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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初七]養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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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0 18:59:4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初七 - 養婢

從她還是娃兒起,他就將她養在身邊當貼身小婢
成長的各個階段,他都和她一起進行著、經歷著
甚至一步步教導她體會男女之間的情慾滋味
雖然他對她萬分寵溺,可她仍謹守奴婢的本分
因為就算兩人再怎麼親暱,他也不可能愛上她──
怎知事情卻起了荒謬的變化,讓她措手不及
她突然在這個家裡被正了名,有了小姐的身分
原本是他小婢的她居然成了他的庶妹!
可笑的是,他們前一刻才恩愛纏綿、互訴衷曲
如今,她卻得喊他一聲大哥?!
她沒有心思也沒有興趣再聽這齣撒盡狗血的大戲
因為他連她渴求當妾的想望也殘忍的剝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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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0 19:00:0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明朝末年

這年,不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一年。

朝中大臣間黨爭激烈,分門別派,勢不兩立,各自瓜分著這個國家原有的國本,打壞先人百年下來建立的根基脈絡,民間各地又分別遇至旱災病疫,四散蔓延,導致民心異變,蠢蠢欲動,官逼民反,一觸即發。

不只如此,城牆外又要提防韃靼部族與倭寇的伺機侵略。

這不僅使得皇朝加快衰竭破敗的速度,就是有如螻蟻的平民百姓,更是過得民不聊生。

內憂外患侵蝕著皇室主權,表面上,眾人極力維持著和諧的假象,實則早已各自暗中算計好進與退的棋子。

正當一個皇朝的興起與衰敗,過程並不輕易,是種種的因果演化而來,隨著時間,隨著人心,隨著某種契機,成就或毀滅,全在彈指之間。

而巧的是,在對的時間做到對的事情,竟也能讓這皇朝延後了注定被改朝換代的困境。

這是在大黃國土下,一個群山環抱,地勢險峻的徽州。

因為平地農作的耕耘不易,生產條件之差,多數人開始轉移重心在提升文化素養方面,從孩子的根本教育著手,逐漸引導至走往商事的方向,在全盛時期,徽商的美譽不脛而走。

雖看似不是一條簡單的路,卻是他們最正確的選擇。

一個從宋代時期就一直富裕至今的家族,他們以茶葉起家,以茶葉復興家業,造就一個徽州人人口耳相傳的傳奇。

他們的事,無關國的衰敗與再興,只是一個契機,一個被掌握到的契機。

它成就了兩項讓人歌頌百年的偉大施政,但無法改變既定的歷史行徑,最終,仍是走向改朝換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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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0 19:00: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夜深思寂,本應該是眾人安睡之際,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風嘯兮兮,掠過她的耳邊,吹起一縷雜散的髮絲在空氣中飛揚。

她在一戶三進大門的宅子內奔跑,像是被獸追趕一般,只為求小命一保。

當她穿過長廊,跑過偏廳,邁過比她腿兒矮不了多少的門檻,就算不小心撲倒在地,磨疼了手心,也無法去管。

小小的她往黑夜中最亮、最熱鬧的一處前進,彷彿看到她人生中的光芒,透露著無比希望的眼光,小手將門一推,砰的一聲,終於看到她苦尋已久的人。

不顧眾人的愕然,還有停在她身上的目光,她大口大口喘息著,雙眼正對著主位上的當家頭兒,一個疾步上前,雙膝下跪,抱著坐在主位上的大老爺的小腿,嘴裡吐出一連串熟練的請求……

今夜,是老爺的元配夫人沈婉的生辰之喜,宅院裡大肆慶祝著,不僅開席宴客,眾人歡歌,還請來花旦、小生唱戲吟曲,還有無數能歌善舞的妙齡舞孃長袖翩翩,跳起曼妙舞姿,襯著宴會更是光彩奪目,笙歌鼎沸。

不過,一整室的主廳歡騰氛圍,全因為小小的外來客而打斷,樂聲也立馬終止。

「爹、爹,求求您,求求您,看看我娘吧!娘真的要死了,真的,看看娘吧……」

孩子不過五、六來歲,小小的臉蛋灰灰撲撲的,身子也是細如竹竿,根本瞧不清楚孩子的模樣是男是女。

捲著舌音是稚嫩的拜託,動作是卑微的哀求,只有那眼睛,清亮似鏡,無瑕無垢,若是仔細觀察,不難看出,娃兒眼底沒有半點真摯誠意,一切動作只是慣性使然。

「你這孩子,不是讓你沒事別來這裡嗎!」瑞木應同怪聲叫道,一雙眼不時的飄向一旁的夫人,觀察她的神色,唯恐她有任何不滿。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舞伶、雜技者、僕傭們,也隨之安靜的等著夫人的號令行事,因為眾人皆知,在這個瑞木家的宅院裡,大老爺並無實權,名號只是掛著好聽而已。

真正當家主事者才是沈婉,而她跋扈強權、盛氣凌人的作風,就連同在商場上較勁過的男人也對她甘拜下風,她是在整個徽州叱吒風雲的鐵娘子,連帶全城的人民無人不畏懼她十分。

然瑞木應同也就只有「懼內」、「季常之癖」等名聲最常讓好事者給說嘴。

花梨驚覺到瑞木應同的目光根本沒放在她身上,她識時務的立刻轉向目標,不過她沒有再抱著人家的小腿哀求,而是伏下小身子,連連將頭磕在石板上,「大娘,求您讓老爺看看我娘吧!只要一次就好……」

沈婉像是有髒東西靠近一樣,在孩子話還沒說完時,便抬起三寸金蓮絆了她一記。

花梨小小的身軀在地上翻了一圈,滾落一個台階。

周圍的人們抽起細微呼氣,交頭接耳的私下議論著這孩子的身份與來歷,狠心的是,居然無人上前扶起那孩子。

「臭丫頭!誰是你大娘!來路不明的野種也想亂認親?」沈婉怒不可遏的斥責小小孩子。

如今,她一場好好的生辰宴會就這麼被這丫頭給破壞了!

「你娘那破敗身子,要死也死遠一點!別觸咱瑞木家的霉頭!」沈婉刻薄的話饒不了一個孩子,凌厲的眼神更是狠狠瞪向一旁侷促不安的夫婿。

這一切,都是他造的孽!當年不過領了商隊到淮水以南,運送茶葉到運漕碼頭,可怎麼就順便帶回當地小漁村的女子回來,還欲討做妾?!

倘若是正正當當的尋常小閨女人家,那也就算了,但那女人居然是帶著孩子的寡婦!這教她怎能服氣!

尤其這沒用的男人還口口聲聲說寡婦的孩子是他的,癡情款款的還以為他多有情有義要將人帶回照料……

她呸!不知羞恥的女人說的話,傻呼呼的夫婿還真的相信?他傻,她還沒跟著他憨!

「大娘……夫人,求您讓我娘看病吧!娘再吃一帖湯藥就會好了,真的,真的!」明知無用,花梨還是得據理力爭,否則,她該如何救她娘親,她還有什麼辦法?

她都不想讓人活命了,還管人看病、吃藥!「還在幹嘛?把這丫頭拖下去,別壞了我看戲的興致。」

沈婉繡袖一揮,吆喝手下人。

才一下,一個大漢從人群中走向前,寬手一抱,便把花梨從地面提起。

「快把她丟回去她娘那裡,省得她娘死了,還沒人替她收屍!」那小賤人還真是會挑日子去死啊!選在她生辰這天?那她就當作禮物,心懷慈悲的收下好了。

「夫人,還是我去看看吧!用不著多少時間的……」瑞木應同已經是鼓起最大勇氣提出他的想法,對於「名聲響亮」的他來說,算是一大進步了。

「看?看啥看!既然用不著多少時間就要死去的人,又有什麼好看的?你給我好好待著,那種穢氣別去給我碰!」哼!誰不知道他還想跟那小賤婦來個離情依依的話分別,要她答應?那教她去死還比較容易!

這時,上堂茶几後方以木簾隔擋的臥榻上傳來幾聲輕咳,斷斷續續的,直教人聽著心疼。

「娘……讓那孩子……出去吧……她讓我難受了……」

眾人還在想著,小娃兒距離瑞木大公子還有數步之遠,亦有木簾阻隔,怎麼有辦法讓木簾後的公子爺身子難受了?

倒是沈婉無須多有疑問,立馬開口就替眾人解了疑惑。

她一改方才頤指氣使的態度,變得平和又慈祥,「言兒,身子怎麼了?一定是這丫頭的穢氣衝著你了,娘馬上讓人攆她出去。」

男孩的聲音聽來虛軟緩慢,但一字一句皆是清晰可辨,「嗯,娘……您也別氣了,今兒個是您的生辰……萬一煞氣沖了您也不好……」

哪個做娘親的聽到自己心肝孩兒關心自個兒的話會不感動於心的,就連沈婉當然也不例外。

「還是言兒貼心……都怪你那溫吞的爹,老是惹娘氣著。」沈婉邊說邊揚手一舉,意指下人將女娃兒帶走。

大漢領命,便恭敬的退下。

奇怪的是,孩子並無太大反抗,反而有種解脫的快意。

一出雙開大扇門,娃兒這時才猛烈的想竄下大漢厚實的臂膀,「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大漢似乎也知道娃兒的意圖,鬆了手,讓她俐落的站直身子。

果不其然,花梨一得自由,一溜煙的就跑掉了,可跑的不是門裡頭,而是照著她來時的路又跑了回去。

「馮叔,那孩子呢?」

「大少爺,您怎麼出來了?萬一著了涼……」大少爺的身子得要小心護著,可不是冬時梅樹,越冷越開花的啊!

從門裡跟著走出一位少年,未立帽的雪狐白毛軟裘斗篷披在身上,但形體還是比大漢小上許多,年方十四,照理來說,還是毛頭小子一個,可是那與生俱來的沉穩,就是會讓人不自覺的聽從他的命令。

該怎麼用最簡單直接的詞彙形容男孩?那應該就是──

絕然出塵,沉碇如夜。

這時的瑞木修言臉上仍有病容,卻已然不見喉嚨發癢的咳嗽聲。

「不打緊,方才只是讓娘親別再口出惡言的推說之詞。」

大漢低下頭,對於小主子,他比對夫人還要心悅誠服萬分,「大少爺,那孩子應該去找她娘了。」

「嗯。」瑞木修言定神一看,果然在那長廊深處找到那道短短的影子,跟著娃兒的步伐轉個彎,消失在盡頭。

他輕歎一氣,望著月色暈出微微紅光。

今夜的月,且美,且妖媚……且不祥……

「孩子,你爹呢?他會來嗎?」她仍保有一絲冀望,那個曾經許諾會照顧她後半生的男人,是否會前來探視她。

木板矮榻上躺著一個瘦弱女人,臉露病容,憔悴不堪,面頰凹陷無肉,眼神像是歷經滄桑般,但細看可知,女人曾經的美貌仍是留有痕跡,那彎如新月的柳眉,是那男人一眼傾心的芳美,溫順婉約的性子是他夢寐所求的理想妻子人選。

可當她點頭跟了男人後,事情卻不如她所想的那般美好……

簡陋的環境,沒有半絲燭火之光,濕冷得呼出的氣息幾乎可以凝結成霧,一旁的孩子不知道如何才能讓娘親保暖身子,只能不停用乾草堆在娘親身側,一邊隔著粗衫摩擦母親的手臂,希望溫熱她的身體,也傻氣的以為這樣娘親就不會昏厥睡去,然後從此一覺不醒。

孩子在一旁稚氣的安慰娘親,有著全然不屬於這年紀的自立自強,「娘,撐著點,爹要來了,真的要來了。」

花梨自知自己在扯謊,明白爹不可能會來,大娘是不可能允許爹來看娘的,可是她不得不如此說,只因為這樣娘才會持著一絲希望,存著一口氣,等著爹來,也不拋下她……

「不會了,他不會來了。」女人說著不起妄念的話,眼睛卻始終緊盯著那閉闔的木門。

花梨露出一截纖白幼嫩的手臂,上頭還有刺眼的紅痕,她讓手靠近娘親的眼前,「娘,花梨有去求爹的,您瞧,這還是大娘不小心留下的……所以爹真的會來!等等就來!」

孩子的心思早熟多變,為了博取娘親的信任,以為證明自己真的有到前廳找過瑞木應同,而毫無心機的露出傷痕,卻不知更是引來女人的心疼不已。

她撫著女兒說是大娘不小心留下的紅痕,不忍的落下兩行血淚。

明知自己命已不多矣,卻還拖累唯一的女兒到如此地步……這都是她造的孽。到了如今,她才算真正明白,是當初的決定害了自己,害了這孩子。

一時的貪念蒙蔽了心眼,配合男人的謊話,讓大夫人認為花梨是瑞木家的骨肉是她錯得離譜!以為身體流著和他們一樣的血液,生活就會有所不同,更是大錯特錯!

或許當年她沒有跟著瑞木老爺回府,那她和女兒還能夠待在魚泉村裡過上孤單,但且安分的日子,然而過去的時刻再也無法挽回,她只歎如今不能狠心帶著孩子一起離開,脫離人世間的怨恨嗔癡,千回百繞的七情六慾,留下花梨獨自面對往後更為艱困的日子要過,她心中就燃起不甘心的怨恨!

怨恨這人生對她的殘忍,但還是無法埋怨那與她有緣無分的寡情爺兒。

「花梨,我與你爹在那棵黃花梨樹下相會,你的名是他取的,你的姓是他賦予的,花梨,你要記得,你的名字叫瑞木花梨……」多美的名,卻沒有帶給她的女兒同樣美麗的人生。

血緣這個謊,還是必須下去,這是為了孩子好,而說謊的代價,就用她這個娘的命來償還一切吧!

花梨順從的點頭,她仔細聽著那細弱無力的語調,想讓娘親別說了,又怕是以後再也聽不到了……

「就算他們都不認你也無妨,保著這個姓,你才有活路可走……」淚已盈滿雙頰,女人卻不得不噎著喉頭繼續說:「若是真的走不下去了,就來找娘吧!娘會帶著你,好好彌補你……這輩子,是娘欠了你……」

花梨聽著娘親有如交代遺言的話語,原本愣然的神情也有了哀傷,她點著頭,亮透的大眼也蓄滿淚水,要掉不掉的。

「娘別說了,爹會來的。」就算不來,娘還有她啊!怎麼就不能想想她呢?

