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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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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周貞觀]不見山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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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0 12:08:5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晚上。

  朱納雍在書房裡看書。

  身為王爺,他什麼書都看,經、史、子、集、詩問、雜劇、小說……等,只要書肆裡買得到的書他都看。他沒興趣鑽研學問,畢竟他不可能成為一代大儒,看書只是一種方便又安全的消遣,不會太無聊,而且不招人詬病。

  久而久之,每天看書已經變成他的生活習慣,新書要等他看完之後才歸類至書架,因此,當朱納雍發現桌旁放著一疊高聳的新書時,心中微感訝異。

  「哪來這麼多的書?」他翻了翻書,瞧見紙鎮下壓著的箋紙,上面寫明是這幾天陸續購進的書單。

  這幾天王爺雖然沒進書房,但書僮仍是盡職的做好本分應做之事。

  朱納雍坐下,隨手拿起一本書,彈了彈書冊封面。「對了,我以前每天都來書房的,而且一待就很久,最近為什麼少來了?」

  因為府中多了個江太夜,那個來自不見山莊的有趣女娃兒。

  小小女娃居然不知好歹的在比箭中贏了他這位尊貴的王爺。

  「哈,原來我的箭術還差了些。」他掩卷而笑。

  原來這種心裡有些刺刺的感覺,就是看見真實的感受。難道人人都說忠言逆耳,佞言順耳。他現在終於瞭解身居高位者嘉納諫言的當下感受,她用行動用言語表示這些真實的面相。

  「很新鮮,感覺還不壞。以後應該和小娃兒多親近親近,免得太常聽阿諛之詞,就不習慣聽忠貞之言了。「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本王該改、該改。」

  多少王侯的本性不壞,但是日日在順意媚詞的環境下長大,不知己身之過、不知行為之錯、不知能力之限,時間一久,終究變成暴虐酷厲之人。他還記得被封為代王的皇兄小時候曾經把掉下的雛鳥小心翼翼地捧回鳥巢裡放好,為此皇兄還擦傷了手,衣袍被樹枝劃破了也沒注意到:當時他還陪著皇史一起守在樹底下,等大鳥回巢,瞧見雛鳥呀呀的吃了食物,這才安心離去。

  曾幾何時,皇兄變了,變得貪心,變得多欲;然後皇兄被封為代王,過幾年被新帝所廢,皇上登基後又恢復其王位,最後因其惡行連連,終究被皇上貶為庶人。

  「每朝每代總是有幾位皇親國戚不是壽終正寢的,本王要多多檢視自己的行為是否踰矩……明天再去親近親近小娃兒,跟她在一起,舒服,不用猜她的話中是否暗藏玄機;不用猜她的話是真是假;不用猜她的話是對著一個王爺講,還是對著我講。看膩了以前那些美如牡丹卻心如蛇蠍的女人,難得遇見一位表裡如一的女人,本王定要好好把握。對了,要培養感情,嗯……得想個好法子把她摟入懷中,輕憐蜜意一番,才能好好的培養感情……」

  朱納雍思索著良策。

  接連數日,朱納雍和江太夜早上都在騎馬,飯前飯後談的多是馬經,從相馬的技巧、馴馬的過程,育馬該注意的事項,以及指導她的騎術,還鉅細靡遺的述說自己當年和昂星認識的經過。

  瞧見她崇拜的眼神,朱納雍揚唇一笑。很好,他們有共同的話題了。

  他的騎術明顯的比她精湛,畢竟騎馬並不是單純的坐在馬上就行了。不過,他發現了個怪現象……今早,眾人出發去城郊的王府別院,他騎昂星,江太夜騎的是那匹棕黃毛色的馬兒,名為驍將。

  照理說,昂星的腳程略勝驍將一籌,為什麼他總覺得兩匹馬兒跑起來的速度差不多呢?

  昂星多日來心情愉快,吃好睡好活動好,看到那個草原般的姑娘它心情更好,連馬伕為它上鞍時,它非但沒踢人沒磨蹄,還興高采烈的準備一展身手。

  黃馬驍將的脾氣稱不上好,但有那匹霸氣的昂星在,兩相比對之下,它可以說是一匹乖馬了。

  今早,江太夜對著驍將望瞭望,然後伸手溫柔的撫了撫,它將被撫摸得筋骨舒服,整匹馬只差沒化成一團軟綿綿的棉花向她蹭去。沒多久,驍將就滿心歡喜的載著她跑呀跑。

  「這真是一匹好馬。」江太夜低喃,輕拍了拍馬頸。

  驍將受到鼓勵,跑得更快了。

  「太夜!」朱納雍騎著昂星和她並駕齊驅。

  「怎麼?」由於迎著風,因此她的聲音必須大些才能讓他聽見。

  「休息了!」朱納雍指向一棵大樹,示意她到那邊去。

  今天換在京城郊外騎馬,因此腳程最快的昂星當然不能給她騎,免得她突然不想在王府作客,就這般騎著快馬離開了。

  晚上他們要留宿在王府別院。

  「好。」

  一干侍衛、隨從仍落後他們許多。

  不過當他們抵達大樹下時,已經有人鋪好蓆子、備好酒菜,等待主人前來歇息用膳。

  他們下馬之後,自然有人牽去照料。

  「好馬兒,辛苦你了。等一下還要跑一段路呢。」江太夜親熱的摸摸馬頭,手掌蹭了蹭驍將的臉,才讓馬伕把它牽去喂食。

  「太夜。」

  朱納雍有些不解的看著她對馬兒的親熱動作,過了一會兒,她恍然大悟。

  「再等等。」江太夜換去摸昂星,摸摸拍拍了一會兒才離開。

  「請小姐淨手。」翠袖捧著小水盆,杏袖拿著白巾上前。

  「剛才喚我何事?」江太夜邊洗手擦臉邊問。

  「本王明白今日不是昂星跑慢,而是驍將跑快了。」朱納雍搖頭失笑。腳力最健的昂星照理說應該要一馬當先的跑在最前面,但實際上,有好幾次他必須用到馬鞭輕催,昂星才不致落後驍將。

  聞言,江太夜有些詫異。「昂星看起來很正常,它沒哪邊不舒服呀。它哪兒跑慢了?」

  「昂星跑的速度和驍將一樣,你注意到了嗎?」

  江太夜點頭。

  「但是在昨天之前,我倆在府中跑馬時,我騎著驍將,總是落後你一些。」

  「我知道。因為我騎昂星,昂星跑得比較快。」

  「但是今日它們跑得一樣快。」

  「江太夜偏了偏頭,想了下。「這很正常呀。」

  「何出此言?」

  「第一,你比我胖。就算是相同的距離、相同的馬兒,只要路途夠遠,十之八九,我會比你先到,因為馬兒載我比較不累,所以比較有力氣跑。」

  咳,本王哪兒胖了。「姑娘言之有理。」朱納雍笑笑,暗地裡望了下自己挺拔如松的標準身材。他根本就不胖!

  「第二,我不用馬鞭的。陰險王爺,你有用馬鞭打昂星唷!

  我看到了。你打它雖然一時能加快速度,但是長馳之後,反倒會變得更慢。馬兒的天性就愛在大地奔跑,哪怕是被養在王府馬廄,喝著麥芽水、吃著上好豆餅和草料,馬兒還是喜歡在天地裡馳騁。

  要讓馬兒發揮所長,就該用對待天地萬物的方式一樣,平等的對待馬兒,讓它用自己擅長且習慣的速度跑。綏陽昂星和驍將不會口出人言,但若你用心去聽,還是能感覺到他們在說些什麼。」江太夜雙眼明亮,直言她的騎馬秘訣。

  聞言,朱納雍一愣。原來昂星會喜歡她、驍將會跑得快,就是因為她和馬兒心靈相通的緣故。

  他忽然憶起年少時,太傅曾教過的以德御下、以禮御下、以權御下、以霸御下的不同;身為上位者要明白各種御下手段,依不同人才使用不同的手段。而她這種以心御下的手段,是他從未學過,甚至是他無法施用的手段。

  驀地,他端整衣裳,對她一揖。「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本王受教了。」

  眾人從後邊騎馬趕來,正巧看見王爺對她作揖的畫面。

  江太夜從小在山林和不見山莊長大,不知道當朝王爺得她作揖是多麼驚人的大禮,當然不懂得要伸手虛扶一下王爺,讓他未竟全禮;也不懂得要避開幾步,表示不受此禮。

  江太夜只是站在原地,然後聽見幾聲抽氣聲,原本站在周圍的人像是踩到狗糞似的,突然彈離她四周。

  她不解的搔了搔臉頰。唔,該不會是踩到狗糞的人是她,只是翠袖她們不好意思明說?

  朱納雍已經直起身,不理一旁目瞪口呆的眾人,直接隔袖牽起她的手腕,準備和她一起享用解乏的酒水和點心。

  江太夜有些別彆扭扭的走著。

  「怎麼了?」

  「那個?我可以說嗎?」

  「你直言無妨。」朱納雍含笑點頭。他喜歡聽她說話,越是聽她說話,他覺得自己越接近真實;卸下虛偽的矯飾,讓他覺得輕鬆,漸漸能夠體會生命裡不同的面象。

  「陰險王爺,不……王爺,我覺得、覺得我好像踩到了什麼,不知道是不是狗糞……能不能讓我清理一下鞋子再吃東西呀?」

  朱納雍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揚了揚,表情有些呆楞。「狗糞?」那是什麼?

  「既然要吃點心,那就先把這臭烘烘的東西弄出鞋底吧……」

  「臭?」朱納雍嗅了嗅。他只聞到食物的香氣,哪來的狗糞味……其實,他好像也沒聞過這東西的味道吧?

  「翠袖?」朱納雍招手。

  翠袖和杏袖連忙同時上前。

  「幫小姐清理一下。」

  「是。」

  立即有人拿來另一張蓆子,江太夜就坐在蓆子上,脫下鞋子,再換上另一雙鞋。只能說王府管事和丫鬟們細心且周到,除了熱食、茶水、點心、蜜餞……等食物之外。衣服、鞋子、巾帕、枕席……等什物皆備全,以防不時之需。

  「咦?我的鞋底只有土呀,沒踩到什麼奇怪東西。」江太夜瞧見翠袖拿著鞋子,遞給一旁的小丫鬟拿去將鞋底的塵土刷乾淨。

  朱納雍靠了過來。「怎麼了?」

  「既然我沒踩到狗糞,大家原本是站在我旁邊,好好的,為什麼要突然彈遠了好幾步?」江太夜疑惑的問問翠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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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0 12:09:06 |只看該作者
  朱納雍一聽,就知道事情的緣由了。他並不打算向她解釋他作揖的對象屈指可數,其中身份最低的是當朝太傅,官居二品。

  他瀟灑一笑。「別理她們。也許是她們眼花了,以為哪邊有蟲子跑出來,才嚇得往後退咧。」

  江太夜迅速往四周的地上掃視一圈。「有蟲子?是蜈蚣嗎?

  這種天候也該出來了。你們看到別怕,叫我一聲,我敢抓蜈蚣的。」

  她對翠袖等人笑笑。

  「休息了。吃些東西吧。」朱納雍站在她身後,無聲地瞪了眾人一眼。

  翠袖等人連連配合的點頭。「奴婢若是瞧見蜈蚣的話,肯定會叫小姐來為奴婢抓蟲的。請王爺和小姐先用些點心。」

  朱納雍隔袖握住她的手腕,邊走邊聊:「太夜,別院也養了幾匹馬兒,看你要不要試試。附近有許多地方可以遊歷,住個三五天再回王府?」

  朱納雍原先只打算在別院住個三五天就回京裡,豈知他們過得實在太愜意了,竟一連住了十來日都還沒膩。沒想到,他只是遠離了皇城幾十里,心情就變得這般舒坦。

  唔,不過,他在別院要等的人沒等到,倒是洛總管轉來了一張請帖。

  國舅的母親下個月作六十大壽,她是當今皇后的母親,被封為一品誥命夫人,因此這個壽宴不能推辭,看來是要親自去一趟了,反正還有一個多月,時間該夠了。

  兩人在別院同進同出十幾日,侍衛傭僕裡可能存在的暗樁、探子,也把該回傳給真正主子的訊息各自循不同管道遞出了。

  朱納雍雖然還沒回京師,但八王爺瞧中一名平民女子,兩人感情金針一日千里的消息,卻已在某些勢力裡傳得沸沸揚揚。

  別院,書房。

  「太夜,字帖臨摹好了嗎?我要檢查了。」朱納雍涼涼的問。江姑娘的稱呼是上一個感情階段用語,如今他已經換親暱些的稱呼了。

  「還差一些些。」江太夜握著毛筆,雙眼專注,屏息練字。

  朱納雍能過得這般愜意的原因之一,就是有美相伴,就算是日日下棋喝酒,照樣趣味盎然呀。啊,她不會下棋,而且到現在還是找不到機會哄她喝酒。

  不急,一步一步來,他挺有耐心的,而且現在教她寫字,他覺得挺有趣的。

  小娃兒字丑,豔羨他的字美,這幾日正學得熱火朝天呢!

