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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0:55:05 |倒序瀏覽 | x 1
歌盡桃花 作者:靡寶

暗戀了數年的溫柔英俊的鄰居大哥哥即將結婚,失戀的謝懷暋同學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借著同乘電梯的檔兒開口表白。可是人生就是那麼奇妙,下一秒,電梯失重了。
當小謝同學再度張開眼睛時,她的世界已經完全顛覆。鏡子裏黑瘦的小女孩是她的新身份。神仙說,命格君係統有誤,你就再等等吧。
這可要等到什麼時候?
百無聊賴的小謝同學,就這樣開始了她啼笑皆非的穿越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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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0:55:43
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一章 故事是這樣的

    某個夏天,我從老媽那里聽到張子越要結婚的消息。老媽一邊鏟著鍋里的土豆絲,一邊說︰“暋暋啊,樓下的張子越要結婚了,你知道了嗎?”

    我當時正使著全身力氣嚼著一塊牛筋,聽到這個消息,一時沒控制住,狠狠咬在了舌頭上,眼淚嘩地就滾落下來。疼死了!老媽徑自說︰“我們和張家這麼多年鄰居,我和你爸當初來這里工作的時候,張子越才五歲。這孩子從小就聰明懂事,長大了工作也好。他女朋友你見過嗎?聽說是個模特?”

    我抹著淚水,大舌頭道︰“不是模特,是在廣告公司做事。”

    “總之啊,你王阿姨是放下心來了。”老媽挺高興的,“你說我們送什麼的好?光是封紅包不夠意思嘛。”我不壞好意地冷笑︰“結婚禮物,那還不容易。我們謝家祖上傳下來的春宮圖卷,拓一份送過去最合適。”

    老媽揮舞著鍋鏟要揍我︰“小小年紀,不學個好!這話是你女孩子說的嗎?”

    我歪著嘴笑,邊笑邊覺得舌頭疼,“都要結婚了,還怕什麼羞?傳宗接代,天經地義的事。咱們是什麼人?咱們可是中醫世家謝氏。”

    “謝家百年名聲,我看就要敗在你手里。”母親大人怒瞪我。

    我?我有什麼不好?

    當然,不但沒有繼承到老媽的瓷白皮膚和老爸的高挑個子,連謝家人骨血里學醫天分我接的也不多。當初會學中醫,也是因為文科成績太差,又沒有其他喜歡專業而來的一個順水推舟。

    不知情的外人聽說了,都會誇兩句︰“懷暋志向高遠,是要繼承祖先的衣缽,發揚光大吧?”

    到那個時候我們一家都會傻笑。謝家同輩里六個孩子,三名保送重點,兩名出國,在國內二流重點混日子的只有我一個。老媽就常感嘆,謝懷暋,你怎麼不給我爭點氣。其實她不該對一個女孩子要求那麼高。雖說不蒸包子爭口氣,但是什麼氣都要爭,早就漲爆了。

    我學醫,奉行中庸之道,凡事做到七分好,便自我滿足了。頭名人人爭,不缺我一個,人家有甘願做綠葉來襯托鮮花的犧牲精神。

    謝家是中醫世家,傳到我們這兩輩,也有叔伯堂兄學西醫。我爸坐鎮爺爺傳下來的診所,從我出生那年開始,也有二十一年了。

    二十一年,我想,我愛張子越,恐怕也有二十一年了。張家是我們的老鄰居,三次搬家都與我們比鄰,這不是普通的有緣分。張子越大我六歲,我拖著兩道鼻涕的時候,他都已經是少先隊員了。大人都說小孩子沒記憶,我卻清晰地記得正太時期的張子越都已經俊秀高挑,惹人注目。倘若那時候有大人問我,我一定會說,若得子越,必以金屋藏之。可是沒有人這麼問我,我也沒能力造一座金屋子藏他一個大活人。所以我默默暗戀他這些年。

    張子越博士畢業後研究核物理,交談後感覺我們芸芸眾生的小命其實全掌握在他們這些知識份子的手心里。他那時已是榜上有名的精英人士,英俊挺拔,風度偏偏,追求他的女孩子漂亮得可以去選紅樓夢中人,多得可以組成一屆世界杯。張公子似乎還一個都瞧不上,東挑西撿像是皇帝選妃子。

    看到這架勢,我更是想都不敢想了。前面說了,我這個人很容易知足,飯都只吃七分飽。張子越當我是鄰家小妹妹,這獨一無二的身份是用二十年比鄰換來的,別的女孩子還擠不到。我不抱非份之想。

    可是晴天一個霹靂,張子越突然決定跟現在交往的這個李嫣小姐結婚。初戀情人終于成了別人的丈夫,鄰家小妹就此是陌路。

    這位李嫣小姐我見過,可不是王菲和李亞鵬的千金,而是廣告界一名精英,白皙漂亮,堪比廣告模特,同張子越站一塊,人人稱道。精英配精英,生下來的孩子就是妖精。張子越肯結婚,張家樂壞了,連我爹媽都跟著高興,好像嫁的是自己家女兒一樣。傷心獨我一個人,還不能表示出來。人們都覺得戀愛失敗是一種恥辱,由個人綜合指數不高導致,其實不知道只是荷爾蒙在作怪。

    總而言之,我失戀了。偏偏放暑假,我除了家里無處可待,還得天天強顏歡笑。晚上關了燈,淚水在黑暗里流。初戀的甜蜜和苦澀只有自己知道。我無數次期望著突然有一天,張子越敲開我家的門,對我說︰“暋暋,我想明白了,我喜歡的人其實是你。”

    可是從來沒有。張子越看著我出生,看著我穿開襠褲,看著我穿胸衣,他老人家甚至知道我月事幾號。我在他面前沒有性別,謝懷暋就是謝懷暋,而不是一個春心蕩漾的芳齡女孩。

    無論如何,他要結婚了。向禿頂、啤酒肚和痔瘡又邁進了一步。而我還年輕,不是嗎?

    但是還是傷心。

    這年的夏天出奇的炎熱,一向清涼的海邊小城搖身變做長江邊的火爐。家里診所生意很好,絡繹不絕都是中暑人。老爸樂善好施,效仿古代賢者,在診所門口免費分發降暑的藥茶。

    咱家沒兒子,我就是苦力,每天站在門口一邊燒水煮茶,一邊向游客、路人以及乞丐發放降溫神茶。這份工作雖然很高大,但是我的形象卻很渺小。有小男孩對媽媽說︰“為什麼乞丐也送我們東西?”我汗流浹背頭發蓬亂眼露紅光,把他給嚇跑了。回去照鏡子,把自己也嚇了一跳。不知道鏡子里蓬頭垢面、一臉幽怨的女鬼到底是誰?我捧著水胡亂洗了一把臉,把頭發扎起來,深呼吸。“打起精神來,謝懷暋。你不難看,也算能干,還是有很多男人以能娶到你這樣的老婆為目標而奮斗的。讓張子越成為過去吧。”我推開洗手間的門。張子越帶笑的臉躍入我的眼簾。我渾身寒毛倒立。剛才的話他聽到了?那還了得?天殺的,站哪里不好,干嗎站在廁所門口?

    我語無倫次︰“我剛才……太熱了,熱暈頭了……”張子越笑道︰“暋暋,你干嗎那麼緊張?我只是下班路過,拿點感冒藥,順便接你回家。”

    他溫柔優雅,一如往常。我仔細端詳,沒有看出什麼端倪,稍微放下心來。

    我問︰“家里誰感冒了?”我熟練地揀好藥材包起來。張子越看著我的動作,問我︰“暋暋將來畢業,會回來繼承這間診所嗎?”“應該會吧。”我說。其實在我少女式的幻想里,我繼承了這間診所,而張子越成了我的丈夫。白天我給病人看病,晚上同他在露台一起看星星。我們並不很富裕,但這樣的生活非常溫馨。

    可是現在張子越要做別人的丈夫了,我的海市蜃樓崩塌,前途一下又變得模糊起來。

    也許我會去考研究生。女孩子沒有出路的時候只有去讀書,書山總有路。

    診所離家近,我們倆慢慢走。路燈點亮,將我們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世界那麼大,我們就像兩個小孩。那一刻我真希望時間和空間能這麼無限延伸下去,直到世界盡頭。

    張子越開口︰“你最近好像有什麼心事,老是若有所思的。”

    我最恨男人這麼問。很多時候他們稍微動一下心思就知道對方是在為自己心碎,可是他們的腦子就是轉不過那個彎來。我問他︰“你們日子定好了嗎?”他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笑了笑︰“酒席定在九月十九號。”“很吉利的數字啊。新房布置好了嗎?”張子越點頭,“都好了。你會來嗎?”

    我臉上的肌肉都僵住了,好半天擠出一句話︰“都已經開學了,恐怕來不了……”

    張子越露出失望的表情來。他這個表情真是美麗,我頓時覺得我的缺席是他婚禮上至大的遺憾,差點決定即使洪水台風都要奔赴過來。可是殘留的理智及時地封住了我的嘴巴。

    即使來得及,我也不會巴巴地跑去看心上人娶新婦,他們那廂蜜里調油,我在這頭獨飲苦酒,也太給自己找不自在了。

    我們進了電梯。張子越住我家樓下,他卻只按了我家樓層的號,想必是先要送我到家。他這人細心體貼,我越想他的好,越羨慕李嫣的好福氣。電梯里就我們兩個人,尷尬的沉默彌漫著。我側過頭就看到他被汗水浸濕了的領口,前胸也有一片深色的V字水漬。他方正的下巴帶著一點青色,挽起的袖子下是結實的手臂。還有那寬闊的肩膀和胸膛。這一切的一切都將屬于另外一個女人。他們將生活在美麗的花園里,把我隔絕在外。

    我沮喪地嘆了一口氣。

    腳下突然一晃,燈幾明幾滅,電梯喀啦一聲停住了。我和張子越面面相覷。電梯故障?

    張子越經驗老道,立刻按下了所有樓層的鍵。然後按鈴求救。

    “我們這里是B4棟二單元,電梯升到一半卡住了,你們快來看一下。”

    我估計了一下,這時候電梯應該正卡在十三樓和十四樓之間。往上走固然好,若是往下掉,我和張子越的小命恐怕是不保了。

    諸神啊,我好像沒有許願與張君同年同月同日死吧?張子越安慰我︰“暋暋不怕,很快就有人來救我們。”我倒不怕,橫豎有心愛的人做伴。他就不同了,即將做新郎官,人生美好華麗的卷幅才剛剛展開,這就收場,未免太草率。于是我開玩笑,調節一下現場緊張氣氛︰“子越哥,你這時候最想念的人是誰?”

    張子越沒料到我會問這個問題,愣住了,“想念?來營救我們的人。”

    什麼啊?“你該說,最想念的是李嫣姐。”張子越好笑︰“我想念她,對我們被困電梯有什麼用?”我說︰“你這人真不浪漫,她看上你哪點?”他說︰“我怎麼知道。這問題只有女孩子才喜歡問。”我鼓足勇氣,問︰“當初是什麼讓你下定決心要結婚的?”張子越想了想,說︰“年紀不小了,希望組建一個家庭。”“僅此而已?”

    “那你還要怎麼樣?”

    “你應該說你瘋狂愛上李嫣姐,非她不娶,願此生與她共度,天涯海角,永不分離。”

    “你倒幫我解決了喜宴上的祝酒詞。”張子越笑看我。我腦子里的愛情在他看來是不切實際的風花雪月。而且即使我老得面若菊花,他仍然會當我是當年拖著鼻涕的小跟屁蟲。

    張子越忽然問我︰“暋暋呢?你都快大三了,也該找一個男朋友了。”我臉紅,很不自在︰“現在還不想。”“怎麼?難道是有喜歡的人了?”我搖頭,想想不對,又點頭,再想想還是不對,又搖頭。

    張子越笑︰“怎麼那麼復雜?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我說︰“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大概是我聲音太小,張子越沒聽清,“你說什麼?”我憋著一口氣,終于不管不顧地喊出來︰“我喜歡一個人,從小就喜歡他,好多年了。但是他不喜歡我,他只把我當小妹妹,他現在就要和別人結婚了。”

    喊完,似乎所有的力氣也都用盡了。我坐在地板上,低垂著腦袋,不知道該拿什麼表情來面對他。電梯里悶熱,我的心里卻一陣輕松,仿佛放下了千斤大石,呼吸心跳,全部暢通了許多。

    張子越很久沒出聲,電梯里彌漫著讓人窒息的沉默。當然,他應該知道我說的人就是他。他只是在思考怎麼拒絕我才不會傷害到我的感情。

    我的感情?連我自己都覺得我的愛慕是在褻瀆他的清雅高華。

    “喂!喂!”對講機里突然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把我們兩個都嚇了一跳。

    “有幾個人在里面?都還好嗎?”張子越清了清喉嚨,說︰“這里有兩個人,目前都還好。”我在旁邊嚷嚷︰“快把我們弄出去,這里熱死了!”“等著!機器壞了,正在搶修。”

    要命,壞得真是時候。

    照例來說,女孩子表白完了就該含羞捂著臉以光速跑走,把對方晾在原地好好體會那番意思。可如今我挑電梯里表白,被困得上不去也下不來,無路可逃。羞到極處反不羞,索性豁出去了。

    “子越哥,我初中的時候起就喜歡你了。我知道自己不好看,也不聰明,配不上你,所以從來不說。你別笑我,反正如今你要結婚了,我說說也無妨。說出來我心里好受多了。你也不用回應我什麼,我只是想讓你知道而已。子越哥,我叫你一聲哥,你永遠是我哥。我願你擁有你要的幸福。”

    我說完,迎上他的目光,對他一笑。當然那不是色若春曉的一笑。張子越眼楮里閃動著我所不了解的光芒,不知道我說的哪一句話讓他動容。他斟酌半晌,慢慢舒展開眉頭,說︰“暋暋,其實……”

    電梯突然猛地向下一沉。我咕嚕滾在地上,心里大叫不妙。“喂,喂……”對講機里響了兩聲。電梯的下墜停了片刻,然後就直直向下墜去。

    飛速下降的過程中,我只感覺張子越緊緊抓著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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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0:56:10
第二章 一個傻姑的覺醒

     當我從失重感造成的昏迷中清醒過來的時候,感覺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沒有實體。

    這一個認知把我嚇得魂飛魄散。感情我這是死了?

    四周一片混沌,有一股力量溫柔地牽引著我向著一處飄去。我迷茫中感覺自己變做天使,在雲層里穿梭。我四處張望,只見我一個人。張子越是否沒事,我無從得知。

    “謝懷暋?”有人叫我。

    那聲音像足了我們輔導員,我條件反射︰“到!”

    一看,四周雲霧茫茫,哪里有什麼人影。

    那聲音又突然響起,裝模做樣地拉著腔調說︰“謝懷暋,命格君筆錄有誤,你命本不該絕,現在給你一個重生的機會,你可願意?”

    我立刻問︰“那張子越怎麼樣了?我的肉身毀了嗎?”

    那聲音說︰“張子越前世是國光聖僧,這世命格福格都是極好的,你不用替他擔心。至于你的肉身,損壞不大,但是你暫時還回不去。”

    我聽到張子越上輩子是和尚的時候還想笑,一聽到我回不去,又想哭了。

    “那怎麼行?回去晚了就要給火化了,即使從棺材里爬出來,那形象也不大好啊。”

    那個聲音終于不耐煩起來︰“我說謝小姐,你就別挑了。肉身我們暫時幫你看管著,等到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再把你送回去,你先隨便找個軀殼湊合著過吧。真搞不懂你們凡人怎麼對那具皮囊那麼在乎,我八千年了都沒個具形還不是照樣過下來了。要不是看在你第十二代前世有八世都是尼姑,潛心向佛,我們今天也懶得給你找暫住的肉身。”

    八世都是尼姑!?