「不會了,娘也等不下去了……花梨,聽娘說,別去怨你爹,娘知道他是身不由己,別怪他……先讓娘去忘川河等他,我們相約好的……」

忘川河畔我等行,牽手共赴來世情。

女人的思緒已經在游離,眼神無法再正確對焦女兒的大眼。

透過花梨的鬢髮後面,她看到原本閉闔的門,好似有了被開啟的光線射入屋內……

「娘,您別丟下我,求您,花梨會怕……」花梨的眼淚終於落下。

她從沒看過娘如此迷離恍惚的神態,她不知道,是因為不清楚那就是將死之人,最後在和生命的拔河……

然後女人淒然絕美的笑了,那笑容,花梨此生難忘。

「你……來了……來……應同……」吐出最後一口氣之前,女人終於等到那人的出現,所以滿足的笑了。

垂下的手落在花梨的身旁,張開的五指指向木門的一角。

「娘!娘……」花梨埋首在娘親瘦弱的胸懷前,哭噎喊叫。

跟著花梨的哭叫,木門咿呀出聲,這時才全然敞開。

走進的卻不是女人以為的人,而是一個已逐漸趨向男子體格的少年。

那人便是瑞木應同之子瑞木修言。

花梨轉頭看向來人,但結果只讓她更加難過,她心疼娘親到死都無法如願以償,「哇……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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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0 19:00:44 |只看該作者
瑞木修言向前端詳著床上的女人,執起她垂下的手腕,把起她的脈……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他明白他如今年歲正小,根本還無自保的力量,更何況是要護著一個命薄、坎坷的女人那有多難,或許死亡對這個女人而言反倒是解脫了束縛,因為不必親眼驗證這個始於山巒,終於山崩的瑞木家欲振乏力的崩解過程。

不過,他可以因為他無法出手相救,而在此對這個女人立誓,他絕對不會讓她的女兒再受到「上輩子」的屈辱!

瑞木修言搭在死去女人腕上的手不自覺的發顫著,是為憤、為怒,為身旁娃兒的哭聲,更為「前世」的記憶,撕心割肺的感受像血液逆流全身。

他憶起久遠以前,那人生最後一幕的畫面──

那個無辜稚幼的少女被人連拖帶拉,強行扯離他的身邊,她的手死命的拽著他的衣袍,一口一聲的「修言哥哥,救我,救我」的呼喊。

他痛苦得心如刀刨,卻也因為自己氣力消失殆盡,生命的流失、消耗、逝去,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天理難容的人間煉獄正在進行,而他氣到七孔流血,也死不瞑目。

然而,天無絕人之路,上天待他不薄啊!

他帶著記憶從這副軀殼中再次重生,注定是老天爺要給他瑞木修言一次扭轉乾坤的機會,一報滅族血仇之恨。

這次,他將不再心慈手軟,他要讓那些殘害家族的內賊、外寇、餘孽,統統由他的手送他們進入苦海地獄!

連同這娃兒上輩子受辱的苦難,他也會要歹人們一一償還!

弱小的花梨睜著大眼,凝視著替娘親把脈的那隻手,存著一絲希望,希望娘親還有活命的機會。

瑞木修言感受到娃兒的目光,他淡然的回視,「你娘死了。」

對於這個孩子,他不僅有前世無法救她的扼腕,還有一點他含怨而死之前都還來不及深究的情感。

在那個四面楚歌、步步為艱的困境中,他哪有那麼多思緒停在兒女私情上,自然被他忽略而過,他也不甚在意,就算在這一世,他亦將重心擺在預防外敵入侵上,所以也沒那個心思再去探究其他。

「大少爺……我娘……娘……哇……」這時,花梨才真正像個六歲娃兒般哭泣,她死命的抱著娘親的軀體,茫然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藉由大哭,去紓解承載不下的孤寂情緒。

瑞木修言也任由她嚎啕大哭。

反正這裡距離宴客的主廳超過一刻鐘的路徑,相隔著這麼遠,應該不會有人聽見,更不會有人說她觸了誰家的霉頭。

他喚入在門外等候的馮叔,交給馮叔一隻錢袋,低聲交談幾句後,他便將巴在女人身上的花梨抱了下來。

馮叔也順勢將女人裹上草蓆,抱起還帶有餘溫的軀體,趁著月色隱去的同時,消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當中。

花梨在瑞木修言懷裡掙扎不休。

她不想和娘親分開,就算要她再去求大娘賞賜藥包,求老爺得了空可以來看看娘親,求翠兒姊姊替她們母女留些飯菜……她可以如此求上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她也不願可憐的娘親就這樣離開自己。

她從學會自己抓著窩窩頭吃以來,就是為了照顧娘親而存在的,沒了娘親,那她還是什麼?

「停下來!花梨。」瑞木修言喝道。他抓不住躁動的花梨,太高估自己的力量,忘記自己還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而她,正經歷喪母之痛,那像搶命似的奮力可不如六歲娃兒一般了。

花梨掙脫了他的胸懷,他也立馬制止她想往外衝的力道,兩個孩子在相互拉扯,遠遠看,可笑的像是在玩鬧一樣。

「大少爺……還我娘……娘……」花梨哭著喊娘,小手緊抓著他的衣袖,形成了兩顆小拳頭。

該怎麼讓這孩子別哭?

上輩子的他沒有多少安慰人的經驗,想來這輩子也還沒什麼機會遇到呢。

「我讓人將你娘葬在後山上的菩提樹下,你想她,等你大點就可以去看她。」他安葬花梨的娘,往後他對父親也算是有個交代了。

後山上……菩提樹……

花梨努力記著瑞木修言的話,叮嚀自己千萬不要忘記。

「你娘只是結束了這世的苦難,去另一個地方要好好重新開始做人,並沒有消失,你一直哭,她只會更捨不得走,你要她無法去過好日子嗎?」

經過重生的他,是真的相信死後一定還有輪迴轉世。

他說的可能不全然完全正確,但至少總算讓花梨停止哭泣了。

花梨強忍哽咽出聲,大口換氣,還不忘說話,「娘……過好日子?所以她不病了嗎?不會惦記爹了嗎?」

如果真是那樣,她或許、可以讓娘好好的走……

瑞木修言抱起她坐上屋裡唯一可以坐的位置,就是木板矮榻上。

「嗯!她不會生病,而且會忘記我爹。」他給她再確定不過的答案。

孟婆湯一飲,有誰還記得前世紛擾?但唯獨他,是唯一漏掉的那一個。

會忘記?

「那娘會不會忘記花梨?」那她不要!她不要娘忘記她!

瑞木修言聽著她童真的話語,露出淡笑,難得起了心思逗了她。

「你別忘記她,她就不會忘記你,懂嗎?」

花梨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她不甚瞭解,但她會記得。

面對著六歲大的娃兒,他實在不知道他該用什麼調性跟她說話,不知不覺中,他顯露出成年男子才有的成熟語氣,「你娘走了,你有什麼打算?」

或許幫著她,順著情勢,離開這個家也好。

提早脫離陷入深淵的魔障,他也算保全了她免受未來十年的皮肉之痛。

看著她呆愣的盯著他瞧,半句話也回答不上來,他懊惱的暗忖著。

這孩子才多大?她怎麼打算得了自己的將來?

若是將她送人撫養?

不行,她這年紀已經開始記事了,難保會有人家可以真心看待這樣的孩子。

送她去別府當丫鬟?

不好,怕是從這個火坑跳進另一個虎穴。

他想了又想,還是先暫時將她留在身邊好了,不讓他看不見她而擔心,讓她在眼皮子下看顧著到,等待時機成熟,他再派人送她出府,那也還是來得及。

「花梨,你若是不願離開,往後的日子可是會非常辛苦,你可願意?」

花梨逕自解讀了瑞木修言的語意,只要她忍著辛苦,那她就可以還有一所棲身之處,還能守著與娘親共同生活的地方,又有什麼比這更好的條件呢?

她先是膽怯的點頭,然後是非常確定的猛點頭。

瑞木修言微笑著,掌心覆上她綁著可愛雙環髮髻的頭頂,「放心,苦日子不會多久的。」

當他做好一切準備,他會比敵人更快做出動作,以出奇制勝為首要,一舉先擒敵方惡首,再滅家族內賊,一等外憂內亂平靜下來,屈時再讓她許個好人家,過上安穩的生活,那是指日可待的事。

花梨仰著頭,眼前瑞木修言的指令,她選擇十二萬分的尊崇,「大少爺……那花梨還能住在這裡嗎?」

「想住,就住下吧!但是別再到前廳走動了。」

他會如此告誡她,是因為前世的她純善天真,聽話認分,只懂得一味聽從旁人的指示行動,要她幹啥就幹啥,不懂拒絕對方,久而久之,就連下人都肆無忌憚的隨意欺負她,又因為娘對待她的方式太過苛刻,把她當作比下等僕傭還不如,使喚她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他在前世就經常看到她在各個廳堂忙碌清掃的身影,而當時的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自視甚高到目中無人的境界,又怎麼會去體會生活在別人淫威之下的她,日子過得有多辛苦?

她為了打理家務而跪身伏地的身形由小成大,案桌上的他也從年少時的埋首疾書到出仕為官,她時常因為小事,無辜遭人打罵,心慈的她,愚蠢得不懂反擊,曾有幾次被他目睹的時刻,他卻從沒開口認認真真的幫她辯解一次……還有太多太多……他無法不去想著那時的她和自己,身份地位有如雲泥之別,但是經過命運無情的捉弄與親信的背叛,讓一切回歸到了原點,他才恍然大悟,她與他又有何分別?他們同樣是被命運擺弄的人。

她一生的善良換來不堪的屈辱,他曾經自傲的才氣卻引來滅族血恨。

如今,他要用他的力量,讓她免於受到侮辱,和保全他的家族不再經歷前世的種種傷害。

「不去前廳就不能打掃炕桌、炕案,還有櫃格、香幾、架格……」花梨傻氣的開始一一數著平日常做的事務。

雖然知道那是翠兒姊姊的活兒,可是她必須幹活,才能換到一口飯吃,這是翠兒姊姊告訴她的。

瑞木修言擰眉錯愕。這孩子受折磨的時間比他知道的還要早上幾年啊?那些惡僕到底從她幾歲大時,就開始使喚她來著?雖然她在這個家裡沒個正當名分,也從來不得娘親的疼惜與認可,但再怎麼說,她也是爹帶回來的庶女哪!

「往後你就在灶房幫忙香娘,好好聽她的話,便有吃有喝,所以別再聽信其他人的安排,明白嗎?」

香娘和馮叔是他重生後最可相信之人,他們的忠心不二,他記憶猶新。

前世,當瑞木家離散之際,其他奴僕將整個家裡的東西搬的搬、偷的偷,他們不僅盡力阻止,也是唯一願意留下陪著他走到最後的人,所以也是他由衷感念之人。

「香娘?香娘會拿饅頭給我和娘吃,香娘好好……」

香娘也是苦命女子,當年江西洪水沖走她的丈夫、孩子和屋子,還在她臉上留下難看的疤痕,所以連官府也不收納為官奴,只能在路上過著落魄且流離失所的日子,是馮叔在無意間將她帶回瑞木家,才在此安身立命。

「既然她對你好,你就跟著她好好過日子,別──」

他的話還未說完,花梨就急忙插口,「大少爺也對花梨好,那花梨也會聽大少爺的話!」

她雖然小,可是也知道人情義理的事,就像她替翠兒姊姊幹活,翠兒姊姊就會留飯給她吃的道理一樣,而大少爺替她安葬了娘,還指引她往後生活的方向,那大少爺就是她理應順從之人。

瑞木修言了然而笑。這丫頭說傻也不傻,還知道要先要求他對她好,她才會聽他的話?

所謂孺子可教啊!

「花梨,是你要先聽我的話,我才會對你好,知道嗎?」他該矯正她的想法,必須讓她聽他的話,才是長幼有序,不是嗎?

花梨根本不懂他的意思,只想著這兩句話哪有什麼分別?不過她也挺順應他的,不過問,就點頭稱是。

「很好,現在也晚了,哭停了就睡吧!」算算時間,他也該離開了,要是讓貼身女婢發現自己無故消失已久,怕會引來不必要的關心。

聽到他要離開,花梨揪著瑞木修言的白絨斗篷,小臉又是泫然欲泣。

雖然她與大少爺平時素來少交集,可說是全無交集,但從他先對她伸出友誼之手時,她就知道,這人是除了娘親外,唯一在這世上她可以信任的人了。

瑞木修言擰著眉頭。

小娃兒的娘親剛走,外頭又是寂涼的夜晚,也莫怪她會害怕了。

他再不多話,伸手拉開領結邊的斗篷繫帶,再將白絨軟裘往花梨身上一罩,「這件軟裘有避邪擋煞的神力,你披著它就能好好入睡,你躺下試試。」

花梨依言躺上矮榻,蜷曲的身子更顯嬌小。

不知是瑞木修言胡謅的話起了作用,還是花梨耗費太多氣力使然,反正沒過多久,花梨本來睜大的眼對著他,對著對著,就真的睡著了。

瑞木修言並沒有馬上離去,而是立足原地半晌。

直到確認花梨已然進入深眠,這才開門悄然離去。

高掛的月,已無紅暈,亦無凶兆,僅有柔光,淡淡印上花梨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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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0 19:01: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身上披著花梨從未見過的上等狐狸軟裘,果真還得一夜好眠。

但……也是僅此一夜而已。

「真是該死的丫頭!你瞧,現在要怎麼著?竟然偷了大少爺珍貴的皮裘睡覺,你這次真的討打了你!」

翠兒叫叫嚷嚷的訓罵著眼前跪地的花梨,一手想將她死命抱著的斗篷搶過來,無奈這孩子整個人趴在斗篷上,也不在意佈滿泥灰的地板是否會弄髒白裘。

倒是翠兒看到本來純瑕的白絨竟然沾上污漬,她大驚失色,慌忙的連滾帶爬的離開小屋。

花梨拾起被她壓在身下的軟裘,一臉愁苦。

她不懂翠兒姊姊為何如此生氣?