  嘿,終於找著了一項贏過她的事情,真愉快!他變得容易快樂了。

  「呼,寫完了。」江太夜歡天喜地的摸了摸奮鬥許久的成果,高興地展現給他看。「怎樣?比上一張漂亮吧?」

  朱納雍走過去細瞧,同時拿起一支硃筆。「嗯,有進步有進步。」

  瞧見那些勉強稱得上是字的臨摹,他笑得眼眸彎彎,彷彿一隻狡詐的狐狸,順理成章的站在她身後,小娃兒就這樣站在他胸前半寸遠的地方。

  硃筆一圈。「這三點水,輕靈神蘊,彷彿天降甘霖,好!」只是江字旁邊的工字稍顯歪扭。

  硃筆再圈。「這一勾,有金戈鐵馬之勢,力道雄渾,好!」只是筆勢之末把紙戳破一個小洞。

  硃筆又圈。「這個人字,好啊!就像人掌萬物一般,大器四方!」

  是呀,一個大大的人字,是整張臨摹裡最容易辨認出來的字。

  隨著他的硃筆圈呀圈,她驚嘆連連的看著自己的佳作,覺得自己一次比一次進步,越來越有練字的信心和興趣了。

  等到朱納雍評點結束之後,紙張墨汁淋漓的同時,硃批也隨處可見。

  「王爺,接下來呢?哪些地方要再改改?」江太夜聲音好甜好甜的問著。

  這幾日她已經學字學得樂不思蜀了。反正委託物不見帖都給他了,她沒有回去繳令,不見山莊自然會另外派人來尋她。

  現在,她上午改成學字,下午才去騎馬,晚上有空時再學一輪字。

  「本王瞧瞧。」

  朱納雍換了一支竹管兼毫筆,吸飽墨汁。他注意到越輕的筆身,她字寫得越差,因此他不拿平日慣用的玉管筆,改挑最輕的竹管,反正他拿什麼筆寫出來的字都一樣。

  江太夜快速把新紙鋪整。

  「咳咳。」

  「來了。」江太夜把小手往他的手掌裡一遞,小手一握。

  她握著筆,朱納雍握著她的手,兩人同握一支筆,開始王爺式的培養感情書法教學了。

  「這個大字的第一筆,不用按得那麼重,筆尖輕輕一暗,往旁橫拉。瞧,就像本王這樣。」朱納雍輕輕嗅著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馨香,心情愉悅的教她練字。

  江太夜抿著唇,連呼吸都屏住了三分,右手隨著他的帶領,往旁邊輕挪。

  「別緊張。」朱納雍空著的左手毫不客氣地捏一捏她的臉頰。

  「呀呀呀……我的字……」江太夜一邊的臉頰被捏住,哇哇的瞪著毛筆的走勢,不敢鬆懈。

  「寫毛筆要專注、要用勁,但是要講究一個巧。拿筆和拿刀拿劍非常不同的,別憋著呼吸,力氣小些,柔一些就行了。」朱納雍的左手很自動滴捏捏富有彈性的臉頰,但他越是這樣「熱心幫助」她放,她的寫字成果不但未有改善,反而唯恐這一筆寫歪了。不過,這時朱納雍的手正在筆上,想寫歪是頗有困難度的。

  「好,你自己寫一次。」師傅示範完畢,換學生練習一次。

  江太夜不自覺地又收細了呼吸,小心謹慎的寫著。

  「要巧,別緊張,像平常那樣。」大掌幫忙放的又去捏她的臉頰。

  結果,江太夜寫的那個大字,當然歪歪扭扭的。

  「我們再練一次。」

  「好。」

  大掌包住小手,一同握住筆管,寫字。朱納雍空著的左手,照樣光明正大的捏捏揉揉她的臉頰,而字體依然寫得端正流暢。這種王爺式的培養感情手段,品位高又風雅,他滿意極了。

  「王爺,您真厲害!」江太夜崇拜的用上敬詞了。

  「持之以恆的練習,你的字有朝一日也能寫得跟本王一樣。」

  朱納雍寬慰她幾句,得意之情全藏在心裡。

  只能說,多年積習下來,朱納雍的算計已經刻在骨子裡,要改,很難了。

  朱納雍再次帶著她臨摹蘇軾的《赤壁懷古》。「這闕詞的氣勢澎湃雄渾,意境壯闊。大江東去,浪滔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你寫的時候,要隨著詞中文字,遙想當年三國的赤壁之戰,那些英雄人物的興旺盛衰,是如何的風流瀟灑、豪氣萬千……」他邊寫邊陶醉,狀似沉浸在那些千古風流人物的世界歷。

  江太夜無聲的讚歎著。她寫字寫得像在作功課,王爺寫字寫得像在吟詩作畫,難道她的字丑,他的豐美,原來差別就在意境啊!

  「字要有形,更要有骨;字有了骨之後,才會有神。字有形則美,字有骨則得韻,字有神則出精髓。」

  「好棒……」江太夜驚嘆地看著那躍然紙上的優美字跡。「王爺沾一次墨就能寫上八九個字,我沾一次墨,卻只能寫上兩三個字,您的筆功真是高深呀!真是高人啊!」

  「毛筆書寫得好是筆的中鋒、偏鋒皆會使用,力透紙背但墨汁不用透紙備。你慣用筆的中鋒寫字,而墨汁暈散,當然耗墨多。沾墨的次數太多,容易讓運筆的氣勢洩掉,要注意。」

  「是……」

  朱納雍熱心但不顯過分慇勤的對她提點諸多練字要訣,使得江太夜對他改觀了許多。

  陰險王爺其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陰險,他性情滿平易近人。

  她從以前就覺得字寫得美的人厲害,像不見山莊莊主的字就美得像畫一般,白長老的也是。江太夜生平最服氣的兩個人就是莊主和白長老,他們的話在她心中,可比皇帝老爺的聖旨還要重要!

  殊不知,對於有練字天分的人而言,朱納雍的一席話有如醍醐灌頂,能讓練字過程事半功倍;但對於沒練字天分的人而言,聽太多高深道理,反倒分散了注意力,好高騖遠了些。實實在在的先練好字,這一階段,一層一層筆功的積累,才是精進之道。

  朱納雍身為龍子皇孫,武從大內高手,文從當世大儒,他當然看得出來她的學武天分極佳,小小年紀武功就只略遜他半籌;不過,江太夜的練字天分平平,她是外行,只看得懂熱鬧嘛。為此,他這個內行當然要把握機會,因材施教一番。

  他真是心機深呀。

  又輪到江太夜臨摹,她剛寫了幾個字。

  忽然,一道淒厲的破空聲響起。

  「誰?」兩人幾乎是同時間察覺不對勁。

  朱納雍拿起桌上的和闐美玉紙鎮,朝聲音來源處擲出。

  玉質紙鎮破窗而出。

  江太夜一個箭步追出書房外。

  「太夜,別追!」

  聞言,江太夜頓住腳步。

  在書房附近守衛的帶刀侍衛瞬間分作三部分:一部分飛身追捕黑衣人,一部分警惕的護衛在王爺周圍,一部分加強週遭巡視,以防還有賊人藏匿。

  朱納雍走到書房外,微皺眉頭說道:「能潛到近處的都是高手,你的歷練尚淺追去太危險。」

  聽到那句歷練尚淺,江太夜怒瞪了他一眼。「不給我事情做,我怎麼增加歷練!歷練這種事情又不是做夢就能有的!」原本停住腳步的她立即朝黑衣人去的方向追去。

  朱納雍彈了個響指。「跟上,保護小姐,同時確保小姐一定會回來。」

  在週遭加強巡視的侍衛立即分出一半人手,尾隨江太夜迅如流星的身影之後追去。

  朱納雍可不希望小娃兒出事,或是趁機離開他的眼皮子底下。

  追了沒多久,江太夜就瞧見前一批追捕黑衣人的王府侍衛。

  哼,實姐姐和王爺都說她欠缺歷練,偏偏遇到危險事又不准她去做,這樣她怎麼可能變厲害!不讓她試試,怎麼知道她不會成功?就算失敗了,也是一種經驗學習,日後她才能改進呀!

  江太夜順手拿走一名侍衛的弓箭,在疾速奔馳中,熟練的彎弓射箭。

  黑夜並不影響她的視力,連續四箭便封住往林子的方向,避免讓那個輕功絕佳的黑衣人往林中跑,以致更難搜捕。

  犀利箭枝阻擋了黑衣人的去向,那蒙面的黑衣人只有一雙銳眼顯露在外,他往後一看,月光如泉,彷彿在他那雙映著月色的眼睛裡泛出幽藍光芒。

  瞧見那雙有如塗著劇毒匕首般的眼神,江太夜心頭一驚,認出對方來自何處。這種眼睛,她曾見過一次,而且莊主曾經告誡過不見山莊的眾人,離開山莊之後,有幾種人一定要避開——尤其是莫回頭的殺手。

  書房外。

  齊遠拔下深插在柱子上的羽箭,這箭是那個蒙面黑衣人所射。

  檢查了下,確定箭枝和綁著的那張枝條無毒,再把箭枝呈給自家主子。

  「王爺您瞧。」

  「飛箭傳信嗎?哈,又不是什麼害臊的大姑娘,把信綁在箭枝上射來。只要拿給王府的門房,自然會有人遞進來,何必引起這麼大的騷動……」當朱納雍瞧見夾在白紙裡的那張琉璃藍箋紙,調侃的話愕然停止。

  黃泉箋!

  他的臉色微沉了沉,隨即恢復成平常的模樣。

  把白紙和黃泉箋捏在掌心,藏入袖中。他笑了笑。「送碗菊花茶和消夜進來。小姐回來之後,如果沒有什麼大礙,該幫她淨手更衣的功夫別省,以免在本王面前失儀。」

  「是!」齊遠齊硯同聲應道。一人去吩咐廚房弄妥茶水消夜,一人去找丫鬟備妥梳洗物品,務必讓小姐抓刺客歸來之後,照樣能在王爺面前呈現美麗的一面。

  短暫支開貼身侍從之後,朱納雍保持步履平穩的踏入書房,如常的坐在他書桌前的梨花目椅上,然後拿起一本書,唇角含笑的悠然翻頁讀著。

  那張被他夾入書中的黃泉箋,不是普通的黃泉買命箋,而是黃泉小鬼箋。

  買命箋通常是外人花黃金請莫回頭的殺手去殺人時,所使用的一種箋紙,文字內容跟不見山莊的不見帖內容類似,都是制式格式,上面寫明欲殺何人、期限為何。小鬼箋則是莫回頭派給殺手用的箋紙,同樣是特殊的琉璃藍箋紙,上面則寫明付給小鬼的報酬是多少黃金或人命一條,欲殺人名、期限為何。

  朱納雍笑容定住,震驚地瞪著那張琉璃藍箋紙。原來,當年買前太子朱納言一命的人,居然是他的親生母親:德妃!

  當年德妃花了三萬兩黃金和一條人命的代價,才使動莫回頭毒殺前太子。

  那一條人命是德妃需無條件為莫回頭殺一個人。那張琉璃藍箋紙上寫明當年德妃委託莫回頭的事情經過,以及德妃未償的人命代價。莫回頭找上她的兒子,當年八王爺,來要債了。

  「難怪,曾聽說有縣官曾是莫回頭的殺手,一個官員怎麼會和殺手碰上邊,當官的要殺百姓有太多不沾血的方式,看來那個縣官也是用這種以命抵命的……」朱納雍的聲音極低,低得連他自己都聽不清。

  「只要殺掉一人,這債就一筆勾銷永不再提,這倒也安全。」朱納雍看著箋紙上的三個人名,細細盤算著。他只要選了其中一人,對方就會將此事的相關檔案銷毀。

  掀開防風燈罩,朱納雍把琉璃藍箋紙靠近燭火,看著火舌纏上箋紙,紅紅藍藍的燒起。

  「國舅,對不起了。皇上從以前就瞧你不順眼,只是沒明說罷了。而你不知殘害了哪位忠良,還是欺壓了哪些百姓,有人找上莫回頭,莫回頭找上本王,本王只好請你去地獄悔過了。」

  奇異的火光在朱納雍俊臉上躍動,他半低著眼睫,思索著該如何佈局得天衣無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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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察覺蒙面黑衣人的身份後,江太夜便不追了,任由對方遠颺而去,然後跟著護送她的侍衛回別院。過了好一陣子,第一批追出的王府侍衛無功而返,於是回府向洛總管報告整個過程。

  江太夜換了一襲衣裳,喝了名目降火氣的菊花茶,吃了些熱騰騰的消夜,等到書房裡只剩下她和朱納雍時,她有些遲疑的說道:「王爺,你知道那人的來歷嗎?」

  「不知。侍衛沒攔住人,不是嗎?」「我覺得……對方可能是『莫回頭』的殺手。」

  「何以見得?」

  「他的眼睛這裡,藍藍的。」江太夜比了比眼尾處。「莊主有說過,遇到莫回頭的人,那條命他們會不計代價的討回。他的眼尾既然能塗上代表幽冥之火的青藍色,表示他在莫回頭的地位很高。」

  朱納雍點點頭。王府侍衛把人追丟本就在意料之中。「這事別對任何人提起。」

  「我明白。你要加強侍衛人數嗎?」

  他到別院的用意之一就是讓防衛疏漏些,以便「有心人」跟他聯繫。

  等了這麼多日,這有心人倒是聰明的找上門了。

  「明天打道回府吧。回京城的王府,安全些。」

  「好。」

  隔日,下午。

  朱納雍和江太夜才回到王府沒幾個時辰,宮裡就有旨意下來,宣他進宮見駕。

  當今聖上朱納賢高坐在御書房的龍椅上,和這位八弟閒話家常。

  氣氛不嚴肅,畢竟並非討論軍國大事,氣氛不溫馨,畢竟這對兄弟心中各有顧忌;氣氛不冷淡,畢竟皇家兄弟彼此心中不論有什麼盤算,表面上也要儘量和諧融洽。

  「朕聽說八王府來了一位嬌客,可有此事?」皇帝朱納賢淡淡的笑問。

  「確有此事。」朱納雍露出一抹複雜中帶有幾分寵溺的笑容。

  「聽說八弟對她疼愛有加,兩人一同比箭、騎馬、練字、真否?」

  「真也。」

  皇帝閒扯了兩句家常,就直搗主題了。「你想納妃了?」皇帝兄長的言下之意就是:對那位嬌客是認真的,要定下心了?還是像以往那般,是流連花叢的浪蕩手段?

