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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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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荀草]千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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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0 18:52:35 |只看該作者
四九回

  一聲‘夫君’,喚出了多少的哀怨,又喚出了多少的怨恨。

  蒼嶙山的那些恥辱的記憶瞬間被凍結了一般,他在女子背叛之後第一次正視她。相比在青樓做花魁之時的冷艷逼人,如今的桑依依如被煙塵熏染過的雪蓮,花葉再也不是嬌嫩的潔白,反而被世事磨出了厭世的灰,冷漠而絕望。

  昔日的華服美玉早已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黛綠的棉布褶裙。那一雙手芊芊玉手不再柔滑,纖細的頸脖被緊緊裹在了粗制衣領內,下頜尖細,眉頭深鎖,只有那一雙勾魂奪魄的眸子還帶著塵世的腥氣。

  曾經他愛如性命的孤高女子,不知不覺中被俗世給折斷了羽翅,沒了光彩。

  蒼嶙山吶吶不成言,只覺得雙肩沉重地要被壓垮了似的。

  桑依依嗚咽地哭泣著。她不再厲聲叫喊,也不再瘋狂撕拉,可那一聲聲的低泣卻比任何言語更加牽動人的惻隱之心。

  蒼嶙山刻意遺忘的歲月如剛剛漫漲的潮水,遠遠的看著平緩蔓延過來,衝到了眼前才發現那不是無波的小浪花,而是滔天巨浪,張狂地將脆弱的人們卷入其中,窒息、驚慌、恐懼、無措等等情緒接踵而來……

  ‘鐺’的,手中的凶器在地面上撞擊出警聲。

  蒼嶙山動了動,豎耳聽到門外杜青墨的咳嗽聲。他走出門去,抱起已經半昏迷的妻子對門內的桑依依道:“青墨病了,我們在這裡歇幾日,等風頭過了就走。”

  桑依依抬起頭來,面上的淚痕已經干透,她啞聲問:“她是你什麼人?”

  蒼嶙山抱著杜青墨的雙手緊了緊,沉聲道:“她是我的娘子,是我唯一愛著的人。”

  桑依依冷呵,轉過頭去看著那微弱的燭光爆出個不大不小的火花:“很久以前,你對我也這麼說過。”

  蒼嶙山還想要對持,杜青墨再一次咳了起來,也許是岔了氣,整個面色已經燒出了潮紅之色,渾身瑟瑟發抖著。蒼嶙山把額頭與她相抵,輕聲溫柔的喚她的名字。杜青墨迷迷糊糊睜開眼,將屋子裡稍微掃視了一遍,揪著他的衣襟道:“冷。”

  蒼嶙山立即將鬥篷將她包緊了些,對啞巴道:“去燒熱水,再准備一桌熱飯,快點。”

  啞巴看向桑依依,桑依依望向杜青墨,半響才痛苦的偏過頭:“按他說的做吧。你好歹還是蒼家的僕人,少爺讓你做什麼你就去做什麼。”

  說罷,還嘲諷的將‘少爺’渾身上下巡視了一遍,那幸災樂禍的神情無論如何也沒法隱藏,桑依依也不屑於隱藏。

  她冷漠的看著蒼嶙山把杜青墨呵護成水晶心肝般,伺候著梳洗,抱著喂姜湯吃飯,然後旁若無人的親吻對方的臉頰,說著讓人面紅耳赤的甜言蜜語。

  他的眼中只有杜青墨一個人,他的心全系在了杜青墨的身上,他的一舉一動都以杜青墨為重,他的……

  桑依依站在窗下,依稀中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男子對自己情深意重的情景。過去越是情濃,反而襯托出現今不可抑止的憎怨。

  杜青墨幾次醒來看到的都是桑依依布滿血絲的眼,仿佛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瘋狂的嫉妒著她,忌恨著她。

  杜青墨輕聲問她:“你過得還好麼?”

  桑依依冷道:“怎麼不好。這裡沒有刁鑽刻薄的婆婆要小心翼翼的伺候,也沒有口是心非三心二意的夫君要哄騙,更沒有心如蛇蠍的妻妾們在我背後放冷箭。如果我的兒子沒死,我情願帶著他在這裡終老。”

  杜青墨嘆口氣。

  如若桑依依的兒子沒有死,桑依依又哪裡會心灰意冷的龜縮在這個小院裡孤獨終老?如果兒子還活著,桑依依又哪裡甘心吃苦受累,不為兒子和自己謀劃一番?如果兒子真是蒼嶙山的孩子,桑依依定然不會放過蒼家少夫人的位置,無論如何都要置杜青墨於死地。

  如果……

  “你如今沒了依靠終究不是法子,等到此事過後,夫君可以補償你。”

  桑依依冷笑:“怎麼補償?他能夠讓我的兒子活過來嗎?他知不知道他的母親對我做了什麼?他知不知道我已經沒法生養!”

  杜青墨道:“夫君可以過繼一個孩子給你。”

  桑依依笑道:“那好。”她眼角上挑,露出一個堪稱惡毒的笑,“我要你杜青墨的兒子。”

  杜青墨呼吸一滯,蒼嶙山已經勃然大怒,甩手一個耳光把桑依依從椅子上打偏了過去,那清瘦的半邊臉頰頓時就紅腫了起來。外面那聽到響動的啞巴再一次舉著菜刀入內,盯著蒼嶙山的神色似乎隨時准備為了桑依依拼命一般。

  桑依依撐起頭來,對著蒼嶙山嗤笑道:“這樣你就心疼了?你當初要把我的兒子送給她的時候,你怎麼不心疼?”

  蒼嶙山道:“那不是我的兒子。”

  桑依依癟著嘴:“他是你的親生兒子。”

  蒼嶙山無話可說,指了指門外:“你出去。”

  桑依依笑道:“這是我的家,我不出去。”她轉頭又對杜青墨道。“你不是說補償麼?把你的兒子給我,就是最好的補償了。我保證,我會把他當作自己親生孩子看待。”

  杜青墨的兒子自然就是蒼嶙山的血脈,不單可以繼承杜家還是蒼家的嫡子。一旦給了桑依依,就等於把杜家和蒼家奉送到了對方的手上。

  這一點不用想,誰都可以猜得出桑依依的最終目的。

  “怎麼樣?”桑依依前傾著身子,盯視著杜青墨,“以子易子,很公平。”

  杜青墨回視著她:“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桑依依嘲弄的扯了扯蒼嶙山的衣擺:“猜得出來。雖然這裡離皇城有些遠,可來往的商人口中總能聽到一些。不過,”她無所謂地道,“你們蒼家死活與我有什麼關系?我只要你杜青墨的兒子。沒了蒼家,你的兒子依然是個寶貝,不是麼!”

  至於失去了兒子的杜青墨會如何,她桑依依不關心;失去了親生娘親的孩子會不會記恨桑依依,她自己也不關心;蒼家到底會不會覆滅,那更不是她關心的內容。

  杜青墨閉上眼,很想問她:“如果你的孩子還活著,你對他的母愛到底是真還是假?你是將他當作你的骨血來延續,還是將他當作謀求榮華富貴的工具來利用?”

  最終,杜青墨也只是鎖緊了唇瓣,一句話也沒有說。有些問題,不管答案如何,都不該問,也不能問。

  這樣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放松下來的蒼嶙山終於也累了,躺在硬直的木板床上沉沉的睡了過去。喝了姜湯的杜青墨反而熱得睡不著,熬了一會兒就起身喝茶水。

  這綿綿雨的秋日,熱茶也冷得快,從咽喉灌下去人就打了個激靈,更加清醒了些。

  桑依依在隔壁明顯還沒有歇息,隱隱約約可以聽到她的說話聲。

  杜青墨坐在靠牆的椅子上,只聽到她說:“你以為我在嫉妒杜青墨?我哪有那麼傻,我是在嘲笑她。笑她不自量力,以為憑借著一腔忠誠就能夠換取夫君的真心。當年夫君愛慕了我多少年,裡面又耗費了多少心思,與皇城裡的紈绔子弟打了多少的架,鬧出了多少的是非這才得到我的傾心,可結果呢,他娶了我之後不到幾個月就有了新人,把我拋棄在了一旁,不聞不問。

  這樣的人,就算與杜青墨琴瑟和鳴那裡面的真情又有幾分?如今他們夫妻真的同舟共濟患難與共,可此一時彼一時,等到蒼家平反,蒼嶙山的變心簡直是指日可待。

  我是可憐杜青墨還在痴心妄想,把自己的真心給了那豺狼還不自知。

  我為什麼要勸導她?這是她自找的,是她咎由自取,是她自己太愚笨了,到了這種地步還傻傻的相信那禽獸。”她嘆息了一句,“這世上,沒有男子可以信任。”

  啞巴‘啊啊’的反駁了兩聲,桑依依已經起了身,出了門。

  杜青墨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們的身後,看著桑依依提著一個竹籃走向了石榴林的深處。

  林子不大,碩果累累的石榴如同孩童的腰鼓,紅得發暗。

  遠遠的,桑依依在一處石碑停了下來,火花閃過,她居然點起了香燭,一個人靜靜的矗立在石碑之前,靜謐的哀傷。

  杜青墨鼻翼酸澀,捂著唇半響一動都不敢動。

  她已經看出來了,那是一個墓,是桑依依兒子的墓碑。她把自己的孩子安葬在了自己居住的院子裡,日日夜夜陪伴著。

  啞巴抖開一件長衫披在了桑依依的背上。她正低著頭,一遍遍撫摸著墓碑上的小字。這個墓穴裡的孩子還只有小名,連個正式的大名都沒有就逝去了。

  桑依依不知道這到底是自己的錯,還是陸公子的錯,或許,一切都是蒼嶙山的錯。

  “我恨他。”桑依依說。

  啞巴站在她的身後,保持著沉默,似乎早已習慣了桑依依的自言自語。

  “他背叛了我們的誓言,他愛上了杜青墨,他說過此生此世只有我一人的,他騙了我。”

  桑依依蹲下身子,將臉貼在了墓碑之上,眸中的血色益發殘忍:“蒼兒,娘親讓你爹爹去陪你好不好?”

