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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0:59:15
第十章 謝家有女初及笄

     外出給百姓義診之事,就這麼給趙家小姐攪黃了。我怕事情傳到謝夫人耳朵里,宋子敬也怕落入趙小姐魔爪之中,我們兩人又暫時恢復了規律枯燥的教學生活。

    一個春光燦爛的下午,我在刻苦鑽研醫術,而宋子敬在同自己下棋。

    外面樹上有鳥兒在叫,枝頭有花兒在綻放。天氣已經轉暖,我們都換了較薄的衣服,暖風和花香之中,我忽然想起了張子越。

    我想起以前無數個這樣的下午,他就坐在我身旁,為我補習功課。

    他會耐心地把一道公式解上五遍,他也會仔細地修改我英語作文里的每個錯誤。

    其實叫他來給我輔導功課是我娘犯的最大一個錯誤。心上人就在身邊,我哪里還有心思學習,當然全部注意力都從理智轉移到感官上去。

    他挺直的鼻梁,他 軟軟


    的頭發,他低沉溫柔的聲音,無意觸踫到的溫熱光滑的肌膚。

    我忽然開口問︰“先生,你喜歡過人嗎?”

    宋子敬抬頭看我︰“什麼?”

    我望著他俊秀的面容,重復道︰“你喜歡過什麼人嗎?”

    宋子敬淡淡道︰“怎麼問這個?”

    “有還是沒有嘛?”

    他放下棋子,說︰“有過吧。”

    我好奇︰“她怎麼樣?”

    宋子敬笑了笑,陷入回憶︰“她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禮。我們在詩會上隔著簾子對過幾首詩,她才華橫溢,在女子中少有。她本來定有親,後來就由父母做主嫁人了。”

    我等了等,他又繼續提子下棋,我問︰“完了?”

    “完了。”宋子敬說。

    “你連她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宋子敬笑︰“不知道。”

    我失望︰“這算什麼啊?你就沒有去爭取嗎?”

    話說完就知道說錯了。宋子敬縱有滿腹才學,也只是一介貧民,等級制度如此森嚴的東齊,怎會讓他如願已償?

    宋子敬淡雅一笑,盡在不言中。

    我悶著頭繼續看醫書。

    張秋陽寫這本書,是為了將自己畢生本領傳承給後人,本著一種無私的信息交流精神,所以並不生澀,我讀著不太難。而且上面的《毒經》篇非常有趣,有些簡直像武俠小說截選。

    什麼A地人士張三,與B地人士李四進行非法性質的武斗,李四給張三下了他們獨家密方傳男不傳女一片頂過去五片的神毒“斷腸散”。于是張三腹痛如絞四肢浮腫,身上出現黑斑,痛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才腹破腸爛而死。而解毒方法應該這般那般再這般。

    什麼C地人士王二同D地女士小翠談戀愛,感情破裂以後,小翠就給王二下了她獨家發明版權所有藍瓶新包裝的奇毒“

”。于是王二只要踫了別的女子就要渾身瘙癢大面積起紅斑,使勁撓啊撓啊一直撓到皮開肉爛血流光才玩完。而解毒方法應該如此這般又如此這般。

    還有什麼N個門派集結眾人前去F教門下挑釁,嚴重違反了《治安管理處罰條例》,被F教護法玄某某下了他們最新研制國家認證榮獲先進發明獎的怪毒“千絕”。中毒者渾身肌膚發藍,又癢又痛,迅速腐爛,肉爛骨碎,直至整個人化成一灘藍墨水。解毒方法是……張老爺子寫︰沒得解,準備棺材吧。

    我正在笑,雲香來找我︰“小姐,夫人叫你去一趟。”

    “啊?”我做了虧心事,立刻不安,心想謝夫人不是知道了我溜出門的事了吧?

    謝夫人儀態端莊地坐在高堂,身旁站著小腹尚平坦但是已經一身孕婦裝並且裝模作樣扶著腰的大嫂,還有始終艷若桃李冷若冰霜的謝昭珂,和幾乎可以忽略的悶頭蝸牛白雁兒小姐。

    重點是,幾位女士臉上都帶著友好的笑容齊看著我,讓我一陣毛骨悚然。

    謝夫人開口︰“小華,下個月十八,你就滿十五歲了,可就不再是小姑娘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我松了口氣。

    謝昭珂沖我傾國傾城地笑︰“恭喜妹妹要成年了。”

    哦?我這才想起,古時候女子,似乎正是十五歲成年。之後,就可以談婚論嫁了。

    難怪謝夫人看著我,就像農民看著自己下地里種出來的大白蘿卜,或是飼養員看著養肥了的豬一樣,有種勞動人民大豐收的喜悅。

    謝夫人說︰“及笄是大禮,不可馬虎。我們決定現在就開始著手準備,你也要做幾身新衣服。下午就不上課了,御衣局會上門來給你量身。咱們這可是沾了皇家的光,你三姐當年及笄時都只是雲剪軒做的衣服。”

    謝昭珂笑道︰“娘,妹妹以前那麼可憐,這次把及笄禮舉辦隆重點,也好補償一下啊。”

    謝夫人滿意地點點頭,說︰“你下午也去挑幾塊布做裙子吧。”

    大嫂也吊著嗓子說︰“四妹真是好命,看娘多疼你。將來若是嫁了好夫君,可不要忘了娘家人哦。”

    我在旁邊一直干笑。

    就這樣,一直到生日那天,我都沒有機會出去。

    新衣服做好送來了,色彩明麗,料子輕盈,我倒有幾分愛不釋手。可是轉頭看到穿了新衣的謝昭珂,美得仿佛隨時可以騰雲駕霧而去,立刻被打擊得陷到塵土里。基因決定一切啊。

    現在謝昭珂時常來書院轉轉,送點什麼新鮮瓜果點心。她每次都精心打扮過,那種受愛情影響而散發出來的美麗極其璀璨奪目,讓人眼楮都張不開,可是宋子敬這個高人居然還是無動于衷。

    說真的,我都有點同情謝昭珂。雖然她在我的問題上表現得對自己極其慶幸而對我又不夠同情。

    就這樣,我的十五大壽終于到了。

    四月十八,春光明媚。我一大早就被從被窩里拖了出來,由謝夫人親自監督著梳洗打扮。

    我又被迫穿上一件桃紅色的禮服,然後坐下來,由謝夫人親自為我修眉。

    她捏著鑷子湊近我的眉毛,然後猛地一拔。我發出驚天動地地慘叫聲。

    謝昭瑛在外面敲門︰“怎麼了?怎麼了?”

    我說︰“我死了!”

    謝夫人拍我一下,說︰“沒事,你去招呼客人吧。”

    我哭︰“娘,疼死了,別修了。自然就是美啊。”

    謝夫人板著臉︰“別胡鬧。”然後叫老媽子一邊一個按住我,謝昭珂親自扶住我的腦袋。我簡直就像砧板上的活著剝鱗的魚,干脆放開嗓子呼天搶地地亂吼亂叫,疼得眼淚直流。簡直不明白以前寢室里那些女生得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忍受隔三岔五修剪一次眉毛?

    謝夫人到底姜是老的辣,任我鬼哭狼嚎,下手絲毫不軟。

    好不容易修剪完畢,我就像死過一回,滿背是汗。

    現在輪到謝昭珂親自給我撲粉抹紅,戴上首飾。最後一幫人七手八腳給我整理好衣服,這才勉強告一段落。

    我還沒來得及看鏡子,就被眾人擁了出去。

    隔著簾子往外望,大堂里已經站滿了人,大都是我不認識的親戚。謝太傅一身朱玄朝服,坐在高堂,謝夫人也換了一身紫金紅命婦朝服,儀態端莊地坐在他身邊。一個顯眼的位子上還端坐著一個鳳冠紫袍、風韻猶存的貴婦,就是我三姑婆,壽王妃。乃是此次儀式中的正賓。

    謝太傅起身致辭,說了一番場面話,然後儀式正式開始。

    我由謝昭珂陪著走進場,開始了一長串行禮,下跪,解頭,梳頭的動作。

    謝昭珂為我梳完頭,把梳子放到席子一邊。我還以為完了,興奮地抬起頭來。謝昭珂一手又將我的腦袋按了下去。

    壽王妃這時站了起來,走到一旁洗了個手,然後又和我爹娘互相客氣一番。我想這下該給我扎頭發插發笄了吧,結果三個老家伙又坐了回去。

    謝昭珂指揮著我轉了一個方向,有司奉上羅帕和發笄。壽王妃站了起來,高聲吟頌祝辭︰“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我一句也沒聽懂。正迷惑著,壽王妃已經在我身邊跪了下來,開始為我梳頭。

    大媽年紀不輕了,可能有點白內障加老花,眼神不大好使。弄了好半天,把我頭皮扯得生疼,終于弄好了。然後加笄,一插就插到我頭皮,我立刻疼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好在這笄是玉而不是鋼筋做的,不然我就要命喪在這里。

    謝昭珂將我扶起來,悄悄塞給我一張帕子。我感激地擦了擦滿臉汗水。儀式告一段落,我回房間換了一身常服。因為大早起來就沒吃東西,現在餓得肚子里打鼓,看到桌子上擺了糕點,伸手就去拿。

    謝昭珂一把抓住我︰“等一下,接下來是三拜。”

    我在心里哀號︰我痛恨封建主義社會!

    就這樣,等我把所有的禮節都行過一遍後,都已經是下午了。回到院子里,往床上一倒,幾乎不醒人事。

    我算領教了古禮的繁雜冗長拖拖拉拉沒事找事純粹自虐,我差點沒給那身厚衣服捂出一身痱子。

    雲香卻還很高興︰“四小姐,我聽其他丫鬟說,謝家這麼多姑娘里,就咱們的及笄禮是最最隆重的,連三小姐都比不上呢。”

    我有氣無力︰“那是當然。他們要讓其他人知道,謝家四女兒,已經不瘋了。這樣我才有資格去選妃。媽的,干嗎不干脆拿個鑼鼓在街市口敲一鑼喊一嗓子?”

    雲香端來一碗香噴噴的雲吞面,我狼吞虎咽風卷殘雲,吃完了就睡。

    如今成年了,不方便再跟著宋子敬讀書,以後日子倒輕松了一點。平時努力鑽研醫術吧,我草藥這章還差得很。最近努力嘗試制作水果派,奶油是怎麼提煉的來著……

    我忽然張開眼楮。

    視線里一片昏暗,只有外隔間有點微弱燭光,天已經黑了。我不知不覺睡了很久了。

    我心里有種奇異的騷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不停地撓著,讓我坐立不安。雲香在外間睡著,她也累了一天,現在雷打不動。我輕手輕腳走過去,打開門。

    外面寒蟬高懸,月華滿地,夜風正是溫柔,不忍驚醒情人夢。牆角一株瓊花開得熱鬧,碩大瑩白的花朵向著月亮婷婷搖曳,像是一雙雙玉手捧著一片月光。

    我亦攤開雙手,看著滿手皎潔,如盛了雪霜,不禁呢喃︰“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你要贈誰一握月光?”

    我抬起頭,牆角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頭發散亂,衣衫狼狽,卻絲毫不掩他眼里清冷精銳的光芒。角落很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聽得輕他渾濁的呼吸。

    月影花香之中,我敏銳地聞到了一縷血腥之氣。

    “二哥?!”

    那個高大的影子軟軟倒下,我倉皇去接,他重重地壓在我的肩上。一股濃郁的血腥混合著怪異的甜香飄到我的鼻端。

    “雲香!雲香!”我大叫。

    雲香衣衫不整地沖出來,大驚︰“這這這……二少爺?”

    “快幫我一把,扶他進去。”我命令道,“然後去燒熱水,把我那套剪刀和小刀都找出來。記住,不要驚動別人!”

    我們把謝昭瑛放在床上。燭光下,他俊逸的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嘴唇發烏,身體滾燙,氣息微弱。

    一陣強烈的感情湧了上來,我緊握住他的手。

    “二哥,有我在,你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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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0:59:33
第十一章 煙花三月
     
        謝昭瑛身上只有一個傷口,在左腰側,長三寸,刀劍所致,創口干脆利落,一氣呵成。他運氣好,那把劍再刺深個兩毫米,就會割破動脈血管。那樣就該輪他穿越了。

    他一身是血,觸目驚心。我手忙腳亂地給他止血。血一時止不住,從我的指縫里流出來,我的心髒抽搐似的跳著,強烈的恐慌席卷了我的神智。

    那時候謝昭瑛還有點意識,忽然伸手摸上我的臉,說︰“沒事。不哭,不哭。”

    我罵︰“給我老實躺著!誰哭了!”

