色，他對女人的態度一向可有可無，工作才是他最忠實的情人。

　　「其實……她是個很單純的鄉下女孩，我是怕老大你會看上她，把人家嚇壞了，到時就變成老爺不要、老爺不要……喔喔……」方子銘自己演起來，閉上雙眼，雙手在空中揮舞，還滿像那麼一回事。

　　唐志峰的反應是抓起檔案夾就丟過去，這白癡！憑他唐志峰的身價，哪裡還用得著強迫女人？

　　「老大饒命啊～～」方子銘連跑帶跳地逃出辦公室，雖然搞笑很好玩，但他最好別再耍笨，否則被老大直接丟下樓，會死得很慘！

　　「陳奶奶，我等一下要出門，拜託你幫我看著小光。」每當喬聖恩有事外出，總是麻煩女主人幫她照顧小孩。

　　「好啊。」坐在搖椅上的陳玉櫻點頭答應。她是個纖瘦體弱、性情溫柔的老婦人，丈夫已先她一步而去，這幾年來她獨自住在老家，兒女都已經成家立業，搬到了高樓大廈，說了幾百次要接她過去住，但她總是念舊，捨不得這個和丈夫一起打造的家。

　　「多謝陳奶奶。」喬聖恩跟女主人的相識是個巧合，三個月前，她帶小光從雲林來到台北，正彷徨著不知該何去何從，在公園巧遇陳玉櫻，兩人一見如故，以小孩為話題，很自然地就聊了起來。

　　當陳玉櫻得知她們在台北舉目無親、無處可去，當場建議她來幫傭，提供食宿，一切好談。原來陳玉櫻請的外傭不久前回鄉了，她老人家身體不好，正煩惱著要找誰來幫忙，彷彿天注定似的，雙方就這麼一拍即合。

　　「客氣什麼？我最喜歡跟小光在一起了。」陳玉櫻和小光相差七十歲，老人家愛靜，難得這孩子也是靜靜的，兩人相處得很愉快。

　　喬聖恩微笑一下，她能碰到這麼好的主人家，都是上帝保佑。「晚上不用等我，你們先睡吧。」

　　「嗯，小光跟媽媽說再見。」陳玉櫻對這對母女有著無限同情，小光的父親不知身在何方，只有喬聖恩一人撫養孩子，大家都是女人，怎能不幫她一把？

　　「掰掰～～」四歲的喬聖光不是很愛說話，只有對聖恩媽媽才會比較親熱，在不斷變換的環境、來去的人群中，聖恩媽媽是她唯一的安全感。

　　喬聖恩揮手向她們告別，心中同時歎了口氣，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小光的親生父母？其實她並非小光的母親，只是過去這四年來，幾乎都是她照顧小光的時候為多，小光也很自然地把她當成母親。

　　喬聖恩來自雲林的一家育幼院，從小受修女的照顧長大，教會團體之間常有交流，她因此認識幾位神父，也跟著他們學了腳底按摩、指壓、推拿等，也能用英文和法文交談，大家常說她是個小天才，但她生平無大志，只希望平凡簡單過日子。

　　偏偏她在育幼院的兩位好友──喬聖文和喬聖心，他們倆沒有這麼平凡簡單。這兩人未婚生女也就罷了，還一前一後地離去，為了找到這兩個不負責任的父母，她才會從雲林北上，希望可以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線索。

　　晚上七點半，喬聖恩走出門，隔壁的方子銘已經開車過來，向她招呼道：「哈囉，上車吧──」

　　「謝謝方先生，不好意思麻煩你了。」喬聖恩一坐上車就道謝。

　　「不麻煩，第一次嘛，以後你搭捷運過去，很方便的。」方子銘爽朗地回答，他和老婆都欣賞這女孩，客氣有禮，不太多話，讓人覺得很舒服。

　　「嗯，謝謝。」

　　方家夫婦跟陳奶奶認識多年，最近也成了喬聖恩的客人。自從她開始幫傭，有空也會幫陳奶奶按摩，這消息很快就傳開來，左鄰右舍都有人想找她按摩，結果便成了她第二項工作，在取得陳奶奶的同意之後，她便利用晚餐之後的時間去賺外快。因為她要養小光，還要尋人，存夠錢才請得起徵信社。

　　今天方先生幫她介紹的客人，聽說是一位成功的大律師，她從未接觸過這種大人物，但她並不覺得緊張，只是陌生。其實人都是一樣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如此而已。

　　晚上八點，他們抵達了目的地，走進一棟寬敞的大樓，方子銘跟警衛打過招呼，又替喬聖恩按下電梯按鈕，親切地解說。「我就送你到這裡，你到了二十七樓，按左邊的門鈴就對了，整層樓只有兩扇門，右邊是辦公室，左邊就是我們老大住的地方。」

　　「老大？」喬聖恩略帶詫異地眨眨眼，她今天要服務的對象是一位老大？不是說一位律師事務所的負責人嗎？若不是方先生和方太太再三保證，她怎麼敢來幫一個陌生男子按摩？雖然說人人都會生老病死，但在生前絕對有分別，至少就有「安全」和「危險」兩種類型。

　　方子銘拍了自己的腦袋一下，好笑地解釋。「抱歉，一時口誤，是我們老闆啦。」

　　她遲疑一下，忍不住再次詢問：「方先生，我真的只要來一個小時，就可以賺一千塊？」

　　左鄰右舍開給她的價碼，大多是時薪三、四百元，今天能夠三級跳，彷彿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沒錯，只要我們唐老闆滿意的話，可能還會有小費喔！」方子銘對上司就算有百般怨言，在薪水這方面是無法抱怨的，唐志峰對員工薪資和福利都相當大方，難怪大家願意替他賣命，就算常被罵得狗血淋頭，還是不見半個人辭職。

　　「謝謝。」她需要錢，正因如此，她才會來到這地方，只要認清這個事實就好了，其他沒什麼好在意。

　　告別了方子銘，喬聖恩獨自走進電梯，很快來到第二十七樓，走道上燈光明亮卻空無一人，有時大樓會給人一種淒清的奇幻感，沒有什麼生命感，這位老闆居然獨自居住在此，真讓人佩服他的意志力。

　　她往左邊走去，門鈴才響一聲，大門就打開了。

　　眼前站著一個高大結實的男人，晚上八點仍穿著襯衫、西褲，只有領帶稍微鬆開些，眉頭卻是緊皺的，瞧他一臉倦意，渾身散發著緊繃的氣息，顯然是累積了相當多壓力，看來今天的薪水不會太好賺。

　　「唐先生您好，我叫喬聖恩，我是來幫您按摩的。」喬聖恩不太習慣直視陌生人，只對著地板說話，這整間屋子都豪華得莫名其妙，各種顏色形成強烈對比，她感到有點刺眼。

　　「你好。」唐志峰對她的第一個印象是，好一個樸素的女孩。她長得高高瘦瘦的，一頭黑色長髮綁成馬尾，穿著白上衣和黑長褲，臉上也沒有其他顏色，除了幾顆俏皮的小雀斑，彷彿從黑白片走出來的人物。

　　現在哪個女孩不是五顏六色的眼影唇膏？她倒是挺特別的，瞧她似乎不敢接觸他的視線，像只害羞的小麻雀，這樣很好，他也不希望有人和他針鋒相對，身為一個律師最渴望的，大概就是無聲的時光吧。

　　「跟我來。」唐志峰迫不及待地帶她走進臥房，但不是要做什麼限制級的事，而是他需要徹底的放鬆。

　　喬聖恩無聲無息地隨他走進，看他解開領帶，面帶不耐地問：「要怎麼開始？我躺著就行了吧？」

　　如此台詞和場面，還真像是某種特殊交易，但她看得出來，這位客人只想盡快解脫，雖然見面才幾分鐘，她卻能清楚感覺到，表面還撐得住的他，其實早已累壞了。

　　「請您先坐下，我摸摸看。」

　　還要先檢查不成？唐志峰不怎麼高興地坐到床邊，讓她伸手摸了幾下，那雙手小小軟軟的，他懷疑她能有幾分力氣？說不定抓沒兩下就抽筋了。

　　果然她只抓了兩下，接著就停下來說：「先生，您的肩膀太僵硬，建議您先泡個熱水澡，如果沒時間，沖澡也可以，多用熱水沖一下您的肩膀和背部。」

　　她替很多人按摩過，像他這般有如石塊的身體並不多見，他是律師，又是老闆，還住在辦公室旁，像台工作機器似的，不先軟化一下怎麼行？

　　「這麼麻煩？」他原本計劃按摩後才去洗澡的，他不喜歡改變計劃，尤其是來自旁人的因素。

　　「先生，這樣對您會比較好。」她不禁對他感到同情，希望他可憐的身體能夠喘口氣。

　　她的聲音相當柔細，卻透著一股堅定，如果她強硬地命令，他絕對會翻臉，但是看她表情平和，他如果不聽話反倒成了壞孩子。奇怪，她是老師還是保母？似乎對此挺有一套。

　　「好吧，你在這裡等著。」他妥協了，既然不是面對員工或客戶，他用不著太過堅持。

　　十分鐘後，唐志峰身穿黑色浴袍走出來，髮梢還滴著水，他的頭髮剪得很短，因為自然鬈比較難整理，就乾脆剪到最短，洗完頭也容易干。他不在乎讓女人看到他如此「性感」的模樣，反正他有本錢，健壯又挺拔，自信是男人最大的魅力，而他就是一個自信過剩的男人。

　　奇妙的是，喬聖恩仍然一樣平靜，視線只停留在他的頸部以上，要不然就是膝蓋以下，稍微打擊到他身為男性的自信。難不成她看過很多裸體，已經到了色即是空的地步？

　　「先生，請您用這塊枕頭。」她準備了一個中空的枕頭，好讓客人在按摩時能順暢呼吸。

　　「行了，快點開始。」他隨手接過放到床頭，已經有點等不及。

　　「請您把浴袍脫掉，用毛巾蓋在腰部以下。」說完後，她轉過身背對他，讓他有準備的時間。她從小就幫忙照顧育幼院的弟妹，看過的裸體確實不計其數，再加上她開始兼差按摩之後，碰過的客人男女老少都有，在她眼中每個人都是一樣，都是需要撫慰的身心。

　　唐志峰揚起雙眉，心想自己沒聽錯吧？她到底要他脫到什麼地步？如此靜夜，孤男寡女的，氣氛似乎有點詭異，更何況她是「明眼人」，並非視障按摩師。

　　無所謂，反正他也沒在怕的，大方一脫，俯趴著躺到床上，再拿毛巾蓋住自己的臀部，就這麼毫無防備地面對她。現在他全身乏力，就算絕世美女全裸地站在他面前，他也只想好好睡一覺。

　　喬聖恩轉過身，看他已準備好，輕聲地說：「那麼我要開始按摩了。」

　　她關了主燈，只留下櫃頭的小燈，當室內光線轉暗，他也閉上眼睛，近來實在疲倦，腦子卻停不下來，他八成是得了什麼躁症，否則怎會神經兮兮地靜不下來。

　　她拿出一小瓶橄欖油，抹在手上就開始按摩，沒有點蠟燭、燒精油或放音樂，只用最簡單的方式為他服務。她有一套自己的手法，從頭部往下延伸，經過脖子、肩膀、背部，跳過會有點讓人尷尬的臀部，來到雙腿和雙腳，如此從頭到腳的按摩，才能徹底而深沉，讓那些沉重和不安的感覺全都消失於無形。

　　咦，這是怎麼回事？才按摩沒多久，唐志峰忍不住暗自驚歎，這女孩不會讓人一下子就痛到極點，先是輕輕地撫摸，緩緩地注入力量，釋放出他的疲倦，最後再加以緩和，簡直是魔法啊！

　　以前他遇到的按摩師，要不就是力道太重，要不就是節奏太快，也許看他是個精壯的大男人，個個都使出吃奶的力氣，雖然又痛又爽，卻像打仗似的，最後只覺得累癱了。

　　但這女孩不同，她一點也不急，像行雲流水一般，照著穴位逐一按揉，彷彿在用雙手對他催眠──放鬆下來，平常辛苦了，現在你什麼都不必想、不必做，只要閉上眼睛，感覺你的身體在休息，每個部位都需要休息，尤其是你的心。

　　更重要的是，她並不多話，只是靜靜地操作雙手，不會東扯西聊一些五四三，他平常要說的話已經夠多了，能在這時安靜下來，簡直是天堂般的享受，難怪方子銘如此推薦，早就該介紹給他了……

　　他不確定她到底按摩了多久，他閉上眼，逐漸失去神智，心想睡一下應該沒關係，他還要付錢給她，對了，除了時薪也該給點小費，她實在是要命的稱職……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是隔天早上七點。他居然睡著了！完全地不省人事、毫無知覺，連個夢都沒作，說不定被人搬家了都不知道！

　　慌忙地跳下床，他迅速巡視屋內，四周看來沒什麼變化，回到房裡，他才發現床頭櫃上有個保溫杯，旁邊有張紙條，上面寫著──

　　唐先生，按摩後應該喝點飲料，這是枸杞紅棗黃耆茶，請您記得要喝完。

　　喬聖恩　敬上

　　「喬聖恩？好神聖的名字……」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打開保溫杯，咕嚕嚕喝了幾口，味道還不壞，原本他不怎麼喜歡中藥補湯，聞起來就有種怪味，但這杯飲料不同，清清淡淡的還會回甘。

　　太棒了！他忍不住再三感歎，只要有這位神奇按摩師，他就能睡得好、精神好，如此一來，天底下還有什麼難事？大好週末，他準備更賣力工作啦！

　　週一上班日，方子銘第一件事就是找上司。「老大，按摩的感覺怎麼樣？」

　　「下週五再找她來。」唐志峰精神抖擻，雙眼如電，像被大師加持過一樣，充滿了正向的能量。

　　「沒問題～～」方子銘在內心歡呼，這下他又立了大功，下回加薪一定有他的分，喔耶！

　　唐志峰又交代了幾件公事，方子銘一一記下，心想老大真是狂人，連週末也不休息，幸好自己只是一個小助理，用不著做得沒日沒夜，否則老婆跟孩子早就跑了。

　　「暫時就先這樣。」

　　「是。」方子銘暗自喘口氣，什麼叫暫時就先這樣？老大再交代下去的話，他今天就準備睡公司了，還是乘機快溜吧。

　　助理才離開，電話聲就響起，唐志峰接起來一聽，原來是他母親。

　　「志峰，最近很忙嗎？好久沒看到你了。」黎佳如對兒子相當掛念，這孩子從十五歲出國唸書，直到二十四歲才回來創業，親子間的感情不免有些疏遠，但其實哪個做媽的會不在乎孩子呢？

　　「嗯，我最近很忙。」唐志峰照實回答，沒想到要委婉一些。有時他會接到母親的關心電話，但兩人共通的話題不多，說來說去都差不多，就是要他保重身體、找個對象、結婚生子而已。

