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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樓雨晴]沒有嫦娥的中秋節【姻緣線2】[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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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 00:18:19
  隔天,裴季耘依著她給的地址,來到耿凡羿的住處。

  「裴季耘,有件事想請你幫忙。」沒有任何客套的寒暄,似乎早知他會來,耿凡羿直截了當地拋出這一句。

  「沒問題。」他也不囉嗦,沒第二句話便應允。

  「你不問問我什麼事?」畢竟,他們沒什麼交情,有一度還差點反目,他會不會答應得太爽快了些?

  「做不到的事,你不會向我開口,既然做得到,有什麼理由不幫?我明白如非必要,你是不會輕易求人。」

  耿凡羿沉默了下——「謝謝。你這人情,我記住了。」


  情勢的急轉直下讓人傻眼,耿凡羿挑了個日子,裴季耘裡應外合,借口說要帶若嫦出去散心,征霉得杜明淵首肯,成功地將她帶了出來。

  「為什麼堅持要挑這一天?」原本與人有約的裴季耘挪出時間,不解地問。

  「不為什麼,今天剛好是若嫦滿二十歲生日,我半年前也滿二十了。」

  「所以?」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風花雪月,慶祝生日!

  「所以準備好你們的身份證、印章,我們法院門口見!」

  就因為這任性傢伙的一句話,他當真配合著行事,還順道去拎了範行書作陪,因為那孤僻傢伙根本沒朋友!

  於是,就在杜若嫦二十歲生日那天,她成了耿太太,證書上兩名見證人的名字,是裴季耘與範行書。

  那天晚上,她在他懷中,流下喜悅的眼淚,顫抖著,成為他的妻,名副其實。

  耿凡羿擁抱著她雪白赤裸的胴體,牢牢嵌入身體之中,熨貼著每一寸肌膚跳動,感受為對方而付出的熱情,律動出生命的狂喜樂章。

  那一瞬間,他們真的感覺,世界再沒有一刻,比現在更美好!

  當一切歸於岑寂,他調整呼吸,由身後親密地環抱住她。

  她望著兩人親密交握的手,輕撫指間相互輝映的銀戒。「季耘說,你為了買這對婚戒,到工地連續做了一個禮拜的雜工。」

  這多嘴的傢伙!耿凡羿皺了下眉,淡淡打發過去。「不值幾個錢,還是委屈了你,無法給你更好的。再過幾年,等我畢了業,可以全心賺錢時——」

  一記緊密的擁抱,打斷了他的話。

  「夠好了,真的夠好了。」她回身,哽咽地用力抱住他。

  幸福的感覺,令她酸得想掉淚。

  撫過他身上工作留下的新傷,她心疼得想哭。「答應我,不要再做這種傻事了,我捨不得你這樣虐待自己。」

  「不能給你一場隆重的婚禮,將你放在鮮花與眾人的祝福當中,滿足每個女人穿白紗的夢想,我已經夠愧疚了,如果連對婚戒都給不起,我會恨死自己。」

  「我不在乎啊!只要為我戴上戒指的那個人是你就夠了。」

  「不夠,對我來說不夠,你值得擁有最美好的一切,總有一天,我會親手為你戴上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婚戒。記住,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嗯。」她動容地眨去淚光。他的心意,她感受到了。


  在裴季耘裡應外合的幫忙下,她不著痕跡地到戶政事務所辦理了結婚登記,以及戶口遷移和更新身份證等事宜。

  一切塵埃落定,他們鬆了口氣,沒多久,也東窗事發了!

  「若嫦!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杜若嫦的視線,由父親盛怒的臉龐,移向被丟在桌上的戶口名簿。

  她心抖得快跳出來,吸了口氣才力持鎮靜地回應。「就是您看到的這樣,我和凡羿,已經是合法夫妻了。」

  「什麼?!」杜明淵這把火一燒,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沒想到向來乖巧文靜的女兒,竟會膽大包天至此,抄起籐條便往她身上掃。「是誰教你的?敢先斬後奏,以為這樣我就沒轍了嗎?離婚,立刻給我離婚!」

  「不!」她咬牙,忍住一道道由身上蔓延開來的疼楚。「不論在名義上,還是實質上,我都已經是凡羿的妻子了,就算離了婚,你以為誰還肯要我?這種事在上流社會中是瞞不住的,你不是最愛面子的嗎?這麼丟臉的事……」

  「你也知道丟臉?!那你還做!」這一板,挨得更是結結實實,她不閃不躲,一旁的母親看不下去,出面阻攔。

  「別這樣,孩子都大了,不好看。有話好好說。」

  「還有什麼好說?你女兒把事情都給做絕了,還怪我沒給台階?」不理會妻子苦口婆心的勸阻,杜明淵硬是怒火燒上九重天。

  「追求真愛,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好丟臉的。爸,我不認為我有錯,今天我還在這裡,是因為我還記得二十年的養育之恩,我還是渴望能得到你和媽的諒解與祝福……」

  「用這種手段強迫我同意,還想要我祝福?這算什麼?我杜某人的女兒,結個婚要偷雞摸狗,見不得人的,你嫌我臉還沒丟夠是不是?你要你的真愛,好,你去!走出這扇門,我就當沒生過這個女兒,哪天日子過不下去也別回來找我,我倒要看看,你的愛情能不能讓你吃得飽、穿得暖!」

  「我會的!爸,我會向你證明,我的堅持沒有錯,我的選擇更沒有錯——」

  「好!」杜明淵恨恨地甩開籐條,撂下狠話。「你要是敢走出這裡一步,做不到今天說的每一句,到死都不必回來!」

  杜若嫦沒有遲疑,顫巍巍地撐起身子,帶淚眸光望了父母一眼,堅決地轉身而去,沒再回頭。

  這是一條不歸路,一旦選擇,就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這是耿凡羿當初對她說過的話,但是她並不後悔。

  她要去尋找她的幸福,有個人,在另一頭張開雙臂等著她。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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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 00:19:13
第六章

  午夜十二點,耿凡羿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中,將疲憊的身軀癱入床內,照理說體力耗盡的身心都極度渴望進入夢鄉,然而沾了枕,腦海卻睡意全無。

  這上頭,還留有屬於女性的淺淺幽香,原本單人的枕頭成了雙,思及前幾晚在這張床上的纏綿,他唇畔浮起淺笑。

  多麼不可思議,他現在是有婦之夫了呢!

  不知——若嫦現在好不好?她說會找機會和父親談開,雖然他覺得此舉很多餘,但是顧慮到她的心情,女人總希望能帶著家人的祝福和另一半廝守終身,這也是他心底最大的愧疚,也就沒阻止她了。

  可是——裴季耘說,杜明淵的個性很專制固執,若嫦這樣——真的不要緊嗎?

  愈想愈擔心,更是無法安心入睡了,起身倒了杯水正要入喉,對講機急促響起的鈴聲害他嗆了下,摔破水杯。

  我在慌什麼?

  耿凡羿不解地蹙眉,拍了拍胸口安撫自己,接起對講機。「喂?三更半夜誰趕投胎——」

  「凡羿——」一聲哽咽泣語,嚇掉了他手中的話筒。

  若嫦?!她在樓下?!

  回過神後,他以跑百米的速度衝下樓,開了鐵門,一道嬌軀飛撲而來,他楞了個十足。

  「你……怎麼……發生什麼事了,若嫦?」

  「我只剩下你了,凡羿,我什麼都沒有,只剩下你了——」她痛哭失聲,緊摟住他,像溺水的人,攀住唯一的浮木。

  耿凡羿早料到會有這一天,並不太意外,輕拍著她。「沒關係,我說過我會在這裡等著,現在你已經來到我身邊,就沒什麼好怕了。」

  是啊,他們在一起,沒什麼好怕了。杜若嫦安下心,閉上眼,全心依賴著,將自己交給他。

  耿凡羿不再多說,張手抱起她上樓,放在床上,轉身要去擰條熱毛巾,她心慌地坐起身——「凡羿!」

  「不要下來,小心這裡有碎玻璃。」他掃掉玻璃碎片,以報紙包好,再到浴室擰好毛巾回到她身邊。

  「你也真是糟糕,怎麼不打個電話叫我去接你呢?」他一邊拭淨小臉、纖頸,拉起小手見著掌心的擦傷,他眉頭皺得更緊,小心翼翼擦拭上頭的沙土,再看到她連鞋都沒穿的纖足磨出纍纍傷痕,他咬牙,忍了許久的粗話終於飆出口。「媽的——」

  「啊!」她腳一縮,退到床角。

  「你不要怕,我不是罵你——」

  「我知道。」她怯怯道,不敢看他。

  耿凡羿察覺有異,視線停在剛剛握住的腳踝上,再移向她異樣的表情,念頭一轉,迅速撩開長裙,在見著上頭的道道傷痕時,飆高的火氣再也無法自抑。

  「還有呢?」他沈迫著聲,問道。

  杜若嫦根本不敢迎視他難看到不能再難看的臉色,逕自低垂著頭。

  不等她回答,他索性自行動手脫去她身上的衣物,在看清原本雪白無瑕的嬌軀,如今橫布著深淺下一的傷痕,他閉了下眼,再也說不出話來。

  「凡羿——」她驚怯地扯扯他衣袖。「你,在生氣嗎?」

  倏地,他張手將她緊緊摟在懷中,他必須咬著牙,才能不讓自己吼出聲。

  為什麼他要讓自己的妻子受這種屈辱?為什麼他沒有辦法光明正大的讓所有人認同她的選擇?嫁給他,難道就這麼罪無可恕嗎?

  「若嫦,我好氣自己——」

  「別這樣,凡羿,我沒關係的。你不是說,只要來到你身邊,就沒什麼好怕的了嗎?離開那個家的時候,我什麼都沒帶走,只帶了一顆真心過來找你,我是憑著自己的力量,一步步來到你身邊的。」

  「嗯。」這樣也好,什麼都不帶走,今後兩不相欠,他會和她,憑著自己的力量做給所有人看,向全世界證明她的選擇是正確的,她今天的苦,不會白受。

  他張手將她抱進浴室,放了熱水,明白他的意圖,她羞紅了臉。「我自己來——」

  「跟自己的丈夫還害羞什麼?」不接受拒絕,耿凡羿堅持為愛妻服務,洗淨身子,以浴巾裹住,再抱回床上,取來藥膏,溫柔而謹慎的塗抹在每一道傷口上。

  一切就緒,杜若嫦的小臉早已紅得像熟透的草蝦,那每一道溫柔指尖的撫觸,都令她羞不可抑,再見他脫去方才弄濕的衣物,關了燈鑽進她身畔……

  耳畔傳來他的悶笑聲。「你想太多了,老婆。雖然我萬分樂意這麼做,但是你身體恐怕吃不消,今晚還是這樣就好。」

  她哪還說得出話來,將發燙的小臉埋進他胸膛,再也抬不起來。

  那一晚,他們什麼都沒做,只是倚偎著,分享彼此的體溫,傾聽對方的心跳,可那樣的溫馨,卻勝過千言萬語,點滴纏綿。


  當單人生活,成了兩人世界,很多事情,都不得不跟著改變。

  一間屋子裡,多了女主人,不再只是單純休息的地方,它有個專有名詞,叫做——家。

  而這個女主人,會為他打掃屋子,佈置環境,準備晚餐,隨時有乾淨的衣服穿,扣子掉了也不再需要煩心,夜裡再晚回來,床鋪的另一端永遠為他溫暖著。

  當然,除此之外,耿凡羿也必須適應生命中多了個人之後,隨之而來的壓力與責任承擔,以前一人飽全家飽,現在生命中多了「妻子」這個名詞,與她成了生命共同體,做任何事也都多了些許考量。

  最實際的問題,便是兩人的學業尚未完成,光是學費及平日的生活開銷就是一項經濟負擔,若嫦與他商量想出去工作,但是原本的簡餐店在她離職之後就另請新手了,他考量之後,決定另外再去找份收入較高的工作,讓她回去簡餐店做已經得心應手的事務,將她放在她熟悉的環境,又有大夥兒照應她,他也比較能掌握狀況,確保她不會受委屈。

  下了班,他會順道繞路過去接她,眾人司空見慣,總戲謔地揚聲喊:「小嫦,你老公來接你了,還不快快出來迎接。」

  「凡羿,今天是鳳梨排骨,給你當消夜。」她揚揚手中的紙盒,獻寶似的。

  「哼哼!我就說張叔偏心,以前我在的時候,就沒那麼好,三天兩頭有東西吃。」他心理不平衡地直抗議。

  「因為我比你還得人疼啊!」她樂得開懷,悄聲在他耳邊說。「我還打算以後直接買了材料過來請張叔幫我們做,這樣就可以省了家裡的瓦斯和水電費,你也不用再被我的手藝荼毒。」

  「你真是愈來愈賊了!」兩指輕擰了下她的鼻尖。論起精打細算,她居然能狠成這樣,以前真是太小看她了。

  「小倆口不要再肉麻當有趣了,快回被窩裡去抱著滾比較暖。」終於有人看不過去,調侃他們兩句。

  若嫦嬌容一羞。「鳳姊!」

  耿凡羿大笑,揚手揮了揮。「那我們走了!」

  入了夜,巷子裡悄無人跡,他們住的地方又是位於最後方的老舊公寓,地勢偏僻,出入的人三教九流都有,這也是他不放心讓若嫦一個人在晚上單獨出入的原因,若不是為了省點租金,他不會在這裡住那麼久。

  上樓時,一名略有醉意的中年男子由他們身邊經過,在樓梯間擦身時,巍巍晃晃的身子刻意往若嫦身上磨蹭,她嚇得趕緊縮向丈夫懷裡,耿凡羿瞪了他一眼,他才識相地下樓。

  「真沒品!」他厭惡地哼道。

  若嫦拿了鑰匙開門,順便回答他。「住樓上的,上個禮拜才剛搬來。」

  想到更嚴重的問題,他關上門,問著取碗筷的妻子。「這不是第一次了吧?」

  她回身淡笑。「我會小心一點的。」

  他就知道!這種事,若嫦一定不會主動告訴他的,怕他為此而困擾,如果他沒猜錯,這也不會是唯一的問題。

  隔壁的通宵麻將聲,勉強可以忍耐;樓上夫妻三天兩頭暴力相向,嚷著要燒房子,當作沒聽到就是了;樓下的應召女每天帶不同的客人來,也還可以視而不見;警察三天兩頭的臨檢,只要三天兩頭強調他們是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日子也還過得下去,可是現在,就連性騷擾都來了……

  這種地方,還能再住下去嗎?以前他一個人,無所謂,忍一忍就過去了,可是她是女孩子,難免擔驚受怕。

  「若嫦,我在想——」

  她搖頭,阻斷他的話。「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說過我會很小心,你就不要再為這種事心煩了。」