    說完背過頭抹一把臉。

    等我給他處理完傷口,謝昭瑛已經昏迷過去。

    他問我要贈誰月光,我這時倒希望有人能贈我一點抗生素。

    奇怪的是,他的傷口周邊的血污泛著橘色光芒,像是沾了熒粉。我將沾了血的帕子丟進火里,火苗呼地竄了一下,劈啪作響,像是點燃了煙花。

    我記得這個現象。我立刻找來秋陽筆錄,翻到毒經一章︰“南嶺異人有毒,名曰‘煙花三月’,取丹棘,鈴蘭,顛茄,鉤吻……配以冥露,蟣子血……藥毒且緩,伏期半年到三年不等,毒發初期,容姿煥然,隨即嘔血、低熱、周身疼痛,四肢乏力、健忘。毒發三月,油盡燈枯而亡。此毒發可抑,方法為……徹解之法,見《天文心記》……”

    我氣得罵娘,偏偏這個毒沒寫解毒方法!一條內容分兩半,簡直就像新聞聯播里插廣告!

    好在這毒不是一中即死,謝昭瑛的命還暫時丟不了。但是他的脈搏快得嚇人,張老頭子說這是初中毒的癥狀,施針可以緩解。雖然我針灸爛得一塌糊塗,但再這樣下去,我擔心他來個什麼內出血腦出血的,那可就回天乏術了。于是只得硬著頭皮上戰場。

    謝昭瑛的身體上有不少舊日傷痕,有的是利器傷,有的好像是箭傷。而且看著似乎年代久遠了,許多只留一點淺白。惟獨肩上,有一條斜過蝴蝶骨的長長劍傷,雖然早已愈合,可皮肉至今還糾結著,十分觸目驚心。

    我非常震撼,卻無暇多想,趕緊按照醫書上寫的,動手給他施針。那些穴位十分蹊蹺,還有許多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手里滿是汗,捏著針不停顫抖,生怕扎錯了直接送他上了西天。

    雲香擔憂地叫我一聲︰“小姐,沒事嗎?”

    我深呼吸一口氣。冷靜!冷靜!又不是沒臨床實習過。

    扎完針,簡直汗濕層衣,再把脈,好像穩了許多。我松了一口氣,心道︰子啊,上帝保佑你!

    謝昭瑛有點失血過多,我條件有限沒辦法給他輸液,只有兌了紅糖水,給他一點一點喂下午。再把熬好的補血定氣千金萬聖十全大補湯給他灌了下去。他還曉得吞咽,問題不太嚴重。

    我還不能睡,守在他床邊。我臨床經驗少,也沒踫到過這種毒,擔心還會有變,又怕他傷口感染發燒。

    謝昭瑛似乎在囈語,我湊近了,聽到他哼哼︰“……華……”

    我氣道︰“要想不讓翡華姐擔心,你以後就老實一點吧。”

    謝昭瑛又在哼哼,我再聽︰“……八寶鴨……”

    一滴冷汗。

    果真,到了半夜,謝昭瑛開始發燒。

    我拿濕巾給他敷在額頭上,可是絲毫不起作用。他燒得滿臉通紅,不停囈語,包扎好的傷口又開始滲血,四肢有微弱抽搐。免疫系統和毒素在體內正進行著侵略與保衛反擊戰。

    我抓住雲香問︰“家里有白酒嗎?快去弄來!”

    話音剛落,敲門聲響起。

    我神經質地問︰“誰?”

    “是我。”宋子敬的聲音響起。

    我來不及想他怎麼會來,跳起來沖過去開門。

    外面的月光照在我滿是血跡的衣服上,宋子敬的表情有些驚駭。

    我的聲音帶著哭腔︰“先生,我二哥……”

    宋子敬匆匆走到床前,一把脈,神情凝重,隱有肅殺之氣。

    我說︰“我去找白酒來。”

    宋子敬一把拉住我︰“我去,你守著他。”

    我慌亂地點點頭。

    宋子敬盯著我,忽然捧起我的臉,一字一句對我說︰“別怕,沒事的,冷靜點。”

    我茫然地點點頭。他松開我,身影轉瞬消失在夜色里。

    幾分鐘後,宋子敬拎來了兩個大壇子。每壇起碼三、四十斤重,他卻如同拎著兩條魚,步履輕盈身形矯健動作迅速,轉眼就進了屋。

    我一愣,趕緊把酒倒出來稀釋了。雲香還是小丫頭,被我打發到旁邊幫手。我同宋子敬手下不停地給謝昭瑛擦身。

    宋子敬一邊擦一邊問我︰“知道是誰干的?”

    “不知道。”我說,“他一回來就成這樣,什麼都沒說就倒下去了。還中了毒。”

    “什麼?”宋子敬大驚失色。

    我指著謝昭瑛的傷口︰“是煙花三月。秋陽筆錄上沒寫解毒的法子。我只能施針暫時壓制住。”

    宋子敬一臉陰雲,“好個煙花三月!”

    我想問是不是秦家人干的,卻又覺得這不是討論這事的時候,便專心給謝昭瑛擦身子,一邊隨時給他蓋好被子。

    心驚膽顫忙了好久,謝昭瑛的體溫開始下降,我松口氣,心想不必再把扎他成刺蝟。物理降溫的方法我有的是,燒到40度,就得給他鹽水灌香腸。謝二同學運氣好,我也就不用徹底觀摩他的“玉體”了。

    後來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我穿著血衣睡在床上,雲香坐在旁邊打瞌睡。

    我叫醒她,問︰“人呢?”

    雲香揉揉眼楮,說︰“宋先生天不亮就帶二少爺走了,說是在你這里不方便,回書院去了。還說小姐醒了可以去看望。”

    我洗了個澡,囑咐雲香把帶血的衣服統統拿去悄悄燒了,然後去看謝昭瑛。

    宋子敬住在書院後面的小院子里,非常簡樸,真正符合他一個文人的清貧風雅的形象。雖然我現在對于他是一個普通文人這點正在表示懷疑。

    宋子敬有個照顧起居的小廝叫宋三,見到我,做了一個手勢︰“先生出門了,說四小姐來了,直接進屋里。”

    我問︰“二少爺怎麼樣了?”

    “已經醒了,吃了點東西又睡下了。先生要四小姐別擔心,謝府里的人都還不知道。”

    我走進屋。

    春日陽光正斜斜照射進來,謝昭瑛憔悴疲憊地靠坐在床上,俊美的臉上滿是讓人心疼的蒼白,他眼楮依舊明亮,嘴角帶著一絲淺笑,柔聲對我說︰“你來啦。”

    我凝視著他,目光閃動,眼前浮現出昨夜的景象。一種沖動的感情洶湧而來,讓我心潮澎湃,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噗哈哈哈哈!!!!!你穿紅內褲!!!!!!!!!!!!!!!”

    謝昭瑛面如玄壇咬牙切齒︰“老子今年本命年!!!!”

    我還是大笑,並且結合昨晚的實際情況︰“紅內褲啊紅內褲!血染的風采!”

    謝昭瑛怒︰“你有完沒完?”

    我歌唱︰“如果是這樣,請不要悲哀……”然後被一個枕頭砸飛。

    宋三端來茶和點心,我們倆這才坐下來好好說話。

    我問︰“你知道了煙花三月的事了吧?”

    謝昭瑛點點頭,苦笑一下︰“是我太大意。”

    我說︰“反正一時也死不了,多的時間就當是賺來的。不過,知道《天文心記》在哪里嗎?”

    謝昭瑛搖頭︰“大概在他的弟子手里。他的嫡傳弟子有三個,都行蹤不定。”

    我撇撇嘴。天文心記?希望張老爺子在闡述了冥王星實乃矮行星之余,能詳細描述一下煙花三月的解毒方法。

    我說︰“什麼人那麼陰險,下這種毒,讓你死得看上去像是縱欲過度精盡人亡。”

    謝昭瑛面部抽搐︰“謝謝你的形象描述。”

    我拍拍手上的餅渣子,“總之,你這幾天都得在床上躺著,我開了補血的方子,到時候叫小三熬給你喝。話說回來,你幾天不在家里出現,爹娘怎麼都不管你?”

    謝昭瑛說︰“爹娘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爹正忙著編書,娘正忙著把你嫁出去。”

    他一說倒提醒我了,我說︰“我不想進宮,二哥,你得幫我!”

    謝昭瑛伸手捏捏我的臉︰“我知道。我也不願你去那吃人的地方。你可是我的小妹妹。”

    我亦親昵地握緊他的手搖了搖。

    謝昭瑛承諾一般地說︰“我不會讓你過你不願意的生活。”

    我心里一暖,正要開口,忽然聽外面響起了謝昭珂的聲音。

    “三兒,你家先生呢?”

    宋三道︰“先生出去了。三小姐有什麼事,盡管吩咐,等先生回來了,小的一定轉告。”

    謝昭珂有些不悅︰“怎麼又出去了?”

    她的丫鬟寶瓶伶俐地接上︰“就是啊,來了十次,倒是有八次不在。我看別人找宋先生,沒見找不著的。別是躲著我們家小姐吧?”

    我和謝昭瑛在房里大氣不敢出。又聽謝昭珂滿含埋怨的聲音道︰“他若厭煩我,只需明說一聲,我自不會再來。”

    拜托,宋子敬又沒活著不耐煩。

    結果聽到謝昭珂說︰“我今天就在這里等他,一直等到他回來為止。”

    看來她是鐵了心了。

    謝昭瑛湊過來悄聲說︰“怎麼辦?”

    我說︰“這里有後門嗎?”

    “有圍牆,另一面是京都王知府家。王大人沒啥愛好,就是喜歡養狗,獵狗。”

    我縮了縮脖子,“那我們還熬著吧。”

    謝昭瑛卻說︰“可是我想解手。”

    我氣得︰“給我憋著!”

    “什麼聲音?”寶瓶的耳朵比王知府家的狗還靈。

    我和謝昭瑛面面相覷,我沖他做口型︰你快藏起來!

    藏哪里?他比畫。

    宋子敬的宿舍可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這人簡直是生活在封建社會,卻過著*員的生活。

    外頭謝昭珂在說︰“屋子里有人嗎?”

    宋三連忙說︰“沒人。宋先生的確出去了。”

    “不對,我明明聽到聲音從里面傳來的。”

    “怎麼會?三小姐是聽錯了……”

    我急得焦頭爛額,忽然一指床底︰快下去!

    床底?謝昭瑛難以置信。

    我好像聽到了謝昭珂走近的腳步聲,等不了那麼多,一把拽起謝昭瑛就將他往床下塞去。門吱地一聲響,我恰好來得及一腳將他徹底踹了進去。

    “小華?”謝昭珂瞠目結舌。

    沖謝昭珂露出友善的笑容︰“三姐,好巧啊。”

    謝昭珂卻並不友善,她狐疑道︰“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我眼楮瞟到桌子上的點心盤,急中生智道,“我給宋先生送點心來的。”

    三秒鐘後,我就後悔了這個說法。因為我看到我親愛的姐姐眼里迸射出女人見情敵時才有的刺骨寒冷的光芒。

    “你來給他送點心?”

    我大概是給她的眼神嚇住了,不知死活地還加上了一句︰“你不也經常送嗎?”

    寶瓶和宋三看看我,又看看謝昭珂,很識趣地退到了屋子外。

    謝昭珂僵硬地笑了笑︰“原來如此。”

    我終于想到人民群眾常用的一句話︰“不是你想的這樣子。”

    謝昭珂死死盯著我,笑得傾國傾城,說︰“我知道。妹妹只是來感謝宋先生多日來的教導的。”

    我順水推舟,連忙點頭︰“是啊是啊。就是這麼一回事。”

    謝昭珂笑而不語,詭異得很,我頓時打了一個激靈,恍然大悟︰

    “那個,我這就走。不打攪了。”

    謝昭珂滿意一笑。

    我逃出來,抽帕子抹汗。好險,好險!