　　果然，黎佳如接著就說：「你再忙也不能忽略了終身大事，媽想幫你介紹個女孩，人品好、樣貌好、腦筋好，你一定喜歡。」

　　「應該是家世好吧？」唐志峰很瞭解父母親的觀念，他們都是學有專精的優秀人物，父親是醫生，母親是教授，事事都要講究門面排場，絕對不可流於凡俗。

　　可能是他生性叛逆吧，從小就愛頂撞那些老規矩，爸、媽只有他這個獨子，一向拿他沒辦法，反正他也沒讓他們丟臉，律師做到他這地位算是頂尖了。

　　「家世好有什麼不對？」黎佳如反問，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嗎？

　　他不願跟母親正面交鋒，只得敷衍地回答。「沒什麼不對，只是我沒空去相親，也沒興趣結婚。」

　　黎佳如對兒子的態度相當不滿。「什麼時候你才會有空？你應該找個人照顧你，住在公司裡，每天吃外食，這怎麼行？」

　　「我會考慮找個傭人或管家，這樣都比結婚方便。」在他的觀念中，能花錢解決的都算小事，就像那個按摩的喬小姐，他出錢，她出力，簡單明快。如果要找個女朋友幫他按摩到睡著，只怕要花更多時間談情說愛，他才沒有那種閒功夫。

　　「你啊！」黎佳如的不滿瞬間升高到極點。

　　「我還要忙，暫時就先這樣。」他知道母親即將展開碎碎念大法，趕緊掛上電話，否則真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通話。

　　站起身，他做了幾個伸展操，好讓自己僵硬的身體放鬆些，以前他常去健身房報到，最近運動的時間卻越來越少。想到下次按摩還要等到星期五，好像有點太遙遠，乾脆改成一周兩次吧，對他的工作效率一定會有極大的改善。

　　唐志峰一聲令下，方子銘立刻照辦，於是乎每週二和週五，喬聖恩都會來到這棟大樓，按摩一小時就有一千元，還常常有小費。

　　唐志峰徹底愛上了按摩，甚至漸漸變得依賴，天曉得那是何等的舒暢，皇帝享受大概也就如此了。更棒的是，喬聖恩的話不多，總是默默地做好每個細節，他也不曾過問她的生活，像是她幾歲了、住哪裡、已婚或單身？這都不關他的事，只要她的雙手繼續為他服務，他就萬分滿足了。

　　喬聖恩也很喜歡唐志峰這位客人，他付錢大方，要求合理，看他放鬆睡著的模樣，讓她頗有成就感。更重要的是，他從來不會問一些有的沒的，不像那些左右鄰居，總愛問她為什麼單身帶著小孩，給她太多的關心其實也是一種壓力。

　　兩人維持良好的主雇關係，客氣、平淡，卻是最適當的距離。

　　眨眼間一個月就過去了，喬聖恩在幫唐志峰按摩頭部時，敏銳的手指注意到一件事。「唐先生，您的頭髮變長了。」而且粗粗硬硬的，髮質真特別。

　　「喔，一直忙著沒去剪。」他遺傳了父親自然鬈的基因，頭髮又多又毛又長得快，一向都是剪到最短，以方便整理為最高原則，否則就會像頭獅子似的，偏偏最近case特別多，他找不出時間去理髮沙龍。

　　「不嫌棄的話，我可以幫您修一下。」她在育幼院常替孩子們剪髮，可說是駕輕就熟。

　　他愣了一下，她的雙手會不會太萬能了？「你會剪頭髮？」

　　「嗯，不用另外收費，多謝您平常的照顧。」她的出發點只是想回饋，他是個難得的好客人。

　　「好，就麻煩你了。」他對她有信心，依照她穩定的操作態度，就算是業餘也不會差到哪兒去。於是他走下床，拿張椅子坐到穿衣鏡前，想看看她會把他的頭髮剪成什麼樣子。

　　喬聖恩先替他圍上大毛巾，從她的大包包中拿出一支小剪刀，雖然不是專業等級的美發刀，只是小修的話還能湊合，他的頭髮本來就短，只需照原來的形狀修剪，不用什麼特別手法。

　　在她專心剪髮時，他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乘機從鏡中觀察她，平常按摩時他總是閉目養神，很少留意她的模樣。今天這女孩仍是一身樸素，連口紅都沒搽，若走在路上他一定不會注意她，但仔細端詳，他發現她長得挺秀氣，認真的雙眼還透著一股靈氣，說她是個清秀佳人也不為過，但又似乎少了點什麼，她不太有女性的嬌媚，反而像個無性別的天使，有種脫俗的距離感。

　　怪了，他是吃飽了撐著，沒事打量他的按摩師做啥？她就是來替他按摩的，今天順便幫他剪髮，如此而已，他可沒忘記助理的那番話，什麼「老爺不要、老爺不要……」之類的，他才不可能看上她，除非地球上只剩她一個女人，哼！

　　正當他胡思亂想之際，喬聖恩開了口。「先生，您看看這樣可以嗎？」

　　什麼？已經好了？她只花了十分鐘就完成任務，會不會太神了？唐志峰盯著鏡中的自己，居然挺好看的，比起知名髮型師的手藝，毫不遜色。

　　他站起身，左右檢查了一番，不吝嗇地讚賞。「你真有一套，不錯、不錯！」

　　「如果您不介意，我順便幫您洗一下頭髮。」她在育幼院都是這般流程，剪完頭髮就洗頭，好衝去那些發屑，若是年紀小一點的孩子，她還會一併替他們洗澡，但唐先生是成年人，這工作還是留給他自己比較適合。

　　「當然好。」他立刻投贊成票，一切都太好了。

　　兩人轉移陣地到浴室，他坐在凳子上任她擺佈，反正他本來就只穿內褲，只在腰間圍著毛巾，要怎樣都方便。她先放好溫水，替他洗頭還順便按摩，該抓的都抓了，該按的也按了，重點是她從不急躁，總是輕輕緩緩地完成，讓他也跟著放輕放緩了。

　　他跟她最大的差別應該就在於，他急得很，她卻慢條斯理，真有趣。如果有時間的話，他會想多認識她一點，但他就是沒時間，不想交朋友也不想談戀愛，只想在事業上衝刺，那是他唯一的重心。

　　「這樣的水溫可以嗎？」她的聲音跟動作一樣溫柔，他覺得自己可以就此含笑九泉，死了都舒服。

　　「很好。」他不由得長長地吐了口氣，胸口積壓的鬱悶一消而散。說來神奇，他跟一個女人在浴室中獨處，卻沒發生天雷勾動地火的情節，兩人完全不來電，真是太棒了！

　　洗過頭，她拿毛巾替他擦乾頭髮，短髮不用吹整，倒是省了點功夫。

　　走出浴室後，他從錢包裡拿出兩張大鈔。「謝了。」

　　「不用，您給我的薪水已經很多了。」一小時一千元，她都不知道自己有這身價，更何況他給的小費常常超過時薪。

　　「你值得的。」他整個人神清氣爽，像彈簧似的都快跳起來了。

　　「真的不用，謝謝。」她越是客氣，他就越是堅持，最後將錢直接塞到她包包裡。她拒絕不了，決定今天多延長些時間，答謝他的慷慨。

　　「我們開始按摩吧，請您躺下。」她在內心默默感謝，雖然他的外表有點嚴厲，看起來脾氣很大的樣子，但真正認識以後，她發現他是個大方直爽的人，不像一些高高在上的有錢人，高傲又吝嗇。原本她就明白人是有分階級的，來到台北以後這種感受格外強烈，但幸運的是，她碰到了陳奶奶、唐先生這樣的好心人。

　　「好！」可能是剛才洗頭的功效，今天他不像平常一樣愛困，反而精神奕奕，甚至想說說話。「對了，除了按摩和剪髮，你還會做什麼？」

　　「煮飯、打掃、種菜、釀醋、做糕餅、做衣服、帶小孩……都是一些很簡單的小事。」育幼院的修女們各有專長，她從小跟著一起做，不知不覺間什麼都學會了。

　　「好厲害。」聽著她平靜的聲音，他完全相信她做得到，她就像是一位萬能天使，如果她是他專屬的該有多好？

　　不對，他在想什麼啊？這樣下去，他真的不能沒有她了！

　　「希望有機會替您多服務。」如果他需要，她很樂意替他多做點事，其實他的疲倦光靠按摩也不是辦法，應該從生活習慣改變，但她不好意思干涉太多，畢竟他們沒那麼親密。

　　「嗯……」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內心隱隱掙扎著，習慣和依賴都是很恐怖的東西，會變成一個人的弱點，他不想給自己找麻煩。雖然她壓根兒不是他的菜，但說不定哪天燈光昏暗、神智不清，清粥小菜看起來也會像山珍海味，他可沒興趣給自己惹上麻煩。

　　原本他就不喜歡讓女人黏在身邊，過去他不曾談過像樣的戀愛，有需要時就找同樣不想受拘束的女人，就怕一談感情會糾纏不清，更不願走入婚姻和家庭，那種東西實在太耗時耗力，他工作太忙才沒空招架。

　　因此，他只要這樣簡簡單單的就好，每週兩次按摩，有時還可剪髮，這樣就非常足夠了，至於她其他的手藝，想想還是罷了，他無福消受啊……

第二章

　　擎宇律師事務所

　　唐志峰如果不用出庭、不用洽公，就是在他那寬敞的辦公室，落地窗照明充足，書櫃擺滿參考書籍，桌上則是正在進行的案件資料。他的世界只有工作，而工作的動力是因為他愛錢、愛成就感，不關什麼正義公理，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叩叩──

　　敲過門，方子銘走進來，一臉抱歉地說：「老大，今天喬小姐沒辦法過來了。」

　　「什麼？」唐志峰不喜歡計劃生變，尤其是別人的因素，尤其是他最期待的一件事！

　　今天是週二，他從週六工作到現在，唯一能放鬆的時刻就是按摩，她怎麼可以說不來就不來？

　　方子銘就知道上司會反應激烈，連忙解釋。「她女兒生病了，感冒發燒，她得照顧孩子。」

　　「她有女兒？！」唐志峰驚訝到不行，那女孩看起來最多二十歲，這麼年輕就生了孩子？坦白說他還以為她是處女，她給人的感覺就是清清淡淡，像是一朵生於山野、脫離世俗的百合。

　　等等，什麼百合不百合的，這種聯想很愚蠢耶！

　　「是啊，但她好像沒丈夫，自己帶著女兒生活，我看她人是很乖啦，不曉得為什麼會這樣。」方子銘見多識廣，總覺得喬聖恩不太像這類故事的女主角。

　　「先告訴我，她幾歲了？」有女兒卻沒丈夫？劇情發展越來越詭異，他希望她至少滿二十歲了，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真是個傻女孩！如果說她是修女或比丘尼，他還比較容易相信。

　　「二十三歲，看起來很年輕對吧？」

　　唐志峰鬆了口氣，至少事情不是最糟的情況。「把她的手機號碼給我。」他必須親自跟她談談，今晚的按摩絕對不能取消。

　　「她沒有手機，她在我隔壁鄰居家幫傭，按摩是她的兼職，我只有隔壁陳奶奶的電話。」方子銘迅速寫好電話，呈到上司面前。

　　沒手機？什麼年代了還有人沒手機？至於幫傭……唐志峰腦中靈光一閃，上次他跟母親頂嘴，說找個傭人或管家都比結婚方便。仔細想想，喬聖恩確實是這方面的人才，也許他該重金挖角，否則哪天她不幹了怎麼辦？

　　「老大，我先去忙嘍。」看唐志峰的表情變化複雜，方子銘很想問問老闆是不是對人家有意，但這一個月來似乎風平浪靜，應該是他想太多了，老闆就是太喜歡按摩而已。

　　助理離開後，唐志峰馬上打了通電話，接起的人是一個老太太，聲音很溫和。「請問找哪位？」

　　「我找喬聖恩，麻煩一下。」不自覺的，他的態度也緩和下來。

　　「好，你等等啊。」

　　才等不到一分鐘就有人接聽了，但他就覺得時間過得很慢，甚至瞪住了時鐘的秒針，懷疑它是不是壞了？搞什麼東西，光一個按摩師就讓他失去耐心，這樣下去怎麼能賺大錢？

　　「喂。」喬聖恩的聲音出現了。

　　他心頭一跳，也不報上姓名，直接說：「是我。」

　　她立刻認出他的聲音，他真有自信，沒有人像他一樣，不怒自威。「唐先生您好。」

　　「你今天晚上一定要來。」他不接受拒絕，他需要她。

　　「不好意思，我女兒剛剛才退燒，我還是不放心。」她也不想耽誤工作的時間，雖然陳奶奶很樂意幫忙照顧，但小光需要她陪伴，生病的孩子總是格外依賴。

　　「你帶她一起來，這樣總沒問題了吧？」他對「小孩」這種生物向來保持距離，因為他們會吵會鬧還會哇哇大哭，他討厭所有不受理性規範的事物，不過為了神奇的按摩，今天他決定拚了！

　　喬聖恩嚇了一跳，沒想到自己可以帶孩子去工作，好先進的理念。「可以嗎？」

　　「叫你來就來，別囉唆了！」他的耐性有限，如果得不到他要的東西，他很快就會抓狂。

　　「好。」她不怕他口氣嗆人，因為她知道他是個好人。

　　唐志峰掛上電話，心想自己是不是個壞人？人家女兒生病，他還叫她們一起過來，這樣好像有點沒人性？但今晚他實在不能沒有她，就算沒人性也只得認了！

　　當晚八點，喬聖恩抱著喬聖光來到大樓前，今晚她們搭計程車，比平常奢侈，因為有小光在，奢侈也是應該的。

　　「媽，我們要去哪裡？」小女孩靠著母親的懷抱問，她知道自己還有另一個母親，但很少見面，她比較喜歡聖恩媽媽。

　　「我們要一起去唐先生的家，媽媽要幫他按摩，才能賺錢生活，你要幫我加油，好不好？」喬聖恩摸摸小女孩的額頭，還好已經沒那麼燙了，精神也比較好轉。

　　「好，媽媽加油。」喬聖光點點頭，她年紀雖然小，卻明白金錢的重要，人活著就得要有錢，就算不用很有錢，至少不能太沒錢。

　　警衛已經認得喬聖恩，看她抱著一個小女孩，露出驚訝表情地問：「喬小姐？這不會……是你女兒吧？」

　　「嗯，是我女兒，我帶她一起來工作。」喬聖恩平靜以對。

　　警衛點點頭，心想這年頭女人真不好當，又要工作又要帶孩子，不知道她老公跑哪兒去了？不過這問題顯然不適合提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題，有時還是沉默的好。

　　喬聖恩早已習慣別人好奇的眼光，但她不能也不會活在別人的眼光中，她有自己的日子得過。電梯終於來到第二十七樓，如同往常，她一按下電鈴，門就開了。

　　「你很準時。」唐志峰側身，讓一大一小進屋，跟在她們身後關上門。

　　他對小女孩打量幾眼，沒有招呼、沒有寒暄，更不可能說什麼好可愛之類的話，他才不時興那一套，思心到起雞皮疙瘩。

　　「她叫小光，有點怕生。小光，他是唐先生，媽媽的客人。」喬聖恩互相替兩人介紹，並主動向唐志峰說明。「我給她準備了玩具和故事書，她會安安靜靜的。」

　　「嗯，很好。」唐志峰看不出這對母女有什麼相似之處，他對這種事不太擅長，反正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每個人都差不多。不過「安靜」這點兩人倒是挺像的，他欣賞這種小孩，不吵鬧不難搞，很好很好。