    我可從來不知道我和佛祖這麼有緣分。

    那聲音催促我︰“快說,你到底願意不願意?”

    我就像一個在聖壇前被逼婚的新娘,咬牙切齒字字血淚道︰“我願意。”

    那人似乎松了一口氣,念叨道︰“你的新身體,是東齊謝太傅四女兒,謝昭華……”

    聲音逐漸消散,周圍的霧靄似乎淡去了一些,我透過雲層往下望,不知哪家庭院,整潔氣派,一處假山石,一個小池塘,幾個孩子似乎在嬉戲。奇怪的是,他們都梳著雙髻,衣褲累贅。這打扮,分明是古時候才有的。

    我好奇,隨著那股力量下降。這才看清楚是三個小孩在拿石子扔一個年紀稍長的女孩子。女孩蓬頭垢面,雖害怕,但是目光呆滯,口齒笨拙,只會啊呀叫,顯然是智商有問題。

    女孩子被石塊打得沒有避處,倉皇中爬上了假山。那三個孩子依舊不罷休,一邊罵著“白癡”“傻丫”,一邊揀石子打她。

    我氣得罵這幾個孩子︰“都給我住手!哪家的倒霉孩子?你娘沒教過你不要欺負弱者嗎?”

    可是三個孩子壓根兒就感覺不到我的存在。帶頭的那個紅衣小女孩慫恿著個子高的那個男孩爬上去把人拉下來。

    大女孩嚇得大叫,腳下沒有站穩,身子一晃,從假山上跌了下來,撲通一聲落進了水里。

    她顯然不會游泳,在水里撲騰了幾下,身子漸漸往下沉去,很快就不見了。

    岸上的孩子們一下給嚇懵了,三張小臉煞白,面面相覷,這才知道闖了大禍。

    我正要關切地過去看一下,突然一股力量拽著我,將我向水塘吸去。我嚇得大叫一聲,然後眼前一黑,感覺身子一瞬間被扭曲了起來。

    就在感覺快要被這股力量擰成一根天津大麻花的時候,實體的感覺一下恢復了過來。冰冷將我籠罩,水肆無忌憚地灌進了我的鼻子和嘴巴里。對于一個從小生長在河邊的人,我本能地劃動手腳,努力往上游去。

    終于沖破水面,張開嘴巴,努力往肺里灌進空氣。

    這麼一溺,也不知道多少混雜著魚屎的臭水進了肚子,想著就惡心。

    喘過氣來,開始感覺到疼痛!

    全身沒有一處不疼的。特別是後腦,不知道在哪里撞了一下,耳朵里到現在都還是嗡嗡聲。原來重生居然這麼痛苦,難怪孩子落地都要嚎啕大哭。

    我四肢並用爬上了岸,癱在地上,大口喘氣,狼狽地就像一只落水狗。

    紅衣女孩看到我爬了上來,松了一口氣,對旁邊的男孩說︰“瞧,沒死!我娘說了,越是賤的人,就活得越長。她才不會那麼容易就死了呢。”

    這哪家的小屁孩放的什麼厥詞?

    我坐起身來,冷眼瞪著她。小女孩也就八、九歲,已經學著一副小大人樣,頤指氣使。我似乎隱約記得,她是這個身體主人的佷女。

    “既然沒死就行。大馬小馬,我們走吧。今天可真掃興。”

    我的腦海里冒出兩個大字︰郭芙。

    “郭芙”小姐昂著她高貴的頭顱,帶著兩個木頭木腦的跟班,轉身就走。

    “站住!”我一聲令喝。

    這個身體,被我的靈魂佔據的身體,聲音還很稚嫩。

    小籮麗轉過身來,“你說什麼?”

    我冷笑一下,說︰“我叫你們站住。怎麼?把我弄成這樣,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了?”

    話音未落,三個小孩已經嚇得哆嗦了。紅衣女孩指著我說︰“你……你,你能把話說順了?”

    我成心嚇他們,嘩地張開五指,做梅超風狀,“我不但能說順,我還是黑山老妖,下山來捉小孩吃,好修煉魔天大法。”

    這其實是一個極其粗劣的恐嚇,至少絕不可能唬得我表姐家的囡囡乖乖睡覺。可是那仨孩子愣是被嚇得尖叫一聲,丟兵棄甲,慌忙逃跑。

    他們跑走後,我一個人站在這個院子里,東張西望。

    剛才那一幕並不是做夢,我是實實在在地進入了另外一具身體里。一個年幼的,處境可憐的女孩子的身體里。

    這個所謂東齊的國家,從那幾個孩子的衣著上看,並非我所知道的戰國時期。

    我茫然失措,剛才嚇唬小孩子時的精力煙消雲散。我坐下來,抱住腦袋,雖然有了新身體,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這里正是秋季,風一吹,我冷得直打哆嗦。

    剛打完一個噴嚏,院外傳來許多人的腳步聲,那紅衣女孩的聲音特別響亮︰“奶奶,娟兒沒說錯,大馬小馬也可以做證,小姑姑確實給妖怪上身了。”

    一個中年女人溫柔的聲音︰“那是你們小姑姑逗你們玩的。”

    “不是不是!小姑姑以前話都說不順啊!”

    一個年輕女人插進來︰“娘,這孩子說得有道理。四妹平日里一句話都說不完整,這次口齒伶俐地嚇唬他們,我看真的很怪異。我們還是先找道士來看看吧。”

    “什麼道士?”那位夫人不高興,“老爺最討厭那些三教九流之人,那些人一來,總要把家里弄得烏煙瘴氣。”

    她們邊說著,走進了院子。

    為首的是一個四十多歲婦人,衣著華貴,保養得很好,不惑之年依舊端莊秀麗如傲陽牡丹,可想年輕時是何等絕色動人。她身旁站著一個削瘦的綠衣女子,二十多歲模樣,容貌清秀,下巴削尖,那紅衣小屁孩依偎在她懷里,母子倆一齊苦大仇深地瞪著我。此外還有一個看上去十六七歲的清秀少女,有點膽怯地站在夫人身後。

    謝夫人一看到我就叫了起來︰“小華,你怎麼濕透了,是怎麼搞的?雲香呢?怎麼不看好四小姐?”

    一個瘦小的女孩子急忙跑出來,“夫……夫人息怒。是奴……奴婢沒有把小……小姐看護好。奴婢這就帶小姐下去……下去更衣。”

    謝夫人對我倒挺關切,走近來看︰“手都蹭破皮了,怎麼搞的?像個小叫花子。”

    娟兒和大馬小馬在後面咯咯笑。

    我既然已經不再傻,也沒演戲天分,決定不再裝。我清了清喉嚨,盡量柔和地說︰“女兒讓母親操心了。”

    謝夫人仿佛一下被點了穴,瞠目結舌看著我,渾身哆嗦。她身後的丫鬟老媽子也都個個石化,只有那個娟兒大叫︰“看看!我就說了小姑姑被妖怪上身了。”

    謝夫人到底是見過大世面人,最先恢復過來,喝了孫女一聲︰“別胡說。”然後疑惑地看向我。

    我在大腦里迅速打好草稿,開口說道︰“剛才我從假山上跌到水里,不知道撞到什麼,感覺神智一下清明了起來,仿佛拿去了遮眼布。只是過去多年的往事一幕幕如過眼雲煙,都不大清楚了。母親,我怎麼了?”

    這話比西安彩票還假,可謝夫人顯然是相信了我的話,兩眼湧出晶瑩的淚花,一閃一閃。古時候美女都是弱不禁風的,所以老媽子立刻過來扶著她哭。

    “蒼天有眼啊,我們謝家盼了十多年,終于是把你的病盼好了。我將來到了地下,見了你娘,也可以有個交代了。”

    原來這個謝夫人還不是我親娘。

    謝夫人一哭,大家都陪著哭,連我那大嫂也不得不拿袖子抹眼淚。謝夫人還吩咐管家趕緊把這喜事告訴老爺和兩位少爺。

    她回頭看我懵懂的樣子,說︰“你很多事都記不得了吧?不怕,我會一一給你說來。”

    我先是被那個叫雲香的丫鬟領去沐浴更衣。

    謝家宅院很大,我隨著雲香左拐右轉,穿過數處中庭麗景,好不容易才來到一個偏僻的院子,上書“養心閣”。

    我笑,小姐閨樓,不是花花草草,而是養心,可見謝家人真拿這個傻姑娘頭痛。

    雲香似乎還沒怎麼適應我恢復正常這件事,看我的眼神有驚有疑。我對她笑笑,她就嚇得直哆嗦,好像我真會吃人似的。

    我說︰“雲香,你不會真信了娟兒的話,當我是妖怪了吧?”

    她猛搖頭,“小……小姐不是妖怪。”

    我問︰“你們以前伺候我,很辛苦吧。”

    她一直搖頭,“不……不辛苦,管飽,管暖,不亂跑就行。”看樣子這孩子緊張說話就結巴。

    我溫和地笑笑︰“你別怕成這樣。我不會為難你。我以後好了,你們也不會再受人白眼了。”

    雲香的眼楮一下就紅了,放松了許多,問︰“小姐怎麼知道我們受人欺負了?”

    還用問嗎?我這做小姐的都被小屁孩們滿院子追打,更何況他們這些下人。

    我洗了一個澡,身上的細傷沾了水有些疼,雲香取來膏藥,給我塗上。看她這熟練的架勢,我受傷似乎是家常便飯。仔細看,身上還有以前留下來的痕跡。心想這謝昭華也真可憐,既然我已經借用了她的身子,必當好好愛護才是。

    上完了藥,雲香取出一套淺綠衣裙要給我換上。我這時才徹底明白過來為什麼古時候大戶人家的女眷需要人伺候。不說其他,光說這衣服,里三層外三層,拉住這頭掉那頭,沒一兩個幫手還真折騰不下來。

    好不容易穿完衣服,又出了一身汗。這下坐下來梳妝。

    銅鏡里,一個少女稚嫩的臉。

    多大?十四?十五?很瘦,濃眉大眼,挺直倔強的鼻子,單薄的嘴唇。有種純樸未鑿之美。只是年紀還太小,尚顯稚氣。臉色倒是紅潤,可見謝家沒有太虐待她。

    因?還未成人,雲香給我梳了雙髻。我初來乍道不好發表什麼反對意見,只覺得自己就像年畫娃娃一樣充滿了淳樸的鄉土氣息。

    謝夫人見我打扮妥當前來,非常高興,拉著我的手道︰“小華真如脫胎換骨,變了一個人。”

    大嫂在旁邊附和︰“是啊,我也這時才注意到小華這麼俊秀呢。”

    她身邊那個羞澀的少女叫白雁兒,是謝夫人的外甥女,打小就和謝家二公子定了親。她母親新亡,寄住在謝府,等孝期過了就要和謝老二成親。

    小姑娘害羞地就像一只蝸牛,一有風吹草動,就立刻縮進殼里躲著。

    謝夫人將我拉到身邊坐下,開始如數家珍。

    我現在由謝懷暋變成了謝昭華,由一個中醫學大三學生變成一個年方十五,待字閨中的千金小姐。

    謝昭華的生母是謝夫人的表妹,因為是庶出,在門第等級森嚴的東齊,嫁過來也只能做妾。兩個夫人倒是情同姐妹,相處和睦。謝昭華出生不久,二夫人就撒手人寰,謝夫人很疼愛這個小女兒。可是謝昭華長到兩歲的時候,大家漸漸發覺她腦子有問題,天生癡傻。因為無藥可醫,只有將她看管起來,供養到老。

    沒想到,謝昭華自己反而好了。

    說話間,忽有一陣異香飄來,似蘭似茉,我驚奇地抬起頭。謝夫人笑道︰“是珂兒來了。珂兒,快來看你妹妹!”

    一個輕紗紫衣的少女款款步入堂中,房間內似乎亮起一道光芒。

    我一見她的容貌,腦子里自動冒出一句酸詩來︰“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我的作文很爛,不知道該怎麼表達,直覺告訴我,這姑娘可真是美得和嫡仙一樣,再多的形容詞堆砌在她身上都不為過。

    謝夫人說︰“你們姐妹見面少,你怕是模糊了,這是你三姐,昭珂。”

    謝昭珂小姐那雙似乎浸過泉水般的眼楮看著我,里面有點點星光閃爍,她的聲音也動聽至極,如出谷黃鸝。

    “小華,你大好了。這可真是太好了。”

    那麼簡單的一句話,配上她動人的表情,我當時就有一種順利低空飛過四六級的激動。難怪導演喜歡找俊男美女來演戲,不得不承認,有時候一張好皮相勝過千言萬語。

    大嫂在旁邊做注腳︰“這下我們昭珂不寂寞了吧?終于有個說話的人了。”

    謝昭珂對她愛理不理,拉著我的手去一邊寒暄去了。

    謝夫人又領著我去見父兄。

    謝太傅五十左右,兩鬢冰霜,俊朗清 ,雙目清冽,是傳統的德高望重的學者形象。我這個傻了十多年的女兒病好了,他似乎也不怎麼熱心,只是客套地囑咐我好生修養,孝順母親。

    我上頭還有兩位兄長。大哥謝昭瑜,端的一表人才,據說年紀輕輕已是書法大家。他對我十分親熱,摸著我的頭說︰“小華好起來了,這下我們家就和和美美了。”

    我的二哥謝昭瑛,我這次並沒見著。該帥哥據說是個走馬章台,千金買笑的主,經常把謝太傅氣得差點中風。後來好不容易定了親,我那害羞怯懦的未來二嫂,也管不住他的風流性子,照樣一味蠻天胡鬧,大肆出入煙花之地。這些事都是我後來從下人那里聽來的,謝夫人當然不會對我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孩說這些,只是簡單說二哥在外辦事。

    謝家四個孩子,除了現在的我,其他都是謝夫人所出,個個都繼承了她的美貌。我看謝家的意思,將來是要把謝昭珂送進宮里去的。

    這事底下的丫鬟也都在談論。雲香告訴我︰“皇上自太子故去後,身體就不大好,聽說今年病得厲害。老爺和夫人原本想送三小姐入宮,後來又想先放一下,嫁給合適的皇子也行。”

    真可憐,生的美,就成了一件貨物。被父親兄長送上去,以此來換取名譽、金錢以及權利。

    我想︰“那我呢?”

    雲香很難過︰“小姐的癡顛之癥多年前就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很多人家都……所以不上門來……”

    我卻很高興。別人怕娶一個傻子,我還不想嫁呢。

    我從床上爬起來,圍著被子對雲香說︰“你想不想將來走南闖北,見見世面?”

    雲香很迷茫︰“小姐,我們女人是該待在屋子里不可以隨便出門的。”

    我拿她沒法,“你就說你想不想?看一看說書人口里的山川河流,走一走英雄先烈們戰斗過的地方。接受一些愛國主義教育,豐富知識文化,有利于教育出優秀的下一代。”

    雲香聽得半懂不懂,想了很久,小聲說,“想。”

    我高興道︰“我發誓,等我將來自由了,一定要踏遍青山綠水。你可願意跟著我?”