  「可是……」

  「而且,也沒你想得那麼糟啊,像春嬸,她就很照顧我們啊,昨天我還去她那裡,學會怎麼做蚵仔煎呢,改天做給你吃。」

  「那是唯一的例外。」他咕噥。春嬸也是因為死了丈夫,一個女人帶著小孩是很辛苦的事,不然人家哪肯住這種地方。

  「好了啦,再不吃菜要涼了。」將碗筷一徑兒塞到他手中,催促著他。

  耿凡羿挾了塊排骨遞到她唇邊,她搖頭。「我在那裡吃過了。」她抿著笑,趴在他肩上悄聲道:「告訴你哦,每次張叔做菜,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我有時候都會忍不住偷吃。」

  耿凡羿白她一眼,筷子敲她額頭一記。「養老鼠咬布袋。」

  她呵呵笑,賴在他背後,兩手圈住他頸子,下巴靠在他肩上,撒嬌地直喊:「凡羿,凡羿,老公——」

  「幹麼?」他沒好氣地。「有任何『要求』,也得等我吃飽了,有體力再說。」

  嬌容一羞。「人家才不是那個意思!」

  「那不然『人家』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覺得我好幸福哦——」

  「嗯哼!」這聲輕哼,完全不具任何意義。「灌迷湯不會讓我忘了你差點被當的事實!你書到底怎麼念的?」

  「我心思不在那裡嘛,不然我先休學好不好?這樣可以找分正職的工作,然後——」

  「然後你就死定了!」他撂下狠話。「少跟我來這套,以為我不曉得你在想什麼?要就給我好好念,其他事情不用你操心,再不,連簡餐店的工作都辭掉,我就不信你還讀不起來,該怎麼選,你自己看著辦!」

  她本來還想上訴,但迎視他堅決的眼神,只能不情不願地撅嘴不吭聲。

  「想想看,你當初為什麼想學服裝設計呢?」他開始遊說。

  「因為想為自己喜歡的人做衣服啊!」

  放下碗筷,他張手將身後嬌妻拉進懷裡。「那就是了,我都還沒穿到,你怎麼可以半途而廢呢?漠視我的人權。」

  「你少臭美了,我又沒說喜歡的人是你,是我兒子,不行嗎?」

  輕輕挲撫嬌軀的手一頓。「你很想要小孩嗎?」

  「當然想啊,你跟我的小孩耶,不知道會長得像你還是像我,如果是男生的話,一定要有你的骨氣和才情,但是臭脾氣就不要了,如果是女生的話,嗯——我個人覺得我比較漂亮,臉蛋像我好了……一個你和我的縮小版,光是想就覺得好有趣……」說到一半,終於察覺他異常的沉默,她笑意頓失。「你不喜歡小孩?」

  「喜歡啊,你想到哪裡去了。」他牽強地擠出笑。「但是——呃,那個,若嫦,我們能不能,過幾年再生?現在不是時候,我們還年輕,也都還學不會怎麼當父母,生兒育女,是一項很沉重的負擔,我們連生活都成問題了,目前我真的沒有這樣的打算,等畢了業,我可以全心在工作上衝刺,經濟基礎也穩定了些,才能全心去教養下一代。」

  她鬆了口氣。「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好啊,我同意。」他考量得比較周全,她只能配合著他的步調走。

  「你能諒解就好了。」他本來還擔心她挺著一顆球,弄得他不得不同意她休學呢!

  耿凡羿輕撫她的長髮,相互倚偎著,共用難得的旖旎溫馨。

  這個家,因為她的加入也注入幾許生氣,經由她的巧手佈置,以往對他來說只是個睡覺休息的地方,如今多了眷戀,多了情感,也多了溫暖。

  窗邊的小盆栽,是她到花材店買了種子、培養上親手栽種,每天澆花、悉心照料,前幾日終於見它抽芽;天藍色的窗簾,也是她利用擱置無用的布料,親手裁剪車縫而成;還有小抱枕、桌巾等等小擺設,這些都花不了多少錢,但是經由她的巧手,有了煥然一新的美感,以及家的感覺,而為他佈置這個家的女人,名喚妻子。

  意識到這個名詞的實質意義,他動容地收攏雙臂,習慣性地執起柔荑親密交握,感受到掌心廝磨的肌膚不若以往的細嫩柔滑,他一頓,凝視掌心之中,那雙為他操持家務,而不再嬌貴細緻的小手,耿凡羿心房泛起淡淡的酸疼。

  原是受盡嬌寵的千金大小姐,如今卻要陪著他挨苦受罪……

  「凡羿,你在想什麼?」

  「沒。」他扯開笑,淡淡帶過。「我在想,這個周休我們老闆辦員工旅遊,可以攜帶家眷哦!」

  「這麼好?」她興奮地坐起身,勾住他的脖子追問:「去哪?」

  「南部。大致行程,應該是墾丁、海生館等等主要景點吧!」

  「墾丁我知道哦!好幾年前,大概是國中畢業的那年夏天吧,有獅子座流星雨,因為墾丁是觀看流星雨的最佳景點,我就和同學很瘋狂的一路飆到關山去呢!現在想想好懷念哦——」她一臉嚮往,唇畔掛著純淨的笑。「從我們交往以來,好像很少真正一起出遊過,就當是度蜜月,好不好?」

  「好。」他溫柔又心疼地吻了吻她。「你明天上班記得跟鳳姊說一聲。」

  她滿足地窩進他懷中,嬌喃:「你最好了。凡羿,我好愛你哦!」

  耿凡羿不語,密密環住嬌軀,淺淺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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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 00:19:39
  兩天一夜的旅遊,他們拋卻凡塵俗世,盡情徜徉於南部的山水風光之中,小灣戲水、關山賞景,以及海生館中看海豚躍出水面的美麗身姿……

  她驚喜不斷、愉悅美麗的笑容,讓他盡收於一張又一張的底片之中,這些都會是他們一生珍藏的美好記憶。

  同事們羨慕他有個甜美可愛的女友,同宿一房、姿態親暱也只當他們熱戀當中,少有人知道他們其實是夫妻,幾個私底下對耿凡羿有好感的女同事,見他們感情甜蜜深摯,也不得不黯然死心了。

  回程途中,坐在車上,意猶未盡的杜若嫦嘴巴還動個不停,身體累了,情緒還處於極端亢奮中。

  「老婆,你安靜點,你說不累,我耳朵都聽累了。」

  她笑呵呵地。「海豚好可愛嘛,我有餵它吃東西耶,還有摸到它哦——」

  「是是是,我有看到,照片還是我拍的呢。」

  「是嗎?呵呵,我忘了。凡羿,我們下次還要再來哦!」她總算甘心合上嘴,靠向他懷裡。

  「累了?」見她垂下眼皮,他將冷氣口關閉,拿出外套蓋在她身上。

  「有一點,可是還不想睡。」小手纏抱住他的腰,低低輕喃。「我發現,有好幾個女同事暗戀你哦,你為什麼都沒跟我講?」

  「有嗎?」根本沒留意。

  「起碼三個。」

  他挑眉,咋舌道:「我怎麼不知道自己這麼搶手?」

  「你這人,就會裝蒜。」她撅著小嘴低噥,以前她喜歡他時也是這樣!

  他失笑,輕啄了下紅唇。「吃醋了?」

  「吃什麼醋?反正她們看得到又吃不到。」她輕哼,佔有性十足地纏賴。

  「是嗎?」他壓低了音量,在她耳畔勾魅低語。「那請問吃得到的耿太太,我好吃嗎?」

  嬌顏一紅。「你討厭。」

  他沉沉一笑,任由她嬌瞠。


  結束了南部之旅,回到原本的生活步調中,日子仍是忙碌,只有夜裡回到家中,才能聊聊心事,片刻倚偎。

  近來,他又更忙了,有時送下班的她到家,又立刻要出門,只交代她先睡,不用等他,他們就連說幾句話的時間都少了。

  天未亮,敏感察覺到身畔的溫暖遠離,她驚醒,睜開惺忪睡眼。「凡羿?」

  「沒事,你睡。」將白鯨布偶塞進她懷裡,在她唇際印下一吻,才起身梳洗。

  這是對情人布偶,兩隻一模一樣的小白鯨在靠近時,會發出「I  love  you」的聲音,是那回去南部時,在海生館買下的紀念品。第一眼看到時,她就好喜歡了,可是因為價錢的因素,她並不打算買下,耿凡羿看穿她的心思,不顧她的阻止,堅持買下,笑笑地調侃道:「就當是我們的訂情物,你一隻,我一隻,只要我們每一回累了回到彼此懷抱,小白鯨就會代替我們說出心裡最渴望告訴對方的那句話。」

  思及此,杜若嫦抱緊布偶,在心底無聲歎息。

  她知道他最近在清晨的魚貨市場幫忙卸貨,原本就已經夠晚回家了,現在天未亮又得離開被窩出門去,真正休息的時間還剩多少?

  每當提起,他又總是雲淡風清地說:「我習慣少眠,多睡少睡點都沒差的。」

  可是每當看到他因為魚貨市場的粗重工作,而被冰塊凍傷皸裂的手,她的心就好難受。

  為什麼要這樣呢?

  他們原本的生活,就已經過得去了啊!只要量入為出,日子不成問題的,他何必把自己逼到這般地步呢?

  她明白,他是個有責任、有擔當的男人,娶了她,就不會委屈她、讓她陪著他過苦日子,可是,既然選擇了他,她就不怕吃苦,她奢求的不是更好的生活品質,而是他能夠健健康康的,—直陪在她身邊。

  聽到刻意放輕的關門聲,心知他出門去了,她睜開眼,盯著窗外未白的天色,在心裡計劃著等會兒要去市場買隻雞,再問問張叔一些燉補的做法,不然他這樣早晚會把身體搞壞。





  當天晚上,耿凡羿同樣送她回來後,再去繼續他的「兩段式工作」。若嫦忙進忙出,照著張叔敦的吩咐,在中藥店買了枸杞、紅棗、洋參等等,林林總總的材料,再依著記事本上的步驟細火熬煮。

  忙了大半夜,耿凡羿終於回來了。

  「哇,老婆,你還沒睡呀,在煮什麼?好香哦!」

  「等你好久啦!」她將努力一晚的成果端上桌。「快點,努力吃吧!」

  耿凡羿湊上前。「喂,一整隻雞耶,你想撐死我啊!」

  「吃多少算多少啦!」她舀了碗湯遞去。「張叔說精華都在湯裡哦,好不好喝?」

  「我老婆煮的,誰敢說不好喝我揍他。」他嘗了口,一臉幸福。

  她微笑,忙著幫他去骨,將鮮軟的雞腿肉挾到他碗中。

  「你也吃啊!」挾了塊入口即化的嫩肉湊到她嘴裡。

  一人一口倚偎著分享食物,這樣的溫存時光,已經好一陣子不曾有過,他們都分外珍惜這難得的溫馨。

  吃完消夜,他進浴室洗澡,她收拾桌面,等他出來時,看到剛洗好碗的她,突然想起。「啊,差點忘了!老婆,快過來。」

  他拎起剛剛進門時順手擱置在桌邊的紙袋,塞到她手中。

  「什麼東西?」她疑惑地看向裡頭的瓶瓶罐罐,有化妝水、乳液、晚霜、護手霜,還有化妝用品等等,全是知名品牌,價格絕對不低。

  「專櫃小姐說得很複雜,我盡力了,女人家的東西我實在搞不懂,你自己再研究看看。」

  「你買這些東西做什麼?我又用不著。」

  「誰說用不著?我從沒聽過哪個女人沒有幾樣保養用品的,你看你這雙手,再不保養一下,就快粗得和春嬸有得比了。」

  若嫦反手握住。「你先看看自己,再來說我吧!」他那雙手不比她更糟?

  「男人哪有差?但女人都是愛美的。」

  他說得自然,她卻聽得心好酸。他自己省吃儉用,卻堅持不虧待她——這就是她的丈夫啊!

  「反正你又不會嫌棄我,有什麼關係呢?你工作已經夠辛苦了,能省的地方就盡量省著點,我寧可你少賺這些錢,多點時間休息,以後不要再花這種冤枉錢了好不好?」

  耿凡羿沉默了下——

  「凡羿?」

  「我知道了。」他垂下眼瞼,抽回手。「晚了,睡覺吧。」

  杜若嫦敏銳的察覺到他細微的情緒變化,輕問:「凡羿,你不高興嗎?」

  「沒。」他關了燈,背身躺下。

  「凡羿。」小手輕環上他的腰。「別這樣,你不說我會失眠的。」

  靜默了近三分鐘,他低沉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娶你的時候,我曾在心底向自己立誓,會盡最大的力量,把全世界的幸福都給你,以我現在的能力,能做的並不多,但是起碼,我還能夠讓你擁有一個女人愛美的基本權利,不為什麼,就算只是滿足一個當丈夫嬌寵妻子的虛榮感,這樣你懂嗎?」

  懂了。

  她一徑以現實考量一切,屈就自己來體諒他,可是這只讓他難堪、讓他感覺到自己有多沒用,連為妻子奢侈一回的能力都沒有!