  “蒼兒,你要記著,你是蒼家唯一的孩子。”

  “蒼兒……”

  黎明之前,天際看不到一絲光明。

  當蒼嶙山渾身僵硬的起床之時,他的黑暗正剛剛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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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0 18:52:52 |只看該作者
五十回

  秋日的第一縷陽光總是遲遲不肯爬上牆頭。

  從簡陋的窗欞往外看去,只能看到黑黝黝的瓦片光可鑒人,偶爾有殘破的秋葉扁在上面,還黏糊著黃撲撲的泥土,玷污了那純粹的黑。

  黎明之前的最黑暗時刻,屋裡靜得落針可聞。蒼嶙山的雙臂在睡夢中也捆著杜青墨的腰肢,把頭埋在她的頸脖間,一呼一吸都那麼沉重,仿佛敲打在人心坎上的悶錘。杜青墨半夜後一直沒有睡著。她心裡頭蟄伏的那頭小獸在慢慢蘇醒,舔著牙,磨著爪,躍躍欲試地等待著什麼,讓她輾轉反側,偏生因為蒼嶙山的束縛而無法動彈。

  她忍耐著,輕輕的吸著潮濕而冰冷的氣息。等到隱約聽著廚房傳來了響動聲時,這才小心翼翼移開男子強而有力的手腕,回身看他沉睡的容顏。

  這個人上輩子將桑依依比作了自己的心肝,為了對方不惜殺妻害子,將一介小小的青樓女子扶成了正房夫人。這輩子,他受盡了桑依依的背叛,給予了對方最殘酷的羞辱和殘害,連不夠滿月的孩子也不放過。

  這樣的人,愛得炙熱,恨得濃烈。

  杜青墨望向被褥下男子半.露的頸脖,不自覺的伸長了指尖隔空做了個掐的動作。纖細的手指被蒼白的肌膚包裹著,骨節掙出,青筋微暴,那麼的用力似乎拼盡了全身的力氣。

  她簌簌發著抖,看著那指尖幾乎就要碰觸蒼嶙山的血管,只要掐斷了那根命脈,這個男子就會血濺三尺而亡。

  她的仇,孩子的恨,父母的冤都得以報。

  空寂的秋晨中,小小的吱呀聲如利針跌落玉盤,尖銳刺耳。杜青墨霎地收回手,回頭去看門口,依然緊閉著。再看床上,蒼嶙山的眼皮抬了抬,終於還是翻了個身繼續睡了過去。

  杜青墨單手壓著心口,自己都可以聽到那激烈的心跳。她閉了閉眼,下床趿著鞋子,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廚房就在小院的另一頭,半邊屋檐都被高大的楓樹覆蓋,一邊還是生機勃勃的翠色,另一邊已經紅燦燦,落在地面上像是紅錦鋪就的華美地毯。

  桑依依就在那地毯的盡頭,穿著一襲素白衣裳,原本豐盈的臉頰已經瘦得只看見尖尖的下巴,如同鋒利的彎刀,錚錚逼人。啞巴悶不吭聲的站在她身旁,一臉惱色的奪過她手中雜亂的面團,把她推遠了灶台,張嘴無聲的驅趕她。桑依依那悲戚的神色在啞巴面前柔和了些,抖了抖衣袖,把自己身上的圍兜解了下來揮了揮。啞巴瞅了眼十指上純白的面粉,裂開了嘴舉高了手臂。

  薄薄的霧氣中,桑依依半弓著身子給啞巴系上圍兜,順勢把對方額頭黏糊糊的發絲卷到了耳後。

  楓葉飄起,杜青墨抬頭望去,不知不覺中陽光已經爬上了樹頂,將茂盛的枝葉映照成了暖人的橘色。

  早點是雞絲白粥,配上剛剛蒸出的香菇包子,醬牛肉是桑依依親自腌制的,爽口的農家辣蘿蔔更是讓人胃口大開。只是坐在桌前的幾人都沒有伸手動筷的打算。

  幾人面對面坐著,桑依依首先輕笑出聲:“夫君,為何不用飯?難道是嫌棄飯食粗陋?要知道,這牛肉我可是輕易難得拿出來待客,平日裡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葷腥之物。”

  蒼嶙山哼笑道:“我只是不信你。”

  桑依依啞然,半響才捂嘴露出即傷心又委屈的神色,自行拿起勺子先喝了一口粥,再夾了一個包子,小小的咬了一口,直視著蒼嶙山慢慢的吞入腹,同時吞咽下的還有他給予的無數冤屈和誣蔑,再開口時聲調都帶著哽咽的顫音:“若我還害你,何必等到現在。昨夜在你熟睡時,我就可以放一把火燒了這個院子,讓你沒有活路。”

  蒼嶙山沒有動。

  桑依依抹去眼角唯一的一滴淚:“原本以為你我還會有那麼一絲絲的舊情,如今看來一切都是我的奢望了。”她放下筷子,傖然欲泣的凝視了蒼嶙山一會兒。蒼嶙山卻不望她,他正忙著攪拌那熱乎乎地燙手的粥,順手挪過一個包子放在碗碟中,從中間挑開露出裡面軟香的蘑菇丁和滾燙的油水對杜青墨道:“小心點吃,有些燙。”

  桑依依的氣息猛地一滯,似哭似泣地抽吸一聲,捂著唇跑了出去。啞巴立即跳了起來,對無動於衷的蒼嶙山怒視了一眼,抱著粥碗夾了幾個包子幾塊肥牛肉追了過去。

  杜青墨嘆息:“你何必如此待她。”

  蒼嶙山冷哼:“如果不是她,這屋子的主人早已命喪黃泉,我們也不用東奔西跑了,在這遠離塵世的地方做一對逍遙夫妻正好。”說罷,自己一口就塞了一個包子到了嘴裡。他實在是餓得狠了,幾口就是一碗粥,絲毫不客氣。

  最後一個包子居然送到了杜青墨的碗裡:“多吃些,等會我們還要趕路。”

  桑依依正走到門口,聞言輕聲問:“你們要去哪裡?”

  蒼嶙山直接說:“不知道。”

  桑依依嘴角一沉,親手把醬牛肉往他身前推了推:“為何不多住幾日,以後,說不定想見也見不著了。”

  杜青墨一頓,仔細去辨別桑依依的神色,對方正巧抬起頭來,一雙眼咄咄生輝,似剛剛被海水清洗透徹的粉珍珠。她笑著對杜青墨道:“少夫人的傷寒又未好全,這偏遠之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冒然上路加重了病勢如何是好?”

  蒼嶙山探了探杜青墨的額頭,道:“無妨。遲早都是要走,你也不必假惺惺的留客了。”

  桑依依眼角的紅色又泛了出來,咬著唇道:“夫君你好狠的心。”

  蒼嶙山嗤笑,目光溜到不遠處蹲著吃剩飯的啞巴身上:“你這聲夫君喚得太言不由衷了,我可擔當不起。你的身心向著誰,就喚誰做夫君去吧,別再亂給我扣綠帽子。”

  桑依依又羞又氣,猛地一甩袖子冷道:“你的確不配。我桑依依再眼瞎也不會尋你這背信棄義的階下囚做夫君。”

  蒼嶙山臉色一變,霎地從位置上串了起來朝著樹干上跳了過去。

  漫山遍野的樹林中,由遠至近地傳來了馬蹄聲,還有兵器的爭鳴聲,蒼嶙山幾乎要咬碎了銀牙,他翻身衝進屋子一腳就踹向了桑依依:“你這個賤婦!”

  啞巴啊地大叫,倉促中去扶桑依依,蒼嶙山已經砸碎了菜碗,鋒利的瓷片往那兩人投擲過去。杜青墨嚇得驚叫,桑依依只看到那蒼白地碎片鋪天蓋地的迎面而來,下意識的遮住臉龐,不覺身子一暖,啞巴已經將她整個人抱得掩飾。就算無法說話,可這沉默地殘缺男子卻用行動展示了自己的深情,沒有抬頭,桑依依卻無端的流出淚來,緊緊的揪住身前啞巴的衣襟。

  蒼嶙山還准備再給那兩人最後一擊,杜青墨已經拖住他袖子:“你快走。”

  蒼嶙山摟住她的腰肢:“我們一起。”

  院子大門霍地被踹開,幾匹高頭大馬闖了進來,高高的揚起沾滿了泥水的蹄子,那馬上之人的大刀如同劊子手上的斬頭刀,發出森冷而絕望的光芒。

  杜青墨身子一抖,蒼嶙山已經抱著她躍上了泥土高牆,還沒站穩,外牆下無數的銀槍就刺了過來,他堪堪躲過跌跌撞撞的跳到古木上,還帶著露水的枝椏打在人的臉上和身上格外的沉痛,誰也無法阻止男子心中那突然而至的恐懼。

  他暴喝著,踩著廚房屋頂噠噠噠的跑到了後院。漫天漫地的紅色石榴,就如濺在衣擺上的血跡,刺目,散發著腥氣。蒼嶙山腳步一頓,只看到那無數的碩果中暗影重重,他冷道:“沒想到我會死在昔日同僚的手上。”人還沒來得及倒退,已經有數枚銀光擦著綠葉邊緣朝著他們面門飛來,猶如亂石激雲之勢,讓人睜不開眼。

  蒼嶙山擁緊了懷裡的人,咬牙在空中翻了一個身,朝著原路倒退。

  狹小的院落裡,正門是朝廷的兵士,後門是二皇子的刺客,蒼嶙山立在中央突生四面楚歌的感慨。

  他大笑著道:“蒼某何德何能居然能夠勞煩兩位大人苦苦追逼。”

  正門馬上之人笑道:“鄭某為朝廷效力理所應當。蒼小將軍,請不要讓下官為難,束手就擒等待候審吧。不管你有沒有冤屈,朝廷都會給你一個公道。”

  蒼嶙山轉過身面對著對方:“鄭大人,你可有朝廷的緝捕令?”

  鄭大人手一揚,一卷文書就落在了人前。他朗聲道:“皇上下令徹查二皇子謀逆案,但凡牽扯其中的官員不論品級一概緝拿入獄,等待審察。蒼小將軍,你的父親蒼大人已經什麼都招供了,天網恢恢,你還不束手就擒。”說著就偏過頭去,正巧與後院蜂擁而至的刺客們打了一個照面,他嗤笑道,“去了天牢說不定還有一條活路,若是落在了這群人手裡,即刻命喪黃泉也不能怨天不公了。”

  那刺客頭子冷哼:“我等奉主人之命來追殺叛徒,還請鄭大人不要壞了我等的大事才好。”

  鄭大人立馬揚頭:“這人都難逃一死,早死晚死都是一死。你又何必阻攔我的公事。來人,給我拿下蒼嶙山!”

  鏘鏘作響,兩撥人馬即刻朝著中央撲了過去。

  蒼嶙山倏地大喝:“慢著!”

  鄭大人問:“何事?”

  刺客頭子也盯著他:“有遺言快說。”

  蒼嶙山把杜青墨推到身後:“蒼某一人做事一人當,還請兩位放過我的夫人。她一介婦人什麼都不懂,沒必要被我連累枉送了性命。”

  鄭大人笑道:“我又不取你們性命,急什麼。”

  刺客頭子冷笑:“讓她走就是。”

  蒼嶙山將杜青墨環在懷裡,輕輕的吻著她的鬢角,耳語道:“聽我說,等我離開之後你即刻去找岳父,求他救我。我早已向太子投誠,只要二皇子案由太子檢審我的性命就無憂,只是需要有人在其中替我周旋一二。你去求岳父,讓我們早早團聚。”

  杜青墨垂首:“若是父親不肯……”

  “他一定要答應。”蒼嶙山打斷她,握著她雙肩的手臂越發用力,“這樣我們才能歲歲年年暮暮朝朝。然後,你會替我生下嫡子,我會教他武功,帶他一起上戰場,光宗耀祖。我會讓你做最風光的將軍夫人,給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青墨,”他把唇貼在她的額頭上,“你一定要幫我,我是你的夫君,我唯一相信的人只有你了。”

  黑暗中,杜青墨在無聲的微笑。她點了點頭。

  蒼嶙山依依不舍的放開她,一點點,讓她脫離自己的懷抱。

  她的眉眼是那麼的溫柔,凝視著他的時候就如同看著一個不羈的孩童,包容著他的一切不安和浮躁,給予他說需要的希翼和勇氣。她退後了一步,指尖在他的臂彎裡劃過,像是嬌嫩的花瓣被清風卷走,余香繞鼻。她的身子脫離了他的桎梏,肩膀略僵,裙裾揚起,仿佛即將展翅高飛的蝴蝶,讓人炫目,卻無論如何也抓不住。

  蒼嶙山心底一緊,莫名其妙的覺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桑依依突地尖叫:“殺了她,你們答應了我會殺了杜青墨。動手啊!”