    雲香忙不迭點頭︰“小姐去哪我就去哪。”我心情舒爽地倒回床里。反正那位大仙說了,我暫時回不去本來的肉身,那還不如好好過這段日子,全當度假。我穿越到了東齊謝家的第一個晚上,睡得格外香甜。夢里,張子越手持一大束玫瑰花,深情款款地對我說︰“暋暋,嫁給我吧。”我叫著我願意我願意,興奮地撲過去擁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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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0:56:30
第三章 初遇先生

     現代人回到古代,其實並沒有詩意的生活在等著他們。

    首先是生活上許多事情會覺得很不方便。比如,沒有電,沒有抽水馬桶,沒有網絡。尤其是最後一項,對于一名大學生來說,簡直如同要他的命。

    而比殺了一個人更讓人痛苦的,就是活著受罪,比如說,坐牢。

    古時候深閨生活對于一個現代女人來說,就是形同坐牢。早上天亮就起,梳洗打扮完畢,去父母處請安,吃完早飯,回到自己的房間,不是看看書,就是彈彈小曲,繡幾只鴛鴦。總之沒有發生不可抗拒的因素,是不可以出家門一步的。

    頭幾天,謝夫人她們對我還有股新鮮勁,會來看看我,同我說說話。我也順便了解一下這個世界。日子久了,謝夫人回到小祠堂里繼續抄佛經,大嫂也忙自己的事去了。

    我無聊得緊,小閣樓里沒有消遣,便在雲香的指點下去找三姐昭珂。

    謝昭珂住摘月閣,形象得很。她就皎皎如那天上月,也不知將來由誰摘了去。

    摘月閣比我的養心閣大一些,也要氣派得多。我還沒進去,就聽見一陣悅耳的絲竹聲。原來謝家請來了專人教導謝昭珂音律歌舞。

    謝昭珂的丫鬟寶瓶見我來了,悄悄走過來,“四小姐,三小姐還要練一陣才能休息呢。”

    我問︰“她天天都要練?”

    寶瓶說︰“三小姐可不輕松,要習詩詞歌賦史經,要會琴棋書畫,烹飪女工也不能落下。”

    我錯了,我一直以為只有現代職業女性才是最辛苦的,不但要會賺錢生孩子,連燈泡都要自己換,卻不知道古時候的才女也不是份好差使,十八般武藝統統都要學上手,而且全為了 一個長啥樣都不知道的男人。

    謝昭珂正在撫琴。她今日穿一件雪白長裙,淺綠的坎肩,青絲高盤,露出修長皓白的頸項來,整個人清麗嬌嫩宛如一支含苞青荷。

    同是一家姐妹,怎麼會有天壤之別?聽說謝二夫人生前也是十分標致動人的啊

    我看她專心致志,不好去打攪,只好帶著雲香往回走。

    我問雲香︰“哪里可以找些書看?”

    雲香看怪物一樣看著我。

    “怎麼了?”

    “小姐,你……你什麼時候能識字了?”

    我這才想起謝昭華瘋瘋癲癲十多年,當然不可能會認字。只好又胡編亂造,借力于鬼神,說︰“大概是上天憐憫,讓我恢復神智,又彌補了我的不足。”

    雲香實在好騙,立刻就信了,帶著我去謝府的藏書閣。

    謝家到底是書香世家,藏書豐富,分門別類排放整齊。書架上縴塵不染,還燃有防蛀的燻香。

    我打發走了雲香,自己隨意瀏覽,很快找到了一本《大齊江山志》的書,興高采烈地盤腿坐在木地板上看起來。

    如今天下四分,齊國處東,所以那個不知名大仙稱其為東齊。東齊東臨玄海,北臨遼,西臨秦。遙遠的西邊還有一個不交界的離國。這是一個平行空間里的陌生世界。

    四國由一條叫做紅河的河流貫通,紅河流到了東齊境內,就是碧落江。紅河兩岸風景如畫,優秀旅游蜜月療養開會場所無數。東齊尚文,千年來出了優秀文學青年若干個,有重大貢獻的科技發明也層出不窮。大概是因為臨海,人民吃魚多,腦子好使之故。

    東齊最大的威脅是北遼,就像宋朝人一提遼國西夏就頭痛一樣。游牧民族,冬天一旦受了雪災,來年春就要南下掠奪,人家的老婆孩子也要吃飯,大家都有大家的不得已。東齊目前沒有出來一個漢武帝,我估計朝廷里也是主戰主和吵成一鍋粥。

    我聽雲香說,皇帝身體不好,太子又死了。我的父親大人是太傅,太子師傅,太子死了他現在不知道在干些什麼。其實整個謝家看來,就是一個非常平凡且正常的上流社會人家。同宮闈斗爭似乎並沒有多大干系。

    而我將在這個平靜安全的地方修身養性,等待上仙將我送回原身的那一天。

    “誰?”身後有人問。

    我一驚,猛回過頭去。

    一個男子站在背光處,寬大的淡青儒衫輕垂,陽光勾勒出一個修長的輪廓。

    “你是誰?”他又問。

    我站起來,說︰“我是謝昭華。”

    “你是謝家四小姐?”

    我點點頭。

    他走了進來,拱手朝我一揖,“在下宋子敬,打攪了四小姐,還望恕罪。”

    啊,這名字我聽過。家里請來教“郭芙”和兩個馬表哥的西席。雲香曾經兩眼含春跟我提起過。

    宋先生的腰直起來了,頭卻還是低著的,好像我臉上長了什麼不該有的東西。

    我很好奇,湊過去看他。

    宋子敬二十多歲,皮膚白皙,兩道清秀修長的眉毛,單鳳眼微向上挑,鼻梁挺直,嘴唇溫潤,果真是一個俊秀斯文的書生。而且被我這樣唐突地盯著,也是淡定從容,真是君子誠方,品淡如菊。

    我這才笑著後退一步說,“宋先生教導小佷辛苦了。先生這是下課了?”

    宋子敬欠身,“是。過來尋幾本書看。”

    “那正巧了,我也是來找書看,只是不熟,先生知道那些筆記體小說在哪里嗎?”

    “什麼?”他抬頭看我,沒聽明白。

    我忙改個說法︰“要不,傳奇故事、鬼神傳志也行。”

    宋子敬仍詫異地看我。我這才想到,古時候的女人如果不是偷看牡丹亭,就該背誦烈女傳。看雜文異事,似乎並不是我該做的。

    可是宋子敬也只是看了看我,然後又低下頭,手一伸,“四小姐這邊來。”

    他身形修長,舉止容雅,帶起的風有淡淡茶香。

    他帶我上樓。樓上略小,光線明亮,四面有較矮的書架。不起眼的一處,果真擺著幾排傳奇小說,戲曲說詞什麼的。

    我高興地選了幾本,抱在懷里,沖他點頭致謝。

    他客套地回我一笑,“四小姐不必客氣。”

    我蹬蹬跑下樓,忽然站住,抬頭問他︰“先生講課,我可以去聽嗎?”

    宋子敬愣了一下,說︰“當然可以。”

    我說︰“那我明天過來。”

    雲香知道我見到了宋子敬,臉一下就紅了。

    我笑︰“那宋先生果真是玉樹臨風的人物。我倒是奇怪,他怎麼不去考取功名,而來給小孩子教書?”

    雲香是個干情報工作的好材料,告訴我說︰“宋先生原來可是咱們東齊四大才子之一,多少人家為求他為婿,踏破門檻。這個名聲啊,就傳到了京城國舅爺家,讓那趙家小姐動了心。聽說那趙家小姐是又肥又丑,又懶又蠢,偏偏死活都要嫁給宋先生。國舅爺只好上門來求親。可是宋先生是什麼人,他才看不上趙小姐呢,當場就回絕了。這事不知道給誰傳了出去,人人都知道趙小姐的笑話。國舅爺計仇在心,後來宋先生上京趕考,他收買考官,就是怎麼都不讓宋先生考過。宋先生起初不服,連續考了四年,可是次次落第。第五年他干脆不進考場,就在場外牆上作文。我們老爺也是仰慕他才學已久,聽聞後趕了過去,從官兵棍棒下把他救了下來,安置在府里教書。”

    她一口氣說完,我忙遞過一杯茶去。“那國舅爺迫害文人仕子,皇帝不知道嗎?”

    雲香把茶咽下,壓低聲音說︰“皇帝身體一直不好,在深宮里養病,國家大事都是李丞相和國舅爺說了算。這些都是我過年時到老爺書房幫手時偶爾聽見老爺和大少爺說的。”

    想不到那個斯文溫和的宋子敬倒有一副錚錚鐵骨。

    我忽然說︰“這樣說來,宋先生還是沒有娶親咯?”

    雲香紅著臉說︰“他……他雖然沒接那門親事,可是如今一鬧,還……還有誰家敢要他做……他做女婿啊?大家都怕國舅爺呢。”

    可憐宋子敬,難怪對我的騷擾眉毛都不抬一下,想必是怕了女人這種生物了。

    次日我給謝夫人請安,說我要去私塾聽聽課。謝夫人起先也是很驚訝我識字,然後高興得不行。

    謝家私塾是開設來給家里和親戚的孩子讀書的地方,除了“郭芙”小姐謝靈娟和馬家兄弟外,還有幾個年紀差不多的孩子。

    謝靈娟小朋友看到我來了,先是很驚訝,然後很不高興,最後又有點害怕。大概是大哥回去教育了她,知道我到底是長輩,不像以前那樣敢跟我造次了。孺子可教。

    宋子敬今天穿一身潔白長衫,廣袖博襟,樸素淡雅,縴塵不染。我依照習俗向他行禮,他微微頷首,從容大方。我便坐在末尾,一群小蘿卜頭的後面。

    今天先考查了昨天的功課,謝靈娟小朋友人品有問題,功課倒挺好的,看樣子大哥家教很嚴。有幾個孩子偷懶沒做,這時候交不上來。

    宋子敬這個人,用流行用語說,是個女王受。看似弱不禁風,整治人的法子又狠又辣。只見他淡若輕柳道︰“明天補上來吧。”

    那幾個孩子松了口氣。然後宋先生又補充一句︰“所有學生都把昨天的功課抄五十遍,明天交上來。”

    底下哀鴻遍野,沒交功課的那幾個孩子立刻成了眾矢之的。

    知道了吧孩子們,這就叫連坐,封建社會陰暗的代表文化之一。宋先生也是為你們好,早點知道這個社會的非人性化一面。

    我舉手。宋子敬問︰“什麼事?”

    我說︰“先生,我也要交嗎?”

    宋子敬臉僵住,不自在地說︰“四小姐新來,就不用了。”

    我竊笑。

    開始講課,講的是張淮臥冰的故事。張淮這人我不知道,王祥臥冰求魚為母治病我倒從小就聽過,同宋子敬說的故事相差無幾。

    宋子敬講課出乎我意料,非常生動,用詞造句淺顯易懂,稍微帶出典故成語,孩子們一下就記住了。我得說,他是個不錯的教育工作者。

    說完故事,便叫小朋友們談感想。孩子們都知道那是教育兒女要孝順父母,只有一個小男孩冒出一個不和諧的聲音,說︰“這個張淮真笨。”

    歷史就是給這些不和諧的聲音推動進步的啊。我激動地看過去,那個穿著大紅團花服的小少年十一、二歲,面若冠玉,五官精致,眸如寒星,唇若丹朱,宛如一個陶瓷娃娃。

    宋子敬臉上微微有笑,問︰“小凌你來說說為什麼?”

    小凌口齒流利地說︰“張淮以自己身體來化冰,沒準冰沒有化,自己先凍死了,得不償失。我要是他,就去鑿冰,省時又省力。”

    我與宋子敬都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宋先生又問︰“還有什麼其他的看法?”

    我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得罪了謝靈娟,她忽然指我,說︰“小姑姑有。”

    宋子敬居然順水推舟,說︰“四小姐也來說幾句吧。”

    我一點準備都沒有,這個淺顯的故事也講不出身高深大意。那瞬間像回到了大學課堂,被老師抽起來背誦人體頭部各道名稱,腦子里烏鴉在飛,忘得連四肢名稱都不知道怎麼說。

    謝靈娟就是想看我出丑,噗嗤一聲笑出來。

    多虧她這一笑,我回過神來,莞爾回她一笑︰“感想沒有,延伸知識倒是有一個。鯉魚是最常見的淡水魚之一,《神農草本經》稱其為“諸魚之長”。從藥用角度說,鯉魚性平、味甘,歸脾、胃經,具有健脾養胃、利水消腫、通乳安胎、止咳平喘等作用。特別是,魚頭中含有豐富的卵磷脂,這對維護大腦營養、增強記憶都有好處。所以說,聰明人愛吃魚或愛啃魚頭,這也不無道理。”

    宋子敬驚奇地盯著,仿佛我是外星來客。在座的孩子也都驚呆了,不過我相信那是因為我說的東西他們都聽不懂之故。

    謝靈娟小聲嘀咕︰“要聰明就要吃魚嗎?”

    我點頭︰“這是一個方法。”

    她表情復雜若有所思,就像蠟筆小新得知追求女聲就得吃青椒一樣。

    我笑問宋子敬︰“你知先生可對這答案滿意?”

    宋子敬倒是沒難為我,說︰“雖然答非所問,但也給諸位增長了見識。”

    我喜滋滋地坐下。

    下課後,我隨著孩子們一同離去,宋子敬出聲喊住我。

    “四小姐,你說的《神農草本經》……”

    早知道他要文,我已經想好解釋,糊弄道︰“我只記得醫書上有寫,不記得是哪本,信口胡編的。”

    宋子敬一笑︰“原來如此。不過小姐原來精通醫理,在下竟不知道,小姐何時學的?”

    他那一笑,可真是月出雲,如玉回光,讓我的小心肝撲通一陣亂條,不由主地色咪咪笑道︰“夢里學來。”

    宋子敬錯愕。

    我笑,又說︰“宋先生,我看你身體似乎不大好,有點血虛乏力的樣子。我教你一個升血養胃的法子,就適用于你這種胃弱消瘦者。雞內金一兩泡三個時辰,加黨參二兩,先煮半個時辰,加入鯉魚一條約一斤,酌加調料,文火清炖約半個時辰,然後吃魚喝湯。今日所講,活學活用,才謂之吸收。先生且去試試吧。”

    宋子敬繼續發愣。我笑著沖他揮揮手,轉身蹦蹦跳跳走出院子。

    沒走太遠,就見一團金光籠罩著一個仙子走過來。那是我欺貂禪、勝西施的姐姐謝昭珂。

    謝昭珂見是我,很吃驚,她吃驚時杏目微瞪、柳眉輕蹙的模樣也是極美的。

    我解釋給她聽︰“悶在院子里無聊,母親叫我來跟宋先生學點東西。”

    謝昭珂哦了一聲,“宋先生走了嗎?”

    “沒,還在學堂里收拾東西。”

    正說著宋子敬走了出來,恭恭敬敬喚了一聲︰“三小姐。”

    謝昭珂眼波璀璨、剎時流轉,我要是男人,立刻溺死在那兩抹水光里。只見她欲語含羞,眉角帶俏,腮若粉桃,櫻唇微抿,一副春心萌動扭捏羞澀之態。

    “宋先生……近日天涼,我給你縫了一件披風……你夜間讀書時,記得披上。”

    乖乖,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我恍然大悟,便也不做燈泡,尋了個借口,先行走了。

    回到養心閣,雲香急切地迎上來問我︰“怎……怎麼樣?小姐,宋先生今天做了什麼?”

    我很同情她,摸摸她的頭,“乖女兒,如今局勢嚴峻,競爭激烈,娘恐怕你空望一場。還是好好收心,另尋他人。記住,齊大非偶啊。”

    雲香半懂不懂,“小姐,你是不是又傻回去了。你是說宋先生人不好嗎?”

    我搖著頭走開。

    謝昭珂喜歡宋子敬,毋庸置疑。那宋子敬是否喜歡謝昭珂呢?