  她傷了一個男人渴望寵愛妻子的心。

  「對不起,凡羿,我忽略你的感受了。」她好歉疚,緊緊抱住他。「告訴你一個秘密哦,其實我很高興,有一個這麼寵我的老公,我很開心、很開心哦!所以真正的幸福,不是外表,或是物質上的揮霍,而是心靈上的滿足,也因為這樣,我才會不顧一切的追隨你啊!」

  耿凡羿悶悶地,不吭聲。

  她不死心,攀在他身上,湊上臉去,努力要看清他的表情。「看我嘛,老公,你看我嘛,人家有話跟你說啦!」她親了他一下,撒嬌地貼著他的頰。「謝謝你,凡羿。我喜歡你的禮物,但是我不喜歡你虐待我的老公,我會心疼的。而且,我知道就算我變得醜醜的,你還是會要我的,你看,我比別人幸運很多對不對?別人怕老公變心,才要花心思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我都不必哦,把自己一層層抹粉抹得像牆壁一樣厚,那也很累耶,而且我老公喜歡在我臉上亂舔,我很怕那些粉底、晚霜吃多了會中毒呢!」

  耿凡羿抬眼,悶聲反駁。「亂講,我哪有?」

  「哪裡沒有?你每次都這樣,還有這樣——」她湊上嘴,在他臉上東親西親。

  「你當小狗在舔骨頭啊!我明明是這樣!」他不服氣地捧住小臉,淺吻額際、眉心、鼻尖、臉頰,輕如蝶棲,最後覆上紅唇,舌尖勾誘挑動,吻得醉心纏綿。

  「那還不是一樣,那些化學物吃多了不好哦,我得顧顧我老公的健康。」吻與吻的喘息間,她吐出聲音。

  他柔了神情,低問:「你真的不介意嗎?」

  「唔!」她用力搖頭。

  「那,你知道這樣壓在我身上,有什麼後果嗎?」

  「呃?」本來不知道,現在知道了。感受到來自下半身的壓迫感,她微微赧紅嬌顏,羞間:「你介意這個『後果』嗎?」

  「我樂意這個後果!」一翻身,他覆上她,狂熱地吻上紅唇。

  結婚以來,對於床笫之事,若嫦總是有幾許羞怯的,然而今晚,她有別於平日,格外主動,迎身配合他的需索,小手在他身上滑動,幫他除去衣物。

  對於嬌妻難得的熱情,一把火更是撩得無法自持,激情熱吻持續延燒,年輕赤裸的身軀狂纏廝磨,一如兩簇燃燒中,渴望交融的火焰。

  他挲撫著光滑柔膩的誘人嬌軀,無法饜足的唇舌來到胸前,舔吮軟嫩酥胸,感覺她纖細十指插入他濃密的發間,圈緊了他,他張口,吞沒她胸前初綻的甜美嫣紅。

  「凡、凡羿——」她迷亂地呼喚。

  「噓,我明白的。」他迎身,吮住紅唇,一手探向床頭,這才想起——「糟糕,最後一個保險套上次用完了。」最近太忙,忘記去買了。

  他要命地呻吟,眷戀不捨地輕撫雪白玉腿。「你最近是安全期嗎?」

  「好、好像是吧——」情欲混亂了她的思考,她已經無法深想。

  「那就好。」他不再猶豫,分開玉腿,迎身挺入深處。

  「嗯——」她淺促地輕吟,在他狂熱而下失溫存的佔領下,領略到靈魂燃燒的甜蜜與快感,雙手緊攀住他的肩頭,她閉上眼,感覺他在她體內,他的狂熱、他的溫暖,以及——他強烈而震撼的存在。

  耿凡羿柔吻著她情欲迷濛的嬌容,耳畔,是妻子柔媚的嬌吟,深深淺淺的情欲律動中,感受她的顫悸、她的需要,以及——她溫膩如水的包容。

  「老婆,張開眼看我。」他溫柔輕喚。

  「嗯?」掀起水眸,見他撈來擱在他枕邊的白鯨布偶,以及她手邊那隻,布偶的嘴一碰上,發出了千百年來,愛侶間屢聽不厭的誓號下——I  love  you。

  她淺淺笑了。「Me  too。」

  耿凡羿擁緊了她,埋入極致深處,在她溫暖如水的嬌軀中,釋放出所有的悸動與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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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 00:20:33
第七章

  大三這年暑假即將到來,這代表,他們婚姻即將滿一年。

  杜若嫦每每見丈夫為生活而奔波,疲憊不堪的模樣,心裡實在難受,於是再度試著與他商量,讓她再去找個兼差的工作,分擔他肩上的重擔,反正升大四後也沒什麼課了,她應付得來,這樣他也用不著那麼累……

  不等她說完,他毫不猶豫地斷然拒絕。

  「可是……」老一輩的人不都說,夫有千斤擔,妻挑五百斤,這是理所當然的啊!

  「沒有可是,你要是時間太多,成績單給我拿得漂亮一點就行了。」就當是他大男人主義吧!他寧可自己累到無力喘息,也絕不會讓妻子挨一點點苦。

  杜若嫦心知說服不了他,只好採取下下策,瞞著他另外找了個花店的工作,還刻意挑個離家遠些的地方,沒想到紙終究包不住火,間接經由幾個熟識的人,耿凡羿還是知道了。

  為了這件事,他發了好大一頓脾氣,整整一個禮拜不理她,直到她妥協辭了工作,他這才肯正眼瞧她。

  有了這回的教訓,她不敢再背著他做任何會讓他不愉快的事,安安分分的待在簡餐店中。

  這天,忙完簡餐店的工作,突然一陣頭暈目眩,老闆娘見她不大對勁,關心地上前扶住她。「怎麼了,小嫦,是不是太累了?」

  她無力地搖搖頭,按住胸口。「不曉得,胸口悶悶的,可能是天氣太熱了。」

  「要不要去看個醫生?你臉色不太好看耶。」

  「不用了吧!我休息一下就好。」

  「那怎麼可以?凡羿特別交代我們要好好照顧他老婆,你要是哪裡不對勁,我怎麼跟他交代?走走走,我陪你去看醫生。」

  「可是店裡——」

  「反正現在沒什麼客人,交給小文,她應付得過來。」

  若嫦反對無效,只得順從。


  「恭喜你,耿太大,你懷孕了。」

  「懷、懷孕?!」意外字眼,震得她腦海一片空白。

  「滿七周了哦,孩子很健康。」

  回來的途中,她腦子裡嗡嗡作響,迴繞著醫生的宣告。

  「快快快,回家休息去,懷孕的人最大,准你放半天假,明天不來也沒關係,你們小夫妻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嘖,想也知道,凡羿一定高興死了……」

  是嗎?凡羿會很高興?

  鳳姊看起來比她還興奮,早早預約了要當孩子的乾媽,可是她除了茫然還是茫然。

  凡羿說,暫時不想有孩子的,他們也一直有在避孕,這個孩子來得太突然了,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難道,是安全期沒算好?

  回到家,她翻了翻每個月的生理期,再回想最近幾次的肉體親密……她洩氣地跌坐在床上。

  怎麼辦?看來她是真的懷孕了,要告訴凡羿嗎?

  可是——他的負擔已經夠重了,又不肯讓她分擔,如今再加上肚子裡的孩子,他吃得消嗎?

  每次看他回到家,累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她的心就好難受,她無法想像,這個孩子出生之後,他肩頭的擔子會有多沉重?

  撫著依舊平坦的小腹,她心緒糾葛,陷入兩難境地。


  當天晚上,若嫦一直等到了凌晨一點,耿凡羿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中。

  一回來,倒床就睡得不省人事。

  「凡羿——」她伸手搖了搖他。「我有事跟你說。」

  「明天再說。」他連眼皮都撐下開,聲音輕得聽不見。

  「可是——」沒有可是了,因為他已經睡著,她再說什麼,他都聽不見了。

  隔天,情況依然。

  再隔天,仍是如此。

  再這樣下去,等她肚子大了,她還是沒機會說,她決定無論如何,今晚一定要告訴他,不能再拖下去了。

  「凡羿,你起來,這件事很重要!」

  「拜託你,若嫦,我真的很累。」他將頭埋進棉被裡,有氣無力的。

  「我知道。聽我說句話嘛,真的一句話就好。」她堅決搖醒他,耿凡羿不堪其擾,勉強撐開眼皮。

  「好吧,你說。」他投降,看向牆上的鐘。他四點半還要起床耶!

  見他如此,她反倒遲疑了。

  「你不是有話說?」要聽她說了,她反而發呆。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現在生個孩子,你覺得……」

  「我覺得你瘋了!」他不敢相信,她三更半夜不讓他睡覺,就為了討論這個話題。「或者你是想把我搞瘋,請直說就好!」開玩笑也得選時機吧?

  若嫦呆住。「可是我——」

  「我們不是說好了,暫時都不談孩子的事嗎?我知道你很喜歡小孩,但是現在不是時候,請你體諒一下我的難處,可以嗎?」

  「我、我——」看著他皺眉苦惱的神情,再有什麼話,也全說不出口了。

  「沒事的話,我睡了。」他倒向另一方床位,沒一會兒,便沉入夢鄉。

  若嫦無聲歎息,伸手幫他拉好被子,輕撫他眼下的暗影,以及深深刻劃著疲憊的倦容,位於心臟的地方,隱隱作痛著。

  他都已經累得不堪負荷了,她怎麼忍心再拿這件事困擾他呢?

  如果——如果環境真的容不下這個孩子,那,那她是不是,該有所取捨?

  撫向掌下的小生命,她因這首度浮現腦海的念頭,胸口糾結痛楚!


  猶豫了一個禮拜,反覆掙扎,終於痛下決心。

  她不能再增加凡羿的負擔了,這件事,就讓她獨力承擔。

  她沒告訴任何人,因為說了,只會讓他更難過,這件事,她會瞞他一輩子,永遠不讓他知道,他們曾有個孩子,因為環境的不允許而被迫割捨。

  與醫生約了時間,她單獨來到醫院,醫生一再勸她考慮清楚,但她只是含著淚,堅決搖了下頭。

  麻醉藥開始生效,她視線逐漸模糊,下意識裡,雙手護住腹部,兩顆清淚順頰而落,在心底喃喃說著:對不起,孩子,希望你知道,媽媽其實很愛你,只是,我們現在真的不能要你,媽媽的心也好痛好痛,請你一定要原諒爸爸媽媽,如果有緣,幾年後,你再回來當我們的孩子,好嗎?

  這一天,耿凡羿領了薪水,提早下班,決定先去若嫦工作的地方接她,然後提早慶祝結婚一週年。

  想起這陣子太過於忽略她,忍不住一陣愧疚。

  沒想到,老闆娘卻告訴他——「小嫦?她今天請假啊,我還以為她在家裡安胎呢!」

  「安胎?!」他讓口水嗆了下。「她安什麼胎?」

  「怎麼?小嫦沒告訴你?」鳳姊笑笑地說。「可能是要給你一個驚喜吧,你老婆懷孕快兩個月啦,糊塗爸爸!」

  驚喜?見鬼了,他是驚得半死沒錯,但喜——

  這一刻,心情極複雜,分不出是否有喜悅的成分。

  難怪她那晚會突兀的談起孩子的事,原來她不是在無理取鬧,他誤會她了!

  經過若嫦懷孕的消息衝擊後,隨之而來的,是諸多現實層面的問題,尿布錢、奶粉錢、生育費、坐月子……

  要命,光想就一個頭兩個大。

  問題是人命都鬧出來了,總不能不要吧?終歸是由自己身上傳承下來的小生命,想到自己就要當爸爸,心底雖然茫然,但還是有身為男性最純然的驕傲——他的孩子啊……

  所幸再熬一年他們就要畢業了,到時她差不多生完小孩,不必擔心影響學業,可以專心在家裡帶小孩,現在比較麻煩的是,畢業後他得入伍當兵,沒人照顧他們母子……

  幸好當初有先見之明,這幾年求學兼打工也存了筆錢以備不時之需,總算不枉他這陣子幾乎操掉老命的辛勞。

  回家翻出存折內那筆定存數位,開始計算這一年八個月當中,他們母子所需的日常開銷及用度,保守估計,勉強應該還撐得過去,看來接下來的日子得咬牙苦撐了,而且這樣一來,當完兵之後,一切又得重新開始,必須委屈她再陪他多熬幾年的苦日子……

  電腦敲呀敲的,考量再考量,不知不覺天也暗了,身後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他跳了起來,飛快奔向她。「你跑哪兒去了?等你半天了。」

  沒料到他會這麼早回家,若嫦一陣心慌,避開他的眼神,彎身換拖鞋。「你今天比較早?」

  「是啊,領了薪水,想說提早和你慶祝結婚一週年,不過過一陣子忙起來,可能就沒時間了。」他體貼的倒了杯溫開水給她。「你去產檢嗎?怎麼不讓我陪你去——」

  「咳!」一口茶嗆進氣管,她狼狽猛咳。

  「小心點!」他伸手拍撫纖背。

  「你、你知道了?」她驚慌地抬眼。

  「嗯,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那我也可以多留意你的身體狀況,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這裡有我們的小寶寶呢,要好好保重自己,常常保持心情愉快,這樣生出來的小孩才會健康漂亮……」

  他、他知道了,可是,孩子卻沒了……

  若嫦方寸大亂,完全沒了主張。

  經由他的話,她駭然驚覺:他要這個孩子,也——深愛這個孩子!

  血色自臉上褪去,她知道得太晚了,孩子沒了,孩子沒了……

  胸口揪得死緊,她吸不過氣來,劇烈的衝擊,令她腦子一陣暈眩。

  她扼殺了他心愛的孩子,扼殺了他當父親的期待,扼殺了他們共同孕育的骨血——

  她是兇手、兇手、兇手!

  「若嫦,你怎麼了?臉色好難看,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寶寶讓你太難受嗎?還是寶寶怎麼了?若嫦,你不要嚇我——」

  一聲聲的寶寶,像是利針,根根刺向心窩,痛得不能自己。

  「寶寶——」她張口,發不出聲音,胸口一緊,呼吸一窒,視線轉黯,身子失去力量,軟軟滑落。

  「若嫦!」耿凡羿大驚失色,接住她失去意識的虛軟身子,腦子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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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 00:20:49
  視線再一次由暗轉亮,發現自己再次躺在醫院的病床中,她細細呻吟,發現站在窗前,背光而立的耿凡羿。

  感受到她的目光,他緩緩側過身,凝視著她仍無血色的面容,而她,竟因那樣的凝視而灼痛了心,無法與他對視。

  「醫生說,你剛動完人工流產手術,身體很虛弱。」

  她身子輕顫了下,淡而無波的口氣,聽入她耳中,卻似利刃般的尖銳控訴,刺得她心窩淌血。

  他好似又回到初識那時,表情深沉而遙遠,沒有任何的情緒,她觸不著,也摸不透,她輕弱顫抖地喊:「凡羿,我——」

  「我需要一個理由,說服我,你為什麼會狠心到連我們的親骨肉都不要!」

  狠——心?!

  在他眼裡,她已經是冷血殘酷,連親骨肉都扼殺的可怕女人了嗎?

  是啊,她是真的犯了無可挽回的彌天大錯,她沒有辦法為自己脫罪……

  「說話!」對於她的淚、她傷心欲絕的面容,他彷彿沒有任何的感覺,心一片麻麻木木。

  「對不起、對不起,凡羿,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以我們現在的狀況,真的養下起他,我以為……你不會要他,所以……」

  他閉了下眼,壓抑地低吼:「你在做這種事之前,為什麼不先和我商量!」

  「你每天工作那麼忙,生活的重擔,已經壓得你快喘不過氣來了,我真的無法想像,再多這個孩子,你會變成怎樣,我只是想減輕你的負擔……」

  「我懂了。」耿凡羿深吸了口氣,雙拳握得死緊。「在你眼裡,我連自己的妻兒都養不起,是這樣的嗎?在你眼裡,我就這麼沒用嗎?你這到底是在體貼我,還是羞辱我?」忍無可忍,他終於吼了出來,不只是失去孩子的悲慟,更是心頭長久以來所壓抑的悒鬱。

  「不是的,凡羿,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

  「事實擺在眼前,不是嗎?否則你不會連商量都不和我商量,就自行決定拿掉孩子!是!你是任何事都會替我著想,但是你想過沒有,我是否需要你這種體貼?就拿上回你瞞著我另外找工作的事來說,我明白你的出發點是為我好,但是你有沒想過,養老婆是男人的責任,即使再累我也心甘情願,這是男人的尊嚴與驕傲!你以為,我會不要自己的孩子嗎?告訴你!不管我再苦、再累,也絕對不會餓著我的老婆和孩子,一直以來,我不都是這麼對你的嗎?枉費我們當了近一年的夫妻,你居然一點都不瞭解你的枕邊人。杜若嫦,我真的覺得好痛心!」

  「凡羿——」她慌了,因為感受到他椎心的痛與傷。

  「夠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說得已經夠多了,我不想再聽。」退開一步,沒再多看她一眼,他步伐凌亂地轉身而去。

  沉重的關門聲,震出了她的淚眼朦朧,同時也震碎了她的心。

  她恍然明白,自己犯下的,是多麼要命的錯誤,他的心,又一次被她傷得極重。

  然而,這一回,他還會再原諒她嗎?