這也不是她偷來、搶來的,為什麼硬是要拿走大少爺借她安睡的「避邪軟裘」?

瞧,現在軟裘被她弄得髒兮兮的,她要怎麼還給大少爺?

當花梨還在懊惱時,兩名家漢闖入小屋裡,話也不說,就將花梨連著斗篷一併帶走。

花梨被大漢提著後襟的衣領子,一路上經過昨夜她奔跑的長廊、花圃、拱門、假山……

終於,大漢把她推在地上,她抬眼,便見到一張熟悉的容顏正狠瞪著自己,一旁還圍繞著整個瑞木家上下僕人,而原本珍貴的軟裘則像破衣一件躺在身側。

沈婉執起色澤鮮艷的青花團鳳紋杯,輕啜一口自家生產的黃山雲霧茶。

先嗅其香,再試其味,入口後茶香留齒濃郁,清香撲鼻,她閉起怒目,再次細細咀嚼……

方纔早醒的她因為昨天夜裡的盡興歡快,到現在都還處在睡不飽的起床氣上頭,然後又聽到這死丫頭竟然偷了言兒的雪狐軟裘……

她這股氣啊,全都要撒在這丫頭身上!

「翠兒,籐鞭。」連問案都省下略過,既然物證齊全,她也不必客氣什麼了。

花梨看著翠兒手上朝她使來的籐鞭,她身子一縮,向後移了數步,還不忘將軟裘護在懷中。

大娘從未氣成這樣,話也還沒開始問,就要動手打她。

「夫人,別打花梨,別打花梨……」

「你娘那浪蹄子都去死了,你還不讓人省心,給你狗膽子了,還真敢偷大少爺的軟裘,我若不替你那該死的娘好好教訓你,難保你不會像她一樣,以後偷人家的丈夫!」想到昨天夜裡,馮老來向她稟告,那女人真的死去了,還被丟棄荒野,她正開心著呢,這丫頭馬上就給她惹事。

沈婉眼一瞇,翠兒便心領意會。

正當籐鞭往弱小的身軀落下之際,花梨突然大喊,「這是大少爺借花梨的!」

她根本沒有心思去多想這話是該說不說,她只知道這軟裘不是她偷來的!她不想因為被冤枉而挨打。

「還敢胡扯!翠兒,掌嘴!」她的言兒怎麼可能會將如此稀世昂貴的寶物隨意給這個賤人生的賤丫頭!

「沒有,花梨沒有胡說,這是昨晚大少爺給花梨避邪用的!」

此話一出,眾人訕訕喃笑。

花梨這麼說,更是沒人會相信這是大少爺借她的了。

什麼避邪?這件雪狐軟裘必然珍貴,可再怎麼樣,也沒聽過可以拿來避邪的軟裘,真是可笑。

就連沈婉一聽這話,也不免拉起嘴角,閉嘴掩笑,「你自己就是個邪物了,還怎麼避邪啊?算了,去看看大少爺起床了沒?讓他來瞧瞧這死丫頭說的可笑話。」

眾女婢一聽到可以去找大少爺,無不爭相暗搶著這差事來做。別看大少爺雖小,可他貌若潘安,性如泉水,待下人極為厚道,光是看著就讓人心曠神怡,更何況還可以一睹他剛睡醒的慵懶神態。

可還沒人踏出門檻,就看見身穿一襲牙色長袍的瑞木修言,以翩然姿態從中庭走來。

他是收到馮叔的暗示,而選在這時「無意中」走過。

瑞木修言進門後,先以清淡的眼神環視眾人一圈,然後走到娘親身邊的圈椅坐下,最後才把目光放在花梨身上。

看到瑞木修言的花梨是開心的,可是當她瞧見他眼裡毫無一絲昨天夜裡待她好好的溫柔,她又膽怯了,怕是昨晚如夢一場。

但是她可憐的娘是真的在昨夜裡去世,這可不是一場夢哪!

「言兒啊,來得正巧,快看看這丫頭抱著的是不是昨晚你披著的那件雪狐皮裘。」

瑞木修言頗不以為意的將花梨懷中那坨已經分不清是啥顏色的毛物看了一眼,他先是疑惑,再定神一瞧,然後整個人嚴肅起來,「娘,那確實是孩兒的軟裘。」

「那就對了!都是這丫頭向天借了狗膽子,敢偷了主子的軟裘,還想栽贓給主子,真是該死!」看這次怎麼饒得了她!

跪坐在地的花梨,連番搖頭,她望著瑞木修言,滿嘴有說不出口的疑問和不解。

「花梨沒有偷……沒偷東西……」她懷裡的軟裘,確實是大少爺披在她身上的,怎麼如今變成是她偷的?

這中間發生什麼事了?她怎麼一點也連貫不起來?

「證據你還拿著呢!想怎麼狡辯?」既然言兒也有興趣看她審案,那她也不能讓言兒失望。

「這真的是……是……」她想說是大少爺給她的,可當她看向他的眼裡,平靜如水的表面,底層卻是寒若冰霜。

其他人毫無所感,可是只有她清楚知道!

大少爺生氣了,還是很氣的那種。

死丫頭見了人後,話倒是講不出來,可見真是作賊心虛!

「言兒,這丫頭方才說,軟裘是你給她「避邪」穿的,你說可笑不?」沈婉加重避邪一一字,點出荒謬的笑點想讓愛子注意。

瑞木修言依然神色自若,面帶淡笑。

在其他僕人看來,他風度翩翩得讓人著迷,對於他視若珍寶的軟裘被個丫頭糟蹋了,也不會氣急敗壞先處罰人,反倒是笑得如沐春風,寬厚待人。

沈婉等了好些會,還等不到愛子的回答,她把心一沉,小心翼翼的附耳問道:「丫頭不會是說真的?」

要是真的是兒子給的,那她贓也要贓給這小賤人!這丫頭膽敢碰她兒子的物品,手剁上十次都嫌不夠!

瑞木修言並無立即回話,倒是深深的看著花梨,臉上讀不出情緒。

花梨瞧著他的臉色,整個人也是戰戰兢兢,唯恐他說出任何不利於她的話語。

兩人相對望好些會,詭譎的氛圍在廳堂內流竄。

僕傭和女婢們也都屏息以待,直到瑞木修言終於脫口而出……

「不是,這軟裘不是我給她的。」

這話有如官堂案桌上的驚堂木,猛然拍案,定人生死。

花梨瞠目結舌,不相信這會是昨晚的大少爺會說的話,這擺明了就是說謊!而她只能百口莫辯。

沈婉這下信心大增,紅唇裂縫而笑,「翠兒,取家法伺候,三十鞭。」那籐鞭抽人一下就可以讓人躺上一日,來個三十鞭,只是順便要去她的小命!

花梨戒慎惶恐的看著那青綠色的籐鞭,有那麼一瞬間,彷彿要被那細長的竹子給吃掉一樣的恐懼。

瑞木修言此時又咳了起來,沈婉疼惜的起身上前檢視愛子的身體。

這孩子,樣樣都好,就是身子骨差了點,性子也太過溫良,就像他爹一樣,怕是擔不起家業重任。

「言兒,回房去吧!這兒有娘就行了。」

她疼這個孩子是連其他的庶子也比不上,儘管他並非是接手家業的最佳人選。

瑞木修言欲轉身之際,突然想到什麼,又對著沈婉說:「娘,把孩子留著,孩兒正好要換個丫頭替我研墨。」

要個丫頭做小婢,這不是多大的事兒,只是:「言兒,你說這是什麼話?那丫頭可是個偷兒,留不得啊--」

「無妨,正好讓孩兒教她什麼是為人奴婢的規矩。」

對於親生嫡長子的要求,她這個當娘的從沒不允的事,可是……

「一鈴不是做得好好的嗎?」一鈴可是她特意選中的女婢,不勾主搭客,不浪蕩成性,是品德雙優的規矩人家呢!

瑞木修言偏著頭,恍似在夢中,憶起前世的一幕畫面--

那年,方過及冠之禮的他,剛取得舉人的頭銜,族人們為此上下歡騰慶賀。

昏黃的寢室,有幾縷晨光照進,薰香裊裊,滿室旖旎氛圍。

一鈴正在替他拭體淨身,為準備要前去宗祠祭拜先祖。

她跪在他的腿間,拿著拭布的手,由腿部內側緩慢向上……

她媚眼一勾,他輕佻回笑,「煙視媚行。」

瑞木修言這話可不是隨便說說的,前世的他,從小就是由大他三歲的一鈴照顧到成年,直到他入朝為官,一鈴也跟隨左右。

當時的他官運亨通,意氣風發,氣焰正盛,又遇比他成熟的女子總在眼前搔首弄姿,自然恣意任性,他一時不察,沒有謹慎而行事,便受她蠱惑,收她入房……

待他重生後,對於那些荒誕不騙的往事,如今只有嗤之以鼻可以形容。

他們的低語交談並無人聽見,所以當沈婉一抬起頭,一雙厲眸便掃向一鈴的方向去。

又是好個浪蹄子,看她怎麼整死這個連她都敢欺騙的賤人!

在遠處的一鈴立即感受到夫人傳遞過來的怒氣,心頭升起一股惡寒。

她做了什麼事情?

瑞木修言咳到以袖掩口,他擰眉,唇色已然發白,但還是強作鎮定的說:「娘,這孩子隨便罰罰吧,要是打殘了她,那誰來伺候我呢?」

「好,好,都聽你的,反正這丫頭總不能一直在咱們家裡白吃白喝,安排個活兒給她,也算恩寵了!」

這事情也就這麼定了。

花梨依然受了懲罰。

在立冬的日頭下,暖陽斜照在花梨小小瘦弱的身軀上,陽光溫和的熱度像娘親的手,溫柔的撫觸在她原本光滑的小屁股,而如今,上頭卻有了一條條觸目驚心的傷痕。

花梨趴在長條方凳上,小屁股火辣辣的滋味教她動也不敢動。明明夫人就囑咐了五鞭,可是翠兒姊姊硬是多打了好幾下,不管她哭得如何淒慘,仍是不見翠兒姊姊停手。

「蠢丫頭,連你也可以去伺候大少爺?算什麼東西你!」翠兒收了手後,在旁邊叫罵著,一雙眼和一鈴還在交換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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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0 19:01:25 |只看該作者
而一鈴剛被夫人三言兩語的教她以後不必再去大少爺的房裡,她納悶的同時,也被夫人告知,是大少爺要換個丫鬟在房裡做事,至於她,往後就在灶房裡幹活。

一鈴越想越不甘心,憤而不平的把氣出在花梨身上,「別以為你進了大少爺的門,就可以得意!告訴你,你最好想辦法讓大少爺趕你出來,不然看我怎麼修理你!」

她這麼一被趕到灶房,哪裡還有她翻天之日?

一定是這丫頭做了什麼手腳,說了什麼話,才會被大少爺收進房裡!

要不,怎麼明明是做錯事的人,怎麼還能夠到大少爺房裡服侍!

翠兒附在一鈴的耳朵旁,緩緩說道:「鈴姊姊,算了,咱們以後再想辦法讓大少爺主動把她趕出來。」

她和一鈴也是同一妹,輩分上還得喊一鈴一聲表姊呢!所以她當然會幫

襯著一鈴,另一方面,光看一鈴的容貌,就知道她儘管撈個小姨來坐都是輕而

易舉的事,理當只要跟著一鈴,那將來還少不了可以吃香喝辣一番?

一鈴忍下氣,恢復原本嬌美的模樣,只是略顯矯情,「嗯,說的也是。」

翠兒問道:「那現在這丫頭怎麼辦?」

「哼!讓她自生自滅吧!」誰還管她怎麼著!

迴廊裡傳來兩個女子走路的聲音,還有一句沒一句的交談著。

兩人都沒發現到隔著一間書房內,正有一雙眼睛瞬也不瞬的注視著她們走遠的身影。

馮叔快步走進內室,對著正在寫字的瑞木修言說:「她們出來了。」透過卍字窗欞,暖陽斜照,瑞木修言沐浴在曦光底下,姿容俊秀,骨格清瘦,有飄然出世之表,杏色柔怡的長衫,對應著他有些蒼白的膚色,恍若出塵入定謫仙人。

他思量不語,信手在紙箋上頭,提筆數字。

他將紙箋遞給馮叔,「帶上自己人,把他找到後,將我寫的話一字不漏的說給他聽,還有,別讓他看到這張紙,懂嗎?」

上頭僅僅註明了時間、地點、男人的身形與名諱,還有幾個對應的字句。跟在大少爺身邊四年,馮叔已經很明白大少爺的行事作風簡直到了料事如神的境界。

大少爺可以不出房門便知天下瑣事,正所謂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只要是大少爺說過的事,絕對沒有一件有分毫差錯,而且只能是照著大少爺的旨意行為,才能得到效果,反之,就只能敗興而歸。

馮叔立馬領命退下。檯面上,他只是瑞木家的普通漢丁,在暗中,他卻是大少爺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大少爺教他識字、算術、打拳、知識,還替他照顧家裡的老幼,使他毫無後顧之憂,而他理當為了大少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也無憾。

馮叔走後,瑞木修言仍在原處,他把玩著一隻做工精良,縷花彫刻的千里鏡,也就是洋人們的玩意兒……望遠鏡,望了一眼案桌上的自鳴鐘,他凝神思索。

時局之牽變,非他所能掌握,只有順應時事,才有一方天地……而他別無選擇。

良久過後,他起身走出書房,沿著簷廊來到花梨身處的天井中庭。

他隔著一段距離看著還趴在長凳上的女娃。

因為上無頂棚的全然露明,讓陽光毫不留情面的直射在她的小臀上,他並無移開視線,只是淡淡的掃過白皙上的紅痕後,攏起劍眉,走上前去。

靠近花梨身邊,他才發現道娃兒已然睡去,索性也不叫醒她,趁著她無意識的時刻,悄悄替她拉起褻褲,然後他再到嬌顏邊,撥開她凌亂的髮絲,露出充滿淚痕的臉蛋,小嘴兒唸唸有詞,好似在抱怨某人的殘忍,讓她陷於苦境。「花梨,醒醒。」

本來就睡得不太舒爽的花梨,被太陽的熱度,朗音的叫喚,還有身體上的疼痛,悠悠轉醒。

睜開眼後,她隨即看見陷她於此的事主,彷彿看到殺人兇手一般,她驚嚇不已,「大……大少爺……」

面對她的恐懼,他含冤不白,可是這又能怎麼著?「嗯,能起來嗎?」

感覺到瑞木修言好似又變成昨夜的良善哥哥,她疑惑著該怎麼回答他。若不是他無法確定現在的自己能否抱起一個昏迷的六歲娃兒,他也不必輕率的叫醒她,直接將她抱走即可,但就是怕自己的體力支撐不住,走到一半,摔著她就不好了。

「來,我扶你,咱們得快點離開。」萬一有其他僕人路過此地,將情況轉告娘親那裡,這丫頭免不了又被責罰。

花梨依著他伸過手的力道,小心翼翼的起身,但還是不免牽扯到傷口,她哀叫出聲,「輕……輕……會疼。」

直到屁股終於離開長凳,她雖然站直了身,可也不比方纔那樣疼了。看樣子,這娃兒一定不只挨了五鞭,她小臀上的痕跡至少也有十來條。

好個惡僕,連主子的話也不從了!