    不論喜不喜歡,他未得功名前,同謝昭珂也不可能有什麼發展。謝昭珂同宋子敬才貌匹配,謝家也不嫌貧愛富,但是謝太傅未必會為此得罪國舅爺。

    說起來我也有危機感。

    那位大仙甲只說待到時機合適時再將我送回去,這簡直是廢話,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十天,十個月,還是十年?若是待我成了耄耋老人再送我返回肉身,那兩邊時間差距該怎麼調節?若是真要等那麼久,我在這邊難道任由謝家給我指派一門親事,管他生張熟李都得蓋頭一蒙嫁過去?

    我雖不指望嫁心上人張子越,可也不嫁陌生人嘛。

    這麼想著,也開始留神周圍,尋找離開謝府的機會。最差出家做尼姑,反正已經做過八輩子了,和佛祖老相熟,大家多多關照。

    這樣左思右想著,就快要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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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0:56:51
第四章 一個特例獨行的二哥

    既然要過年,家人自然要團聚了。

    在這里我要補充一下前文沒有出場的人物,謝昭華的二哥謝昭瑛。

    這位千呼萬喚始出場的帥哥並非如我原先所料是個面色無華、萎靡不振、腿散身虛、眼神輕薄之人。相反,謝二公子面若冠玉、精神奕奕、身形矯健、眼神犀利,不但如此,還武功高強。我會這麼說,要看我和他的非正常情況下的初次見面。

    那是一個伸手不見黑夜的五指,小嗖風風地吹著。那夜晚飯我多喝了幾杯謝昭珂釀造的桂花酒——這姑娘本事真不少,到了現代也不愁找不到個好飯碗——入睡不久,尿漲醒了。

    雲香在外間睡得很沉,我沒有驚動她,自己起來如廁——上馬桶。

    當然,謝昭瑛並不是在這時出現的。

    我解決完個人問題,習慣性地想洗手,這才發現房間里沒有水。學醫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潔癖,我這時不洗手肯定睡不安生,于是披了件衣服悄悄出去找水。

    古時候的夜晚沒有城市燈光,我摸黑往小廚房的方向走去,冷風中忽然聽到嗖地一聲,然後一個不明物體降落在小院里的花叢中。一個男人哎地哼了一聲。

    我腦海里第一個想法就是︰采花賊!

    我那時並不認為該賊是來采我的。謝昭珂小姐艷名遠播、獨傲群芳,有判斷力的人都會選擇她。

    我選擇原地不動,放慢呼吸,等待著采花賊往正確的方向奔去。當然我也可以選擇不是過一會兒而在這個時候大叫,該賊狂性大發舉刀殺人,我豈不是又要怨死一道。即使他不殺我,等到家丁舉著火把沖進來看我衣衫不整的樣子,我又要如何解釋我的清白?

    大腦飛速運轉的時候,采花賊步步往我這里走來。

    我越聽越不對勁。飛檐走壁走家串戶之人,即使不像香帥那樣來去如風不留痕,也該身輕如燕動作敏捷。怎麼這人步伐沉穩有持無恐。

    疑惑著,來人已經走到我身後的門邊。門沒鎖,他一推就開了。

    我不知是驚是喜。居然是來采我的?

    又想不妙,雲香還睡在外間呢。他要沒看清采錯了怎麼辦?

    這樣一想,我小心搬起牆腳一個我所能搬起的最重的花盆,屏住呼吸,極輕地跟在那人身後。

    那小賊入我閣樓如入無人之境,徑直向臥室走去。我見時機不待人,使出全身力氣,高高舉起了手里的花盆。

    只聽雲香帶著睡意的聲音響起︰“小姐?”

    我重心不穩,撲了一個空,咕嚕嚕地滾到一邊去,摔得那個眼冒金星七葷八素三八二十五。

    那個男人還驚奇而鎮定地“咦”了一聲,好像對我的偷襲行為十分不理解。

    雲香起來點亮油燈,看到那個男人,“啊”地輕叫一聲。

    我爬起來一把拉過雲香,“別怕,我就不信邪不壓正,今天還能便宜了你?我告訴你,我上頭有人!”

    男人露出詫異的表情。

    雲香在後面扯我的袖子︰“小姐,小姐,他……二……”

    我打斷她︰“別說話!”

    雲香急了,猛扯我︰“不……不是的!小姐,他……”

    “他今天即使跑得出我的院子,也跑不出謝府,跑得出謝府,也跑不出皇天王法!”

    “小姐,不是的,他……他是二……二……二……二~~~~~~”

    我氣急敗壞地跺腳︰“二什麼你說啊!”

    “二少爺!”雲香終于把那個詞吐了出來。

    “啊?”我回過頭去瞪著這位不名來客,“二哥?”

    謝昭瑛沖我友愛地一笑,“四妹,你不認得我了?”

    我條件反射地回他一個笑,又覺得不對,板起臉來。

    “二哥,你夜半三更進我的房來做什麼?”

    謝昭瑛說︰“哦。從西城回家,從你這里翻牆進來是最近的。”

    “你可以走側門啊。”

    “爹下令,夜禁時間一律不給開門。”

    謝府家法那麼嚴,看來不是防賊,而是防他。

    我又問︰“那你進我屋做什麼?”

    “哦,是我忘了。你以前沒好時,晚上都是鎖在樓上的。我有時晚歸,會在樓下找口涼茶喝。”

    我一屁股坐下來,雲香立刻披上衣服給謝昭瑛端茶倒水。

    謝昭瑛很好奇地湊過來看我。我這才看清楚他。謝家人都長得好,謝老二輪廓分明,英俊挺拔,皮膚光潔,發鬢濃密。尤其那一雙桃花眼,滋滋放電,錦緞衣上有股酒香,果真一副紈褲子弟模樣。

    謝老二似乎絲毫不介意看到自家妹子身穿睡衣,興致勃勃拉我聊天。

    “小華,我聽說你摔了一交就好了,這可是真的?”

    我白他一眼,“若不是真的,我同你口舌半天,是在做什麼?”

    他受我白眼,還很高興,“這下可好了。那以前的事你還記得嗎?”

    我誠實地搖頭。

    他更高興︰“那更好了。”

    這個人,瘋瘋癲癲,言不達意,比當初的謝昭華還要傻。

    我不想和他多糾纏,很誇張地打了個呵欠,表示我很困了,他快點走。

    謝昭瑛卻是個很不識相的人,反而把屁股挪了過來,對我說︰“小華,那我們之前的約定還算數嗎?”

    “約定?”什麼約定?

    謝昭瑛追問︰“你連這個也不記得了?”

    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到底什麼約定?”

    謝昭瑛卻不說,倒有松一口氣的樣子︰“既然你都忘了,那約定就作罷吧。好了,也不早了,你早些睡,我也回去了。”

    我連叫幾聲二哥,他頭也不回地攀上牆頭,手腳麻利得簡直像蜘蛛俠,眨眼就消失在濃濃夜色之中。真是的,在自己家也要爬牆翻院。謝老爺子怎麼教出這麼一個好兒子?

    第二天吃晚飯的時候,我又見著了謝昭瑛。

    謝昭瑛今天同昨日有著天壤之別。他金冠束發,身穿一襲皓白雲紋長衫,腰系一條青玉帶,憑地挺拔修長,風度翩翩,有如玉樹臨風。這換了馬甲,差點都認不出來了。

    我扶腰屈膝向他致敬,他扶起我,有模有樣地說了一番親厚話。我老實掉了一地雞皮疙瘩。他的未婚妻白小姐在旁邊含情脈脈地注視著他,他卻對她視而不見。

    謝夫人對二兒子說︰“你這次回來,就在家里好生待著。要過年了,家里事多,你幫襯著點。”

    他應道︰“兒子知道。讓母親操心了。”

    這時候下人端上來一盤水煮肉片。這菜東齊原先沒有,我來了後指導著廚子做的。謝家人大都口味清淡,並不是不愛吃辣,而是東齊素來沒有什麼可口的辣菜。我做了一回東齊版的大長今,親自下廚做了數道川菜,居然甚得人心。從那以後,家宴上次次都有。

    謝昭瑛見我吃得津津有味,驚訝道︰“四妹,你口味什麼時候改了?”

    謝夫人說︰“小華病好後,口味重了許多。她也不知道從哪里學來的手藝,桌上這宮爆雞丁,魚香肉絲,還有什麼黃悶鴨,都是按她的法子做出來的,味道挺不錯,你也來嘗嘗。”

    謝昭瑛一臉疑惑地夾起一片肉,放到嘴巴里慢慢嚼,“確實好吃。四妹從那里學來的?”

    老借口︰“靈感突發。”

    “哪里來的靈感?”

    我惡狠狠道︰“有雞夜闖我的院子,吃了我的茶水,宰殺之後,發覺肉鮮嫩無比。故之後我特選喂了茶的雞用來烹飪,才制出了這道千古留名的絕世好菜︰茶水雞。”

    謝昭瑛撇撇嘴,埋下頭開始老實吃飯。

    後來我就常在謝家踫到謝昭瑛。他似乎沒有工作,在家啃老,成日無所事事,謝家二老似乎對他已經絕望,沒有多加干涉。

    一次我路過花院假山,就聽見他色咪咪的聲音說︰“憐兒,你可知,你若是那風兒,我就是那沙。你我永遠相隨……”

    那氫彈般的台詞一下把我炸回了冥王星。

    大概是我發出了什麼聲音,一個俏丫鬟紅著臉低頭跑出來,一溜煙地跑不見了。我記得她似乎是謝夫人的丫鬟。好個謝昭瑛,偷吃到老太太身邊去了。

    這邊,謝昭瑛整了整衣冠,從容不迫地從假山後踱了出來,看到我,做出一副人生何處不相逢的表情︰“四妹,你也來花園玩耍啊?”

    “是啊。”我冷笑,“月色如此迷人,又是什麼教人輾轉不能成眠?”

    冬日溫暖的陽光照耀著我們倆。謝昭瑛笑得蕩氣回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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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小女菩薩心

     年關將近,全家人去廟子里上香祭祖。

    記得紅樓夢里描寫賈家人去進香,浩浩蕩蕩全體出動,在公路上排長龍,極盡奢華之能事。謝家不知道是因為太傅簡樸,還是因為家眷簡單,出門進香,只不過轎子五頂,下人幾個,家丁開路,溫和低調地穿城而過,奔赴萬佛山。

    萬佛山在城外幾里遠處,山上有大大小小幾十座寺廟,故誇張地稱萬佛。山川志上寫,該山高萬仞,山上長滿奇花異草,有瀑布溪流,飛禽靈獸。

    具體如何神奇,我不知道。古時候的轎子,畢竟不是現代的轎車,我坐在轎子里,被顛得七葷八素,兩眼發黑,胃里一陣陣翻滾,就像剛下了海盜船又坐上雲霄飛車。我憋得渾身抽搐仿佛羊顛瘋發作,偏偏那區區幾里路給古人走起來如同萬里長征般漫長。

    雲香不停地給我打氣︰“小姐堅持住,就快到廟子了。”

    我堅持不住了,掀開簾子張嘴哇地吐出來,早上吃的稀粥饅頭雞蛋和隻果統統化做酸水奔流而去。

    吐完了,感覺稍微好了點。張開眼楮,看到一灘稀黃的污漬附著在一塊上好的竹青色錦緞上,那塊錦緞有節奏地一晃一晃。

    我的目光順著那塊料子往上移,落在謝昭瑛扭曲的笑容上。他握著韁繩的手上青筋 暴露,關節發白,可是他還是控制住了沒有撲過來掐死我。

    風流的人都愛美,愛美的人都有潔癖。但是我真是無辜的,路那麼寬敞,他偏偏要控馬過來,巴巴被我吐一身,這擺明了是自找的。

    謝昭瑛好不容易克制住面部表情,揚手丟給我一個東西,說︰“聞一下,就不暈了。”

    我接過來一看,是個精致的香囊,散發著一股異香,讓我聯想起了玉蘭油潤膚霜。我湊上去聞了聞,那股清香浸人心脾,令神智為之一清,頭果真不怎麼暈了。

    原來他過來是要給我這東西。我抬頭想對謝昭瑛感激幾句,哪知他早就打馬先走,去廟里換衣服去了。

    到了廟子,有一個干瘦的老和尚在門口迎接我們,阿彌佗佛地說了一長串客套話,然後領我們進去。我和謝昭珂跟在謝夫人身後,等男人們都上完了香,我們才過去,給佛祖和謝家祖宗磕頭。

    我很有誠心地拜了拜。菩薩和祖宗保佑,我雖不是謝家子孫,但是好歹本名也姓謝,既然佔了謝昭華的身體,就一定會老老實實做人,絕不辱沒謝家名聲。求你們保佑我早日回到原身,千萬拜托。

    好不容易上完香,接下來又要去聽禪。我在心里哀號,先前那一吐,肚子清空,現在早已經饑腸轆轆,兩眼發綠,看著香案上供著的白面饅頭一個勁咽口水。

    謝昭珂不食人間煙火,依舊亭亭玉立在謝夫人身後,高貴美麗的容顏一片安詳。她看到我的臉色,不解地問︰“四妹你是不舒服嗎?”

    我苦笑著搖頭。

    謝夫人興致勃勃地說︰“今天由慧空大師講禪,實在難得,你們都要專心聽講。”

    進了禪房,我挑了一個靠邊上的位子,一個穿著白緞青絲繡服的男子坐在身邊,那是換了衣服的謝昭瑛。我有氣無力地沖他點點頭,手里忽然塞進一個紙包。

    我大驚,那紙包還熱乎乎的。小心打開,居然是幾塊黃澄澄的豆油酥餅。

    我熱淚滾滾︰“二哥……”

    “快吃吧。”謝昭瑛憐憫地看著我那苦命樣,“小三子從齋房里偷拿來的,我吃了一半,給你留了一半。怎麼樣?我對你好吧?”

    我連連點頭,埋著腦袋一口吞一個,結果立刻噎到,恰點沒給憋死。謝昭瑛的鐵沙掌啪地拍到我背上,我噗地把酥餅渣子噴得前面的謝靈娟一後腦袋。謝靈娟張口就要大叫,卻被我大哥一把捂住嘴巴,原來慧空大師來了。

    慧空大師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蒼白消瘦但是步履沉穩,且兩眼如炬,精干犀利,一望即知不是等閑之人。只見他站定,兩眼如探照燈一般在人群中一掃,忽然落在我的臉上。

    我被那目光一盯,背上出了一層涼汗。心里嘀咕,莫非高人看出我乃是借屍還魂了?

    可是慧空大師又收回了目光,在蒲團上坐下,開始布道講禪。

    我本無心向佛,再加之半天勞累,很快就泛起了睡意。老和尚說起佛來,典故生僻,字語晦澀深奧,我聽著猶如一門外語。禪房內燒著碳火,暖烘烘的,我恍惚中靠著了一個溫暖的東西,鼻端聞到一股淡雅的氣息,愜意地閉上了眼楮。

    夢里一片雲海,仿佛我初還魂時的景象。我盲目地在雲層里穿梭,就像一艘失去雷達導航的飛機。

    飛著飛著,雲層漸漸稀薄,隱約顯出一大片土地。那是一個現代都市,我懸浮在高空中俯視,只見夜晚的都市燈火輝煌,摩天大樓上的霓虹廣告璀璨奪目。忽然看到熟悉的百貨公司,才發覺自己似乎是又回到原來的世界了。

    我欣喜若狂,立刻朝著家的方向飛去。家在的小區正是一片初秋光景,桂花飄香,我家那懂棟樓下停著數輛高級轎車,上面裝飾著粉紅色的緞帶和玫瑰花。

    我正迷糊,忽然一大群人從樓里湧了出來,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我朝思暮想的張子越!