  她滿心惶然,沒了把握。





  心緒紛亂地回到住處,他沒立刻進屋,站在門邊,頭一回打量這間小小的斗室。

  沒有多餘的奢華享受,裡頭所有的擺設全都秉持著簡樸實惠的原則,吃飯、看書、作報告,都必須先移開電話,窩在小茶几上;即使是在最炎熱的夏天,也只有一台舊電風扇勉強運轉,時時見她揮汗如雨;打開衣櫥,也只有少數幾件衣服在替換……

  他跌坐在床沿,雙手抱著頭,心境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從來沒有讓她過過一天好日子,嫁他之後,她就一直在受苦,陪他住烏煙瘴氣的鬼地方;省吃儉用,為了多存一分錢而精打細算,連買件衣服都要考慮好久;一雙玉手為他操持家務,早不復原先的白晰嬌嫩;甚至為了家計,幾度想休學、多兼一份差來貼補家計……

  她無止盡的屈就付出,處處為他設想,從不言悔,僅憑著一顆愛他的心,始終如一的追隨著,可是就因為這樣,才更讓他難受!

  而現在呢?他居然就連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還要妻子受盡委屈,為了體貼他而隱瞞著他自行去墮胎——耿凡羿,你算什麼男人?!

  記憶中青春明媚的嬌美容顏,曾幾何時,成了如今的憔悴滄桑,瞧瞧原本好好的千金大小姐,被他給糟蹋成了什麼樣子?還說什麼要給她全世界的幸福!

  與其說是失去孩子的痛苦,他其實更痛恨自己!

  耿凡羿,你是渾帳,你根本沒辦到當初娶她時的承諾,不但沒有給她全世界的幸福,反而還累她嘗盡苦楚,只要她跟著你的一天,就多受一天的苦!你根本不配讓她這般無怨無悔!

  至今,他總算真正看清現實的殘酷,他以為,憑他的毅力,一定可以闖出屬於他的天地;他以為,憑著兩顆真心,幸福會離他們很近很近;他以為,只要懷抱希望,一定可以有很美好的未來,他以為……

  然而,這一切,也只是「他以為」而已!而這串過於天真的「他以為」,根本敵不過現實殘酷的考驗!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呵,多麼該死的一針見血!

  他錯了,他不該陪著她作夢,不該被愛情沖昏下頭,不該拖累她走入他卑微寒愴的人生,那麼現在的她,都還是杜家的大小姐,盡情的歡笑、盡情的揮灑青春年華……

  錯了,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他閉了下眼,熱淚順頰而落,撕心痛絕中,他有了決定。


  在醫院休養了三天,若嫦回到家中。

  似乎存心避開她,從接她出院回家之後,她就沒再見過他,他當然還是有回家,只是錯開與她相同的時段,一年的夫妻生活,要抓她的生活作息容易得很。

  也或許是存心自虐,每每總讓自己累到散盡最後一絲力氣,他才肯回家,清晨在她還沒醒來之前,他又會先一步離去,若不是枕邊有睡過的痕跡,她幾乎要質疑他是否回來過了。

  他是打算用這種方式懲罰她嗎?幾次夜裡,她含著淚自問。

  她心裡比誰都清楚,她的婚姻正面臨危機,若不做些什麼,她真的會失去她的婚姻,以及她這輩子唯一深愛的男人。

  這一夜,她打定了主意等他,就算等到天亮,她也要等下去!

  直到凌晨三點,終於等到了夜歸的腳步。

  開門中的耿凡羿楞了下,瞥她一眼,順手脫去外套。「還沒睡。」

  她瞅著他,緩緩開口。「凡羿,你在生我的氣嗎?」

  「沒。哪有什麼氣好生。」他甚至不看她,逕自進浴室洗澡。

  洗完出來,她還是動也不動的坐在那裡,清亮的眸子凝視他。

  「你吃飽太閒是不是?不去睡覺,盯著我做什麼?」耿凡羿被她瞧得不自在,丟下擦拭濕發的毛巾,走出陽台點燃一根煙。

  她跟了出去,為他的舉動而皺眉。「你什麼時候學會了抽煙?」

  「拜託你去睡覺好不好?不要管我!」他壓抑著口氣,始終不願正視她。

  「明明心裡不舒坦,為什麼不肯承認?」她繞到他面前,堅決下讓他逃避。

  他被逼到沒辦法,咬牙道:「你要我承認什麼?承認我沒有辦法面對你嗎?」

  她愕然。「無法——面對我?」

  「只要看到你,我腦子裡就會不受控制的想起那個無辜又無緣的孩子,你就不能讓我留點喘息空間嗎?」

  心臟重重一沉,她跌退了幾步。

  他——無法面對一個親手奪去他孩子生命的兇手,是這樣的意思嗎?

  胸口揪緊著,她突然感到呼吸困難。「可是……那也不是我願意的啊,那不只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如果可以,我也想留下他的,我只是沒料到,這件事會帶給你這麼大的傷害……這樣,你還是不能諒解嗎?」

  「對,我知道不是你的錯,我也沒有辦法怪你,是我沒本事,是我太窩囊,無法讓妻子對我有信心,我恨的是我自己,我其實誰都無法面對,這樣行不行了?可以饒過我了嗎?」

  「不要這樣想,凡羿,我從來沒有這樣認為過,是我不好,我太忽略你的感受了,如果我早知道這孩子對你那麼重要,就不會——」

  「夠了,再多說什麼都沒用了,孩子沒了是事實,不是嗎?」

  是啊,孩子沒了,這是事實,也是她無法推卸的罪責。

  一時的陰錯陽差,造成一輩子的悔恨。

  她好難過,不知該怎麼做,才能彌補這個傷害。

  「對不起……」她哽咽,泣下成聲。「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

  「除非你能還我一個孩子,你能嗎?你能嗎?」

  若嫦啞然。

  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她了吧?

  心底,隱隱有股不安,他將話說得如此決絕……是什麼意思?

  長長的一陣沉默中,他們只是無言對望著,直到他再也無法承受凝窒沈迫的壓力,他背過身去,咬牙吐出——

  「若嫦,我們離婚吧!」

  一句話,在他們之間炸出驚濤駭浪,炸毀了牽手白頭的夢想,炸毀了綿密織就的纏綿誓約,也炸毀了未來規劃的美好藍圖……

  共同撐起的小小兩人世界,從此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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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 00:22:31
第八章

  七年後——

  「以成衣業白手起家的創宇企業總裁耿凡羿,近年來動作頻頻,除了穩固台灣成衣業龍頭地位,也計劃將企業規模拓展至海內外;除此之外,更將觸角延展於建築,與建築業龍頭廣新攜手合作之商圈開發計劃,也在眾人的預期之下交出亮眼奪目的成績單,由此可見,年僅二十八歲的年輕總裁,有著不合於年齡的壯志雄心,似乎有意將手下企業王國發展成多元化之企業經營體……

  「可惜的是,這樣一名外貌出眾,身價不凡的鑽石車身漠,身旁早有美嬌娘,那是一路陪著他胼手胝足,共同打拚奮鬥的女人,不難想像這般患難與共的感情有多深厚,讓多少將其視為如意郎君的名媛閨秀大失所望。

  「昨日,他受邀參與國際首席珠寶設計家凱雅個人展覽,以無法向外界公佈之天價,購下凱雅畢生最為得意之作——一對無論自身價值、設計品味皆屬上乘的鑽石婚戒,華而不庸,貴而不俗,光芒獨綻,放眼世界絕無僅有,然而最珍貴的,足這份心意,或許也只有這對世上獨一無二的婚戒,才配得上他心中獨一無二的那名女子吧!耿總裁如此重視未婚妻,想必是好事近了……

  「說起耿總裁之專情,他從不諱言,心中早巳保留妻子之位,留給那個一路走來,陪著他吃苦、奮鬥的女子,在最困苦的那段日子,因為有她的支援,才有熬下去的信念,如果不曾遇見她,就不會有今天的他……耿總裁就連感情世界都如此傳奇,相信各位電視機前的觀眾都十分好奇這位年輕總裁創業奮鬥的過程,及其為人所津津樂道的感情世界,本週末耿總裁也將撥冗接受本台專訪,敬請鎖定……」

  耿凡羿站在窗邊,七十二寸的電視液晶螢幕上,播放著聽到麻痺的歌功頌德,他視而不見,聽若未聞,目光停留在遠方最亮的那顆星,思緒飄向漫無著落的空間。

  「我要摘下那顆最亮的星星,送給你。」好久好久以前,他說過這樣的話。

  「好啊,只要是你送的,我都會小心收著。」星空下,少男少女倚偎著,那感情,純淨得不含一絲雜質,感受不到世情冷暖——

  他苦笑,低頭注視掌心之間,光芒閃動的璀璨鑽戒,精緻的切割、鑲工,以及中央嵌了心鑽的設計。如今,他真的摘下了這顆星,卻不知道,該怎麼連同他的心,一起交到她手中。

  清悅鈴聲迴響在悄寂的室內,他關掉電視,接起桌面上的手機。

  「喂,凡羿,我是舜妤。我現在人還在南部,我媽硬要留我下來吃飯,我趕不回去了,對不起哦,中秋節還丟你一個人過。」

  今天——是中秋節嗎?難怪月亮特別圓。

  「怎麼不說話?凡羿,你在生氣嗎?不然我現在馬上趕回去——」

  「不用了,我現在也正和客戶在外面應酬,你去吧,中秋節本來就該和家人好好團圓吃頓飯。」他淡淡地道,聲音聽不出太多情緒。

  「真的嗎?那你——」

  「我沒事,應酬完就回去休息了。」

  「好,那你酒少喝點,煙不要抽太多,注意身體。」

  「知道了。」

  「還有——」她停了下,嬌羞道。「我愛你,就這樣。」

  「嗯。」他淡應,掛斷手機,回到窗口,習慣性的正要點上一根煙,想想又丟開煙盒,不因為方纔的叮嚀,而是想起了多年前那張顰著秀眉,憂心不已的嬌顏。

  胸口一緊,他閉上了眼,太多過往回憶,如關不住的潮水,一一湧回腦海。

  一直到現在,他都還清楚記得,在他提出離婚要求時,妻子心碎欲絕的表情。當初,為了嫁給他,她義無反顧的拋捨了一切,對她而言,他就是她全部的世界,可是他卻殘忍的粉碎了她的世界,他完全能夠想像,她會有多怨恨他。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他必須這麼做,長痛不如短痛,跟著他,她只會更苦,或許她可以忍,但是他卻沒有辦法不在乎!

  可悲又可笑的是,他們在高二那年的暑假相逢,在大一那年的暑假相戀,大二那年的暑假結婚,同時,也在大三那年的暑假各奔東西,似乎,他們的故事轉捩點總在夏天,在夏天開始,也由夏天結束,結婚紀念日成了離婚紀念日。

  最諷刺的是,結婚證書上兩個證人的名字,和離婚協議書都還是同一個!

  「耿凡羿,你記不記得自己當初承諾過什麼?你以為,我為什麼會不計後果的幫你?因為我看到了你不計後果想和她在一起的決心!我以為若嫦跟著你,你會讓她幸福,可是現在呢?請你告訴我,你的義無反顧呢?你當時的勇氣呢?到哪裡去了?!你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因為活在編織的夢想中很美,可是一旦走入現實,那殘酷的打擊,卻不是你能夠想像的!現在的我,真的不知道我的未來在哪裡,你要我怎麼面對她?她的人生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可能性,因為珍惜她,所以我放手,你懂了嗎?」

  這是當年,他與裴季耘的爭執,同樣是男人,他想,裴季耘懂他心情的,所以,同時成了他結婚與離婚的見證人。

  那張淚水掉得幾乎看不清自己簽名的面容,是他對她最後的記憶,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但是他深信,裴季耘會為她做最好的安排,再怎麼說,她都還是杜家的大小姐,累了、倦了,父母的懷抱,總會收容,這點他並不懷疑。

  與她離婚的第一年,他下知道自己是怎麼過的,每天藉由無止盡的工作與忙碌,讓自己累到一倒床便昏死過去,存心使腦子麻木到沒辦法思考任何事,否則,無止盡的自責、痛苦,便會先將他給逼瘋。

  退伍之後,他利用手邊有限的存款,嘗試自己創業,想起她說過,最大的夢想是替心愛的人做衣服,他連考慮也沒有,就往成衣業發展。

  從只有一間十五坪大的工作室,一支電話,一張辦公桌,一名員工開始做起,每天東奔西跑,不停的拜訪客戶,前三個月,完全接不到一筆訂單,他幾乎要撐不下去,但總有個不服輸的意念撐持著他,無論如何,他不能失敗!

  為了現實,他失去了最愛的妻子,失去了他的婚姻,無論如何,這一回,他無論如何都要挑戰現實,而且非成功不可!

  因為這樣一股意念,他接到了生平第一筆訂單,為數不多,卻足夠讓他一步一腳印的做出口碑,走到如今的局面。

  現在,他站在台灣成衣界執牛耳的地位,擁有上千坪的公司及手下以萬計的員工,分佈南北的子公司不計其數,他曾經向自己發過誓,有一天要站在世界的最頂端笑看一切,如今,他辦到了,只不過當財富以驚人速度不斷往上攀升的同時,他只覺得靈魂好空虛,好茫然——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玉宇瓊樓,高處不勝寒。

  那樣的心情,或許就像現在的他吧!

  在擁有財富的現在,他反而質疑起,當初為何堅持要成功?每天品嚐珍饉美味,心中最留戀的卻是與妻子牽手吃路邊攤,笑鬧著共同暍一杯廉價紅茶的日子,什麼都沒有,但起碼,心是充實的。

  生命中最美好的中秋節,反而是在他一無所有的那一年,妻子纖細的手,為他剝著文旦,沒有太豐盛的食物,卻有兩顆密密相依的心。

  而今,擁有了全世界的財富又如何呢?中秋佳節,人家是月圓人圓,可是他呢?大集團的總裁只能獨自品嚐孤寂滋味,深刻思念的人再也挽不回,反而不如一般小家庭,能夠全家圍在一起,賞賞月,吃頓溫馨的晚飯——這就是成功的代價嗎?

  他想起了那則古老的奔月傳說。

  未成名之前的后羿,不也與嫦娥過著平凡恩愛的夫妻生活嗎?只不過功成名就後的后羿,因追逐權勢而迷失了心性,變得再也無法安於平凡,才會讓嫦娥選擇了獨自吞下長生不老藥,遠遠離開心愛的夫婿,飛往終年寂寞的廣寒宮,從此不問人間流年。

  若嫦當年離開他時的心情,是不是也和嫦娥一樣?那是怎樣的萬念俱灰,才能做到拋捨一切、遠離全心深愛的丈夫?而后羿的悔不當初,是否一如現在的他?

