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5-1-16
- 最後登錄
- 2025-5-27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7866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48088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過了一會儿她又繼續講下去。
“第二天早晨他又來到這所別墅。我透過我臥室的百葉宙看見了他。當然他不會想到我在里面。他依然認為我是個西班牙農家小姑娘。他站在那儿四下看著。他曾要我和他見面。我說過我會去的,但我從來沒打算去。
“他站在那儿,看上去很焦急。我想他是在擔心我。他很好,為我擔心。他很好……”
她又停頓了一下。
“翌日他離開了。我再沒有見過他。”
“我的孩子九個月后出生了。我一直出乎意料地幸福。
能夠如此平靜地有一個孩子,沒有人傷害你或是使你痛苦。
我真希望當時我曾想起問問我的英國少年的教名。那樣我就可以用他的名字給我的孩子命名了。不那樣似乎不地道。
似乎不公平。他給了我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想要的東西,而他將永遠不知道這件事!但是當然,我告訴自己,他不會那麼看這件事——知道這件事只會令他煩惱擔憂。我只不過是他偶然的一次消遣,僅此而已。”
“那個孩子呢?”薩特思韋特先生問道。
“他非常優秀。我叫他約翰。出色極了。我真希望你現在能看到他。他二十歲了。他將成為一名礦業工程師。他是我在世界上最好、最親愛的儿子。我告訴他,他的父親在他出生之前去世了。”
薩特思韋特先生盯著她。一個不可思議的故事。不管怎樣,這是一個沒有全講完的故事。他確信,還有其它內容。
“二十年是段很長的時間,”他若有所思地說,“你從來沒考慮過再婚嗎?”
她搖了搖頭。一絲紅暈在她棕褐色的臉頰上慢慢蕩漾開來。
“對你來說孩子就足夠了——一直是這樣?”
她看著他。她的眼睛露出他從未見過的溫柔。
“發生了如此奇怪的事情!”她小聲道,“如此奇怪的事……你不會相信這些事的——不,我錯了,你可能會相信。我並不愛約翰的父親,當時是這樣。我認為我甚至都不知道愛是什麼。我想當然地覺得這個孩子會像我。但他不像我。他似乎根本不是我的孩子。他像他的父親——除了他的父親,他誰也不像。我學會了了解那個男人——通過他的孩子。通過他的孩子,我學會了愛他。我現在愛他。我將一直愛他。你可能說這是幻想,我樹立了一個理想中的人物,但事實並非如此。我愛那個男人,那個真實的,具有一切凡人皆有的特點的男人。如果我明天看到他,我會一眼就認出他來——盡管這是在我們相遇二十多年后。愛他把我變成一個女人。我像一個女人一樣愛他。二十年來我在愛他中活著,我將愛他至死。”
她突然停住了——質問她的聽眾。
“你是否認為我瘋了——說這些奇怪的事情?”
“哦:親愛的。”薩特思韋特先生說道。他又握住了她的手。
“你真的明白?”
“我想我明白。但不止這些,是嗎?還有一些你沒有告訴我吧?”
她的臉色陰沉下來。
“是的,有些我沒告訴你。你很聰明地猜到了。我立刻就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們可以瞞住你事的人。但我不想告訴你——我不想告訴你的原因是,對你來說不知道是最好的。”
他看著她。她勇敢挑釁地迎著他的目光。
他心想:“這是一個測試。所有的線索都在我的手中。我應該能夠知道。如果我推理正確,我就會知道。”
一陣暫停,然后他慢慢地說:
“出了什麼問題。”他看到了她的眼皮微弱的顫抖,知道他的想法對頭。
“出了什麼問題——突然之間——在過了這麼些年后。”他覺得自己在摸索——摸索——她內心那塊隱秘的角落,在那儿她藏著他想知道的秘密。
“那個男孩——事情與他有關。你不會在意其它任何事情。”
他聽見了她發出的非常微弱的喘息聲,知道他摸索對了。一件殘忍但是必須的事。是她的毅力在和他的毅力對抗。她具有支配性的、無情的意志力,但在他柔順的外表下也隱藏著極强的個性。他的內心深處有那份天賜的自信:他在干他真正的工作。他感到一種轉瞬即逝的輕蔑的遺憾,為那些以追蹤諸如犯罪之類的行為為業的人們。這種心理偵探工作,收集線索,挖掘事實,當逐漸接近目標時的那份狂喜……正是她那份極力想對他隱瞞事實的激情幫助了她。
隨著他越靠越近,他感到了她那份挑釁的執勒。
“你說,我最好不要知道。這樣對我好些?但你不是一個考慮得非常周到的女人。你不會因為怕使一個陌生人有暫時的稍微不適而退縮。不止于此,是嗎?如果你告訴我,你就使我在事實面前成了一個同犯。那聽起來好像是犯罪。
不可思議!我不可能和你與犯罪聯系在一起。或是只有一種犯罪。謀殺你自己的犯罪。”
她的眼皮無精打彩地垂了下來,盡管她隱藏著她的目光。他探前身子,抓住了她的手腕。
“就是那樣!你在考慮自殺。”
她低聲驚呼了一聲。
“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知道?”