  鄭大人笑道:“杜大人的掌上明珠,太子殿下特意點名保下的人,誰敢動她。”

  所有人一震,蒼嶙山不可置信的轉過頭去,啞聲問:“什麼?”

  鄭大人詫異了瞬間,恍然大悟道:“原來你還不知道?杜大人早已是太子殿下的座下重臣,這次負責審察你父親蒼大人的就是他。嘖嘖,原本還不知道,以為杜大人這等清流只會一些之乎者也的酸話,哪知審問犯人時居然軟硬皆施威逼利誘各種手段層出不窮,對律法也知之甚深,讓人嘆服。對了,你賣主求榮送給太子的那一份名單並不完整啊!若不是杜大人補全了余下部分,我們還不知曉你居然留了一手。難道,你還准備繼續與他國販賣武器,中飽私囊?”

  “余下的名單?”蒼嶙山震驚得頭腦發昏,恍惚地想到從深山回到府中那日,杜青墨第一次走進他的書房。他本以為是杜青墨體貼他的身子,勞心家事才打破了規矩,原來是……

  蒼嶙山踉蹌的倒退了兩步,仔細將這些時日的瑣事都回憶了一遍。焦氏的失蹤,二姑娘的鬧事,蒼君遙逼迫分家,還有這一次的逃亡。

  “原來,不止是桑依依給二皇子的人送了消息,青墨你一路上也留下了記號,等著太子的人來抓我!”

  桑依依張大了嘴,半響,嘲諷的笑出聲來:“眾叛親離?!哈哈哈,蒼嶙山你居然被自己的娘子給背叛了,哈哈哈……報應,都是報應啊!”

  蒼嶙山移動了一步,只覺得腳底發軟,無論如何都無法前進一步走向那個女子。

  他問:“為什麼?”

  杜青墨抿著唇,泰然自若地站在無數的高頭大馬之間,任由秋風吹來的血腥彌漫全身,也感受不到周圍的肅殺氣氛,那麼的坦然,那麼的閑適,沒有一丁點被戳破面具的難堪和窘迫。

  她很輕松地說:“因為我恨你。”

  “就因為新婚之時我對你的視而不見?”

  “不。”杜青墨道,“那算不得什麼。你不中意我,忽視我也是應當。”

  “那是為什麼?”蒼嶙山伸長了脖子,啞聲的質問,“難道是最初我傷了你?我並不是有意想要折辱你,我只是氣不順。我不喜歡你的咄咄逼人,你順從賢淑的樣子多好。那之後,我也事事順著你,什麼都依著你……”

  “都不是。”杜青墨的雙手交疊在身前,閉著眼。

  她無法說,她對他的恨並不是這些小事,她並不在乎他對自己的傷害。她恨他的無情無義,恨他殘忍的為了桑依依的嫉妒而毒殺了她腹中的孩子;她恨他為了權勢讓人栽贓她的父親,害得她父母枉死;她恨他為了一個妾室,而活活燒死了她……

  那股恨意在胸腔裡燃燒了許多年,直到死後重生,被復仇的焰火強制壓下,吐不出,她只能咬牙硬吞。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慢地道:“我只能說,我如同你不相信桑依依一般,我也不相信你。什麼榮華富貴,你蒼家的權勢只會滋生你的欲望,讓你喜新厭舊妻妾成群,就好像你有了桑依依還收了焦氏一樣;子孫滿堂是個笑話,你既然能夠親手摔死桑依依的兒子,自然也會弄死我的孩子。

  你舍棄了公公,讓他替你頂罪受盡牢獄之災,是為不孝;你背叛二皇子,陷害同僚,是為不忠;你賣妹求榮,是為不義;你這樣不忠不孝不義的人,我又憑什麼相信你,憑什麼跟著你恩愛一輩子?”

  她睜開眼,無盡的怨恨與敵視像是利劍扎入蒼嶙山的心口:“從嫁給你的那一日起,我就等著你死。”

  “啊————”撕心裂肺的慘叫,蒼嶙山披頭散發面目猙獰如同惡鬼一般朝著他最愛的女子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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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一回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啊!

  蒼嶙山心痛如絞,無邊的憤恨排山倒海般的湧入心間,將他那可憐的希翼和妄想激打得支離破碎。

  他如被瘋狗附身般,不管不顧的要衝入那刀山火海裡將那個女子撕裂,要吸了她的血,啃了她的骨,將她吞吃入腹才能抵消自己被欺瞞被誆騙的憤怒。

  還有,他付出的,所有的真心真情。

  桑依依尖銳的嘲笑聲在他周身環繞,比秋風更冷,比刀刃更鋒利,一聲聲掛在肌膚上,沒有血卻讓他生出痛入骨髓之感。

  “報應啊!蒼嶙山,這就是你最愛的女子,就是你付出了全部心意和忠誠的娘子,是你守護著,呵護著的妻子,連她都想要你死!哈哈哈,蒼嶙山,你怎麼不去死啊,怎麼還不去死!”

  朝廷的人不需要他的命,所以那些刀槍只是齊刷刷的扎入了他的肉裡,並不傷及他的內腑。可蒼嶙山已經瘋了般,不顧一切的要衝入人群中抓住杜青墨。

  他要殺了她!

  他要她與自己陪葬!

  杜青墨是蒼嶙山一個人的,她絕對不會也不能背叛他!

  男子的嘶吼像是跌落剛剛跌落懸崖之人的恐懼驚叫,越是往崖底跌去,那驚恐就越深,晴朗的天空越來越遠,地獄的黑暗越來越近。

  他極力的伸長了手,揮開那些冰冷的刀槍,他踹起腳,將圍攏過來的馬匹膝蓋都給踢得粉碎。流出來的血都彙集到了心湖,將他的絕望填滿,所有的痛,更是將他的憤怒激化。

  杜青墨遙遙的望著對面瘋癲入魔的男子,腦中卻閃過上輩子他在火海之外的笑容。

  那時候的他擁抱著桑依依,大笑著道:“你算個什麼東西,居然以蒼家少夫人自居。我從迎娶你的那一刻開始,就從來沒有承認過你是我的女人。”

  “你的爹娘早已去了閻王殿,你兒子還在黃泉路上等你,你就別掙扎了,跟著他們一起去地獄十八層好好的過日子吧。”

  “對了,來年我也不用替你去燒香了。你的骨灰會和這些柴火一起埋入地底,千人踩踏萬人唾棄。現在,估摸你爹娘的屍骨也被亂葬崗的餓狗吃得差不多了。對了,還有你的兒子,我有沒有告訴你我把他從墳墓裡挖了出來,給巫婆子做巫術的藥引子去了?哈哈哈,你們一家子應該沒法在地獄團聚了,你們到死都無法投胎轉世……”

  那些話日日夜夜響徹在她的腦中,一刻都不敢忘也不能忘。任由蒼嶙山對她付出了多少的深情,任由他擁抱緊了她多少次,她都時時刻刻銘記著上輩子的仇恨。

  “杜——青——墨!”

  一只血淋淋的手突兀的掙在她的眼前,手心之後是男人面目全非的臉。那道醜陋的疤痕如蜈蚣似的爬在了蒼嶙山的臉上,此時的他比瘋子還瘋狂,比惡鬼還凶殘。

  他張開那血盆大口,慘笑地道:“你是我的人,你的命也是我的!”

  杜青墨嚇得倒退一步,眸中只感到銀光剎那閃過,血光四濺……

  蒼嶙山的慘叫和杜青墨的溫暖同時而至。

  還沒來得及抬頭,杜青墨就感覺自己被擁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身邊的男子迸定地道:“從今而後,她再也不是你蒼家的人。”說罷,蕭無慎直接撿起地上那一條斷臂,將逐漸失血的五指狠狠的,堅決的按壓在了一張休書上,那猙獰的血印像是對蒼嶙山無知的一種嘲笑,笑他的愚鈍,也笑他的痴心妄想。

  斷臂之痛再痛,也不及這一份羞辱給予的痛擊更加讓人憤怒。

  蒼嶙山捂著斷臂之處,稍微深想一下,露出醒悟後狂暴的神情:“你們這對奸.夫.淫.婦。從一開始,你們就合伙算計了我,是不是?”

  蕭無慎將杜青墨緊緊的護在了懷裡,輕笑道:“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青墨對你只有恨,你也該恨,如今這種境地全然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至於我,各為其主,自然各取所需,不算計你,難道還真的與你稱兄道弟?”

  桑依依從最初的震驚到最終的恍然大悟,從殺子之仇得報開始,到拋棄之怨結束,不知不覺中似乎已經走盡了一生。她笑得簌簌發抖:“妻離子亡,眾叛親離,哈哈哈。蒼嶙山,原來你才是這世間最傻最蠢最可笑之人,哈哈哈哈……”

  蒼嶙山臉色刷白,身子搖搖欲墜。他不知道為何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要背叛他,都要離棄他,都要嘲弄他,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他踉蹌的單膝跪倒在泥濘之中,那洶湧不斷流出來的血瞬間就將泥土給染成了紅色。他的眼中到處都是絕望,他的耳中都是連綿不絕的嘲笑,他的身子怎麼也立不穩,他的心從溫暖到冰冷……

  他極力的睜開雙眼,想要看清楚杜青墨的神情。朦朧中,他卻只看到蕭無慎擁抱著他的妻子,如同擁抱著最炫目最光彩奪目的珍珠,那麼的小心翼翼那麼的情深不渝。

  蒼嶙山張張口,哇地吐出一口心頭血,再也支持不住的倒了下去。

  蕭無慎將杜青墨的頭偏過去,不讓她看到蒼嶙山的慘狀,只對那刺客頭子道:“你們還不走?難道,真的都想為已經失勢的二皇子賣命?只怕你們有心賣那個命,卻沒命享受那個福了。”

  那刺客頭子咬牙思索了一瞬,手一揮:“蕭公子在此,我們哪裡還有勝算。算此人命大,我們走。”

  霎時,整個院子就只留下朝廷的人馬。

  鄭大人對蕭無慎拱拱手,蕭無慎阻攔道:“我來只是為了帶走我的未婚妻,其他人等隨鄭大人處置。”

  “未婚妻?”眾人掃向他懷中的杜青墨,鄭大人立即哄笑,“那真是可喜可賀了,改日再正式上門道喜。”