    我從來沒有把謝昭珂當花瓶。其實像她這種接受傳統仕女教育長大的貴族女子,都是有著圓滑強悍的政治手腕的。她以前所學的一切都是為了適應宮廷生活,而皇帝老婆則是一份危險系數極高的行業。即將從事這門行業的她,絕對不會像我這樣捧著《齊史》打瞌睡,或是拿著《女經》趕蚊子。女人同女人之間的斗爭就是她畢生研究的課題,以她的勤奮和智慧,她顯然是一名優秀的學者和實踐者。

    而且在這個家里,我們雖然是姐妹,她的地位其實是遠遠高于我的,這也是我一直同她友而不親的原因。這樣的得天獨厚的姐姐,同我有了沖突,誰會是吃虧的那一方呢?

    我繼續抹汗,順便祈禱謝昭瑛同志早日從床下被解救出來。

    觀音菩薩,哈里路亞,子啊,請帶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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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0:59:55
第十二章 春日宴(上)

    果真,謝昭瑛幾日不回家,謝氏夫婦也見怪不怪。但是,別人卻不見得會放他輕松。

    我聽雲香說︰“城里戒嚴,說是出了叛國賊。大理寺在到處抓人,腰上有傷的,不管是男是女,統統都抓起來拷問。聽說打死了好多,全部拖到城外亂墳崗。”

    一屋子藥草,我正在撥弄天平(自制的),旁邊的火上有湯藥在沸騰。我茫然地抬起頭來︰“連大理寺都向著趙家了?”

    “哦還有,皇後娘娘請咱家進宮去吃茶。”

    “進宮吃茶?什麼茶?廣東茶還是英式午茶?”

    雲香板著臉︰“小姐,你弄了四個時辰的藥了,都開始胡言亂語了!”

    我伸了伸腰,“認真的,干嗎平白進宮吃茶?”

    “皇後娘娘以前也常請大臣女眷進宮吃茶看戲。這次可請了好多家,說是要年輕人一起聚一聚。”

    我撓了撓頭發,“年輕人?包括你謝二爺?”

    雲香點點頭。

    知道謝昭瑛受傷的,除了我們幾個,剩下的,該是在他腰上捅了一個窟窿的那位了。皇後是想把所有嫌疑人騙進宮去一一驗身嗎?

    或者說,中年無聊的皇後大媽打算組織一次東齊歷史上最盛大的相親會……

    我帶著配好的藥去找宋子敬。

    宋先生——或者大俠,正在給孩子們上課。稚嫩的童聲正齊聲朗誦著︰“鳴鳴葛鵜,依水而居,娉婷佳人,君子期期。”

    換湯不換藥。鳥兒輕輕唱,落在河洲上,誰家俏姑娘,青年好對象。

    宋三看到我,一副很緊張的樣子,像在搞地下黨活動︰“四小姐來了?”

    我也很神經質地問︰“三小姐不在吧?”

    “上午來過。不過她最近來得特別勤,昨天來了三次。”

    “多加小心。對待掃蕩的政策,就是要穩、沉、嚴。”

    “放心,先生有他的辦法。”

    我把藥塞給他︰“四碗水,熬成一碗。趁熱內服。”

    宋三翻白眼︰“這還用你說。”

    他去熬藥,我去看謝昭瑛。

    謝二公子斜躺在床上,正在不亦樂乎地嚼著一塊五香牛肉干,床邊矮幾上擺放著瓜子花生果脯麥牙糖和一大堆新巧的點心。這顯然是謝昭珂送來慰問宋子敬的,卻全部進了謝昭瑛的肚子里。

    我一屁股在床邊坐下,抓過謝昭瑛的手摸他的脈。很穩。然後掀起他的眼皮,再捏著他的下巴扳開他的嘴巴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牙口不錯。”

    謝昭瑛唾道︰“說什麼呢?”

    我說︰“你知道趙皇後邀請我們進宮赴鴻門宴了嗎?”

    謝昭瑛說︰“雖然我不明白什麼是鴻門宴,不過宮里的孜然牛柳和八珍芙蓉魚的味道挺不錯的。”

    我冷笑︰“說到飲食,你知道有一種迫害方式就是把敵人殺死了烹飪加工制成一道菜嗎?”

    謝昭瑛把吃了一半的牛肉吐出來,“還是再說一次那艘滿載著游客初次航行就撞冰山的船吧。”

    我拍了他一掌︰“嚴肅點!你知道現在是怎麼一個情況嗎?”

    謝昭瑛奚笑︰“將來兵擋,水來土掩。”

    “你真要進宮去?”

    “能不去嗎?”

    我爬起來往外走。

    謝昭瑛拉住我︰“你要去哪里?”

    “趕在謝家被抄家前逃出去。”

    “冷靜點!冷靜點!這不是什麼大問題。”謝昭瑛把我拉了回來,“他們又沒有證據。”

    我指著他有傷的腰︰“他們找證據還不容易,脫光了站一排不就一目了然了?”

    謝昭瑛敲我腦袋︰“你這里面都裝著什麼東西?他們就是想把事情在暗處解決,不然何必假心假意地請我們進宮去。”

    我斜睨他︰“你那天是去見那個你一直很想見的人了吧?我不是指翡華姐。”

    這是我第一次過問謝昭瑛的私事。他倒不介意,坦然道︰“是。”

    “見到了嗎?”

    “還是沒有。”

    “你真沒用。”我往外走去。

    謝昭瑛在後面喊我︰“你去哪里?”

    我說︰“去策劃逃跑路線。”

    其實我知道政治傾軋下要做一枚完卵簡直比穿越還難。也許我可以出家。我無不絕望地想。九世尼姑,九九歸一,多吉利的數字,也許這世我圓寂後就可以直接升天成仙。

    我的修正主義思想其實挺嚴重的。

    “四小姐。”宋子敬喊住我。

    我站住︰“先生下課了?”

    他走過來,問我︰“你知道了明天要進宮的事了吧?”

    我愁眉苦臉︰“今天過來就是同二哥商量這事呢。他卻滿不在乎。”

    “他的傷不重,只是毒……”

    我問︰“你打聽到張秋陽的弟子的消息了嗎?”

    宋子敬搖頭。

    我垂頭喪氣︰“二哥平日看著挺不正經,可是一旦認定的事,絕對要堅持做到底。我呀,我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宋子敬笑,靠近來輕聲安慰我︰“別擔心……”他忽然住口,往一處望去。

    滿院翠色中,一身水紅月籠紗裙的謝昭珂亭亭玉立,皓白手臂挽著一個小竹籃,絕色面容一片冰霜,冷冷看著靠得很近的我和宋子敬。

    我識趣地後退一步,“我……先告辭了。”

    說完,在謝昭珂針尖般的目光中狼狽退場。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我就被人雲香從被子里挖了出來,梳洗打扮。

    我對雲香說︰“就穿那件素色的,看著清爽。”

    “說什麼呢?進宮穿素色那是失禮。”謝昭珂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嚇出我一身冷汗。

    “三姐?”

    謝昭珂的笑容秀麗明媚,比太陽還刺眼。她的丫鬟寶瓶跟了進來,手里還捧著一套衣裙。謝昭珂將它抖開來,我眼楮一亮。

    藕荷色的面料上用銀線精心繡繪著蔓藤,絲絲纏繞,天青色的絲線勾勒出青藤的嫩芽,圓潤光潔的珍珠和鑽石點綴其間,璀璨生輝。整條裙子如裁雲細水,流光溫玉,雅而不素,貴而不艷,宛如天成。

    雲香已先我贊嘆出來︰“好漂亮的裙子。”

    謝昭珂友愛地對我笑道︰“這可是咱們的外祖母東皖王妃送我的十六歲禮。姐姐我一直舍不得穿,如今拿來送給妹妹,希望妹妹穿著,給皇後娘娘一個好印象,也給咱們謝家爭光。”

    爭光?我自打十四歲的時候在百米賽跑時為班級爭過光後,就再也沒有為誰爭過光。

    我推辭︰“三姐,我這模樣身材,穿著衣服太糟蹋了。”

    謝昭珂捂著嘴︰“那怎麼會呢?妹妹是越長越有姨娘的模樣了,過幾年,絕對是個不輸我的大美人兒。”

    雲香單純,也興奮地催促︰“小姐快穿上吧。多漂亮啊!”

    謝昭珂的目光又要開始殺人了,我還能拒絕嗎?

    于是我不但穿上了那件意大利名家手工制作級別的禮服,還由謝昭珂小姐親自精心地給我化上了時下最流行的什麼秋紅妝,然後插滿了一頭金銀珠寶。

    雲香捧著鏡子站在我面前,激動地結巴︰“小……小姐……好好好……好漂亮!!”

    我說是,多虧三姐化腐朽為神奇。

    謝昭珂高深的笑容里有著滿意和嫉妒。我看了看她,突然覺得她其實活得很累,又很可憐。忙忙碌碌為了一點小小的,其實目前看來根本沒有希望的幸福。真的很可憐。

    走到正堂集合,其他家人都在。

    謝昭瑛正恭順地聽謝夫人訓話,抬頭看到我,一愣。

    我狠瞪他。

    他卻咧嘴笑了︰“好漂亮!”

    我臉一紅。

    他又湊過來︰“感覺怎麼樣?”

    我說實話︰“頭發好重啊!”

    謝昭瑛大笑。

    車行大概半個多時辰就進了宮。我們全體下來,換乘宮內的轎子,然後又山路十八彎地走了好久,才終于到達皇後宴客的地方。

    我四下張望。青石板鋪地,高大粗壯的朱紅柱子聳立階上,高檐斗角,雕梁畫棟,鳥語花香,仙樂飄渺,最主要的是,還有相貌英俊身材挺拔的侍衛哥哥們站在一旁。

    我滿心歡喜︰這里真是天堂。

    謝昭珂拉著走神的我同眾人一起朝著一個貴婦跪了下去。那貴婦聲音和藹地請大家起來。

    我這才看清趙皇後。

    口碑這麼不好的皇後,卻有一張圓圓的老好人臉,笑起來還有一個酒窩,居然有點像我娘單位里的一個阿姨。趙皇後年輕時必然也是個絕色美人,只是如今年華老去,又兼有點發體,很難看到什麼昔日的影子,只留一雙眼楮依舊清澈,目光犀利。

    皇後身邊站著身著淺綠女官服、釵佩玲瓏的美貌女子,是秦翡華。幾月不見,她似乎瘦了些,不知多少個夜晚對著白海棠泣血,這份憔悴讓她更是美得宛如嫡仙。

    她的情哥哥謝昭瑛就站在下方,她卻看著前方,視若無睹。我再看謝昭瑛,他也恭順地低著頭,神色如常。兩人真怪。

    趙皇後說︰“各家也有好些日子沒有聚在一起了。今日天氣好,廚子又學了幾道江南菜,我便把各位老兄弟老姐妹請過來,聊聊家常說說話,也讓這些孩子彼此認識一下。”

    我笑,莫非真是相親大會。

    謝昭瑛就坐我旁邊,靜靜吃茶。我悄聲問︰“還好嗎?”

    他假裝沒有聽到。

    我不大放心︰“傷口才開始結疤,別喝酒。”

    趙皇後的聲音忽然又冒了起來︰“什麼?謝家四姑娘也來了?在哪里?”

    我一驚,謝昭瑛在我背後推了一把,我踉蹌幾步就已經站到了場子中間。

    所有人都盯住我,我傻愣愣地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之前教我的那些宮廷禮節早忘得個精光。謝昭珂在旁邊使勁沖我使眼色,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我才大悟,跪下來給皇後行禮。

    趙皇後是個外交家,睜著眼楮說瞎話︰“謝夫人可真有福氣,兩個姑娘都那麼漂亮。這四姑娘簡直是個玉人兒,嬌柔嫻雅,出塵脫俗啊。”

    謝夫人的老臉都紅了,恐慌到︰“小女不敏,擔不起娘娘的誇獎。”

    趙皇後的目光一轉,道︰“你家的昭瑛呢?我都好多年沒見著他了。”

    謝昭瑛放下茶杯,優雅從容地走了上來,向皇後行禮請安。動作自然,如行雲流水,絲毫看不出才受了重傷。

    趙皇後盯住他笑︰“幾年不見,這般高大俊朗了,真不知道惹得多少姑娘掉眼淚。我還記得你小時候,頑皮得不得了,總是作弄宮女,弄些蛤蟆青蟲什麼的去嚇唬她們。”

    謝昭瑛苦笑︰“慚愧慚愧。讓娘娘見笑了。”

    趙皇後又道︰“我還記得,你同阿暄長得可像了。一次阿暄闖禍燒了夫子的書,還是你來替他頂的罪。那次可讓先帝罰抄了好幾天的書呢!”