瑞木修言牽起花梨的小手,正要帶著她離開,她突然驚叫了一聲。

「啊!那件避邪軟裘呢?」她抓抓自己空著的手,眼睛來回巡視著四周。終於,兩人在廳堂裡的地上發現那件髒得看不出顏色的雪狐軟裘。

瑞木修言垂首凝視著花梨,低聲說道:「髒了,不要取了。」

他本就對此物不具歡心,需要它,只是為了做場病戲給瑞木家上下看著而已,所以有沒有那件軟裘,一點也無所謂。

花梨可不懂這些,她不會解釋她想取回那件軟裘的意思,只想著那是很重要的一件東西,她想好好留著,就算它髒了、壞了,她也要好好護著。

不是軟裘有多珍貴,不是它可以避邪,不是它陪著睡覺有多舒服,就只是……應該是……確實是……是大少爺給她的東西,她就該好好留著。

花梨雖然不說,可是眼神倒是說得很明白,她想要那件髒得看不出顏色的軟裘,還埋怨似的,暗示他應該去拿……

瑞木修言無奈的搖頭,妥協的向前走去,拾起軟裘。

他再回到花梨身邊,朝她伸出手,「走吧。」

娃兒欣喜少年散發的善意,安心的將其手放置纖長白皙的掌心。

落在手間的柔軟,也讓他心一軟,輕輕收攏手掌,將小手包容其中。

長廊上,少年牽著娃兒緩慢的走著,曦陽籠罩,少年的影子恰巧遮掩了花梨小小的身軀。

大的提取著一件可笑的髒軟裘,小的則是一拖一拐的走路,背影看了實在不是美景,卻是最溫馨的畫面。

少年偏頭睨視花梨恬靜的側顏。

「花梨,你怨嗎?」怨他在廳堂上與她撇清關係,甚至不反駁她就是偷兒的誣陷。

花梨抬起雙眼疑惑的看著他,她放著膽子搖搖頭又點點頭。

她那無辜又可愛的模樣,讓瑞木修言不禁笑了。

「你娘說的沒錯?!身不由己的人固然該是被人埋怨,而我也確實一直在做著身不由己的事。」只希望有日,這娃兒可以原諒爹那樣原諒他……

「大少爺……花梨不懂。」她是真的不懂大少爺說的話,語意太過深遠,已經超出她所能理解的範圍。

瑞木修言並無打算要解釋意思,他換個方式回答,「我說,再讓你選擇一次,你若要離開,我即刻派人送你出府。」

這次花梨有著猶豫,她看著瑞木修言的眼睛,表面依舊清淡如斯,可是她仍是看出眼底的深意。

這讓她更加堅定自己所見,也因此固執的搖搖頭顱,「不要,花梨不要離開。」

不知怎麼的,聽著她的回答,他竟然暗自鬆了一口氣。

或許是這個宅院實在令人感到孤寂,令他……非常需要有人的陪伴,而單純如她,是最好的人選。

「既然如此,那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小婢,摘你名裡一字,從此喚你做離兒,是為了讓你往後記得,無論何時,你都有離開瑞木家的權利。」是為保身,也為保命。

倘若她終歸必須以辛勞工作才能換取在瑞木家的一碗白飯,那不如就收她待在身邊,就由他來奴役她,也好過她在其他僕人底下,任人折磨。

他望著路徑的前方,那表情、那話語、那一眼、一張一闔的嘴,包裹她小手的冰涼,她直到年華老去,始終記得,此情此景。

「離兒明白。」可是她永遠也不會離開。

少年就這麼牽著稚嫩的小手,走著,走著……

經過荷葉池塘,聽著潺潺水聲,還有蛙鳴鳥叫。

最後,兩人消失在大宅院裡的廊道盡頭。

這是一張權貴人家家裡才有的大型床榻,名為拔步床又稱八步床。

床座雕刻卍形圖騰,鐳金描彩,看來莊嚴高雅,床身為上等黃花梨木打造,金漆油亮,上有頂蓋,下有底座。床下有小廊地平,四周立設矮圍,圈起整座。

遠看像方盒,近看有如木屋,薄簾一拉,床榻與地平小廊自成一方小天地。

迴廊地平的部分本是放置瑞木修言的架格與書冊,如今上頭卻躺著一個小小身子,正不安分的扭動身軀。

因為小臀的傷痕使她無法翻身,所以她睡得極不安穩。

而躺在床榻上的瑞木修言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自己也了無睡意。他活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准許女婢睡在迴廊地平,嚴格來說,是與他同床共眠了。

他起身,把腳踏在地平上,小心的,不踩著離兒,他伸頭一探,離兒也揚起頭看著他。

離兒小鼻子紅通通的,看來好不委屈。

他聲音平穩如水,「怎麼了?」

離兒咕噥嘟囔,「很疼……」

雖然香娘替她淨身過,傷口也上藥了,可是當沁涼藥性退去後,隨之而來的就是熱燙感受。

此時已是深夜,再喚香娘到房更是不妥,瑞木修言只好無可奈何的說:「再上一次藥?」

離兒當然十分同意,三下五除二的就將自個兒下身的褻褲給脫了。

白嫩嫩、亮晃晃的大腿立即躍入瑞木修言眼前。

他皺眉。

這丫頭,怎麼一點也沒男女之別?就算她還是個未滿七歲的娃兒……

他暗忖著,往後可得好好教導她這方面的事務,可不能因為沒了娘親,就少了女性該有的矜持。

離兒伏下身子,乖順的趴在地平上,前身靠著床榻。

對她來說,是娘上藥,或是香娘上藥,還是大少爺幫她上藥,都是一樣的,並無特別之處,此時的她還無法意識到,這其中有很大的不同。

瑞木修言在床頭處的櫃格中取出一瓶藥罐子。

藥罐的瓶身為硃砂紅,描彩青荷獨立,氣蘊溫雅,光澤瑩亮,色澤飽滿,光看瓶子本身就知道裡頭裝的東西有多珍貴。

可對瑞木修言來說,珍貴的不是裡頭的藥材,而是瓶身的陶器是使用產於宜興的紫砂泥所製成,而此物用來作為茶盞和杯盞的製品,使茶器用來泡茶的效果更能提升到最高境界。

紫砂泥製成的陶壺特性,硬度高,亦不會瓷化,瓷器本身成雙層孔隙,內部呈圓形顆粒,外部則像鱗片狀,和熟陶與生泥摻和而制,一經燒成,看似粗糙表面,實則氣孔細密,透氣極佳,外表看來極有特色,效用也能發揮極致。

這是他前世餘生時期在宮中所習得的知識,而在此生,他先暗中命人開採取到此礦石,再依記憶中的陶燒手法,研製成藥罐子,以掩人耳目,另一方面不間斷開採原礦囤置,待有朝一日,能為他所用。

他長指沾上藥膏孫在離兒的小臀上,傷痕的面積不大,卻深可見肉。離兒禁不住疼,當他的指尖觸及她的皮膚表面,便細細倒抽一口氣來。

他瞧了她一眼,雖無說話,但指頭上的動作卻是放輕了不少。

離兒沒有傷及之處,皆是白皙剔透。

他暗自以手背輕觸,感受細緻柔滑的觸感後,隨即收回動作與目光。

他眼底沒有色慾,一切都是念頭使然。

有如瓷器光滑無瑕的表面,是能吸引他的興趣,如同他著迷白玉杯的意思一樣。

「好了,身子別再亂動,趕緊睡吧!」

由她自個兒穿好褲子後,他才淨了手,兩人雙雙各自躺上暖炕。

本來應該安靜無聲的空間,底下的娃兒又傳出怯怯弱弱的叫喚,「大少爺……離兒的軟裘……」

能夠在她從未躺過的暖炕上睡覺固然很好,只是若有軟裘陪著她,她會感覺更好。

瑞木修言聞言後,仍閉目養神,不理聲音的主人。

離兒委屈,卻又不敢多言。

良久,上榻突然丟下一件裘毯,正巧蓋在離兒的頭頂上。

裘毯柔軟,味道好聞,離兒立刻忘記那件髒兮兮的軟裘,蹭著毯子的短毛,安心入睡。

瑞木修言閉著眼,輕歎一氣,轉過身面向內側。

他可以允她睡進拔步床。

可以幫她的小屁股上藥。

可再怎麼樣,也不准那件髒兮兮的軟裘,進來他的勢力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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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書房內,雕縷著雙螭龍紋的方長翹頭案上,瑞木修言正雲淡風清的坐著翻看張源所著的《茶錄》。

而在他身後,是雙座黃花梨萬曆櫃,在上層通透的亮格裡,擺放著幾件他最屬意的文房墨寶,有妙歌寶輪墨、雙燕鳥籠玉雕、白玉杯……等等附庸風雅之物。

從卍字窗欞向外探去,先映入眼簾的是幾株型雕特別的榕柏造景,和荷畔水池,可再仔細看,就能看到水池前,有抹青色身影在來回忙碌著,乍看之下,還以為是片小葉子,飄蕩來去。

她一下坐在草地上,一下爬起來,臀兒翹得高高的,拿著細竹竿挑翻和她有些距離的書頁。

過了冬令就要來春,趁著日頭還暖之際,喚了離兒來替他曬書,將書本經歷一個冬天的霉味用陽光覆蓋過去。

這不是挺粗重的活兒,可是就是他書多,委屈離兒要多跑幾趟,連著幾天下來,離兒的皮膚也被曬了一層紅。

瑞木修言停下手邊翻閱書頁的動作,越想越不對勁……

這時,書房的門被驀然打開,馮叔理理身上的衣袖,抖落塵灰後才踏入門檻,走向瑞木修言,拱手作揖。

「大少爺,此人生性多疑,花了一些工夫,他才願意跟我回來,現今安置在別院,大少爺何時前往呢?」

馮叔早在昨天夜裡就將人帶回,這一路,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來回足足花了三個月,這時間,離兒的臀傷也好了,他相中要作為茶館的店舖也買到手了,計劃照著他所設定的時間在走著,至目前為止,他還未出任何差錯。

瑞木修言收回探向窗欞的視線,低頭找著自己的書行看到了哪裡,然後便問:「他傷得如何?」

馮叔心驚。這本應該是只有他們同行伙人才知道的事,大少爺竟然如此無所不知,他尚未稟告,大少爺就已經知曉?:

「路上已好生照料,肩傷並無大礙,只是與他隨行的友人,就沒那麼幸運了。」

瑞木修言心一沉。連則世,據說叔大的友人也是難逃此劫。

難道死亡的命運是不能夠被改變的嗎?那他的命運該是如何?

瑞木修言不著痕跡的整理紛亂的情緒,一改正色的說:「無妨,逝者已矣,重要的是我們救回的人。」

「大少爺,馮叔貿然一問,此人倒是為何人?他看來不過三十而立,卻文采翩翩,清高傲骨,可非等閒之輩。」

瑞木修言抿嘴輕笑。這他怎麼會不知道,曾經他們就是英雄相惜的忘年之交……

若是照著時事的軌跡進行,叔大不出十年,必高登門第,且能力卓越,得皇太后青睞。依他對叔大的瞭解,如此助叔大一力,這人必然永記在心,他日必求回報。

而他想要的,莫過如此而已。

「叔大先生是為將才之相,幫助他對咱們有益無害。」

馮叔理解的點頭,「那大少爺,接下來?」

「讓他把傷養好,我才見他。」待見面的日子一到,也是送他上京趕考之日,而他們將暫不相見。

馮叔又再稟告一些這三個月來所聽聞的人、事、物,給瑞木修言知道。

這是一直以來馮叔和瑞木修言的默契,有時馮叔帶回的消息會讓他聯想到一些事物,再與自己前世知道的情節連成一貫,然後他再從中安排,讓自己也插進局中,圖得有利之處。

有時馮叔行經運漕,帶回瑞木修言事前就有交代的物品項目,回府後再經由他篩選、處理、包裝,以高價轉賣給偏好此物的有心人士,從中便可賺取可觀的差額。

幾年下來,家族裡無人知道,他瑞木修言的財富,早已敵過瑞木本家雙倍有餘。

「馮叔,上川口鎮老謝家的江口商號已經是咱們的了,這幾日得空就去看看,好在年前將茶館開幕。」

瑞木修言雖然對於購得地段最好的江口商號因此欣喜,但於表面卻依然淡定如斯,一點也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氣盛凌然,傲氣四縱。

「大少爺真有本事!謝二爺這老頑固,說什麼也不肯將祖傳的商號賣了,但是遇到大少爺,就是不賣也不行。」在大少爺出面之前,他也和謝二爺斡旋多次,總是無果。

直到這次他聽令出任,購置江口商號的事就由大少爺處理,不過三月有餘,商號即可到手,果真英雄出少年!