  蕭無慎滿意的點點頭,不再多話,抱起杜青墨閃身就出了這個是非之地。

  桑依依只看到那一抹玄色的身影抱緊了那抹月白,如翱翔的飛燕瞬間就消失在了人的視野之中,不知道是該羨還是該恨。轉頭,正巧看到啞巴專注的神色,不知為何,心底那些恨居然就淡了些,也許過不了多久,她會逐漸忘了蒼嶙山,忘了那些年的是是非非,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也忘了那青樓歲月裡扭曲的日子,重新做回一個單純而善良的女子,庸庸碌碌平平凡凡的過完這一生。

  她扶起啞巴,轉頭再也不看那殘缺地昏迷男子。他已經成了一段記憶,偶爾會去回想,更多的時候卻是遺忘。

  遙遠的天際,白雲多多,驕陽也已爬上了發髻。

  正是,天涼好個秋。

  秋去冬來,還沒到腊月,皚皚白雪已經灑滿了皇城的大街小巷。隨著二皇子謀逆案接近尾聲,皇城裡民眾的話題也逐漸轉向了春節瑣事。

  杜家上上下下也一片喜氣洋洋,紫茶已經大清早的就讓人把院子裡的小路都清掃了干淨,擦著腰把裡裡外外都檢視了一遍這才滿意了。

  紫丹端著藥盅路過,對她招了招手:“去看看姑娘起了沒,有客人來了。”

  紫茶將冰涼的雙手貼在盅上,哈著熱氣道:“誰呀,這麼早來擾人清夢。”

  紫丹索性將東西交給了對方,自己拿娟帕擦拭了手之後就往廂房裡走去,輕聲耳語了一句:“是焦氏與伍姑娘。”

  紫茶啊了一聲,嬌道:“讓她們等等,我去伺候姑娘起床。”剛說完,就聽到屋裡一陣窸窣聲,紫丹瞪了她一眼,輕手輕腳推開門,問:“姑娘可是起了?”

  紫茶趕緊快手快腳的去打簾子,喚人准備熱水,又去開窗。

  杜青墨還迷糊著,半撐著身子從內往外瞧去,窗外一片雪白。樹上,屋頂上都堆著一團棉絮般,純白地讓人心中都無垢。

  她抹了一把發髻:“昨夜就聽到細細的雪聲,我還以為自己在夢境,還琢磨著可以收了雪埋在梨花樹下,來年可以泡一壺好茶了。”

  紫丹拿起衣裳放在火爐上熏烤了一番這才給她床上,小聲問:“姑娘又夢魘了?”

  杜青墨輕笑道:“沒有,已經有好些時日沒有做惡夢了。”

  紫丹看著她眼下的烏青,知道她說的是寬慰的話,也不戳穿,只給她套上一層又一層的棉衫:“老爺已經上朝去了,夫人前些日子收了不少帖子,這幾日都要去做客,說府裡的瑣事讓姑娘先忙著。前廳負責采買的管事都已經等著了,再過半個時辰陸陸續續會有一些商家送貨來,需要核對。還有過年與各家各戶的禮單,夫人寫了一份,讓姑娘提前預備好。”

  杜青墨點頭表示知曉了。自從蒼家落魄後,杜家反而成了更上一層樓,時不時有官家走動,她娘親也不能如以前那般躲在府裡不問世事了。也許是顧念著她的情緒,家人總是特意挑出些不傷神的事情讓她忙活,也不讓下人對她說起蒼家的任何事情,似乎杜家與蒼家真的沒有任何關系。

  杜青墨知道父母的好意。心裡也明白,這是爹娘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畢竟,和離的女子無論如何地位也只是被休掉的女子高那麼一點點,要想讓人不在杜青墨眼前嚼舌根,首先就必須讓人顧及杜家的權勢。逼不得已,一直暗中投靠太子的杜老爺不得不走到台面上,與太子站在了一處。不看僧面看佛面,即算有人敢得罪杜家,也沒有人敢得罪未來的皇帝,這才保得杜青墨一世安寧。

  用過了早飯,還沒走到前院就從拐角暖閣裡看到了熟悉的人。

  杜青墨輕笑道:“你們什麼時辰來的,我在睡懶覺,丫鬟們居然都不告知我一聲,讓你們久等了。”

  焦氏撐著圓滾滾的肚子張了起來:“是我們來得太早,打擾了……姑娘了。”

  杜青墨扶著她坐下,看了看依然沉靜的伍姑娘,問:“是不是蒼君遙為難你們了?”

  焦氏一愣:“沒有的事,他們都對我們很好。只說等著腹中孩子生下來就可以繼承二房的府邸,以後我就是蒼家的女主子了。”

  杜青墨恭賀道:“這是好事。”

  焦氏勉強的笑了笑,伍姑娘這才湊上前來:“原本以為這是好事,可昨日有人去了蒼家大吵大鬧,差點把姐姐給推倒傷了孩子。”

  “誰這麼凶暴?”杜青墨再一琢磨,“是蒼老夫人?”

  焦氏苦笑。

  杜青墨沉凝了一番:“她說歸說,蒼家的人不一定會替她做主。畢竟蒼老爺出事那會兒,老夫人可事不關己的跑回了娘家躲災,也沒有想過要出一份力。現在蒼家就剩下你們孤兒寡母了,她倒欺壓上門來,沒有人會服她。”

  伍姑娘道:“原本我們也是這麼想著。可老夫人的娘家在朝中有些勢力,我們二房畢竟落魄了,就算生下孩子也沒法在蒼家本宅站穩腳跟,以後仕途也有些困難。”

  她這麼一說,杜青墨就明白了,喝了一口熱茶,寬慰道:“孩子的事情還遠著呢。我既然答應了保你們母子富貴,自然說話算話。待孩子長成,不管從文從武,只要他有真本事,我自然會暗中幫襯一二。”

  焦氏急道:“我們沒有要挾的意思,姑娘你誤會了。我們只是想……離開這裡。”

  杜青墨疑惑:“為何?”

  焦氏顯然也經過了深思熟慮,不假思索道:“因為你護得了我們一時,可護不了我們一輩子啊!”

  杜青墨一愣,眉間的閑適就松垮了下來。

  這話說的是焦氏母子,又何嘗不是說她自己。她杜青墨都不敢說自己能夠事事替焦氏張羅,她的父母自然也不可能一直將她保護得嚴實密封。再說,人的壽命……是有限的。有父母之時好說,沒了父母,她杜青墨一人要如何在這塵世間掙扎存活。

  “其實蒼老夫人不來鬧事,我們也考慮過要離開。畢竟皇城不同別的地方,這裡有權有勢的人太多,蒼家經過此事一時半會也難以翻身了,作為二房,我的孩子實在是難以有大作為,不如離開。一則避開了老夫人的糾纏,也避開了若干年後老夫人暗中的為難;二則,也能夠讓孩子活得輕松些,不必替他的父親爺爺背負這些閑言碎語,會害了他。姑娘以前給我們的房契地契我都收好了,問過蒼家族長之後,准備把二房的大宅子留著,其他的別院都賣掉,到別處去過活。”

  焦氏見杜青墨不言不語,以為她在生氣,說明了歉意之後也只余下沉默。

  伍姑娘略微上前一步,替杜青墨續上了一杯熱茶,看著那裊裊輕煙飄然而起,似感慨地說:“我們命苦,比不得姑娘有家底有才情,就算到了這等境地,也有人一心一意的求娶你,願意當著世人的面發誓守護你一輩子。”

  杜青墨一怔,瞬間面部麻辣火燒起來,手足無措地道:“這些都是蕭公子一人的所作所為,我之前並沒有與他……”

  “那有什麼關系。反正你與蒼嶙山和離了,蕭公子為了你求了聖旨來,是好事。世人要說,也只說蕭公子深情如許,姑娘你命好運好。我們兩人就算再求,也求不到那個全然為你付出之人。”

  杜青墨垂下頭,苦澀道:“你們只聽到外面的傳言說蕭公子向杜家求親,可是你們並不知曉,他是早已有了妻女之人。對於逝去之人,我如何爭得過。”

  伍姑娘冷哼:“那你就准備一輩子躲在杜老爺杜夫人的羽翼之下,孤孤零零一輩子。”

  誰願意?

  杜青墨原本也願意的,可真正等到仇恨得報,她才深深的明白父母的憂慮。她就算再願意孤寂一生,可她不願意父母為她憂慮半生啊!

  渾渾噩噩的忙活了一大早,杜青墨坐在溫暖如春的廳堂裡也覺得渾身似在冰水裡泡過一樣,沒一處不冷得打顫。到了晌午,飯也吃不下,午睡後居然就這麼懶得起了,只覺得渾身無力。

  下午杜夫人回來,請了大夫來看過,只說心神多慮,靜養就好,又開了幾副養生的方子才離去。

  杜夫人替她掖緊了被子,撫平了枕巾,感覺指下有什麼物事,拿出來一看,居然是一面明黃的聖旨。

  這是蕭無慎求了太子向皇上要來的紙婚聖旨,在送杜青墨回來的那一日,蕭無慎就親手將聖旨交到了杜大人的手中。

  杜青墨明著不說,暗裡不知道為了它或者他傷了多少神。

  屋裡明了又暗,暗了又明。不知何時,床頭居然站著一名陌生的女子,鳳冠華服,貴氣逼人。

  那女子戳了戳杜青墨的鼻子,搖晃著她的腦袋:“還睡,你是懶豬投胎麼?”

  杜青墨難受地睜開眼:“顧……顧姑娘?”

  顧尚錦跳上床,把她急到裡邊:“真是本姑娘,原來你早就知道我是女子了。”

  杜青墨半坐起聲,笑著:“那是當然的,從你第一次非禮我時,我就知曉了。”

  顧尚錦忍不住又去揉她的臉頰,大大咧咧的問:“你為什麼不嫁?”而後又說,“你不嫁,我就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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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發表於 2015-4-10 18:54:30 |只看該作者
52、結局

  杜青墨本就病弱的氣色又重了兩分,在昏暗的屋子裡透出些薄透的脆弱,像極了剛剛被烈日曬烤過渡的宣紙,輕輕一戳就會從中間四分五裂。

  顧尚錦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神色,自顧自的說:“其實我早就要出嫁了,別人不知曉我年歲,無慎卻是一清二楚。我們相識五年,相知三年,知根知底又一起經歷過大風大浪,最是和睦不過。而你與他相遇只有年余,相處的時日更是屈指可數,再多深情也抵不過我們日積月累的相依相偎相互扶持。”

  杜青墨唇瓣哆嗦,指尖捏著錦帕,也不知道手心裡濕潤一片是淚還是汗。半響才恍惚著回過神來般,道:“這是你與蕭……公子之間的私情,與我道來作甚!”

  顧尚錦背著她倒了一杯茶水,微抿了一口,興許是熱度不夠,或者是這屋裡始終彌漫著的苦藥味讓這茶水也苦澀了起來,她只喝了一口就慢悠悠的放下了,挺著的背脊反而更加直,越發襯托得身姿消瘦。

  不知何時,這位瀟灑肆意颯爽英姿的郡主也清減到了如此地步。

  她的指尖摩擦著杯沿,微黃的茶漬在指腹蔓延,越來越涼:“我只是來告訴你,聖旨已下,你不嫁就是抗旨,他為了保你定然是自己一肩承擔,到那時,我再施恩下嫁既可保下他的性命也可扶持他的前程,何樂不為。”

  這話說得明白,可杜青墨聽來總覺得怪異,撐著額頭努力保持冷靜清醒:“施……恩?”