  明明有了千百年的借鏡,他卻還重蹈后羿悲哀的覆轍,真傻呀你,耿凡羿!

  多少個夜裡,他反覆不斷的問著自己,當初為何要拘泥於名利?為何不多聽聽她心裡的需求?為何不早認清,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麼?為何不早點明白,就算沒有一切,只要還有她,都還來得及去努力;可是得到一切,若是失去她,生命中最真誠的快樂卻是怎麼也換不回來的!

  偏偏,他領悟得太晚,失去了生命中的嫦娥,這一生,他都只能淒涼落寞地過著沒有嫦娥的中秋節,這是報應,是他該嘗一輩子的苦果。

  離開機場,黑色轎車平穩地滑入往來車潮之中,位於後座的女子取下太陽眼鏡,目光移向窗外久違的景致,美眸不經意地流洩一絲感傷。

  由於車內的沉默持續過久,她終於轉回視線,有趣地打量身旁過度沉默的男人。

  不堪被人以眼神騷擾,與她同款墨鏡之下,濃黑的眉皺了下。「看什麼?」

  「宇耕,你似乎對我回台灣的決定相當不以為然?」

  裴宇耕淡哼了聲,連回答都不層,可見比她所以為的「不以為然」還要更「不以為然」。

  「用鼻孔哼人是相當不禮貌的行為,你國小老師沒教過你嗎?」

  「那就別淨做讓我不屑的事。」他懶懶地回道。

  「我哪有?我在幫你的事業拓展版圖耶,這麼好的『賢內肋』你還嫌。」

  「這種話只能騙騙外人。」他丟去一眼,神色極度輕視。「還不是因為海外新聞報導他極有可能結婚的消息,那天起你就心神不寧,再也待不住了。」不是他要瞧不起女人,瞧瞧當初被拋棄時,她那一副快活不下去的鬼樣子,說白了,那一年婚姻,只換來她滿心的傷痕纍纍,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居然還看不開,放不下前夫,實在沒志氣到了極點。

  「你不懂。你們看到的,都只是表面,雖然這段婚姻傷我很重,但是也曾有過無數的甜蜜與快樂,那是你們無法理解的。」

  所以呢?他摘下墨鏡,嘲弄地問:「想挽回?」

  杜若嫦苦笑,搖頭。早在七年前就失去了,怎麼挽回?

  「要笑就笑,不然就哭,不要給我用想哭的表情笑,看了礙眼。」他不耐地皺眉。「到底要不要?等你一句話。」

  這回,她笑了,很真心的笑。「謝謝你,但是真的不用了。」

  雖然她這名義上的未婚夫態度一向冷漠,說話也不太好聽,但是她能感受到他的好意,只要她點個頭,他就算把世界都翻過來,不擇手段都會讓耿凡羿再次回到她身邊。

  但,不是任何事,都有機會再來一遍的,就算可以重來,也不會是原來的感覺了,破鏡再怎麼補,還是會有裂痕。

  她反問:「那你呢?又為什麼回來?別說陪我,這種話也只能騙騙外人。」

  接著,是冗長的一陣沉默,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時——

  「和你一樣的理由。」


  放下行李之後,本該泡個熱水澡,好好休息一番,但是她以久未回台灣為由,想一個人四處走走,拒絕了裴宇耕派司機接送的好意。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又來到這個地方。

  以前,這裡是小小的窄巷,環境狹陋而雜亂,偶有幾隻流浪狗,餓過頭見人都會亂咬,每次經過都要提心吊膽,走到盡頭,是一棟老舊公寓……

  她搜索著腦海深處的陳舊記憶,順著心念走來,濕暗的小巷子不見了,小石子路鋪成水泥地,參差不齊的老舊房子,也成了一棟美輪美奐的高級住宅,曾幾何時,這裡發展成了繁榮商圈,寸土寸金,不再是當年那個不起眼的小住宅了。

  走到了底,她曾住過的老舊公寓,成了一座充滿歐式風格的房子,由外觀看來,散發著典雅溫馨的味道,住在這裡頭的人,應該洋溢著幸福歡笑吧?

  她輕撫過花彫鐵門,眸底流露出一絲感傷,不一樣了,什麼都不一樣了,連最後可以追憶、見證過去的地方,都不存在了——

  她自嘲苦笑,連丈夫都不再是她的了,不過才住過一年的地方,又怎可能還留得住呢?這一切,從來就不屬於她。

  收拾落寞的心,她舉步離去。

  就在她轉身的同時,一輛墨黑色的車輛駛近,耿凡羿正好彎身撿拾掉落腳邊的鐵門遙控器,分秒之差,錯失由車窗邊走過的窈窕身影——


  十點二十二分——

  杜若嫦看了下表,忍不住又站起身,攏了攏長髮,撫平窄裙上的淺淺縐褶。

  裴宇耕抬眸瞥她一記,合上剛批閱好的卷宗。「你可以坐下來,我們約了十點半,耿凡羿會守時的。」

  「可是——」她沒有辦法啊!分離了七年,突然要再見面,心中難免起伏不定。望向光亮的玻璃窗面倒影,一手撫向頰容,它——有變很多嗎?他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是驚,是喜?或者,他認得出她嗎?他會樂意見到她嗎?畢竟,他現在已有未婚妻了——

  裴宇耕又抽出另一份卷宗。「既然是我的『賢內助』,請不要因為見另一個男人,而表現得如此坐立不安。」

  「我——不是,我只是不安,畢竟,那麼久沒見面了……」她悶悶低噥。

  「既然那麼勉強,那就別見了吧!」他隨口說。

  「那怎麼可以!」她想也沒想地低嚷出聲,迎視他挑眉嘲弄的神情,她羞愧而牽強地補上一句:「我是你們這個合作案裡面,最主要的靈魂設計師,所以——」

  「你也知道你只是服裝設計師而已?要進軍台灣,在台灣設廠,和台灣成衣界的龍頭合作是會事半功倍沒錯,但你只要負責交你的設計圖就好了,反正你設計的東西,代理權都在我手上,談生意也是我的事,有必要勞動你親自去和他們談你的設計風格與理念嗎?那些根本都是事成之後可以再規劃研討的。」換句話說,她這趟台灣行並非絕對必要,她心裡在想什麼,明人眼裡就不必說暗話了。

  她被說得啞口無言,一句話都反駁不上來。

  是啊,她只是在找借口,讓自己的行為合理化罷了,事實上,她回台灣,不為公事,不為思鄉,更不為探親,只有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理由——她想見他!

  當年,與他離婚之後,頓失生命方向的她,茫然得不知何去何從,他以為她會回去投靠父母,但是她並沒有,當年離家時,她就說過,如果得不到幸福,她這輩子都不會回去,她沒臉見父母!

  雖然,她後來聽從了裴季耘的安排,前往法國學服裝設計,繼續她未完成的學業。她與耿凡羿一般,並不靠任何人幫助,一面打工,一面求學,日子很苦,但她沒有服輸,就某方面而言,她的傲骨與他是極相似的。

  今天,她首席設計師的美名,憑的是自身毅力,而非任何人的憐憫,她所得到的掌聲,一如他所累積的財富。

  後來,裴家企業觸角有意涉足服飾界,憑著她和裴季耘的交情,她二話不說的將代理權給了他們,不談條件,任何人再出天價,她也不為所動。

  外界好奇她與裴家的交情,裴氏父母畢竟是在商場打滾過的,腦筋動得快,索性順水推舟,放出風聲說她與那時正接手裴氏企業的長子裴宇耕「交情匪淺」,近日會有好消息傳出,以達到造勢作用。

  她為還裴季耘當年的恩情,也就勉為其難的配合,最後弄到不得不在時勢所趨的情況下與裴宇耕假訂婚,這樣的「才子佳人」組合,竟也傳為一時佳話,並且也為裴氏入主服飾界打出成功的第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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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 00:22:49
  除此之外,雖然與耿凡羿已然離異,但是在國外的那些日子,關於他的消息,她一直有在用心留意,看著一步步以血汗,打造出屬於自己的王國,她真心的為他感到開心,因為這些,都是他應得的。

  遺憾的是,時至今日,她依然沒勇氣踏入家門一步,因為幸福在哪裡?她不知道。

  財富,她也有,但是擁有的名利與掌聲再多,都不代表幸福,在她來說,她與七年前被遺棄的女人無異,仍是一無所有,仍是卑微寒傖。

  說穿了,她只是個無家可歸、沒有人收容的女人。

  異國的這些年,她沒有一刻停止過思念,想他過得好不好?想他倔傲的性子,會吃多少苦頭?想他工作累了、倦了,有沒有人在身邊照顧他……

  在聽聞他情有所歸,即將步入禮堂的那一刻,多年相思再也隱抑不住,她想見他!起碼在他結婚之前,再見他一面,了卻多年前的夫妻情,以及這些時日的牽掛,這樣就夠了,這樣就夠了……

  十點半了——

  她坐立難安,想再度起身時,敲門聲傳來,她嚇得驚跳了起來——

  另一頭,走入裴氏大樓,在等待電梯的同時,手機響了起來,耿凡羿順手接聽。「喂,舜妤,有事?……可是我現在正準備過去談和裴氏的合作案,你不能處理嗎?陳董也在?看來我得回去一趙,好,你等我,我二十分鐘後回公司。」

  切斷手機,他回頭交代經理。「公司有點狀況,我得回去一趟,幫我向裴總裁致歉,大致狀況你先和他們洽談,剩下的細節部分,我改天再和他約時間。」

  說完,他腳下未停的趕回公司。

  行銷經理只好獨挑大樑,誠惶誠恐的乘電梯上樓,在秘書的帶領下,硬著頭皮走向總裁辦公室——

  敲下門板,眼前出現了個風華絕代的大美人,教他一時只能傻眼地屏息以視,忘了反應。

  若嫦看向他空蕩蕩的身後,強大的失落感,幾乎令她站不住腳。

  裴宇耕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代為問出口。「貴公司總裁不克前來?」

  「呃,是、是的!我是創宇的行銷經理,我們總裁臨時有急事,失禮之處真的萬分抱歉——」

  裴宇耕看了下若嫦神情中難掩的落寞,於是回道:「行銷經理?!貴公司是否太沒合作誠意了?我不否認,台灣是你們的地盤,不把這次的合作案看在眼裡也是可以理解的,那我們似乎也沒有必要再談下去——」

  「啊?不是、不是的!」行銷經理幾乎嚇破膽,趕緊澄清。「我們總裁很重視這個合作案,還特地要我作東,請裴總裁吃個飯表達歉意……」

  若嫦輕聲歎息。「算了,宇耕。」他也不過是捧人飯碗的,何必為難人家?

  算了?!「你無所謂嗎?」她明明很失望!

  「要不然呢?」她一手拎起皮包。「你們談吧,我出去透透氣。」



  說要透氣,不知不覺,又來到舊時地。

  素手輕撫過脫漆的校門,多少舊時情懷又湧上心頭。

  當年,她就是站在這個地方,遇上了他。

  這些年,她總會不只一次地猜想,如果她沒在那年遇上他,借了他二十塊,那麼現在的她,又會是何等模樣呢?

  也許一生順遂,也許雍容尊貴,一生衣食無虞,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也會一生不識情愛滋味,無知懵懂的過完這輩子。

  因為遇上他,她懂得笑,懂得淚,懂得世間最刻骨纏綿的情愛滋味,也懂了世間最深刻糾結的痛楚情傷……

  如果能夠選擇,或許,她還是會要走這一遭吧!

  說到底,她還是放不下他啊——

  處理完公司緊急合約狀況,本想再趕回裴氏,但行銷經理苦著臉回來,說是有誠意的話,請另約時間!

  今日行程突然多出一段空檔,偷得浮生半日閒,他不知哪來的衝動,莫名地,就來到當年就讀的校園。

  這個地方,他已經好久沒來了,怕一見到熟悉的景物,心承載不住那樣的失落痛楚——

  信步走來,片片段段的往事飛掠過腦海,一股好強烈的心靈觸動下,他伸手摸了摸口袋,想再坐一次那班公車,幻想公車能夠開入時光隧道,將他載回多年前的那個夏天,讓他再看一眼那張日夜渴念的嬌顏……

  就算不行,起碼,讓他的心情,再一次回到那年夏天!

  找遍全身上下,連一個銅板都沒有,再翻開皮夾,全是千元大鈔,他洩氣地垮下肩,不死心地左右張望了下,視線定在前方,那名身姿窈窕的佳人。

  他走上前,清了清喉嚨。「小姐,可以向你借十五塊錢銅板嗎?我想坐——」聲音凝住,頓在轉向他的嬌顏上。

  真的——跌入時空隧道了嗎?他意識一陣錯亂,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凡、凡羿?!」沒料到會在這裡遇上他,她一時錯楞得呆住。

  是她、是她,真的是她!這道清柔嗓音,七年來不知在他夢裡迴繞過多少次,他想念得都快瘋了,不會認錯的!

  他遲疑地伸出手,指尖碰觸到溫熱肌膚,確定她真實存在,反而慌得抽回手,腦子一片空白。

  好一陣子,他們只是相顧無言地對望著,直到三三兩兩的學子出了校門,不經意撞著了他,他們才慌然閃避人潮。

  「學生怎麼中午就下課了?」她奇怪地問。

  「你是脫離學生生涯太久,還是在國外待到都忘了中秋節剛過,學生正好放完暑假,今天開學典禮。」他也是後來,才輾轉得知她出國的消息,從此像斷了線的風箏,再無音訊。

  眼看往校門口擠來的人潮愈來愈多,他直覺動作地拉起她的手。「有沒有零錢?走,坐公車去。」

  杜若嫦任他拉著走,等不到五分鐘,公車駛來,她投了三十塊硬幣,與他挑了個角落坐下。

  「你又欠我十五塊了。」他們,似乎總在夏天相遇,而這回,又是搶在暑假結束的最後一天。

  耿凡羿目光由窗外收回,移向她臉上。「既然你那麼介意,等一下請你吃銼冰抵債。」

  「好啊!」她輕輕一笑。

  近二十分鐘的車程過後,他指著前方一塊不起眼的招牌。「那裡!看到沒有?那家店的仙草冰很好吃,以前我們常去,你還說老闆親切,賣的東西又料多實在,沒想到它還開著,走,我們去吃!」

  緊急按了下車鈴,拉著她匆匆忙忙下車,繞過低矮的招牌走進店內。

  「老闆,兩碗仙草冰。」他揚聲喊。老舊的店面中,仍是只有三五張小桌,他習慣性的挑了角落的老位置。

  「馬上來!」老闆回身招呼,見了他們,笑說。「咦,你們好久沒來了。」

  若嫦不無訝異。「你還記得我們?」

  「哪裡不記得?你們是夫妻嘛,每次都點一碗仙草冰,一碗粉圓冰,但是每次都覺得對方的比較好吃,拚命搶對方的吃,吃到最後乾脆兩碗倒成一碗一起吃,對不對?就是看你們那麼恩愛甜蜜,想不記得都不行呢!」

  兩人啞然,互看了一眼,各自困窘地別開眼,答不上腔。

  「這回還是一樣,一碗仙草冰,一碗粉圓冰嗎?」

  「不,兩碗仙草冰!」

  「兩碗粉圓冰!」兩人同時說出口,老闆看了他們一眼,笑笑地走開。

  最後,還是端上一碗仙草冰,一碗粉圓冰。

  「你想吃哪一碗?」他讓她先挑,若嫦沒勇氣看他,就近捧來粉圓冰。

  氣氛,短暫的一片沈窒。有幾回,抬眼對上了,又慌然移開。

  「你——」

  「你——」又是同時開口。

  她想問,現在的他,是否仍介懷著失去孩子的痛,無法原諒她當年的錯誤?