  「臣弟惶恐,不知、不知該如何對她。」

  「為何?」聽到預料之外的話,朱納賢稍微感興趣了些。

  朱納雍突然雙膝下跪,行了一個大禮。「臣弟希望迎太夜為正妃!」

  聞言,皇帝的臉色沉了下來。他的消息靈通,當然知道八弟對一個平民女子有意。但是,八弟是皇室子孫,頂多能納民女作側妃,這已經是高高的恩寵那女子了。要成為王爺的正妃和側妃,都需要皇帝的聖旨,並且要登錄在皇室族譜之中。

  「那名女子祖上五代內可有官名?」皇帝在問她的祖先是否有人當過官。

  「沒有。」朱納雍依然跪著回答。

  「三族之內可有人任官?」問她的親戚之中是否有人當官。

  「沒有。太夜出身平民,耕讀傳家。」朱納雍早循線查過她的路引(類似古代版的身份證兼離鄉外出用的通行證),找到她的祖籍處。

  耕讀傳家是比較好聽的說法,簡單的說就是識字、學武的農夫或小地主一類的家世背景。

  沉默了一會兒,皇帝才開口說道:「起來吧。朕於你是兄弟,不用那麼多禮。」

  「謝皇上成全!」朱納雍開心的站起身。

  「朕有說什麼嗎?你是王爺,一位平民女子只能當妾,朕肯恩准讓你立作側妃,就不知道會招來多少大臣的諫言,指責朕有違祖宗家法。若是立作正妃,恐怕會有一半的大臣跪在門外死諫了。」

  朱納雍僵了僵。「皇上!」

  「立為正妃一事,休再提起。賜貢錦十匹,龍鳳玉珮一對,這是朕的心意,退下吧。」

  「……謝皇上。」朱納雍恭敬行禮,接過太監已備在一旁的錦布和玉珮,然後捧著它們離開。

  御書房裡現在只剩當今天子一人。皇帝玩味的一笑。所有兄弟裡,就屬這個八弟最瞭解他。

  年齡已屆三十二的朱納賢瞧著八弟離開的方向,低聲喃道:

  「當初朕起兵之時,老八給錢給糧給人,毫不遲疑的支持朕:現在他選擇自一方以避嫌……很好!皇家兄弟能做到像他那樣的程度,很難得了。可是,只要朕一日無皇子誕生,朕就不能不防老八一手。朕會在其它地方補償你的。」

  「王喜!」朱納賢高喊。

  「奴才在。」御書房外,一名大太監迅速跑了進來。

  「這幾日誰的身體最好?」

  太監知道皇帝問的是後宮娘娘們的身體狀況。太醫定時向諸位娘娘請脈,以便調養身體和受孕。「回皇上的話,今晚龔才人的鳳體最佳。」

  「好,今晚就由龔才人侍寢。」

  「是!」

  點名完今晚的子孫傳承之事,朱納賢便拿起奏章細細批閱。

  八王府。

  「看來皇兄這一關,安全的闖過了。」朱納雍看著錦布和玉珮。

  貢錦是上好的布料,顏色與花樣適合裁作女裝。龍鳳玉珮是一對兒,適合當作身份徵用的定情之物。

  看來朝廷的探子和王府派出去的探子查到的都差不多,不見山莊這點倒是做得很精細,那裡真的是一大片有人耕種的土地,而江太夜確實是小地主之後,只是父母雙亡,家有長姐。

  「立不立妃倒在其次,相信經過這次之後,皇兄對我的提防之心會淡去許多。」

  當今聖上即位七年,育有數女,但膝下無子,在國無儲君的狀況之下,皇帝的兄弟們日後都有即位的可能,兄終弟及的事情歷史上多的是。

  只是這麼一來,在皇上駕崩之前,或是皇上有了小太子,太子長大之前,皇帝對於兄弟們的猜忌與提防之心是不可能放下的。

  除非那一個兄弟與皇位無緣。

  「本王浪蕩多情,愛花天酒地、揮霍錢財,十足十的少德、少才,如今只要再傳出要納民女為把的風聲,這名聲也就沒了。」有違祖宗家法、後嗣血統不良的禮法帽子一扣下,他就可以從皇帝的提防名單上剔除了,不要擔心自己是否會被貶為庶人、被圈禁、被殺了。

  「屆時,就能清心的過日子了。」收到黃泉箋的這段日子,他對於脫離皇族一事,終於瞧見了曙光。

  與其當一個有能力的有希望成為皇帝的王爺,時時刻刻籌謀、擔心:不如當個讓皇帝最放心的王爺,至少他還能享有王爺地位的富貴與逍遙,而不要擔心何時宮中會賜來一杯毒酒。

  這時書房被人輕輕敲了幾下。「王爺,你找我?」

  「進來。」

  翠袖推開門,江太夜笑眯眯的走進書房。「今晚要練字了嗎?」

  「這些布你瞧瞧,挑一些喜歡的去做幾套衣裳。這塊玉珮給你帶在身上,出門時儘量帶著,特別是進宮時一定要佩帶,保平安的。」

  「保平安?用玉?」江太夜接過了那個刻著鳳凰呈祥的冰玉,入手後及涼,暑意全消了。「要保平安帶個廟裡的平安符就行了,不然小袋子裝些香灰也行。用這麼漂亮的一塊玉,怪彆扭的。」

  「不怪、不怪。這是當今聖上賜的,是極品美玉呢。」

  聞言,江太夜摸著玉的手一抖,差些把玉給摔了。「皇帝老爺爺賜的……」她無限崇敬又膽顫心驚的把玉珮放回錦盒中。

  在當時百姓的觀念裡,皇帝是天子,是受命於天來治理天下的神人,是絕對高不可攀的偉大之人。她雖然自小在山林中長大,但是「天地君親師」的觀念仍是有的,皇帝老爺爺是排名在教她書法的老師——王爺朱納雍——之前,更偉大更值得尊敬的人。

  江太夜腦中自動浮現一名有著長鬚,威嚴又慈祥的長者把玉珮賜給朱納雍的情景。那名有著鬍子的白髮睿智老人,就是她對皇帝老爺爺的刻板印象。

  「皇帝老爺爺為什麼要賜玉珮?」

  「因為本王之後要納你作側妃,所以皇上先賜下這玉珮,代表不論是誰,只要本王將這玉珮贈她,就代表本王選她作側妃,皇上就不過問了。」朱納雍笑顏一綻。今日面聖的結果跟他預期的相近,很好。他本來就沒有打算迎她作正妃,向皇上提正妃一事,只是表明他對她的重視程度,因此結果順利的落在他預期的側妃,而非納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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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0 12:09:45 |只看該作者
  納了她作側妃之後,他的立場就明確了,自此就能避開殺身之禍。至於江太夜,納她為側妃也不錯,他和她相處得算是融洽,而且日後就算他想迎娶其他女子,也還有正妃、側妃的名額,甚至安個妾室的名分也行。

  江太夜眼睛轉也不轉的,定定的望著他一陣子,才啟唇說道:

  「陰險王爺。」

  朱納雍挑了挑眉,無聲的詢問。他好久沒聽到這個稱呼,有點懷念了。

  「你把玉珮送給我,代表要娶我作側妃?」

  「正是。」朱納雍含笑點頭。他身為一個王爺,願意迎娶她作側妃,她應該相當的受寵若驚吧。

  江太夜心中大怒,差點要失手抄起錦盒,連盒帶玉的砸向他!

  若非尊君的觀念根深蒂固,她真的會這樣做!

  她努力控制自己,雙手緊握成拳,氣得在微微顫抖。「為什麼要娶我?」她想知道原因。

  「嫁給本王很好的。錦衣玉食、綾羅綢緞,出入有僕傭伺候,差來伸手、飯來張口……」說到這裡,朱納雍的聲音忽然停止,因為他發現她不像他以為的那樣高興、羞怯。在他二十六年來的人生信念裡,他願意對女人說出立妃的話,女人肯定會欣喜若狂。為什麼她卻是一臉生氣的模樣?

  「陰險王爺,你這些話裡沒有真心!」江太夜氣得大吼。「不要欺負我是從山裡來的,很多事情都不懂,但是真話假話我還聽得出來!你剛才說的那些東西,我都不稀罕!嫁娶是人生大事,不能兒戲,我從你的話裡感覺不到你的重視!」

  就算閱歷淺、天性單純,但是十七歲的大姑娘對於攜手相伴一生的良人仍是有所期待的。

  朱納雍試著說明:「太夜,本王很重視你,很重視立你為妃的這件事?」

  「騙人!錦衣玉食綾羅綢緞,你明明就像是要拿這些東西換我的一生!我的感情、我的生命不是買賣!」

  被她狠狠戳破心底的算盤,朱納雍頓時感到憤怒。他是王爺,他說的話就是命令,她應該要誠惶誠恐的接受,或者是一臉歡容的接受!

  他瞪向她那雙明亮的大眼睛。

  她毫不畏懼的與他對視,一點都不覺得這樣的舉動有什麼踰矩之處。

  兩人對視。

  朱納雍越是看著她那雙坦蕩無畏的眼睛,越是覺得自己對她的算計、對她的利用,都被她徹底看個清楚。那雙眼裡只存在著真實和認真,沒有一絲甜媚的謊言,沒有權利鬥爭,沒有利用人的心機,沒有以退為進……他心底知道,她說的話都是對的,他居然想利用她來換一生的平安,而他之前竟然不認為那種想法是錯的。

  這是理所當然的錯啊!他怎麼可以想要利用她!

  突然,朱納雍感到一股強烈的羞愧、一種無言的痛楚,彷彿他的心被什麼東西緊緊的捆住,又被什麼東西鬆了開來。他忍不住高聲道:「不要這樣看著本王!」

  江太夜仍是看著他。

  「不要用這麼清明的眼神看著我!」朱納雍雙手忽然用力一揮,居然把整張雲母圓桌掀翻。

  桌上的瓷壺、茶杯、木盤,以及貢錦和放玉的錦盒皆被翻到在地。錦盒滾了兩圈,落在貢錦之上,沒摔壞,倒是瓷壺茶杯碎了一地。

  朱納雍呼哧呼哧的喘著。

  他怒吼:「你不是生在帝王之家,怎麼知道在皇宮裡的生活?

  我要是不懂得算計,早就死了!皇子間的爭寵,為了帝位的鉤心鬥角,在當今聖上面前的明哲保身……太祖皇帝在位晚年,東宮太子病薨,如果父皇直接把皇位傳給當今聖上,那就什麼事情都沒了!所有兄弟裡,被封作燕王的四皇兄最有才幹、最具治國的雄才大略!但是父皇沒有。父皇臨死前偏偏把帝位傳給皇太孫,太子的嫡子!他當年才十七歲啊!新帝年少,性情又溫文,大熙王朝剛打下來三十一年,天下政局仍還不穩,不夠狠厲果決精明的皇帝,是坐不穩那把龍椅的!「

  朱納雍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就這般步步逼近,逼得她背抵牆壁:但是她那雙明亮的眼睛仍是不迴避,仍是勇敢的直視著他。

  「你知道嗎?當新帝削減藩王勢力時,周王、齊王、代王、岷王接連被廢:當新帝派官員去逼殺身為燕王的四皇兄時,我就被迫捲入政治鬥爭的漩渦了!而我只能支持四皇兄起兵,不遺餘力的支持他!當今聖上的韜略能治國,上馬能領兵打仗,沒有人是他的對手,我不是,新帝更不是!小時候在父皇面前如果爭寵失敗,頂多就是一個不受重視的皇子,但是爭帝位的那幾年,我只要一個算計失敗,就是抄家滅族!我的心頭日日擔著這樣的緊張,久了,性情當然會變!當然會每件事情都在算計!我有二十五個兄弟,但是現在還活著的確只剩十二人,其中還有三人被貶為庶人,一人從親王被貶為郡王!你的真實你的善良,只是因為你沒有像我一樣度過那種日子!」

  兩人之間的距離極近,近到她能清楚感受到他灼熱呼吸噴在臉上的感覺。

  朱納雍一下重過一下拍擊她背後的牆壁。「不准說我算計!不准說我虛偽!誰都可以說,就是你不可以!我不想聽你對我這樣說!」

  書房裡,能夠清晰聽見他激動的呼吸聲。

  江太夜看了看牆上的深深掌印,雖然那掌印離她的臉極近,近到他每拍一掌,那掌風就刮過她的臉頰,但她知道他並沒有要傷她的意思。

  她問:「為什麼我不可以那樣說?」

  朱納雍平復了下氣息,望著她的眼睛,說道:「如果連你也這樣說,那我……就真的無藥可救了。」但是、但是……他不希望看見那樣的自己,希望自己多像她一點;單純一些、快樂一些,心靈自在一些。

  「我懂了。」江太夜點點頭,伸手把他略微推開。

  看著她走向書房門口的動作,他問:「你要去哪?」

  「回山莊。「

  「不準!」朱納雍上前攔住她。

  「我沒有要嫁你為妃。」

  「你留下!」

  「老虎是不可能被錦衣玉食和綾羅綢緞綁住的,老虎只屬於山林。我要回不見山莊。」

  「你敢回去,本王就命當地衙門剿滅它!」朱納雍大聲威脅。

  「我的容貌被外人瞧見,根據第二條莊規,在知道我身份和容貌的人未死之前,我都不能回莊,以免為山莊帶來災禍。」江太夜黯然。「想要重新踏進山莊大門,我必須殺了你才行。」

  這是朱納雍第一次聽到有人要殺他,他卻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笑容。

  「王府守衛森嚴,你沒有機會殺掉本王,你還是乖乖待在王府裡,不準有離開的念頭。」太好了,她不能回不見山莊了!