    謝昭瑛一臉愧色︰“小時候不懂事,給娘娘添了許多麻煩。”

    趙皇後一副擔憂的長輩模樣︰“後來阿暄去了西遙城,山高路遠,那里偏僻又寒冷,真是委屈他。他好多年不曾回來,也不知道過得怎麼樣了。”

    謝昭瑛竟然也一臉木訥的表情,說︰“小民也挺掛念燕王的。不過自他成親後,我們倆就斷了聯系。唉,想必也是殿下覺得小民空長年歲,無所事事,不樂與小民來往了。”

    “是嗎?”趙皇後盯著謝昭瑛,不冷不熱地說,“阿暄這孩子的確聰明伶俐,他母親去世早,皇上最是疼愛這個小弟弟。以前雖然頑皮了些,可他現在多出息,帶兵打仗,守衛北疆。先帝在天有靈,不知該多欣慰。”

    謝昭瑛也附和著沒心沒肺地笑。于是大家都跟著笑,像是在看一場情景喜劇。

    然後,大家喝茶吃點心看歌舞。除了上來倒酒的小宮女沖著謝昭瑛羞赧一笑,其他的都很無聊。我吃飽了就干坐著,十分懷念我那間散發著藥香的小屋子。

    忽然看到那日街上遇到的小白臉二皇子輕袍緩帶地走了過來,給皇後行禮。

    我問謝昭瑛︰“那是老二?”

    謝昭瑛點頭︰“二皇子蕭櫟。你看到坐皇後左邊那個娘娘了嗎?就是他親娘李賢妃。”

    李賢妃容貌端莊,氣質溫和,看上去十分柔順老實。

    不知蕭櫟和皇後說了什麼,皇後連連點頭微笑,然後高聲道︰“各位。趁著天色好,不如讓年輕人們賽一場馬球吧。”

    我張開嘴巴,把臉轉向謝昭瑛。

    他沒看我︰“閉上嘴巴轉過頭去。”

    我說︰“你可以裝肚子痛!”

    “哦?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我想︰“或者突然天狗吃月。”

    謝昭瑛一頭黑線︰“謝謝。”

    我急了︰“你經不起這麼折騰的。”

    “我不能退場!”

    “命都不要了?”我緊握拳。

    謝昭瑛笑︰“不是還有你嗎?”

    到了球場邊,韓王孫拎著一根球棍跑了過來,招呼︰“阿瑛,我們一隊。”

    郁正勛牽著一匹毛色黑亮的高頭大馬走了過來,一貫地寡言少語,只沖我們點了點頭。

    謝昭瑛一看到那匹馬,立刻笑了︰“玄麒?”

    馬兒認得他,親昵地湊過去蹭了蹭。我也還是第一次見到比我的人還高的馬,連聲贊美。

    謝昭瑛憐愛地撫摸著它的毛︰“正勛,你將它照顧得很好。”

    郁正勛說︰“我今天心血來潮騎他進宮,沒想到剛好可讓你騎著它打這場球。”

    那一頭,已經換好衣服的蕭櫟騎在一匹皮毛發亮的栗色馬上,正彎著腰,一臉殷切地同謝昭珂在說著什麼。謝昭珂聽後微笑點頭,然後解下了發上的綢帶,為他系在腰結上。

    謝昭瑛也換了一身紫紅色短裝,裁減利落的衣服襯得他身體更加修長挺拔。

    我擔憂,勸他︰“不用那麼拼命,讓他們贏就是。”

    謝昭瑛伸出手來,捏了捏我的臉︰“對你哥哥這麼沒信心?”

    我叫疼︰“我是擔心你毒發,又要把你扎成刺蝟!”

    謝昭瑛笑,把我的臉揉得生痛。

    鑼鼓聲響,旌旗飄揚。

    謝昭瑛松開我,翻身上馬。他在馬背上輕微一晃,我的指甲一下掐進了肉里。

    他緩了一口氣,笑得意氣風發︰“妹子,把你的綢帶給哥哥系上。”

    我解下一根青色發帶,學著謝昭珂的樣子,小心翼翼地給他系在腰間。

    謝昭瑛一笑︰“第一球是為你進的!”

    說罷,揚起鞭子,策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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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00:15
第十三章 春日宴(下)

    嘹亮的號角聲響徹整個球場上空,蕭櫟高高揚起手里的球桿。隨著那道弧線,小小的馬球飛起,落入場中。

    謝昭瑛一馬當先沖進場里,只見那朱紅色的身影一閃,塵土飛揚,他已將球向對方球門擊去。隊員們迅速策馬跟上。

    看台上的觀眾爆發出熱情的呼聲,連一向矜持的女孩子們也在歡呼雀躍。

    東齊雖尚文,但馬球一直是貴族們鐘愛的體育活動,每到重大節日或者場合,都會有大型馬球比賽。年輕的男兒揮灑著汗水在球場上奔馳,姑娘們春心蕩漾地在場邊歡呼吶喊,揮舞著手帕,荷爾蒙在爆發,這是古今中外司空見慣的一幕。

    我是極少數安靜地站在場邊的人之一。

    場上的斗爭已十分激烈。滾滾黃塵里,興奮的吶喊和繁沓的馬蹄聲響成一片,人和馬沖撞著,追逐著,球棍互相擊打出清脆的聲音。

    眼花繚亂之中,我的視線緊緊跟隨著謝昭瑛的身影。他目前看起來尚能支持,可是所率領的紅隊已顯出明顯的劣勢。蕭櫟帶著黃隊已經逼近了紅隊球門,兩隊人馬猶如兩道湍急的水流沖撞在一起,激打起澎湃浪花。

    謝昭瑛的身影在人群里時隱時現,我不禁扒在欄桿上探著身子使勁張望。忽然見一紅衣人被沖撞落馬,我嚇得倒抽一口涼氣。過了一會兒才看清,那是別人,心才回落下來。

    “在看誰呢?”謝昭珂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

    “看二哥啊!”

    謝昭珂依舊那副高深莫測的神仙表情,淡淡說︰“總之都會輸的。”

    我心里不快了好些天,現在終于有點忍不住了,“也許是。不過我認為,極少有人能一輩子享受別人讓出來的勝利和榮譽的。”

    謝昭珂笑容一僵,“從來不知道你有這麼伶俐的一張嘴。”

    我亦冷笑︰“我有很多大家不知道的一面。”

    謝昭珂一雙寒眸注視著我︰“你病好後,變化真的很大。”

    我笑得燦爛︰“姐,從一個白癡變回一個正常人,這本身就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謝昭珂笑了笑︰“你還從一個孩子變成一個少女了呢。”

    我笑,干脆跟她說明白︰“姐,如果你擔心我對宋先生起了什麼心思,那大可不必。他對我來說,就是一位良師益友。”

    謝昭珂狐疑地看著我。

    我聳了聳肩︰“有一個說法。愚蠢的女人對付女人,聰明的女人對付男人。”

    謝昭珂臉上終于有了點微紅。

    我最後說︰“並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歡溫柔賢惠百依百順的女人,也許你可以換一種方式。”

    謝昭珂凌厲的眼神在我的臉上流連許久,這才稍微放心一點。她姿態優雅地轉過頭去望向球場。

    觀眾席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我急忙搜尋而去。剛才說話間,球已經被人從亂陣中打了出來。謝昭瑛率先收韁勒馬,退出重圍,揚手一擊,小球箭一般向對方球門射去。

    馬蹄聲轟然如雷,大地震動。

    黃隊一員干將搶先一步攔下了球。謝昭瑛身手矯健,緊隨而上。我只望見馬蹄紛亂塵土飛揚,突然一個小黑點從馬蹄下飛出,射進了球門。

    看台上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銅鑼然。我這才回過神來,謝昭瑛剛進了一球。

    場地里,謝昭瑛控著馬轉過來,視線一下就搜索到我。他嘴角勾起笑意,沖我揮了揮手。看台上的姑娘們紛紛發出醉心的感嘆聲。

    “他很寵你。”謝昭珂幽幽開口,“他同我和大哥性格不大合,在家里總是最特殊的一個,小時候還好,長大了,便有些疏遠。沒想到你們兩個這麼合得來。”

    我沒出聲。

    謝昭瑛神態自然地坐在馬上,緊握著韁繩。男人們都已經出了一身的汗,衣服被打濕貼在背上。我的目光死死盯住他的腰,有點慶幸地看到那里並沒有濕跡。

    蕭櫟懊惱的神情一閃而過,重整隊伍再度進攻過來。這次換成韓王孫打前陣,謝昭瑛在後方守衛。我略微放心,這樣謝昭瑛要輕松許多。

    那狐狸男小王爺看著繡花枕頭一個,沒想到打起球來,竟然還有點生猛勁。他跨下的馬沒頭沒腦地亂撒蹄子,攪得對方一頭霧水,他卻已經乘亂一杖將球打出重圍,接應的隊員補了一下,球直飛球門。

    我歡呼起來︰“二哥,打得他們回老……”家字被謝昭珂捂在嘴里。

    我這才看到趙皇後正笑眯眯地往我們這里往。謝夫人一臉“得女若此,不如去死”的表情。她們一干中年大媽都坐在涼棚下,只有我們這些小丫頭才頂著大太陽在看台邊又吼又叫。真是的,她也不是頭一天知道我這德行。

    忽聽一個女孩子大叫︰“二殿下搶到球了!”

    蕭櫟身上的斯文勁已經完全消失,他的隊友分別守住了謝昭瑛等人,讓他有充裕的時間帶球突破防守,終于進了一球。

    謝昭瑛臉上一直帶笑,段正勛在他身邊和他說了什麼,他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賽況直往白熱化發展。蕭櫟帶領著黃隊迅速趕超上去,接連攻進三個球,將比分拉開。謝昭瑛退守後方,段正勛打頭陣,又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追回兩球。而蕭櫟似乎決意同謝昭瑛一比高下,帶球逼了過來,同謝昭瑛對峙上。

    趙皇後已經站了起來,興致勃勃地望過去。四月里不算很炎熱的太陽下,謝昭瑛和蕭櫟都已汗如雨下。場面似乎是僵持住了。兩方隊員也察覺出了微妙氣氛,圍了上去,卻並不插手。只見謝昭瑛和蕭櫟兩人兩馬攪斗糾纏,你方擊中馬球,他就回棍攔下。兩匹不相上下的駿馬喘著粗氣焦躁嘶鳴。

    謝昭瑛已經表現出些微體力不支。按照我的估計,早二十分鐘前他就該到達極限,他能堅持到現在實在是考驗了一把我脆弱的心髒。

    蕭櫟突然從旁包抄,謝昭瑛反應機敏立刻攔下。他的身子在馬上晃了晃,轉眼又坐直。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就那一個空隙,我看到了他有些蒼白的臉,和那一道眼神。

    我立刻轉向謝昭珂,聲音虛弱︰“三姐……我頭好暈……”

    說完咚地一聲倒在地上。

    “小華!”謝昭珂給嚇得大叫。

    台上的人被驚動,紛紛圍了過來。

    “怎麼了?怎麼了?”

    “好像是中暑了。”

    “快掐人中。”

    媽的。我怕疼。我立刻哼哼兩聲表示我還沒有徹底暈死。

    太監和宮女七手八腳地抬起我。在四月的太陽下中暑並不是什麼很光彩的事,不過我現在是貴族千金,身份允許我孱弱一點。

    “小華————”期待已久的聲音終于響起。

    眾人驚呼聲中,謝昭瑛策馬而來,然後一把將我從宮女手中搶了過來,搶天呼地︰“小華你怎麼了!又犯病了?哥哥來了,你快醒醒啊!”

    這家伙力氣沒個準,抓得我生疼,沒暈都要給痛暈了。我還只得氣息微弱要死不死地說︰“我……你……”然後我兩眼一翻,表示我徹底暈過去了。

    謝昭瑛一把將我抱上馬︰“我帶她去看大夫。”

    趙皇後擔憂道︰“沒事嗎?年紀輕輕的什麼病啊?”

    謝夫人也很納悶︰“是啊,什麼病啊?”

