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消毒水的味道,來去匆匆的白色制服,一粒粒的紅、藍藥丸,一排排面帶病容的男男女女,熟悉的畫面躍入眼簾。
闊別工作半個月,孟潔精神有些懶散,假放得太久骨頭生了惰性,連帶著她原本朝氣蓬勃的熱忱少了一絲活力,對凡事都起了倦意。
在百般無聊的情況下,她要求銷假上班,因為她實在做不來閒人,為了給她一個呼吸空間,不情願的左天青勉強允許她暫時離開他的視線一會兒,因為他不想扼殺她的興趣。
「小君,怎麼醫院的人都怪怪的,老是在我附近打轉?」她覺得瀰漫著好詭異的氣氛。
余巧君不太願意理會她,認為她扮豬吃老虎,搶走自己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在潔兒沒出現在宴會前,除了搶眼的范櫻櫻盛氣凌人外,左醫師本有意與自己攀談,他親切的俊容漾滿和善光芒,讓她一顆少女芳心載滿綺思,誤以為幸福的鐘聲在四周迴盪。
但當那張不施脂粉的艷麗容貌一露,悅耳的鐘聲成了變調的噪音,迷惑了左醫師的靈魂,讓他眼中再無旁人的存在。
嫉妒由心而生,因她的介入,粉碎自己的夢。
「你也怪怪的,該不會是我請假的這段時間,醫院發生什麼重大事件?」孟潔用疑惑的眼神四下一瞧。
假仙。余巧君冷哼,「你不要假裝了,潔兒,大家都知道了。」
「知道?」孟潔聽不懂。
「你還裝,你和左醫師的事早在醫院傳開了。」余巧君不高興地整理著醫療器具。
左醫師?!她怔了片刻才想清楚。「你是指青呀?」
「拜託,別叫得那麼肉麻,很噁心耶!」受不了,她的呢噥軟調教人泛紅疹。
「青要我這麼喚,不然他會使小孩子脾氣鬧個沒完。」孟潔很無辜地眨眨睫毛。
只怪她心太軟,老是拗不過他,只好隨著他去。
「我們說的是同一個人嗎?」余巧君很懷疑,不甘心的妒意稍微紓緩。
孟潔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小君,你在生氣嗎?」
「唉!我真服了你。」余巧君無奈的輕歎,剛才真是被嫉妒盲了眼,她本來就少根筋,就算自己氣死了她也還不知情。
以前在護校她就是這一副看似成熟卻天真的模樣,上至校長下至工友都認識潔兒,常搖頭歎氣地幫忙,生怕她在校園內走錯教室。
被人家背地裡中傷,她只會笑笑地問聲真的嗎?
當面罵她反而自討苦頭,因為她不懂為何人家要罵她,常用著一雙迷離魅惑的醉人星眸拚命思考。
「小君……」
「好啦!我說明白些,你和左醫師交往一事已轟動全醫院,他們在賭你們什麼時候會散。」嫉妒她真是傻子。余巧君苦笑地釋懷。
「他們怎麼知道我和青在交往?我們沒有告訴別人呀!」孟潔睜大眼,他們好厲害哦!
怪胎一個,不擔心打賭的內容,卻反問人盡皆知的事實,院長早在左醫師打電話替她請長假那日,便興高采烈地大肆渲染,唯恐旁人不知他兒子在談戀愛,不是同性戀。
「潔兒,你真無知,醫院乃是非議論之所,更何況左醫師可是眾人眼中的黃金單身漢。」
「噢,原來如此。」到底是誰傳出去呢?
青沒說,她沒說,那是誰說的?孟潔陷入死胡同中亂猜測。
「潔兒,你不可以太輕敵哦,有人正處心積慮要拆散你們。」她還是和孟潔站在同一國。
孟潔迷惘地垂下羽睫。「為什麼?」
「為什麼?天哪!你清醒一點,不要再迷糊下去。搞不好到時愛人結婚,新娘不是你,你都還在問為什麼。」
余巧君快吐血了,不先問問是誰想搶走她的男朋友好做好應敵準備,她居然還有心思問為什麼?