瑞木修言對此恭維之言,甚是無感,只因家族中只要出了一個專生來敗家的子孫,就是祖傳的茅廁也得拿出來寶。

老謝家的二爺老來才得這麼一個獨子,對於這個兒子可說是疼愛有加,就算兒子以賭為命,老人家也是睜隻眼閉只眼。誰知兒子越賭越大,直到後來就連祖傳的各個商號、地契也拿去賭了,後果自然可知,是全盤皆輸。

而瑞木修言早在此之前,就曾派馮叔力勸謝二爺趕緊將商號賣給他,他願意以高於市價的兩成購入,為的就是方知有一日事情會發展至此。

一方面他是出自想幫助謝二爺,就算到時家產全無,至少還有銀兩在身,另一方面也確實是相中地段繁華的江口商號,想與之購買。

但這一切只因謝二爺錯判情勢,直到賭坊上門討店舖地契,他不得不在鐵拳威嚇之下,將祖傳的商號拱手讓人,而瑞木修言也愛莫能助的看著既定的審情,再度發生。

一天夜裡,瑞木言趁著離兒睡著後,首次隻身連夜出府,目的是城中的大賭坊……

莫善閣。

這裡,不出善人,不會有人勸說,切勿賭博。

這裡,沒有善心,不會有人阻止,下好離手。

他以帽簾垂面,輕裝現身,在龍蛇雜處的賭坊中,他顯得格格不入又引人注目。

他甫進門,就對顧門大漢闡明來意,要求見賭坊少東,衛良。

其實,兩人於前世是讀書時期的同窗,但對於未來意念、方向不同,長大後各司其職。

瑞木修言上京應試,高中舉人,位階正三品,刑部侍郎。

衛良接管家業,將「賭道」發揚光大,遍及全國。

可是分離並未沖淡兩人的友誼,檯面上一為官,一為寇,檯面下仍是把酒言歡的好友。

但在今生,小小年紀的瑞木修言「體弱多病」,自然無法入學堂讀書,與衛良便無能相識結交成友。

瑞木修言有些許遺憾,所以在兩人見面時,多了一絲感慨在心。

坐在上位的男子,莫約十六、七歲,一身桀傲不羈的氣勢,頗為大氣,還有幾分江湖味。

「小兄弟蒙面來此,就是為了買回謝大少賭輸的江口商號地契?何以見得,我就會賣你?更何況,賭坊的事向來是我爹當家主事,真不懂你怎麼會找上我來?」

瑞木修言雖然身處下位,但是氣度和風範,絕不處於下風。

「會找衛良兄主導道事,必定有理,因為只能主事者才能買寶賭坊的

地契,若我直接找上衛爺,不是多拐一彎?」

衛良挑眉,對少年熟悉自身的疑惑,不顯於色,「言下之意,小兄弟是早已知我衛良已經接手賭坊?你如何得知?」

他吃驚不無道理,只因他接手賭坊不過一年,對外也尚且隱瞞至今,而面前這孤身上門的少年,年歲與他沒差多少,可是他非常確定他們並不相識,他又是如何知道這封鼓中的事呢?

「衛良兄也並非井底之蛙,世間事無奇不有,很多事不是自己瞞著就可以掩人耳目,不過……衛良兄大可放心,此事我必然不會傳出,只要你願意將商號賣我,亦可保密。」瑞木修言早已摸透他的性子,看進他的脾胃。

這人掩耳盜鈴的蠢習慣,過了一世,仍然改不掉!真是……

衛良心中也自有打算,不光是少年大手筆帶來的黃金千兩,還有他渾身散發的英傑靈氣、夭矯不群,想來絕非泛泛之輩,倘若能與此人結交為友,就算給他行個方便,將商號賣給他,賭坊也不無損失。

「我該如何相信你?」

「共飲金華三壺余,隨你信與不信。」

衛良聞言,哈哈大笑。對少年,他益發感到興趣,少年是如何又知,他衛良生平什麼也不愛,就愛小酌兩杯,最喜歡的便是金華酒!

待交易過後,瑞木修言起身告別,衛良特意送他出門。

「瑞木老弟,自此一別,他日何時相見?」

瑞木修言上了馬車後,將簾幕拉開,贈與衛良一隻他隨身佩掛的紫砂陶佩飾,隨口一說:「此非定情信物,不過為往日見面方便使用而已。」

衛良接過手後,面色微愣,隨即大笑,「哈哈哈,瑞木老弟所言,句句料中良兄心事!我只能說,對你有種似曾相識,而且還相見恨晚哪。」

瑞木修言不再回話,囑咐馬伕駕車離開。

不晚,還算不晚,最多才晚個七、八年有餘而已啊!衛良大哥。

這些事,馮叔當然不知,他只讚歎著自家大少爺是如此鍾靈毓秀、少年得志,對大少爺更加崇拜有餘。

「大少爺,那茶館的事,待我等商議後,再與大少爺稟告進度與細節。」馮叔告退,欲甫出房門時,正與剛進門的小小人兒,擦肩而過。

兩人皆一同停下腳步。

離兒見了來人,立馬收起原本跳躍的步伐,向後退了一步,對著馮叔,欠身回禮。

馮叔也點頭示意,一語不發,然後快步離去。

道孩子的事,他也從香娘那裡聰說了,他挺滿意這種狀況,與這娃兒相處比和一鈴交手,還要讓人舒心多了。

離兒提著一竹籃的書,跨進書房的門檻,腳步輕盈的躍入內室。

她終於完成今天曬書的工作。

離兒墊著矮凳將竹籃裡的書一一排上書架格,她不識得字,所以不懂排序整理,就依著書的長短不同,將長的擺一起,短的擺一起。反正大少爺也沒要求她要怎麼擺,她別作亂就行了。

瑞木修言斜睨了一眼正在爬高的孩子,便收回視線放在眼前的《茶錄》上面。

「離兒,明兒個不用再曬書了。」

瑞木修言突然發出的聲音,讓離兒踉蹌得差點要從凳子上掉下來,也引得他皺緊眉頭。

離兒自個兒爬下來後,對著案桌後的瑞木修言,不解的問:「為什麼?大少爺,還有幾本,離兒就曬完了!」

他沒去深究離兒為何堅持,便一口回絕,「不必了,剩下的書沒什麼重要的。」

離兒緊張的小手指扭成小結,「可是……可是……」

她還需要再看幾眼……

瑞木修言抬起頭,也算認真注意到她的行徑可疑,「怎麼了?說清楚。」離兒嘟起腮幫子,露出臉頰上剛長出來的兩團小肉。這是三個月來,瑞木修言與香娘養出來的成果,讓原本瘦得像竹竿子的身材,總算有幾兩可以給人磅枰的份量。

小身子是長肉了,四肢有肥嫩的跡象,頭髮也烏黑順亮許多,就連五官都長開了,變得輪廓分明,整個人就像個桃林仙子般盈盈生動。

只可惜……桃林仙子的皮膚一定沒有一個像這丫頭這麼黑的!

離兒愁著一張小臉,脫口而出,「離兒還沒找到「菩提」兩個字哪!」瑞木修言起身離開翹頭案,舉步走向離兒身邊,「菩提?」

離兒點頭,望著與她有些身高距離的瑞木修言,無聲乞求。

瑞木修言來到黃花梨木的書架子前,東瞧西看,似乎想到什麼而隨口一問:「你又要如何找菩提二字?」

離兒伸出小食指在另一手的掌心上筆畫著,「香娘有告訴過離兒,上面是這樣、這樣寫,然後底下一個方方就是「菩」字。」

可是她照著找好久,都沒有找到過。

「離兒已經把每一頁都翻遍了,就是沒有長得一樣的,只是很像……可是就不對了……」小嘴兒嘰機哺喳的嘮叨著,還在納悶到底哪裡出錯了。

「難道書裡頭都沒有寫到「菩提」兩個字嗎?!」那可怎麼辦哪?

瑞木修言這才明白,這娃兒曬書的功夫跟別的丫鬟還真不一樣。

因為沒一個丫鬟曬書也把自己給曬得烏漆麻黑的,原來她就是為了「找字」,才陪著書在太陽光底下一起被曬……

而她小手心上的字,他不用再次細看,也能確認香娘教的這字,絕對不是正確,筆畫不是多了幾撇,就是少了什麼,也難怪這孩子找那麼久還是找不到。

但一定不是香娘故意告訴她錯誤的字體,想來應該是香娘不想讓這丫頭失望,便教她學著寫,只是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差錯。

瑞木修言邊想著,邊順利找到心中所想的一本書,《六祖壇經》。

長指翻閱到其中一頁,他娓娓闇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他將書擺下,對著離兒頭部高度的位置,指著菩提二字讓她看個仔細。離兒看著書本的字,欣喜不已,也對他口中敘述的詩詞感到興趣,「大少爺念著的話是什麼意思?菩提不就是樹嗎?怎麼是「無樹」呢?我娘就葬在菩提樹下,離兒記得的!」

原來這娃兒是為了要記得自己的娘葬在哪裡,才想要知道菩提二字是如何寫法,他又該如何向她解釋六祖惠能大師的開示之道?

他隨手一翻書籍,氣定神閒的回答,「這詩的本意是要我們作為人,應摒棄外在的紛擾,後天環境給予似是而非的觀念,不讓怨愁嗔癡如同塵埃一樣在本性中喧賓奪主,而要回歸本質的自我,既為空性,也就是說,本我的自性是圓陀陀、光灼灼的,只因後天的七情六慾的煩惱塵勞所蒙蔽,使自性的靈光不能顯現,而心不得自在……」

瑞木修言說著說著,彷彿也替自己開了示。

現在的他,不就是為了前身的七情六慾所惱、所怨、所恨、所癡?

但是他無法放下,無法讓心回歸本我,也就不能不想、不恨。

離兒眼兒骨碌碌的轉,她很認真的看著他說話,可是耳朵有聽到,腦袋卻沒懂到。

瑞木修言將六祖惠能大師的法理在腦中轉了一圈。

無法放下,那他就得提起來,也不枉費,他再重新走上這一遭。

他感覺到離兒的眼神,便低頭與她對望,她純淨無瑕的眼,與他千瘡百孔的心,可說是強烈對比啊!

他莞爾一笑,畢竟這孩子也才六歲大。

「不解也無妨,來日方長。」這是需要歲月的累積才能參透出的真理,就連前世、今生都無法做到的他,怎能要求小小娃兒瞭解意思呢?

瑞木修言將書放回原位,暗忖著哪天要來將書籍做個分類整理,免得他想到哪一本書要看時,還得從頭尋起。

離兒這時拉拉他的長衫袍子,毫無主僕之別的問:「大少爺,離兒可以習字嗎?」

她想將菩提二字學會,等到長大自己可以爬到後山時,便將自己習會的字,親自寫給娘親看。

瑞木修言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頭,對於離兒的問題,他恍惚了一下,但隨即正色以對,「你想學,大少爺就教你,不過不能只學「菩提」二字而已。」

離兒心虛。大少爺真是厲害,都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她有些猶豫,可還是點頭。

習字對她而言也不無壞處,如果往後離開瑞木家的日子,能夠因為多懂一些字,是不是就能讓她的命運與別的女子多些不同?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瑞木修言擺好紙硯筆墨,自己先著筆提字。

離兒站在方長的翹頭案前,看著瑞木修言流暢的在紙箋上落了字。

大少爺文采翩翩,懂的又多,只是性子有些難以捉摸,時好時壞,不像娘親總是溫柔待她。

她接過他遞來的紙,立刻有了疑惑,「大少爺,這不是菩提的菩字。」而且還多了幾個字!

瑞木修言的字跡清秀雅致,為了要讓她看得清楚,寫的筆畫更是清晰分明,與前世蒼勁有力的寫法大相逕庭,可能是經過世事殘酷的粹鏈,人也顯得內斂深沉,導致寫出的字也跟著變化。

「當然不是,這是我的名諱,瑞木修言。」

離兒拿著紙箋,不自覺的噘起小嘴,咕噥著說:「可是離兒想學「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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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0 19:02:13 |只看該作者
惠能大師如果聽到這娃兒的話,會不會以為她想悟道,而感動得痛哭流涕?

瑞木修言斂下笑意,反問離兒,「離兒想大少爺教你習字?」

離兒高喊,「想!」這是再確定不過的事了。

「那離兒是不是應該先學會夫子的名字?」

「職子?」她有聽過孵蛋、孵化,就是沒聽過「勝子」的。

大少爺為什麼要改名叫孵子?這一點也不好聽。

離兒秀眉微攏,錯愕不解,眼兒眨呀眨,添了幾分這年紀該有的天真爛漫!

怎麼?他看起來不像夫子嗎?這娃兒是什麼傻樣!

「大少爺教你習字,自然就是你的夫子,不過平常還是得喊大少爺,懂嗎?」

大少爺教她習字,大少爺就是她的賻子,所以孵子就是教人習字的人!離兒連著點頭。這她懂!她懂!