  顧尚錦一愣,轉而笑道:“看我,穿上這身皇家衣裳就不自覺的覺得高人一等了。”頓了頓,解釋道:“也不是施恩,他若是願意娶我,自然就是兩廂情願了。我與他恩愛一世做世人羨慕的神仙眷侶,多好。”

  杜青墨只覺得胸口悶得緊,不知哪來的痛感從四肢百骸蔓延上來,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了,結結巴巴道:“你是郡主,如何能夠下嫁給他一介江湖人?我朝最重門當戶對,他……郡主可否替蕭……公子設身處地的想過?你自己都說是施恩了,以前怎麼不大發慈悲的拉他一把,一定要等他聲名初顯?還有,還有,蕭公子心目中一直,”她艱難的咽下一口氣,不自覺中已經眼角泛淚,“他的心中早已被亡妻占據,融不進外人,就算這樣郡主也願意?”

  顧尚錦消瘦的臉頰在夕陽的余暉中模糊不清,她稍微偏過頭,眉梢的苦澀一閃而過,語調卻是自信:“你說的這些與我根本不是問題。無慎的過去我比你明了得更加多,他對他亡妻的深情我更是比你清楚,我既然願意下嫁,自然就不會在意這些瑣事。”她半側過身子,單手撐起自己的下頜,輕笑著,“我是皇家女,哪裡會在意這種小事。有了他的人,心自然會慢慢成為我的。”

  杜青墨感覺被人在心口狠狠的砸了一枚釘子,差點被砸出一個血洞,刺得她眼睛都發了紅,渾身顫抖,唇瓣哆嗦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不知何時,屋外最後一點光亮也黯淡了下去,門外的天空霧蒙蒙一片,被干瘦的樹椏搖曳得支離破碎,看不到明月。

  杜青墨恍惚記起那一年大雪,蕭無慎沉默不語的擁著她去拜祭亡妻幼女。

  飄雪過處白茫茫一片,那墳頭孤寂凄涼,益發襯托得他冷傲無情。她悄無聲息的抬頭望他,看著那雪花一點點融入他的發絲、肌膚,在心口結冰。那樣的他讓她無法開口安慰,她更是無法撫慰,她只能沉默的伴隨在身邊,在他的妻女面前替他道出一聲聲愛戀,一句句懷念。

  杜青墨知曉,那是第一次,她想要陪伴在他身邊,哪怕只是一道影子也好。她只要偶爾在積雪厚重的時候,替他拂一拂肩頭,給他送上一壺溫酒,一路跟隨著他的腳印逐漸去忘記悲傷,去報仇雪恨。

  “你不明白他。”杜青墨輕聲道,費力的撐起身子凝視著眼前的情敵,“郡主,你永遠得不到他的心。哪怕你們相識多久,相處多深,他以前不曾對你動心半分,以後亦不會。”

  咯吱一聲,原本那僵硬的背影倏地彈了起來,顧尚錦回身怒目而視:“你憑什麼這麼說?”

  杜青墨莞爾一笑:“這一點不用我說,郡主自己也是如此想的,是也不是?否則你也不會來見我,想要我主動退出。”

  顧尚錦眉頭一挑,頭微微揚起:“可是你並不想嫁給他!你定然沒有考慮過違抗聖旨之後他的下場吧?他已經是太子麾下重臣,你在他名聲大震之時給他一個耳光,讓他以後如何在官場上立足?那時候太子為了自己的臣子會如何對待杜家?你想要他為你付出多少?想要他為你們杜家撐腰到幾時?”猛地一拍桌沿,郡主喝問,“杜青墨,你到底有多自私!”

  “夠了!”

  屋內之人同時朝外看去,不知何時那道熟悉的身影已經立在了外面,衣擺的銀線如流光劃破黑暗,一絲絲一縷縷的滲透進來,同時映入她們眼眸的還有蕭無慎冷峻的面容。

  杜青墨在他的注視下忍不住膽怯,前傾的身子再一次縮回床榻,她裹緊被褥,往陰冷的黑夜中鑽去。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那一瞬間驚懼的淚在悄然滑落。

  她在害怕!

  她怕他聽到了郡主的話,認定了她杜青墨是個自私自利的女子,是個不顧他的立場的任性女子,是個……全然利用他的人。

    杜青墨瑟瑟發抖,這一次不是氣惱不甘而是恐懼。她不得不抱緊了自己,將頭埋入雙掌之間,抖如冬日的殘葉,任冰冷的絕望一點點吞噬她。

  “郡主……”蕭無慎開口。

  對方打斷他:“我都說了,喚我尚錦。”

  蕭無慎搖搖頭:“郡主,今日皇上已經接見了蒼蒙的和親請求,許以和安公主遠嫁蒼蒙大草原之王。”

  顧尚錦身子一震,抖著聲音問:“和安公主?我們大雁朝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位大公主了,我居然不知道。”

  “您沒有回趙王府自然不知,聖旨要明日才會親自送到郡主……和安公主您的手上。”

  “我不嫁!”顧尚錦勃然變色,暴然尖叫,“我不要嫁去那種地方,我也不認識什麼蒼蒙的王,我不要做你們的棋子!”

  “公主……”

  顧尚錦一甩衣袖,桌上無數的茶杯摔在地上發出天崩地裂的碎響,她直眉怒目的喊道:“是誰出的主意?太子絕對不會同意讓我嫁去那種蠻荒之地!”

  蕭無慎嘆口氣,不知道是無奈還是惋惜:“公主,是蒼蒙之王指明求娶趙王府的安郡主。”

  顧尚錦大叫:“我不認識他!誰認識那個背信棄義聲名狼藉笑裡藏刀的禽獸!誰要嫁給他,誰會等他,誰會愛他,我從來都不知道什麼蒼蒙,不認識什麼王……”叫著喊著,那揮舞的華服如同女子心頭的血,在黑夜裡無盡的掙扎著,揮灑著,訴說著疼痛。

  不過瞬間,整個屋內再也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無數的金玉瓷器被碎了滿地,顧尚錦似哭似笑發髻散亂的立在其中,像極了被折翅的蝴蝶,一路血色蔓延到幽深的門外。

  夜,越發的黑濃。

  她的背脊上被燭火折射出扭曲的影子,仿佛一道沉重的枷鎖死死的扣住了她,無法掙脫。

  杜青墨睜大著眼看著突然而生的變化,只覺得全身發冷。她怎麼也沒有想過權傾朝野趙王的掌上明珠居然也有被作為棋子的一日。呆立之時,只覺得全身止不住的發冷。大仇得報,被父母保護寵溺的自己大約已經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杜青墨,自己也是官家子女!

  如果沒有爹娘的疼惜,她也只有被當作棋子的那一日。物傷其類,此時此刻的杜青墨的一腔委屈和憤怒在慢慢消散,另一種恐慌卻在悄然抬頭。

  她想要走出去安慰顧尚錦幾句,還沒起身,那頭蕭無慎已經悄無聲息的靠近對方,手起手落,這位囂張一世的郡主就慢慢的滑落在地。蕭無慎將顧尚錦交給外面的黑衣人,這才轉身走進床榻。

  杜青墨呆呆的望著他。

  蕭無慎摸了摸她的額頭:“可是又得了風寒?”

  “又?”

  蕭無慎嘆息一聲:“你一到了冬日就容易體寒,稍微不注意就病倒了。”看她依然傻傻的,就問,“可用了飯?”

  紫丹從門口探出一個腦袋:“姑娘已經好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了,今日更是一粒米都沒進。”

  蕭無慎左右看看:“屋子裡太悶了,藥氣也重。你們給她換一身衣裳,我帶她出去走走,兩個時辰後就回來。”

  紫丹脆生生的應了,麻利的領著一群丫鬟把杜青墨折騰了一番推到蕭無慎身邊。

  蕭無慎將披風給她系緊了些,狐毛兜帽也蓋得嚴實,雙臂一伸,杜青墨的驚喘還卡在咽喉人已經坐在了白馬之上,蕭無慎牽著韁繩回頭叮囑道:“坐穩了。”牽著她緩緩走出密不透風的杜家圍牆,走向燈火闌珊的繁華街巷之中。

  腊月的風已經刮得骨頭疼,杜青墨縮在披風內,眼界只有白馬頸脖上的鬃毛,還有韁繩那一頭蕭無慎骨節分明的手。馬蹄嘚嘚聲中,杜青墨有種錯覺,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蕭無慎就已經沉默著牽引著她走向復仇的終點。

  她總是被他保護在身後,每次只要跟隨著他的腳步,靠近他堅實的後背就能夠安然無恙的全身而退。

  “你是真心想要娶我麼?”杜青墨呢喃著,話語細弱如蚊蚋,被寒風一吹就散了。

  前方的身影頓了頓,杜青墨甚至可以聽到他那沉沉的嘆氣,她握緊了韁繩,不去看他,再一次問:“你為何要娶我?”

  蕭無慎側過頭來,凝視著她:“你為何不想嫁?”

  因為……我知道我比不過你那逝去的娘子!

  “你是覺得我們門不當戶不對,還是覺得我一介武夫配不上你?”

  “怎麼可能!”杜青墨驚道,下意識的坐直了身軀,“我從未那樣說過,想都沒有想過!”待看到對方嘴角的輕笑,這才怔了怔,氣惱道:“我不與你說笑。你若真是那樣看待我,這門親事不成也罷。”

  說完,鼻翼一酸,眼角就泛了紅,心底實在不知在委屈什麼。只是一想到他會誤會自己,杜青墨就會憑空生出些膽怯來。這種情緒,嫁與蒼嶙山時可從未有過。

  “你若真心不想嫁,我也不勉強你。”蕭無慎道,再也沒有多話的牽著馬走出巷子。

  眼前猛地一亮,無數的熱潮夾著人們的歡聲笑語撲面而來。

  街道上,幾乎每一家店鋪門前都張燈結彩,已經干枯的枝椏上咦掛滿了細小的紅燈籠,映照得玩鬧的孩童滿面霞光。置辦年貨急匆匆回家的人們,難得相攜出來逛街的小夫妻,活蹦亂跳又笑又叫的稚童舉著爆竹接而連三的從兩人身邊擦肩而過。

  杜青墨僵直在馬背上,低垂著頭,雙手已經捏得手背發白。

  只聽到蕭無慎用輕松的語調對其中一家鋪子的老板娘道:“大過年的老板還沒回家?”

  “蕭公子,新年大吉!我家那個缺德鬼哪有這麼快落家的,不到年三十的最後一刻是不會踏進家門,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家賭館裡面鬼魂了。蕭公子,您還是要一整只烤兔?”