  他想問,這些年,她過得如何,是否還怨恨他當年無情的遺棄?

  「你先說——」

  「你先說——」

  耿凡羿尷尬地停頓了下。「你回來,為什麼不找我?我不相信你找不到。」

  「事實上,一個小時之前,我才剛被你放了鴿子。」

  「我?」今天,他只和裴氏有約啊,難道它——

  「沒錯,裴氏所代理的服飾,是出自於我的設計。」

  「你——」他愕然。「我完全不知道!」如果他早知道的話,他早就——早就如何呢?飛去法國找她嗎?呵,如今的他,哪來的資格?

  「恭喜,我沒想到,你會有這般亮眼的成就。」心底,有股酸酸楚楚的感覺,他們都不一樣了,在心底,他們也都各自清楚,這道人人稱羨的光環,是以婚姻為代價去換來的……

  她追悔過嗎?這一點,他沒資格問。

  他又悔恨過嗎?這點,卻是連想的資格都沒有!

  「那你呢?你剛剛想說什麼?」

  若嫦握著湯匙,輕戳著碎冰。分離的這七年當中,明明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某天若遇上他,要對他說什麼,她有好多話想告訴他,可是現在,當他真正坐在她面前了,反而一個字都問不出口。

  「聽說,你有論及婚嫁的女友了?」話一出口,就恨不得咬碎舌頭!她明明不是要說這個的……

  果然,耿凡羿神色一僵,凝窒了好一會兒,才生硬地開口。「在我一無所有的那些年,是她陪在我身邊,也跟著我吃了不少苦,這輩子,我對她有份拋不去的責任。」

  「是嗎?」當年,他驕傲得不肯讓她陪他吃苦,卻讓另一個女人這麼做,也許,這女人對他的意義,比她更重要吧……

  他無法接續這個話題,匆匆轉移。「你呢?還是一個人嗎?有沒有——」

  「不,不是!」怕他多心,她衝動地脫口而出。「我有未婚夫了。」

  舀冰的手僵住,好一會兒才牽強接續。「他——對你好嗎?」

  「很好,真的很好,雖然脾氣有點壞,但是很疼我,你不必擔心。」既然他心中已有安定的歸屬,她不想再讓他掛念什麼,因為她知道,他是責任感很重的男人,對於前妻,總有分恩義在,也許,這麼說他會好過些吧!

  「是——裴氏新任的年輕總裁嗎?」之前偶有耳聞,只是沒料到,那人會是她。

  「嗯。」她低應,隨意說道。「可能過些時候,台灣這裡忙到一個段落,我們也會結婚了。」

  「是……嗎?那恭喜你。」是糖水不夠吧?入了口的仙草冰,苦得難以入喉。

  「你也是。要找一個願意陪著你吃苦的女人不容易,你要好好珍惜,別再輕易錯過。」

  耿凡羿抬眸盯視她。「我知道。」只是,領悟得太晚,他已經錯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個。

  吃完冰,付帳時,老闆看著他遞出的千元鈔票,一臉為難。

  若嫦好笑地道:「還是我來吧!」哪有人吃兩碗冰還拿千元大鈔出來的,人家是小本生意耶!

  「這大概是你這輩子第一次讓女人付帳吧?」她淺笑調侃。

  耿凡羿困窘地清清喉嚨。「離開台灣這麼久,有沒有特別想去哪裡?我陪你。」

  「你沒事要忙嗎?大總裁。」

  「我——」還來不及開口,手機響了起來,他順手接起。「喂?舜妤——這種事你決定就好了,我不回去……」迎視若嫦瞭然的眼神,他態度強硬。「不過就一個下午,難道公司就會倒了?反正我下午不回公司了,就這樣!」

  收了線,對上她諒解的神情。「回去吧,你不是那種任性的人。」

  耿凡羿胸口悶悶地。「難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時間與空間?」

  她搖搖頭,歎息道:「這不就是人生嗎?有時必須有所取捨與犧牲,不管你願不願意。」

  「是啊,這就是人生……」他喃喃自語。

  但是她知道嗎?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他多麼希望用他的一切,去換回最初,身與心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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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 00:24:08
第九章

  自那一日之後,他們沒再見面,與裴氏合作案初步接洽已取得共識,卻在簽約之後,細節部分一直問題頻傳,讓他不得不懷疑裴宇耕是有心刁難。

  可,這樣做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

  裴氏握有代理權,對於他將來進軍海外的計劃,有了裴氏助力會容易許多,而在台灣成衣界是他的天下,裴氏光是有代理權也沒用,除非與他合作,所以他一直想下透,裴宇耕有什麼理由找麻煩?

  也許是潛意識裡,對若嫦的補償或移情作用,對於這份合約,他並沒有太多的要求,也因為這樣,老是讓裴宇耕一句「基於設計師之創意表達及專業素養之尊重,創宇有配合整體風格與行銷計劃之義務」給掃得死死的,這條違不違約的界線實在太模糊了。

  直到某一日,自認修養到家的耿凡羿,耐性也被激到臨界點,索性把話攤開來講,問問他到底有什麼不滿,何妨直說?

  裴宇耕只是冷冷地說:「我只是尊重設計師的感受罷了。」

  「這——是若嫦的意思?」耿凡羿被他透露出的訊息震懾住了。她,在報復他嗎?

  裴宇耕並未給予正面答覆,冷諷道:「請耿總裁不要對我未婚妻的芳名喊得如此親密。以裴氏財力來說,賺不賺這口飯都不會餓死,但是若能替我的未婚妻出這一口氣,我覺得相當值得,如果你打聽過我裴宇耕的為人,就會明白,我做事向來不擇手段,不管來明的、來陰的,我都有辦法整到你無力招架,還是請耿總裁準備好這大筆的違約金吧!」

  與其說是裴宇耕的表態,倒還不如說是若嫦的怨恨打擊了他。

  他沒資格說什麼,是他對不起她,如果這真的是她要的,他還能說什麼呢?

  他苦笑,不再試圖掙扎什麼。

  而後,輾轉聽到風聲的若嫦,氣急敗壞地來找裴宇耕問清楚。

  「注意氣質,首席設計師。」裴宇耕涼涼拋去一句。

  若嫦根本不理會,劈頭便問:「聽說你處處為難凡羿?」

  「在未婚夫面前興師問罪,維護別的男人維護得那麼明顯,不好吧?」

  「不要跟我耍嘴皮子!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你出口氣,不好嗎?難道你忘了他當年的無情拋棄?枉費你為他捨棄所有,受盡滄桑,他現在卻安安穩穩擁抱他的美嬌娘,你甘心嗎?不想報復一下?」

  「他沒有對不起我什麼,我也沒有任何事需要報復!」

  「是嗎?」他滿不在乎地聳聳肩。「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本想痛快玩個夠呢,吃定了他會處於挨打局面,而且絕不會反擊。」

  「為什麼?」

  「托你的福啊,他對你有愧疚,什麼都逆來順受了。」

  「你——」若嫦簡直不敢相信他會這麼做!「裴宇耕,你居然利用我的名義去整他,你有沒有人格啊!」

  「人格?」他諷笑。「那一斤值多少錢?」

  她會被他氣死!「裴宇耕,你最好現在就收手,我不會原諒任何惡意傷害耿凡羿的人。我現在要去向他解釋,你也最好停止你的無聊遊戲。」

  目送她匆忙遠去的身影,裴宇耕閒閒打了個呵欠。

  一對白癡男女,不踹他們兩腳不會動,活該皮癢!他可沒裴季耘那溫吞弟弟的好耐性!


  幾日周旋下來,耿凡羿已筋疲力盡,不只是身體上的,還有精神上的折磨。

  那日重逢,她的態度平和,他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對他有這麼深的恨意,那樣的恨意,像一把鋸刀,狠狠切割著他的心,遠甚於任何報復行為的打擊。

  其實,她知道嗎?她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來報復他的,畢竟,這一切都是他欠她的,只要她開個口,整個創宇他都願雙手奉上。

  他沉歎,翻出皮夾內層,那貼身收藏多年的合照。

  若嫦……

  他無聲低回,心痛地閉上眼。她真的,如此怨恨他嗎?

  該怎麼做,才能得到你的諒解?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好過些?只要你說,我不計一切都會為你辦到的……

  「聽說你剛從裴氏回來——」總裁辦公室的門被推了開來,耿凡羿下意識將照片藏回皮夾裡層,放回西裝內袋。

  倪舜妤留意到他的動作,並未說破。

  一直以來,她心裡就有底。在他靈魂深處,藏著一段過去,以及一個女人,那是她到不了的地方,也取代不了的人。她是聰明的女人,無意與他的過去爭寵,那只會將他推得更遠,畢竟她擁有當下。

  「你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她緩步上前,體貼地遞上煮好的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精,是他最喜歡的口感。

  耿凡羿接過輕啜了口,沒多說什麼。

  「你是不是和裴宇耕有什麼恩怨?人家看起來好像存心整你。」

  他手一頓,放回杯盞。「沒這回事。」

  「是嗎?那你打算怎麼辦?如果他死咬著不放——」

  「隨他去。」

  「什麼?」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由他去,大不了就一筆違約金而已。」

  什麼叫「大不了就一筆違約金而已」?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有錢也不是這樣玩的!

  「那不只是違約金的問題,我們未來海外發展的計劃也會受到影響,你原本不是說——」

  「那就放棄,不急於一時。」

  「凡羿,這不像你,你不是會那麼輕易認輸的人,不然公司也不會有今天的規模,以前創業的時候,我們遇到更棘手、更艱難的困境,你都沒皺一下眉頭,現在不過是小狀況,你卻輕易罷手,凡羿,你到底是怎麼了?」她有種特別的感覺,不是他被吃定,而是刻意忍讓什麼……

  耿凡羿揉揉眉心,神情疲憊地靠向椅背。「沒什麼,或許,我只是累了。」

  倪舜妤面露關懷,伸手輕撫倦容,心疼地傾身柔柔輕吻,耿凡羿一怔,直覺想偏開頭,但她似乎也料準了,雙手定在他頰邊,不容他逃避。「為什麼?你從不肯主動親近我,就連我主動,你都表現得很不自在,我是你的未婚妻,不是嗎?」

  耿凡羿無法迎視她過於明亮透視的眸子,牽強道:「也許還不習慣,再給我一點時間——」

  「都三年多了,還不習慣?從那天清晨,在你床上醒來開始,你就是這樣說的,但是凡羿,我們床都上了,還連接個吻都不習慣,是不是太矯情了?」

  耿凡羿渾身一震,胸口劃過一陣疼楚。

  他不該在那年,公司漸有起色,員工們嚷著要慶功時多喝了兩杯,想以酒精澆掉心頭的空洞愁鬱,才會在承載不住對妻子刻骨椎心的思念當中,誤將她當成了心愛的女人,鑄下大錯。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舜妤對他的愛戀,也不只一次向他表明,不論他這輩子得意落魄,都願跟隨著他。

  只是,在她之前,就已經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他的一切都給了那個女人,她晚了一步。

  但是,就因為那一夜,她的熱情與付出,成了他最大的心靈負擔,他不能逃避,也推卻不了責任,最要命的是,她是處女。

  她不是那種隨便的女人,只是一旦愛上,就會義無反顧,全心付出,就某方面而言,她是像極若嫦的。

  他知道,這輩子,他得要擔負起這個女人的一生,再也卸下下。

  「一個吻,有這麼困難嗎?這樣,要我怎麼相信,你有娶我的誠意?」

  「舜妤,我——」不等他多解釋什麼,她低下頭,密密貼上他的唇。不去聽,就還能自欺,告訴自己,他永遠是她的——

  耿凡羿僵直了身軀,他很清楚此刻與他親密的人是誰,但是腦海深深刻劃的,卻是另一張嬌容,清清楚楚,不容錯辨,他沒有辦法麻痺自己!

  原來,要自欺是那麼困難的一件事,心,好痛——

  「凡羿,我聽說——」門突然被推開,在看清裡頭的景象後,聲音戛然而止。

  耿凡羿迅速推開她,見著門邊僵愕失神的若嫦,頓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對不起,我不曉得……」杜若嫦努力想以微笑打破尷尬,可是好像不怎麼成功,無力上揚的嘴角,勉強擠了朵笑花,卻像在哭——

  「若嫦——」他追上去,在她轉身時抓住手腕。

  「我來是要告訴你,宇耕自作主張的事,我並不知情,你不要理會他,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無所謂,我並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她的目光,停在他緊扣的手掌上。耿凡羿知道,身後也有雙探凝的眼神,他只能頹然鬆手,看著她翩然遠離。

  「她是誰?」一等她走遠,倪舜妤立刻追問。白癡都看得出來,他有多失常。

  「裴宇耕的未婚妻。」

  「你的表情不是這樣說的!凡羿,你該不會連別人的未婚妻都——」

  「我們什麼都沒有,你不要亂猜!」他心煩意亂,堵了她的話,無力地跌坐沙發上,不再多說一句。

  可是我在乎……

  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在乎的,是裴宇耕的想法?是他的忍讓?更或者——是那記親吻?是他和舜妤的關係?!

  她,還會在意他嗎?在她已另有相知相許的情人之後?!