    我使出渾身力氣憋著笑,結果把謝昭珂嚇到了。她驚呼︰“啊!她在抽風!”

    話一出,圍觀的立刻哇地一聲退了開去。謝昭瑛借機帶著我突圍而去。

    一離開了人群,我就張開了眼楮。

    “你的傷……”

    忽然一個太監打扮的人騎馬斜抄過來,壓低聲音︰“孫先生吩咐在下接應公子,請隨我來。”

    謝昭瑛一言不發跟著。馬球場本在宮外,那人將我們帶到一處偏僻民房,里面湧出來幾個男子,一見到謝昭瑛,欣喜道︰“公子來了!”

    謝昭瑛翻身下馬,腳下一軟,身子沉沉墜去。我急忙抱住他跪在地上,手摸到他腰間一片溫熱濡濕。

    我只覺得心里被什麼東西狠扎了一下,眼淚一下湧出來,緊抱住他︰“二哥!二哥!”

    “四小姐別慌。”一個中年文士道,“現在為公子治傷才是緊要事。”

    我稍微鎮定了一點。其他人趕緊過來將謝昭瑛抬進去。屋里已經準備好,謝昭瑛被輕放在床上,那個中年文士立刻為他把脈。

    我急道︰“他腰上的傷裂開了,先給他止血!”

    一個高大粗壯的漢子對我說︰“四小姐放心,我們會照顧好公子。您先去隔壁等等吧。”

    我氣︰“我也會醫術!”

    “這里有孫先生在,您請放心。”

    “他是我哥!”

    孫姓大叔發言︰“那就勞煩四小姐幫一把手。”

    我抹去臉上的淚痕,瞪了那頭人熊一眼。可是等大叔解開謝昭瑛的衣服,我一看,眼楮又模糊了。

    剛結疤的傷口已經全裂開,血肉模糊,染紅了半邊身子。我真不知道這麼重的傷,他是怎麼支持下來的。

    孫先生說︰“毒沒有發,只是傷裂開而已。萬幸。”

    的確萬幸。我松懈下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孫先生經驗老道,麻利地給謝昭瑛處理了傷口,敷上了一種綠色無味的藥,再仔細包扎好。我倒空在一旁瞪眼。

    孫先生對我說︰“還要麻煩四小姐看住公子,他這下沒有個十天,是不能再亂動的了。”

    我譏諷︰“誰不喜歡沒事折騰自己?只是上面不放過他。”

    孫先生笑︰“小姐放心,經此一事,他們不會那麼快又有行動。”

    我將信將疑,又問︰“他是留在這里養傷,還是回謝家?”

    孫先生說︰“當然要回謝家。我們已經備好了車,等公子一醒來,就讓契倫送兩位回去。”

    那個人熊向我揖手。

    我環視屋子。這里干淨整潔,家具半新,日常生活之物似乎一樣不缺,任誰進來,都會以為這里住的是戶普通人家。

    接應我們的共有五個人,小太監已經走了,除了孫先生和那個大狗熊契倫,還有一個眉目俊秀的少年,一個身材挺拔面帶風霜的壯年男子,和一個身材精瘦眼神犀利的黑衣青年。

    現在他們所有人都把視線放在我的身上,我怯怯地微笑,沖他們點了點頭。

    孫先生一一給我介紹︰“這是阮星,這位是李松齡將軍,這位是唐尋少俠。”

    將軍少俠,既有廟堂之高,又有江湖之遠?我恭恭敬敬向各位行了一個禮。那阮星小弟弟和李將軍都欠身回禮,只有唐少俠站無動于衷。

    我仔細打量他。老實說我一直覺得他這身裝扮眼熟得很,左思右想,恍然大悟。不正是像饅頭血案里的劉燁同學嗎?不由噗嗤一聲笑出來。

    “我這樣你很開心?”謝昭瑛有氣無力地哼了哼。

    我欣喜︰“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謝昭瑛睜開眼︰“不就是流了點血嘛。”

    孫先生湊了過來︰“公子,你醒了就好。”

    謝昭瑛見到他挺高興,“孫先生,你們都來了。”

    “我們一早到的。進城查得很嚴,我們分開走,還算順利。”孫先生等人對謝昭瑛非常恭敬。

    阮星從外面回來,道︰“沒有人,現在可以動身了。”

    契倫和李將軍半扶著謝昭瑛走了出去,那位劉燁式小唐同志一閃就不見了身影,該是望風去了。而孫先生則攔住了我。

    這個老家伙頗有幾分腹黑,笑起來有點像我原來的系書記,每次期末講話,都笑得人毛骨悚然︰“同學們!要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機會。這次期末考試學校嚴把紀律關,重點抓作弊代考,一旦落網直接勸退。同學們要珍惜啊!”然後我都會很納悶,勸退是很珍惜的機會嗎?

    孫先生對我說︰“回去還要麻煩四小姐多多照顧。還有今日的事,如果我沒估計錯,今晚就會有宮里的人來探望您。您到時候可要小心周旋。”

    我腦子一轉,笑起來︰“而且應該是二皇子的人。”

    事實證明我果真是冰雪聰明舉世無雙得天獨厚等等等等。當天晚上吃完飯,就聽人傳報,說是二皇子親自登門拜訪來了。

    我預先吃了點燥熱的藥,臉開始發紅發燙,嗓子也變沙啞了,然後擰張濕帕子搭在額頭上,哼哼唧唧半死不活地地躺在床上。

    雲香贊︰“真像!”

    外面一陣腳步聲,然後謝太傅說︰“殿下,就是這里了。”

    男女有別,蕭櫟不方便進來,便隔著門問話。

    “四小姐身體可好些了?”

    我答︰“好多了,好多了。”

    “我帶了御醫,為小姐看看病。希望小姐早日康復。”

    我說︰“多謝殿下關心。”

    “小姐身體好後,可多進宮陪皇後娘娘說說話。”

    “一定一定。”

    本想再諂媚地喊一聲姐夫,但是那麼多外人在,多不好意思。

    蕭櫟這小子來此的真正目的是為了見我姐姐謝昭珂,呆了一會兒就尋個理由離開了,據說俺爹設宴款待他,大概叫了謝昭珂在旁撫琴。

    御醫給我檢查了半天,最後得出結論是貧血中暑。謝夫人來看了我幾次,還命人炖了好幾鍋高熱量高蛋白質的大補湯,都被我悄悄送去謝昭瑛那里了。

    隨後幾天都平靜地過去了。

    下了幾場雨,夢里花落知多少,我天天百無聊賴地四十五度望天空。兩只燕子在我的小閣樓上築了一個愛心小窩,兩口子成天恩恩愛愛夫妻雙雙把家還。我教雲香唱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

    其實春天已經過了一半。

    我驚覺,我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半年了。半年,六個月,一百八十多天。

    而我已經有多久沒有再想起張子越?

    一時間,我有點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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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00:36
第十四章 美麗與陰謀

     謝昭瑛的傷稍微好了點後,又成天神龍見首不見尾,有幾次早上起來看到桌子上的點心少了,才知道這家伙半夜又來過。

    于是我提筆大書“碩鼠”二字放在桌子上,結果第二天看到下面多了四個小字︰“與君共勉”。氣得我哭笑不得。

    後來一天,雲香告訴我︰“夫人現在不讓三小姐出閣樓了。宋先生好像也要去英王府做記室,要搬出府呢!”

    我很驚訝︰“怎麼那麼突然?”

    雲香道︰“才不突然。瞧三小姐對宋先生示好的那架勢,這事現在才讓夫人知道,都已算瞞得夠久的了。聽說寶瓶還挨了通罵,給貶到下房去了。”

    我說︰“三姐不是都不準備進宮了嗎?人家宋先生人也不錯啊。才子佳人,天作之合,我看很般配嘛。”

    雲香說︰“小姐你站著說話不腰疼。”

    也是,說著簡單。

    我當天下午偷偷去找宋子敬,驚訝地發現書院里換了一個先生。是個花白胡子說話慢吞吞的老頭。宋子敬呢?

    好在宋三還在,他告訴我︰“先生已經在英王府做事了,這幾天就要搬出去。”

    我問︰“你們先生有說什麼嗎?”

    “先生說這樣很好。其實謝大人倒是有意等我家先生有了些基業後,將三小姐許配給他。可是先生一口回絕了,說自己過慣了閑雲野鶴的生活,不適合成家。還說三小姐適合更好的男子,自己委實配不上。當時三小姐就在簾子後,聽到了,哭著就跑出去了。”

    我搖頭。謝昭珂怪可憐的。不過我的初戀亦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宋子敬是個獨身主義者,那起碼也沒有別的女人可以得到他,不是嗎?

    小王子也說過,時間會撫平一切憂傷,留下的只有快樂。

    我希望她能明白。

    那天半夜,我熄了燈等謝昭瑛。他如往常一樣翻牆入室,夜風蕭蕭,月色慘淡,我們江湖相見。

    謝昭瑛被我嚇了一跳︰“丫頭?這半夜了你還沒睡?”

    我點起燈,冷笑︰“夜半無人私語時,如此良辰美景,用來睡覺太可惜了。”

    謝昭瑛一屁股坐下,“不睡正好,來,倒茶。”

    我清了清喉嚨︰“我們倆該好好談一下!”

    謝昭瑛自己倒了杯茶,“也好,是該談談了。”

    我開門見山︰“你一直想見皇帝是吧?”

    謝昭瑛端著茶杯,在燭火中沖我露出一個傾倒眾生的微笑。

    我又問︰“你一直見不到他?”

    謝昭瑛說︰“他在深宮。皇後和趙家防範嚴密。”

    我說︰“一個國家,皇帝已經被軟禁至此,那逆臣居然還能容你們這種人在眼皮底下出入?我得說,東齊真的很民主!”

    謝昭瑛斜睨我︰“趙家不敢走到最後一步,那是因為他們沒有兵權。”

    “兵權在哪里?”

    “燕王手里。”

    “燕王到底是誰?”

    “皇上的六弟。”

    “那他哥哥被軟禁,他一點表示都沒有?”

    “因為他只掌北軍,而東軍雖歸他督管,但是虎符不在他手里。若舉事,調動起來非常不便。甚至,局勢若有變動,反而會成絆腳石。”

    “那虎符在哪里?”

    謝昭瑛抿了一口茶︰“皇帝手里。”

    我大驚︰“那趙家不是掌管東軍了?”

    “不。”他說,“趙家一直小心謹慎按兵不動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也沒有得到虎符。”

    我思索整理一番,贊道︰“皇帝真不簡單。”

    謝昭瑛點點頭︰“皇上英明,只是一直身體欠佳,有心無力。不過趙黨如今勢力亦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皇上想必也早有準備,這才能在關鍵時刻牽制住他們。”

    我笑︰“我要是趙老爺子,就想法子逼得燕王舉事。管他自立還是清君側,總之得調用東軍,然後中途使離間計,讓兩軍自己斗。”

    謝昭瑛很是欣慰,捏了捏我的臉︰“乖,真聰明。”

    我輕踢了他一腳,說︰“那你要見皇帝,定是為了那虎符了?”

    謝昭瑛點頭。

    “努力了四個月還沒見到?”

    謝昭瑛很無奈︰“我可真的盡力了。”

    我忽然想到︰“你想進宮見他見不到,那你可以讓他出來相見啊!”

    謝昭瑛的臉上寫著“你是白癡嗎”幾個字。我想也是,他這幾個月,恐怕就差沒有打地道或者發明飛機了,那點主意怎麼可能想不到。

    “他出不來?”

    “首要一點,他身體不好。翡華你還記得吧?她的可靠消息是,皇上行走都需要人扶著。這樣的身體,再加上趙氏那婆娘阻攔,他能想去哪去哪嗎?”

    我點頭︰“所以長輩說,結婚要慎重……”

    謝昭瑛煩躁地推開茶杯,“我時間緊迫……”

    他站起來在屋子里來回踱步︰“趙黨蠢蠢欲動已久,我擔心皇上抗不住。一旦趙黨掌握了東軍,江山易主不說,那更是一場浩劫的開始。”

    我嘟囔︰“哪次江山易主不是一場浩劫?政治是不流血的戰爭,戰爭是流血的政治!”

    謝昭瑛猛回頭︰“說得好!”

    我訕笑︰“還是毛爺爺說得好。”

    “什麼?”

    我忽然想到︰“不如我去試試吧?”