　　看到陌生人，喬聖光不做任何反應，只是默默低下頭，視線投注在自己的雙腳，她從來都不是好奇寶寶，面對新環境時，她只懂得把自己縮起來。

　　「小光，你忘了要做個有禮貌的人嗎？」喬聖恩提醒小女孩。

　　聞言，喬聖光抬起頭，扭捏地打招呼。「唐先生您好……」

　　「……小光你好。」唐志峰愣了一下才回應。他一向沒什麼孩子緣，他面無表情的樣子就已經太凶，還曾經把小孩嚇哭過，不過這個小女孩很有家教，不愧是喬聖恩的女兒。

　　喬聖恩把小女孩抱到沙發上，蹲下來對她說：「小光，你聽我說，媽媽現在要工作，你在這邊乖乖的，晚一點我們就回家了。」

　　「嗯……」喬聖光點點頭，假裝自己仍在家中，翻開有很多圖畫的故事書，那些立體圖卡讓她看得目不轉睛。

　　一切都進行順利，喬聖恩轉向唐志峰。「唐先生，我們開始吧。」

　　「好！」等待許久的這一刻終於到來，他開心到差點跳起來。幸好她女兒看起來挺OK，他享受按摩時才不會有罪惡感。

　　燈光暈黃的臥房中，兩人展開一對一的對話，他的身體與她的雙手已培養出默契，當她從指尖緩緩注入力量，他全身的細胞都在歡唱──喔……不要停、不要停……他真的不能沒有她……

　　美好的時光總是飛逝，一小時的按摩結束後，喬聖恩來到客廳一看，小光已經睡著了，於是她替孩子蓋上小外套，慢慢地收拾玩具和書籍，希望孩子多睡一分鐘也好。

　　唐志峰這回沒睡著，跟著也走到客廳，忍不住好奇地問：「孩子的爸爸在哪裡？」

　　別說他八卦或是探人隱私，實在是她一點都不像未婚生女的典型，也不像會被老公拋棄的女人，更何況有她的雙手夜夜按摩，哪個男人捨得離開她啊？

　　「我也不知道。」喬聖恩摸摸小女孩的額頭，語氣平和地回答。

　　「你不知道？！」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她怎麼看都不像會亂搞的女人，難道她的情人多到數不清，甚至查不出孩子的父親是誰？

　　「我來台北就是要找他們……找他。」喬聖恩對外總宣稱小光是自己的女兒，這是為了避免旁人過度關心，也是為了不讓小光覺得自己被遺棄。

　　「如果找不到呢？」好慘，苦情母女流浪到台北，就為了尋找無情郎，但……就算找到了又怎樣？對方既然拋棄了一次，就有可能拋棄第二次、第三次。

　　唐志峰在內心歎口氣，他看過太多殘酷的故事，受理過的離婚案件更是不計其數，早就看破了什麼情啊愛的，都是屁。

　　「找不到的話，我就帶小光回雲林。」她打算花一年的時間尋找，至少要努力過才行，她自己是個孤兒就已經夠了，不能讓小光也變成孤兒。

　　「你要回雲林？！」原本他只是怕她不做了，沒想到她居然還計劃跑那麼遠，叫他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可惡啊可惡，技巧太厲害也是種罪惡，她可知道多少人會因此上癮？

　　「嗯，早晚會回去的，我的家在那裡。」她不像其他兄弟姊妹一樣，長大了就想離開自立，她已經融入育幼院太久，成長於斯也期盼終老於斯。

　　人家都這麼說了，他似乎沒什麼理由阻止她，只得就現實面思考。「台北比較好找工作，你不需要錢嗎？」

　　「我們如果回雲林生活，其實不需要太多錢，我現在只是想存錢找徵信社。」憑她自己的力量，人海茫茫也不知道從何找起，還是得花錢拜託專業的人。

　　說得也是，他看她總是樸實打扮，想必生活上也花不了多少錢，連她女兒也穿著素色衣褲，沒有小女孩常見的花花綠綠，這對母女真是稀有動物，值得保護。

　　「那個男人叫什麼名字？給我一點基本資料，我幫你留意。」他不是什麼善心人士，只是隨手之勞，畢竟他開律師事務所，人面比較廣，或許有機會碰到。

　　唐先生果然是個好人，她再次確認這個事實。「謝謝您，他叫喬聖文，神聖的聖，文章的文。今年二十六歲，身高一七五，黑黑瘦瘦的，跟我一樣都是虎尾高中畢業，以前當過公車司機。」

　　唐志峰皺起眉，這麼平凡的男人，她到底是看上他哪一點？他一邊納悶，一邊拿紙、筆迅速記下，同時問出心中的疑惑。「怎麼你們的名字這麼像？」聽來好像兄弟姊妹，怪怪的！

　　「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只是在同一家育幼院長大，聖愛育幼院。」來到台北後，除了陳奶奶之外，她不曾對任何人提過這件事，就是不想面對別人同情的目光，但像唐先生這樣的大人物，日理萬機卻願意幫她的忙，她覺得自己不用保留太多。

　　「你是孤兒？！」她的發言一次比一次更讓人震驚，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孤兒，其實孤兒應該是長怎樣，他也不太清楚，但在她身上沒有流浪漂泊的氣息，柏反的，她讓人感到寧靜舒適，就好像、就好像……回到家一樣。

　　「嗯。」喬聖恩點頭。她從懂事以來就是如此，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對別人的驚愕表情也習以為常。

　　她是如此坦然，他卻有點呼吸困難，她那雙眼原本就是這麼矇矓的嗎？她欲語還休的表情為什麼會如此扣人心弦？靠，他胸口傳來的疼痛是怎麼回事？「我、我會盡力幫忙。」

　　「多謝唐先生。」聽說跟律師說話是以分計費的，他的恩惠她將銘記在心。

　　喬聖光在這時醒來，睡眼惺忪地問道：「媽……可以回家了嗎？」

　　「小光好乖，我們回家了。」喬聖恩抱起小女孩，溫柔地以手指梳理她的發。

　　喬聖光雖然剛睡醒，但她可沒忘記聖恩媽媽的叮嚀，小小聲地道別。「唐先生再見……」

　　「喔，再見！」唐志峰又愣了一下，果然有家教就是有家教，他小時候完全是個小霸王，對爸、媽的客人老是愛理不理的，比較起來他真是太欠揍了。

　　「那我們先走了，謝謝。」她禮貌地道別，踩著穩定的步伐離去。

　　看喬聖恩抱著女兒，又背起大包包，他很懷疑她的肩膀怎麼受得了？她的表情始終沒有太多變化，他的心底卻是錯綜複雜。

　　才一個晚上，他對這位按摩師的認識可說是日進千里，她居然是孤兒，還有個女兒，卻找不到女兒的父親，如此曲折離奇的人生，她倒是說得平淡無奇，搞什麼東西啊？

　　他這才發覺，其實他一點也不瞭解她，即使她幾乎摸遍他的身體、即使他們根本是零距離接觸，他仍然不明白，喬聖恩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人？

　　更讓他不解的是，他好像對她有那麼點……心疼？這種說詞好噁心，他自己都想吐，卻又想不出更適合的形容。算了算了，還是回書房去研究法條，相信他很快就會沒事的。

　　一場小小的風波就此平息，唐志峰繼續享受每週雨次的按摩時光，明知道自己戒不掉了，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此外，他不忘交代手下留意，也拜託同行幫忙，可惜一直都沒有喬聖文的消息，這個不負責任的傢伙，要是被他碰見的話一定先毒打一頓，男性之恥，哼！

　　至於喬聖恩，她每天在家照顧小孩和老人，外出就是按摩兼差，表面上看不出她的心情變化，只是每當她望著小光的睡臉，就不由得心中一酸，孩子還是需要父母親的。

　　喬聖恩從懂事以來就生活在育幼院，對自己的出身背景毫無所知，每當有人要來領養小孩，不夠活潑、不懂討好的她總是站在角落，她瞭解自己不會是被選中的那個，日子久了也不再有所期待，但小光才四歲，不該就此放棄希望。

　　她們來台北五個月了，依然沒有明顯的進展，上回她問了兩家徵信社，第一家開價五萬，第二家則是八萬，她聽了只得打退堂鼓，但她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工作，終有達成目標的一天。

　　然而彷彿是老天爺的考驗，陳玉櫻忽然病倒了。每天早上她都會帶小光去公園散步，今天卻不小心跌了一跤，回來後直喊腰骨疼痛，喬聖恩試了幾種方法替她舒緩疼痛，但不管熱敷、按摩都沒辦法，最後她們只得上醫院掛號。

　　檢查結果一出來，醫生說必須暫時坐輪椅，至少要復健半年才會好。不只陳玉櫻整個人傻住了，喬聖恩更是自責，如果她陪著一起去公園，或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陳奶奶，對不起、對不起。」喬聖恩只能一再道歉。

　　陳玉櫻搖頭，反過來安撫她。「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別胡思亂想，跟你又沒關係。不過這下真的有點麻煩，我非得打電話給我兒子不可了。」

　　一得知消息，陳玉櫻的兒孫們都出現了，十幾個人召開一場家庭會議，決定把老人家接到長子家中，還要請個全天候的看護，二十四小時不離身，才能確保老人家的安康。至於帶著女兒的喬聖恩，當然不在考慮範圍內，她要同時照顧小孩跟老人，實在是不可能的任務。

　　喬聖恩一再保證自己做得到，眾人仍予以否決，陳玉櫻也只得妥協，無奈地歎息。「聖恩，對不起，我兒子一定要我跟他們住，看來我不搬走不行。」

　　「你不要這樣說，你願意收留我們，已經是很大的恩惠了。」喬聖恩早知道人生有聚有散，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如此突然地降臨。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陳玉櫻就怕她們母女倆無處可去，母親已經是孤兒，女兒又沒有父親，教人怎麼能放心得下？

　　喬聖恩露出微笑，不願讓老人家擔心。「我會帶小光回雲林去，育幼院的修女說我們隨時可以回去。」

　　「那就好，你有空記得要來找我，我會想念你跟小光的。」明明就還有機會見面，卻像生離死別一樣難受，真不懂才相處五個多月，怎會有這麼深重的感情？

　　「好，一定。」喬聖恩對自己承諾，對於她來台北以後遇到的兩位貴人──陳玉櫻和唐志峰，日後如果有能力，她一定要找機會報答。

　　「來，這給你帶在身上。」陳玉櫻拿出一隻玉鐲、一個紅包，代表她一份心意。

　　喬聖恩推辭了很久，只肯收下玉鐲。「我手邊有存款，你不用擔心我。」

　　「這是我給小光的，你只是幫我保管。」陳玉櫻非常堅持，她至少要替小女孩出點力。

　　「喬小姐，你就收下吧。」陳玉櫻的長子姚正清出面跟著勸她。「謝謝你這段時間照顧我母親，很抱歉讓你失業了。」

　　「哪裡，是我受陳奶奶的照顧才對。」喬聖恩搖頭說。

　　「以後有機會的話，常來我們家走走。」姚正清對這女孩有股親切感，雖然只見過幾次面，這次又是如此意外的狀況，但在他看來，喬聖恩是個細心認真的好女孩。

　　「我會的。」喬聖恩也希望能再為陳奶奶做點什麼。

　　大人們在客廳談事情，喬聖光一直待在房間裡，沒發出任何聲音，她知道四周有些變化，空氣中是騷動和不安的因子，她都呼吸得到，在這一刻，她只能像只小動物安靜度過。

　　喬聖恩走回房，握起小女孩的手說：「小光，我們回育幼院好嗎？」

　　「好。」喬聖光立刻點頭，那是讓她最感安心的所在。

　　回去吧，回去她們出發的地方，不管發生什麼事，她們總是有個地方可以回去。而在所剩不多的時間內，喬聖恩必須向按摩的客人一一告辭，其中最難告辭的，無疑地將是唐志峰。

　　星期五晚上，喬聖恩獨自來到「擎宇律師事務所」，公司隔壁就是唐志峰的住處，不管她來過這裡多少次，總是對此感到難以置信，一個人能以公司為家，絕非普通人。

　　「嗨！你來了。」唐志峰很高興看到她，招呼語也比以前熱情。他剛衝過熱水澡，穿著黑色浴袍卻毫不扭捏，滿心期待她的到來。

　　喬聖恩仍是表情從容，淡淡地說：「唐先生您好。」

　　比起第一次見面，他看起來輕鬆愉快多了，她很高興按摩能帶給他如此改變，只是也很抱歉這一切即將結束。

　　「來吧！」廢話不多話，他脫下浴袍立刻跳上床，等待她的雙手給他撫慰，現在他連毛巾都不圍了，只穿著一件黑色內褲，反正他們倆又不來電，用不著迴避什麼。

　　喬聖恩拿出橄欖油，開始發揮她的魔法，他頓時感到醍醐灌頂，啊，人生得此極樂，夫復何求？希望她永遠找不到小孩的父親，永遠不要回雲林，永遠就在這兒……

　　永遠？這名詞好不切實際，但他已經懶得跟自己拔河，他就是要她永遠都這麼對他……

　　誰知在按摩結束後，她卻宣佈了一件讓他晴天霹靂的消息。「先生，很抱歉，我只能做到今天。」

　　「什麼？！」他整個人從床上跳起來，放鬆的身體瞬間又變得緊繃。靠，現在是什麼情況？他的按摩師要走了，他卻慌得像是老婆要胞了一樣！

　　「我幫傭的陳奶奶身體不好，她的家人要把她接回去住，現在住的房子也要賣掉，所以我決定帶小光回雲林。」想到陳奶奶，她心頭一陣落寞，雖然兩人才相處幾個月，卻像認識了好多年，有一種親人的感覺。

　　「這怎麼行？絕對不行！」看來這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完的事，他抓起長褲穿上，這樣說話比較自在，至於上半身，反正她早就看光了，沒差。

　　「可是……我已經來台北五個多月了，都找不到小光的父親，我想我該回去育幼院了。」她想念修女媽媽，也想念小朋友們，那才是她真正歸屬的地方。

　　沒錯，就是還沒找到那個混帳！他趕緊抓住這點說服她。「小光找不到父親可是一件大事，你不該輕言放棄，我會更加把勁幫你找人，但你一定不能就這麼回雲林。」

　　喬聖恩思考了會兒，心想也對，如果就此放棄，小光可能真的要成為孤兒了，但一時之間叫她何去何從？「您說得有道理……可是我沒有工作了，也沒有地方住。」

　　「你這麼多才多藝，找工作還不容易？找地方住也很簡單。」有了！他靈光一閃，雙手一拍，高興地說：「對了，你乾脆來我這兒住，每天幫我按摩，順便做我的管家，這樣就夠了，不管你以前薪水多少，我給你加倍！」

　　笨啊！他居然到現在才想到，他是如此需要她，乾脆把她包下來不就得了？

　　不對，「包下來」聽起來很像包養女人，應該是聘用員工才對，他是資方，她是勞方，多麼簡單愉快。

　　「這樣我不是害別人沒工作了？」她看得出來，他這兒有人固定打掃，當然不是他本人，應該是清潔公司或鐘點傭人。

　　他立刻掃去她的疑慮，忿忿不平地解釋。「那家清潔公司的員工，我早就非常不滿意了，粗心又懶散，完全不及格，像那種不敬業的人，就該給他們一個教訓，你不要想太多，明天就搬進來。」