她們兩人外表一冶艷一清純,但是內在個性正好相反,余巧君看起來像文靜的小妹妹卻得照顧成熟嫵媚的大女人孟潔,因此她不叫孟潔學姊,只喚潔兒。
人不能以外貌論之,否則容易被不真實的表相所惑,這下她是真的相信了。
「小君,你不要激動,我只是很奇怪人家為什麼想拆散我和青,難道我們不能在一起嗎?」
「我激動?」皇帝不急,急死太監指的就是她。余巧君睨了她一眼,「世上變態的人太多,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這麼單細胞……單純。」
說單細胞,孟潔一定不解其意,余巧君便改用幼稚園教法解釋。
「單純不好嗎?」
好,好到氣死關心她的人。余巧君苦口婆心的解釋,「單純比較容易吃虧,若人家暗使手段害你,你根本無路可逃。」
「不會啦!你想太遠了,我不害人家,人家幹麼要害我?」孟潔認為人性本善,天底下沒有真正的壞人。
在眾人疼愛下長大的她,從小到大一路走來平順,沒有遇過半絲挫折坎坷,也不因失去雙親而頹喪,她珍惜人與人之間的緣分。
在她潔白無瑕的世界裡,人都是善良可愛的。
或許是在純樸無爭的鄉間成長,和姥姥樂天愛笑的撫育下,她擁有一個健康開朗的人生觀,難以體會旁人的灰色心態。
「潔兒呀潔兒,你都不看社會新聞嗎?人一狠,弒親殺子的大有人在,他們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嗎?該死在至親之人手中嗎?」
「這……他們是……例外。」孟潔說得很小聲。
「哼!你想成為例外之一嗎?」天真要有一個限度,余巧君怕她被人賣了還幫忙數鈔票。
孟潔緊張地扯扯她正在排針筒的手。「小君,你不要嚇唬我啦!」
「會怕了吧!」她幸災樂禍地揚揚唇。
「不是啦!這種話千萬別告訴青,否則他會禁我足,不准我來上班。」他最愛大驚小怪。
一點和她相關的小事經過他之後,即變成不可輕忽的大事。
像上次買了那套禮服,她還沒機會穿就被他嫌得無一處能看,寧願壓在衣櫥底部養蟑螂也不允許她穿出去亮相,因為他認為它「傷風敗俗」。
那套禮服是露了些,但和一些正式禮服相較就保守多了,當初買時他沒意見直點頭,一回到家馬上批評得像服裝設計師都該一死以謝天下。
孟潔不怕別人傷害她,就怕左天青一知情會發怒,很多人都會遭怒火波及。
「哇,殺了我吧!不要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你的受龐。」余巧君差點滑倒。
孟潔不好意思地撩撩發。「青很寵我,只要和我有關的事都要插上一手。」
「不要讓我嫉妒你。」余巧君滿不是滋味地斜瞄她一眼。「算了,我開玩笑的。」
傻人有傻福,她不嫉妒傻子,因為那很沒有風度。
「謝謝你,小君,全醫院就數你對我最好。」孟潔幫忙把皿盤放入消毒櫃。
她真是天性雞婆。余巧君翻翻白眼,「潔兒,不要怪我多事,你以後要防著范醫師。」
「范醫師?」是誰?孟潔沒有印象。
「不要告訴我,你不認識范醫師?」余巧君抱著一絲希望地看著她。
「我……我不認識范醫師。」這不算太過分吧!