  蕭無慎爽朗的笑了笑:“對,要皮烤得脆些的那一只。”

  “好咧!哎喲,您馬上的這位是……”

  蕭無慎含笑無聲。

  老板娘即刻笑道:“是了,聽說您升官了,這也該討房媳婦好好過日子了,別老是隔三差五的沒人照顧著餓壞了肚子。唉,再給您填一對兔腿兒,百年好合啊。哎喲我記起來了,我家那賭鬼還有一壇子好酒,放在內屋大半年了沒開封,我給您取來吧,給我家賭鬼喝了肯定又有十天半月不會回家。今日外頭疼,你們喝了正好暖暖身子……”也不管蕭無慎答不答應,急急忙忙就跑進了鋪子內,沒多久蕭無慎的腰間就別了一壺酒,手上多了一包烤得香噴噴的兔子肉。

  離了烤肉鋪子,蕭無慎牽著馬上的人一路慢悠悠的游蕩在大街上,也不知道這樣沉默的走了多久,才拐入一家小飯館。

  杜青墨坐在馬上,半響才道:“送我回家。”

  蕭無慎將手中雜物遞送給小二,雙臂一展就將她給抱了下來:“先用飯,你不餓麼!”

  杜青墨掙扎了一下,實在不知道他都那麼說了之後為何還可以對她和顏悅色!他雖然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給她難堪,可是他的冷漠會更加傷人。偏生,一舉一動中杜青墨依然感覺不到他的疏離。

  都說不娶了,還這般糾纏是為何?

  小飯館不大,外堂只有四張桌子,蕭無慎熟門熟路的帶著她去了隔間,小二也是熟練的,連他愛吃什麼菜,喝什麼茶,用什麼果脯都一清二楚。

  蕭無慎將清冽的白酒置入小火爐上溫著,用小刀將切成大塊的兔肉再分了細肉放入她的碗碟裡,輕聲道:“那家烤肉鋪的老板不會回來了。”

  “誰?”

  蕭無慎等小二上了菜,再給她斟了一杯溫酒,自己喝了一口,眯了眯眼道:“今年,烤肉鋪的老板娘等不到她的賭鬼丈夫了。她的丈夫在前些日子就已經被人動了私刑,拋屍荒野。老板娘一直不知道,她念念叨叨了許多年的賭鬼其實並不是真正的賭徒,而是太子手下的一名刺客,在很多年前就安插在了賭館收集情報。”

  杜青墨臉色煞白:“怎麼會……那老板娘一直都不知曉自己夫君的真實身份?”

  “不知道。他們一般都有雙重身份,除了自己的主人,連枕邊人都不知曉他們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實際上,這一次二皇子的奪宮在多年前就已經注定了敗局。他手上握著的暗棋,能夠為太子所用的也只有十之三四,剩下的六成全部都死無葬身之地了。

  青墨,如若嫁給了我,興許在某一日你也會如那老板娘一般,不知不覺中就只剩下孤身一人,連我的屍身都找不到。

  所以,你……”

  “你胡說什麼!”杜青墨斷喝道,只覺得透骨酸心,“你武功那麼高強……才不會那麼容易…,你不要說傻話。”

  蕭無慎倏然一笑,將整杯白酒灌入咽喉,那一股子熱氣也順著喉管直接入了肚腹,暖融融的。

  他順手指了指窗外正從寒風中鑽入飯館的婦人:“她的名號你興許聽過,外人笑她‘活寡婦’。”

  透過鏤空窗欞,杜青墨正看得那婦人將兜帽摘了下來,露出盤著的發髻。一張略帶風霜的臉,唇色被凍得發白,雙手拘謹的縮在長袖裡,慌張的左右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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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0 18:54:52 |只看該作者
  蕭無慎示意她看向另一個隔間,裡面正匆匆忙忙走出一名男子,疾步到婦人面前,男子喃喃的喚了聲,婦人低垂著頭,咬得唇瓣都要出血來。

  “他們原本是世上最親密的夫妻,最後被逼得勞燕分飛。一個鬧得家宅不寧,一個名聲敗壞只能半生孤苦,無法再嫁。”

  杜青墨只覺得渾身沒了一點力氣,久久的望著那兩人欲哭無淚的臉:“他們又是為了什麼而分離?”

  “因為婦人多年無子,被婆婆轟出了家門。”

  桌上的菜由熱到冷,只有那溫著的酒散發著清香,一縷一縷的飄入了窗欞的那一頭,在婦人那冰涼的發絲上糾纏著,合著男子的脈脈細語一點點飄散到了風中。

  牆角的火爐中還燒著最後一塊星星之火,外間無數的嬉笑不知何時遠去,飯館的客人也逐漸散盡,只徒留那一對夫妻在門口流連著。男子替婦人整理著衣擺,將帽沿的絨毛一點點貼緊她的臉頰,那滾燙的淚就順著指尖滑入了掌心。

  男子替她擦拭著,越拭淚就越多,逐漸彙集成了痛苦的溪流,一直在男子心裡流淌著。

  如果可以,男子情願自己是一座山,讓妻子圍繞著自己川流不息;如果可以,婦人希望自己是一株草,深深的成長在山林裡,哪怕經歷了冬季也可以再一次重生,永不分離。

  毋江的水被河燈照耀著,承載著無數痴男怨女的希望。它在沉默,又似乎在敘說。

  遠處那遙不可及的皇宮依然巍峨,星點光芒在黑夜裡像是最明亮的珍珠,每亮著的一顆就承載著一位女子的痴妄。

  “郡主與蒼蒙的新王曾是舊識。那一年,蒼蒙朝局混亂,身為長子卻不得老王的寵愛,生生被弟弟們壓著一頭,數次在生死邊緣掙扎而過。那時,我朝邊疆與蒼蒙時起摩擦,不少的官宦子弟被送往軍營磨練,郡主也就是在那時與重傷逃亡的新王相遇。”

  蕭無慎將點亮的橘色河燈交到杜青墨手中,燭光映照著他們的面頰,將明眸襯得更加清亮。

  “趙王是個深謀遠慮之人,當即就想法設法將對方留在了屬地。郡主是個活跳的性子,沒少欺壓對方,一來二去就日久生了情。可這國與國之間,又哪裡容得下兒女私情。蒼蒙內亂,對方借了趙王幾千精兵就要回去爭奪王位,從此兩人天各一方再無任何音訊。”

  “可就如此的話,郡主並不會恨他。”

  “是啊。”蕭無慎深深吸了口氣,將方才在飯館就重新添加了炭火的手爐交給了杜青墨,順勢撥正了她發髻上歪著的發簪。

  蕭無慎的動作那麼的自然,似乎在這幾年做過了無數次一般。不管是獨自帶她出門,或是為她添酒夾菜,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都顯得那麼坦坦蕩蕩,讓你不能懷疑他對杜青墨的照拂,不能否定他這份用心背後的深情。

  杜青墨半垂著頭,耳際在悄然的紅了遍。

  燈越美,人亦嬌。

  他單手壓著她半邊肩膀,另一只手與她一起將河燈穩穩的放入水中,看著那載著小小願望的花燈飄飄蕩蕩地游向天際。

  “人們常說十年生死兩茫茫,郡主是個大膽之人,兩人相離三年之後,她就只身一人跑去了蒼蒙,幾度生死正巧撞見了對方納新妾。郡主一怒之下拔劍相向,傷心欲絕下幾乎與那人同歸於盡,所幸被趙王派去的暗衛護送而回。從那之後,郡主只字不提蒼蒙,更是將那人忘得一干二淨。”

  杜青墨思忖後道:“可就算如此,郡主也不願他嫁,一直蹉跎至今。”

  一個女子的一生到底能夠承載多少份真情?又能夠在昭華歲月裡付出幾份真愛?她們又能夠承受幾次背叛?

  無人能夠回答。

  “老板娘被保護著,哪怕她並不知曉,可誰也不能說她的賭鬼夫君只是為了國而罔顧了家;被迫分離的夫妻相愛不能相守,可誰也不能說他們愛得不夠深,付出得不夠多;郡主與蒼蒙之王,愛得太早,恨也恨得太早……”

  未盡的話,蕭無慎不說杜青墨也已知曉。

  人生那麼多不如意,世事無常,且顧當下。

  “我不能忘記自己那逝去的妻兒,就好像你不能忘記你那夭折的孩子一樣。在過去,他們是我們的全部,不能忘懷也不敢忘懷。”

  “恩。”

  “我們都知道失去的痛苦,所以要更為珍惜如今的身邊人。哪怕,你我有殘缺。”

  “恩。”

  “青墨……”

  “嗯?”

  “你當真不想嫁?”

  “我……嫁。”

  六月,天牢。

  牢房的天窗簡直可以直聳雲霄,從鏽跡斑斑的欄杆外只能看到巴掌大的天空,有時候會飄下雨雪,有時候刮入寒風,大多時候只能看到灰撲撲的一片,甚少看得見陽光。

  陰暗潮濕的牢房內,就算有日頭,也照射不到罪人們頭頂三尺吧!

  這裡有罪大惡極的江洋大盜,也有貪心不足的貪官污吏,更有膽大包天的朝廷重臣。以往,他們是逍遙法外的狂人,如今,都只能仰望著同一個窗口,等待著每日的半碗餿稀飯加一個硬得嗑牙的糙米饅頭。

  隔壁牢房又有人被提出去問審了,一牆之隔的霉草堆裡有人還在沉睡,蓬頭垢面的腦袋深深的貼在牆角看不清面容,破舊的沾滿了不知何物的衣裳裡面散發出一股子惡臭,是天牢裡最尋常的味道。

  興許是外面持續不斷傳來的討饒聲太過於吵鬧了,那人迷迷糊糊中伸出尾指掏了掏耳朵,翻個身,把那骨瘦如柴的手臂枕在了腦袋下,繼續睡。

  其他的囚犯卻不大安分,那被審訊器具折磨得殘破的身軀內從內而發的疼痛似乎在拉扯他們的太陽穴,有人在不安的走來走去,有人在拿頭敲擊著厚實的牆壁,有人衝到牢房門口大哭大笑,更多的人是木納,他們已經麻木了。

  巡邏的士兵拿著尖銳的長槍敲打在孩兒臂粗的鐵欄杆上,大吼:“吵什麼吵,等死等得不耐煩了是吧!”

  走廊的那一頭有老頭子在喊:“軍爺,午膳來了。”

  成對的士兵從牢房的各處慢悠悠游蕩出來,不時敲過抓著欄杆的手指。

  “喲,今日有料,又有什麼喜事了?”

  送飯的老頭子沙啞的笑著:“軍爺們不知道麼?蕭大人成親,提前在城裡布施已經好幾日了。太子殿下說要帶著一群重臣們去鬧洞房,這不,順道也就給大伙加餐了。”

  “蕭大人?你說的是太子麾下重臣蕭無慎?”