“但為什麼?你並沒有厭倦生活。我從未見過比你更渴望生活——更光芒四射、充滿活力的女人。”
她站起來,走到窗前,一邊將她的一縷黑發掠至腦后。
“既然你已經猜到這麼多了,我最好還是告訴你真相。
我今晚本來不打算讓你知道的。我本該知道你會看透許多事實。你是那種人,你猜的起因是對的。是因為那個男孩。
他一無所知。但上次他回家來的時候,悲哀地說起了他的一個朋友,我意識到一些事情。如果他發現他是非婚生子,這會傷透他的心。他驕傲——非常地驕傲!現在有一位姑娘,哦!我不打算談細節。但他將很快回來——他想知道關于他父親的一切——他想知道詳情。那位姑娘的父母自然也想知道。當他發現真相,他會和她絕裂,背井離鄉,毀掉自己的生活。哦!我知道你會說什麼。他年輕、愚蠢,那樣做是剛懼自用!可能這些都是真的。但人們應該怎樣有什麼關系?他們就是他們本來的樣子。這件事將令他心碎……但是如果在他回來之前,發生一場事故,那麼一切都會淹沒在懷念我的悲傷之中。他會瀏覽我的文件,什麼都不會發現,有几分生氣我告訴他的事情太少。但他不會去懷疑事實。這是最好的辦法。一個人必須為幸福付出代價,而我已經擁有了太多——哦:太多的幸福:而且事實上這代價也會很容易。只需一點勇氣——去跳下去——可能只是一會儿的痛苦。”
“但是,親愛的孩子——”
“不要和我爭辯。”她突然激動起來,“我不會聽那些老一套的理由。我的生命屬于我自己。直到現在,它的存在一直是為了——約翰。但他不再需要它了。他需要一個伴侶——一個同伴——他將更加情願地轉向她,因為我不再在那儿了。我的生命沒有用了,但我的死亡將會有用。而且我有權按我自己的意願去處理我自己的生命。”
“你確信嗎?”
他語氣的堅定令她驚訝。她稍微有點結巴地說。
“要是它對任何人都沒有用——而且我對此是最好的鑒定人——”
他又打斷了她的話。
“不一定。”
“你這話是何意?”
“聽著。我將給你舉個例子。一個人來到某個地方——
來自殺,我們這麼假設。但碰巧他發現另一個人在那儿,所以他沒達到他的目的,走了——去活著。第二個人救了第一個人的命,不是因為這在他的一生中必要或是重要,而只是因為在某一特定時刻他在某一特定地點這一自然事實。你今天自殺了,可能,之后五年,六年,七年,某個人會死去或是遭難,只是因為你不在某個特定的地點。那可能是一匹脫韁的馬從街上奔過來,看到你時偏到了一邊,因此沒有踩死在排水溝里玩耍的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可能活著長大成人,成為一名偉大的音樂家,或是發明了一項治療癌症的藥物。
或許沒有這麼戲劇性。他可能僅僅長大成人,享受著普普通通的日常生活的樂趣……”
她盯著他。
“你是個與眾不同的人。你說的這些東西——我從來沒想過……”
“你說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的,”薩特思韋特先生繼續道。
“但是你敢否認你在參加著一出造物主安排的巨型戲劇的可能嗎?你的台詞可能直到戲結束才輪到——它可能完全不重要,只是一個跑龍套的角色,但是如果你不給另一個演員提示台詞,那這出戲就會陷入停頓。整個大廈可能會崩潰。你作為你,可能不會對世界上任何人有什麼影響,但你作為一個人,在某個特定的地方,可能會無法想象地重要。”
她坐下來,仍然盯著他。
“你想讓我做什麼?”她簡單地說。
這是薩特思韋特先生勝利的時刻。他發出命令。
“我想讓你至少答應一件事——二十四小時內不要做任何魯莽的事情。”
“還有一件事——請你幫個忙。”
“什麼?”