    謝昭瑛再次問︰“什麼?”

    我跳起來︰“總之我得進宮去謝恩,我可以和皇後好好談一談。”

    “請她讓我面聖?”

    “請她出宮。”

    謝昭瑛說︰“你別想得很簡單。在你之前,翡華嘗試過幾次勸趙氏出宮,但是根本不管用。趙氏多疑。”

    “更年期。”我點頭,“不過我覺得是你想得太復雜。你想想,他們現在最迫切的是什麼?”

    謝昭瑛一點即通︰“捉住我。”

    我點頭︰“她很有可能會為了抓住你,而冒險將計就計一次。這可是以前翡華姐勸她時,沒有的前提條件。所以也許我花不了多少口舌,她就會同意。”

    謝昭瑛眯著眼笑︰“她即使會出宮,也必然會留大批人手看守住皇上,不讓外人靠近。或者,她會布下一個局,打算聲東擊西,借機抓住我?”

    我也笑︰“她甚至還會帶著皇上一起出宮。”

    謝昭瑛思索︰“我們得賭一個。”

    我說︰“這是後話,首先要勸皇後出宮。”

    謝昭瑛負手而立,皺眉思索片刻,著︰“的確。時不待人,只有放手一搏。”

    我贊嘆︰“二哥,我忽然發現你形象好高大!”

    謝昭瑛得意︰“是嗎?”

    “是啊。”我補充,“如果嘴邊沒有那顆芝麻粒就更好了。”

    次日,我又隆重打扮了一番,隨著謝夫人進宮朝拜薩滿婆婆趙皇後。

    趙皇後在一間富麗堂皇的名為釣魚閣的水榭里親切接見包括我在內的幾個大臣女眷。趙大媽今天穿一身紅底金花藍邊紫帶裙子,頭上一只鳳凰在開屏,一頭珠翠像散落在天空中的星星。

    她身邊還坐著幾個妃子,端莊文靜的是李賢妃,女冠打扮的是劉太妃,保養得挺不錯也穿得挺有品位的是王太妃,還有一位藍衣少婦是懷柔郡主,然後就是貼身女官秦翡華小姐。

    今天氣氛比較隨和,我才有機會和秦翡華說說話。

    她笑容和煦,卻是問︰“你二哥最近怎麼樣?”

    我聽她這麼問,就知道她還不知道謝老二受傷的事。現在事已過,也不想讓她擔心,便沒提那事,只說一切都好。

    她又問︰“他說了什麼時候走嗎?”

    “他倒的確說過他時間緊迫。”

    秦翡華笑容有點憂傷︰“來了不過見幾面,轉眼又走了,重逢遙遙無期。”

    我握住她的手,卻也不知道安慰她點什麼。

    趙皇後忽然高聲問︰“這小姐妹倆在說什麼了,笑得那麼歡?”

    我和秦翡華都一驚。她正在情緒中,不知怎麼應答。我趕緊開口道︰“回娘娘的話,我正在誇翡華姐姐的手保養得好呢!”

    趙皇後笑,對謝夫人說︰“你這小女兒,人機靈。”

    謝夫人謙虛道︰“讓娘娘見笑了。她只會耍點嘴皮子。”

    我假裝不樂意︰“娘,我可不是只會耍嘴皮子,我可有真本事的。”

    趙皇後好奇︰“什麼真本事?”

    我得意︰“美容啊!”

    “美容?”趙皇後驚訝。

    我站起來走到她座下,“娘娘,小女平日在家無所事事,便潛心研究美容之法,結合醫學,研制出了一套謝氏美容保養法。您要不要聽一聽?”

    趙皇後的青春正像黃河兩岸的水土那樣流失,我這話題正中了她的心思。

    我站到廳堂中間,開始演講︰“單說夏日保養吧。京都夏天炎熱干燥,相信各位女士都感覺到臉上經常油膩膩的。這其實就是面部缺水的明顯表現。女士們,我們的臉,就像花朵一樣,需要水的滋潤。沒有水分的大地會龜裂,失去水分的水果會干皺。如果干燥缺水,我們的臉上不但會分泌大量油脂,我們的皮膚還會加速老化,產生大量的斑點和皺紋。年輕和年老的區別是什麼?沒錯!就是皺紋!所以說,補水,是女性美容養生的關鍵!”

    我信口開河天馬行空,大媽們聽得一愣一愣的。

    “那麼,關鍵問題就出來了︰如何補水?”我喝了一口茶潤喉嚨,“首先,就是要多喝水。科……我研究出來,女人一天至少要喝七杯水才能達到從內部補水的效果。女人是花,每天都需要澆灌和精心護理。那麼從外呢?其實方法大家都知道了,就是敷面。不過我說的敷面,和各位平時做的,有點不同。”

    趙皇後立刻問︰“有什麼不同?”

    我笑,分析給她聽︰“據我所知,如今東齊的姑娘們日常用來敷面的,多是用珍珠,人參等。但並非只有貴重的才是好的。大家都忽略了皮膚的其他需求,也忽略了普通蔬菜的作用。首先,我們要從洗臉和去角質開始說起。最簡單是蛋清加鹽…………”

    一個時辰後,我以一句“女人,要對自己好一點”結束了演講。我坐在椅子里,大口大口地灌著涼茶,一個小宮女給我扇風,一個遞上濕帕子給我擦汗。

    趙皇後和一干婦女們聚在一起熱烈討論著。旁邊桌子上堆了一大堆食物︰黃瓜,西紅柿(在這里叫朱榴果),綠豆,蘆薈(在這里叫仙人須),胡蘿卜,牛奶,蜂蜜,雞蛋……

    我肚子餓了,偷偷摸了一根黃瓜在啃。

    我還真要感謝原來寢室里的那些女生。如果不是她們三年如一日地在我耳邊討論各種綠色美容方法,我今天也沒辦法滔滔不絕講上兩個小時。其實我真的考慮過,如果回不去原來的世界了,不如創立一個化妝品的品牌。以我的聰明才智和商業頭腦(如果有的話),不出五年我就能成為東齊首屈一指的女富翁。

    正異想天開,忽然聽王太妃問︰“這臉上是保養了,可身上怎麼辦?”

    我拍手︰“娘娘問得好!身體保養,也有許多方面。首先,要飲食規律,多吃蔬菜瓜果,肉類盡量選擇雞魚類。其二,生命在于運動。各位娘娘成日坐在宮中,身體得不到足夠鍛煉,容易生病。一病,辛苦保養的容顏一下就凋零了。所以運動是很重要的。平時多散散步,打點球什麼的……”

    “還有呢?”趙皇後不耐煩我的羅嗦。

    我笑,忙道︰“還有第三,就是保養皮膚。宮中現有方法,是敷牛乳。這的確很好。可是牛乳不頂百用。身體肌膚松弛的最佳解決辦法,就是泡溫泉!”

    “溫泉?”趙皇後的臉上忽然出現一抹非常微妙的表情。

    我假裝沒有看到,繼續說︰“各位知道熱脹冷縮這一現象嗎?其實人的皮膚也一樣。溫水能讓皮膚松弛,而冷水能讓皮膚緊繃。所以從溫水里出來再以涼水洗浴,讓皮膚瞬間繃緊,時間久了,松弛的皮膚會慢慢一直保持繃緊的狀態……”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王太妃說︰“那一定要在溫泉里沐浴嗎?”

    “當然!”我堅定道,“古有醫書記載︰溫泉沐浴,經脈常溫通,可舒筋活血除百病益壽延年。暖水讓肌膚放松,毛孔張開,這時溫泉里的有益物質能浸入人體。這可是普通溫水達不到的效果。”

    懷柔郡主忽然歡喜道︰“皇姨娘,我記得那澧泉宮里,既有溫泉,又有山泉,一冷一熱兩個池子,不正是得天獨厚的好條件?”

    趙皇後呵呵一笑︰“我怎麼沒想到。”

    懷柔郡主說︰“澧泉宮離京都又不遠,來回不過兩三天。皇姨娘,我想去呢!”

    她拉著姨媽的手搖啊搖。趙皇後慈愛地拍了拍,道︰“我知道。可是皇上如今還病臥床踏,我們怎麼能留他在宮里獨自去享樂?”

    就等這個機會。我說︰“那就帶聖上一同去好了。”

    所有人都盯住了我,表情統一,就像事先彩排過。

    我滿不在乎道︰“溫泉可治百病,對聖上的身體也有好處。他的確可以去沐浴一下。”

    趙皇後的笑容宛如監考老師瞄到作弊的學生,有種既幸災樂禍又怨恨的詭異,又生怕驚動了我,還得做出一副顧全大局的樣子,說︰“的確說得有道理。不過出宮一事還得從長計議。”

    其實我知道從長不了。再拖幾天,鳥都飛走了,他們上哪里設網子捕捉去?

    所以第三天,我就得到消息,帝後幸澧泉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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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星星之火

     五月一日,國際勞動節,多雲轉晴,氣溫二十五到三十度,東風二級。宜出行,忌火。

    在這個勞動人民都該休息的日子里,我這樣的勞動人民,坐在馬車里,一搖三晃地陪同我們的帝後伉儷一同前往澧泉宮度假。

    說皇家的車一搖三晃,實在有點不厚道。該車寬敞舒適,裝修高雅,設有錦繡軟塌,酸枝木書櫃和百寶櫃,里面從暈車藥到炒豆子應有盡有。輕紗流甦,芳香幽然,乃是專門供女子乘坐的油壁香車。

    我和秦翡華坐在車里,車外一片秀麗的夏日風光,麥田被風吹起陣陣綠浪。可我們倆都無心欣賞。

    秦翡華左右看了看,手指沾了茶水,在矮幾上寫︰“皇後一有要事就將我遣開。你確定皇上真與我們同行?”

    我點頭,也寫道︰“二哥很確定。他說,皇後這樣的人,一定會把皇上掌握在最近的地方。”

    秦翡華一臉愁容︰“我雖然為皇後女官,可其實是皇後為了牽制你哥,將我用做人質。今日隨車服侍我們倆的太監和宮女,都是陌生面孔。”

    我安慰她︰“你要相信二哥。”

    “你說,他們分了三路?”

    “有兩路人會假扮侍衛分別潛入宮里和溫泉,混淆趙氏視線。然後二哥帶人假扮侍衛混進我們車隊,又分三路,兩路掩護,二哥去找皇上。”

    秦翡華寫︰“這次出宮非常隆重,陪同車輛十二駕,每輛都一模一樣。他怎麼找?”

    我笑笑,寫︰“我也不清楚,不過他很有自信的樣子。”

    秦翡華嘆息一聲,抹去水漬,輕愁上眉頭。

    車隊依舊緩緩行駛在官道之上,良田漸盡,開始進入 山林。這一段路,林茂路窄,車行漸漸慢了下來。林里的鳥兒在枝頭歡叫著,此起彼伏,宛轉悅耳。 又行了兩個鐘頭左右,我終于聞到了一股奇妙的臭雞蛋味。掀起車簾望去,只見不遠處的山坳間一片華麗樓宇,有山澗如銀帶流淌而下。那想必就是澧泉宮了。

    秦翡華皺著秀氣的眉毛捂著鼻子︰“若這樣的溫泉能美容,我倒寧願老丑一些。”

    她倒可以這麼理直氣壯,反正她基礎好,這輩子可以芬芳到老。

    說話間,車隊停了下來。太監來說,前面有座三皇祠,按照規矩,得去祭拜一下。

    我們倆去見趙皇後,問她聖體可金安,旅途可愉快。

    趙皇後坐了大半天車,一臉疲憊,向我們含蓄地抱怨︰“皇上吹不得風,由我代他去祭拜。這個三皇祠是新修的,剛好可以祭拜一下,求皇上身體早日康復。”

    我忙拍馬屁︰“娘娘乃是一代賢後,同皇上真是伉儷情深,教人羨慕啊。”

    趙皇後厚著臉皮很得意地笑。

    因為是路過,祭祀很簡單,趙皇後只是去上香磕頭。秦翡華在旁伺候,我則和一干女眷跪在遠處觀禮。

    新建的大殿里到處還彌漫著木屑和桐油漆的氣息,混合著溫泉里飄來的硫磺味,刺激著女人們的嗅覺。太太小姐們個個拿著香帕捂鼻子。

    趙皇後焚香叩拜,然後按禮去案前點長明燈。按照東齊習俗,這長明燈的多少代表祭祀人的身份的高低,所以趙皇後得點上九盞。

    我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一盞,兩盞,三盞……

    我悄悄將裙角捏在手里。

    五盞,六盞……

    一切正常。

    一滴冷汗從我額角流下。怎麼會沒反應?