  “正是。”

  “呵,那小子跟我們兄弟最熱絡了,那時候好幾個月都泡在了刑部大堂,沒少請我們喝酒吃肉,虧得太子殿下還知曉他是我們兄弟。”

  老頭子只是笑。老一輩的人了,在皇城的底層混了這麼多年,這麼點小手段還是可以看得出來。太子這是借著蕭無慎的手來收買人心,只是連蕭大人平日裡接觸過什麼人的瑣事都知曉,這太子也太神通廣大了些。

  不多時,一群人已經杯影交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了,順道滿嘴流油的說道起與蕭大人共事的日子。

  “那是個相當狠辣的人。”有人如此說,“我們審訊犯人都要用刑具,他就伸手直接點穴,可以瞬間讓你感覺冰寒徹骨,下一刻又猶如烈火焚身,有時渾身抽搐無法抑制的大喊大叫,叫得血都咳出來,有時候全身似被無數的尖針扎入了骨頭,痛得滿地打滾。有人還會產生幻想,說自己的頭蓋骨被人揭開了,有無數的白蟻爬到腦漿裡面吸食他的血肉……”

  正在大口啃著雞腿的士兵停了口,吧嗒著嘴:“那簫夫人可知是誰家的姑娘?”

  老頭子道:“說來你們興許不信,女家是如今如日中天的杜家掌上明珠。”

  有人疑惑:“杜家?那個出了名的和事佬的杜大人的女兒?他女兒不是早就嫁了嗎?”

  “她夫家犯了事,和離了,這是二嫁。”

  大家都笑:“感情是太子撮合的?這一文一武,倒是一樁好姻親。”

  牢外的人還在大笑,渾然不知牢房內已經有人渾渾噩噩的坐了起來。那一張已經看不出真實面容的臉,凶狠憤恨的眼如同剛剛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還有那虛張的五指,不知何時已經斷了指甲,正滴著血。

  此人被綁縛的手鏈上有烙鐵烙下的幾個字——蒼嶙山!

  杜家從年後就開始添置嫁妝,因為是二嫁,杜老爺生怕女兒被人說道,嫁妝置辦得格外豐厚,加上當初隨嫁到蒼家的田地,硬是再添了兩個莊子,四套金玉頭面,再加上大大小小家具若干,杜老夫人再備了幾萬的銀票壓箱底。杜青墨私下折算了一番,發覺家裡幾乎被自己搬空了一半,與娘親推揉了很久。

  杜老夫人哽咽著:“我們家就你一個女兒,別說這些陪嫁,以後連現在住著的宅子都會是你的,你能夠推到幾時。”

  杜青墨看著娘親這些年平添的白發,更覺虧欠父母良多,再想起上輩子的苦難歲月,又覺得如今的日子實在得來不易,一時間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蕭家沒有長輩,我問過了,那韓一釩常年在外走動,甚少管准女婿,所以你嫁過去就直接當家。只是這一次,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你都要承受住,萬萬不能再隨性的跑回娘家,否則……”

    杜青墨含淚笑道:“娘,無慎與蒼……嶙山不同。”

  杜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蒼家以後若是有事你也別管,只推給你爹爹,最好是再也不要與他們家的人往來,省得傳出什麼是非,對你不好,女婿也會多心。”

  杜青墨只覺得無奈,可又知道娘親實在是替她擔憂,一一耐心的聽了,本以為杜老夫人會嘮叨一晚上,哪知,還沒到午夜她老人家就哭得累及,不得不回屋睡去。

  杜青墨也覺得累,忙活了大半年終於到了這一日,實在說不出是期待多一些還是擔憂多一些。

  她撫平眉間的皺褶,抬頭正看見那件大紅鳳袍掛在衣架上,紅底金線繡著的雌鳳在肩胛處探出頭來,衣襟袖口的合歡花開得燦爛,梳妝台上的鳳冠更是將屋子給照耀的金碧輝煌。

  恍惚中,似乎上一次出嫁已經遙不可及。

  紫丹正給她擦拭完長發,順著目光看過去,笑道:“聽聞未來姑爺讓人做了三套喜服,總是不中意,改來改去都覺得不妥。後來偷偷跑來找老夫人,求著老夫人親自繡上了鳳珠才罷休。為此,這事都在官家後院女眷裡流傳了個遍,以後姑娘串門子可得擔心被人打趣了。”

  杜青墨忍笑道:“他不知道官家女子的出嫁衣裳都會自己縫制麼?”

  紫丹道:“就是,姑娘那一件喜服上的鳳凰可是繡了……”

  紫茶打岔道:“姑娘你還不睡?明早還賴床的話,姑爺可是回來搶親的。”哐嘽哐嘽的就去關窗關門,紫丹這才醒悟的閉了嘴。

  杜青墨順勢躺在床榻上,眼角不經意的錯到了房梁上,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瞪大了眼,還沒開口,那人就在笑。

  他一笑,杜青墨就紅了臉,趕緊背過身子當作睡覺。紫茶還婆媽的將屋子內外再檢查了一邊,才出門。

  等到靜謐無聲時,杜青墨的肩膀被人掰了過來,蕭無慎在黑夜中依然明亮的眼撞入她的心房。

  杜青墨嗔道:“成親之前不許見面的,你還偷偷跑來。”

  蕭無慎道:“江湖上可沒這規矩。”

  “你現在可是……唔,你……”

  唇瓣被輕輕咬住,蕭無慎碎語道:“我只是習慣性來守著你。”探舌就鑽入了杜青墨的唇內,吸取她的氣息。

  杜青墨只覺得心底有什麼被他咬住了,一點點從胸腔爬出來,被他含著吮著勾畫著,麻麻癢癢,把她弄的神志昏昏。她的雙手不自覺的搭上他的臉頰,碰觸著他的耳垂。蕭無慎把她擁得更緊了些,挑弄著她的香舌與自己一起嬉戲,初始溫柔,待得到她的回應就猛然激烈了起來。狠狠的舔弄她的貝齒,刮過每一寸軟肉,含著丁舌恨不得吞了下去。

  真想今夜就將她完全屬於自己。

  杜青墨劇烈的喘息著,每一次浮動都隱約可以聽到咽喉伸出的呻吟。

  蕭無慎忍了忍,低下頭去輕咬她的頸脖。

  杜青墨驚道:“明日還要見人呢。”

  蕭無慎笑道:“見誰?明日離你最近的人就是你的夫君我。”

  杜青墨只覺得臉頰噌噌的被燃燒了起來,又羞又惱,捶著他的背道:“你都等了這麼久了,何必……”

  蕭無慎無奈,只能合攏她的衣襟,再順好她的青絲,搖頭道:“我的定力越來越不足了,好像倒回去了十歲一樣。”執起她的柔荑,溫熱的唇瓣貼在手背上若即若離的吻著,仿佛最輕柔的羽毛拂動在上面,有一下沒一下,撩撥得人心癢癢,越發的柔軟。

  杜青墨靠在他寬厚的懷抱裡,聽他輕聲道:“睡吧,明日醒來你就成了簫夫人,再也離不開我了。”

  杜青墨滿足的嗯了聲,滿心的疲憊都沉澱了下去,夢中自己漂浮在軟綿的羽毛之上,晴空萬裡,和風徐徐。

  再睜眼時,陽光不見了,到處伸手不見五指。

  杜青墨撐起身子:“紫茶,什麼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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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0 18:54:59 |只看該作者
  她推被下床,卻發現身上哪裡還有什麼被褥,只有一身褻衣,外面蓋著一件單薄的袍子。仔細嗅去,袍子上還散發著一股異味。

  左右環顧而去,看不見任何物品,只有一縷微弱的光亮從地面探了進來,那邊是門。

  杜青墨將褻衣整好,伸著手往虛空中探去,一路慢慢走向那唯一的光亮處。

  “你准備去哪?”一道嘶啞的冷哼聲響起,有人扯住了她的手臂猛地一甩。杜青墨背脊一痛,人已經倒在了地上。

  屋內有燭光燃起,執著燭台之人居然是很久不曾見過的————

  杜青墨顫聲:“蒼嶙山?!”

  對方露出一口黃牙:“是我。”

  杜青墨渾身一抖,人不覺得往後倒退,咬緊了唇謹防自己驚叫出聲。

  她怎麼會在這裡?蒼嶙山怎麼逃出的天牢的?現在是什麼時辰了?蕭無慎知不知道她已經不見了?爹娘若是發現她失蹤會不會驚慌?

  無數的問題在腦海中竄過,最終化成了沉默。

  蒼嶙山一張臉上不知道塗抹了什麼,污糟一片看不出原來的模樣,身上兩件粗糙的短衫,十指烏黑,佝僂著背脊站在對面。

  這是狼狽不堪的逃犯蒼嶙山,不再是過去那風流倜儻的紈绔子弟蒼公子!

  他上前兩步:“你看什麼?在看我現在有多凄慘對不對?”

  杜青墨偏開眼,搖頭道:“不是。”

  蒼嶙山呵呵冷笑,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面對著:“你以為我現在這般模樣是誰害的?恩!”

  這一聲‘恩’帶著濃厚的恨意,偏生他還用調侃的語調呼出來,越發讓人顫栗。

  “你為什麼不回答?是心裡有愧還是做賊心虛?”他靠近她,口中的惡臭幾乎撲面而來,那猙獰的神色更是比惡鬼還要狠辣三分,“我蒼家到底有什麼對不起你?讓你這樣算計我。你知不知道我爹死得有多慘?你知不知道我娘罵了我什麼?你知不知道我現在眾叛親離,什麼都沒有了!而這一切都是你害的,是你杜青墨!”

  杜青墨閉著氣,挑著眉,咬緊了牙關。

  “你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蒼嶙山額上青筋直跳,抬手就刷了她一個耳光,就算在這微弱的燭光下,那一記響亮過後,杜青墨半邊臉頰幾乎瞬間就紅腫了起來。

  蒼嶙山最恨她沉默冷傲的性子。

  以往他就沒有好耐心一點點去攻破她,如今看到她好整以暇的享受著富貴榮華,而自己卻成了階下囚,那嫉恨更是如衝天炮似的一路扶搖直上,幾乎要把他一年多來僅存的那點理智都給燒沒了。

  怒火更盛,反手又是一耳光抽了過去。

  杜青墨口中竄出鐵鏽味,面上極力穩定神情,冷靜地道:“你落魄至此難道是我害的?若是你不參與二皇子的謀反,不與他籌備兵馬,不與他助紂為虐的話,你如今依然會是春風得意的少年將軍。”

  “然後被你繼續欺瞞,被你利用,最終再扣上一定綠高帽?”

  杜青墨道:“你坐正行端我又哪裡會欺瞞你?難道你迎娶我就不是為了利用?高帽,更是無中生有。”

  脖子一緊,蒼嶙山半壓在她的身上:“還說沒有?你與那蕭無慎苟合,一起陷害我,難道是假的?你們以為弄得我家破人亡,你們這對狗男女就可以雙宿雙飛了?啊!”

  杜青墨反駁他:“在與你和離之前,我與他一直都是清清白白!”

  蒼嶙山橫眉怒視,雙手捏緊:“你還想騙我,你還想欺瞞我!你敢說你們昨夜什麼都沒有做?他懷裡抱著的人不是你,那曲意承歡的女子更不是叫杜青墨?”