　　即使他這麼說，她仍猶豫著是否該答應。唐先生是個大人物，而且未婚獨居，她如果貿然帶著女兒住進來，不知道對他會有什麼影響？雖然她自己並不在意，但似乎該替唐先生多做考慮，要是他交了女朋友怎麼辦？對方一定對此很不滿意。

　　唐志峰看她遲遲無法決定，幾乎急得跳腳。「這樣吧，我們簽個約，半年為期，你帶你女兒住進來，食宿免費，我付你月薪五萬，還負責幫你找徵信社，如果過了半年還是找不到那個傢伙，我就讓你走，你說怎麼樣？」他自認已經提出極優惠條件，她要是再不點頭，他可能就要尖叫了。

　　「薪水太高了，我不能收。」她搖搖頭。「兩萬就可以了。」

　　呼～～她總算妥協了，他在內心鬆口氣，這才明白找個人才有多難。「好、好，打個折，四萬，就這麼說定了。」他給口貝工的薪水向來大方，只要對方有價值，花再多錢僱用也值得。

　　「不行，還是太多。」他還提供她們食宿，怎麼可以花他這麼多錢？

　　「三萬，不能再少了，我是老闆，你得聽我的。」他也有他的堅持，開玩笑，向來是他命令屬下，豈有對方反駁的餘地？

　　「謝謝您。」她明白，他的強硬態度只是偽裝，其實他比誰都好心，她真是太幸運了。

　　「要不要請搬家公司？搬家費我來付，你不能跟我爭。」要讓這女人妥協還真難，他開始領悟到，其實外表溫和的她相當固執，日後他佔上風的機會恐怕不多。

　　「不用了，我只有兩個行李箱，我自己搬就可以了。」她的東西比小光的還少，行李大多是小孩的衣物、玩具和圖書。

　　「至少讓我找助理去接你們，喬小姐，拜、托、你。」他特別用強調的語氣說。

　　「好吧，多謝。」她從善如流，不敢再反對，只是忍不住再確認一次。「先生，您確定我真的可以搬進來嗎？不會影響到您的生活嗎？」

　　唐志峰猜得出她的疑慮為何，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是孤男寡女同居一室，不知道別人會如何看待？但偏偏他膽大包天，在這世上誰都別想管制他，無論是家人、親友、世俗觀念，通通壓不住他。

　　「不用擔心，我已經是個成年人，在公司我做老大，我爸、媽也管不著我，你只要好好替我工作就行了。」

　　看他自信滿滿，似乎天塌下來也能頂著，於是她不再猶豫，既然他如此情義相挺，她又怎麼能讓他失望？只有盡心盡力地服侍他，才能報此大恩大德。

　　「謝謝您，我會努力的。」她向他一鞠躬，終於接下了這份工作。

　　「甭客氣，我認識好幾家徵信社，都有業務上的往來，關係良好，一有消息我就會跟你說。」他也想見見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他究竟有什麼魅力，讓她如此苦苦尋覓？

　　「真的很謝謝您。」如果沒有他，此刻她只能選擇回雲林，而小光也可能永遠都是孤兒了。

　　他揮揮手，有點不耐煩地說：「好了，別再道謝了，快回去整理行李，盡快搬過來。」

　　「謝謝唐先生，晚安。」她還是又謝了一次，才背起大包包走向門口。

　　看她恬靜的身影遠去，他心想自己真是押對寶了，下次母親大人再催婚的話，他就有理由反駁了，既然他已找到全世界最棒的管家，還有什麼好結婚的？哇哈哈，單身人生多快意！

　　不對，他忽然想到，接下來他就要開始同居的日子了，跟一個女人，還有一個小女孩，嗯……反正這對母女都安安靜靜的，應該跟單身生活差不多吧？

第三章

　　兩天後，喬聖恩帶著小光離開舊東家，依依不捨地告別後，來到新主人的住處，而方子銘奉上司之命，特地開車接送她們。

　　「喬小姐，你的東西真的好少喔！」方子銘一邊從後車廂拿下行李，一邊想著這根本只有他老婆衣櫃裡的百分之一。

　　六月陽光耀眼，氣溫直升，看方先生辛苦替她們搬東西，喬聖恩感激地鞠躬道謝。「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以後你住在我們老大的地方，我就在隔壁上班，我們又變成好鄰居，有什麼需要隨時告訴我。」方子銘笑容可掬，除了他本來就挺欣賞喬聖恩，更是因為他腦筋轉得快，說不定喬小姐以後會變成老大的女人，當然現在就要開始討好地。

　　原本他以為喬小姐和老大是絕緣體，沒想到才按摩了兩個多月，她就可以登堂入室，儘管是以管家的名義，但誰知道他們以後會如何發展？男女之間可是沒有什麼邏輯可言的。

　　「謝謝。」喬聖恩牽著小女孩，兩人終於要面對新家了，心情不免有些忐忑。

　　「對了，這是老大交代我買的，給你。」他差點忘了這回事，從車內拿出一個紙袋遞給她。

　　她打開袋子一看，表情詫異地問：「手機？」

　　「是啊，有什麼事情的話，隨時可以聯絡，我已經幫你開通電話，老大的號碼也幫你輸入了。」方子銘的辦事效率一流，所有細節都注意到了，還選了一支女生會喜歡的粉紅色手機。

　　「喔，好，謝謝。」如果是一般人可能會很開心，但她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得到人生中第一支手機，這種高科技的東西似乎跟她沾不上邊。

　　三人搭電梯來到第二十七樓，方子銘把行李箱放到左方的屋門前，上司的住處他連一次都沒進去過，那扇門後是屬於老大的私人空間，不過就在今天讓喬小姐給進駐了。

　　「我就送你們到這裡，我回去工作了，小光掰掰！」正所謂世事難料，方子銘相當期待未來的情節發展，說不定很快就得幫老大籌備喜事了。

　　「叔叔再見。」喬聖光對方子銘並不陌生，過去他就住在隔壁，現在他也在隔壁上班，看來這個新家應該沒那麼可怕。

　　方子銘走遠後，喬聖恩牽著喬聖光走進屋內，唐志峰已把鑰匙交給她，還給她十萬元的採購金，簡直是天價。此時是午後兩點，屋裡很安靜、很寬闊，她找到一間最小的客房，決定這就是她們以後的住處。

　　「小光，我們就住在這裡，好不好？」

　　「好。」不管要去哪裡，不管要做什麼，小光只要有聖恩媽媽就好，其他人都會來來去去，但聖恩媽媽總是在她身邊。

　　「你放心，唐先生是個大好人，你不用緊張，只要保持安靜就好，尤其是他的房間，絕對不可以進去吵他。」喬聖恩指向主臥房，對小女孩叮囑。

　　「嗯。」安靜是喬聖光最擅長的一件事。

　　「你要不要整理你的衣服、圖畫書跟玩具？」喬聖恩打開衣櫃，朝她微笑地說：「這個櫃子通通讓你放喔！」

　　喬聖光最喜歡這種工作，她可以花一整天的時間來做，這個小房間就是她的新世界，有聖恩媽媽陪伴她，還有那個看起來很凶、但人很好的唐先生，其實這樣也不錯。

　　安置好小光，喬聖恩開始打掃工作，她一定要好好報答唐志峰，給他一個最想回來的家，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願上帝保佑他健康快樂，好心人會有好報的，她將天天為他祈禱。

　　此時，正在公司的唐志峰連打了幾個噴嚏，方子銘立刻曖昧地笑問：「老大，是不是有人在想你？」

　　「屁！別說那種噁心的話。」什麼打噴嚏就是有人在想你，聽了就想吐！

　　被上司潑冷水的方子銘仍然笑容滿面。「今天晚上要跟客戶吃飯，老大會不會想早點回家？」

　　「你這是什麼蠢問題？什麼時候回家有差嗎？」唐志峰向來都是工作第一，回家不過是洗澡睡覺，如果有時間就繼續加班，公司和住家根本差不多。

　　看來某人就是愛嘴硬，反正日後就可以見真章，方子銘暗自想著，應該不久後就有好戲看，當一個鐵齒的人陷入愛河，目睹那畫面該有多過癮啊。

　　早上七點，唐志峰如常醒來，發覺空氣中怪怪的，飄散著食物的熱氣和香味，這真的是他住的地方嗎？

　　昨晚他半夜才回到家，屋內不只昏暗而且安靜，並不覺得家中多了兩個人，但此刻不同，嗅覺是無法關閉的，那麼香的味道，叫他怎麼能忽略？

　　梳洗過後，他穿上襯衫和長褲，走出房間一眼就看到喬聖恩，她還是一身素淨的打扮，白上衣、黑長褲、灰圍裙，頭髮綁成馬尾，正在廚房做早餐。

　　忽然間他呆住了，這是怎樣的一幅景象？他從未想過這畫面會在他家出現，還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奇怪，怎麼有種溫柔又甜美的感覺？如此形容讓他全身一陣寒意，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了？

　　「先生您早。」喬聖恩端出最後兩道菜，餐桌上有地瓜稀飯和各式小菜，這是她在育幼院習慣吃的早餐，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

　　「早。」唐志峰猶豫了幾秒鐘才坐到餐桌旁，這是他第一次在此吃早餐，平常他總是交代助理買外食，然後在書桌上邊吃飯邊看公文。

　　他一坐下，她就替他盛好稀飯。「請慢用。」

　　他會不會太好命了？有人煮飯、還有人盛飯，簡直跟國王差不多了。他拿起碗筷，正要開動卻想起一件事。「你女兒呢？」

　　「她跟我一樣都是五點就起床，剛吃過早餐，又睡了。」喬聖恩想起小光就一陣心暖，每當她做家事的時候，小光就跟前跟後地陪著她，讓她一點都不覺得辛苦。

　　「小孩子不是吃就是睡，真好命。」看來還是有人比他好命，他居然有點不是滋味。

　　「先生，您看今天的早餐還可以嗎？」

　　「可以、可以。」其實他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但看到這些美食誰會說不？當然是大口吃下再說。他爸、媽家都是請管家煮飯，沒有這種家常的味道，簡簡單單的，卻讓人吃不膩。

　　看他狼吞虎嚥，又一邊拿起報紙翻閱，她忍不住開口叮嚀。「先生，您吃慢一點，對消化會比較好。」

　　「喔。」他習慣了快節奏的生活方式，她的叮嚀卻不會讓他反感，當真乖乖地專心吃飯，一口一口去感覺那滋味。

　　喬聖恩覺得很安慰，唐先生並不是無法溝通的人，希望他日後早點睡、多休息，身體才能得到適當的調養。

　　「先生，請問我每天除了煮飯、洗衣、打掃、幫您按摩，還有什麼需要做的嗎？」

　　「沒有，這樣就很多了。」薪水才給她三萬而已，能夠換到這麼多服務，簡直物超所值。

　　「您如果有什麼想吃的菜，請隨時跟我說，我也可以幫您縫衣服、補扣子、購買生活用品。」她還是希望能多為他做些事，以此回報他的恩惠。

　　看她一臉認真誠懇，似乎唐志峰不多要求還不行，他對員工不是都要求很多嗎？幹麼突然跟她客氣起來？於是他開口交代。「我想吃蛋包飯、紅燒牛腩、馬鈴薯沙拉，還有我的牙膏沒了，刮鬍膏也快用完了。」

　　喬聖恩拿紙筆二記下，還抬頭問：「就這樣？」頗有惋惜之意。

　　「暫時就先這樣。」其實他對吃的標準不高，能吃得飽就好，她光是清粥小菜就做得這麼好，他確定自己是沒什麼可挑剔她的。

　　這時喬聖光醒了，走出房朝她喊了聲。「媽。」

　　「小光，」喬聖恩蹲下身，摸摸小女孩的臉。「跟唐先生打個招呼。」

　　「先生您早。」喬聖光小小聲地開了口，因為聖恩媽媽說過，唐先生是她們的大老闆、大恩人。

　　「嗯，早。」真是個乖孩子，唐志峰再次鬆了口氣，他很少有機會跟小孩互動，也沒有這方面的興趣，但日後畢竟得住在一起，打個招呼也是應該的。

　　吃過豐盛的早餐，唐志峰心滿意足，拿起外套準備要出門。「我去上班了，有事就打我手機。」

　　「是，您請慢走。」其實公司就在隔壁，走得再慢也只要幾分鐘，喬聖恩送他到門口。「午餐我會幫您送過去，晚上如果您加班，我也會送晚餐過去。」

　　他掩不住驚訝地問：「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了？」一天三餐都要做，不累嗎？

　　「不會，這是我該做的。」

　　「好吧。」這種感覺真奇妙，他像是多了一個管家、一個廚師以及一個關心他的人。

　　唐志峰走了，門關上了，喬聖恩轉向小女孩。「小光，你看，唐先生是不是人很好？他是個好老闆，媽媽會努力工作，你也要對他有禮貌喔。」

　　「嗯。」喬聖光用力點頭，雖然唐先生看起來很凶，但他沒有真的凶過，對聖恩媽媽說話也都很客氣，所以她要努力不害怕，下次打招呼的時候要更大聲。

　　「媽媽現在要來洗碗、洗衣服，你要不要幫我？」

　　「要！」喬聖光開心地回答。

　　「好，那你唱歌給媽媽聽，負責幫媽媽加油。」

　　「美麗的～～美麗的天空裡～～出來了光亮的小星星，好像是我媽媽慈愛的眼睛……」喬聖光不愛說話，只有在聖恩媽媽面前，她才敢如此放聲高歌，若是讓其他人看到這一幕，都會驚訝於小女孩的表現。

　　一對沒有血緣關係的母女，在這間顯得太寬廣的屋內，仍是緊密相依，眼裡都有小星星，都有彼此。

　　中午十二點，當喬聖恩走進「擎宇律師事務所」，只見所有人都埋首工作，沒怎麼注意到她。一時間她也不知道該找誰詢問？放眼望去一百多坪的空間，唐志峰的辦公室會在哪兒？

　　眼尖的方子銘瞧見她，立刻上前招呼。「喬小姐，你來了啊。」

　　看到熟人，喬聖恩的心情放鬆下來。「你好，我幫唐先生送午餐過來。」

　　「哇～～老大真好命，還有人給他做愛心便當呢！」難怪老大今天說不用幫他買午餐。方子銘望著那素淨藍色提袋，不知道裡面有啥好料的，他肚子都咕嚕嚕叫了。

　　其他同事聽到這話，紛紛上前，好奇心大起。「愛心便當？為什麼會有這種好康的？」

　　「我們也要！」每天吃外食早就膩了，誰不想要熱騰騰、剛做好的便當？

　　「你們聽我說，」方子銘咳嗽一聲，請大家稍安勿躁才開始介紹。「這位是喬聖恩小姐，她是我們唐老大的管家，她跟她女兒小光就住隔壁，所以說大家都是好鄰居喔！」

　　啥？老大居然讓一個女人帶著女兒住進他家，這是怎麼回事？

　　眾人一呆，紛紛想到「金屋藏嬌」的可能性，看這位喬小姐年輕苗條，雖然不是典型的都會美女，卻有種清新可人的氣質，就算有女兒又怎麼樣，感覺上更有母愛啊！說不定老大就是中意這款口味，更別說她還會做愛心便當，近水樓台的朝夕相處，怎能不起漣漪？