“不要關上我進來的那個房間的百葉窗,今晚在那儿守夜。”
她好奇地看著他,但點頭答應了。
“現在,”薩特思韋特先生說道,稍微覺得有點虎頭蛇尾,“我實在必須走了。上帝保佑你,親愛的。”
他非常局促不安地走了出來。那個健壯的西班牙姑娘在走廊里碰見了他,為他打開邊門,好奇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儿。
當他到達飯店的時候,天剛黑。在露台上有個孤獨的身影。薩特思韋特先生徑直朝它走了過去。他很激動,他的心跳得很快。他感到一件大事就在他的手中。一個虛假的舉措———
但他試圖隱藏了他的激動,自然隨意地和安東尼·科斯登說話。
“一個溫暖的夜晚,”他說道,“坐在懸崖上,我完全忘了時間。”
“你一直在那儿?”
薩特思韋特先生點點頭。旅店的旋轉門開著讓某個人進去,一束光線突然落在了對方的臉上,照亮了他臉上麻木痛苦、令人無法理解的木然的忍受的表情。
薩特思韋特先生心想:“他的情況要糟得多。幻想、臆測、沉思——它們對人產生很大作用。你可以,這麼說吧,以不同的方式對待痛苦。動物的無法理解的盲目的痛苦——
那是很可怕的……”
科斯登突然嘶啞著嗓子說話了。
“晚飯后我打算去閑逛一會儿。你——你明白嗎?第三次會是幸運的。看在上帝的分上,別管我。我知道你的干涉是好意的——但是對我沒有用處。”
薩特思韋特先生挺直身子。
“我從不干涉別人。”他說,從而揭穿了他在這儿的全部目的。
“我知道你想什麼——”科斯登繼續道,但他的話被打斷了。
“請你原諒,但對此我有不同看法,”薩特思韋特先生說,“沒有人知道另一個人在想什麼。他們可以猜測,但他們几乎總是錯的。”
“哦,可能是這樣。”科斯登滿腹狐疑,微微吃了一驚。
“想法是你自己的,”對方說,“沒有人能改變或影響你的行為。讓我們談一個稍微不太痛苦的話題吧。比如,那所古老的別墅。它有著奇特的魅力,與世隔絕,只有上天才知道它的秘密。它誘惑我干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我試圖去推開其中一扇百葉窗。”
“真的?”科斯登猛地轉過頭來,“但窗戶是關著的,自然?”
“不,”薩特思韋特先生說,“它是開著的。”他溫柔地加了一句:“從后數第三扇窗。”
“天哪,”科斯登大聲喊出來,“那是——”
他突然止住不說了,但薩特思韋特先生已經看見了他眼里跳動的光芒。他站起身來——滿意地。
但他仍然有點不安。用他最喜歡的比喻戲劇來說,他希望他准確無誤地講完了自己的台詞。因為它們是非常重要的台詞。
但仔細考慮之后,他藝术家的判斷得到了滿足。在上那個懸崖的路上,科斯登會試著推那扇百葉窗,這是人類無法抗拒的天性。二十多年前的記憶把他帶到了這儿,同樣的記憶會把他帶到窗前。之后呢?
“明天一早我會知道。”薩特思韋特先生道,繼續井然有序地去變換他的晚餐去了。
大約十點鐘左右,薩特思韋特先生又站在了拉巴斯花園里。曼紐爾微笑著向他道了聲“上午好”,送給他一枝玫瑰花苞,薩特思韋特先生仔細地把它插在鈕孔中。然后他繼續走向那所房子。他在那儿站了几分鐘,抬頭看著寧靜的雪白的圍牆,爬滿桔色植物的小徑,和那些淡綠色的百葉窗。如此寂靜,如此樣和。難道整個是一場夢?