離兒甚是可愛的模樣,讓他十分滿意,「取方凳來坐我身邊,我一筆一畫教你怎麼寫為師的名字。」

瑞木修言帶著笑意對著離兒說,好心情不在話下。

離兒聞言,將她本來在書架格那墊腳的矮凳,抬到瑞木修言順手的側邊。因為自身的高度不夠,必須雙膝跪在矮凳上,上身直挺,才能看到瑞木修言案桌上的各種墨寶。

玉石筆屏、壽石筆洗、紫檀墨床、雙獅紙鎮、雲紋瑞硯……每樣博古珍品皆是物品主人寄情排憂之物。

他賞玩古物,愛好珍寶,也惜以貴待。

不僅延續上輩子的興趣,欣賞珍物的眼光更比前世,超群絕倫。

大少爺總是說她還小,不許她碰案桌上的東西,要等到她身高長到雙手可以觸及桌面,才准她可以擦拭、清潔他的墨寶。

瑞木修言在竹雕煮茶圖筆筒中選出最適合離兒使用的木雕胎毛小楷,此筆輕盈玲瓏,筆穗柔軟,筆管縷空的雕飾,看得出來此物絕非平凡。

可是他一點也不會不捨得,還決定往後就給離兒習字使用。

他在瑞硯上輕沾墨液,將筆身放入離兒的小手內。

無奈離兒資質愚鈍,手指僵硬,幾次也無法服貼筆身。

他皺眉,放下小楷,抬手先是揉揉離兒的小手,讓其放軟輕鬆。

接著他的掌心再覆上她小小的手背,一同握住筆桿。

依著他的力道,離兒寫出人生的第一豎。

江河岸邊上,縴夫挽船等。

一個帶著斗笠的縴夫在船頭候著,船槳擺擺湖水,湖面便起了陣陣漣漪。這艘小船只有一個船身甲板,中間一段有梁有頂,成了一處可以遮風避雨的簡易小室。

船身細緻圖雕,頗為詩情畫意,在幽幽湖水上,浮浮沉沉。

湖岸邊,佇立了兩個男子和一個丫鬟。

雖是送人別千里,卻沒有離情依依的惆悵不捨,只有相互珍重的道別,與深深的祝福。

「叔大先生,你我相識三百日,但也終需一別,望您此番應試高中,在下於家鄉遙寄問候,隻字片語,常在心中。」

眼前的男子,頭戴術士巾,身穿素色交領大袖衫,標準文人體格,肩上背著深色包袱,無僕無奴跟隨左右,只有高潔的氣度,如清水見底,明鏡照心。

「雖然從不明白,君何以如此對待,但敝人仍是銘感五內,此番一別,恩情永不淡去。」叔大話畢,欲抬手作揖,卻被瑞木修言早一步擋了下來。

「禮多了,叔大先生。」

兩個男人皆是客氣,小丫鬟則在一旁看著,眼兒骨碌,趣味兒濃。

直到叔大不再堅持,瑞木修言這才放手,退回一步。

「相助一事,無須介懷,他日若是再見,還望叔大先生記得此時,在下便足矣。」

「敝人有道,往後,君一詞,吾一命,兩肋插刀,在所不辭!」瑞木修言笑不露齒,雕翎羽扇隨手一掮,目光看向自己的小丫鬟。

離兒也隨即意會,低頭就從手上的竹籃中取出一隻油包,裡頭是她和香娘一同做的涼糕。

以純米磨粉,黃豆磨沙,桂花釀為基底,取代糖,再和水細煮,文火慢蒸,靜置一晚後,色為晶瑩,透著淺紅,味不濃,淡而香,入口甜不留舌,到喉回甘。

離兒雙手將油包遞至叔大眼前,恭敬的說著,「先生,這是涼糕,給您帶在路上當作點心。」

離兒如小花的燦笑,如同涼糕,甜入人心。

叔大伸手接過油包,彎下腰,與離兒同視,對著笑說:「這可是離丫頭所做的涼糕?有你如此為敝人著想,這一路,敝人的嘴,可不用饞了。」

離兒聽到讚揚的話,可開心了,「這是離兒和香娘做的,知道先生喜歡,就多做了好多,讓您可以一路吃到京城,再分給皇上吃!」

「離兒,休得胡言。」瑞木修言眉心緊攏,嘴裡雖然輕斥著,但眼底顯露的卻是寵溺。

離兒吐吐舌,瞬間噤語,可笑容並未就此褪去。

女娃兒童言童語,又體貼入心的應答,就連一向清傲自居的文人雅士也被她的可愛所折服。

離家多年,他也思念著家鄉裡如她這個年紀的親妹子,日子是否過得平安順遂?透過離兒的臉,他彷彿可以看到妹子的笑,映入眼簾。

「離丫頭,在此一別,不知何時再見?是否可以告知敝人,這涼糕的神秘之處?為何食後,口齒清香,入喉回甘?」

離兒想要回答之前,先看了瑞木修言一眼,得到他的應許後,才放心回話,「蒸涼糕的時候,底層籠裡鋪上粗茶葉,讓蒸氣散發在蒸籠裡,那桂花釀的甜再加上茶葉的香,就是先生說的口齒清香,入喉回甘了。」

叔大握拳擊掌,靈光乍現,「原來如此!真是好方法!小丫頭實在聰穎慧黯,你家公子有你,實在有幸。」

如此恭維的話,離兒可承擔不起,連忙揮手,急著爭辯,「這不是離兒想到的,是大少爺教離兒的!用茶葉入菜的做法都是大少爺想出來的,我家大少爺可厲害了!」

只是大少爺都不准她隨意嚷嚷,害得好幾回,她都被江口茶館的管事給誤會,就如同現在這樣……

叔大恍然醒悟,他知道瑞木修言是此鎮上茶莊世家的長公子,雖然明著不管茶收、茶販之事,可是那隱隱透露著,就算他不理,也絕非他不懂。相處三百日下來,這位公子的為人,更是讓人難以捉摸,也明白他定不是池中之物。

他待凡事皆是閒情逸致,雲淡風清,實則卻是觀察入微,細膩入心,明白行商有道,官場有術,若非這人實在胸無大志,整日閒雲野鶴,沉迷博古墨寶,下棋對奕,否則他真想帶著這個少年一同前去應試。

中舉,定是容易。

名次,肯定不在他之後。

「離兒,送叔大先生上船吧,時辰差不多了。」

「是,大少爺。」

離兒下了一個石階,對著船上縴夫招手、呼喚,要他把船駛來岸邊近一點。

小手用力拖著扁舟,讓叔大跨上船的距離沒那麼遠。

直到上了船的男子,坐穩甲板上的橫板,離兒才將手放了。

船,順水而走。

叔大對著岸上的一主一僕,他有著天下人交天下友的豁達,再次拱手,以謝這段時間,他倆的傾心照顧。

「瑞木小友、離丫頭,若是有緣,此生定有相見之日!」

叔大最後一言,瑞木修言投以微笑相對,俊顏輕點,羽扇一揮,飄飄仙姿,未表而現。

「叔大先生慢走,路上平安。」對著那越行越遠的船隻,離兒大力揮擺左手,直到再也不見那木色船尾,漸漸消失眼前。

「離兒,走吧。」瑞木修言蹲下身子,對著石階下的離兒,伸出手掌。她將手置入那依舊冷涼的大手內,依著他的力道,順勢而上。

這手,一放入,便再無分開,沒別的,只是習慣使然。

「大少爺,叔大先生這一路去到京城,可要多久的時間哪?」

離兒閒適的聊著,兩人一路從湖岸走到林邊深處,來到停放驢子拖車的地方。

依著前世的記憶,若是如同當時的他,駕著御賜的鐵甲汗馬,不眠不休,大約七日,若是乘坐水陸,花的時間,那可真是久了。

「勤奮點走也要來個二十日整。」瑞木修言邊說,邊將離兒抱上拖車貨板上。

貨板四周用木片圍起,不高,正好讓離兒露出半個身子,臀兒底下則是鋪著厚層干稻,坐在上頭,柔軟又舒適。

瑞木修言坐在前方駕起驢子的模樣,既不可笑,還有種慵懶離世的味道。「二十日?那可真久了!」她的涼糕做得再多,也撐不了二十日啊!

看來皇上是吃不到她離兒做的涼糕了。

瑞木修言輕笑,此時的他才有著真正性情的出現,那也只有和離兒單獨在一起時才會顯露的情緒。

「倘若是個愛熱鬧的野丫頭來走,就是兩百日也看不到京城的大紅城門。」

離兒杏眼圓瞠。不用細想,也知道大少爺口中那愛熱鬧的野丫頭,指的是誰。

離兒小嘴微嘟,對著前頭駕著驢子的瑞木修言擰眉皺鼻,半點丫鬟的樣子都全然不見,「離兒才不會走到兩百日呢!那樣可走到腿都斷了!」

離兒挪挪屁股,本想更靠近他乘坐的前板去,結果一個沒注意,身子失去重心,往前撲倒,小臉立即栽進稻草堆中。

瑞木修言對這一切完全沒有發現,仍是不停說著,「有這頭老驢子拉著野丫頭,那丫頭的腿肯定不會斷,苦的是這頭老驢,受盡折磨。」

離兒抬起頭,呸呸吐掉一口的乾草,「大少爺,您就愛笑那丫頭,那丫頭才不會那麼壞心,要累死這頭老驢!」

驢子可是吃她早晚餵食的糧草過活,她怎麼捨得折騰它了。

既然有人堅持不買帳,那他也只好從善如流,「好,好,丫頭良心未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瑞木修言回話後的嘴角揚著陽光般溫煦的弧度,有著純屬十六歲少年的風流倜儻,意外的因為一個八歲女娃,無心綻放。

她本來趴著的身體向後一躺,小身子陷入稻草堆上,形成一個人形草雕。這不知是褒是眨的話,著實讓離兒舉了白旗,決定就此割地賠款,全都隨便他了。

「大少爺,不來了啦……」

驢子還持續走著,就算主人們話裡的主角,它是其一,它也不為所動,不是它聽不懂,而是這種情節,幾乎天天上演,它,早已見怪不怪。

清風微徐,竹葉沙沙。

小河潺潺,流水匆匆。

旭陽透過樹葉的縫隙,傾洩而下,一點一滴照在離兒昏昏欲睡的小臉上。而她,仰著天,看著一同行進中的葉片枝頭,掠過她的眼前。

她撐著一絲理智,抓著腦海中最後一個問題,問了出來,「大少爺,怎麼您不像叔大先生一樣上京應考呢?」

眼皮卻無力等到答案,隨著話尾的消失,慢慢閉闔起來。

閑靜的空間,緩慢的步調,敏感的問題。

瑞木修言陷入當年高中舉人,衣錦還鄉,族人們簇擁道賀、歡天喜地的那一日。

那時的他,那麼意氣風發,不久之後,卻是從此悔恨。

恨不得自己從未上京過,那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當年的他高中舉人,隔年出仕為官,所幸得皇上器重,位階從五品跳至三品。

當朝上,前程錦繡,他便放下家族茶業,交於兩個庶弟管理。

但是有一日,家僕來報,有官員查府,鬧得整個家族雞犬不寧。

待他一探情報,赫然得知兩個庶弟竟然公然販賣私茶沒有茶引的茶葉等同私茶,有茶而無引,依仗刑論處,可讓人告發逮捕,茶貨即為告發者所有。

他為此事疲於奔命,在地方官府中賣盡刑部顏面,軟硬兼施,才讓兩個庶弟免於仗刑,但需上繳萬金,以打通層層關節。

手段並不光明,且有違法理公義,可得幸的是,事件中,無人所傷。

誰知此事竟然未完。

兩年後,舊事重演,情況卻是更加離奇,庶弟們竟然偽造茶引?!

偽造茶引者罪行重大,論處斬,不只茶貨,就連家產都付告發人充賞。

青天霹靂,他在京城向上請托,全然無策。

終於在幾次官場迂迴後,他才方知,這一切皆是人為所陷!

他的步步高陞、才氣四縱,卻無意引來直屬上官刑部尚書伍階大人等人的猜妒和不滿,幾人暗中與家鄉的茶引批驗所大使范重光勾結,用盡種種理由,污陷瑞木家族!

他們不僅要的是他名聲全毀,還覬覦瑞木家的千頃茶田、風水良宅,與數不盡的家寶!

此仗,他是輸了。

皇上亦是無能,要他忍氣,還能保住自己的官位和性命。

他不平,收拾行囊,辭官回鄉。

一進家園,風雲變色,家宅已空,人煙已散。

他見著了馮叔為他開門,香娘煮粥,還有花梨……

經過馮叔仔細道來,事情全然明朗,他捶心震撼,悲憤難鳴。

原來不只是上司的陷害,還有兄弟的背叛!

沒錯,他的兩個庶弟也是共犯!

他們從瑞木茶商主事者,也就是沈婉口中得知,家族茶業的一切終歸是她的嫡長子瑞木修言所有,他們心有不甘,不願傾心投注的心力,到頭來還是別人的。

因此,他們便起了反叛之心,不料卻引來禿鷹共食。

他倆在事件中雖保住一命,可爹和娘親雙雙為了冤罪,在家門慘遭斬首濺血,瑞木家就此沒落,連他這個堂堂刑部侍郎也束手無策……

這一切到底有何道理可言!