　　「你們好。」面對眾人研究的目光，喬聖恩無意停留太久，小光還在家裡等她，因此她轉向方子銘詢問。「不好意思，唐先生可能在忙，麻煩你幫我拿進去好嗎？」

　　「沒問題。」方子銘很樂意負起這個責任。

　　喬聖恩從提袋中拿出一個保鮮盒。「還有，這些餅乾請大家品嚐一下。」

　　「太棒了，謝謝！」裡面是手工杏仁餅乾，香得讓人一陣陶醉。

　　「不客氣，那我先走了，再見。」喬聖恩輕輕一鞠躬，轉身離去。

　　喬聖恩的表現得體，眾人心中一致認為她是個有禮貌、有誠意的管家，如果她有機會成為老大的女人，甚至是老闆娘，應該是大家的福氣。

　　在送便當進老大的辦公室之前，方子銘決定向天借膽，一臉賊笑地問大家：「有沒有人想看看老大今天吃什麼？」

　　「想──」這還用問嗎？就算吃不到也要過過乾癮嘛！

　　於是在眾人期待的眼光中，方子銘緩緩打開三層便當盒，第一層是甜點和涼拌菜，第二層是紅燒牛腩和馬鈴薯沙拉，第三層是番茄蛋包飯，此外還有三種現切水果，一壺香氣四溢的菊花茶。

　　媽啊～～老大實在太好命了，這種便當就算有錢也不一定吃得到，大家看得津津有味，差點想佔為己有，不料這時後方卻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

　　「你們在搞什麼鬼？」唐志峰一走出辦公室，就看到這群蠢蛋圍在一塊，對著一個便當大呼小叫的，怎麼搞的，他是沒發薪水給他們吃飯嗎？

　　老闆的質問讓眾人為之一僵，主謀方子銘乾笑著回答。「老大，不好意思，我們是在欣賞喬小姐的作品，看起來好好吃喔。」

　　「口水都快滴下來了，你們給我小心點！」一聽是喬聖恩做的便當，唐志峰嚴厲地警告屬下們。

　　方子銘一看情況不對，趕緊收好老大的午餐，並以雙手奉上，順便報告。「老大，喬小姐人真好，除了幫你做便當，還做了餅乾給我們吃。」

　　「還有餅乾？拿來！」唐志峰立刻宣示主權。

　　「咦？喬小姐說要給我們的耶。」怎麼這樣？還有沒有天理啊？

　　「她是我的管家，又不是你們的管家，滾邊去！」

　　「這……吃一片都不行喔？」

　　「還要說我第二次嗎？」唐志峰瞇起眼瞪住手下，大家再怎麼依依不捨，也只好告別手工小餅乾，啊，誰叫他是老闆、我是員工，這就是現實的人生、無情的社會呀！

　　回到辦公室，唐志峰立刻打開便當，裡面都是他想吃的菜色，喬聖恩果然是天使，天啊，這麼好吃的東西，要是以後吃不到怎麼辦？狂吃到一半，他才想起來應該慢慢吃，如此用心的料理是該細細品嚐。

　　吃完最後一粒米，喝一杯溫淳的菊花茶，他簡直飄飄然快升天了。

　　看看時鐘，他居然花了二十五分鐘吃飯，這可說是前所未有的浪費時間，聽說義大利人吃一頓飯就要兩、三個小時，以前的他無法理解，現在已經稍微能體會，吃太快才是一種浪費。

　　午後，方子銘拿公文進老大的辦公室，忍不住艷羨他所受到的待遇。「老大，你真是好命，吃得那麼豐盛又健康。」

　　「嗯，我眼光好，找了個好管家。」唐志峰志得意滿，還哼了兩聲。

　　當初喬小姐可是他介紹的耶！方子銘強忍著不想搶白，可是不刺激一下實在說不過去。「對了，我以後可以再請喬小姐按摩嗎？我跟我老婆都好想念她的手藝。」

　　「不可以！」唐志峰回答得毫無猶豫。

　　「為什麼？」方子銘心中早就有答案，卻很想聽上司自己說出來。

　　結果不出所料，唐志峰的發言果然霹靂，只見他拍桌怒道：「這還用得著問？她是專屬於我的！」開玩笑，這麼好康的東西他怎麼能分給別人？

　　啊哈，這樣一切都很清楚了，方子銘笑咪咪地附和。「對對，老大永遠都是對的！」

　　看到屬下滿意到不行的笑容，唐志峰感覺自己好像上了什麼當，但又說不出個緣由，反正……反正就是這樣，喬聖恩是他一個人的就對了。

　　今天晚上不知道會有什麼好料的？可不可以再幫他洗頭、按摩？一想到此，他就好想回家啊～～

　　三人同居的日子裡，喬聖恩每天盡心盡力地工作，喬聖光也乖乖地保持安靜，陪在聖恩媽媽身旁，除了唐先生的臥房她不敢進去，整間屋子已變成熟悉的空間。

　　唐志峰除非有應酬，否則每晚都會回家吃飯，吃飽了就到書房工作，直到十一點洗個澡，然後就有人幫他按摩直到他睡著，連一聲小孩的哭鬧都不曾聽過，這樣像天堂一般的日子，快樂似神仙。

　　晚上，當他在書房用電腦打資料時，喬聖恩悄悄地走進。「先生，您要不要喝點什麼？」

　　他常喝她準備的蜂蜜菊花茶、枸杞紅棗茶，還有一些他說不出名字的茶品，每種茶都清香回甘，對視力保養也很有幫助。

　　「喝什麼都可以，還有……我……我眼睛好酸。」他忍不住揉揉眼睛，反正在她面前不用逞強，在外頭他必須表現出強人姿態，但一回到家就可以省省了。

　　「我看看。」她仔細端詳他的雙眼，不只眼皮沉重，眼裡都有紅絲了，很明顯是用眼過度。「您先到床上躺一下，我去拿毛巾幫您熱敷。」

　　「好。」他就知道她會有辦法，喔耶。

　　他關了電腦，走回臥房躺平，閉上雙眼，等她準備好熱毛巾，輕輕放在他雙眼上，瞬時他就覺得好多了，胸口也吐出悶氣，整個人清爽又舒服。

　　她一邊替他換毛巾熱敷，一邊按摩他臉上的穴位。「先生，您應該常讓眼睛休息，其實不管是熱敷或喝茶，都沒有辦法治本。」

　　同居以來，她漸漸瞭解他的生活作息，每天工作超過十四個小時，除了吃飯、睡覺、洗澡等瑣事，其他時間都在看資料、用電腦，外出的話就是見客戶、上法庭，像個陀螺似地轉個不停。

　　「喔，知道了。」她真像個小媽媽，他卻不覺得囉唆。

　　「還有你工作一段時間後，就該站起來動一動，你的肩膀真的太硬了。」她從來沒看過這麼愛虐待自己身體的人，他又不是鐵打的，總有一天會出問題。

　　「有你幫我按摩就好了。」他的語氣是不是有點撒嬌？應該沒有吧，最多只是賴皮而已。

　　「你的身體只有在我按摩時才能放鬆，這樣很可憐，你要多保重自己。」

　　「好～～」連他母親都沒這麼對他說話過，她真是好大的膽子，他卻沒辦法生氣。

　　「今天就別再工作了，等一下我幫你洗頭，你自己洗澡，然後就準備睡覺了。」

　　「好～～」天啊，他實在有夠乖的，怎麼她說的話都像聖旨？要是讓其他員工看到這一幕，絕對下巴掉到地上找不回來。

　　喬聖恩對他的反應相當滿意，他並非無藥可救，還來得及改善，他事業做得那麼大，當然要有健康的身體，才能永續經營。看他閉眼享受的模樣，她不由得一笑，他其實是個可愛的大男孩。

　　兩人轉移陣地到浴室中，她幫他洗頭時，一邊按揉一邊問：「這樣的力道可以嗎？」

　　「非常好。」他都快融化了，差點想拜託她幫他洗澡，那一定很舒服、很舒服，喔不行，他還是得有點理智，再這麼下去他簡直要化成一灘泥，隨便她處置了。

　　「先生明天想吃什麼？」

　　「都行，你決定吧。」只要是她煮的菜，哪有不好吃的？現在他一看到外食就反感，跟客戶在高級餐廳應酬也沒胃口，怎麼辦，要是有一天她不管他的飲食了，他還活得下去嗎？

　　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只覺得自己非常幸運，有一位隨和又能溝通的主人，讓她工作上沒有壓力，更要好好回報這份恩情。

　　當晚唐志峰睡得又香又甜，隱約領悟到一件事，他就像孫悟空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怕是永遠都不能沒有喬聖恩了，但他一點都不想掙扎，反正頭也不疼、心也不煩，拜託就讓這好日子繼續下去，叫他做個小乖乖也願意。

　　星期六，公司不用上班，唐志峰在書房裡東摸西摸，卻發現每項工作的進度都超前了，這段日子因為管家的進駐，讓他效率大增，卻落得現在沒事可做的結果。

　　哇咧，這下怎麼辦？忽然多出的時間，反而讓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走到陽台，發現喬聖恩在曬衣服，陽光在她臉上閃耀，微風彷彿在親吻她的雙唇，他凝視了幾秒鐘才開口說：「你……怎麼不帶小光出去走走？」

　　喬聖恩轉過頭，語氣平和。「不用了，我怕先生隨時有什麼需要，還是在家就好。」

　　平常外出購物，她會帶小光順便去公園走走，或是買點小光喜歡的東西，這樣就已經夠了，小光不是那種要求很多的小孩。

　　「冰箱裡有一堆吃的喝的，我餓不死的。」要把那些食物消耗完，至少也要一、兩個禮拜。

　　她還是婉拒。「先生您在家裡工作，我帶小光出去很不好意思。」

　　看她曬他的黑內褲、黑襪子，他一陣心跳狂亂，其實這是件很平常的事，好端端的幹麼敏感起來？

　　「咳！乾脆我們一起出去好了，反正天氣這麼好。」天空正藍，陽光正暖，他不知道多久沒給自己放假了，既然工作都做完了，放鬆一下又何妨？

　　「一起出去？」她嚇了一大跳，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他不是都以工作為優先的嗎？

　　「對啊，我這兩天都不忙，小光喜歡去哪裡？」他不清楚這種年紀的小孩都在玩什麼、想什麼，事實上他跟小光的對話只有打招呼，看在她是個乖孩子的分上，他多花點心思也是應該的。

　　「只要有樹、有草地的地方就可以了。」在育幼院時，有庭院、樹木和花草，大家都喜歡在樹下玩耍，有時只是看著雲朵的變化，就可以度過許多美好時光。

　　「好，走吧！」這還不簡單？他當然有辦法替她達成。

　　「真的？」她還是不確定，這麼做會不會太麻煩主人了？

　　「老闆說的話要聽清楚，不要讓我說第二次。」

　　「是！」看來她只有聽令的分了。


　　出了門，車子一路開上陽明山的擎天崗，山下的暑意全被拋在腦後，迎面而來的是清涼山嵐，喬聖恩和小光坐在後座，兩人目不轉睛地望著窗外的風光，心底萬分雀躍，只用眼神彼此會意。

　　在前座開車的唐志峰咳嗽一聲說：「你們可以說說話，不用這麼安靜。」他從來沒遇過這麼無聲的女人和小孩，如果他不先開口，恐怕她們會沉默到底。

　　喬聖光看了聖恩媽媽一眼，不太好意思地開了口。「謝謝唐先生。」

　　「不用客氣，希望你們今天玩得開心。」唐志峰心情好多了，至少他也能為她們做點什麼。

　　下了車，喬聖恩立刻替小光披上薄外套。「會不會冷？」

　　小女孩搖搖頭，一雙眼望著那片青青草原，又興奮又期待。週末有不少遊客，唐志峰人高眼光也高，迅速找了個清幽的地點，就在一棵茂盛的大樹下，喬聖恩拿出餐巾布鋪好，大家席地而坐，面對綠草如茵、藍天白雲的景色，頓時忘卻俗世塵囂。

　　「媽，我要去玩！」喬聖光忍不住了，她非得去跑跑不可。

　　「你就在附近玩，不可以跑遠。」喬聖恩叮嚀道。

　　「好！」小女孩蹦蹦跳跳的，像隻兔子似地跑開。

　　唐志峰愣了一下，沒想到小光也有這一面，這樣才像個四歲小孩，她平常老是那麼乖、那麼靜，真是太會壓抑了。

　　「先生，您要不要喝麥茶？還有滷味、三明治、水果沙拉。」喬聖恩從大包包裡拿出飲料和食物，慇勤地詢問。

　　唐志峰接過那杯溫熱的麥茶，不禁驚歎，她是把百寶箱都帶出來了嗎？從決定出門到真正出門，才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可能她平常都在偷偷準備，真是個超級管家。

　　「我自己來就好，你不用忙，出來了就是要放輕鬆。」這種話從他口中說出來沒什麼說服力，他平常都以工作為伴，像這樣坐在樹下無所事事，一點也不像他會做的事，這不正是她帶來的改變嗎？

　　「謝謝。」喬聖恩點個頭，仍然在野餐布上擺放好食物，才靜靜望著不遠處的小光，像一隻奔出柵欄的小羚羊，自由歡暢，這一切都該感謝主人的好意，她會串牢記住他的好。

　　唐志峰背靠在樹上，享受清風吹拂，突然覺得他們倆像對夫妻，看小孩跑跑跳跳的，夫妻倆就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哈，這種錯覺還挺有趣的。

　　視線一轉，他研究起身旁女人的表情，雖然是假日出遊，她仍穿著淺色襯衫、深色長褲，用黑色發圈綁著馬尾，典型的「聖恩式」打扮，表面上看不出身材起伏，只有在微風吹過時，顯露出她仍有女性特徵，胸圍和臀圍都不算太傲人，但比例勻稱，跟她苗條的身材很搭。

　　奇怪，他幹麼研究管家的身材？她只要幫他煮飯、打掃和按摩，就已經是一百分的管家了，難道還要陪他上床不成？他這種心態實在糟糕，簡直可恥！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開始研究天上的雲朵。「天空好藍，你看那朵雲像什麼？」

　　「像……雲。」她相當肯定地說。

　　他先是一愣，繼而大笑，這女人挺有幽默感的嘛，雲如果不像雲那還像什麼？回答得太妙了！

　　看他大笑不已，她也嫣然而笑，笑意是會感染的，主人笑起來很好看，比起他們第一次見面，他的表情逐漸放鬆而且豐富，讓她也不由自主從內心微笑出來，她都快忘了這樣自然而然的快樂。

　　唐志峰眨眨眼，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原來她也會有如此神采啊！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會覺得她很美，不是那種艷光四射的美，而是有如春風拂面，淡淡柔柔的美，第一眼不會讓人驚艷，第二眼卻耐人尋味，第三眼就不能移開視線。

　　喬聖恩並未察覺主人的心境變化，她把眼神轉開，望著遠遠跑來的小光。

　　「媽，給你。」喬聖光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把一朵小野花送給母親，然後猶豫了一下，把另一朵小野花拿到唐志峰面前。「唐先生，給你。」