    只見他春風滿面,喜氣洋洋,手里正挽著一個紅衣美人,那是李嫣。兩人甜甜蜜蜜,被眾人簇擁著,走向一輛大奔。那亮大奔上貼著大大的紅喜字。

    我茫然地站在人群中。大家都看不到我,他們的身體從我身體中穿梭而過,我仿佛是個幽靈。

    我記起來了,今天是九月十九,張子越成親的日子。我的肉身還不知道躺在什麼地方,但是他已經無恙,如期舉行婚禮,做了李嫣的丈夫。

    我呆呆站著,看著人們坐進車里,車輛依次離去,很快樓下就已空空。秋風卷著黃葉,熱鬧過後的冷清包裹著我。我望著車隊離開的方向,眼楮 刺痛。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別看了,不是你的,注定就不是你的。”

    我的情緒被打斷,沒好氣地沖著上方的虛無翻了一個白眼,“你少廢話了,我等了兩個月,這下可以送我回肉身了吧?”

    “No。No。”那大仙冒出兩句洋文,“時間還沒到。”

    “還沒到?”我窩火,“讓我元神歸體,又不是什麼復雜的技術活,什麼事拖那麼久?”

    那聲音很無奈︰“我也沒辦法。靈魂歸體這事,不是想歸就可以歸的。任何一個靈魂 進入


    任何一個身體,都是按照調配來的,需要上面下指示。以為上面人辦事效率低,所以每天指標有限。你雖然在名冊上,可是排到你,恐怕還要有些日子去了。”

    我氣得把官僚制度臭罵了一通。那聲音勸慰我︰“謝姑娘,你也別急了。反正你心上人都已經結婚了,你回來也改變不了什麼,不如就在那個世界感受一下另一種生活吧。再說了,你的命中之人,又不是剛才那個新郎。”

    我一聽,來了興趣︰“你知道我的命中之人是誰?”

    大仙不自在地咳了一下,壓低聲音說︰“我也只是好奇地去翻命格君的冊子時看到的,這事算洩露天機,要遭天雷劈的。當然我們倆誰跟誰,一般人我是不告訴他的……”

    我急︰“到底是誰?”

    那大仙嘿嘿一笑︰“那人,就是你身邊之人。你用心觀察就知道。”

    這說了等同沒說。

    我正要再問。那聲音忽然念到︰“時間不夠了。”然後一個力量拽起我,像發射火箭一樣把我往高空帶去。我頭暈目眩,緊閉上眼楮,在高空一陣疾飛,然後稀里糊塗地直線往下落去。

    失重感讓我本能地驚恐大叫起來,突然砰地一聲,後背撞到什麼,摔了個四腳朝天。

    張開眼,看到粗大的橫梁和屋脊,然後一張熟悉的臉探進視線里來。

    “四妹,你沒事吧?”

    謝昭瑛又是擔憂又是無奈地看著我。我傻傻看著他那張俊臉,腦子里突然冒出大仙的那句話︰“那人就在你身邊。”

    一陣惡寒。

    謝昭瑛疑惑地伸手摸摸我的頭,“不會是睡傻了吧?”

    我這才發覺滿堂寂靜,每個人都盯著我,謝氏夫婦臉色不怎麼好看,那個慧空大師一臉深奧地眯著眼楮。靠背輕顫了一下,我發覺不對,回頭看。宋子敬帶著淡淡笑意溫柔注視著我,原來我跌在他的懷里。我臉一下紅了。

    謝太傅沉著老臉,向慧空大師道歉︰“小女教養無方,沖撞了大師。老夫回去一定嚴加管教,還望大師寬恕。”

    慧空大師念了聲阿彌佗佛,說︰“謝大人不必自責。謝小姐年少活潑,耐不住法課沉悶,也是人之常情。老衲看謝小姐質樸慧真,靈台清明,眉宇間自帶渾然靈氣,隱有雍容之姿,將來必會母儀天下。”

    這句話不啻將一枚手榴彈丟進了人群里,炸得大家頭昏眼花找不到北。

    全家人都慢慢把腦袋轉向我,再又轉向謝昭珂。謝夫人張口把大家心里的話都說了出來︰“大師,你搞錯人了吧?”

    我和眾人都點了點頭。

    慧空大師雙手合十道︰“施主,老衲出家人不打誑語。此乃天機,老衲已經洩露,罪責在身,也恐難逃脫啊。阿彌托佛。”

    老和尚,既然知道天機不可洩露,你怎麼不管住自己的嘴巴?

    我欲哭無淚。謝家人都像頭天見到一樣紛紛打量我,臉上都寫著︰“怎麼可能?怎麼看都不像啊?”幾個字。

    我忙說︰“我不信的。那和尚瞎說。”我還要回到我原來的肉身呢。

    謝太傅怒喝︰“放肆!”

    不知道他是覺得我不該管那慧空大師叫老和尚,還是不該否認懷疑我的娘娘命。

    慧空大師高深莫測地笑著離開了,留下一屋子茫然的人。謝夫人習慣性得一緊張就打哆嗦,對謝太傅說︰“老爺,不如再叫大師給珂兒看看相。”

    謝昭珂明麗的臉上滿是不情願,幽怨的目光一直鎖在宋子敬身上。而宋子敬則皺著眉頭地盯著我,仿佛在思索我這樣的人究竟怎樣母儀天下。

    謝昭瑛笑眯眯地湊了過來︰“恭喜四妹啊。”

    我沒好氣︰“喜什麼喜?”

    “咱們謝家要出一個娘娘了啊。”

    我氣道︰“那皇帝四十好幾不說,還是個病癆子,我二八年華如花似玉的,去給他做小老婆,他受得起嗎?”

    謝太傅跳腳︰“混帳東西,詆毀聖上的話你都敢說!”

    我脾氣上來,叫道︰“有什麼說不得?女人也是人,先天受制體力不如男人,倒不被男人當成人了?說白了還不是父權夫權的暴力統治,整個社會畸形發展。”

    謝太傅這個古人不知道該怎麼招架一個 狂熱 的女權主義份子,臉氣成豬肝色,差點背過氣去。

    謝昭瑛見不妙,趕緊拉著我往外走。

    他一直拉著我出了寺廟,我狠狠甩開他的手,自己直直往山下走去。

    終于有點生氣了。

    假設一個女孩子,犧牲她的青春而奉獻在家族的榮譽上時,別人竟然還覺得她不配。我受不了這個侮辱。他們是什麼東西,一個欺名盜世的老和尚,一個道貌岸然的學究,還有這個見鬼的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

    我站在半上腰沖下腳下的一馬平川大喊︰“老娘我要回家——————————”

    “我帶你回去好啦。”謝昭瑛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把我嚇了一跳。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追上的我,牽著馬一直跟了老遠,我想著心事都沒有注意到。

    他嘆口氣︰“再怎麼說,他都是你爹,同他生氣就是你的不對。”

    我冷冷道︰“二少爺,我可就是要做皇帝的小老婆的人了,到時候你們一家子都要給我下跪磕頭,我還在乎和爹吵架?”

    謝昭瑛苦笑︰“別說氣話了。那老和尚的話也做不得準,我小時候他還說我將來要君臨天下呢。”

    我大驚,“二哥,這傳出去可是要殺頭的呢!”

    “是啊。”謝昭瑛也很苦惱,“可是你看我活這麼大,還是謝家老二,連個官職也沒有。見他娘的君臨天下。”

    我笑︰“這也說不準。也許我做了娘娘,大力提拔娘家人,我們謝家外戚專權,你最後不耐煩做逍遙侯爺,策兵謀反……”

    謝昭瑛一臉黑線。

    我打住,擺擺手,繼續走路,“你回去吧,我沒事。”

    “你要去哪里?”謝昭瑛問。

    “聽那禿驢念了半天的經,前胸都貼後背了,下山找吃的去。”

    我才走兩步,腰上忽然一緊,嘩地被人提到了馬上。謝昭瑛摟我在懷里,笑道︰“我也餓了。廟里那齋飯一點油都沒有,走,二哥帶你去天香樓。”他兩腿一夾馬腹,馬兒撒開蹄子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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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鴛鴦蝴蝶夢

    天香樓在京城商業街上,是一棟四層高的建築,飛檐高壁,宏偉氣派,來往食客皆乘坐著華麗馬車,衣冠楚楚。真不虧是京都第一的酒樓。

    謝昭瑛帶著我走進去,跑堂的一看他就笑臉迎上來,“喲,這不是二爺嗎?您可好久沒來了,快樓上請。”

    謝昭瑛輕車熟路,撩著衣擺瀟瀟灑灑地走上樓。

    在一個臨街的包廂坐下。謝昭瑛翻開菜單,開始念︰“口蘑肥雞、櫻桃肉山藥、鴨條溜海參、燒茨菇、鹵煮豆腐、燻干絲、烹掐菜……”

    我忙叫停停停,“我們才兩個人,兩葷一素一個湯就足夠了。”

    謝昭瑛顯然是闊綽慣了,滿不在乎道︰“不就是幾道菜,你哥哥我還是出得起的。”

    跑堂的也立刻在旁邊吹馬溜須︰“二爺出手,可是出了名的大方。上次一擲千金,獨佔瓊萃樓花魁,連趙小候爺都只有旁邊咽口水的份兒。”

    我直瞪著得意洋洋的謝昭瑛,絕非敬佩,而是可憐謝太傅。他一個高級知識分子,不知怎麼死掙活掙,才供養得起這麼一個敗家子,難怪他要把三女兒賣進宮里去了。

    我問︰“趙小候爺是誰?”

    謝昭瑛笑說︰“趙策,是皇後的佷兒。那廝與我打小認識,以前在太子跟前侍讀的時候,他灑我墨水我釘他板凳,雙雙挨先生的板子;待長大了,我槍他的花魁,他搶我的古玩,回家都挨家嚴的教訓。”

    我想起雲香同我說起的趙氏一黨,問︰“這趙小候爺想必也是一個紈褲子弟了?”

    謝昭瑛說︰“也不是,他人雖然潑皮無賴厚顏好色,文采倒是一等一的好。你有空去看看《齊江山志》的《盛京》一章,就是他撰寫的。”

    我大驚︰“他他,他信基督教?”

    謝昭瑛迷惑︰“雞肚叫?雞肚怎麼叫?”

    我噗地噴了一桌子,“我聽錯了,是我聽錯了!”

    謝昭瑛還在思索︰“雞從肚子里叫?”

    我忙問︰“那花魁如何了?”

    謝昭瑛笑︰“你以為如何?就此紅帳美人逍遙夜?其實是那柳姑娘是我一個朋友的心上人,我那朋友家境平常,沒辦法給佳人贖身,我便順手幫了一個忙而已。”

    我笑︰“拿家里的錢去行俠仗義,怎麼能不出手大方?”

    謝昭瑛好奇地盯著我,“你到底是什麼變成的,怎麼這麼刁鑽精怪?”

    他看似隨意一句話,嚇出我萬年冷汗。這是封建社會,我這借屍還魂之人,會被當成牛鬼蛇神釘在木頭樁子上被火烤得滋滋響。

    好在這時小二把菜送了上來。

    我一看,裝菜的小盤小碗都只有我半個巴掌大,也不知是摳門兒還是傳統,反正零零總總地擺滿一大桌子,讓我有種在吃韓國菜的錯覺。難怪謝昭瑛張口就念菜單。

    不過菜肴色香味美,又合我的口味,我吃得不亦樂乎。

    謝昭瑛斯斯文文地夾了一筷子青菜,慢條斯理地吃著,看我狼吞虎咽,叮嚀一句︰“慢點,當心噎著。”

    忽聽外面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謝家二少什麼時候伺候起別人來了。”

    說著,門打開了。一個高挑的錦服男子不請自入,面容俊秀,笑容可掬,只是大冷天的還搖著一把繪花扇子,一股燻香隨著扇風飄到我的鼻端。他身後緊跟著一個青色儒衫的男子,英俊挺拔,氣度溫和。兩人年紀與謝昭瑛相仿,衣衫考究,舉止有度,顯然受過良好教養。

    謝昭瑛笑著站起來,“延宇,正勛,有些日子沒見了。”

    這兩人名字頗有韓國味道,非常好玩。走前面的華服男子有一雙單鳳眼,笑容起來像狐狸。走在後面的男子神情沉穩,似一井無波之水。

    狐狸男看到我,好奇道︰“這位姑娘是……”

    謝昭瑛介紹道︰“這是韓王孫,這位是車騎將軍郁正勛。這是我四妹小華。”

    狐狸男韓王孫一聽我大名,脫口而出︰“你癡癲智障,不是瘋子?”

    我怒極反笑︰“你信口辱人,不是傻子?”

    郁正勛一時沒忍住笑了起來,謝昭瑛在桌子底下狠踢了我一腳。

    韓王孫倒是知道自己沒說對話,急忙正色,向我道歉︰“在下剛才出言不慎,有辱四小姐,實在是平日里口無遮攔慣了,卻並沒有惡意,還望四小姐原諒。”

    我是一個未及笄的小姑娘,他肯如此誠懇慎重的向我道歉,確實不容易。于是我夾了一筷子剛才被我噴過的雞腿肉,放在韓王孫的碗里,親昵地說︰“韓大哥不必自責,小妹剛才也有出口不遜,也還請您別介意。”

    謝昭瑛的面孔抽了一下,我用眼神警告他,他識趣地閉緊了嘴巴。于是我愉快地看著韓王孫把那塊雞吃下了肚。

    郁正勛這時忽然開口說︰“阿瑛,你久沒回來了。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聽這天香樓的步婷姑娘唱小曲,不如今天也叫她來唱幾首吧。”

    謝昭瑛笑道︰“的確很久沒聽到步婷姑娘的歌聲了,就請她來吧。”

    店小二跑去叫人,過了不久,門外響起了一陣細碎的珠翠聲,一股淡雅芳香飄了進來。來人蓮步輕移,坐在外間紗簾後,只隱約可見一個秀美的影子。

    只聽手里古琴清脆幾聲響,一個輕柔婉約的聲音唱︰“寒蟬瓊花,輕嵐柳下。一羽北雁,滿江離水。道是別後夢里逢。年年插柳歲歲春,桃花洲頭飄零愁……”

    這曲調優美,如泣如訴,我聽得津津有味。

    一曲完畢,身後反而一片安靜。我回過頭去,這才看到謝昭瑛臉色復雜,又是驚訝,又是歡喜,眼里光芒閃爍。我見慣了他吊兒郎當,突見這麼正經的表情,很是驚訝。

    這時才發現,那韓王孫和郁將軍已經沒了蹤影。這兩人忒不厚道,溜走也不叫上我,現在我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紗簾那頭的佳人輕幽一嘆,道︰“六郎,你還記得這首曲子嗎?”

    謝昭瑛神情溫柔,含笑道︰“怎麼會忘記。”

    果真是老情人見面,我成了一盞大燈籠。

    佳人語氣憂傷道︰“記得那時,我扮做男孩子,同你去街上看花燈。不小心走散了,我一路哭泣,後來給家傭尋了回去。沒想你為了找我,卻在外面尋了一整夜,受了風寒,回去就一場大病。”

    謝昭瑛笑︰“我那時以為把你弄丟了,嚇得七魂丟了六魄。”

    佳人話里帶著些微哭音,道︰“我還記得我在你病床前發的誓,你可還記得?”

    謝昭瑛柔情似水道︰“自然還記得……”

    我好奇地豎起耳朵,他正要說,一轉眼看到我,猛地剎住車。那溫柔得讓人肉麻的表情一時來不及撤,僵在臉上,非常滑稽,我嘻地一聲輕笑出來。

    謝昭瑛黑著臉說︰“你沒走?”