  「天下之大,除了山莊,我還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除了王府外,你哪裡都不能去!」

  「為什麼?只因為你想納我作側妃?如果是這樣,那我前些日子真是錯看你了!」

  「不是!」

  「那麼是什麼?」

  朱納雍的鼻翼急促揭動,呼吸粗重。如果只是隨便一個平民女子就能當他的側妃,這種女人隨便抓就有一大把。甚至他找府中的歌姬充數也行,為什麼是她呢?為什麼他非她不可?

  書房裡再次陷入沉默。

  過了半響,江太夜聲音威啞的說道:「你知道是什麼最讓我生氣嗎?」

  朱納雍搖頭。

  「我以為這段日子裡,我們的友情是珍貴的。你卸下金冠,想重回天地裡當一只翱翔的雄鷹。我們一起騎馬,一起練字,有時候你還會畫好漂亮好漂亮的丹青。你神采飛揚,顧盼之間儘是爽朗,特別是你在教我寫字時,你那美好高華的風流模樣。我以為都是真的,是你的真性情……沒想到,你居然想拿我當側妃換你一世平安……你的算計真深……你真的騙大我了?」

  「不!我沒算、我沒算!那些都是真的!這段日子我過得很開心,是我人生裡過得最開心的一段日子!」朱納雍幾近失態的狂吼。

  「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相信了嗎?」

  朱納雍握住她的雙臂。「我字字真心!句句屬實!」

  「是嗎?我分不出來了……」

  「要怎樣你才會相信我說的?」

  「撤掉守衛,讓我離開王府。」

  「不!除了離開之外,別的什麼都可以!」

  「我只想離開這裡,回去有山的地方。」江太夜臉上微帶憂傷。

  「不准離開我身邊!」朱納雍緊緊把她擁入懷中。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要回去、回去啊……」她激烈掙扎。

  「不准不準!」他用盡全身力氣的摟著她,哪怕衣服被扯裂,哪怕胸口被捶疼,他絕對不松手,免得她跑去哪座深山裡躲起來,他再也尋不著了。

  「為什麼?只要你願意,我相信會有很多女人願意當你的側妃,你照樣能夠向皇帝老爺爺交代。用這種方法綁住我,我會很傷心,何苦把我綁在一個不快樂的地方。」

  「我見過的女人成千上萬,但我從來不曾想過要迎娶何人,只要你!只有你讓我動了要成親的念頭!」

  「我沒什麼特別的,唯一與別人稍有不同之處,就是來自不見山莊罷了。」

  「不是的!你很特別,很與眾不同!你就像是最純的金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不論是男人和女人,只有你敢跟我頂嘴,只有你會坦坦蕩蕩的站在我面前,只有你和我在一起是因為我這個人,而不是因為八王爺這個人。」原來,這些都是他藏得很深很深的真心…… 「只有你……」朱納雍的表情帶著淡淡的眷戀,伸手摩挲她柔嫩的臉頰。「會拉住我,不讓我向黑暗沉淪,這麼直接的給我當頭棒喝、這麼直斥我的算計和虛偽……」

  「太夜,別走。我道歉,我向你賠不是,我不應該對你起歪念頭,我太自私了,對不住……你別走……我很需要你待在我身邊……」

  朱納雍定定地望著她的雙眼。他不知道該怎樣才能夠讓自己總是在轉著算計念頭的眼睛,變得像她一般澄淨真誠,彷彿一望到底的湖水般清澈;他只能盡其所能的表達出他的悔悟,真心懇求她留在他身邊。

  江太夜直直瞅著他,握住他停在她臉頰上的大手。

  過了半響,她輕輕說道:「我相信你。」

  聞言,朱納雍鬆了一口氣。

  「相信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如果有一天你破壞了這份信任,那我——」

  朱納雍打斷她的話。「不會的!同樣的錯我不會犯第二次。日後要迎你為妃,我一定會讓你心甘情願,絕對不勉強你。」

  江太夜直勾勾地看著他一會兒,點頭。「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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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0 12:10:1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接連幾天,朱納雍幾乎是夜夜無眠至天明;清晨用熱毛巾勉強提振精神,然而額際的抽痛卻是越來越嚴重。有時白天累極,他稍微打個盹,但只要有腳步聲或稍大的風聲他就會驚醒,然後就再也睡不著了。

  雖然如此,他卻不敢讓她離開他的視線範圍,平時更是隨時都有侍從與婢女隨身,以免出現他打個瞌睡,她就可能離開王府的事情。

  至於納妃一事,他暗中吩咐洛總管準備相關喜慶與禮儀用品,卻對她絕口不提一個字,彷彿他們那天的意見相左不存在一般,彷彿他沒有動過納妃的念頭。

  其實,朱納雍不知道最後自己是否會納妃,不知道最後她是否願意成為他的妃子,他寧願在檯面不讓洛總管作準備。單單這個籌備的過程就能釋放出一個訊息,足夠讓有心人士去琢磨背後深意。

  而且……也許那些準備好的東西,恰巧能夠用上。

  也許洛總管最後只是瞎忙一場。

  也許這只是他在自欺欺人,一種自己給自己的慰藉。

  書房裡,朱納雍在畫丹青,江太夜在練字。

  江太夜無滋無味的練了一會兒字,終於受不了連日的沉悶氣氛,甩筆起身。「陰險王爺,這幾天你怎麼了?」她幾乎是磨著牙在說話。

  聞言,朱納雍立刻將正在畫中人物衣飾潤色的筆擱下,含笑說道:「怎麼了?你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的人是你!」連續幾天都對著他那張鬱悶在心的臉孔,就算他是美男子,也會變成黴男子。

  前幾天兩人爭執了一陣,豈料隔天他卻若無其事的出現,笑眯眯的問她當天想做什麼事情,害得她差點以為那場爭執是她在發大夢咧。

  「本王?本王好得很呀。」朱納雍燦然一笑,笑容裡帶著慣有的迷人風流。

  「你這樣好就是很奇怪!」江太夜有些急躁的在書房裡來回踱步。

  這該怎麼形容?她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不知道該怎麼說怎麼處理才是對的。啊!城裡人怎麼如此難懂!笑,是要高興才笑;不高興為什麼會笑呢?

  「我不管啦!你!」她伸手指著他,逼近。「你為什麼沒生氣沒傷心沒哭癟嘴沒瞪眼?為什麼你能若無其事,表現得像平常一樣?你越是這樣,我越感到彆扭,以及不知所措!」

  就好像一桶發臭發酸的東西硬被層層蓋子壓住,不清理不處置,即使聞不到臭味,但是他和她都知道有一些東西改變了。

  朱納雍臉上的笑容漸漸斂了起來。「本王和小姐有事相談,你們退下,讓週末的人離書房遠一些。」他揮手,示意書房裡的侍從和婢女出去。

  「是。」齊遠、齊硯、杏袖、翠袖躬身離開。

  「你這個黑心黑肝黑膽的城裡人直接講明白說清楚,用正常人能夠瞭解的方式說!不要只是笑!你這樣搞得我也必須小心翼翼的學你,努力讓自己的行為舉止像平常一樣,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這很奇怪!這樣事情並不能解決啊。」逃避似的不理它,無法解決事情,她寧願戳破那用來遮掩用的蓋子,直接攤開一切,把它談開,講清楚!

  朱納雍沉默了半晌,扶著額頭,懊惱嘆道:「除了笑之外,本王不知道該做什麼,該說什麼。所以本王選擇做最熟悉的事,就是像平常一樣。」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你那麼厲害那麼聰明,你是我見過最多才多藝的人了,怎麼可能不知道該怎麼辦?」陰險王爺知識淵博、很會畫畫、寫得一手好字、會彈很好聽的音律、武功和劍法都好,還射得一手好箭及騎術精湛,是她遇過最全能全才的人。

  朱納雍眉頭微擰,右手放在胸口處,過了一會兒才啟齒說道。

  「我不知道哪裡錯了些什麼,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沒有問題啊。然而,我的心在叫囂、在躁動。但是我聽不懂心所說的話,我無法理解這種心的語言,即使這是我自己的心。」

  「心的語言?這聽起來很玄……比什麼少見的土語方言還難懂……」江太夜搔了搔臉頰。人會說話,直接用嘴巴講就好了,又不是馬兒。

  雖然她無法透過言語理解他心中的雜亂,但她的直覺與本能卻感受到了他這些日子的不對勁。

  「實姐姐說過,遇到困難的事情,就要用簡單的方式去解決。哎,不如我問你答好了。不清楚該怎麼答,你就搖頭或說不知道。行嗎?」

  「可……」

  這些天她可是累積了好些個問題咧,趕緊問出來,免得學他這般憋著憋著,越憋越嚴重,憋到最後她連為何有問題都給憋忘了。「你是不是頭痛?頭不舒服的那種痛。」

  朱納雍怔了下。她察覺他頭疼的情況?他自認掩飾得很好呀。

  想了下,他點頭承認。「痛好幾天了。」

  「為什麼頭痛?」

  「不知道。」

  「給大夫看過了嗎?」

  「沒有。這是以前就有的頑疾,治不好。」

  「治不好?城裡的大夫這麼膿包啊。下次見到白長老,我向她要治頭痛的方子;白長老的醫術很好,山莊裡的人都給她治病,通常只要兩三帖藥就見效了。」她渾然忘了自己不能回山莊的事情,認真想著該怎麼向長老拜託,請她老人家破例幫莊外人治療。

  聞言,朱納雍笑了笑。「謝謝。」

  「不會,等治好了再謝。對了,我見過白妞兒幫頭疼小兒按摩的手法,那時我就在旁邊,我記得她是怎麼揉來揉去的。」她眼睛一亮。「我幫你揉揉,如何?」

  小兒?她口中的那個小兒有超過十歲嗎?朱納雍失笑的搖了搖頭。

  見他搖頭,她道:「不揉?別怕,我不會揉疼你的,試試嘛,說不定會好一些。」

  「本王的意思是我不是小兒,但是我願意給你揉。」

  「說做就做。」

  江太夜不避嫌的拉起他的衣袖,直往屏風後的錦榻走去,打量了下環境。「你躺下。」

  雖然還沒開始按摩,但朱納雍卻覺得額際的疼痛似乎減緩了一些。他依言平躺在錦榻上。

  江太夜挽起袖子,纖纖素手要摸上他時,忽然想起他愛潔的習慣,連忙跑到角落的銅盆處淨手。

  「會疼要說,難受要說,要我停手要說。」洗好手後,江太夜靠在錦榻邊,十指指腹湊在他俊美的臉上揉呀揉。

  朱納雍閉著眼睛,點點頭。

  沒多久,她就發現了礙事的東西。「繫著髮髻不好躺吧,我解開你的頭髮好嗎?」

  朱納雍感受額際傳來微溫的觸感,點了下頭。

  她動手鬆開他的束髮,讓墨黑長發披瀉而下。

  「頭髮扎得這麼緊,難怪會不舒服。」揉呀揉,好像在揉麵團,這個王爺麵糰真俊俏,她萬分認真的揉。她仔細注意他的表情,怕揉痛了他,近看之下發現他的長相比她見過的很多人都還要好看。

  過了一會兒,她發現靠在錦榻旁邊幫他按摩,是一個很難施力的姿勢。「白妞姐有教過,按摩的頸道應該是使用整條個手臂,而非只用手指。若很快就覺得手酸,那就是用手指在拖力。」她喃喃低語。

  「嗯?」朱納雍被她按得舒服,疼痛逐漸消失。無論她是用手指或手臂,他都沒意見,只要繼續按就行了。

  江太夜衡量一下,說道:「你起來一下,換個位置。」

  朱納雍睜開眼,瞅了瞅她,然後坐起身子。

  江太夜坐在錦榻一端,扯過榻旁的薄被鋪在腿上,拍了拍大腿,示意他把頭靠在她大腿上。

  朱納雍愣了下,隨即勾起一抹深深的笑容,對於自己的好運氣絕對是樂於接受,於是躺了回去,這次他的頭就靠在她一雙富有彈性的大腿上。

  雖然隔了層薄被和衣衫,他的心神依然感到一陣舒爽。

  啊!他預知今晚肯定能有個好眠了。

  江太夜努力回想當初白妞兒幫人按摩的指法。她的指腹、掌心、側掌、手腕輪流在他眼窩、太陽穴、頰邊、髮際等處按壓。

  按摩了一陣子,江太夜感嘆:「你的肌膚真好,不輸給一個大姑娘了。」那個大姑娘指的就是她自己。

  「是嗎?本王沒注意過。」朱納雍閉眼笑道。

  「光滑柔韌,嗯……果然是王爺的等級。」江太夜摸了下他的臉頰,然後又摸摸自己的臉頰,兩者觸感相差無幾,但她比王爺年輕了八歲多耶!