    七盞,八盞……

    殿外恰好吹進來一陣山風。

    九盞。

    趙皇後滿意地直起身來。

    就在這時,香案後的幕簾呼地騰起火苗,借著風勢,一陣猛漲,轉眼就竄上了房梁。

    我的心咚地一聲落回原處。

    這火起得詭異,燃得凶猛,就那麼半分鐘就已經燒著了柱子。殿里女眷們又沒受過逃生訓練,這時都給嚇得不知所措,驚叫連連,亂頭蒼蠅一樣四下逃竄。

    我扯開嗓子高喊︰“護駕!護駕!”一邊拉起已經呆若木雞的秦翡華往側門跑。

    外面的侍衛往里沖,里面的貴婦千金往外逃,一下把門堵得水洩不通,呼天搶地聲不絕于耳,像是上演災難片。

    秦翡華逃出來,看到這場景,嚇得俏臉又青又白,倒在我懷里不醒人。

    正好,我本來還想叫她裝暈呢。

    我趕緊把她往侍女手里一推,趁混亂鑽到人群里。

    趙皇後還沒出來,外面的宮人全都驚恐地亂竄,膽小的宮女已經開始抱頭大哭。不知道是哭主子,還是怕自己要陪葬。

    我力排眾人努力往馬車方向走去,眼楮在人海里不停尋找。正仰頭張望,忽然感覺到有人拉住我的手,往我手里塞了一樣東西。我回過頭去,只看到一個侍衛的背影,又立刻被人群擠到一旁。

    殿外的侍衛也不笨,三下五除二就拆了殿門,貴人們紛紛逃了出來,然後趙皇後也被人抬了出來。

    沒死,只是暈過去了。

    趁著太醫給她掐人中的工夫,我已經將手里的長條事物藏進了頭發里,然後擠回了秦翡華身邊。

    秦翡華已經醒了,花容失色。我對她低語︰“趕快繼續暈!”

    “什麼?”

    “不想皇後醒來後責問你不救駕,就趕緊繼續暈。”

    秦翡華不也笨,立刻兩眼一翻倒回去,生動形象極富表現力和說服力,是個金雞獎的好苗子。

    我倒沒裝暈,我幫著太醫們給太太小姐們掐人中。那些貴族女人,平時鉤心斗角起來個個剽悍凶猛如金剛,可偏偏一有風吹草動大腦就供血不足,也算得人類學上一個特例。我樂得狠狠地掐,掐得她們慘叫著醒過來,還得對我說謝謝。

    如此雞飛狗跳亂了一個小時。大火撲滅了,暈過去的掐醒了,受傷地抬去上藥了。趙皇後給嚇得又多了幾條皺紋,顫抖著說︰“回宮!回宮!”

    不知死活的太監問︰“回哪個宮?”

    趙皇後劈頭就是一頓臭罵,罵得天地變色百獸奔逃晴空響雷,真是徹底顛覆了她平日里端莊聖賢的國母形象。最後還是李賢妃看不下去,冒死上前勸住了她。

    大家重新歸隊,狼狽又疲憊地打道回京,結束了這將名載史冊的一次出行。

    回程的車速很快,我和秦翡華都被顛得七葷八素。讓我自己都覺得是奇跡的,是我居然沒有暈車。

    快到京城時,二皇子蕭櫟帶著大臣前來接駕。眾人跪在龍輦前磕頭稱罪。

    三皇祠居然在皇後上祭祀時自燃,如果這不是物理上的巧合,那就一定是一個驚天的陰謀。不過廣大淳樸迷信的勞動人民並不會這麼想,他們首先想到的就是趙氏是否做了什麼不守婦道的事情,惹得已經升天已久的先皇列祖大動肝火,降下天火要懲罰一下這個妖婦。

    允許我同情一下趙皇後,她雖然很可惡,但也沒壞到要被燒死的地步。其實大多時候她也只是家族機器下的一枚零件。

    我原以為以趙後的多疑,即使不提我過堂審問,也要留我下來押在宮里做擔保。可是大概因為她真的被嚇過了頭,只字都沒有提我的名字。可是即使她想不起來,她老大哥國舅爺未必也想不起來。于是我趁著眾人親人相見的混亂場面,找到了正在善後的蕭櫟,甜言蜜語幾聲姐夫,哄得他立刻派了車和親兵送我回謝府。

    回到家,正是夜幕四合、炊煙裊繞時,大門緊閉,燈籠高懸,正常得實在不正常。

    門衛看到我,大吃一驚︰“四小姐,你怎麼回來了?大少爺去接你了呢。”

    我跳下車,問︰“其他人呢?”

    “老爺和夫人去迎接皇上,三小姐在家里,二少爺嘛,小的不知道。”

    我可以想象我那親愛的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對皇上說︰“臣罪該萬死!就是臣的小女信口開河妖言惑眾,掇使聖上有此溫泉一行。聖上和娘娘受驚,臣萬死難辭其咎……”

    府里靜悄悄的,點燈的下人還沒走到養心閣所在的角落,我一邊笑著一邊摸黑往自己院子走。

    轉過一叢秀竹,我一眼就看到養心閣的院門口,一盞小燈在風中輕搖。

    提燈的男子容貌清 俊秀,注視著我,一如注視著晚來歸家的親人,有一種心中塌實下來的喜悅。幾日不見,他略瘦了一些,神情卻是越發溫柔了。

    我喚道︰“宋先生。”

    他對我點頭微笑︰“我等你許久了。”

    我請宋子敬進屋坐。雲香也焦急得等了我半天,見我安然無恙,十分歡喜。

    我把臉一板︰“不用上茶了,趕緊去收拾東西。”

    雲香說︰“早已經收拾好了,連枕頭底下的銀票都帶上了。”

    我放心︰“我們倆這就走。”

    宋子敬一直在旁看著,這時開口問︰“去哪里?”

    我說︰“我帶雲香去咱家的田莊里躲躲。”

    宋子敬笑道︰“躲自己家有什麼用?”

    “不是都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你該躲皇宮里去。”

    “若能輕易出來,我還真樂意躲進去。”

    宋子敬溫和笑道︰“你哥要我告訴你,只需安心待在家里,不用害怕。即使被招進宮,他也有辦法把你安全弄出來。”

    我忽然問︰“他有辦法,怎麼不早點把翡華姐弄出來?”

    宋子敬說︰“秦小姐與你不同。秦大人志在與皇室聯姻。”

    我思索︰“為什麼可愛的女孩子全有父親?”

    宋子敬啼笑皆非︰“父母為兒女操辦婚姻大事,是理所當然的。”

    我又問︰“宋三說你就要搬出府了。”

    他點了點頭。

    我有點遺憾︰“這樣一來,以後再見就難了。”

    宋子敬看著我沒說話。

    我關切︰“你在英王府還習慣嗎?”

    宋子敬淡淡道︰“在哪里都一樣。”

    我想他原本心高氣傲的一個人,被趙家弄成現在這樣,肯定滿腹怨懟又不好發作,便換了話題,說︰“你同我姐姐那事,我覺得挺遺憾的。說真的,你若能做我姐夫,我就又能天天看到你了。”

    宋子敬聽了,笑起來,說︰“要想天天見到我,並不是只有讓我做你姐夫一個辦法。”

    我天真地問︰“那還有什麼辦法?”

    宋子敬自昏黃燭光中注視著我,嘴角還帶著淺笑,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中。那眼神忽然讓我覺得一熱,有點癡了。

    忽然一聲︰“小華。”

    我們兩人都驚醒過來。

    謝昭瑛大步邁進屋來,衣角帶風,神情肅穆。

    宋子敬站了起來。兩個男人對視一眼。謝昭瑛高傲而張揚,宋子敬謙和而矜持,場面氣氛詭異地一緊。男人們在那萬分之一秒的對視中已經接受了對方的意識又表達了自己的意志,氣氛又緩和了下來。

    我左右看看,選擇過去拉謝昭瑛的袖子,親切慰問道︰“你回來了?還順利嗎?”

    謝昭瑛笑了笑,拉住我的手︰“沒有被發現。”

    我又問︰“人怎麼樣?”

    謝昭瑛點頭︰“見到了,親手交了東西給我。”

    他神情有點傷感。

    我轉過頭去,這才發現宋子敬已經不在了。

    謝昭瑛視之理所當然,坐下來喝茶。

    我摘下釵子,打散頭發,取出那枚虎符。

    虎符由一塊上好的墨玉雕刻而成,形如奔虎,虎眼中空,花紋精致,背後那面起伏凹凸不平,像是刻意做的。

    我將這個小東西交給謝昭瑛,“就這麼一樣東西,好模仿得很,管用嗎?”

    謝昭瑛鄙視我︰“你沒見識。這其中名堂多得很,等見到另一半你就知道了。”

    我嗤之以鼻。人都可以克隆了,炸彈都可以摧毀世界了,我還有什麼沒見識過?

    謝昭瑛將虎符珍重地收了起來。

    我想起白天的事,撲哧笑出來︰“你不知道,趙大媽被人從祠堂里抬出來那樣子,活像一出舞台劇。”

    謝昭瑛說︰“好在燃起來了。”

    我得意。這麼干燥炎熱的天,桐油加木屑,再加上趙大媽的人品,這火不燃起來的可能性,比穿越還小。既然我都已經穿越了,那火肯定能像奧運火炬一樣熊熊燃燒。

    我徹底完成了任務,一松懈下來,就覺得很累。

    謝昭瑛同情又感激地注視著我,說︰“我該怎麼謝謝你?”

    我靠著墊子閉著眼楮,呢喃︰“等你君臨天下來,封我一個公主,再賜我幾十個面首……”

    迷糊中似乎聽到謝昭瑛的笑聲。

    我睡著了,然後做了一個很恐怖的夢。

    先是夢到在課堂,張子越是我們高數老師,當堂把我提起來,當著教室百多名學生,數落我︰“你真笨!我就沒教過你這麼笨的學生,初中生都解得出來的題目你都會錯!”

    我羞得滿臉通紅,他又忽然喝一聲︰“你怎麼還不回來?那邊那麼好玩?”

    我大驚,猛抬頭,卻發現場景已換,我正在泡在溫泉。要命的是,謝昭瑛也在溫泉池子里,而且只穿著短褲。

    天降餡餅砸死人。我只覺得他身材修長健碩,美色逼人,卻沒打死都沒那個膽去消受。

    謝昭瑛卻情意綿綿地摟著我說︰“小華,隨我一起去西遙城吧。天高地廣多自在,你還不用學高數。”

    我心里猛地一陣歡喜,張口就要答應。西裝革履的張子越突然出現在溫泉邊,冷言冷語道︰“難怪不回來,你見異思遷。”

    我心想你一結婚人士管我男女關系是否混亂,可是喉嚨好像給什麼堵住了,怎麼都發不出聲。

    張子越轉身就走,我起身去追,謝昭瑛忽然拉住我的手道︰“別走,我讓你母儀天下,享盡一切榮華富貴!”

    我兩頭猶豫,急得滿頭是汗。謝昭瑛忽然痛心道︰“你要自由,我便給你自由。”

    說罷,將我一推,我往下跌去,重重摔在地板上。

    忽聽雲香大喊︰“小姐,宮里來人了!”

    我張開眼,發覺自己正趴在地板上,外面太陽滿窗。

    雲香推門進來︰“小姐,宮……宮里來人啦!”

    我艱難地爬了起來,抓了抓雞窩一樣的頭發,“是嗎?一大早就來抓我進宮了?”

    “不……不是……”雲香結巴,“是二……二……二皇子……來,來向你求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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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01:18
第十六章 邂逅
     
     我一腳踹開大門,里面的人都望了過來。謝太傅一見是我,慣性地要訓斥兩句。我兩眼發紅迸射火光,他嚇得閉上了嘴。

    二皇子蕭櫟端坐高堂,見到我,露出一個政客臉上常見的樣板笑。我斜著眼,用眼白對著他。

    我問謝老爹︰“我二哥呢?”