    我無辜地聳了聳肩,說︰“他們沒帶上我。”

    佳人又驚又羞道︰“誰在那里?”

    謝昭瑛忙安慰她︰“沒事,是我四妹。我帶她出來玩的。”

    我便沖著簾子乖巧地喚了一聲︰“姐姐好。”

    簾里佳人輕笑,一只仿佛白玉雕琢的縴手掀開了簾子,露出一張皎潔如明月般的面容來。

    那年輕女子身段婀娜,烏發如雲,沒戴珠寶,只別著一朵怒放的芍藥花。青絹繡裙華美精致,肌膚細膩雪白,溫潤如玉。容長臉蛋,目若水杏,瑤鼻檀口,美得仿佛自現代油畫里走下來一般。

    我贊嘆的當口,謝昭瑛已經走了過去,親昵地扶著了她。兩人四目相接,深情凝視,愛情的火花在空中劈啪作響。

    我輕輕站起來往外走。

    沒想美人突然張口喊住了我︰“四妹妹且慢。”

    我只得站住。

    美人姐姐沖我友好微笑,“我已多年沒有見過妹妹了,沒想妹妹的病已經好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原來美人也是老熟人。我客氣道︰“多謝姐姐關心。”

    謝昭瑛說︰“四妹不記得以前的事了,這是你翡華姐姐。”

    咦?不是什麼歌女步婷嗎?

    謝昭瑛看向美人姐姐,問︰“你這次出來,有誰知道?”

    美女姐姐說︰“我說進山上香,倒是沒攔著我。你放心,有延宇和正勛幫忙,他們不會知道我同你見了面的。”

    謝昭瑛點頭,“那就好。我很擔心你。”

    美女姐姐滿懷柔情道︰“你不用擔心我。你自己保重,我就會很好。”

    兩人緊握著手。我想如果不是因為我在場,恐怕已經抱在一起親熱起來了。

    門上忽然輕響了三聲。那對愛情小鳥回過神來。美人姐姐說︰“我該回去了。”

    我二哥不舍,問︰“什麼時候還能見你?”

    “你這次會待多久?”

    “我還沒有見到他。”

    美人姐姐咬了咬唇,皺著眉頭說︰“我會替你想辦法。你先耐心等等。千萬不可冒進,你要知道現在形勢有多險峻。聽說,除了那位,其他人都見不著他。”

    “居然已經到這地步了?”

    “是啊,而且他身體一直沒有好轉。”

    謝昭瑛握著她的手,說︰“我知道,我會耐心等的。”

    韓王孫探進了腦袋,說︰“翡華,時間到了。”

    謝昭瑛忽然張開手臂,將翡華抱在懷里。

    我和其他人都自覺地別過頭去。

    過了片刻,兩人才依依不舍地分開。翡華抹著眼淚,梨花帶雨地說︰“我走了,你多保重。”

    謝昭瑛還緊抓著她的手,一臉深情。翡華美人恨下心掙脫他的手,披上面紗,匆匆離去。

    我看著這一幕,心里很是同情。翡華一看即知出身高貴,容貌一點不比謝昭珂遜色,還是謝昭瑛的青梅竹馬,卻不知怎麼不能同他結合。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我覺得很遺憾。

    翡華走了後,韓王孫他們也告辭了。我陪著情緒低落的謝昭瑛慢慢走回家。

    謝昭瑛一路沒說話,臉上籠罩著一層烏雲,眼里有種恨恨的光芒,雷電交加,生人勿近。

    我斗著膽問︰“二哥,翡華姐姐,到底是誰?”

    謝昭瑛臉色稍微緩和一點,說︰“她是工部尚書的獨生女兒秦翡華。東齊雙姝之一。另一個,就是你姐姐謝昭坷。”

    難怪,難怪。

    謝昭坷清高幽冷,秦翡華溫柔婉轉,兩位都是絕代佳人。

    我又問︰“兩邊家長不同意你們好嗎?”

    謝昭瑛冷笑一聲說︰“秦家有意送翡華入宮。”

    巧得很,謝家也是這麼打算。

    “難怪人人想做皇帝?”

    “皇帝?”謝昭瑛譏諷道,“那個病懨懨的大權不在握的老皇帝?才不是他!太子故世後,還有皇後一手帶大的二皇子蕭櫟。翡華現在已是皇後宮里做女官,秦趙兩家意圖十分明顯。”

    我說︰“這麼說,我們家和秦家還是想討好趙家?”

    謝昭瑛剛同心上人離別,心情不好,有點憤世嫉俗,張口就說︰“蕭氏再這樣不振,這天下遲早就要改姓趙。”

    他的聲音大了點,我嚇出一身冷汗,趁這地段人少,趕緊拉著他往家走。

    走到家門口,守在門外等我們的下人嚷嚷著︰“二少爺和四小姐回來了!”然後從里面呼啦湧出來一大堆人,為首的就是謝太傅和謝夫人。

    謝老爺子哼哼道︰“居然還知道回來?”

    這句是沖著我來的。

    謝夫人勸他道︰“回來了不就行了。好在你跟著去了。”

    這句是對謝昭瑛說的。

    大哥笑道︰“我們都擔心小華迷路。回來就好了,開飯了,都進來吧。”

    謝昭坷大概因為老和尚預言我會頂替她的位子,很是高興,十分難得地放下矜持挽住我的胳膊。我才吃了回來,沒有什麼胃口,她居然還熱情地為我夾菜盛飯。

    飯後,我果然被謝氏夫婦叫去了書房。

    書房森嚴,燭燈高懸,謝太傅一張儒雅的老臉被這光從上往下一照,皺紋畢現,我似乎一下又穿越去了解放前。

    謝太傅一聲喝︰“跪下!”

    我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也不管什麼女兒膝下有黃金的廢話。

    謝夫人好心提醒我︰“不是跪你爹,是跪祖宗。”

    我這才看到謝太傅身後牆上掛這一張畫像,前面點著香。只是白天才跪過,現在又來跪,祖宗也會嫌煩吧。

    謝太傅語重心長道︰“白天慧空大師的話,你都還記得吧?”

    我翻白眼。想忘可不容易。

    謝太傅說︰“我們謝家,出仕為官,已有百年。其間代代忠良,出過一位宰相,三位將軍,還有兩個貴妃三個從妃。可是,絕對沒有出過……”

    “皇後?”我接上。

    謝太傅狠狠剜我一眼︰“沒出過你這樣不知禮數野蠻橫獰之人!”

    我沒好氣︰“爹,不能怪我,我傻了十五年,突然有人來和我說,我將來能母儀天下,換誰都會被嚇得心律不齊。”

    謝夫人倒是站在我這邊,點頭說︰“也是啊,老爺。小華還不懂事呢,你該把她當兩歲孩子。”

    謝太傅消了一點氣,白天里給我沖撞時丟的面子又撿回來了些。他老人家板著臉說︰“你雖然病了很久,但是也不小了。既然現在你病好了,今天又發生這樣的事,謝家有些事還是讓你稍微知道一點的好。”

    哦?什麼?前朝余孽?武林密探?還是謝太傅您老也為國家安全局工作?

    謝太傅說︰“謝家每代,都有女子與皇室連姻。到我這輩,本來是計劃送你三姐進宮的。”

    原來是這事。

    “慧空大師向來口無虛言,今日所說,將來必會靈驗。”

    開什麼玩笑!我忙說︰“爹,凡事都沒有個必定。您瞧我這副模樣,換誰都不會是我做皇後啊。要是我都能做皇後,這皇帝還不指是什麼德行呢!”

    謝太傅應該是個死忠的保皇黨,一聽我這麼說,血壓噌地又高了上去︰“能入宮伺候皇上,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你休要胡言亂語,給謝家惹來禍事!”

    幾輩子?

    我倒是做了八輩子的尼姑,潛心向佛得很,可是佛祖卻把我丟到這麼一個爛攤子里。還皇後?等我原來的身體修補好,拍拍屁股就走人,那個皇宮,愛誰誰入去。

    謝夫人叮囑我︰“關系到謝家百來口人,今日佛堂里的事,以後誰也不能告訴。還有,從明天起,我叫宋先生給你單獨授課,下午學聲樂女工……”

    晴天一個霹靂打在我的頭頂,謝昭珂的遭遇落在了我的頭上?我感覺自己就像被狂喂飼料等待屠宰的豬,痛苦的吸收之後就是必然死亡的命運。

    我將五官皺做一堆,膝行過去抱住謝夫人的大腿,慘呼道︰“娘,我可不可以不學啊?”

    謝夫人說︰“不可以!”

    我說︰“我能斷文識字,詩也能做幾首,會洋文,數理化稍好,還精……略通歧黃。我已經不需要再學什麼了!”

    謝夫人問︰“你會刺繡烹飪,歌舞琴棋嗎?”

    我不屑︰“每個女人都會,我再會有什麼意思?”

    謝夫人卻很有哲學︰“男人都圖一時新鮮,久了就膩了。還是傳統賢惠穩妥些。”

    謝太傅不自在地咳了一下。我暗地里好笑。

    後來我又被叮囑了幾句才給放了出來。雲香在院子外面等著我,我一邊向她發著牢騷,一邊走回自己的院子。

    雲香忽然拉了拉我的袖子。我閉上嘴,順著她的手看去。

    院子牆頭上,蹲著一個孤獨的身影,慘淡的月光把他的背影拖得老長,他就像一只滄桑的大雕,狠狠地面對著人生中的這次寒冷。

    我手腳並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也爬了上去,在他身邊坐下。

    牆外就是條小巷子,白日里會有一些無證擺攤的商販在賣一些瓜果鞋襪什麼的,圍牆也不高,以前沒有挨偷,那是謝家運氣好。現在很晚了,到處靜悄悄的,更襯得身邊人的孤苦可憐。

    我開口打破安靜︰“二哥,你是不是在想著翡華姐?”

    謝昭瑛神情肅穆,卻是沒有一點悲春傷秋的愁情,反有一種不耐隱忍寶劍跳鞘的迫切,像是一只對著獵物準備一撲的狼。這時候的他全沒了往日的輕浮散漫,一直很萎靡的形象突然之間高大起來。

    我想,能被秦翡華這樣的女子愛上的,應該也不是什麼紈褲子弟。謝昭瑛就由二流男配這麼搖身一變成了苦大仇深忍辱負重的鐵血男主,造化還真是弄人。

    正感慨著,謝昭瑛忽然拍了一下我的肩。我以為他要發表慷慨激昂的愛情宣言,結果他滿臉興奮地指著遠處牆角陰影里一團身影道︰“看,有小鴛鴦在偷情呢!”

    我無語凝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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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0:58:07
第七章 懸壺濟世

    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春節,算是熱熱鬧鬧又平平安安地過去了。

    因為憨吃傻睡,我又長了幾斤肉,謝昭華的這張小臉也終于圓潤了起來,皮膚也白了些,整個人煥發出健康生機。

    謝昭瑛還欣慰地摸著我的頭誇︰“小華長高了啊。”

    我亦拍了拍他的手臂︰“二哥也長壯實了。”

    平手。

    還有一件好玩的事,就是下雪了。

    我生長的地方偏南,冬天即使下雪,落在地上沒多久就化成了水。可是東齊京都要靠北,臘月里一場鵝毛大雪,整個世界頓時銀妝素裹,美麗壯觀動人心魄。

    于是別的女眷呆在屋子里烤火搓麻的時候,我則和謝靈娟等幾位小朋友在院子里堆雪人堆得不亦樂乎。

    謝靈娟這孩子人小鬼大,主意多得很,指揮著馬家兄弟像蒼蠅一樣亂轉,一下堆起來一下又推掉,純粹地折騰人玩。

    我一個人開闢了一個場地,憑借著以前雕蘿卜花的手藝,精工細磨,一只史努比逐漸顯出輪廓。大概因為沒有夯實,一只狗耳朵嘩啦掉了下來。

    我蹲下去捧雪,忽然一雙修長的手伸過來,也捧起一把。我抬起頭,沖著來人笑︰“宋先生,新年好啊。”

    宋子敬溫和地回了我一個笑︰“四小姐過年好。”

    因為是過年,他穿了一身嶄新的絳紫色衣衫,沉穩素重,人卻是溫恬和煦,淡若春柳,笑容無暇,如這滿地瑞雪一般。我盯著他清秀面容,一時花癡住了。

    宋子敬看到了我的藝術作品,負著手仔細打量。他顯然辨認不出這是什麼怪物,也還聯想不到圖騰崇拜這種迷信的東西,猶豫了半天,才說︰“是只鴨子麼?”

    我含淚而笑︰“先生高明。”

    突然一個雪球憑空飛來,直朝宋子敬那顆漂亮的後腦勺砸去。我張口就要呼叫,聲音還沒出來,卻見宋子敬像裝了倒車雷達一樣精準地把頭一偏。然後那顆雪球擦過他的面頰,朝著我招呼過來。

    我發出短促而又微弱的一聲“誒?”,然後就被迎面打翻,直挺挺倒在地上。

    腦子還是一片茫然,已經聽到宋子敬焦急的聲音在喚我︰“四小姐!”

    然後就是謝靈娟他們幾個幸災樂禍的笑聲。

    我心地冒火,猛地坐起來,腦袋砰地撞上一個東西,眼前一道閃光,又倒了回去。宋子敬先生也被我撞地跌坐在地上。

    可憐宋先生,成功躲過了暗器,卻沒躲過明襲。

    這時聽到謝昭珂驚慌失措的叫聲︰“這是怎麼了?”

    然後她匆匆跑了過來,將宋子敬扶了起來, 顫抖

    著聲音︰“宋先生,你怎麼樣?頭痛不痛?那里摔著了?”

    我也好不責備她見色忘義,自己爬了起來。

    這時聽到動靜的謝昭瑛也跑了過來,一看到我,手一指,很缺德的暴笑起來。

    我陰狠狠道︰“桃花洲頭……”

    謝昭瑛臉色一變,關切地撲了過來︰“四妹啊我的好妹妹,你摔著哪里了?疼不疼啊?讓哥哥看看!”

    我狠掐了他一把,提醒他適可而止。

    宋子敬站起來,先過來問我︰“四小姐沒有摔著吧?”

    謝昭瑛正拿著一塊不知道哪個姑娘的香帕給我擦臉,我的話不停被他打斷︰“沒事……就是……後來撞那一下……疼……疼疼疼疼!二哥你擦到撞著的地方了!”

    謝靈娟這個罪魁禍首不但不跑,還在旁邊竊笑。

    我正打算教訓她幾句,忽然一個老媽子大呼小叫地跑進後院來︰“大喜事啊!大喜事!大少夫人又有喜了!”

    大家都一愣。我還以為大嫂只是過年貪吃壞了腸胃,沒想到原來是暗地里又開花結果了。

    謝昭瑛拉我一把︰“走,給大嫂賀喜去。”

    我邪魅一笑,“你等等。”

    謝昭瑛被的笑容嚇得冒冷汗。

    我樂顛顛地跑到還沒回過神來的謝靈娟小朋友面前,咧開嘴露出我潔白整齊的牙齒︰“你娘就要生小弟弟咯!以後沒人來愛你咯!大家都不要你咯!把你賣給熊瞎子做童養媳咯……”

    直到謝昭瑛一臉黑線將我拉走,留下謝靈娟欲哭無淚地呆站在原地。

    大嫂的確是懷上了,兩個月,胎很穩。謝夫人高興得老淚縱橫,說是自己年前在佛祖前許的願靈驗了,然後說年過了就進山去還願。

    我一聽能出門,立刻來了精神,一臉諂媚地撲了過去,抱著謝夫人的胳膊撒嬌,說我也要去。

    謝昭瑛冷笑︰“你去湊什麼熱鬧?”