　　唐志峰詫異地望著那朵小白花，這是他收過最特別的禮物。「謝謝，真漂亮。」

　　「小光好辛苦，跑得都流汗了。」喬聖恩替孩子擦擦汗，又倒了杯茶給她。

　　喬聖光邊喝邊笑，喬聖恩摸摸她的臉也笑了，唐志峰在旁望著這一幕，這才發覺她們母女確實很像，重點是小光的笑只讓他覺得可愛，喬聖恩的笑卻讓他心頭怦怦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天啊，他該不會中箭了吧？

　　沒事的、沒事的，他安慰自己說，錯覺很快就會消退，他終究會恢復正常，只是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恢復？他自己也沒把握……

第四章

　　出遊回來後，已經是晚上八點多，喬聖恩先替孩子洗澡、擦乾頭髮，小光因為玩得太累，一上床很快就睡著了，嘴邊還掛著甜笑。

　　安置好小光以後，喬聖恩走到客廳，對唐志峰問：「先生，您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用，我不餓。」今天野餐的內容太豐富，他到現在還撐著。現在最嚴重的問題是他自己，也許是太久沒找女伴了，他居然會盯著喬聖恩垂涎，這女人身材高瘦、打扮簡單，並非他喜歡的豐滿嬌媚型，對他也沒有賣弄風情的意圖，但天曉得為什麼，他就是無法轉移視線。

　　「那要不要喝飲料？」她看他一臉飢渴的樣子，好奇怪。

　　「我……我要……一杯咖啡。」他差點脫口說出「我要你」，幸好及時糾正。拜託，他可是個大律師，講話卻幾乎咬到舌頭，到底是花生省魔術──發生什麼事？

　　「請稍等。」她走向廚房，手腳俐落地泡了杯咖啡，她對屋內的擺設已經很熟悉，原本感覺冰冷的寬大空間逐漸有了溫暖的人味。

　　他坐在沙發上，低頭假裝看報紙，卻又忍不住抬起頭，偷偷地打量她的背影，尤其是她的臀部，小小的、翹翹的，還有那雙修長美腿，天啊……他居然有反應了！又不是青春少男，才這麼一點刺激就按捺不住，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先生，您的咖啡。」喬聖恩用托盤送來咖啡、奶精和糖罐，方便主人取用。

　　「喔，好。」唐志峰伸手擦過嘴巴，他應該沒流口水吧？

　　「還需要什麼的話，請隨時跟我說。」她不懂他怎麼臉紅紅的？是曬了太陽的關係嗎？

　　「好。」他不只臉紅，眼神更是癡迷，偷瞄一眼她的胸前，不算壯觀但也不可小覷，就是那麼剛剛好，他的雙手應該可以掌握……天哪，他快變成一個色情狂了！

　　喬聖恩走向陽台，她要收衣、燙衣、折衣，沒留意到主人的心情變化。今天是她們北上以來最愉快的一天，都要感謝唐先生的寬容大方，她一邊收衣一邊尋思明天的菜色，她只能用這種方法來回報了。

　　她的腳步靜悄悄的，動作更是無聲無息，卻不時擾亂他的心，看她拿出燙衣板開始替他燙襯衫，那雙小手彷彿輕撫過他的胸前，害他心頭一陣小鹿亂撞，撞到快噴鼻血了。

　　他放下報紙，遲疑著開口。「喬小姐……我可以叫你聖恩嗎？」

　　「當然可以。」她點頭回答，主人的要求，她一定答應。之前陳奶奶也是如此呼喚她，不過唐先生是個成年男子，男女有別，如此一來，他們的距離彷彿拉近許多。

　　「聖恩，我想問你，小光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男人能讓她心動？她彷彿千百年來都不曾動搖，跟教堂裡的聖母雕像一樣，溫柔卻遙遠。

　　「他脾氣很好，個性隨和，總是笑臉迎人。」喬聖恩用幾句話簡單形容，喬聖文就是這種好好先生，但有些優柔寡斷，每次跟喬聖心吵架都吵不贏。

　　靠！唐志峰越聽越不是滋味，這傢伙跟他完全是不同典型嘛！他動不動就跟員工發飆，對爸、媽也不怎麼客氣，臉上的笑容更是少見，難怪她只把他當主人，從來沒把他當成男人。

　　「先生您怎麼了？」她發現他表情怪怪的，似乎剛吃了酸梅？

　　「沒事。」他深吸幾口氣，命令自己冷靜點。好吧，轉移一下話題好了。「你有沒有想過要找你的家人？」

　　話一說完，他驚覺自己轉得太硬，怎會沒頭沒腦地就這樣問出口？她沉默了好幾分鐘，空氣中恍若結冰，他幾乎想為自己的發言道歉，如此發問也太白目了！

　　終於她開口回答。「有想過，但不能想太多。」

　　想多了只是自尋煩惱，所以什麼都不要期待才好，很小的時候，她就體悟了這個道理。除了親情如此，愛情也是一樣，只要一開始想要，就會越來越貪心，就會情緒起伏、患得患失，為了保有心靈的平靜，她希望自己能跟喬修女一樣，終生單身，只有付出，不求收穫。

　　Shit！他在心底痛罵自己，怎麼能如此刺傷她敏感的心？表面看來她對一切都很平淡，但這個答案已透露太多，她其實足個容易受傷的女人。

　　「對不起，我太沒禮貌了。」他極少對人道歉，但這一回，他真心誠意想道歉。

　　「別這麼說，我覺得自己很幸運，之前能遇到陳奶奶，現在又遇到你。」她仍維持平靜的神情，淡淡笑問。「先生您呢？您的家人呢？」

　　「我爸、媽都只會叫我做些我不想做的事，我不常回去看他們，也沒什麼共同的話題。」他剛說完就發覺這下又慘了，人家是身世飄零，想見家人都見不到，他卻有家還不珍惜，今晚他怎麼一直耍白癡啊？

　　喬聖恩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您的爸、媽應該是關心您，只是方法用得不太好。」

　　每次她去隔壁公司送午餐，看那些員工對唐先生又敬又懼，雖然她自己沒領教過他的脾氣，但可想而知唐先生是個威嚴的上司，不會輕易接受他人管束，就算是父母也一樣。

　　不過話說回來，唐先生對她幾乎是什麼都說好，連她要求他改善生活習慣也答應，真是一個奇妙的好主人。不知道誰會那麼幸運，成為他的新娘，那個女人一定很幸福，只是當唐先生找到對像時，可能也是她離去的時候吧，畢竟一個家裡很難容許兩個年輕女性，儘管她長年生活在育幼院，對外界的人事不常接觸，還是有那麼點基本常識。

　　「嗯，你說的有道理。」豈止有道理，他都快慚愧死了！

　　她換個話題說：「先生，您要不要先去沖個澡？我收好衣服以後就幫您按摩。」

　　「不用了，今天你已經很累了，我洗完澡就去睡覺，晚安。」他怕自己多說多錯，落得咬舌自盡的地步，還是快快上床去數羊，今晚想必是難以成眠了。

　　「晚安。」她唇邊帶著淺淺的笑，他不敢看太久，慌忙逃進房。

　　如此靜夜，似乎多說一句就會擾亂心湖，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不得不對自己承認，有些變化正在發生，卻不知道她是否也有同樣的感受？

　　百分之九十九的機率都是不可能，他卻妄想著那百分之一的可能，原來他也是個蠢人，深深應證了「蠢病無藥醫」這句話……

　　第二天是週日，吃過早餐後唐志峰就躲進書房，雖然無聊到要翻閱《漢摩拉比法典》，但總比繼續被喬聖恩吸引來得好，沒錯，她只是在做家事，卻不可思議的性感，全都是他的錯，他是大野狼！

　　唉，這樣下去該怎麼辦？他管不住自己怦怦跳的心，卻又得跟她同住一個屋簷下，看來助理方子銘確實有先見之明，萬一哪天擦槍走火，就可能發生「老爺不要……老爺不要……」的劇情了。

　　不！不行！他狠狠警告自己，做個真男人一定要有原則，怎麼可以用主人的權威去強迫女管家？再怎麼樣也要兩個人都願意，但想等到喬聖恩有感覺，恐怕會等到他入土那一天……

　　上午十點，喬聖恩敲一下書房的門，探頭進來說：「先生，不好意思，我要帶小光出去買點東西。」

　　「去哪裡？買什麼？」原本快打瞌睡的他，精神立刻為之一振。

　　他平常不會問這麼多的，她有些詫異，仍乖乖地回答。「去超市買米、醬油，還有洗衣粉。」

　　他站起身自告奮勇地說：「我也去，我開車載你們！」

　　「謝謝，但是不用了，走路不過十分鐘就到了。」她常帶小光到超市購物，途中或許在公園玩一下，或許買個冰淇淋邊走邊吃，就能看到小光開心的笑。

　　「那好，我去幫你提東西！」那些米呀油的，重得要命，怎麼能讓她自己提？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您不是很忙嗎？」他書房裡有千百本書籍，不知道何年何月才看得完？她很少看書，不管學習什麼技能，都是由實務做起。

　　「我早就忙完了，走！」他強勢的態度不容她拒絕，與其在書桌前自我掙扎個沒完沒了，不如出去走走，就算當個挑夫也好。

　　就這樣，三人又一起出門，小光牽著聖恩媽媽的手，對唐先生的存在不太習慣，雖然昨天有上山一起玩，但她以為那只是偶爾一次，沒想到今天還要一起去超市，好怪喔！

　　唐志峰從未觀察過附近街道，此刻才發現路上有不少行道樹，風輕輕地吹，在樹下散步其實挺愜意的，看身旁的女人和小女孩都保持安靜，可能是因為有他在吧，如果只有她們倆，想必是相反狀況。

　　莫非他是個顧人怨的傢伙？該如何改變這種尷尬的氣氛呢？誰叫他平常太少跟小孩往來，現在不知道要談什麼話題才算有趣？原本雄辯滔滔的他忽然詞窮了。

　　經過公園時，看到其他小朋友在裡面玩耍，小光忍不住嘟起嘴說：「媽，我想溜滑梯……」

　　「明天再玩好不好？」之前每次經過公園，喬聖恩都會讓小光進去玩一會兒，因此養成了小光的習慣，但今天還有唐先生在，似乎不是那麼適合。

　　唐志峰聽力好得很，隨即反應。「想玩溜滑梯，好啊！」

　　「可是這樣怕耽誤您的時間。」喬聖恩語帶歉疚地說。唐先生是個以分計價的大律師，卻在她們身上花了那麼多時間，她都不知道日後如何才能回報得完。

　　「我時間多得很，公園裡好多小孩，小光快去搶位子，加油！」太好了，終於可以突破安靜的咒語，他可是求之不得，拜託她們放輕鬆點，事情哪有那麼嚴肅？

　　在唐志峰的鼓勵下，小光奔跑上前，這下想阻止也來不及了，於是喬聖恩和唐志峰走進公園，坐到長椅上等待，四周都是家長帶著孩子，他們在旁人眼中看來，應該也是一對夫妻吧？

　　喬聖恩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就算唐先生一天比一天更溫柔體貼，她也不該這麼想的，他們的世界相差太多，現在只是偶然的交會，總有一天要告別，能有些美麗回憶就該感激了。

　　「先生，謝謝您。」她柔聲道謝。

　　「沒什麼，別這麼客氣。」小事一件，何足掛齒？

　　當她凝望小光，他就悄悄打量她，今天她的馬尾綁得比較高，露出耳朵和頸子，那線條之美妙、肌膚之滑嫩，讓他看傻了眼，幾乎想舔幾口。但如果他真的這麼做，一定會被她當成變態……

　　喬聖恩轉回視線，看了唐志峰一眼，然後從包包拿出面紙。「先生，這給您。」

　　「咦？」不會吧，他流口水了嗎？糗死了！

　　「你流汗了。」她指著他額上的汗滴，可能男人比較會流汗，她自己是不覺得熟。

　　幸好只是流汗，他內心大大鬆了口氣，接過面紙擦去汗水，他全身都在發燙，該怎麼轉移注意力才好？對了，乾脆他也去玩耍，發洩一下精力。

　　玩過十幾回溜滑梯，小光算是稍微滿足了，這時唐志峰走上前說：「要不要玩蕩鞦韆？這邊剛好有空位喔。」

　　「好！」小光猶豫不到一秒鐘就答應。跟唐先生一起玩是有點怪，但愛玩的心情還是強於一切。

　　唐志峰從來沒想到自己會有這一天，他居然在幫一個小孩推鞦韆，而且還覺得超好玩的！他是家中的獨子，從小就沒什麼玩伴，原來玩耍是這麼快樂的事，他以前怎麼都沒發現，太可惜了！

　　小光開懷大笑，那笑聲可以穿透人心，任何人看到這一幕，都會跟著微笑起來。

　　喬聖恩心頭也在晃動，很久以後當她回想起今天，除了會記得小光的笑聲，也會牢記唐先生的笑容，他笑起來多麼燦爛耀眼，不曉得他自己是否注意過，他變得年輕了好幾歲，充滿熱烈生命力。