但就在這時其中一扇窗戶打開了,薩特思韋特先生腦子里一直考慮著的那位夫人走了出來。她邁著輕快的步伐徑直朝他走來。就像被狂喜的波浪簇擁著。她的眼睛閃閃發光,兩頰緋紅。她就像畫上那快樂的人儿。她身上沒有躊躇,沒有懷疑和恐懼。她徑直走到薩特思韋特先生面前,把她的雙手放在他的肩上,吻著他——不是一次而是許多次。
碩大的深紅色的玫瑰,非常柔軟光滑——這是他后來的感覺。陽光、夏日、鳥儿的嗚叫——他覺得自己置身于這種氛圍之中。溫馨、喜悅和巨大的活力。
“我非常幸福,”她說,“親愛的!你是如何知道的?你怎麼會知道?你就像童話故事里好心的魔术師。”
她停頓了一下,幸福得喘不過氣來。
“我們今天要去——去領事那儿——去結婚。當約翰回來的時候,他的父親將會在那儿。我們將告訴他過去發生了一些誤會。哦!他不會問問題的。哦!我太幸福了——太幸福——太幸福了。”
幸福確實如潮水般向她涌來。溫暖快樂的浪花滔?舀不絕地濺在薩特思韋特先生的身上。
“安樂尼非常驚訝地發現他有一個儿子。我從未想到他會在意或關心。”她滿懷信心地看著薩特思韋特的眼睛說道,“這是多麼奇特啊:美麗的開始,圓滿的結束!”
他清楚地看見了她。一個孩子——依然是個孩子——
帶著她玩假扮游戲時的愛情——她那童話故事,最后以兩個人“從此過上了幸福的日子”美滿地結束。
他溫柔地說:
“如果你在這最后几個月里帶給你的這個男人幸福和快樂,你真是做了件非常美好的事。”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滿眼驚奇。
“哦!”她說道。“你不認為我會讓他死吧,對嗎?在這麼多年后——當他終于來到我身邊的時候。我知道許多醫生已經認為無救的人至今仍然活著。死?當然他不會死!”
他看著她——她的力量,她的美麗,她的生機勃勃——
她不屈不撓的勇氣和毅力。他也曾知道醫生有弄錯的時候……個人因素——你永遠不知道它會有多麼重要或多麼不重要。
她又說話了,嗓音里含著蔑視和椰榆的口氣:
“你認為我不會讓他死,對嗎?”
“是的,”薩特思韋特先生終于非常溫柔地說,“不管怎樣,親愛的,我認為你不會……”
然后他走下那條葉子花夾道的小徑來到俯瞰大海的那條凳子那儿,在那儿他發現了他正在期望看見的人。奎恩先生站起身來招呼他——像從前一樣,黝黑、憂郁、微笑、悲哀的神情。
“你在等我?”他問道。
薩特思韋特先生答道:“是的,我在等你。”
他們一起坐在凳子上。
“我有一種感覺,從你的表情上來判斷,你又替上帝盡了次責任。”不久奎恩先生說。
薩特思韋特先生責備地看著他。
“好像你對整件事一無所知似的。”
“你總是譴責我無所不知。”奎恩先生微笑著說。
“如果你一無所知,前天晚上你為什麼在這儿——等候?”薩特思韋特先生反問道。
“哦,那——?”
“是的,是那件事。”
“我有一項——任務要完成。”
“為了誰?”
“你有時候別出心裁地稱我為死者的辯護人。”
“死者?”薩特思韋特先生有點困惑,“我不理解。”
奎恩先生修長、瘦削的手指指著下面藍色的大海。
“二十二年前一個男人在那儿被淹死了。”
“我知道——但我不明白——”
“假設,那個男人非常愛他年輕的妻子。愛情能使男人變成魔鬼,也能使男人變成天使。她對他有種少女似的崇拜,但他永遠無法觸及她身上女人的那一面——而這使他發瘋。他折磨她,因為他愛她。這類事情發生了。你知道得和我一樣多。”
“是的,”薩特思韋特承認道,“我見過這種事情——但極少——非常稀少……”
“而且你也很經常地見過譬如懊悔這種東西——補償——不計代價補償過失。”
“是的,但是死亡來得太快了……”
“死亡!”奎恩先生的嗓音里有種輕蔑,“你相信來生,是嗎?誰告訴過你同樣的願望、同樣的渴求不能在另一個人的生活中再現?假如這種願望足以强烈——它就會找到一個信使。”
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輕。
薩特思韋特先生站起來,微微有點發抖。
“我必須回飯店了,”他說,“如果你那邊去的話。”
但奎恩先生搖了搖頭。
“不,”他說,“我要回到我來的地方。”
當薩特思韋特先生扭頭看去的時候,他看見他的朋友朝懸崖盡頭走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