  「太夜,你能說說嗎?」

  「說什麼?」

  朱納雍睜開眼,定定的看著她。「說『納雍』這兩字。」

  「納雍?這好像是你的名字吧?」

  「雖然早已沒有人在喊,但這是我的名字沒錯。你再說一次。」

  「納雍。」

  「以後別叫我王爺,直接叫我納雍好嗎?」

  「可以嗎?」她偏了偏頭。

  「我說可以。」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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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0 12:10:26 |只看該作者
  如果禮部尚書在此,可能會大聲疾呼:於禮不合!然後奉上長篇大論,從三皇五帝、周公制禮作樂,再到大熙朝的法制分明,闡明禮法的重要性,直呼王爺名諱是多麼多麼的……於禮不合:要改進、要悔過、要保證絕不再犯。

  如果是掌管皇室律條的宗正寺丞在此,可能會研究到底是要罰王爺抄律條一遍,還是要罰逾禮的平民姑娘入牢十天、罰白銀千兩。

  然而,書房裡此時只有他們二人,連侍從都被趕遠了。朱納雍想要聽她喚他的名,而江太夜根本不知道還有那麼多禮法和規矩,她頂多知道男女授受不親,所以她拿了張被子隔開雙方。再多的事她就不瞭解了。

  「納雍。」她輕喊。

  朱納雍唇邊的笑痕更深。

  她發現他笑了,且是笑得開心的那種。他眼睛裡亮亮的,好像多了一些什麼東西。唔,她不大會形容。總之他覺得快樂、她也感到高興。

  「納雍、納雍、納雍、納雍……」她連聲輕喊。

  朱納雍柔柔的看著她。「太夜,我好喜歡你這樣叫我……」這時的她,只是他, 不是王爺,單純只是一個叫朱納雍的男人。

  「你喜歡我就每天喊一次,等你哪天懷念王爺的稱呼,我再改叫王爺。」她眨眨眼睛。

  朱納雍握住那只在他臉上按摩的小手,輕輕撫了撫她掌中的薄繭。

  「我希望你能夠永遠都叫我納雍,無論何時何地,好嗎?」他看著她,半晌,虔誠又認真的在她掌心落下一吻。

  那個輕若羽毛的吻,彷彿透過手掌,傳遞至她的心坎裡,重重地碰撞到了什麼東西,她覺得有一種熱熱的東西在胸口流動。這一個吻沒有聲音,可是她卻有些明白他先前說的那個、那個心的語言……除了胸口發熱,她覺得在他的注視之下,她的臉頰也越來越熱了。

  「好。納雍,你也可以叫我太夜。呃,你很早就這樣叫了。」

  「太夜、太夜、太夜……」他就這樣躺在她大腿上,深深凝視她低垂的臉龐,連聲輕喚她的名。

  一聲聲輕喚,一層層加深她臉上的紅暈;一聲聲輕喚,一步步進駐她心底。

  那天,朱納雍睡了個舒服的好覺。

  接連幾日,朱納雍的作息有些日夜顛倒。因為夜深人靜時,他的睡覺良伴正在玲瓏院裡甜甜的夢周公,失眠的他索性處理起國舅的罪證。

  他知道國舅的行事非屬正派,只是沒料到竟會污穢至此。

  五年前,前吏部尚書齊令被揭發貪污索賄,因罪抄家,全家上下四十七口人,全上了刑場。洛總管暗地裡查到的證據處處顯示,吏部尚書只是代代罪羔羊,背後有更大的貪污黑手。根據可靠消息,齊尚書的一雙子女仍在人世,只是隱姓埋名了。

  國舅曾經姦污貞節寡婦,事後將之滅口,連其五歲稚子也不放過;還曾把良家婦女拘困多月,供其淫樂。這類姦污事便,竟多達二十一樁!

  多年來,國舅府上強佔民田多達數千頃地,使得許多家人忍氣吞聲的從自耕變成佃農,甚至因無田可耕,貧困得變成流民;以上雖皆用府上的門客、管事、親戚名義侵佔百姓良田,但其田地的收成多作為國舅府的平時用度,而且從來沒上繳過賦稅。

  還有許多關於國舅欺壓百姓、魚肉鄉里的證人與證詞,一樁樁在衙門裡積壓多年,沒人敢辦的案子……朱納雍失眠的晚上就翻著那一張張令人憤怒的紙張,冷笑的思索著該如何除去這皇室毒瘤。當然,閱讀那些黑暗的睡前讀物,飽只能繼續失眠下去。

  夜晚忙碌,白天他當然要找機會補眠了。

  一日。

  「真舒服。」朱納雍口中發出無意義的咕噥聲,就像一隻慵懶的貓咪被人撫順每一處體毛時所發出的那種享受聲音。

  江太夜坐在涼亭裡,大腿上墊著薄被,雙手靈巧有致地按揉他的頭部、頸子、肩膀,細心地把他僵硬的肌肉緩緩揉開。

  四面通風的涼亭放下了三面簾子擋日光,為顧及她的名節,接起一面簾子,表示他們這對孤男寡女並未處在什麼暗室之中。

  「你最近很累?」她邊按摩邊說。

  「叫納雍。」他嘴角愉悅聽上揚。

  「是。這位叫做納雍的王爺,你最近很累?」

  「還好。」

  「哪兒好了?我瞧你這幾日白天總要睡上一個半時辰,是不是最近有什麼事情太過勞心勞力,連白天都覺得累了?」

  「經常能看到你就不累了。」如果她能在晚上進入他的寢房相伴,那麼他白天就不需要補眠了,畢竟涼亭和書房不及他的寢房舒適。

  不過,朱納雍唯一非禮過她的那次,是兩人初次見面時,他誤以為她是國舅送來的歌姬,因此手腳恣意了一些。自從他正視她的存在之後,舉止之間對她極為守禮,未曾再做出任何放蕩的調笑行為,雖然他心中很想對她那樣做,但是不行,歌姬和妃子是不同的。頂多,他隔著衣袖牽起她的手腕;再多,就是躺在她大腿上睡覺。

  沒辦法,他只要一失眠,心情就差。那個壞國舅不能讓他這位王爺抄家、掉腦袋,所以就算心情差,他也不用太壓抑自己。如果都不給他睡,難保他哪天怒從心中起,管他什麼後果、什麼天衣無縫的佈局,直接奏稟陛下,看看誰比較倒霉。至少他沒有罪證能讓人抓。

  江太夜愣了一會兒,眉眠微羞的說道:「貧嘴。」

  「我終於明白為何昴星、驍將這麼喜歡見到你了。」朱納雍愜意地躺在她的大腿上。

  她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甜得像蜜一樣,「為何?」

  「每次你瞧見它們,就先來一段心靈交流的摸摸拍拍。就像我,被你一雙小手這樣摸呀摸、揉呀揉,全身舒爽得有如置身仙境;揉到後來,我覺得自己的心就要被你揉成一江春水,暢暢快快的向東流了。」他握起她的一隻手貼在臉頰上。

  雖然聽不懂他的一語雙關,她卻看性了他微帶曖昧的神情,俏臉燒紅。「你想太多了。」

  「怎會。」

  「很多人對於推拿都頗有一套,像白妞兒懂的就比我多,連我也喜歡讓她推拿。京城裡應該有很多高明的大夫,不然宮裡也有太醫。你若是喜歡按摩,可以找一些專精推拿的大夫來,天天給你按摩一次。屆時,肩、背、四肢都能按摩得周身舒暢,舒通經脈活通血路。」

  「一般的大夫不會滿臉欣喜的摸著馬兒,他們可能認為這會降低他們的身份。太醫?哈!本王可不喜歡讓太醫近身。太醫若是膽敢這樣摸本王,我就命人拿棍子打出去。」不是誰來為他們按摩他都樂意接受的,他挑剔得咧。

  「你喔,這德性。」她輕啐。

  「怎麼?哪兒不好啦?覺得我不好要說唷。」他揚了揚眉。

  「說了你會改?」

  朱納雍想了下,誠實說道:「看是對誰。」對太醫,他就不用客氣了。對她,他會收斂幾分;對皇帝,他會謹慎萬分。

  「好了,快睡吧。瞧你這幾天臉上總帶一絲青氣,特別是眼眶那兒更明顯。」

  「會嗎?我覺得還好啊。」

  江太夜佯怒。「我覺得不好!」她拿起一旁的手巾,折了折,蓋在他眼睛上。「睡覺。人不是鐵打的,要辦什麼事、要說什麼話,一切等休息夠了再說。」

  「蓋住眼睛就瞧不見你了。」朱納雍伸手想要掀掉潔白的手巾。

  「別拿,這是給你遮光的,而且你閉上眼也瞧不見我。閉眼,睡覺。」江太夜打掉他的手,又擰了他的腰側一把。

  「哎唷。」朱納雍的身體像蝦子般彈了彈。她居然擰了一個王爺的腰?

  又不是他的母妃,居然擰他的腰……其實他小時候母妃也沒擰過他,都是手掌心挨板子,而且是宮裡的老太監打的。

  「哈哈哈。」朱納雍撫了撫腰側。他曾經瞧過王府管事的那個婆娘,追著小兒子子擰,那時他心中只覺得不成體統,要教訓孩子,就把孩子叫到跟前,看是要罰跪、打板子、抄書、罰站都行,何必追追擰擰又罵又笑的;最讓他無法理解的是她居然邊罵邊笑!民間百姓的感情果然是皇族中人無法瞭解的。

  只是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也有被人擰的一日,而且……他還頗樂的,真奇怪。

  「還笑?快睡!」江太夜伸手又擰了他一下。

  「好好好,我睡。別擰了,再擰下去我就睡不著了。」他肯定會大笑不止。

  「瞧你笑的……」看見他的一隻手一直捂著腰側。「我沒擰很大力呀。」她伸手去幫他揉揉,怕真的擰痛了他。

  朱納雍感到一股溫暖、宜人的淡香靠近了些。她身上的香味極淡,通常要貼得很近才能聞到,連他枕在她大腿上,那股香味也只是若有似無的飄在鼻間。現在他卻能夠清楚聞到這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代表著什麼?

  江太夜邊揉著他的腰側邊說:「真的不舒服要說,會痛要說,別一直忍著,這樣我怎麼知道呀。」

  輕柔的力道在他腰側揉呀揉,朱納雍忽然感到一股深沉的慾望湧入兩個地方,一處是胯下,一處是心口。

  他好想擁有這個女人!不論是她的身體還是心靈,他都想擁有。

  「啊!」一個天旋地轉,江太夜忽然發現自己被他壓在軟榻上。

  兩人的姿勢從她坐著、他躺著,變成她躺下,他壓著她上半身。

  那條遮眼的手巾輕飄飄的掉落在地。

  「王爺?」江太夜眨了眨眼睛,有些沒反應過來。「你痛?」

  朱納雍灼灼的目光緊盯著她,熾熱的氣息近距離的噴在她臉上。「太夜,嫁給我吧!做我的王妃,我這輩子只娶你一個王妃,我不納側妃不納妾,就只有你一人。嫁給我,別離開我。」

  愣了愣,江太夜摸摸他的額頭。「你睡著了,在發白日夢?」

  話題跳得太快,她的腦筋轉不過來。

  朱納雍的視線彷彿要燃燒起來,細細地瞧著她柔美的臉龐、微愕又真誠關心他的表情,他拉下她的手,在她的嫩唇印上熱列的、深深的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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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0 12:10:5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自從那一記深吻之後,江太夜就覺得自己有些怪怪的,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了;一瞧見他,她就變得別彆扭扭,連手腳該怎麼擺都不會了。每當視線掃過他的臉和嘴唇時,她的臉頰就熱辣辣地燒紅,想起那記足以融化她身心的吻。

  所以,沒多久,她逃了。

  當然,王府的守衛森嚴,再加上王爺嚴令要看住江姑娘,就算有刺客溜進來,跑出去都不要緊,要緊的是江姑娘一定要安全的留在王府裡。

  所以,江太夜無法逃出王府,她能逃的就是兩人不一起用膳,不為他揉揉捏捏的幫助入眠,以及任何會看到他的場合;她整日就在偌大的王府裡和王爺、侍衛們玩躲貓貓。八王府足足有江家的幾百倍大,想找到一個蓄意躲起來的人,總得花上幾個時辰的工夫;但眾人每找到一個地方,她就再換一個地方躲;只要一開始找到她的人不是朱納雍和洛總管,她就有辦法溜掉。

  朱納雍追在她身後邊找,西廂房的屋樑上、馬廄裡的草堆旁、假山的山坳裡、榕園的樹權上……朱納雍踏過一個又一個他在王府中幾乎不曾去過的地方,捉迷藏般的找了兩三天,終於忍不住雷霆大發。

  他向來擅長的偽裝和深沉的忍功硬是被消磨掉,此時正心浮氣躁的高聲道:「你這只野猴子!給本王出來!」

  晚上初掌燈時分,這時,眾人正圍在廚房處。

  這兩三天,除了王府圍牆邊的帶刀配箭侍衛巡邏絕不調動,其他多餘的人手皆在王府裡找人。侍從、婢女、大媽、園丁等,全都滿府跑來跑去的在找人。

  最後是洛總管一句:「廚房有人守著嗎?」朱納雍恍然大悟,連忙親自守在油煙連連的廚房暗處。

  武功修為再高也要吃飯,兩三天了,那隻山裡的野猴子早該餓了,總會忍不住找東西吃的。

  「這麼會躲,你當本王是毒蛇猛獸嗎?」朱納雍身上的華服沾滿炭灰,錦衣上的薰香早換成了廚房的油膩味道,如玉的俊朗臉龐不若平日的清潔。

  「我的包子啊……」江太夜剛從婢女手中偷摸到的兩顆包子,誰知他居然從陰暗處突襲,她一手握一顆包子哀嚎。

  這三天兩夜裡,她只喝了一些茶水,吃到幾塊糕餅,且還是她冒險溜到書房裡吃到的。在佔地廣大的王府中奔波了數日,她的肚子真的很餓很餓了。

  「吃什麼包子!」朱納雍氣憤的一手一個拍掉香氣誘人的白胖胖包子,然後緊緊抓住好的手不放。

  「我肚子餓!」她的肚皮很適時的傳來幾聲咕嚕咕嚕。

  朱納雍慣有的斯文、深沉個性早氣飛至九重天外。他朝旁用力一喊:「齊遠!調來侍衛把本王的臥去院裡三層、外三層仔細圍住!這次膽敢再讓小姐逃走,本王剝了你們的皮!齊硯!五穀粥、筍片粥、鮑魚粥、鱸魚湯全部擺到本王寢房旁的花廳,小姐要用膳!」