  杜青墨面上紅暈益發嚴重了起來,實在不知道這人到底瞧見了多少,又躲在了何處。一想到有這麼個仇人暗中窺視著自己的言行,她就忍不住全身發抖。

  蒼嶙山已經陷入瘋狂:“你們是不是在很久以前你們就想要害死我!你們想要謀奪我蒼家的家產,想要踩著我的肩膀獲取太子的信任,對不對?怪不得我投誠之後,太子也不派人保下我,原來是你們這對奸夫淫婦在背後搗鬼!而你為了榮華富貴居然將你的夫君送上斷頭台,好狠的婦人!”

  杜青墨想要大聲反駁,是你先負了我,是你親手殘害了我和我的孩子,我憑什麼不能報仇,我憑什麼要守護蒼家!

  可是,她喊不出。

  脖子上的那雙手越掐越緊,讓她越來越難以呼吸,手指無力的摳著他,腦中一片空白,只留下一句話在不停的回蕩:不想死,不想死!

  杜青墨猛地一睜眼,單腿突地朝著對方下盤狠命的踹了過去。

  蒼嶙山一聲慘叫,捂住腿間半響都直不起身來。杜青墨憋著一口氣,手忙腳亂的跑去開門。屋子裡只聽到兩人沉重的呼吸,杜青墨心如擂鼓用盡了全力都打不開那門,借著微弱的光線才發現門上居然從裡面被鎖鏈纏住了。

  蒼嶙山居然從門內反鎖?!

  他難道是要與她同歸於盡?!他壓根沒有想過要讓她活著出去!

  不!

  杜青墨慌張的到處張望,除了一扇門,這裡居然再也沒有任何出口。剛轉身想要尋一件利器,蒼嶙山已經撲了上來,勾著她的脖子往後拖行,杜青墨雙腿亂蹬,使勁掙扎。

  蒼嶙山的身子早不如以前,趁著天牢的士兵醉酒之際,挾恩讓送飯老頭偷了鑰匙跑出來,滿腔的怒火只想抓到杜青墨好好的審訊她。他要撕破她那一張虛偽的面具,要讓她也嘗嘗自己受到的苦,他要告訴她背叛他的下場。

  兩人像一對困獸,在牢籠裡鬥個你死我活。

  杜青墨在地上不停的翻滾企圖掙脫蒼嶙山的控制,手臂在空中揮舞,那碧綠的玉鐲子不時折射出幽光。唯一的燭台被踹翻了,兩人背貼著胸膛在牆壁與地面之間相撞。

  杜青墨覺得自己也要瘋狂了起來,她不想死在這個畜生的手上,她不想再如上輩子那樣死得悄無聲息,不想再帶著怨恨死不瞑目,她……想要回家,想要投入蕭無慎的懷中尋求保護,再也不要一個人……

  哐地脆響,腕間的鐲子終於被砸碎了,一半卡在肌骨中,一半墜落到地上,被蒼嶙山一腳踩得粉碎,杜青墨發狠再在他的腳背上猛地碾壓而過,順手扒下肉裡的碎玉朝著腦後的人臉劃了過去。

  蒼嶙山慘叫著,捂住眼睛倒退了幾步。杜青墨再忽得朝著他往門邊撞了過去,雖然有鎖鏈捆著,可這屋子明顯陳舊得很,木板半新半舊,被他們這麼猛力的撞擊,沒兩下就撞開一塊木板,外面透出黎明的光暈來。

  杜青墨似乎看到了希望,也不顧自己身子的疼痛,連續撞擊,居然將門板又撞飛了兩塊。

  蒼嶙山原本想要將她鎖在這裡好好折磨一番,哪裡知曉差不多一年未見的弱女子居然在生死攸關之際生出如此大的蠻力,生生從自己的手裡逃了出去。

  到處都是破敗的屋子,無數的枯木像極了地獄裡長牙舞爪的索命鬼,人高的雜草從臉頰刮過去,還有腳底能夠將人吞吃入腹的泥濘都是那麼的恐怖。

  杜青墨朝著日頭升起的方向跑去,身後是蒼嶙山的嚎叫。

  她的內心不停的吶喊:“無慎,救我……無慎……”哽咽的呼喊卻卡在喉嚨裡,不敢吐露半點,那樣無疑是給蒼嶙山指明道路。

  她只能不停的跑,汗水與淚水都揮灑在無邊的恐懼中,明明是朝著最明亮的地方奔去,卻感覺自己已經邁入了深淵,無論如何都掙脫不出黑暗。

  衣裳被風聲吹得獵獵作響,眼前到處都是鬼影,沒有一條活路,她劇烈的喘息著,一旦停下來就只覺得雙腿被釘住了似的,再也抬不起來。

  耳邊一痛,整個人再一次倒在了地上,還沒來得及睜眼,上面的人已經揮拳如雨,每一下都敲擊在胸膛、腹部————蒼嶙山想要打死她!

  杜青墨渾身都在叫囂著疼痛,她連一口氣都呼吸不了,痛苦地搖晃著頭,喉嚨伸出無意識的發出呻吟,仿佛病弱的雌鳥在輾低吟。

  蒼嶙山倏地停下手,被汗水和露水糊住的眼有異樣的神采穿過。

  他攤平掌心,掌下女子的胸膛在劇烈起伏著,渾圓微顫顫著從髒亂的褻衣裡泄漏出半邊,那牛乳般的觸感讓任何男子都舍不得放手,一片白膩上暈染的青紅更加刺激蒼嶙山的眼眸。

  記憶深處似乎有什麼在驚醒!

  那種顫栗地、讓人渾身發麻地、渾然忘我地愉悅感在蘇醒。

  他劃拉一下撕開對方的衣裳,肮髒的手在杜青墨青紫的肌膚上撫摸著,狠狠的抓著兩邊的渾圓揉動。他露出一口糙牙,附身朝著那紅果咬了下去。

  杜青墨幾乎只留下一口氣,硬生生被這野獸般的撕咬給痛得慘叫起來,淚眼模糊中只看到那個禽獸般的男子解開了自己身上的短衫,一手猥瑣的探入她的裙擺,在那干澀的桃花源裡摩擦著。

  杜青墨心膽俱裂,想要蹬開對方,可實在是沒了任何力氣,那一點掙扎倒是邀請一般,讓他的手指順利的滑入了溪谷之中。

  杜青墨這時才生出真實的絕望之感:“不要……不要…”

  蒼嶙山哪裡還聽得見她如蚊蚋般的拒絕,隨手解了自己的腰帶,松垮的褲內是已經怒張的凶器。

  他在牢房中呆了差不多一年,沒有好食沒有沐浴,哪怕是病得半死不活也沒有人搭理,早已滿身泥垢,雙腿之間更是不堪入目,幾乎讓人作嘔。偏生他還寶貝似的抓著那凶器擼動了幾下,在杜青墨哭泣時獰笑著。

  他一把抓著她的長發將她的頭提到自己的雙腿之間:“我都忘了,今日你就要嫁給那蕭無慎,哈哈哈!如果讓他知道他的女人被我糟蹋了會怎麼想?哈哈哈……放心好了,等我爽完了,我會把你的屍體掛在蕭府的大門口,告訴世人他的女人是怎樣勾搭漢子的!哈哈哈,我也換一頂綠高帽給他戴戴,讓他嘗嘗被世人嘲笑的滋味!”

  說著,硬生生的就要將那凶器擠入杜青墨的口中。

  杜青墨的五指生生插入泥土中,一口利牙緊緊咬著,閉著的眼緩緩打開,裡面的絕望逐漸被空茫代替。

  這一生,她再也不願意受蒼嶙山所辱,哪怕同歸於盡!

  哪怕再一次讓父母傷心欲絕,哪怕辜負了蕭無慎的真情,哪怕此生再也無法擁有自己的骨肉,她也不願意再一次被蒼嶙山利用!哪怕是她的屍身,也不能成為蒼嶙山辱及杜家與蕭無慎的工具!

  那好不容易被蕭無慎撫平起來的心湖,再一次激起滔天波瀾。

  杜青墨眸中最後的星火也熄滅了,她閉上了眼:既然自己無法活,那麼一起死!

  頭皮生痛,對方還在奸笑:“張嘴!”

  那凶器越靠越近,幾乎貼著唇瓣想要長驅直入……

  爹娘,對不起!

  無慎,是我辜負……

  “青墨!”

  杜青墨爆然而起,掌心不知何時多了一只金釵。她高揚起手,怒目切齒的朝著身前男子的心口狠狠扎了下去。

  血沫飛濺,無數的熱液從那胸膛衝向她的面門,順著額頭鼻翼流淌而下。她的眼幾乎都被那血色染紅了,嘴角的血腥氣只會讓她越發暴怒,可是手臂卻根本無法揮下。

  她的手腕被蒼嶙山抓住了。

  蒼嶙山的心口卻有一柄長劍從背後穿胸而過,與她的眼眸只有寸指的距離。

  杜青墨竭力睜大眼,眼中的震驚與蒼嶙山如出一轍。

  “咯咯,”對方的喉嚨裡發出悲鳴,另一只手倏地掐住杜青墨的咽喉,“咯咯,咯……咯……”

  那胸口的長劍霍地翻攪,蒼嶙山下意識噴出血肉來,赤裸的胸膛上的血口越來越大,那長劍更是狠絕地要將裡面的內髒給刺個通透,稍一後撤,再猛地末柄而入,順著他的心口從杜青墨的耳垂下橫了過去。

    蒼嶙山的手不甘心的收緊,可這一次是真的使不出半分力氣。這種無力感不是因為肚腹的飢餓,也不是與官吏們鬥智鬥勇後的疲憊,而是因為體內血液的流失,是性命即將逝去的最後記憶。

  他朝後倒了下去,越過杜青墨哭泣的臉,越過最璀璨的日暉,他甚至看到了爹親不得不背負一切罪狀的脊背,看到了娘親冷漠撇清關系的手,看到了蒼家大宅門口立著的兩尊大獅子。

  他突然想起他曾經想要與杜青墨終老一生的願望,他想要一個嫡子,想要在陽光燦爛下手把手教兒子習武,教他寫字,親自將孩子送去書院讀書,看著他在槐樹下與兄弟們談笑比劃……

  蒼嶙山眼底的顏色停駐在黎明初升的那一刻,陽光太明亮,他只來得及看最後一眼。

  “青墨!”

  有人將杜青墨整個人都包裹入了懷。

  杜青墨呆立著,眼中莫名的泛著熱氣,她不敢抬頭去看,她甚至不敢開口詢問,她只能將頭深深埋入這熟悉的胸膛裡,感受著他的溫度,他的氣息。

  蕭無慎一遍遍撫摸著她的發絲:“我來晚了!”

  杜青墨哽咽一聲,爆發出嚎啕大哭,死死的揪住蕭無慎的衣襟:“我好怕,好怕……”

  “他死了,蒼嶙山已經死了,沒事了。”

  蕭無慎不去看蒼嶙山的死狀。

  他想,他會一輩子記得迎親之前突然收到杜青墨失蹤的消息那一刻的恐慌;他更會記得,再見蒼嶙山時,那蓬勃的殺意幾乎要將他再一次變成修羅。

  一路上,他甚至不敢想像自己再一次失去所愛之人的後果。

  他只能將懷中顫抖哭訴的女子抱緊再抱緊,恨不得把她融入骨血,變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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