當他憤恨不平時,庶弟們竟然帶著幾名當地貪官踏入瑞木家,雙方你來我往較勁後,他們竟瞥見花梨有幾分姿色,擺明欲將花梨帶走,他誓死抵抗,無奈孤立無援,直到傷重不治。

眼看著花梨被人欺陵,悲劇亦是無法挽回。

那時的花梨喚的不是大少爺,而是一聲聲的修言哥哥。

他倆沒有誓約,沒有交集。

就歸來初見的那一眼,只有種感覺,他再也不會遇到如她這般的女子。她的不離不棄,堅守家園,執著等著他歸來這日……

這樣的女子,是值得他用心以待,風雨同舟,在一起重拾過去平靜的生活。

但這一切只是多想,已是枉然。

瑞木修言頭一偏,向後對上離兒依然睡去,還微微張口的小臉。

看來,她也沒那個心思再等他的回答了。

那恢復成原本白皙的皮膚,透過日光的照射,竟然隱隱閃爍著晶瑩亮光,任誰看到,絕對不會相信,這是一個整日忙裡忙外的丫鬟會有的膚質。

他對此有著無比驕傲,因為那是他每日不懈怠的督促她用豆湯餵養、豆渣敷面、以茶葉水淨顏、洗身所成功養出來的傑作,他十分滿意,也會堅持下去。

瑞木修言收回視線,專注在眼前的田徑小道。

長著薄繭的大手拉拉老驢子的韁繩,示意它放慢腳步,那幾乎是以步行還慢的速度在前進著。

離兒的身子也因此不再因為路面不平的凹凸,顛簸著搖晃。

她吹著涼風,睡得更沉、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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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0 19:03: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所謂炕桌,是指床榻上使用的案桌,高度不到一米,長度約有兩米,素來泡茶品茗,置手翻書,戲牌下棋,方便使用。

如今這張黃花梨螭龍紋雕琢縷空邊花,看來就是絕世珍品的小炕桌,上頭擺著的卻不是韻牌、棋具、茶具等等之物,也不規規矩矩待在榻上,而是放在屬於瑞木修言書房內的臥榻旁邊。

更訝異的是,桌面上突兀的跪著一個口中唸唸有詞,雙手還擰著自己雙邊的小耳垂,一臉惴惴不安的女孩。

「採茶……採茶之候,貴及其時,太早則味不全,遲則神散。以谷雨前五日……為上……後五日……五日……五日……」她戰戰兢兢的念著腦海中凌亂的詞句,到了重複性極高的段落,舌頭就像打了陀螺似的轉不過來。

女孩身著一貫的交領綠袖,披肩短衣,襦裙上再綁條短小的腰裙,為的是平時幹活方便行事,但這樣更顯得女孩俏麗可愛,輕盈靈動,煞是誘人。

而在臥榻上正確使用炕案的男人,則是頭未離書,眼未抬,順著女孩的話,接著下去,「後五日次之,再五日又次之。茶芽紫者為上,面皺者次之,團葉又次之,光面如筱葉者最下。」

讓女孩想到腸思枯竭,背得心力交瘁但還要硬背的書,是男人最喜歡的一本茶經……當朝洞庭西山人,張源所著的《茶錄》。

男人眼前放的書,不是《茶錄》,他卻能夠一字不漏的背出《茶錄》的內容。

女孩的天資不在背書,他也未多所為難,只是該教的還是要教,女孩該學的還是要學,如果因此藉故逃避,那該有的處罰,還是要有。

就一如這樣,讓十二歲大的女孩跪在炕桌上,背誦內文。

男人抬眼,瞧到了女孩委屈又不敢多言的模樣,他輕歎一氣,「將《茶錄》二十三則主旨念出來,就准你下來。」

女孩還不懂得男人已經讓步,悶悶哼哼的還在找理由,「大少爺……可是袁管事還在等離兒過去茶館……」

她可不是在說謊避責,而是她昨日真的就和江口茶館的袁管事說好,今日要到茶館教新聘的廚娘幾道茶館有名的茶香小點。

別看她年紀尚小,早在四年前大少爺用茶蒸涼糕領她進入茶點領域開始,便啟發了她在烹飪方面的智慧。

從中延伸出來的點心有凍頂桂花釀涼糕、清香小酥餅、風葉蒸糕、茶醃梅、茶薰醉雞、紫蘇茶泡飯、烏龍月餅……等等,江口茶館旗下館子的所有小點,皆是由她之手慢慢研發出來。

所以要傳授教法給新任廚娘,捨她其誰呢?

「我明白,可是那不該打亂我們的授課時辰。」這也是他今日為何待離兒特別嚴厲的原因之一。

他聲音不高不低,試著與她說理,這是他們之間相處的方式,從以前到至今,從今到往後,應該都會是這樣。

自從他教授離兒習字、認字、讀字的第一日以來,每隔四日的未時四刻到申時六刻,就是他們共有的時間,這時間裡,離兒會坐在他案桌旁邊的小炕桌,可能是在默書、練字、朗讀、畫冊……最近也才剛與他學習沏出一壺功夫茶。

離兒可能對茶道不精,便想著能逃且逃,能避且避。但再怎麼不願學習,也不能刻意閃避授課時辰,這應該是他倆長久培養下來的默契,甚至成為一種習慣,離兒不能違背。

她不是故意的,只是「恰巧」江口茶館的廚娘是在今日報到,而她也只是「恰巧」順勢答應下來……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早知道第一次的「蹺課」會惹來大少爺的不悅,要是這樣,她也不敢「恰巧」答應袁管事……

「可是大少爺不是說過,有德者不可失信於人,答應人家的事就要做到?」

「我是說過,但理當是你先失信於我,你怎麼有德、有禮?」也不想想是他們之間的約定先成立的,她怎麼能以答應袁管事的事情為先?

「離兒不是故意的……只是忘記了……」過去都不曾忘記過的事,如今用這理由搪塞大少爺,似乎不離狡辯之嫌,她越說越顯心虛。

瑞木修言淡淡的瞧上她一眼。再與這丫頭說下去,他一貫修身養性的好脾氣,定會被她的滑頭給磨了精光。

「讓你默完二十三則就准你去茶館,剩下的時間,後補。」

什麼?!後補?!那她還賺到什麼時間?

這樣的讓步已經是違背他向來的原則,對她,他已經是有用不盡的耐心。離兒閃爍著不確定的眸光,眼兒骨碌碌的轉著,硬著頭皮開始默書。

「呃……呃……《茶錄》全書約一千五百字,分為採茶、造茶、辨茶、藏茶、火候、湯扁……」

「湯辨。」

瑞木修言只是清淡一句,他知道她是默不出完整無誤的詞句,所以才從中矯正。

離兒臉色一垮,小嘴一翹,很有造反的意思,但還是隱忍下來。

「唔……湯辨、湯用老嫩、泡法、透茶……」

「投茶。」

「大少爺!」又是這樣!她就是不行!就是無法對茶經之類的書籍融會貫通,自然連最簡單的默書都默不好!而大少爺總是這樣,明知她不在行,又要為難她!

她真的被他寵得無法無天了,這麼大聲的喊著大少爺,是怕沒人聽到她正在對他大小聲嗎?!

瑞木修言翻了一頁手上的書籍,不理她嬌嗔的抗議,嘴裡開始接續《茶錄》的主旨,「飲茶、香、色、味、點染失真、茶變不可用、品泉、井水不宜茶、貯茶、茶具、茶盞、拭盞布、分茶盒、茶道。」

離兒嘟著小嘴,洩氣的一屁股坐在炕桌上,微微收斂了脾氣,乖乖聽著瑞木修言講述的《茶經》。

瑞木修言也知她的無所適從、志不在此的百般無奈,「離兒,你總要會些什麼,才能有理由交代給為師的吧?這樣……要為師如何放人呢?」

他替她點了一盞明燈,只要她夠聰明,知道如何運用,也不枉費他做她夫子這麼久的時間了。

果然,不負他的期望,她真的有什麼可以拿出來現寶的東西。

離兒兩三下爬下炕桌,坐在團墊上,將他贈與她的文房四寶在桌面上一一擺放整齊,她執起她用得最習慣的木雕胎毛小楷,輕點墨液,打算用她最在行的項目,迎接挑戰。

她的手停在宣德紙上,腦筋轉啊轉,思考了一下,俏皮的表情一動,嘴角輕笑,筆尖一點,開始流暢快意的寫出腦袋裡所想的東西。

娟娟字跡,輕柔如風,點、撇、橫、豎,都有他瑞木修言慣用字跡的影子在。

也難怪,這是他一筆一畫,費心費神,教出來的成果。

會像他的字,無可厚非。

可瞧瞧,這如他字跡的宣德紙上,寫的是什麼詩詞?

松風遠,鶯燕靜幽坊,妝褪宮梅人倦繡,夢迴春草日初長,瓷碗試新瀵。

笙歌斷,情與絮悠揚,石乳飛時離鳳怨,玉纖分處露花香,人去月侵廊。

這的確是首有關茶的茶詞,可是語意,不同他想教化離兒茶道的功用。作詞人雖以茶為詩題,但實則是以茶思人,悼念曾經共品茶香,卻已逝的愛妾,句中字字皆是綿綿情意,絲絲入扣,卻無教育茶道的主體性質。

「離兒,這是誰教你的?」他記得他從未教過她有關男女之間的情竇初萌,更何況是夫妻之間兩情繾綣的深刻情感。

離兒遞上宣德紙後,便安靜的等在一旁,直到瑞木修言出聲問話,她才仆然一笑,「那是大少爺的書啊!宋詞。」

小手比上書格中段的一排書籍,正是四大韻文,《漢賦》、《唐詩》、《宋詞》、《元曲》。

瑞木修言隨著她的手看去,正巧對上其中一本,《宋詞》。

他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也不明白這娃兒什麼篇幅沒看,偏偏注意到這篇吳文英的「望江南茶」。

他凝起劍眉,「你懂得這詞裡的意思嗎?」

看她能這麼熟練又快速的寫出來,想必已經不只練習一次以上了吧!

離兒搖搖頭。大少爺沒有教過她,她怎麼會懂?

她不懂詞意的背景典故,她只是很單純的被詞吸引……

如同大少爺平時教授她的東西,是不會有機會讓她學習到探討情愛方面的詩詞歌賦,她會如此熟練,也只是某一次練習范仲淹的《禾章岷從事斗茶歌》中,無意間翻閱到「望江南」的。

可這一翻,便教她著迷上這詞中露骨且刻畫深切的情誼。

她反覆的讀著、念著,雖不解其意,但還是將詞記在腦海中,不斷溫習。「這詞闡述的不是茶道,而是夫妻間的纏綿情意,是詞人吳文英以茶思人,憑弔亡妾所作。」

她有些理解的點頭。難怪如此深深切切,這對夫妻的感情一定很好!

見他似乎願意為她解惑,她更是放著膽子,繼續問:「大少爺,那……情與絮悠揚……是什麼意思?是什麼感覺啊?」

離兒露出好學不倦的表情,求知若渴的望著瑞木修言。

要不是問這問題的人是個十二歲大的女娃,要不是是他的離兒,他真的會以為有人正用情詩調戲、逗弄他。

他俊顏一沉,「瞧你,連這都不懂,還學人讀什麼情詩!」

他沒有正面替離兒解了疑惑,這是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後一次。

「誰說離兒不懂!」她只是不明白那是什麼感覺,才不是不懂!

絮是柳絮,什麼情會跟柳絮一樣飄走?那到底是什麼感覺?

瑞木修言沒好氣的回道:「你才十二歲,懂什麼?」

兩雙眼睛不服氣的互相瞪視,在他總是炯亮亮的眼神中,她也有不想認輸的時候。

「離兒懂!」

「嗯哼?」他挑眉等待,等著答案,等著她能說出什麼話來。

離兒氣惱極了,咬唇皺眉。她真的不想被大少爺瞧扁!她腦袋飛快輪轉,然後靈光一現。

「懂……懂鶼鰈情濃、燕侶鶯儔!」不就是夫妻之情嘛,她學到的成語有很多種解釋的,要什麼面向的,都有!「所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又道雙宿雙飛如鶯燕,只羨鴛鴦不羨仙……」

「離兒。」

瑞木修言沉聲一喚,止住了離兒後面的話語,她噤聲,驀然發覺他隱約的不悅。

鶼鰈情濃……燕侶鶯儔……

不只離兒被他的神情引去注意,就連他也短暫的迷失在她純淨無瑕的眼瞳中,從她口中說出形容夫妻琴瑟和鳴的綿綿情意,他竟然有種無所適從的慌亂。

這娃兒……到底還是長大了……

他有了難得一見的窘迫,首次從兩人間的瞪視中,先閃避了目光。

「不准再胡說。准你去茶館,快去!」

瑞木修言大大的施恩,讓離兒意外。

大少爺的不悅沒有延伸到她的身上?大少爺到底是怎麼了?

她也不多想,也全然忘記她等待問題的解答,一領特赦,開心得跳也似的離開瑞木修言的書房。

而在臥榻上的男人,望著女孩翩然離去的背影,不經意的想起當年像片小葉子的質樸人兒,如今也成了蝴蝶紛飛的倩影佳人。

他長指抵住下顎,像是在思考著什麼事,久久未從離兒離開的方向收回視線,然後才輕笑出聲。

「袖紗密掩嗔郎看,學寫鴛鴦字未成。」

情……與絮悠揚……

酉時六刻,夕陽西下近黃昏。

老驢踩著落葉的蹄,窸窣作響,背著離兒,漫步回家。

時光匆匆,童顏已添新嬌色。

如今年方十四的離兒,剛從江口茶館裡走出來,沿路又經過幾間瑞木修言開的茶樓、茶廳,她抽了空,一一進入店內,隨意看看。

各家店裡,壁廊上擺放著符合茶館意境的茶畫、書法,仇英的「松亭試泉圖」、丁雲鵬的「煮茶圖」、文征明的「惠山茶會圖」、唐寅的「事茗圖」、杜牧的「題茶山」、「題禪院」齊己的「詠茶十二韻」。

每幅茶畫、書法都是瑞木修言費盡心力和各個性情古怪的文人們索求來的,手段有軟有硬……有方有圓,放長線釣大魚,直中取,曲中求,過程不甚輕鬆,但倒也沒有一個文人讓瑞木修言吃癟過。

離兒到茶館,從不多話,品一壺茶娘新沏的功夫茶,再一口二泡茶,嘗一嘗管事送上的茶點,再將剩下的點心,打包帶走。

來得安靜,去得無聲,神經大條點的掌櫃也只當她是年紀最小,又最愛喝條的奇怪孩子。

只有重要職位的管事知道離兒的來歷與目的,其他在茶館工作的掌櫃、長工與廚娘皆不識離兒的身份。

一方面是應瑞木修言的要求,不准管事們透露他倆的身份,一切所要交代的事務,皆呈報給江口茶館的袁管事,再由袁管事定期匯報給馮叔。

最後,瑞木修言便能不出家門,方知茶館的所有運作。

只是……這都只是各家管事們知道的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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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0 19:03:45 |只看該作者
而事實是瑞木修言三不五時就會帶著離兒,隨意選間旗下的茶樓,坐在僻靜雅室內,聽著在樓下中庭傳來曲藝唱詞、說書講戲的聲音,離兒則是一邊被唱曲兒的琴娘吸引去注意,一方面又要分出心神,認真的和瑞木修言品茗一壺清茶的味道。

學習,茶韻留香、怡情悅性的茶道之理。

理解,張淵所說的湯辨,形為內辨,聲為外辨,氣為捷辨。

泡法,茶多寡宜酌,不可過中失正,茶重則味苦香沉,水勝則色清氣寡。

意解,唐朝皎然的「飲茶歌誚崔石使君」,一飲滌昏寐,情來爽朗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

櫻唇輕抿杯緣,含進一口清香,氣韻喉頭而上,氣息染香。

瑞木修言總是親手煮水、碾葉、過水、取茶、暖壺、溫杯、溫盅……

他有滿腹學識,茶經一富,無奈唯一的徒兒,總學不得他真傳。

可他不擔心,所謂像不像,也有三分樣。

離兒執起茶盞,傾倒一壺清茶的手勢,一舉瓷杯輕啜一口茶香,論起茶品的色、香、味,頭頭是道,句句有理,那絕不比內行人來得差,唬唬門外漢,那更是輕而易舉。

主僕二人在各茶樓的來去自如,從無人知曉,而茶館上下的夥計,對幕後老闆的造訪,也從不知情,因為他們連老闆的面容都不曾見過,又怎麼會知道呢?