  聞言,忙著調派侍衛、規劃巡守路線的人,趕緊忙著;忙著把食物裝鍋裝碗的人,趕緊提了食盒就跑,務必在兩人抵達臥雲院時,侍衛已經團團圍住、食物已經熱騰騰上桌。

  朱納雍就這般抓著她的手,往他住的臥雲院走去。

  「先讓我吃口包子嘛。」被拖著走的江太夜不捨的望著一旁蒸籠裡的美味胖包子。

  「本王知道你餓,但是餓久了可不能什麼都吃,要鬧肚子疼的。粥早就命人給你熬好,等你吃完粥之後,要吃包子就消夜時再吃。」

  「喔。」

  「這幾天你躲什麼?」朱納雍噴氣。

  「不知道?」

  「不知道你還躲!」聞言,朱納雍簡直要跳腳了。

  不過,他能事先想到讓廚房的人熬粥,離真正跳腳應該還有一段距離。

  「就是不知道才躲。」

  「說清楚點!」

  江太夜低頭想扭絞衣角,卻發現手還被他緊抓著,她嗑嗑拌拌的說著:「你那天在涼亭裡偷親我……」

  朱納雍厲視了附近的人一眼。

  眾人連忙低頭假裝忙碌。提著食盒的傭僕一個個小跑步跑開,侍衛換崗守衛的運起輕功遠去。他們什麼都沒聽到……

  「可是你是真心的……那裡我覺得你不陰險也沒騙人……所以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而且她居然不覺得生氣!城裡的人太難懂了,連帶地她也搞不懂自己了。

  「不知道怎麼辦,那你怎麼知道要躲?」

  「躲起來比較能想得清楚。我以前在莊裡時都這樣,有什麼不知道的地方,就躲在樹上想,自己一個人慢慢想,最後就會想出來怎麼做了。」

  「那你現在想到了嗎?」

  「還沒?」

  「還沒?」朱納雍聲音拉高了些許,但腳下步伐卻未曾放慢,仍是拉著她朝他的院落前去。

  「這裡人太多,很吵,我想不出來……」

  「那你不會來找本王?莫名其妙的躲起來,誰知道你想要什麼!你主動來找本王,本王就會讓他們安安靜靜的,連咳嗽都不敢!」害他提心吊膽了好幾天,以為她討厭他的吻,以為她想離開王府。若非鎮守王府外圍的洛總管始終堅定地告訴他「人絕對沒逃出府」,恐怕他早急瘋了。

  江太夜頭低低的。「看到你,我就更想不出來了……」她需要有自己的空間。

  「你躲了幾天,到底有想出些什麼東西來嗎?」

  「有……」

  「說!」

  「沒有長輩的同意,我不能嫁莊外人。」

  「什麼?」朱納雍驚得止住腳步。「誰說的?」他瞪。

  江太夜小聲小聲的回答:「好像是長老們,也好像是莊主,實姐姐似乎也說過。很久以前的事,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咕嚕咕嚕,停下來不走,她肚子更餓了。

  聽見她肚子傳來響亮的腹嗚聲,朱納雍乾脆將她打橫抱起。

  「怎麼了?」她驚呼。

  朱納雍運起輕功,直奔臥房的花廳。「你肚子餓,這樣快些。」

  而且安全。

  他附在她耳邊低聲問:「為什麼不能嫁莊外人?」

  「因為莊外很多黑心黑肝黑膽的人。」

  黑心黑肝黑膽……朱納雍一個都無法否認。

  「若是長輩同意呢?」

  「那就行了。」

  「成!我派人去提親。」三媒六聘,他再去向皇兄討一道聖旨賜婚,就算那些長輩不答應,哼,也得答應!否則就是抗旨,膽敢抗旨,結果就是抄家!朱納雍第一次發現原來當王爺也是有好處的。

  「但是我現在不能回莊。」因為她的容貌被外人瞧見,沒經過安全確認之前,按莊規,她最好是待在京城附近,等莊裡派人來尋她,還要看莊主和長老如何處置……按慣例,在知道她容貌和身份的八王爺死之前,她不可以歸莊,以免為不見山莊的人帶來殺身或奪寶之禍。

  「你能說說大概位置嗎?」

  「不行!」

  朱納雍瞪了瞪眼睛。不知道位置,他要如何提親?還是直接強娶?生米煮成熟飯後,誰理長輩答不答應!

  「朱納雍,你在想什麼?你的表情看起來很陰險喔。」

  他腦袋裡冒出一大堆想法,雖然手段卑鄙了些,但每一個法子卻都是快又有效,不費心不費力。皇室中人自然懂得使用一些陰謀詭計,去達成自己的願望,哪怕強摘的瓜不甜,也要先把想吃的瓜搶來懷裡,先擁有再說,甜不甜倒是次要。

  「朱、納、雍,說話!」江太夜雙掌毫不客氣地同時拍在他的頰上。

  臉頰上傳來的微疼感如同當頭棒喝,把朱納雍的思緒自暗處里拉出。看著她明亮的眼睛,他總算強壓下那些不光彩的念頭。

  就算留得住人,但留不住心,屆時只讓雙方更加痛苦,那他……就真的無藥可救了。

  朱納雍甩了甩頭,甩掉那些方便卻卑鄙的方法的誘惑。他問:「如果本王去委託鏢物呢?把那些聘金聘禮委託給山莊,指明送給莊主和長老,他們應該會收到東西吧?」

  「照理說,會。山莊從沒丟失過鏢物。」

  「只要莊主他們收下,就代表長輩們同意這樁婚事。」就算不收,也要派人或是莊主親自把聘禮送還,到時他就能向對方曉義大義,並承諾八王府日後定會大力幫助不見山莊在江湖上的生意。

  不,這冒險了些,還是直接在聘禮中附上賜婚的聖旨好了。這樣最妥當!

  「其實不用那麼麻煩……」江太夜搔了搔頭。算算時間,不見山莊也該差人來尋她了。

  「一點都不麻煩。」朱納雍心意已決。「明日本王就讓總管準備一下聘禮,同時派人打探該如何遞送鏢物。」

  此時,他們已經到了臥雲院,齊硯帶了幾個大丫環把花廳佈置完畢。

  「淨手,用膳。」

  「好香唷。」江太夜著迷的聞了聞粥香。

  朱納雍瞅了瞅她沾塵的臉龐。「順便給小姐擦臉。」

  「吃完再擦。」她很餓了,吃飯比較重要。

  「不行,弄乾淨了再吃。一臉髒兮兮的吃飯,生病了怎麼辦?」

  「不會啦,我以前跑到樹上掏鳥蛋烤來吃時,都比現在髒上三分,也沒生病過。先吃。」江太夜吞了吞口水,自行拿起調羹要舀粥。

  朱納雍懶得跟她囉嗦,厲眼瞥向杏袖和翠袖。「動作快些。」

  「是!」杏袖和翠袖拿著白巾,一人幫她擦手、一個幫她擦臉,伺時技巧性的擋在她前邊,隔開她與食物。她們是王府的奴婢,當然得聽王爺的話。

  一旁的朱納雍仔細地洗手擦臉,又快速地於屏風後換了外袍。

  本來他應該到寢房裡換,但怕她又趁機溜了,而那件沾了許多灰塵的外袍他實在不想再穿,於是折衷在屏風後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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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0 12:11:07 |只看該作者
  過了一會兒,朱納雍恢復平日翩翩公子的模樣後,才坐在桌前準備用膳,而江太夜此時已經在喝第二碗粥了。

  為了找這只亂躲的野猴子,他也有兩餐沒吃了。

  王府廚子熬粥的手藝堪稱一流,米粒瞧來顆顆分明,一入口即如雪花般化開,直接喝也不怕噎住。五穀粥繽紛誘人、筍片粥清親甘甜、鮑魚粥香濃不膩,再加上幾盤易消化的小菜,一盅鱸魚鮮湯……江太夜吃得差點連舌頭都要吞下去。

  等到江太夜想吃第六碗粥時,朱納雍伸手制止。「吃太多了。」

  杏袖添粥的動作停下。

  「還油剩呀。」江太夜望了下桌上還剩四分之一的菜餚。

  「你餓了幾天,一下子吃太多,容易賬得肚子疼,說不定還會鬧胃疼。等過兩個時辰,肚子餓了再吃。」

  「我沒那麼嬌貴。而且就算疼了,我也不怕。」江太夜摸摸肚子。七分飽,但是她還想吃,她覺得自己可以再吃下兩碗粥。

  「給小姐添小半碗的魚湯,再剔一匙的魚肉給她。就這樣,別多了。」朱納雍淡淡吩咐。

  兩人的生活習慣不同,這時候,人在屋簷下,就是得低頭。

  這裡是王府,並非不見山莊,所以杏袖把好怕粥碗收起來,翠袖舀了魚湯,再加些魚肉,不多不少,加起來正是王爺吩咐的小半碗份量。

  江太夜戀戀不捨的說道:「好吧。剩下的粥留著,我要把它們當消夜吃光。」她捧起湯碗,滿足的將魚湯喝下。這魚湯真好喝,比實姐姐煮的還好喝。

  「留著?」朱納雍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瞥向侍立一旁的齊硯。

  齊硯點頭,收到王爺無言的吩咐:消夜的粥和燉湯當然是請廚子再做一桌新的來。

  消夜的粥就熬翡翠小魚粥,湯是薑絲羊肉,佐以數味藥材慢火累燉,湯汁要熬成淡淡奶白色才行。江姑娘這幾日沒好吃沒好睡的,天曉得她沒睡在玲瓏院,到底是躲在哪睡了。總之,王爺叮嚀要調養一下江姑娘的身體,免得她被夜風涼了身體,日後落了什麼病根。羊肉是溫被食材,洛總管也把幾項食補的溫和藥材份量抓好,就等著下鍋燉湯了。

  朱納雍和江太夜吃飽後,桌上的碗盤撤下,換上兩杯香茗,他揮手示意眾人離開。

  她捧著茶喝了幾口,很快地眼皮就在打架,頻頻點頭的困了。

  「想睡?」他問。

  「有些。」肚子飽了就想睡。這幾日她睡得不怎麼好,常常睡到一半就被人發現,火把亮光和人聲喧嘩驚醒了她,害得她趕緊跑來跑去的換地方睡。

  「哼,睡在樹杈上也不怕掉,屆時摔傻了怎麼辦?」他趕去得太晚,只瞧見樹下一個凹印,十之八九是她摔下樹時弄出來的。

  「屁股疼,頭不疼。」她是屁股著地。

  「現在還疼嗎?」

  「不太會了。現在想睡。」

  朱納雍本來有一肚子話想問,但瞧見她睡眼迷濛的模樣,也只好忍住。事情再急,也得先等她休息足了;而且和她玩了幾天的捉迷藏,他就幾天未曾闔眼,一瞧見她,安心了,疲倦感頓時如潮水般襲來,他也累了。

  只是……「你要去哪?」朱納雍伸手攔住她的動作。

  「回房睡覺。」她揉揉眼睛。

  「真的只是睡覺?」朱納雍的臉逼近她,想從她臉上找出一絲說謊的跡象。

  「嗯,睡覺。」

  幾天前。他只是進去沐浴了下,半個時辰沒盯著她,她就鬧消失;今晚若是讓她回房睡覺,幾個時辰沒盯著她,會不會明早婢女就跑到他面前嚷嚷,說棉被裡是空的,人又不知去向了。

  「本王陪你去玲瓏院。」

  「嗯。」江太夜渴睡的點頭。不管她明天是否會鬧出什麼事,總之等睡起來再說。

  朱納雍還沒想出什麼看緊她的好方法,乾脆邊走邊想,順便盯著她。

  這個有亂躲前科且武功只略遜他半籌的小娃兒,他現在可不敢掉以輕心。兩人尚未踏出臥雲院院門,就聽見隔壁的玲瓏壁的玲瓏院傳來幾聲轟然巨響。

  「怎麼了?」兩人提起精神,運起輕功朝聲音來源處奔去。

  「發生什麼事了?」朱納雍眉頭微皺的看著玲瓏院的斷垣殘壁。

  正確地說,只有江太夜之前住的那間寢房和旁邊的花廳碎了一些家具、什物、連錦榻都被轟得破破爛爛。

  「我的房間……」江太夜愕然瞪著她住了快兩個月的地方,她香暖舒適的床鋪、穿衣梳妝的地方,全成了戰後現場。

  齊遠、齊硯跪下請罪。

  齊遠正經又懊悔的說道:「今晚我們兄弟倆練武過招,一時練得太沉迷,打著打著就打進了玲瓏院,不小心使得力氣大了些,不知分寸了些,竟然打壞了姑娘的寢房,請王爺賜罪。」

  齊硯在一旁抖得身體。他的衣服上還有許多木屑,那鋪華美錦榻,就是被大哥打飛出去的他給壓壞的。

  「你們練武練得這麼勤啊?」江太夜吃驚。城裡人真勤奮紅武,練到傷痕纍纍呢。

  齊遠答:「身為王爺的貼身侍從,我們的功夫不可一日荒廢。而且齊硯的習武天資稍差,要勤能補拙才行。」

  練武居然練到玲瓏院,還打壞了王爺心上人的寢房……「你們真是失職!」朱納雍一臉沉痛。他的心思滴溜溜的快速轉著。齊遠齊硯真是忠心啊,連主子剛想到沒多久的困擾,他們這一打一砸,全給解決了。

  朱納雍內心竊喜的思考著該如何利用這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請王爺賜罪。」兩兄弟低頭懺悔。

  這時洛總管聞風出現,只是他向來平靜如水的表情閃著詫異和心痛,他瞪著那些損壞的寶貝兒們,揚高聲音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由於今晚練武的結果是齊氏兄弟一時興起的主意,沒有先請示王爺,也來不及通知總管。