　　她走到他們身旁叮嚀。「不要蕩得太高了，怕危險。」

　　「放心，我會控制力道的。」小孩子實在太輕了，他現在才知道，難怪都被父母當成寶。

　　「等一下，停一下！」小光突然大聲喊道。

　　「怎麼了？」唐志峰立刻拉回鐵鏈，以為是自己推得太高了。

　　小光跳下鞦韆，抓起聖恩媽媽的手，興高采烈地邀請。「媽，你抱我坐！快點嘛！」

　　「咦，這樣不會太重嗎？」喬聖恩以前也陪小光坐過，但現在要唐先生幫她們推，會不會太辛苦他了？

　　唐志峰拍拍自己的胸膛。「包在我身上，沒問題的。」開玩笑，男人的尊嚴怎容質疑？

　　在工人的堅持下，喬聖恩坐上鞦韆，小光坐在她腿上，唐志峰就從背後推著她們母女，越來越高，幾乎要抵達天際。

　　一連玩了二十分鐘，大家都有點喘不過氣，唐志峰才拉住鐵煉問道：「你們頭暈不暈？」

　　「不暈，好好玩！」小光跳下來，又跑去玩溜滑梯，體力驚人，小孩就是小孩。

　　喬聖恩倒是有點頭暈，腳步不穩，唐志峰連忙扶住她的肩膀，擔憂地問：「還好嗎？」

　　「嗯，我坐一下。」她在他扶持下坐到長椅上，深呼吸幾口氣。

　　如此靠近的情況下，他不禁也深呼吸幾口氣。她身上有淡淡的香皂味，比起一些濃嗆的香水味好聞多了，看她臉頰紅潤、雙唇微啟，他就快克制不住，要是能狠狠吻住她該多好！

　　「我沒事了。」她抬起頭，卻見他眼神呆滯，是怎麼了？

　　「喔……那就好。」他緩緩收回放在她肩上的手，這動作怎麼會這麼難？好想延續那一刻，好想緊緊將她擁抱，想到腦袋都快融化了。

　　喬聖恩沒再研究主人的表情，看看表，站起身呼喚。「小光，該走嘍！」他們進公園快一個小時了，來回超市都不用這麼久，對唐先生未免有些不好意思。

　　依依不捨地告別了公園的遊樂設施，小光又有新的點子，唐志峰很快發現她的動向，她直直望著一家冰淇淋專賣店，連腳步都停了下來，雖然她沒說出口，但誰都看得出來她的心思。

　　於是他主動問：「小光，你想吃冰淇淋嗎？」

　　「嗯，可以嗎？」小光口氣中有著撒嬌，唐先生對她來說已經不再陌生遙遠。

　　唐志峰故意考慮了三秒鐘。「我看……天氣這麼熱，我們應該進去吃才對。」

　　「耶！」小光歡呼起來，緊握著聖恩媽媽的手，害得喬聖恩也不忍拒絕，有誰能拒絕小孩的笑臉呢？

　　三人走進餐廳，叫了三客冰淇淋，點了三種不同口味，互相分享。看到這麼多美味的冰淇淋，小光簡直樂壞了，一下吃聖恩媽媽的，一下吃唐先生的，完全忘了什麼叫害怕。

　　「小光來，擦擦嘴。」喬聖恩拿出面紙，替小女孩擦乾淨。

　　「唐先生也沾到了，哈哈！」小光指著唐志峰大笑，像在取笑玩伴，輕鬆自然。

　　喬聖恩沒想太多，順手拿紙巾替主人擦嘴，在這一瞬間，她感覺自己有兩個孩子，都需要她照顧。

　　這動作大約只有兩秒鐘，唐志峰卻忽然僵硬住，深深體會到，一個機能正常的男人，處處都會碰上考驗，時時都可能理智爆破，天啊，誰來救救他？

　　小光又吃又擦、又擦又吃的，花了一個小時終於吃完冰淇淋，三人這才前往超市，喬聖恩挑了幾樣日用品，唐志峰負責結帳和提東西。

　　「我來拿吧。」她不習慣讓主人做她的工作，就算他有臂肌也一樣。

　　「不用，你當我是老人家，提不起啊？」他揚起眉、挺起胸，不容挑釁。

　　她微笑一下沒說話，不想刺激他男子漢的尊嚴，唐先生其實是個有趣的人，會玩耍也會搞笑，還會有發呆發愣的時候，讓人摸不清他到底有幾種面貌。

　　以往她不曾太仔細觀察男人，若不是如此共同生活，她實在不曉得大男人也會有孩子氣的一面，形成一種可愛的對比。

　　「對了，我給你的家用費還有嗎？」每天她都會做許多美食，又要採買家中用品，他怕她把錢花完了，還得用到她自己的薪水，那可不是他所樂見的。

　　「嗯，還有剩，我都有記帳，還留了發票和收據。」她心想這是自己的責任，應該把帳目記清楚，才不會讓主人疑惑錢都花到哪兒去了。

　　誰知他卻緊皺眉頭，提高音量地說：「這麼小心翼翼幹麼？我相信你的為人，以後不准你記帳，花多少錢都無所謂，不要胡思亂想一大堆，聽到沒？」

　　難得他對她大聲說話，卻是出於信任和疼惜，於是她點頭說：「好，我知道了。」

　　好久沒有人這樣罵她了，她忽然有點想哭，原來有人如此相信她，要她不用戰戰兢兢，只要放輕鬆去生活就好，這份寬容的心是多麼難能可貴。

　　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為此，她願意付出一切，只求答謝他的瞭解和珍惜。

　　小光嚇了一大跳，想支持聖恩媽媽，卻說不出什麼話。「媽……」

　　「沒事的。」喬聖恩微笑道。

　　唐志峰連忙收起嚴肅的表情，對小光說：「不要緊張，我跟你媽媽是在溝通，你媽怕我懷疑她，所以我跟她說，我絕對相信她。」

　　小光聽得似懂非懂，反正他們不是在吵架就好了，她記得她原本的爸、媽很愛吵架，而且一吵就吵個不停，不像現在只有兩句就結束了，因此小光點點頭，恢復笑容。「我們回家，我好餓喔！」

　　「回家做可樂餅給你吃好不好？」

　　「好！」小光和唐志峰同時回答，沒辦法，他也很喜歡吃可樂餅。

　　喬聖恩微笑得更深了，她身旁有兩個孩子，看來都很需要餵食呢！尤其是大的那一個，令她又疼惜又感激，決定盡她所能，好好地給他款待啦！

　　晚上十一點，喬聖恩洗完最後一個盤子，回房裡看小光睡得很熟，便脫下圍裙，拿起橄欖油，走向主人的臥室。

　　除了做家事、帶小孩，她沒忘記自己原本的工作，每天晚上在唐志峰就寢前，她都會在床上替他按摩，通常不到半小時他便睡著了，她就替他蓋上被、關上燈，悄悄離開。

　　但很奇怪的，今晚他精神抖擻，她已替他按摩一個小時，他仍睜大雙眼，甚至全身也還是緊繃的。

　　「先生，您好像沒辦法放鬆。」她第一次碰到他這種情況，不免困惑起來。

　　「抱歉，你手酸了吧，今天就按到這裡。」唐志峰坐起身披上睡袍，就因為他心有邪念，她的雙手越是溫柔，他的身體就越是僵硬，甚至蓄勢待發、蠢蠢欲動。

　　「您要不要泡個澡？我買了溫泉劑，您可以試試看。」她不只打點他的日常生活，更希望他身心安康，不曉得他是碰上了什麼問題，她覺得自己有責任幫他解決。

　　「不用了。」當她如此真誠關心他的時候，他的腦中卻只有一連串限制級畫面，多諷刺。

　　「有什麼我能幫你的嗎？」她不是輕易放棄的人，他的焦躁不安她都看在眼中，怎麼能就此離開？

　　兩人相識至今才三個多月，卻好像已經過了很久，如果他需要找人傾訴，她非常樂意傾聽，他們應該是已經有這種心靈關係了吧。

　　「有，但是……」說出來的話，他的行為會像個禽獸，不說出來的話，他的內心還是像個禽獸。

　　「先生，請您告訴我，好嗎？」她真心想為他付出，只要她能力所及，她一定盡力去做。

　　在她誠懇的凝視中，他低下頭歎口氣，為自己感到可悲和可恥，原來人類是如此脆弱，什麼意志力之類的根本沒用，一碰到致命的吸引力就全軍覆沒。

　　「唉，我也懶得浪費時間，所以我就坦白說了，我想要跟你上床。」

　　他說出口了，他真的說出口了，天啊～～他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唐志峰，男，二十九歲，戀愛值零，性經驗有，自以為人中豪傑、所向無敵，結果敗在一個可能對他毫無意思的女人身上……

　　「啊？」她微微睜大眼，這種台詞她是生平第一次聽到，他怎會把她當成這種對像？一時間，她腦袋空白，心跳猛然加速，強到自己都嚇了一跳，雙手按住胸口，希望能鎮定下來。

　　算了！丟臉就丟臉，總比繼續失眠的好，他決定豁出去了，拋開自尊和羞恥心，更清楚說明。「我說的上床，不只是睡覺或是按摩，是做愛。」

　　「喔，我懂了。」過去曾有幾個男人說喜歡她，但第一次有人說想跟她做愛，聽來非常不可思議。當然她不是小孩，也懂得男女之間的一些事，只是沒想到他對她會產生欲望，還這麼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她的樣貌平凡無奇，身材也沒有傲人之處，他的眼光真奇怪。

　　更奇怪的是，在他的凝視下，她居然會忍不住顫抖，以往她在按摩時沒想太多，只希望讓主人舒服愉快，當他忽然跨過那道界線，她除了不知所措，更有種恍然了悟，原來他是男人、她是女人，還莫名地起了化學變化……

　　「但是話說在前頭，我不想談戀愛，也不會結婚生子，我必須先告訴你。」唐志峰一說完，心想慘了，他不只是個禽獸，還是個卑鄙自私的禽獸。都怪他的律師性格使然，習慣說明「當事人」的權益得失，其實他用哄騙的也未嘗不可，但他就是不想對她說謊，他做不到。

　　他的「警示」並沒有讓她受到打擊，原本她就不認為自己適合戀愛，當然也不會結婚生子，她沒有那樣的勇氣去嘗試，怕痛、怕失落、怕受傷害，只要有育幼院做她的家，她對人生的期盼已足矣。

　　但是她不懂，依照他的條件和地位，想要怎樣的女人應該都沒問題，為什麼會看上她這個不起眼的小管家？

　　「為什麼您會想跟我……？」

　　「我也不知道，這種事沒道理的，發生了就發生了。」看她的表情只有驚訝和不解，他猜自己沒望了，她電到了他，自己卻是絕緣體，根本對他沒感覺。更無力的是，他的出發點太薄弱，只因心動念起，沒打算發展認真關係，正常的女人應該都會搖頭。

　　然而命運總是出乎意料，當他決定斷念時，她卻給了一個正面的回應。「既然這樣……我們試試看好了。」

　　只要能讓他開心，她願意努力嘗試，過去她不曾對任何人有過這種感覺，但對於唐先生，總覺得不管為他付出什麼，都是自然而然、心甘情願的。

　　她回答得乾脆，他卻反應得遲鈍。「什麼？你剛剛說什麼？」

　　這可不是晚餐要煮什麼、頭髮要剪多短之類的小問題，食物煮焦了沒關係，頭髮剪壞也無所謂，但……這種事情是可以「試試看」的嗎？

　　「如果是跟先生的話……我想我應該可以。」雖然她沒有相關經驗，也很難想像自己會答應，可是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他是少數能給她安全感的人，對她又如此寬容體貼，而她並不奢求婚姻與家庭，那麼……一段短暫情緣或許會是此生最美的回憶。

　　「為什麼？」

　　「先生您對我很好，所以我答應您。」就這樣吧，就讓事情變得簡單，無關情感和承諾。

　　熱火瞬間結凍，他目瞪口呆了半分鐘，好不容易才找回乾啞的聲音。「你、你是為了報恩？」

　　「可以這麼說。」難道要她說她心跳得很快，還是雙腿在發抖？她不習慣透露太多感受，這是她保護自己的方式，更何況他既然已經表達不戀、不婚、不生，何必讓他有多餘的壓力？

　　「很好、很好，你讓我完全沒勁了……」他整個人都疲軟下來，腦中的煽情畫面化為一片空白，她是他見過最冷靜的女人，連這種情況都影響不了她的平靜，到底要怎樣她才會激動起來？

　　「我說錯話了嗎？」她答應了他的要求，還替彼此找到一個適當理由，他應該高興才對啊，她不懂，他究竟希望她怎麼做？

　　她的迷惑寫在眼中，他當然知道自已言行矛盾，可是……Shit！Shit！Shit！他就是超級不爽，她怎麼可以因為報恩而跟他做愛？這一點都不光榮，反而是種侮辱！

　　「沒有，你沒錯，是我神經錯亂。」他抓抓自己的頭髮，懊惱不已。「抱歉，我需要冷靜一下。」

　　「好吧。」看他無奈的模樣，她真希望替他做點什麼，可惜，對服務主人她有相當的信心，對安慰男人卻沒什麼心得。儘管內心不捨，她也只能默默走出房，如果她有這方面的經驗就好了，也許她說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抓不住男人的心思，才讓他的反應如此失落。

　　唐志峰倒在床上，心情沮喪到極點，他就這麼沒有魅力嗎？簡直就像古早時代的員外，硬逼丫鬟跟他上床，結果人家是為了報恩才答應，他真的好差勁、好惡劣、好可悲……

　　如果他要的只是她的身體，事情可能很簡單，那麼……到底他要什麼？卻又說不上來。

　　又是一個無眠的夜晚，他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樣？原來他萬能的管家、美好的天使，竟會讓他如此失落……

　　週一上班日，「擎宇律師事務所」的員工們一踏進公司，就察覺到老大的脾氣格外火爆，平常他就很愛對人大吼，今天更是變本加厲，像吃了好幾噸的炸藥，一開口就是炮火連連，每個人都被轟得耳朵發痛。

　　同事們私下議論紛紛，並找上老大的助理方子銘商議。「唐老大是怎麼了？更年期嗎？」

　　方子銘翻了翻白眼說：「你乾脆說他經期來了，還比較好笑。」

　　「我看應該是慾求不滿吧，老大好像很久沒有陰陽調和了。」

　　方子銘聽了噗哧一笑。「你們是有通靈眼啊？老大臉上有寫字嗎？」

　　「他那個管家雖然不是大美女，清清淡淡的，不過看久了也很有味道，老大會不會想追她？」

　　「想追求這種女人沒那麼容易，依我看，老大根本不懂浪漫，光憑威嚴哪有辦法打動芳心？」

　　「沒錯、沒錯！所以老大才會這麼失志，一看就知道他踢到鐵板了，只好拿我們這些無辜的人出氣。」大家越說越熱烈，簡直可以替老大出本書了。

　　就在這群情激昂的時刻，唐志峰幽幽出現，像鬼一樣腳步無聲，聲音也差不多陰沈。「上班時間，你們在鬼扯什麼東西？」

　　這群蠢蛋竟敢討論他的八卦，還自以為是戀愛專家，不想活了！

　　媽媽咪啊～～眾人一哄而散，飛也似地回到座位上，方子銘也不敢留在現場，免得被老闆大卸八塊，密封裝進水泥桶，跟消波塊一樣填海去！

　　唐志峰氣炸了，指著這批蠢蛋痛罵。「再讓我聽到你們胡言亂語，今年所有的年假都取消！」

　　大夥兒低下頭不敢吭聲，上次偷看老大的便當被抓到就算了，這回偷說老大的緋聞可是罪加三等，就算年假都被取消也沒得抗議。

　　發完飆，唐志峰轉回自己的辦公室，他最氣的不是員工多嘴，而是他們該死的居然說對了，喬聖恩確實不是簡單的女人，讓他踢到前所未有的大鐵板，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變得這麼神經兮兮、陰陽怪氣。

　　然而一到中午，他仍然期待她送來的便當，沒辦法，吃飯皇帝大，就算會飽暖思淫慾也沒辦法，他就是個被管家一手掌控的男人啊。

　　今天方子銘不敢代勞，有請喬聖恩親自送進老大的辦公室，她敲過門才走進來，就像平常一樣。「先生，您的午餐來了。」

　　她把提袋放到會客桌上，依序拿出便當盒、水果盒、保溫瓶，然後微微欠身。「那我先回去了，晚上六點如果您沒回來，我再把晚餐送來。」

　　看她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難道失眠的人只有他一個？人生真是不公平！

　　嚥不下這口氣的他，沒好氣地說：「用不著，晚上我有應酬。」

　　「是，我知道了。」晚餐只有她跟小光吃，是有那麼點悶，但也無法強求。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習慣他回家吃飯，就像妻子迎接丈夫一樣，但她明白，這只是短暫的錯覺，畢竟他不是家庭型的男人。