    我笑得花枝亂顫︰“我求菩薩保佑我早日入主東宮。”

    謝夫人很感動︰“小華你有這樣的覺悟真是太好了。”

    于是年過後,我坐著馬車一搖一晃地往萬佛山出發。雲香坐我身邊,幫我把瓜子剝好,我再一把抓起來丟進嘴里。

    有丫鬟真是好,以前我要這麼吃,都只有自己動手的份。

    其實穿越也沒什麼不好,就是不大自由。我要是穿成男人該多好,可以自由自在走天涯。不過生理問題怎麼解決,老婆當然不會娶,難道要我收一堆面首嗎?這不正是時下流行的斷背……

    正胡思亂想著,馬車停了下來,車夫說︰“四小姐,前方難民堵了道,咱們要改道走。”

    我掀開簾子望出去,驚訝地看到冰雪消融後的地里有不少衣衫襤褸的人擁擠在樹下草中,個個面黃肌瘦,愁容滿面。

    我問︰“這都是怎麼了?怎麼有這麼多流民?”

    車夫說︰“四小姐你不知道。北方鬧雪災,還有好多人給困在了雪原里的。這些都是逃出來的,進不了城,都擠在外面。”

    “天不都暖了嗎?”

    “可是家里牛羊都凍死了,他們回去也沒有吃的。”

    我忽然看到一個母親正抱著一個孩子在抹眼淚,那孩子滿臉發青,手腳不時抽搐一下。

    我忙叫停車,從車上跳了下去。

    “這孩子病得好厲害啊。”

    那母親焦急地說︰“是啊,突然就病了,一點法子都沒有!”

    我伸手去摸孩子的額頭。雲香急忙叫︰“小姐!”

    我已經摸到了孩子。體溫冰涼。我上下檢查了一番,問︰“孩子有什麼不舒服?”

    “沒有,就是一大早上吐下瀉的。”

    “吃了什麼?”

    那母親苦笑︰“草根樹皮。這年月,還有什麼可以吃的?”

    食物中毒?那都還好。東齊春天來得快,萬物一下就復甦,細菌開始使勁繁衍下一代。我就怕有什麼流行疾病開始蔓延。

    我取出隨身帶著的一點碎銀,說︰“大嫂,你孩子是吃錯了東西,不是大病,讓他多喝點水。這錢拿著趕緊帶他去看大夫吧。”

    旁邊一個老人說︰“姑娘你有所不知。我們這些逃難來的,都不給進城。城門口的衛兵見到就要趕呢。”

    我叫起來︰“那不是有錢都看不了病?”

    我這一句話,點起了原原之火。廣大的給貧困和苦難逼迫得無路可走人民群眾們紛紛痛訴起來,那怨懟之聲沸沸騰騰簡直要把我給淹死。什麼十年一遇的雪災,什麼官吏腐敗,什麼種族歧視。

    我聽著陣陣心酸,便要來紙筆寫下藥單,叫來車夫︰“你騎馬進城去,把這副藥抓來。”

    車夫感動︰“四小姐心腸真好。”說完打馬而去。

    那母親叫了一聲︰“活菩薩啊!好人有好報啊!”一下撲在我腳下。

    我手忙腳亂扶她起來,“大嫂,別這樣。舉手之勞而已,我受不起。”

    勞動人民就是淳樸善良,點滴之恩都記在心頭。我想起別人寒天還缺衣少食,自己卻暖衾高燭錦衣玉食的。畢竟是普通人家出身,心里沉重,一下沒了出游的心情。

    那日上完香回了家,我一直有點坐立不安。

    雲香機靈,問︰“小姐是不是還掛念著那些災民?”

    我說︰“雖然立了春,可還是天寒地凍的,怎麼不好生安置?”

    雲香說︰“不知道。聽說附近縣城也都不讓他們進城。這些都是牧民,很多還是遼國那邊過來的。我們齊國人說他們是蠻子,一直都嫌棄他們呢。小孩子不聽話,爹媽就嚇唬要把他送去遼蠻子那做放羊娃。”

    的確,今天見到不少人五官都比較深刻。

    我教育雲香︰“就這樣放任他們流浪可不是辦法。吃,是人類生存最基本的一項需要,當人民吃不飽飯的時候,必然會對執政機構產生不滿情緒。放任這種情緒醞釀下去,最終會導致爆發。人民就會起來推翻這個機構,打倒富有資產的階級,解決自己的基本生存需要的同時,建立一個有利于己的新社會。用我們的話來說,叫革命;用你們的話說,就是造反。”

    雲香嚇得發抖︰“造反?”

    我拍拍她的肩,“那只是最壞的結局,我只是說說。”忽然來了主意,一把拉過雲香,“好妹妹,不如我們行行善吧?”

    雲香不明白︰“行什麼善?”

    我拍 胸脯

    (如果有的話)道︰“當然是懸壺濟世了!我這本科三年級平均70分的成績,不敢說疑難雜癥,普通的感冒發燒肚子疼,對付起來還是綽綽有余的。”

    雲香摸我的額頭︰“小姐,您沒燒著了吧?”

    我說︰“燒什麼燒?我這是在行善積德。”

    “可是您白日里要學書學琴,哪里有時間出去?”

    我奸笑︰“以前,或者以後,有個偉大的文學家和教育家說過這樣一句話︰時間是海棉里的水,只要願擠,總還是有的。”

    不過,行動總比計劃難。

    我現在的日程滿得可比高考生。

    一早起來就要練嗓子,努力把我的破鑼修煉成天籟。

    進入四個現代化了,我都未必能得道成仙。早飯後就去學堂,宋子敬遵循謝夫人命令給我開了小灶,專門攻讀各類史籍詩詞。我這人博聞而不廣記,學東西如水過鴨背不留痕跡。好在宋子敬很體諒我,也不勉強,反倒時常同我討論一些醫科知識。

    到了下午,就是琴棋書畫。我兩手如雞爪,往琴上一放,琴弦盡斷,那琴師落荒而逃,仿佛我修煉了什麼絕世魔功。圍棋師傅是宋子敬,自我用棋子拼了一個“A"宋子敬不得不承認自己教育失敗︰“道盡辛酸,不如一聲嘆。”

    我說︰“是非成敗轉頭空,幾度夕陽紅。”

    宋驚艷︰“好詩!好詩!”

    我謙虛︰“謬贊!謬贊!”

    宋子敬問我︰“你想進宮嗎?”

    我詩興正上頭,大笑︰“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宋子敬皺眉︰“不至于吧。”

    我收斂了點︰“都說深宮似海。我要去投海了,當然要有英雄般的豪情和覺悟。”

    “在廟里,你倒是反應激烈。”

    我說︰“我不去,三姐就要去。總之我們謝家斗不過趙家,就得舍一個女兒去套狼。”

    宋子敬道︰“三小姐也不能去。”

    我奸笑︰“你不想她去,那你趕緊娶她好了。”

    宋子敬錯愕︰“你說什麼?”

    我道︰“小宋同志,再裝就太不厚道了。人家姑娘芳心暗許你那麼久了,三伏送湯三九送衣的,你敢說你沒察覺?可別辜負了我姐姐一番好意啊。”

    宋子敬一張俊臉染上了胭脂紅,真是秀色可餐,我看得目不轉楮。

    其實他和謝昭珂也不是沒希望,大不了來個詐死私奔,干脆利落,就此泛舟江湖,好不逍遙。十八年後風波過,帶著孩子認祖歸宗,親戚同堂齊聲哭。

    正遐想著,聽宋子敬說︰“我同三小姐,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我笑︰“可她喜歡你。爹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把你調到其他地方去。到時候你就看不到這里的一閣樓的書咯。”

    宋子敬一雙清澈的眼楮盯住我︰“你會告訴謝大人?”

    我無恥地笑︰“不知道哦。我成天高負荷學習,壓力超標,難免胡言亂語。”

    宋子敬不笨,他淡淡一笑,“說吧。”

    我頓時手舞足蹈︰“先生,人家要求不高,把我下午的圍棋和書畫課取消了吧?反正我是土豆做不來玉雕,你教我不會,不教我也不會,不如退一步,大家都輕松?”

    他問︰“你要這時間來做什麼?”

    我笑嘻嘻︰“這可不能告訴你。女孩子的瑣事你別猜。我保證不讓我爹娘知道就行!”

    宋子敬皺著眉頭思考。他這滿腹才學驚天下的人,委屈來教我這等敷不上牆的爛泥,已經夠委屈。我自動求去,多出大把時間恰好可以繼續他的文學研究,何樂而不為呢?

    于是宋子敬微笑點頭︰“好吧。其他功課你也不可廢,當心謝夫人考你。”

    我歡呼。

    宋子敬補充︰“還有,別惹是生非。”

    我嬉皮笑臉︰“怎麼會讓先生擔心?”

    于是第二天就換了一身布衣,帶著雲香翻牆溜了出去。

    跑到城外,見到昨天那位大嫂,我過去打招呼︰“大嫂,你兒子的病好了些嗎?”

    大嫂愣了一下才將我認出來,喜出望外道︰“是這位姑娘啊!我兒子沒事了!您又來看我們了?”

    我說︰“我來給你們看看病。你們買不到藥,我來買。”

    大嫂一下激動得和勞苦大眾盼來了解放軍似的,想拉我的手又不敢,只好一個勁兒說︰“姑娘你真是菩薩心腸!真是菩薩心腸!”

    經她這麼一宣傳,不少有病痛的難民都找了過來。我便在破廟里擺了一個攤,借了土地爺的香案,給他們看病。

    我自稱小敏,取了我原本名字的諧音。他們便叫我敏姑娘。

    老鄉們大多都是腸胃病,也有一些較為復雜,我自己也一知半解。到這時候,才開始後悔平時學習不夠努力。如果我上課少睡點覺,如果我平時少看點連續劇,如果……

    義氣之下的第一次行善,當然有顧慮不周之處。我身邊銀子不算多,看了二十來個,雲香說︰“小姐,錢不夠了。”

    我不得不掃興而歸。倒是那些老鄉親,還依依不舍地一直送我到城門口。

    雲香問︰“咱們明天還來嗎?”

    我問︰“你知道哪里搞點錢嗎?”

    “月例都是大夫人發,都有明確的數。不過小姐你以前病著的時候,那份錢都省了下來。”

    可我也沒本事厚著臉皮再去向謝夫人把錢要回來。

    但若是沒錢,什麼事也干不了。這時候才覺得自己的決定既沖動又幼稚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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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謝家兄妹與密室

    吃完飯,洗完澡,我同雲香坐在爐子邊烤火,給她講故事打發時間。

    今天正講到楊逍勾搭紀曉芙,一個是清心純淨的蛾眉女俠,一個是老謀深沉的邪教護法,一個是青春少艾的花季少女,一個是人過中年閱盡滄桑的大叔。

    雲香發問︰“怎麼年紀差那麼多?”

    我說︰“據後人考證,楊逍該比紀曉芙大一輩,起碼大個十幾歲。”

    雲香說︰“老牛吃嫩草?”

    這姑娘跟我混久了,也學了幾套。

    我手舞足蹈唾沫橫飛︰“而且考據派還得出可靠結論︰楊逍當年恐怕和峨眉滅絕師太有過感情糾葛。”

    “那不是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太?”雲香驚呼。

    我忙搖頭︰“那是金老爺子不喜歡她。其實她不是大媽!她是御姐!御姐啊!!!”

    雲香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她脾氣暴躁,心腸也不好啊。”

    “那是被楊左使氣得更年期提前!”

    討論得正激烈,忽聽外面院子里傳來嘩啦 當一陣響,然後一個男人哀而痛地叫︰“嗷嗚——”

    我同雲香側耳聽了聽。我問她︰“我早上把那兩株刺紅搬到牆角曬太陽,你後來搬回來了嗎?”

    雲香說︰“沒有啊。”

    我說︰“哦——”

    門砰地一聲被推開,謝昭瑛灰頭土臉衣衫不整地沖進來,兩眼冒火。

    雲香跳起來︰“奴婢去倒茶。”腳底抹油跑了。

    我嘿嘿笑︰“二哥,最近過得怎麼樣?生活上有什麼困難?有困難你可要說,沒有困難制造困難你也要說哦……”

    謝昭瑛啪地一丈拍在桌子上,我和瓜果碟同時一跳。

    謝昭瑛忽然抱住手叫︰“快快!拿根針來!你哥哥我快成刺蝟了!”

    這樣鬧了一番,花了半個小時才幫他把刺全挑干淨。

    我給渾身散發藥氣的謝昭瑛倒了一杯茶,開始數落他︰“你也不能老是這樣。既然喜歡翡華姐,那就好好安定下來找份事做,做出點業績來。沒準人家秦家看你有出息,又同意把女兒嫁你了呢。”

    謝昭瑛喝茶︰“我的事你別管。”

    我冷笑︰“爹娘都不管,我干嗎管?你的墮落只能更加襯托出我的勤奮與上進。”

    謝昭瑛喝完茶,左顧右瞧︰“有吃的嗎?”

    我扒了扒火盆,灰里露出幾個烤紅薯。我也有點餓了,和他一起剝了吃。

    謝昭瑛口齒含糊地說︰“味道不錯,火候正好。以前我在軍——”他哽了一下,“以前我還上學時,想吃個紅薯都要悄悄自己弄。”

    我曬笑︰“怎麼說著謝家虐待你似的,吃個紅薯都要偷偷摸摸的。你自己怎麼弄?”

    謝昭瑛說︰“在學堂里,趁先生不注意,把紅薯偷埋在火盆里。放學了再扒出來。”

    我無語︰“怎麼就沒噎死你?”

    謝昭瑛吃飽了,喝光了我的花茶,拍拍手走人。

    我喊住他︰“二哥,我有事請教你。”

    “說。”

    “你平時哪里來那麼多錢?”

    謝昭瑛盯住我︰“你想怎麼樣?”

    我攤開手︰“別那麼緊張,誰都有手頭緊的時候。教我幾招吧。”

    謝昭瑛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嚴肅地瞅著我,然後他伸出手,一下擰住我的臉,笑得陰險狡詐︰“小姑娘啊,水靈靈啊,耍心機啊,差火候啊~~~~”

    然後松開,拍了我一掌︰“走,劫富濟貧去!”

    “啥?”我大驚。

    謝昭瑛奸笑︰“你不是缺銀子嗎?我帶你找去銀子啊。”

    于是,月黑風高夜,翻牆越戶天,我跟著謝昭瑛去自己家偷錢。這是我活了二十一歲所做過的最重大的犯罪行為,可是我卻還是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激動興奮與好玩。

    謝昭瑛輕車熟路,盡帶我走那些我白天都發現不了的偏僻小路。大概十分鐘後,他將我帶到了一座閣樓下。

    我仰頭望︰“二哥,我怎麼看著眼熟?”

    謝昭瑛說︰“你當然應該覺得眼熟,這是咱們家的藏書閣。”

    “可是你說我們來弄錢……”

    “噓!”他捂住我的嘴,“跟我來就是。”

    謝昭瑛抽出簪子在鎖眼里搗鼓了兩下,鎖咯啦一聲就開了。

    我贊美︰“Bravo!”

    謝昭瑛︰“什麼?”