  齊氏兄弟這時猛想起啥事都不太在意的洛總管畢生唯一的愛好:美太、古玩。瞧見洛總管心疼又憤怒的模樣,齊硯縮縮肩膀,支支吾吾的把大哥剛才的話再說一次。

  「你們居然如此胡鬧!要氣死我啊!這些都是王府貴重的收藏啊……唐仕女屏風……屏面丹青是唐朝大才杜牧的手筆,世上只有這麼一組啊!」洛總管死瞪著屏風上的兩個大洞。「宋代官窯的名器……這花瓶的樣式極為少見,珍貴非凡啊!」他轉頭瞪著地上的片片碎瓷。

  「這青銅製式的薰香爐子是戰國時代的寶貝,是越國名匠精砼鑄造的……」洛總管撲到角落,撿起一個略微壓歪的青銅香爐,抽出赭紅壓邊的精美巾帕,像是在擦親爹的骨灰罈似的,仔仔細細的把沾了許多檀香灰的青銅香爐擦拭乾淨,然後就護在懷裡不肯放手了。

  朱納雍看洛總管一項一項的點名地上的那些碎片的昂貴之處。

  呃,他都不知道王爺有這麼多古董、珍品咧。

  每聽見洛總管充滿感情又哀痛的說出一個名稱,江太夜就哆嗦了一下。雖然東西不是她打爛的,但是她不知道房裡有這麼多價值連城的寶貝,她使用時撞了、弄壞了角角了……可是常有的事。

  當初王爺說讓江姑娘住進玲瓏院,吃穿用度全要派上最好的,因此房中的裝飾物品是洛總管一點都不小氣的親自去王府庫房挑了許多寶貝來擺放、使用。

  房中擺掛的美玉,就連齊硯也不知道那些五色極佳的美玉肯定價比千金,兩人在動手練武之前,當然先收妥了,只是其它的古玩就……「王爺、江姑娘……這兩個小兔崽子,你們看要如何處置?」

  洛總管雖是這樣說,但他的眼神和語氣擺明著就是人若不交給他處置,他就不善罷干休。

  「總管息怒。」正當江太夜猶豫著要不要把她也曾弄壞過那些寶貝一小小部分的事情招出時。

  「嗯?」洛總管怒紅的眼睛聞聲看過去。

  被洛總管那紅得像是有滔天大火在燒的眼睛看了那麼一下,江太夜嚇得把要吐實的膽子一縮,連忙躲到朱納雍背後。「就看您的意思,我沒別的想法。呃……別太嚴厲。」她差點忘了,洛總管的武功比朱納雍還厲害很多。

  「王爺?」洛總管看向擁有最高權力的人。

  「人就交給你了。」朱納雍很識相。

  偌大王府主要是靠洛總管的打理,才能如此井井有條。如果說王爺是王府精神上的領導,那麼洛總管就是實質上的領導,朱納雍對於自己多年前禮聘回來的總管也不敢太過得罪。

  聞言,齊遠、齊硯就像蔫了的花兒一般,只差沒無力倒地了。

  「砸壞貴客的寢房,損毀王府珍藏,按照王府規矩,來人啊!撤掉他們獨立的居處,把這兩個小兔崽子關進柴房!除了伺候王爺之外,他們就只能住在柴房裡反省思過。另外,即日起扣下他們的月俸,十年!」

  扣月俸當然不夠賠,這是懲罰。

  江太夜滿臉同情的看著被侍衛帶走的齊遠和齊硯。真可憐!

  其實打壞她的房間也沒那麼嚴重,她不生氣的,頂多換個地方睡而已。

  朱納雍向那對忠心為主的貼身侍從投去安慰的一瞥。等到洛總管氣消之後,本王會補償你們的。

  「請問總管……我今晚要睡哪?」江太夜戰戰兢兢的問。

  洛總管眼睛一眯。他是個心思敏捷的人,當然知道齊遠齊硯之所以不在練武場練武,而跑到玲瓏院練武的原因為何。這種事情要是再來個一兩次,他那顆正值青壯年的心,一定會提早氣老的。「玲瓏院就算清理完畢也沒法住人,其它院落都沒收拾,一堆灰塵,現在只有王爺住的臥雲院有空房讓小姐住了。」洛總管一字一字的磨牙說道:「就委屈您住在王爺隔壁房間了。」

  在看到兩兄弟住柴房的待遇,以及洛總管危險的口吻之下,江太夜絕對不敢有任何異議!她點頭如搗蒜的說:「甚好、甚好。一點都不委屈。」

  洛總管擊掌。「很好。翠袖、杏袖,給小姐整理房間。」

  在後邊圍觀的大丫環連忙應是,趕緊張羅去了。

  聞言,朱納雍的歡快之情藏得極佳,他溫潤如水的說道:「時辰晚了,大家也該歇息了,其他人沒事就退下吧。」他轉頭,牽起她的手。

  「太夜,先前就瞪你在揉眼睛,想必睏了吧。咱們回臥雲院去,別打擾洛總管整理這邊了。」

  洛總管雙眼裡火辣辣的寫著:快走!

  「對對,我困了。早點睡比較好。」江太夜拉著他的手,疾步快走。

  洛總管氣紅著眼睛的模樣,真恐怖!她怕再看下去會作惡夢。

  洛總管拱了拱手。「恭送王爺、小姐。」隨即轉身去瞧那堆凌亂破碎、不知道還能搶救出什麼寶貝兒來的現場。他的心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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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王府裡鬧出這麼大的事,雖然外人不得而知,但是位於皇宮之中的九五之尊當然是略知二一,所以朱納賢下了早朝,就把弟弟如進宮裡問問,聊表關心。

  「小倆口鬧意氣?」皇上問。手邊擺著幾大疊待批的奏摺,但他仍是暫時擱下國事,瞭解一下家事,因為別拖到哪天家事變成國事,就難處理了。

  朱納雍面上微露煩惱和愛意,說道:「回稟皇上,臣弟和太夜兩情相悅,朝朝暮暮都想在一起,無奈尊貴有別、門楣有差,太夜憂心家中長輩不答應婚事,苦惱著解決方式,結果她就這般悶著頭想,想著想著,還是沒想出解決方式,於是她覺得愧見臣弟,就躲了起來。」他合情合理的把重點突顯出來。

  「這等小事值得躲了好幾天,鬧得王府雞飛狗跳?」皇帝微愕。

  日理萬機的皇上覺得這事情的解決方式非常簡單。一道聖旨下去,江家人只能歡天喜地的接旨,敲鑼打鼓的辦婚事。嚴格說起來,女兒能嫁進王府,哪怕只是作妾,也是江家高攀了。這對皇族兄弟對此事的思考方式果然十分相近;皇帝賜婚,你高興也得嫁,你不高興也得嫁。

  「臣弟慚愧。」

  身穿龍袍的朱納緊揮揮手。「你也老大不小,早該成家立妃。這事好辦,朕這個當兄長的就為你作主賜婚。」

  朱納雍趕緊接著強調:「臣弟願納安徽懷遠人江氏為正妃,請皇上成全。」

  懷遠是江太夜路引上所寫的籍貫處。

  「正妃?」皇上微眯了眼。

  朱納雍高聲說道:「是!臣弟此心不改,此意不變,懇請皇上憫臣弟一片真心,賜為正妃。」

  前次進宮請立正妃,他是以進為退,最後有沒有立正妃側妃他都能接受。這次進宮請立正妃,他就沒擺什麼姿態。完完全全是來真的,只接受立她為正妃的旨意。

  一般情況,王爺要立正妃和側妃,通常就是把人選、姓名呈給皇上,皇上通常都沒意見,便直接讓學士草擬聖旨賜婚,婚後錄入皇室族譜。如果很不巧偏偏皇上有意見,硬要亂點鴛鴦譜的另賜親女,或是遲遲不肯下旨,那麼就算是王爺也照樣對自己的親事沒轍。

  皇帝仔細打量了這個弟弟,過了半晌,說道:「請立側妃,朕即刻就給你聖旨。立正妃,朕勸你三思,祖宗家法那關難過。」

  「皇上?」

  「朕的國事正忙,退下吧。」

  一大早,朱納雍就被皇帝宣入宮中,他前腳踏進皇宮沒多久,王府中就來了兩位客人。

  在一處待客的偏廳,洛總管親自作陪,站在江太夜身邊,緊盯著那兩位臉罩紗巾的女子。一老一少,自稱是江太夜的遠方親人。

  在白長老和白妞兒坐在廳裡品茗時,外邊已經調來侍衛圍了三層,就怕有人插翅飛走。

  白長老慈藹的說道:「這次來訪是替莊主帶一封信。」

  「信?」

  「老身擔任莊中長老已有三十年之外,不知占卜過多少次的出莊卦,只遇過三次需要佔遍莊中老少,才能得一吉卦。這種卦像極為少有。你就是第三次。」

  江太夜愣愣的聽著。這些事她都不知道。

  「前兩次的占卜對象,出莊後就未曾歸莊了。老身料想,你該也是如此,於是跟莊主稟明此事之後,該是你的東西帶妥,就動身來尋你了。」

  「未曾歸莊……可是我喜歡裡,想回去……」

  「傻孩子,就算你喜歡山莊,也不准回來了。」

  江太夜驚呼:「為什麼?」

  「還記得第二條莊規嗎?」

  江太夜點頭。

  此時,白長老的眼神一凝,枴杖朝地上的青磚用力一頓。「江家次女閨名太夜,汝犯第二條莊規,從此逐出不見山莊,未得赦令永不得歸!」

  江太夜震驚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白長老!」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山莊,但是?

  洛總管抬頭看了眼那位白髮婆婆。看來這位老人是認真的。

  過了好半晌,江太夜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為什麼逐我出莊?」

  這次是白妞兒開口,她聲音清脆如珠的說道:「你記得你們姐妹三人的父母、親人過世的原因嗎?」江家三姐妹不是親手足,而是彼此的遠房親戚。

  江太夜哽咽。「因外人入侵山莊,惹來殺身之禍。」她原是江家么女,兩歲之後,父母兄長皆亡於那場護莊之戰。她從有記憶以來,就是在實姐姐和長老們的照顧下長大,對於父母兄長去世並無太大哀痛。

  「那次的外人入侵山莊,起因就是莊中女子外出之後,戀上莊外人,最後為山莊引來大禍。」白妞兒說。

  江太夜急急說明:「我不會為山莊惹來禍事!我保證!而且我從沒對任何人提起不見山莊的位置,連朱納雍問我也沒說!」

  白長老緩緩地說道:「孩子,人心險惡啊。當年那女娃也無心為山莊惹禍,但是劫寶之事照樣發生。就算她跪在山莊前痛哭,也救不活那些已經犧牲的命。最後,好好的一個女兒家,就因為癡情、誤信良人,自刎在山莊門口。」她長嘆一口氣。

  「長老,我想家?」

  「為了你好,為了山莊的安全,你就忘了你的出身吧。從今日起,你只是安徽懷遠人。」

  那是孕育她成長的地方啊!突然被逐出山莊,江太夜不知所措,眼淚掉了下來。

  白妞兒安慰童年玩伴:「別那麼難過嘛。雖然你不能回山莊,但是以後我有空就來找你玩,箏夜、實夜也會來探望你的,到時你可別小氣,記得要招待我們好吃好住啊。咳……不過要等大家對這事情淡忘了之後才行。」她略帶敵意地看向一旁的洛總管。可惡的莊外人!

  「聽說你要成親了?」白長老問。白長老和白妞兒已經在京城待了一陣子,自然知道王府在張羅成親用的吉慶物品。

  「沒呀。」江太夜擦擦淚水。沒有莊主和長老點頭,她不敢答應婚事。

  「是嗎?」白長老意味深長的瞅著洛總管。「老身為你的姻緣卜了一卦,你的姻緣在東北,不在莊裡,卦象呈富貴雙全之意,在不見山莊的東北方位。這富貴雙全的人,不知道指的是誰呢?」

  洛總管說道:「當然是王爺。」

  「如此甚好。妞兒,該走了。」白長老頓頓枴杖。

  江太夜上前幫忙攙扶白長老。「這麼快?不留下來多喝幾杯茶,或是一起吃午膳也好,這裡的飯很好吃。」

  「時間差不多了,再待下去,怕會遇到王爺。老身不打緊,但妞兒是未出閣的閨女,犯了莊規,照樣不能回去。」

  白妞兒趕緊摸了摸臉上的紗巾,確定遮得密密實實,不會被人窺見一絲一毫。

  「不用扶了,老身健朗得很。」白長老拍拍江太夜的手。

  「對呀,上個月我要偷溜出來找你時,奶奶拿起枴杖追著我滿山莊跑,可嗆得很,我被打中好幾個枴杖呢!你瞧,這裡還青著。」

  白妞兒掀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瘀青。

  白長老用力咳了幾聲,示意這裡還有外人。

  江太夜摸摸好友手上的青痕。「很疼吧?你別偷溜出來,很危險的。都是我不好,別擔心我。我在王府裡住得很舒服,其實我也沒那麼想回山莊,朱納雍對我很好,這裡也很好……」

  「瞧你強笑的模樣,很醜呀!別裝了,我們一起長大的,我還不瞭解你嗎?哼,如果那個八王爺膽敢欺負你,你就跟我說,我現在有奶奶的六分真傳了,我幫你咒死他!」

  這次換洛總管用力咳幾聲。

  白長老瞪了孫女一眼。

  「別咒別咒,他是個好人呢,我很喜歡他的。」

  「你喜歡那個八王爺就好。」

  「之後可能不常見面,我會想大家的。」

  「不管有沒有見面,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你大婚時,我不知道能出莊,先送你一首歌,祝你們百年好合。」燦爛一笑,白妞兒邊走邊一展歌喉——「雲霧之間,青山綠水,高歌一曲,美酒一杯,笑把風流佩。」高昂的聲音宛如自九天之上迴旋而出。