　　她正要轉身離去，他一個箭步衝上前，抓住她的雙肩，將她轉過身來，望著她清亮如星的雙眼，卻忘了自己要說什麼。這就是所謂的中年危機？還是老人癡呆？靠，他完蛋了！

　　兩人靜止了好幾秒，她才困惑地問：「先生，有什麼事嗎？」

　　「你……忘了我昨天晚上說的話，好嗎？」他受不了這種處境，他怎麼會把自己弄得像個色鬼老闆？

　　「好。」主人的要求她都會全力以赴，包括隱瞞自己的心情、迎合他的喜好。

　　「還有，我不會逼你，你不用怕我。」他絕對不是古早時代的老爺，他不會讓她說出「老爺不要……」這種台詞，他至少還有些做人的尊嚴。

　　「我不怕，您一直對我很好。」她不懂他怎麼會這麼說，她看過他只穿一條內褲的樣子，碰過他身上幾乎每個部位，全世界她最不怕的男人就是他了。

　　「那就好……」他頹然放下雙手，原來她什麼都無所謂，只是他想得太多。

　　「先生，您好像很累？」她伸手摸過他的眉心，出於習慣，想替他按摩一下。

　　「別、別這樣！」他慌忙閃躲，不願被她觸碰，她可知道這不只是誘惑更是攻擊，他的理智所剩不多，隨時可能在這間辦公室把她撲倒，對她做出所有天地難容、人神共憤的事。

　　「對不起。」忽然被他拒絕，她有些手足無措，還以為這是很平常的動作呢。

　　看她低頭道歉，他安慰她說：「是我自己的問題，不是你的錯。」

　　「先生，我可以為您做什麼？請您告訴我好嗎？」她不喜歡這種無力感，她應該對他有幫助、有益處，除了身為管家的責任感，這已經是一種自然的反應，她想看到他開心的模樣。

　　「我……」他喉嚨又乾又啞，對她如此天真的請求，哪個男人抗拒得了？

　　瞧他不說話，卻緊盯著她的嘴唇，是不是想吻她？憑著女人的直覺，她閉上眼，等待他更進一步。

　　就讓事情發生吧！請放心，她沒什麼好失去的，還能帶著一段回憶離去，多麼值得。

　　當她輕輕閉上眼，他差點被這動作擊潰，內心瘋狂掙扎，她已經成年，而且她心甘情願，為什麼他還不能放縱自己？反正他們又不是談戀愛，一個為了報恩，一個為了欲望，不也是兩全其美？

　　可該死的！他就是做不到，誰叫他還有一絲絲的驕傲？

　　「抱歉，你先回去吧。」

　　她緩緩睜開眼，看到他雙肩垂下的背影，隱隱透出一股落寞和挫折，她幾乎沒有思索，就從背後抱住他，低聲說了句：「先生，我只希望您快樂。」

　　在育幼院她曾抱過很多小孩，但這是她第一次抱一個成年男人，自己也嚇了一跳，她怎麼會這麼勇敢？但貼在他寬厚的背上，她忽然就沒了遲疑，她確定這是她要的。

　　說完這句話，她放開他走出辦公室，相信自己已清楚地表達，至於他要怎麼做，就由他自己決定。

　　她突如其來的擁抱讓唐志峰雙腿一軟，扶著牆壁緩緩坐回椅上，電流強到他差點心跳停止，Shit！他好遜！

　　再這樣下去，他早晚會失控，在他變得喪心病狂之前，拜託快來點什麼曲折離奇的情節吧，否則他就快撐不住啦……

第五章

　　正當唐志峰在靈肉之間苦苦掙扎，一下決定好人做到底，一下決定當個壞人又何妨，終於在當天下午發生一件大事，扭轉了他極可能成為「性侵犯」的命運。

　　「老大，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就是那個喬聖文！」方子銘沒敲門就衝進上司的辦公室，事態緊急，沒時間管啥禮貌了。

　　「真的？他人在哪裡？」唐志峰霍然站起，那混帳居然拋棄自己的女人和小孩，非得教訓他一頓不可！

　　方子銘急喘幾口氣，手指向外頭。「就在我們事務所。」

　　「什麼？！」唐志峰更驚愕了。

　　「他是送快遞的，我看到他的名牌，就找到他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哈哈！

　　「叫他進來，馬上！」很好，自己送上門來，唐志峰雙手交握，關節發出喀喀聲。

　　「是。」方子銘立刻照辦，不到十秒鐘就把老大要的人送進來，自己則識相地關上門，讓這兩個男人自行解決，反正他們是律師事務所，要告傷害罪也沒在怕的。

　　身穿制服的喬聖文一臉迷惘，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只是送個快遞而已，就被叫進這家公司的老闆辦公室，對方還用一種想殺人的眼光瞪著他。

　　「先生，你找我有什麼事？我還有很多包裹要送。」

　　「你還記不記得，你有個女兒叫小光？」唐志峰瞇起眼打量此人，明明就沒有比他帥、比他壯、比他聰明瀟灑，為什麼喬聖恩會看上這款貨色？

　　「小光？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喬聖文愣著了，萬萬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聽到女兒的消息。

　　「還有小光的母親，喬聖恩。」唐志峰雙手交叉在胸前，他要看看這傢伙會是什麼表情，聽到喬聖恩的名字可有一絲愧疚？

　　誰知喬聖文臉上只有困惑。「你說錯了吧？應該是喬聖心才對。」

　　「喬聖心又是誰？」唐志峰一整個傻眼。這家育幼院也真是的，每個孩子都取差不多的名字，到底是哪裡搞錯了？

　　「聖恩就像是我妹妹，聖心才是小光的媽，我們至今還沒結婚，小光都已經四歲了。」喬聖文也不願過這種生活，但他和聖心老是吵吵鬧鬧、分分合合，想找她去公證結婚都沒辦法。

　　唐志峰一時間如雷轟頂，癡呆了幾秒鐘才回應。「你沒說謊？真的是這樣？」

　　「我就是因為找不到聖心，才會把小光丟給聖恩，可惜我來台北快一年了，還是找不到聖心。」喬聖文知道自己是個失職的父親，他答應過女兒要把媽媽找回來，他以為藉著當快遞，東奔西跑就有機會找到聖心，但一直無法如願，也沒有臉回去見女兒。

　　「你的意思是說，你跟喬聖心生下了小光，而喬聖恩只是幫你們照顧小孩？」唐志峰這才驚覺，之前他吃的醋都白吃了，他到底是為誰苦惱為誰憂？他好冤啊！

　　「沒錯，你認識聖恩嗎？她在哪裡？我女兒小光她好嗎？」

　　對方的神情看起來不像說謊，唐志峰終於接受這事實，忍不住咒罵。「Shit、Shit！」那女人竟敢騙他，還把他騙得好苦，他非得好好跟她算這筆帳，雖然說他好像沒什麼資格……

　　看這位大老闆猛罵髒話，喬聖文心中焦慮加深。「她們發生什麼事了？」

　　「她們都很好，一言難盡，總之你先送完包裹，下班後再過來，同樣是二十七樓，按左邊的電鈴，就可以見到你女兒。」唐志峰總算找回一點力氣，交代完這些細節。

　　「好，我一定會來，謝謝你。」喬聖文心中仍有點迷惑，不過這位大老闆看起來說話算話，他願意再來一趟，如果真能見到女兒就太好了，將近一年不見，她不知道長高、長胖了嗎？

　　喬聖文離開後，唐志峰把臉埋進雙手中，覺得自己都快暈了，一半是因為氣憤，一半是因為快樂。

　　快樂？是的，他居然偷偷地快樂起來，既然喬聖恩不是誰的女人，也不是誰的母親，那就表示她是自由之身，所以他們可以這樣和那樣了？

　　不對，他會不會想得太簡單？即使她沒跟別人在一起，也未必會對他有興趣，挖咧，越想越悲哀……

　　罷了，先不管這些兒女私情，且看今晚情況如何發展，事關一個孩子的未來，每個人都必須慎重面對。

　　晚上六點，唐志峰從公司走回住處，只要三分鐘的時間，他卻走得非常緩慢，腦子裡亂糟糟的，想到小光的事情尤其為難，這孩子到底該何去何從？由於大人們失責，孩子成了無辜的犧牲者。

　　主人一進門，喬聖恩就上前問候。「先生，您晚上不是有應酬嗎？」真高興看到他回來，雖然他一臉沉重，仍照亮她心中某個地方。

　　「喔，取消了。」他脫下外套，她順手接過，拿衣架幫他掛好。她就是這麼細心溫柔，害他想生她的氣都沒辦法，就算她說謊也替她找好理由。其實他一想就通了，她應該是替小光著想，同時也怕旁人過度關心，不過是個權宜之計，誰知道他會白白吃味啊？

　　「您怎麼了？很累嗎？」她擔心他壓抑太久，要是影響他工作就不好了，真希望趕快替他解決，但這也不是她能決定的，只有等他自己想通。她都親口答應了他的請求，今天中午也閉眼等待他的吻，她還能多做什麼呢？是否她太順從反而讓他沒興趣？對於男女之間的奧妙學問，她並不是個聰明的學生。

　　他搖搖頭，凝視著她，謹慎地說：「你聽我說，等一下有個人會過來。」

　　「是您的客人？要跟我們一起吃飯？」他從未帶任何人回家，所以她只做了些家常菜，不知道是否適合接待客人？身為管家，她不免緊張起來。

　　「不用特別招待，泡壺茶就行了。」想到那對失職的父母，請他們喝洗碗水還差不多。

　　「您先吃點東西吧，您看起來精神不太好。」今晚她煮了他最愛的馬鈴薯燉肉，希望他能多吃幾碗飯，她雖不擅長做個女人，至少還有點廚藝。

　　「嗯。」看她慇勤替他添飯、盛湯，他的眼神不由得放柔了，只要有她在，他想發火都不可能，到底是怎樣的咒語，他竟會被她馴服至此。

　　看聖恩媽媽和唐先生在談事情，小光乖乖地自己吃飯，她覺得他們很像在談戀愛，她看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呵呵！

　　「小光，你多吃一點。」唐志峰替小女孩挾菜，想到這孩子可能就要離開，他自己都覺得一陣心酸，更別提喬聖恩了，天啊，她會不會哭？

　　「好啊！」小光開心回答，比起她剛來的時候，不知道開朗了多少倍。

　　唐志峰不禁感慨，這種日子還能有幾天？他們好不容易相處愉快，就像一家人似的，老天的考驗卻選在此時降臨，人間的悲歡離合究竟是為何？

　　叮噹──

　　三人剛吃完飯，電鈴就像報時一般響起。

　　「我去開門。」唐志峰明白，該來的總是躲不掉，只希望今天不會太感傷。

　　門一開，看到來人走進，喬聖恩睜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聖文？你怎麼會來這裡？」

　　「是這位唐先生告訴我的。」喬聖文又驚又喜，聖恩真的在這兒，還有他日夜思念的女兒！他飛奔上前，握住女兒的肩膀，欣喜萬分。「小光！」

　　忽然見到父親，喬聖光並不特別高興，只抓著聖恩媽媽的手，好像有點不認得他了。

　　喬聖文想抱一下女兒，卻察覺她無言的抵抗，只得收回手，皺眉問：「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爸爸。」

　　小光點個頭，但是沒回答，也沒喊聲「爸」。她記得他又怎樣？他們又不熟。

　　「先坐下來，慢慢談吧。」唐志峰招呼眾人坐到沙發上，茶已經泡好了，但沒有人想喝。

　　喬聖文和喬聖恩許久不見，應該是有很多話想說，一時間卻找不到起點，小光仍然黏著聖恩媽媽，她有種不安的預感，今天好像會發生什麼大事。

　　就知道氣氛會很僵，唐志峰率先打破沉默。「我先整理一下這整件事情，聖文、聖心、聖恩都在同一家育幼院長大，聖文和聖心談了戀愛、生了聖光，但是還沒結婚，可能你們吵架了，總之聖心就一去不回，聖文只好追到台北來，聖恩幫忙照顧聖光，然後也追到台北來。」

　　一大堆聖來聖去的，唐志峰真佩服自己能分辨清楚，其實這故事也不算離奇，只是就發生在眼前，難免讓人當局者迷。

　　「沒錯，就是這樣。」喬聖文點點頭，視線片刻也離不開女兒身上，她長大了，看來很穩重，似乎已經有自己的想法，不再是圍繞在爸、媽身旁的小娃娃。

　　喬聖恩從驚訝中恢復過來，將心中的疑問一吐而出。「聖文，你這一年來都在做什麼？為什麼不給我們消息？我和喬修女一直等不到你的電話。」

　　「我……我換了幾份工作，目前在做快遞，想說也許有機會找到聖心，因為我答應過小光，要帶媽媽回去育幼院找她，可是……我一直找不到她，也不敢跟你們聯絡。」他真是個沒用的男人，對不起女兒，也對不起喬聖恩和喬修女，她們一定擔心極了。

　　靠！要不是喬聖恩和小光都在，唐志峰早就一巴掌揮過去了！但現在不是發飆的好時機，他勉強沉住氣問：「喬聖心從來沒跟你聯絡嗎？她最後的線索是什麼？」

　　「其實……我曾偶遇她的同事，我知道她做過護士，但每次我打電話到那家診所，他們總是說沒有這個人，我去找了幾次也都是撲空。我想……她是故意躲著我的。」喬聖文不用說最後那句話，大家也聽得出來，結論就是如此。

　　「聖心她的脾氣是比較硬，你當初為什麼會惹她生氣？」喬聖恩不懂，喬聖文老實又憨厚，不太可能犯什麼大錯。

　　「因為有別的女生接近我，我不知道怎麼拒絕，結果她就誤會了……」別看喬聖文一副溫吞樣，許多強勢的女人就喜歡他這款，包括喬聖心在內。

　　一切都非常清楚了，這對冤家根本還是在乎對方，可惜不擅溝通，一出事就只會賭氣。

　　唐志峰只花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想出解決之道。「很簡單，你打電話去告訴她的同事，說小光出車禍了，然後留下這邊的地址，就不信她不會出面。」

　　「你真聰明！」喬聖文拍拍自己的腦袋，對啊，他怎會沒想到還有這招？迫不及待拿出手機。「我現在就打過去。」

　　電話一接通，只聽得喬聖文以哽咽的語氣說：「我想找喬聖心，請你們告訴她……小光發生車禍了，可能沒有多少時間了，只希望能見到她最後一面，求求你們……求求你們！請她立刻到這個地方來，否則就快來不及了……」

　　唐志峰和喬聖恩面面相覷，看來喬聖文還是有優點的，至少演戲演得不錯！

　　唐志峰的推測相當準確，不到半小時的時間，喬聖心慌慌忙忙地出現，一進門就對喬聖文怒吼。「小光怎麼會發生車禍？你搞什麼鬼？是不是在騙我？」

　　「是啊，她沒事。」喬聖文指著沙發上的小光說，就算是詐騙又如何，至少有成效啊。早知如此，他就不用白費這許多時間，真該早點送快遞到唐先生這兒來才對。

　　一年不見，喬聖心沒什麼變化，仍是活力旺盛，隨時會發飆的模樣，他們是一對奇妙的情侶，男的溫和沒脾氣，女的固執愛生氣，但也許就是異性相吸，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反而在一起了，即使分分合合，仍不見第三者出現。

　　看到女兒安然無事，喬聖心來不及細問其他，上前用力抱住女兒。「小光！」

　　「嗚……哇！」在母親的懷抱中，小光卻嚇著了，不只哭了起來，還用力掙扎，轉向喬聖恩求救。

　　「別哭，沒事了、沒事了。」喬聖恩把小光抱回身旁，這孩子本來就怕生，忽然見到久違的父母，彷彿失去記憶力，甚至比對陌生人還害怕。

　　唐志峰忍不住對他們冷哼。「你們是人家的親生父母，卻做得這麼失敗，連女兒都不想親近你們，應該好好檢討，為什麼小光會有這種反應。」

　　「你是誰？」喬聖心皺起眉，瞪著這個陌生男子，他憑什麼教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