    我翻譯︰“好手藝。”

    謝昭瑛得意。他進了藏書閣,貓下腰,在黑暗中摸索著什麼。我只聽啪嗒一聲,什麼東西打開了,然後謝昭瑛拉起了一塊木版。原來藏書閣還有地下室。

    我們順著階梯走下去。謝昭瑛點起了一個火折子,我看到周圍是石頭牆壁,潮濕,生有青苔,有股怪異的霉氣。這地方不像阿里巴巴的寶藏洞,倒像哈利波特的密室。

    大概走了兩分鐘,到了盡頭。謝昭瑛點亮了油燈。

    我們身在一個二十平方米左右的地窖里,到處堆著腌泡菜的大壇子(詭異的霉味就是從這里傳出來的),還有好幾桶酒,和一大堆分辨不出原貌的物質。

    我氣得哆嗦︰“這……這就是……這就是你說的銀子?!”

    謝昭瑛卻在那頭不知道怎麼弄了一下,一面牆壁嘩地滑開,露出一個黑黑的門洞。謝昭瑛把油燈點亮,我就看到了里面金燦燦的光芒。

    一時間我的腿有點發軟。我拉了拉謝昭瑛的袖子︰“二哥,咱爹不是貪官吧?”

    “什麼?”謝昭瑛問。

    我指著那一屋子的金銀珠寶︰“他他他,只是一個太傅,月俸才多少啊?”

    謝昭瑛恨鐵不成鋼,抓著我的肩像搖篩子一樣使勁搖︰“咱爹是文博候!文博侯!是萬戶侯!咱們謝家在外面有御賜的田地和莊園,年年都有上供!”

    我差點被搖得四分五裂,忙叫︰“知道了!知道了!”

    謝昭瑛丟下我去拿銀票。

    我揣起了二百兩,然後四下打量那些古玩珠寶。它們大多都蒙了一層灰,結著蜘蛛網,明明價值,卻被收在這發霉腐朽。謝老爺子真沒惜香憐玉之心。

    我呢喃︰“似乎都可以聽到它們在哭泣呢……”

    謝昭瑛正忙著斂財,頭也沒回︰“正常。謝老太爺的一個小妾犯了錯被老太夫人關到前面那間屋子里,後來就死在這里。”

    恰好黑暗里一陣陰風吹來,我寒毛倒立,大叫一聲跳到謝昭瑛背後。

    一個東西被我踫掉在地上。我撿起來一看。

    “這有一本書。”我念,“秋陽筆錄?”

    謝昭瑛猛地轉過身來,從我手里搶過那本書︰“秋陽筆錄?居然真的在這里?!”

    我問︰“這是什麼東西?”

    謝昭瑛說︰“是醫聖張秋陽的筆錄。記載著他的畢生所學,是一本失傳已久的醫經。”

    “醫經?”我的眼楮一亮,又把書搶了回來。

    那書不知道用什麼材料所做,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下,損害甚微。書不是很後厚,但紙張出奇的輕薄,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還有大量在我看來透視和比例十分標準的人體圖解。

    我口水都要流下來︰“這書送我吧?”

    謝昭瑛笑道︰“反正丟這里也是暴殄天物,你拿去能看看也好。只是這書你不但要保存好,還不要讓別人知道。外面找這本書的大有人在,有許多人喜歡用搶的。”

    我趕緊把書摟進懷里,又問︰“這麼珍貴的書,怎麼會在這里?”

    謝昭瑛說︰“張聖手同老太爺有些交情。當年他蒙難的時候,老太爺曾竭盡全力去救過,可惜沒有救下來。我想那時候張聖手就把醫術交給老太爺保管。這些年一直有傳聞說書在我們家,賊來過無數批,都空手而歸,原來是丟這里了。”

    我說︰“大概都以為謝家會把醫書珍藏高閣,沒想反而丟棄在地窖里。”

    我聞了聞書,上面果真有股泡菜味。

    有了這本醫學聖經,我第一次燃起了對中醫學的熱情,空余時間都捧著書讀,還收集了一大堆相關資料。俺爹——不是謝老頭子,而是原來世界里的——要是知道我現在這麼勤奮,肯定感動得立刻燒高香感謝祖宗。

    這個世界畢竟不是我原處的那個世界,還是有些我的世界里沒有植物和動物種類。我看到不懂的,就去請教宋子敬。我問什麼他答什麼,他從來不反過來問我原由,是個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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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0:58:49
第九章 芙蓉表情

     有一天,雲香跑來告訴我說︰“小姐,城外那些老鄉管你叫‘玉面慈心’敏姑娘呢。”

    我噴笑︰“啥?”

    雲香很得意︰“他們都把你當成了仙子,就差給你立廟了。”

    我照鏡子。謝昭華模樣清秀,一雙大眼楮顯得很機靈,可是離“玉面”還是有點距離的。不過一個女人被贊美漂亮,總是高興的。我對著鏡子樂滋滋。

    雲香說︰“我聽廚房的錢大嫂說,二夫人也是個美人,人也好,就是命太薄。小姐,她們說你眼楮長得像二夫人呢。”

    我看過謝昭華母親的畫像。古代工筆畫,人物都是比較抽象的,看了半天也沒得出什麼結論,只知道是個弱柳扶風的女子。謝昭華本人身體健壯能吃能睡,顯然沒有繼承到她娘病弱的身子。

    次日我又溜了出去。

    馬大嫂一看到我,熱情招呼︰“敏姑娘,過來坐坐啊,我煮了茶葉蛋。”

    我笑︰“不錯啊,大嫂最近寬裕了。”

    “我家那口子找了個看馬的差使。”

    “你們可以找到工了?”我欣喜。

    馬大嫂滿臉喜色︰“是啊。雖然還是不能進城,但是也不敢我們走了。有工打,這下吃飯就不愁了。”

    馬大嫂的兒子金柱一溜煙跑過來,嚷嚷著︰“娘,那個先生幫二娃把腿接好了。”

    馬大嫂松口氣︰“那太好了。”又對我說,“這幾日還來了一位先生,也為我們送食看病。”

    我一聽,問︰“是誰啊?”

    “是我。”一個非常非常熟悉的聲音。

    我轉過身去。初春寒風中,宋子敬負手而立,風姿清腴,大有松柳之行梅雪之姿。他笑容和煦,更顯得他容貌清俊秀雅。我的小心肝都 顫抖

    了一下。

    宋子敬笑道︰“我當那位天仙下凡的敏姑娘是誰,原來是你啊。”

    我臉皮再厚,這時也不好意思了。

    馬大嫂說︰“原來你們認識啊。老人說,人以類聚,物以群分,好人也扎堆。”

    我問宋子敬︰“你怎麼也來了?”

    宋子敬說︰“我聽說了城外有難民缺衣少食,居無定所,擔心現在天氣轉暖,會有疫病流行,便來看看。”

    學生老師一起逃課。萬一謝夫人挑今天去巡視教學業績,不會以為我們倆攜手私奔了吧?

    宋子敬說︰“我一來就聽他們在說一位心善闊綽的姑娘。四小姐真讓我大開了眼界。”

    我紅了臉,帶著他往土地廟走,“你來了真好。我一個人還不大忙得過來。他們中有些身體弱的人,已經鬧過一次傷寒,我用藥壓制了下來。但是我擔心復發。他們聚居的這里,狹窄閉塞,飲用水都從旁邊那條小渠里取。那渠水不干淨,我雖囑咐他們把水燒開了再用,但也不是長久的辦法。”

    宋子敬笑道︰“你放心,他們不會在這里長住。官府已經允許店家等雇傭他們,他們找到了活,自然就會離開這里。你也就不用擔心疫病會傳播下去了。”

    我好奇︰“不是一直不同意,還要趕人走的,怎麼這就又變了?”

    宋子敬還未說話,土地廟里的人看到了我們,熱情地招呼︰“敏姑娘,宋先生。”

    這宋子敬魅力無敵,才來一天就把男女老少迷得團團轉。只見他左手牽一個小姑娘,右手牽一個小男生,一下扭頭和大媽說,一下轉身和大伯聊。這里倒沒我什麼事了。

    這時雲香忽然急匆匆地跑過來,大叫︰“小姐,宋先生。趙家派人來找宋先生。”

    宋子敬皺起了眉頭。

    我試探著問︰“趙小姐?”

    宋子敬凝重地點了點頭。

    這位趙小姐也太厲害了,這樣了都還不死心,真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說︰“不如你干脆當面和他說清楚。”

    結果雲香都比我聰明︰“小姐,這樣宋先生就有去無回了。”

    也是,趙小姐可以想得開,趙老爺子就未必了。

    我對宋子敬說︰“你還是快逃跑吧!”

    雲香說︰“來了十幾個兵,東面西面都有。”

    這是絞匪嗎?

    我橫下心,命令宋子敬︰“脫衣服!”

    宋子敬平日里再是沉穩鎮定,也被這句話鬧得一張俊臉立刻轉了紅。

    我跺腳︰“我扮成你逃跑!”

    宋子敬正色︰“不行,不能連累你!”

    我干脆動手扒他衣服,邊說︰“即使抓到我又如何?我好歹是謝家姑娘,趙老頭也不會這樣得罪我爹的。”

    雲香也過來幫忙,三下五除二,就扒下了宋子敬的外衣。他紅著一張臉無力招架,連聲拒絕,可憐又可愛。我趕緊把衣服穿上。這身衣服宋子敬穿著很合身,換我身上,長出一大截。他看著挺瘦的啊。

    雲香剛幫我把頭發梳好,外面放風的小孩喊︰“他們來了!”

    我把衣服一提,沖宋子敬拋了個飛吻︰“分道揚鑣,書院匯合!”

    不等看宋子敬的紅臉,麻利地爬窗而出。

    不出我所料,那幫趙家兵果真把我當成了宋子敬,全部都追了過來。在片地我出沒已久,熟悉地形,左轉右拐,他們怎麼都追不上我。

    我見距離拉開,便一口氣沖進了城里。這下可熱鬧開來了。

    今日本來就有集市,大街上正熱鬧,賣東西,耍雜耍的,拖兒帶女逛街的,把道路擠得個水洩不通。

    這個時候,身材矮小的人就佔了大便宜。

    我展開我們謝家祖傳“白魚過隙”大法,腳不沾地,在人群里見縫就鑽,一下溜出老遠。

    趙家兵眼見著追不上,氣得大叫︰“站住!站住!”

    笑話!叫站住就站住,早天下無賊了!

    我正洋洋得意地鑽出人群,沖遙遠彼岸的趙家兵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

    一個不明物體從側猛地將我打倒在地,我摔得眼冒金星,疼痛無比。沒力了。

    然後聽到一個威嚴正義的男聲道︰“堂堂盛京,天子腳下,容不得爾等潑皮小盜在此撒野!”

    我隔著散亂的頭發努力望著那個優雅踱過來的閑事佬,雖然我頭暈目眩可還依舊可以看清他身長玉立衣著華貴面目英俊人模狗樣。

    我憤怒地爬坐起來,沖他叫︰“說什麼呢?誰偷東西了?”

    白面帥哥看清我,愣了一下︰“你是女子?”

    我頂著一頭亂發,凶神惡煞,像個復仇女神︰“女子又怎麼了?你哪只眼楮看我偷東西了?”

    這邊,那幾個趙家兵終于力派眾難穿越人海到達港口,氣喘吁吁道︰“宋先生,請跟我們走一趟。”

    我一手扶臉嬌滴滴作芙蓉姐姐狀︰“幾位兵哥哥,你們說什麼?”

    趙家兵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你不是宋子敬?”

    我手放腰帶上,作勢要解︰“要不要證明給你們看?”

    “啊不用!不用!”趙家兵像是和尚出身,頓時嚇得捂著眼楮四下逃竄,又打回頭去城外繼續找人了。

    這招果真是萬金油。

    我猛轉過身去。白面帥哥還作瞠目結舌狀。我把我不是很縴縴的玉指指著他的鼻子︰“你!要給我道歉!”

    旁邊樓里奔出來幾個人,為首的一聽我的話,大喝一聲︰“不得對二皇子無禮!”

    二皇子?

    我趕緊把手縮了回去。

    那些忠犬趕到,問︰“怎麼了?”

    我笑︰“誤會。都是誤會。”

    白面二皇子這時回過了神來,也道︰“一場誤會。”

    大家都松了一口氣。我眼楮忽然一亮,沖著忠犬里的某人高聲叫︰“狐狸哥哥!”

    韓王孫本來就快縮離我的視線了,被我這麼當眾一點名,又只好硬著頭皮抬起了頭,慘淡一笑︰“四妹妹啊。”

    皇子小白說︰“你們認識?”

    韓王孫痛苦地說︰“回殿下,這位姑娘是文博候謝太傅的麼女。”

    皇子小白一聽,眼楮放光,道︰“你是謝昭珂姑娘的妹妹?”

    他念我三姐的名字,就像我三姐念宋子敬的名字一樣,輕軟溫柔,脈脈含情,真是一句勝過千言萬語。

    我恍然大悟,笑道︰“慚愧。小女趕不及姐姐的十萬分之一。”

    “也……不是。”皇子小白大概想說“也是”,到口了才轉成反義詞,“姑娘天真活潑,純樸未琢,不可妄自菲薄。”

    純樸未琢?純樸未琢的女孩子會當眾解腰帶?

    我冷笑。

    韓王孫過來拉我到一邊,問︰“你怎麼在這里?還弄得灰頭土臉的?你哥知道嗎?走,我送你回家。”

    我笑︰“狐狸哥哥對我真好,我該怎麼謝你啊?”

    “不!不用了!”韓王孫看上去死的心都有了。莫非他知道自己吃了我的“口水雞”的事了?

    我們正要走,皇子小白喊住我︰“四姑娘可否代小王向令姐問一聲好。”

    我諂媚道︰“一定一定!我三姐也好得很。殿下一表人才,做我姐夫該多好。”

    皇子小白一聽大樂,連聲道四妹妹好乖巧好聰明將來一定能嫁個如意郎君雲雲,還硬塞給我一個似乎非常值錢的白玉佩做見面禮。

    我千恩萬謝同他告辭,心想如意郎君?沒準做你小媽呢。

    韓王孫帶我回謝府。

    路上我問他︰“小王爺,那個趙小姐,你認識嗎?”

    韓王孫說︰“趙舅爺的千金?不認識。你以為別家小姐都像你這樣成天拋頭露面。”

    我急于套情報,也就不計較他沖撞了我的聖顏︰“那你總聽說過她吧。”

    狐狸男笑。此人也是頗有姿色,笑起來色若春曉,就是有點不大厚道的感覺。

    “趙家小姐年方十五,排行老三,封了一個惠林縣主,芳名芙蓉。”

    “啥?”我問。

    “芙蓉。”韓王孫說。

    “欲剪芙蓉裁顏色的芙蓉?”

    韓王孫說︰“原來你會念詩啊。”

    我暗罵一句謝昭瑛你這個小人,酒喝高了就出賣親妹子。

    “這位芙蓉姐姐——也許是妹妹,真的如傳說中那樣奇丑無比?”

    韓王孫說︰“這我真不知道。不過我見過她弟弟趙竹修,模樣俊秀,斯斯文文的。我想趙三姑娘不該多丑。”

    “可是一個姑娘家,這樣滿城追漢子,她爹就不管管嗎?”

    “趙家這輩四房一共生了十四個,只有她一個閨女,全家上下拿她當寶還來不及。怎麼了?你也看上宋子敬了?”

    我冷笑,忽然沖他拋一個眉眼︰“討厭,看上你還差不多。”

    韓王孫一個哆嗦,嚇得不輕。

    他沒送我到正門,而是一路拐到偏巷里。

    我開他玩笑︰“壞叔叔,你要帶我去哪里?”

    韓王孫面部肌肉抽搐︰“我真同情你二哥。”

    他指著一堵很眼熟的圍牆說︰“自己翻吧,里面就是你的院子。”

    我笑︰“狐狸哥哥,青山白水,後會有期。”

    翻過圍牆,才聽到韓王孫有氣無力地一句︰“最好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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