  江太夜眼中泛滿淚水。這是不見山莊的歌,人人耳熟能詳。

  她隨著白妞兒的歌聲輕輕合唱:「青春年少、文武兼備、風從虎嘯、雲從龍飛、旭日正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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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0 12:11:42 |只看該作者
  白長老含笑的與孫女一起步出王府。

  留下眼露感動與不捨的江太夜,以及一群聽見仙樂之後,陶然忘我、怔愣在原地的王府中人。

  後來,皇帝又招了朱納雍進宮幾次,朱納雍堅決表示要納太夜為正妃,甚至皇帝提議破例給他娶兩名正妃,其中一位必須是官宦千金,但遭他嚴詞拒絕,長跪在地。

  皇帝終於明白朱納雍對她的堅持,於是如江太夜入宮晉見。

  江太夜一句「皇帝老爺爺怎麼一點都不老,而且這麼年輕、英俊!」逗得皇帝哈哈大笑。和她對談一番之後,皇帝便瞭解八弟堅持要娶她的原因。這種真誠、不以媚侍人、沒有任何利益糾葛的可人兒很少了。

  於是這對皇帝兄弟腦中都打著詐算盤:表面上,一個朕很為難、一個求皇上成全;實則朕幫個忙、臣弟幫皇上的忙,雙方各有收穫的進行一些重要利益交換。只是這些檯面下的交換,當然不能像市井攤賑那樣買把菜再送個蔥,或是一個十文錢,買十三個便宜算一百文錢。

  這利益交換的事總要講究一下皇家體面,他們兄弟倆彼此心照不宣。

  不久,八王爺被一歌姬刺殺,匕首入肉三分,血流不止,性命垂危,當時同在府中的十六王爺手臂也受傷了。

  皇帝震怒,命太醫救治,錦衣衛、刑部共同徹查,限日破案。

  從那歌姬刺客查到國舅身上。從國舅身上,查出一堆骯髒事:貪污素賄、搆陷大臣、強霸民女民婦、侵佔良田……這些事情足夠國舅抄家滅族十次了,而且還買兇行刺親王,罪無可赦!

  言官哭諫、百姓唾罵,一堆大臣上奏摺要為枉死的同僚、被欺壓的百姓平反。早朝時,皇帝猶猶豫豫了一陣子,看不出來皇帝是打算接受百宮的建議大義滅親,做到不偏不倚;或是看在老國丈的功,皇后的親,大事化小,免其一死,畢竟歷史上比當今國舅霸道橫行的外戚多的是。

  數日之內,奏摺如狂蜂浪蝶般撲進御書房裡,許多大臣不屈不撓的上諫上書,引經據典的闡述國舅如何的無良、如何的對不起天下、如何的辜負皇上慈愛之名、如何的該殺、誅他九族都算便宜了。暗地裡和國舅有關係的大臣,則是以情動之,說老國太的功勞、說人難免有過錯,總是要給國舅改過的機會。

  朝廷上下折騰了幾日,老國丈、皇后一族提心吊膽了幾日,最後皇帝終於大掌一揮、御筆一批;國丈有功於朝廷,允其告老還鄉,兵權交還朝廷;國舅與一干協從人等共二十七人判斬立決;皇后失德,不適合掌管後宮,貶為宜嬪。

  已故吏部尚書齊令,恢復其名聲,追贈太子太保、光祿大夫。

  對於皇帝的大義滅親、賞罰分明,百官歡欣鼓舞,齊頌「吾皇聖明」。

  雖然沒有抄家,但老國丈對於黃河大水的賑銀捐了五十萬兩銀子,為兒子敞善事,皇帝嘉此善舉。老國丈只有兩個兒子,一個嫡出的,被斬;另一個妾生的,雖然沒有哥哥聰明,但至少能留著送終和傳遞香火。對此老國丈不敢有什麼怨言,還是感激涕零的謝皇上恩德。

  於是,這場王爺遇刺案很快的就落幕了。為了補償王爺的受傷,皇帝賜給江太夜祖上三代宮職,並親自為這對新人選了黃道吉日。

  一般而言,皇子成年後,就該給予封地,讓他建府開衙,八王爺成年時,正巧是太祖皇帝纏綿病榻的時候,所以封地還來不及賜。後來朱納賢剛登基那幾年,有意無意的不提此事,只在京城修建了八王府給他。

  現在皇帝即位七年,王爺早就成年,而且要大婚了,這封地總該賜了吧?

  皇帝當然不會坑了應該要給兄弟的封地,於是下旨封「衡王」,賜府賜藩,只不過那藩地大小……比起太祖皇帝以前賜的,嘖嘖,小了很多很多。有一點令人玩味的是,封地位置先在山東濟南一帶,風景優美、地多名勝,而且離京城極近,是所有藩王的封地裡,離皇帝最近的一個地方。這究竟是代表皇帝的信任?還是代表皇帝的監視?恐怕只有這對皇室兄弟才知道吧。

  濟南的王府尚在修建中,因此他們的婚禮是在京城的王府舉行。

  現在不能叫八王爺,要稱呼衡王爺了。

  當日,不見山莊莊主親來作為女方的主婚人,同來的還有數位多年前因故離莊的男女。見到莊主來參加婚禮之後,新嫁浪江太夜一直就很激動。太好了,莊主還是理她的!心中那股被山莊放逐的落寞之情這才逐漸淡去。

  婚禮的最高潮是宮中來的一道聖旨,皇帝賜美玉兩對、貢茶十斤、錦布百匹、黃金百兩、御賜金牌一面,上刻「衡王千歲」。

  對此,賓客們暗地裡扔掉了一個封地過小的皇室八卦話題,紛紛猜測起那塊御賜金牌的用意。

  洞房花燭夜——「哎,你動作小些,胸前的傷口還沒全好呢。」他胸前那道入肉三分的傷口雖用了許多珍貴藥材治療,但也沒那麼快好。

  他花費了許多心思才娶到的人兒呀……朱納雍哪還顧得上胸前深長的傷口,喜筵上喝了許多酒,他此時紅著俊臉,迫不及待地想把渴望已久的她融入自己的身體裡,感受肌膚相觸、水乳交融的深刻親近。

  「愛妃,幫夫君脫衣!」朱納雍的手沒空,正忙著解她的鳳冠霞帔,因此他那身繁複的喜服沒時間脫下。

  「好好,你別急,很快就好了。」這句話絕對是哄他的。江太夜光是研究他的腰帶該如何解開,就花了許多時間。

  春宵一刻值千金,朱納雍等不及慢慢脫衣了,他灼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纏綿吻著她塗上豔麗胭脂的嫩唇。「愛妃愛妃,我的愛妃,一生一世陪伴我的愛妃……」他吻得嘖嘖有聲,彷彿就想這麼將她吃得一乾二淨。

  江太夜被他吻得天旋地轉,兩人拉扯間,也不知是怎麼辦到的,那條錦織腰帶就讓她給拉掉了。

  至於來道賀的賓客之中,有一位署名虎子的吊晴白額虎,一位署名乖乖的猴子,洛總管是到了下半夜才發現那輛一直停在前院側邊的馬車。雖然那隻大老虎待在籠子裡,但是洛總管還是被威猛的虎吼驚得差些摔掉手中的古玩,那是給王爺王妃的新婚賀禮,他正要收進庫房。

  老虎?這應該待在深山裡的兇猛動物,為何會出現在繁華熱鬧的王府中?

  至於那對新成婚的夫妻則是到隔天早上,洛總管硬著頭皮上前敲門時,才知道此事——朱納雍瞪圓了眼睛,江太夜丟下要幫她梳髮畫眉的丈夫,歡呼一聲的去找她的好朋友了。

  直到快一個月後,繼上一批以聘禮為名的押鏢物,不見山莊的莊主又收到衡王府託運來的東西:虎子和乖乖。

  當然,這兩批鏢物的價格,莊主都很客氣的算朱納雍親友價——加兩倍。

  後來——朱納賢坐在御書房的龍椅上,手邊照樣有一堆待批閱的奏摺,他認真又仔細的——閱讀那些奏摺。這個帝國太大了,稍有個小疏失,就關係著幾百幾千條人命,他從不輕忽任何小事。

  他看了一些奏摺,又接見了幾位大臣,有臣子提起皇上目前無皇子的情況,建議召開選秀女活動,為皇家子嗣增添香火。

  皇后被貶為宜嬪之後,一些家有閨女的朝官就開始摩拳擦掌。

  朱納緊吩咐了禮部官員去籌備選秀,又點了今晚侍寢的嬪妃,現在御書房就剩下他一人了。

  如果皇帝有兒子的話,衡王終其一生只能做個富貴王爺;如果皇帝沒有兒子孤話,衡王手中無兵無權、藩地過小,要和其他兄弟爭帝位也沒本錢。

  望了下御書房外無邊無際的藍天,皇帝低聲說道:「所有兄弟裡,你對朕是最好的,朕對你卻是最嚴格的。一年裡,你只有半年能待在王府享福,另半年的時間把你放逐民間,是要你代朕瞭解民情,瞧瞧哪裡的官員貪腐,哪裡的百姓生活在苦難中。朕的苦心你應該明白。希望這份兄弟禮賓司能善始善終,不會兵戎相見。」

  「如果朕過身之前仍沒皇子的話……唉,朕最大的遺產——江山,就要交到你手裡了。」最後那句話,在他立遺詔、殯天之前,他是絕對不可能對八弟說的。

  朱納賢笑了下,拿起下一份奏摺繼續批改。

  「耶,我可以不住在王府裡?」江太夜身著王妃服飾,忽聞此言,直接從涼亭的椅子上蹦跳到朱納雍面前,雙手揪緊他的衣服。

  雖然衡王府很大很漂亮,濟南景色美麗迷人,但是逛了一個月多,江太夜那種喜歡到處跑的個性就開始忍不住想去新的地方遊歷。

  然而,前幾天洛總管卻兜頭澆她一盆冷水:藩王擅離封地,各地衙門皆可拿問。

  換句話說,衡王可以在封地四周當土著人霸王,但若沒有宮中的旨意,隨便離開封地是有罪的。

  「皇上的密旨下來了。」朱納雍高興又得意的朝她展開明黃錦布。

  「我們可以出府玩了。」像個富家公子哥、讀書人、普通老百姓的出府,沒有皇室律條、沒有王爺威儀、沒有奸細暗中盯梢,他和妻子可以像平常人一般,自由自在的前往任何一個他們有能力去的地方!

  「皇帝老爺爺人真好。」江太夜一臉歡喜的摸著那道聖旨。

  聞言,朱納雍的臉微微抽搐。人好?皇帝可是比他更陰險的老狐狸——「上面寫說可以帶四個人,扣掉我,還有三人。你要帶誰?」

  四人?這麼少!洛總管皺眉。王爺是千金之軀,微服出府起碼要有一整隊侍衛保護才安全。況且在外奔走,諸多不便,多說也要有十個僕從才能打點好隨行事宜。皇帝真小氣,這擺明是在操勞王爺嘛!

  「我們願隨侍王爺身邊!」齊遠、齊硯同聲說道。

  「齊遠可以。齊硯,你一個小姑娘家,外出總不方便,你不行。」

  前吏部尚書的冤洗刷之後,原本為了掩人耳目的齊硯便恢復女兒身了,只是她仍習慣以男裝打扮。王府中知道齊遠和齊硯是前吏部尚書子女的人非常有限。

  「王爺、王妃身邊總要有人伺候起居,翠袖、杏袖她們是沒練過武的丫環,在外奔波難免會遇到危險,這時我就派上用場了。」

  朱納雍思索了下,點頭同意。

  齊硯喜形於色,掩不住滿臉的興奮。

  「還有他人?」江太夜問。

  洛總管摸了下腰間的暗紅腰帶,說道:「卑職不去。」別看他。

  他這位鼎鼎有名的大俠跑來當王府總管,就是為了王府庫房裡的美玉和古玩。江湖再大,也沒有那堆漂亮寶貝兒可愛,他喜歡官運亨通在王府裡。而且那堆賀禮中的古玩和美玉他還沒摸熱呢。

  「王爺不在時,卑職會打理好王府,讓您回來時能舒舒服服的過日子。」

  朱納雍猶豫了一會兒之後,終於放棄帶著武功高強的洛總管一同遠行。如果把洛總管帶走,那他回府時,肯定一堆雞飛狗跳的事情在等他裁決。

  「反正只差一人而已,就算路邊隨便撿個人也沒關係啦!收拾包袱打點馬車,明天一早就出發!」江太夜喊。

  「想先去哪兒?」朱納雍笑問。

  「去關外,去草原騎大馬!對了,把昂星和驍將也帶上!」

  「好,依你。」朱納雍點頭。關外呀……那就先去北邊看看。聽說多年前降服的朵顏三衛最近有些蠢蠢欲動,不知道那些歸化的蒙古人最近是什麼心思。

  「去開封。我想去看以前包青天包大人審案的開封府!」百姓口中傳唱的包青天故事,她當然聽過。正氣凜然、不畏權貴的包大人啊,小時候聽說書時,她十分嚮往呢。

  「好,依你。」朱納雍點頭。開封呀……河南一帶的黃河決堤,七年就決堤了兩次,正巧去看看究竟是治河方法有誤,還是官員修堤不力。

  江太夜每說一個地方,朱納雍就附和的答應,心裡盤算去那邊能順便做什麼有利江山社稷的事。朱納雍陰險歸陰險,心機深歸心機深,但是對一位王侯和兄弟應盡的責任,他不會只顧著享樂而壞了大事。

  實是天下之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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