  心頭那根弦,絞得死緊、絞得發痛,他打住思緒,無法再深想。


  週末,耿凡羿行事歷上,記了筆「受邀電視台現場專訪」的紀錄,這件事是倪舜妤安排,還讓他責備了幾句。

  他只是個生意人,而做生意憑的是實力,並無意願學演藝圈那套宣傳花招,也許在很多人眼裡,他是傳奇,也好奇他的背景、他的成功史,但他自認在他身上並無任何傳奇可宣揚,他只是一步一腳印,平穩走來罷了。

  只是,礙於舜妤已然允諾人家,他只能勉為其難的來了。

  在來之前,他便已有心理準備,可能要回答的問題。

  果然,攝影棚燈光一亮,女王持人對著鏡頭,客套寒暄了一番,第一個問題便拋出。「耿總裁年紀輕輕,就已經成就非凡,聽說您是白手起家,所以大家都很好奇,您是怎麼辦到的呢?是什麼樣的毅力,讓您有了今天的成就?」

  耿凡羿雙手交握,岑寂了數秒才開口。「說了也許你們無法理解,當一個人遭遇到人生中最痛的打擊,之後不管再面對什麼困境,都不可能打倒你了,你會有非成功不可的意念。」

  「哦?那能否冒昧問一聲,對耿總裁而言,人生中最痛的打擊是什麼呢?」

  「失去。」他神色平寂,沉穩地道。「屈於環境,我讓自己失去過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說得更白一點,我只是讓自己狠狠死去一回,再活過來之後,已經沒有什麼不能面對的了,只要想起她,我就有熬下去的信念,也因為有她,才有現在的我。」

  「是心愛的女子嗎?」

  耿凡羿沒有回答,女主持人驚覺自己的失言,趕緊轉開話題。「聽說,耿總裁曾經有過一段刻苦的日子,能形容一下那時的狀況嗎?」

  「是的,學生時代,曾經住過十坪大的房子,炎炎夏日只有一台快作古的電風扇,為了存錢繳學費,常是吐司、白開水便打發一餐,身兼數職,每天睡覺時間不超過五個小時,但那時候並不覺得苦,因為身邊有人願意陪著你,你會覺得,身上背負著給另一個人幸福的責任,為了她,不管再怎麼累都是值得的。」

  「倪小姐那麼早就跟在你身邊啦?真是患難見真情,你們的感情真是令人羨慕,什麼時候會有好消息呢?」

  「還早吧!」他心不在焉,微笑帶過。

  女主持人點點頭。「除了工作上的成就,耿總裁的專情也是最為人所稱道的,平日除了工作,身邊只有倪小姐,從不涉足風月場所,也沒和誰傳過風流事跡,大家都很好奇耿總裁的感情世界,難道只有這一筆紀錄嗎?」

  耿凡羿清了清喉嚨,難得幽默地回上一句。「在回答這個問題前,誰來幫我把舜妤帶離電視機前?這可是現場直播。」

  女主持人輕笑。「我相信倪小姐有這個雅量的,畢竟我們談的是過去的事。」

  他思忖了下,緩緩地說道:「十七歲時,曾經有個女孩子,我說要摘天上的星星給她,她說好;我說要給她全世界的幸福,她說她期待著;我說我不會永遠屈於人下,有一天我會向所有人證明,她的選擇並沒有錯,她還是說,她會陪著我,等那一天到來……只要是我說的話,她全都無條件相信,這樣一個女人,讓人連抗拒都心痛。」

  「那後來呢?你們為什麼會分開?」

  「因為星星摘不到;因為幸福太遙遠;因為——在我還沒向所有人證明她的選擇之前,我已經先質疑了她的選擇。」

  「你後悔了嗎?」

  「我想,我沒有權利回答這個問題。手,已經放了,人生不可能重來,讓我再選擇一次,後不後悔,都不能改變什麼,只能承受。」

  「那麼,你心裡的最愛,究竟是她,還是倪小姐呢?」

  耿凡羿挑眉。「你想讓我回家跪算盤嗎?」

  女主持人輕笑。「好吧,饒過你。」

  接下來,她又問了些關於創業過程當中,印象最深刻的困境,以及暢談他的危機處理方式,兩個小時下來,時而感性,時而嚴肅,時而輕快的言談,讓觀眾充分瞭解到他的創業理念,以及卸下商場冷面總裁之外,另一面知性的耿凡羿。

  「節目的最後,耿總裁是否曾有過一些遺憾,在當時沒能對某人說,或者現在想說已經來不及?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向遠方的那個人,傾訴心底的話吧!」

  耿凡羿沉默了一陣,斂眉低低吐出。「我曾經,對一個人有極深的虧欠,當時,沒有辦法告訴她,放手,其實是因為太過在乎,我永遠忘不掉,她當時流著淚,傷心欲絕的模樣,每當想起自己的殘忍,心還是會隱隱作痛。

  「也許遲了,也許現在的她,已經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但我還是想對她說一聲——對不起!這些年,她始終在我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我從沒有一刻忘記過她,當初承諾要給她全世界的幸福,我沒辦到,但願,另一個人已經做到了。」

  「好的,今天謝謝耿總裁百忙之中撥冗前來接受我們的訪問,我們也期待耿總裁的事業版圖能夠揚名海內外,再創另一高峰——」

  「謝謝。」

  「OK!」當集中在身上的鏡頭與燈光一一暗下來,耿凡羿與工作人員一一握手道別,婉轉拒絕了餐會的邀請,獨自走出電視台。

  走到路口,等待紅綠燈時,身邊傳來一段對話——

  「婉婉,你等我哦,有一天,我一定會買下這家電視台送給你,因為你喜歡唱歌,這樣,你就有自己的舞台了。」男孩牽著女孩的手,指向身後的電視台。

  「好啊!」女孩笑得好開心。

  這番對話吸引了耿凡羿的注意力,他投去好奇的一眼。不過是個十來歲的男孩,口氣卻狂妄得很。

  「看什麼!」像是習慣了那樣的眼光,男孩不馴地回道。「你不相信就算了,我一定會做給你們看!」

  耿凡羿笑了,伸手輕撫他的頭。「我相信你。」

  「啊?」可能是頭一回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給這樣的鼓勵笑容,男孩反而嚇到了。

  「我相信你辦得到。」他又重複了一次。「因為我在你這個年紀時,也有和你一樣的自傲與自信。」

  「那你做到了嗎?」

  「嗯。但是你記住一句話,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輕易放開最愛的那個人的手,否則就算日後你握有全世界,掌心也會是一片空虛。」他語重心長,眼神流露出一絲感傷,落在漫無空間的遠方。

  號志燈轉綠,他舉步離去,沒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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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 00:24:23
  他該去哪裡?他能去哪裡?哪裡才是他的停歇處?

  心,好空,好倦,卻不知道,能收容他的溫柔港灣在何處。想去的,去不得,該去的,卻是他最想逃避的。

  走出電視台,思緒一片空茫,他不想面對任何人,好想——讓自己麻痺到什麼也不能想,什麼都感覺不到,這樣,是不是就會好過些?是不是,每一道呼吸就不會再沉重得無力負荷?

  只是,在外頭坐了一夜,刻劃在腦海的嬌容卻異發清晰,抹不掉,也躲不掉——

  拿起手機,他一鍵鍵按下渴望了一晚的數位。

  「喂?」聲音有些啞。

  「你睡了嗎?那我掛電話了——」

  「等一下!」認出他的聲音,若嫦急喊。「凡羿,你在哪裡?」

  他順口說了餐廳名字和地址。「沒什麼事,只是突然想聽聽你的聲音。」

  「你等我,不要走哦,我馬上過去。」不等他應答,她迅速掛了電話,換掉睡衣出門,在路口攔了輛計程車趕到他說的那家餐廳,並且一眼就看見趴靠在桌面上的他。

  「凡羿、凡羿?!」她搖了搖他。

  耿凡羿在撐起眼皮,看清面前的嬌容時,安心一笑。「你來了。」

  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酒香,她蹙起秀眉。「你喝酒?」

  「沒很多。」

  一瓶XO都見底了,還叫沒很多?

  「真的,我意識很清楚。」他強調,站起身,踩了幾個虛浮的步調,踉蹌地往她身上跌。

  他苦笑。「很奇怪對不對?為什麼明明醉了,意識反而更清楚。」

  見他如此,若嫦實在放不下心。「你的車鑰匙呢?我送你回去。」

  「不要,我不想回去。」他無力地貼靠纖肩。「我可不可以去你那裡?一晚就好,讓我任性一晚,好不好?今晚我不想一個人。」

  這樣的他,教她如何拒絕?

  她深深一歎,接過車鑰匙。「小心走好。」

  將他帶回居處,若嫦將他安置在沙發上,擰了條熱毛巾替他擦臉。

  「好些沒?」

  「嗯。」他閉上眼,眷戀著她的溫柔。

  「沒事喝那麼多酒,也不怕傷身。」她憂慮地歎息,輕撥他垂落額前的髮絲,關心地輕問:「晚餐吃過沒?」

  他搖頭。「沒胃口。」

  「那怎麼行?別有一餐沒一餐的,會壞了胃。」她起身張羅。「我晚上吃咖哩燴飯,你也來一點好不好?」

  「好。」他喜歡與她共用的感覺,就像當年共喝一杯紅茶,共吃一碗冰。

  她動作俐落的煮好一盤燴飯,端到他面前。「快,趁熱吃。」

  耿凡羿依言舀了一匙放進嘴裡,溫溫熱熱的感覺,暖了心。這是近幾年,他唯一吃了有味覺,首度感覺好吃的食物,酸楚的感覺在鼻端蔓延。

  「不好吃嗎?那不要勉強——」他以前也是這樣,再難吃也會吃完,從不開口說一句嫌棄的話,只是表情騙不了人。

  「不,很好吃,我要吃。」他不理會,堅決吃完。

  「那好吧,你慢慢吃。」她轉身衝來一杯醒酒茶,坐著看他吃。「要不要我通知倪小姐一聲?她可能會擔心——」

  「不要!」他放下湯匙,心慌地阻止她,不經意拐著桌腳,踉蹌地傾跌在她身上。

  「你小心一點!」怕他摔著,她小心摟住。

  他垂眸,掩去落寞。「如果——你是擔心裴宇耕誤會的話,我現在就離開。」

  「別這樣想,凡羿!」此時的他,看起來好脆弱,她張開懷抱收容,心房隱隱悸疼。「我不擔心什麼,你想留就留下來,沒關係的。」

  「真的嗎?」他神情充滿了不肯定。

  「嗯。」她小心扶他坐好,探手端來桌上的醒酒茶。「來,喝口熱茶,胃會舒服一點。」

  耿凡羿喝著熱茶,目光始終捨不得離開她。她仍是如此溫柔、貼心,即使他的要求再不合理,她還是會笑笑的包容……

  「對不起……」低低地,他說了出口,盯視杯中橙黃的液體,失魂般地輕喃。「我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卑劣,知道你對我還是放不下,知道你不忍心拒絕,利用了你的心軟……我並不想令你困擾的,我只是……好想見你……我沒有辦法克制自己……那一天,讀出你眸底的傷懷,我其實知道,看到我和別的女人親密,你還是會介意,還是會難過,你不會知道,我的感覺有多矛盾,一方面,驚喜著你對我還是有感情,但是——我有什麼資格呢?現在的我,已經失去擁抱你的權利了。

  「如果可以麻木一點,也許糊里糊塗,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我還是可以說服自己,和舜妤平平靜靜的走完這一生也沒什麼不好,可是……可是我就是要命的太清醒了!一個人的時候,我想的是你;抱著她時,我想的人是你;她要求我吻她時,我該死的還是只想著你哭泣的表情……我時時刻刻都想擁抱你,也時時刻刻的在壓抑自己,你不會知道,這種感覺有多痛苦!」

  若嫦眸光泛淚,聽得心幾乎碎了。「你——不愛她嗎?」不愛,為什麼要在一起呢?

  「愛?」他笑了,笑得淒愴。「別人不懂,難道連你也不懂,在我心中,她只是責任,你才是真愛!這輩子,我就只愛過一個女人,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不會變!我的心只有一顆,責任與真愛卻像是兩把鋸刀,狠狠切割、揪扯,那種鮮血淋漓的痛,你能明白嗎?再不找個發洩的出口,我就快要瘋掉了!」

  「所以,你今天才會當著全台灣觀眾的面,說那些話?」

  「你聽到了……」他垂眸,笑得苦澀。「長久以來,頭一回那麼誠實的面對自己,說出心裡的話之後,反而不知該怎麼面對赤裸裸的自己,當所有人喝采我成功傳奇的人生時,說穿了,我不過是個失敗又悲哀的男人,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團糟,追逐再多的名利財富,都填補不了內心的失落空洞……我覺得好累、好茫然,在外頭吹了一夜的冷風,卻不知道,誰能收容這顆睏倦的心,想見你的念頭愈來愈強烈……」

  他抬眸,指尖撫上她掩不住紅腫的雙眼。「你哭過了嗎?」

  「還不是你害的。」她悶悶低噥。沒事說那種話,害她在電視機前哭得不能自己。

  「你會怪我嗎?你好不容易找到人生的另一段幸福,而我明明什麼都不能給你,偏偏又放不開……」

  「我明白,凡羿。」不捨他受困的心,柔情撫慰的雙手,輕輕碰觸俊容,撫開眉心緊鎖住的痛苦與掙扎。「我不怪你,真的。」

  是嗎?她不怪他?!

  反掌握住她如水的溫柔,他閉了下眼,痛楚地逸出聲。「你愛他嗎?告訴我,你真的——愛裴宇耕嗎?」

  她該點頭的,但是他宛如負傷困獸的眼神,教她一句違心之論都說不出口,不忍再欺騙他、欺騙自己。

  她拉起他的手,覆上胸口。「我的心,全世界都看得清清楚楚,除了你,不曾有人到過這個地方。」

  耿凡羿盯視掌心之下,那顆淺淺跳動的心,她的眸光,一如多年前相戀的那個夜裡,純情誠摯——

  他再也無法克制心湖波動,激切地擁抱住她。「若嫦,我的妻——」

  一句「我的妻」,引出她迷濛的淚,她閉上眼,貼著他的胸膛,感受他狂炙的情感,飄泊了許久,內心最眷戀的,依然是這道堅毅溫暖的懷抱,這究竟是他們的悲哀,還是無奈?

  「若嫦——」抵著她的額心,他壓抑地低語。「我知道這樣不好,可是,我想吻你,可以嗎?我——」

  淺淺仰眸,迎視他痛苦掙扎的面容,她不語,主動迎上他的唇,以她的溫柔,滋潤他的冰冶。耿凡羿一震,再也無法理智思考,有如沙漠中的旅人,緊緊攀住唯一的綠洲,飢渴而熱烈地吸吮、交纏,直要嘗盡她唇腔之內的每一寸甜蜜——

  她意識虛軟,只能由著他激狂需索,不知是缺氧、抑或久違渴念的激情之故,她胸腔隱隱泛疼,載負不住他身軀的重量,陷落沙發之中,熱切的身軀密密糾纏。

  不經意的撫觸中,他頓住動作,眸光複雜地望住她凌亂衣襟之內的物品。「你還留著?」

  順著他的視線,栘向以銀鏈串起,靜躺在胸口的白金戒指。「我不會忘記,你為了它,在工地辛勞一個禮拜。」

  他聲音低沉瘖啞,鼻酸道:「我說過,它並不值錢——」

  只要她說一句,裴宇耕什麼值錢的鑽戒會送不起?他沒料到,她還會留著多年前不值錢的舊婚戒,並且將它放置在最貼近心口的地方。

  「但是你的心意是無價的。」她柔柔道。

  耿凡羿動容,傾身吻上婚戒所在的位置,連著她的心,憐惜地吮吻;她張手擁抱收容,感受他所給予的一切。

  他情思一動,迎向她無悔的面容,唇畔淺笑帶著最淒柔的深情,全心奉獻——

  無法再多想,他降下身子,貼上似水嬌軀,探尋的雙手,感受久違的濃情蜜意。

  有多久了?他有多久,不曾擁抱這具馥柔身軀,熟悉的馨香,每一寸光滑肌膚的觸感,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直到再次將她擁入懷中,才發現竟是這般椎心的想念著,渴望得心都痛了,如今,她就在他懷裡,被他親吻著,他無法再放開!