「把王水拿來,我們之間總有一個人用得到它,你竟然不認識開刀房的范醫師?」
余巧君訝然地拍拍額頭,不敢相信她迷糊到此地步。
全左氏醫院有二十七位醫師,其中有十位是駐院醫師,其他則是兼任醫師,而外科醫師有七名,護士只有四十來位,人手著實有些缺乏。
七名外科醫師除了偶爾才來上班的左天青,范櫻櫻可謂是綠葉中唯一的一朵紅花,傲人的家世和傑出的技巧使她自視甚高,常常瞧不起其他外科醫師。
所以她雖然非常美麗,但已婚或未婚的醫師仍不敢去招惹,都盡可能地離她遠一點,以免染上一身腥。
尤其是醫院的護士群都不願分派到她的單位,常常向人事部抱怨,因為做得好還不夠,她認為還可以更好,常常超時、超份量的苛刻要求,口中沒有讚美只有不停的數落,一再挑別人毛病以突顯自身優越。
如果做得稍微不順她意,兩道蔑視的冷光就會讓人從腳寒到頂,幾乎哭著要鬧辭職,惹人厭之程度冠居醫院之榜首。
「我最常待的是小兒科和婦產科,開刀房在五樓,我不認識范醫師是很平常嘛!」
小兒科在一樓,婦產科在二樓,除非送孕婦上五樓剖腹生產,否則孟潔通常不涉足開刀房。
「對,是我錯,不該對你期望太高。」余巧君認命了,荷出水面是蓮。
「小君,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糟糕,連自家醫院的醫師都不認得?」
不是糟糕而是反應遲鈍,余巧君苦笑著,「還好啦!你……」
「誰敢說我老婆的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裡了吧?」倚靠在門口的左天青不正經地用雙手抱著胸。
孟潔微赧的走過去。「青,不是說好在醫院裡不提這個的嗎?你怎麼說話不算話?」
他順勢摟著她的肩,無視旁人的眼光。
「巧君妹妹菱嘴小巧,應該不是多話人,毋需忌諱。對吧?巧君妹妹。」他眼一斜,笑得十分詭詐。
余巧君雖不夠聰穎,但不至於聽不出他語句中的隱喻,明著說她嘴巴緊不愛到處放話,暗地裡卻希望她發揮嘴巴的功能,好好渲染一番。
左天青暗笑著,最好把流言傳成事實,他好早點娶得嬌妻歸。
「左醫師怎麼說怎麼是,我不過是個小護士哪敢冒犯天威。」有夠小人,枉她當他是謙謙君子般迷戀。
「你客氣了。」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心上人身上。「寶貝,你們剛才在聊什麼有趣話題?」
「寶貝?!」余巧君怪聲怪叫的一喊。
左天青朝她責怪的一瞟。「不要打斷我們的恩愛,小心找不到好姻緣。」
「少詛咒我,是你太肉麻了。」恩愛?虧他說得出口,余巧君覺得有些想吐。
「嗟,羨慕就直說,我不會笑話你沒人要。」他刻薄地說道。
哇!好毒的嘴。她面露假笑。「本來我很羨慕潔兒,但現在我同情她遇人不淑,你真的不是普通的惡劣。」
白馬王子搖身一變,成為代表邪惡的惡魔,她看走眼了。
她還發現一件可怕的事,潔兒這位小紅帽逃不過大野狼的狼牙,難怪潔兒不肯讓她告訴他范醫師有私心的事。
「少亂編派,我對潔的愛日月可表,你可別挑撥。」左天青語氣一轉。「潔,餓了吧!」
孟潔看看表。「還不到下班時間,我不能陪你去吃飯。」
「錯了,寶貝,是我陪你。」
二話不說,他的霸道本性又竄了出來,硬摟著她往外走,視醫院的規定為無物,刻意遺忘和她的約定,在眾人面前大方的摟抱,召告兩人的情侶關係。
孟潔低聲的抗議被他爽朗笑聲掩蓋,余巧君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輕歎,抬頭看看十一點剛過的大鐘。
「潔兒,他是你的劫數。」
是的,劫數。她心裡這般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