老驢子以緩慢的速度走著,再怎麼慢,也還是走回了瑞木家。

它背著離兒,從瑞木家的後門走入,進門後的右邊小道,直接就可以走到它的小窩。

離兒鏟了幾把長工。準備的青草,挑出老葉,只留下嫩葉子給老驢子吃,它越老越挑嘴的毛病,可讓離兒越來越費心它的吃食。

老驢子邊吃著嫩葉,邊讓小主子用鬃刷理理它的皮毛,舒服的蹭扭一下離兒,算是道聲謝意。

待離兒瞧瞧時間,大驚一下,都這麼晚啦?

只有重要職位的管事知道離兒的來歷與目的,其他在茶館工作的掌櫃、長工與廚娘皆不識離兒的身份。

一方面是應瑞木修言的要求,不准管事們透露他倆的身份,一切所要交代的事務,皆呈報給江口茶館的袁管事,再由袁管事定期匯報給馮叔。

最後,瑞木修言便能不出家門,方知茶館的所有運作。

只是……這都只是各家管事們知道的面向。

而事實是瑞木修言三不五時就會帶著離兒,隨意選間旗下的茶樓,坐在僻靜雅室內,聽著在樓下中庭傳來曲藝唱詞、說書講戲的聲音,離兒則是一邊被唱曲兒的琴娘吸引去注意,一方面又要分出心神,認真的和瑞木修言品茗一壺清茶的味道。

學習,茶韻留香、怡情悅性的茶道之理。

理解,張淵所說的湯辨,形為內辨,聲為外辨,氣為捷辨。

泡法,茶多寡宜酌,不可過中失正,茶重則味苦香沉,水勝則色清氣寡。

意解,唐朝皎然的「飲茶歌誚崔石使君」,一飲滌昏寐,情來爽朗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

櫻唇輕抿杯緣,含進一口清香,氣韻喉頭而上,氣息染香。

瑞木修言總是親手煮水、碾葉、過水、取茶、暖壺、溫杯、溫盅……

他教二兒沏茶、喝茶、說茶,他有滿腹學識,茶經豐富,無奈唯一的徒

兒,總學不得他真傳。

可他不擔心,所謂像不像,也有三分樣。

離兒執起茶盞,傾倒一壺清茶的手勢,一舉瓷杯輕啜一口茶香,論起茶品的色、香、味,頭頭是道,句句有理,那絕不比內行人來得差,唬唬門外漢,那更是輕而易舉。

主僕二人在各茶樓的來去自如,從無人知曉,而茶館上下的夥計,對幕後老闆的造訪,也從不知情,因為他們連老闆的面容都不曾見過,又怎麼會知道呢?

老驢子以緩慢的速度走著,再怎麼慢,也還是走回了瑞木家。

它背著離兒,從瑞木家的後門走入,進門後的右邊小道,直接就可以走到它的小窩。

離兒鏟了幾把長,準備的青草,挑出老葉,只留下嫩葉子給老驢子吃,它越老越挑嘴的毛病,可讓離兒越來越費心它的吃食。

老驢子邊吃著嫩葉,邊讓小主子用鬃刷理理它的皮毛,舒服的蹭扭一下離兒,算是道聲謝意。

待離兒瞧瞧時間,大驚一下,都這麼晚啦?

「完了,完了,大少爺還沒吃飯呢!」

她三步並作兩步的快跑到灶房內,還好香娘還正在準備晚膳,只是快要收尾而已。

她俏皮的伸頭一探,鬼靈精的從婦人後頭出聲,「香娘!」

無奈事情不如她所想,香娘沒有被她嚇到,反而一轉頭,用打算教訓孩兒的眼神盯著她瞧。

「怎麼來晚了?都忘記上回才被修理的疼嗎?」香娘沒好氣的說道,想訓訓離兒,但手仍是不停歇的繼續忙著要讓離兒帶去瑞木修言那裡的晚膳。

想起上回,也是如今情境,卻好死不死地被沈婉發現離兒怠慢了她的寶貝孩兒,便帶著家丁和丫鬟來到瑞木修言為了靜養而孤立起來的院落,準備逮人回主屋好好修理一番。

結果不知什麼原因,一大夥人進門後,看見的景象便是瑞木修言拿著竹籐抽打離兒的小手心,還讓她跪在石板上頭,小臉哭得唏哩嘩啦,淚流滿面,小嘴兒直喊「不敢了,不敢了…一下次不會貪懶了……」

大伙才知道,大少爺已經在處罰怠慢他的小婢。

既然都挨了罰,沈婉也就沒多說什麼了,問了瑞木修言是不是該換皿靈點的丫鬟?但被他拒絕後,沈婉擺擺手,自討沒趣的離開。

只是關上門後的天地,那真是天南地北,相去甚遠啊!

瑞木修言丟掉手上的竹籐,啪的一聲,竹籐被人洩憤似的用力甩在石地板上。

他將離兒從地上抱起,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對著她真的受傷的小手,呼氣吹涼,又是哄又是疼的,好不憐惜。

這一打,她可有三日不能執筆練字,她可不會因此而開心,所以對著施暴的主子,不顧手心上的疼,捶了他的胸膛,又是嗔又是怒,對他,好不討厭。

「好了,好了,別哭,我非得這麼做,娘才不會趕你走,懂嗎?」誰教他在瑞木家上下所有人的面前,就只是一個行不管事、坐不發令的閒散大公子。在族裡,沒有實權就沒有發言權,要是他不先處罰她給娘看,娘肯定會將她罰得更慘。

這招叫做「打自己的孩子給別人看」。

可倒是苦了小小離兒,每當有類似情況發生,就是這般收場。

「懂……離兒懂……可是……離兒好痛!」這不是第一次,她明白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可是……身體的痛不會因為次數多,就會習慣,然後就不疼、不痛的!

她的怨慰,他當然明白,他已經盡量放輕力道,但離兒細皮嫩肉,還是禁不起如此對待。

「好,我知道,你乖……大少爺疼你……」

他輕輕搖晃著小人兒,安撫她的情緒,讓她靠在肩頭上,慢慢止聲。

瑞木修言也只有這個時候,會全然卸下當人夫子的嚴肅,像個良家哥哥似的疼惜一個鄰家妹妹。

他替她上藥,一如過往,棉布纏繞著手心,他呵疼又不捨,她從埋怨到諒解。

回應著他的關心,她點頭,她微笑,她感覺得出來他的愧疚與無可奈何,所以她很快的就釋懷,手心似乎也不再疼了……

離兒想著,偷偷地笑了。她知道香娘不懂,還以為大少爺真的待她不好。某方面來說,大少爺也實在背了一個「壞主子」的大黑鍋,而且還卸不下來了呢!

「香娘,大少爺的晚膳還缺啥嗎?離兒來幫忙,得趕緊拿去,不然大少爺又要發脾氣了。」她磨蹭到香娘身邊,瞧著能幫忙什麼,再一面準備雙層提盒,用來擺放菜餚。

香娘做好最後的裝飾,在芙蓉蛋面擺上一片翠綠茶葉作為點綴,一邊對著離兒說:「好了,就好了,你快拿去……」

兩人的對話還未結束,灶房的門口就突然走進兩個女子,青衣的翠兒與紫離兒先看見了來人,正要打招呼時,卻被翠兒搶先開口。

「喲!姊姊,瞧瞧是誰啊?好像有人又來遲了。」翠兒紅唇一撇,比幾年前還要狐媚多了。

翠兒手拿提盤,看似剛從主屋的大廳上完前菜,現在則來取甜品的樣子。

一鈴則是完全沒個好臉色,八年來她在灶房薰煙嗆油,臉蛋早已不比以往艷麗,多了幾分滄桑、幾分落魄,而這些對她來說,全都來得莫名其妙!先不說幾年前她被大少爺趕出房後,被編派到灶房做著粗重油煙活,這一做,就是八年!這八年來,完全沒有她翻身之日,就連她和翠兒處心積慮的用盡各種手段,也無法把這丫頭從大少爺身邊趕走!

話說回來,這丫頭明明做事就不夠機靈能幹,老是遺東忘西,少根筋得像個傻子一樣,而大少爺也對她總不甚滿意,打她罵她嫌棄她,統統都有,可就是不見大少爺把她趕走,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又是你這丫頭,是不是擺明不給大少爺吃飯哪?」上次就是她與翠兒去夫人那裡告的狀,雖然見到了丫頭被打得慘兮兮,可她最希望的事卻沒發生!大少爺還是沒有把她趕走!真是氣死她了。

離兒默默的沒答話。大少爺說過,他不喜歡她和那些姊姊們多有交集,最好連話也別有交談。

她裝好菜餚後,低著頭,走到被她們擋住的灶房門口。

知道她們是故意擋著她的路,她還是不改低調,「翠兒姊姊、一鈴姊姊,離兒要回靜園了。」

她們互相交換了眼神,很有默契的各自讓道,空出路子給離兒通過。

只是當離兒走出灶房時,她們也避開香娘的注意,隨後跟上離兒的方向一同出了灶房。

她們跟在離兒的後頭,竊竊私語的討論著,這次要用什麼方法挑撥大少爺和離兒。

翠兒在一鈴耳邊低語幾句,只見一鈴臉一皺,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一鈴不太贊同的搖頭,「這樣不是給她機會?你傻啦你!」

翠兒早知道一鈴會有如此反應,所以也想好說服一鈴的理由,「姊,那丫頭才十四歲,大少爺哪會對她怎樣?何況,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少爺最不喜歡的就是主動爬上床的女人,要是這樣可以……」

翠兒滔滔不絕的說著,完全沒去注意到一鈴的臉色已然變了……

「你這是在說我當初就是爬上大少爺的床,才一出來的嗎?」她氣翠兒是這般想著她,更氣的是,她連床都還沒爬上,就被趕出來了!這不冤嗎?

她明明什麼都還沒做啊!不過還好她還有二少爺瑞木伯源罩著她,他也曾說過會納她為妾……

但話說回來,到底還是大少爺好,夫人也明著表示過,以後瑞木家的一切,總歸是大少爺所有,所以還是跟著大少爺,往後的路比較好走,就算是為侍為妾,也好過跟著隨時什麼都會沒有的二少爺來得好。

「沒有,沒有,翠兒怎麼會這麼想呢?這都是珠兒告訴我的啊!」

「珠兒?」一年前才被夫人買進來的鄉下丫鬟?她知道些什麼啊?

翠兒點頭。

「珠兒說上旬前,夫人要她去大少爺房裡……」她越說越不好意思,便靠近一鈴耳邊咬起耳朵,「說是要給大少爺開葷呢!」

「什麼這事你怎麼現在才告訴我!」氣死了,又一個要和她搶人的!「那也是珠兒前晚才跟我說的啊!重點是,珠兒不僅被趕出來,大少爺還說,他最討厭的就是不知羞的女人,要離兒以後別讓其他丫鬟進去靜園呢!」這話對一鈴起了作用。要是離兒也是大少爺討厭的那種不知羞的女人,那離兒還不被趕出來嗎?

一鈴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手一握拳,眼神堅定,「好,就用你說的方法試試!」

她們一同出聲喚住了正要一腳踏進靜圜的離兒。

「丫頭,站住。」

離兒手拿提盒,後知後覺的發現翠兒和一鈴跟著她一路到靜園。

她們露著不懷好意的笑,可惜離兒實在年紀尚小,沒有看出來,來者的不善。

「離兒,聽香娘說,你今年也滿十四歲了,是吧?」翠兒走到離兒的身邊,輕搭著她的肩,親暱的將她攬在身邊,看似好姊姊的模樣,更讓人頭皮發麻。

離兒點頭。關於歲數的事,都是大少爺告訴她,她再去菩提樹下跟娘說的,今年初大少爺確實說過,過了立春,她就滿十四歲,再隔一年,便到及笄。

一鈴也順勢靠了上去,與翠兒一同將離兒帶離靜園的拱門之外,像是手帕交在說秘密似的,兩個女人將一個女孩圍在自成的小圈圈內。

「到了這個年紀,也是該有人教教你一些東西了,不然夫人怪罪下來,會說咱們沒把你教好哩!」

「什麼東西?」

自從兩年前瑞木修言發覺到離兒心境的成長,便有意無意的壓抑她在男女情事上的好奇心,不再讓她接觸討論情愛方面的書籍,導致對那方面的事情,她仍是停留在兩年前,一知半解的狀態。

對於她們對她說的事,她只有不能同理的瞭解,卻也提不出質疑的理由,因為她們說……

「你信不信都隨你!但要是夫人發現你沒把大少爺伺候好,別怪我們沒教過你!」

「哼!姊,她不信最好,最好讓夫人知道,那她又有一頓好打的了!」 「就是,還以為咱們好心來教她,結果她根本不領情!」

「所以我才說,咱們也不需要……」

夾在兩人中間的離兒,不得不出聲,「好,好,知道了,離兒受教了,離兒會做好的。」

離兒再也受不了她們一句來一句去的,只為了逼迫她說出她們想聽的話。說出答應的話,很簡單,只是要做……那真的很難,很難做得到,也很難對其他人開口,去驗證事情的正確與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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