  無法饜足的雙手撫遍柔軟香軀,衣物一件件的離開身體,直到再無阻隔的貼觸赤裸肌膚,交融彼此的體溫,他們同時滿足地在心底喟歎。

  纖長指尖一一撫過俊顏、肩膀、厚實的胸膛,每一寸肌理線條,似記憶,又似深深的想念,她眸光泛著酸楚淚光。「凡羿,不論何時,記住一句話——」

  「嗯?」

  「我愛你。這裡,永遠只讓你住。」她指著心口的位置。

  耿凡羿渾身一顫,手勁一收,摟緊纖腰,狂吻上她。

  杜若嫦閉上眼,全心回應,感受他雨點般的吻落在她身體的每一處,貪渴的吸吮更多、佔領每一寸肌膚,像是飢餓了許久的旅人,直要嘗盡所有的它——

  「凡羿——」她慌吟。

  「我在。」感應到她的激情無助,他迎上她,有如兩簇燃燒的火焰,空虛、灼熱,她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敞開自己,收容他滄桑的身心,耿凡羿不再遲疑,挺入水嫩深處,剎那之間的充實與滿足,令他們腦海同時一陣暈眩,好似長久以來那塊空泛的角落,終於被填滿,完整無憾。

  他綿密地護著嬌軀,在她體內深沉律動,聽著她細細柔柔的嬌吟,感覺她的溫熱、她密實的包容,他雙臂收攏,幾乎將她揉入體內,激狂地與她纏綿,直要到達最深處的甜蜜——

  「凡羿——」他失控的熱情,令她幾乎要尖叫失聲,狂喜來得太快太急,她喘不過氣,只能緊緊抱住他,隨著他癲狂、隨著他迷失、隨著他極歡糾纏——

  重重迷眩火花包圍著他們,在眼前、也在體內爆發,耿凡羿與她頰貼著頰,在她體內釋出熱情,在對方輕顫的身軀中,體會激情韻味。

  這一晚,飄蕩的靈魂,在彼此的懷抱中找到安心棲靠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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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 00:25:25
第十章

  清晨第一抹陽光灑入,慣於少眠的耿凡羿由睡夢中醒來,鼻翼之間迴繞的是屬於女性的柔媚馨香,嬌容貼靠著他睡得香甜,宛如交頸鴛鴦,儘管在睡夢之中,床被底下的肢體仍親暱交纏,似是密不可分的生命共同體,花開並蒂,連理同枝。

  如果真能這樣,那該有多好?

  他不敢出聲、不敢移動,甚至不敢太用力呼吸,深怕驚破這一刻奢侈的美好,明知不屬於他,卻還是眷戀著這份酸楚而罪惡的幸福。

  不知過了多久,懷中的溫香嬌軀動了動,嫩頰無意識地廝磨他頸畔,終於醒來。

  他在心底失落歎息,微笑道聲:「早安。」

  「早安。」迷糊坐起,見他怔楞的眼光,想起自己一絲不掛,她羞窘地拉起被子遮掩。「你不要亂看。」

  他乾澀地笑咳。「好,不看。」

  趁他別開臉去時,她迅速抓來睡袍套上,回頭發現他仍然維持原來的動作,不著痕跡地伸展肢體,她驚覺道:「手腳被我睡麻了是不是?」

  他苦笑,沒否認。

  「你真是的,怎麼不叫醒我呢?」她立刻上前,替他做穴道按摩。

  他神情悵然,幽然吐實。「我不想,這麼快畫上句號。」

  若嫦停住動作。就為了多些共處光陰,他情願忍受四肢僵麻的滋味?

  他抬眸,凝視她臉上每一分情緒的變化。「我們——就這樣了嗎?」

  她背過身,站在窗邊,凝思不語。耿凡羿追著她的背影,正欲開口說些什麼,瞥見擱置床頭的白鯨布偶,一陣熱浪沖上喉間,他哽咽地發不出聲音。

  當初她離開時,什麼都沒帶走,只帶了這只布偶,證明她從來就沒有打算要忘記他,如今另一隻也都還好好保存在他那兒,他們的心明明是在一起的,為什麼人要分開?為什麼明明是一對的布偶,卻要各分天涯?他好想再聽聽布偶成雙時,發出的那聲共鳴誓約——

  不知過了多久,若嫦回過身,坐回他面前,溫柔輕問:「你,不要結束嗎?」

  他搖頭。「我不想,可是——」

  「夠了。」她阻止他,柔聲道。「你不要分開,那我們就不分開。」

  他愕然。

  相識以來,她一直都是那麼柔順的依從他,就連走到這一步了,她竟還——

  「我知道你的為難,我和宇耕,只是表面上的未婚夫妻而已,私底下是朋友,我沒有道德上的牽制,昨晚我就說過,如果你走不開,那就不要走,你還是可以扛你該扛的責任,我們只要在一起就好,不要傷害任何人。」

  懂了她的意思,耿凡羿心痛難言。「我怎麼可以要你受這種屈辱?你本來就是我的妻子——」

  「既然你心裡早已如此認定,那世俗的規範,有什麼要緊呢?」幽然一笑,雲淡風清。「正如七年前,不管你能給我的,是名分還是名利,我其實都只要你的一顆真心而已,這比什麼都珍貴。」

  他啞然無言。

  閉了下眼,他深深將她擁入胸懷,痛徹頓悟。「我錯了,若嫦!錯得好離譜。」當初,給了名分,給不起安逸生活;而現在,給得起奢華享受,卻給不起名分尊嚴,他又比七年前長進到哪裡去?他只不過是個差勁的男人,一直都在糟蹋她的真心,甚至比七年前更糟糕!追逐了一輩子,他到底在計較什麼?!

  原來,一顆能夠自由去愛的心,比什麼都還重要,若早知結果會是如此,當初他死都不會放手。

  「對不起,對不起,若嫦,對不起……」他不斷地喃喃說道。

  他會補救的,不計代價!

  如果,得要追上廣寒宮,才能要回他的嫦娥,那麼,他情願捨棄人間榮華,縱使孑然一身,只要身邊有她,其他的,還有什麼好拘泥?

  「這是華盛的企劃書,你看一下,如果沒問題,在這裡簽一下名,就可以交代下面去執行了。」

  耿凡羿接過遞來的資料夾,大致瀏覽了下,在指定的地方簽了名,開口道:「舜妤,有件事——」

  「這是榮威的合約書,照你的意思修改過了,你再看看有沒有問題。」倪舜妤適時介面,打斷他的話。

  耿凡羿根本沒心思看,往旁邊一擺,試圖和她把話攤開來講。「這個不急,改天再看,我現在有話跟你說——」

  「還有,晚點有個飯局,是和富山銀行董事長的約,千萬別忘了。」

  「舜妤!」他無可奈何地瞪著她。「你聽不懂我的話嗎?」

  「公事的話,請交代,如果是私事,上班時間我不想談,就這樣了,沒事的話我先出去忙了。」她面不改色,抱著成疊卷宗轉身,開門前想起什麼,又停下腳步。「對了,前兩天我爸媽間你什麼時候有空,抽個時間陪他們吃頓飯,他們要和你談婚事,我也老大不小,再等下去就快人老珠黃了,是該把時間定下來了。」

  耿凡羿面色一整。「我不——」

  「如果你不方便也沒關係,我會轉告他們一聲。」

  「舜妤!」他沉聲一喊。「找個時間,我們好好談談。」

  步伐一頓,她沒回頭,淡淡丟下一句:「很多事,我可以當作不知道,但是什麼話該說,什麼事不該做,你自己心裡有數,不要做過頭了。」

  門被關上的同時,耿凡羿挫敗地靠回椅背。

  她知道,她其實早就心裡有數,只是不說破罷了!

  這點,他並不訝異,舜妤一直都是兼具聰慧與果敢的時代新女性,一旦確定了她要的目標,就會勇敢去爭取,不論環境有多艱難,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易退縮,也正是她這樣的個性,在他創業面臨四面楚歌的狀況時,她咬著牙陪他熬,不到山窮水盡不罷休。

  一開始,他只當她是好員工,對於她眼中熱烈的愛戀,只當盲目、無知規避;後來因為那一夜的錯誤,她更是說什麼都堅決跟著他,她總說,他絕非池中之物,她不相信她會看錯人,風風雨雨一路伴隨支援,不曾動搖過信念……

  正因為如此,他對她的虧欠,才會這麼深。

  現在,又教他怎麼開得了口?她所為他付出的,並不比若嫦少,他做不到這樣的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他抱著頭,良心道義與摯愛女子在心中糾扯拉鋸,他處在中間左右兩難,不論怎麼做都是十足的罪人!

  手機鈴聲響起,他滿心煩躁,想也沒想,抓來便鬱悶低吼:「喂?」

  另一端楞了下,輕問:「吃炸藥啦?脾氣那麼壞。」

  一聽到水水柔柔的嗓音,他化開眉心的鬱結,放輕了音調。「你在做什麼?」

  「剛和宇耕吃完飯。」

  「你很閒嘛!」他悶聲道。

  愉悅的輕笑聲傳來。「耿先生,你在吃醋嗎?都說我和他沒什麼了,我只是跟他討論下一季流行服飾要走的設計路線,還有,順便警告他,不許再找你麻煩。」

  他揉揉有些疼痛的額際。「我想見你。」

  「好啊,我在公司附近的餐廳。」她大略說了地址。

  「我去接你,你等我。」收了線,他抓起外套往外走,開門時迎面碰上舜妤。

  「要出去?」

  「嗯。」他別開眼,無法直視她。「下午不回公司了。」

  她沒說什麼,盯視他的眼神,若有所思。耿凡羿幾乎在那樣的注視下窒息,狼狽地逃開。

  他知道這麼做是錯的,也知道他愧對太多人,但是——心不由己,他還能怎麼辦?

  「我們要去哪裡?」上車後,若嫦好奇地問。

  「回家。」他只回了短短兩個字,當車子駛向熟悉的路段,來到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他握住她的手。「我們的家。」暖暖深情,盡在不言中。

  「嗯。」她動容,不再多問,五指回握住他,與他一同走入。

  「以前,你會在這裡擺兩盆三色堇,我也買了種子,但就是種不出來,最後只好買現成的,不過,總覺得沒你種得漂亮順眼。」他指著屋內的每一個角落,一一細訴。「還有外頭那塊地方,知道你喜歡栽栽種種,留了個空地,可是又不曉得該種什麼,就空著了;至於窗簾,找了好久,實在找不到同樣的花色,只好買了這個;還有這條圍裙,印了一對小白鯨,那時看到好驚喜,想說你一定會喜歡的,就買下來了,以後你做菜會用得著;我還記得,你以前好愛下廚研究新菜色,我每次都想求你饒了我,可是看你那麼興致高昂的樣子,實在不忍心告訴你,再玩下去你可能會守寡……」他淺笑,指著那一整排的食譜,又繼續說道:「現在你可以盡情放手去玩了,我買了好多食譜,歡迎你來蹂躪我的胃。」

  一路聽下來,累積的感動已經多到快要溢出胸腔,她回身,緊緊抱住他的腰。「你一直——都在等我嗎?」否則,不會房子的每個角落,都刻滿思念的痕跡。

  掌心撫過柔順的長髮,他低歎:「內心深處,是的。」

  「如果,我一直沒回來呢?」

  「它會一直空著,不會有別的女主人。」從一開始,就知道無望,他只是傻氣的讓自己作著夢而已,從不期待實現,因為如果連夢都沒有,他不曉得自己還能靠什麼支撐下去。

  領悟到他絕望的等待,她仰首主動吻上他的唇,表達滿心的感動與心憐。耿凡羿摟近纖腰,深深回吻,抱起她上樓,來到他們的臥房,將她放置在柔軟床鋪的中央,相擁倚偎。

  「很後悔那時總是太忙,沒辦法多陪陪你,連想在房裡擺張照片都沒辦法。」

  若嫦安心躺在他臂彎中,笑哼。「你還敢說,是誰笨得跟豬一樣,底片都沒裝好,不然去墾丁那一回,起碼有一卷照片可以看。」

  「是是是,我笨得跟豬一樣,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難不成想念一輩子啊?」

  「不然你把人家的照片賠來嘛!」

  他笑笑地,握住她索討的小手。「找個時間,再去重遊舊地,這回我用數位相機,沒有底片的問題,保證有一流的攝影水準。」

  她一楞,撐起身子望住他。「你可以嗎?」

  耿凡羿明白她在顧慮什麼,但是他不在乎,私心裡,他反而希望事情早早曝光,他就不用每天都過得那麼辛苦,夾在兩個女人之間,面對誰都於心有愧。

  「沒什麼不可以的,不只墾丁,我還想和你去法國、去日本、去世界的各個角落,你忘了?我還欠你一趟蜜月旅行呢!」

  「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並不在乎那個——」

  他搖頭,拉下她輕吻一記。「我在乎。」

  輕輕挲撫玲瓏有致的體態,由纖盈的腰身往上移,洋裝布料柔軟的服貼在細嫩肌膚上,不含激情,只是溫存蜜意,他以掌心,感覺她身體的柔美線條,像是膜拜著一尊完美的藝術品,在纖細的肩頸游移——

  「天氣冷了嗎?」指尖挑弄她頸上的嫩黃絲巾,順手解開,她來不及阻止,窘紅了臉。

  他微愕地盯著頸上的激情痕跡,終於曉得她為什麼要圍上絲巾了。「我有這麼粗魯?」

  「知道就好。」她嬌瞠,白他一眼。

  他悶笑,指腹柔柔搓撫纖項上的點點印記。「下回改進。」為了證明悔改誠意,他淺吻過每一道印記,一手往後找尋洋裝拉鏈往下拉,挑開胸衣暗扣,順著乍洩春光,吻上若隱若現的胸前曲線。

  「凡羿——」她羞喊。

  「嗯?」指掌貼上發燙的胸口,傳來她失速的心臟跳動,他帶著最深的珍愛眷憐,揉撫白玉一般美好的軟嫩酥胸——

  口袋傳來手機鈴響,他停下動作,看了眼來電顯示,半秒也沒猶豫,拇指按下——關了機。

  「是——」她張口欲言,他迎身吻住她。

  「別問,也別理會。」將她推回床內,持續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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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0 0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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