    謝太傅說︰“他一早就被人叫走了,也不知道又去哪里混了。”

    我的臉又沉了幾分,簡直要掉在地上,“我想和殿下單獨談談。”

    謝夫人說︰“按禮……”立刻被謝太傅捂著嘴巴拉了出去。

    等人都走盡了,我重重關上門。蕭櫟做過來,對我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禮。

    我一臉譏諷︰“小女可受不起殿下這一拜。只是不知殿下遇到了什麼事,一夜之間就改變了主意,不想做小女的姐夫了?”

    蕭櫟這人,雖然在球場上十分生猛,可是面對女人,是個標準的“女人可以無理取鬧,男人應該堅持微笑”的紳士。我橫眉冷對,他笑容和煦。

    他好言細語︰“妹妹請體諒,我也有苦衷。”

    “哦?”我翹起腿聽他的理由。

    他說︰“我的婚姻不能自主。母親只許我在幾家中選妻子,謝家就在其中。”

    我說︰“這不正好,你喜歡我姐姐,她又剛好失戀,正是你趁虛而入的好機會。”

    蕭櫟開始躲閃我的視線︰“我的確和令姐表白過心意。她昨夜托人給我來了一封信。”

    “說的什麼?”我有不好預感。

    蕭櫟說︰“她說,她同你姐妹情深,不想分開。我若想娶她,就先娶你為妻。她說你也同意。”

    我站在那里,一陣穿堂風,兩耳鳥鳴聲,本來體內洶湧澎湃如海嘯岩漿一般的憤怒,漸漸地平息了下去,只冒一縷青煙。

    絕對不是不怒,而是怒到極點,反而冷靜了下來。

    “謝昭珂是這麼說的?”

    蕭櫟見我沒有燃燒小宇宙,放心下來,微笑點頭。

    我冷笑。姐妹倆好到不想分開,共事一夫?她謝昭珂干嘛不直接說我倆同性戀愛?

    見她娘的荒唐!

    大概笑得太變態,蕭櫟有點慌了,問︰“莫非妹妹另有想法?”

    我問︰“皇後娘娘可知道你來求親?”

    蕭櫟說︰“母親知道。她首肯了的。”

    也是,趙大媽不同意,他也沒膽量來。

    我一直冷笑,笑得氣溫下降。蕭櫟忐忑不安,支支吾吾表示該告辭回去伺候家里老娘。

    送走了他,謝氏夫婦才唯唯諾諾地走了進來。我穿越來這麼久,還是頭一次這麼趾高氣揚地站在他們面前。

    我問︰“你們想必是答應了吧?”

    謝太傅說得很實在︰“這不是求親,這是委婉下旨。”

    我嘆氣。事情是我做的,若牽連到謝家幾十上百口掉腦袋,良心也過不去。

    我走開。謝太傅不安︰“小華,你去哪?”

    我不耐煩︰“睡覺。”

    我回了院子,先是舒舒服服洗了一個澡。然後把我所有的衣服都拿了出來,先穿一件非常普通的仕女服,再在外面穿了一件男短裝,然後將一件艷俗富貴的綢緞裙子和平常不戴的幾樣普通首飾收在包裹里。然後梳了男士發髻。

    雲香也在裙子外穿上男裝。

    然後雲香爬上牆頭,同一個比較熟悉的小販道︰“張大媽,你怎麼還在這里啊?”

    張大媽便問︰“怎麼啦?”

    雲香一臉得意道︰“你還不知道嗎?二皇子向我家小姐求親了。我家小姐,就要進宮做皇妃了呢!”

    張大媽大驚︰“是真的嗎?”

    雲香道︰“這麼大的事,哪里還有假?我家老爺現在就在前門向路人發喜禮銀子呢!你還不快去?”

    那張大媽平日里買水果,嗓門奇大,這麼一吆喝,頓時整條巷子都轟動了。一傳十,十傳百,附近的商販路人一聽有人撒錢,爭先恐後朝謝家大門奔過去,簡直就像女人聽說了化妝品店要搬遷甩賣。連隔壁王知府家的狗都在圍牆內猛叫,仿佛不甘心自己分不到。

    我和雲香相視一望。人剛走盡,我們倆就翻出了院子。哪里也不去,跟著那群人跑到了自家大門前。

    要錢的人已經把謝家圍得水洩不通。謝家管家正焦頭爛額︰“什麼喜禮銀子?你們都聽誰說的?走開走開!”

    謝太傅比他聰明,忽然大叫︰“趕快去四小姐房里看看!”

    我和雲香躲在人群後頭偷笑。

    下人回來,臉色蒼白︰“四小姐房里沒人。”

    謝太傅跺腳︰“還愣著干什麼?趕快去找啊!”

    管家問︰“那這些人?”

    謝太傅大罵︰“沒錢!缺錢向財神要去!”

    家丁出來趕人。我們倆便隨著人群散去。

    離這最近的是東城門,最遠是西城門,我帶著雲香走的是九流百姓和棺材進出用的南城門。反正我是沐浴著黨的關懷,接受著馬克思主義教育,學習著科學知識長大的新的一代人,我可以選擇性地不迷信。

    順利出了城,我們買了兩匹驢子。

    雲香問︰“小姐,接下來我們去哪?”

    我說︰“去你家那個村子。”

    雲香不安︰“萬一老爺想到了,派人來怎麼辦?”

    我說︰“又不住你家里。你們村子外有廟嗎?”

    雲香說︰“有個破廟,不過我小時候就沒香火了,現在也不知道拆了沒。”

    我笑。破廟?再好不過。這種地方,除了用來邂逅落魄書生或者江湖人士,還是可以用來遮風蔽雨的。

    我們很快就到了那個名叫口子村的地方。不知道這里百姓釀不釀酒,也許可以起名叫口子酒,名揚南北,遠銷海外……

    廟還在,就是果真很破,但是破得恰倒好處。既能漏光漏雨增加野外氣氛,又有一方整齊地可以供人暫歇。

    我留在廟里,而雲香打算回村子弄點吃的。她說村東馬家燒鵝不錯,我決定邊吃燒鵝邊等謝昭瑛。

    雲香去了大概十多分鐘,天色開始變了。幾陣南風吹來厚厚烏雲,我正叫不妙,天上一道響雷滾過,大雨滂沱。

    廟子開始漏水,滴滴答答,卻並不像首歌。我尷尬可憐地躲在里面,脫了男裝搭在身上,這下真成了難民。雲香想必也是被雨耽擱在了村子里,我肚子餓得直叫,也只有死心等雨停,一邊使勁咒罵那該死的謝昭瑛怎麼還不現身。

    大雨嘩嘩聲中,我聽到外面傳來人聲。

    男人焦急道︰“前面有間廟!公子堅持一下,我們就到了!”

    雜亂的腳步聲和馬蹄聲傳來,然後幾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半扶半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年輕人進來,將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干的地方。

    那些男子身手敏捷,訓練有素,像中南海保鏢或者美國特工。仔細安置好那個昏迷的男子後,分散開來,兩個站在廟門口,其余的守住幾個角落。個個雙目炯炯有神,仿佛自帶紅外線夜視功能,把廟子里的所有東西都放大掃描過一遍,然後透視進雨里。為首的大叔在進門的時候打量過我一眼,大概看出我的無害,我就在他們眼里漸漸淡薄如空氣了。

    頭頂又是一個響雷滾過。一直昏迷著的男人忽然 呻吟了一聲。

    大叔忙過去︰“公子?”

    年輕男人面色蠟黃,嘴唇烏紫,表情痛苦。大叔拿來水壺,喂了那位公子幾口水,然後問同僚︰“老葛他們還沒消息?”

    被問到的人搖頭︰“這里路口多,又下這麼大的雨,他們一時恐怕找不到。”

    他們說話帶點口音,只是我聽不出是哪個地方的。

    年輕男子躺在地上要死不活地咳了幾聲,一絲烏血從嘴角溢了出來。他雖然穿著上等的綢緞衣服,可是破了好幾個口子,露出白皙的胳膊,我看到他皮膚上有一塊一塊的紅斑,拇指般大。

    我記得我好像在張秋陽的書上看到過這癥狀。

    “千秋紅?”

    眾人都望了過來,我忙捂上嘴。大叔兩眼放光,又是戒備又是興奮地說︰“你認識這毒?”

    我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大叔的身影像蒙太奇片段一樣一閃而至,抓住我的手︰“姑娘可會醫治?”

    我缺心眼地又點了點頭。

    大叔一把將我拉過去︰“快請給我家公子看看。”

    我給他拽著撲通一聲跪在那個年輕人身旁,倒像是來哭喪的客人。他們人多勢眾,又有武器,我趕緊給這位公子把脈。

    檢查完了,說︰“確實是千秋紅,還有點內傷。”

    千秋紅是熱性毒,中毒者外熱內冷,有點類似油炸冰淇淋,只是不甜美,反而極其痛苦。那年輕男子容貌普通,眉頭緊鎖,冷汗潺潺,顯然被折磨得厲害。

    我說︰“解藥好配,只是要施針。”

    大叔一臉剽悍,哼哼︰“你可得確定能救得了!”

    我翻白眼︰“那好,我回一邊呆著去好了。”

    “慢著!”大叔妥協,“且信你一回。”

    我開了藥方子,然後取出隨身帶的銀針,給那個公子施針。

    男子身材修長勻稱,肌理分明,想是經常鍛煉的人。胸口一個小小的十子傷口,紅腫糜爛,正是中毒之處。

    我一邊努力回憶書上寫的方法,一邊給他扎針引血,灌下保脈的藥。針法共有六套,我一一行完,男子已經吐了很多烏黑腥臭的血出來。胸口的傷也變得烏紫。

    我收了針,然後俯下身去。

    大叔突然一把抓住我︰“你要干什麼?”

    干什麼?眾目睽睽之下,還會非禮他少主不成。

    我沒好氣︰“給他吸毒啊。”

    大叔一聽,又犯了疑心病,“不勞姑娘了,讓在下來吧。”

    我好笑。我又不是男人,你家公子更不是花姑娘。你家公子若醒著,想也更樂意由姑娘來為他做這事。你一大老爺們趴在人家小伙子身上,那畫面才詭異死呢!

    我說道︰“你來也可以,不過萬一你也中了,我可沒力氣再救一次了。”

    千秋紅的毒不算難解,只是最關鍵的是要給傷者吸毒。千秋紅毒性霸道,吸毒者若是沒有預先準備,自己也會中上。人人都知道珍惜生命,遠離毒品。人家程靈素為胡斐吸毒,那是因為愛情。我為這無名氏吸毒,那是本著國際人道主義精神。如此偉大高尚,你居然還不識貨。

    旁邊一個男人也勸道︰“大哥,還是讓這位姑娘來吧。我看她並沒有壞心。”

    大叔雙眼簡直可以透視我,我坦誠地微笑。

    大叔威脅我︰“你若暗中動手腳,就休想活著走出去。”

    我心想,我若真是刺客,你們早給我毒死化成一灘水了。

    外面大雨一點歇息的意思都沒有,狂風掀去了屋頂幾片瓦。我俯身一口一口為那男子吸毒。毒血腥臭,居然有股芥末味,沖得我眼淚都流了出來,不知情的人肯定會被我這淚流面的模樣感動,以為我舍身救情郎。

    這樣辛苦了大半個鐘頭,我脖子都酸了,男子胸口的傷終于不再發黑,體溫也褪了下來。我摸了摸他的脈,說︰“命是保住了。以後用藥調理,休息個十來天就沒事了。”

    大叔激動道︰“公子果真是祥瑞之人。”

    我正漱口,聽到這話,噗地一口噴了出來。滿口血水,像周星星電影,又像中了內傷。

    大叔繼續感動著,他的屬下只好出面謝我。忽聽大叔喊︰“公子你醒了?”

    我抹了抹嘴巴,轉過頭去,正見那男子幽幽張開眼。他五官平凡,眼眉卻生得很俊,雙目深邃,眼眸漆黑如墨,注視著我。

    我伸手摸摸他額頭︰“醒來就好。多喝些水吧。”

    他還很虛弱,說不了話,只用眼神謝我。

    我對他笑了笑。他閉上眼,又昏睡了過去。

    守在門口的人忽然道︰“有人過來了!”

    大叔正色︰“是老葛嗎?”

    “不是。”那人聽了聽,“好多人,都不會武。”

    我側著耳朵聽了半天,什麼都沒聽到,倒是發現雨快停了。正想著不知道雲香在哪里,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喊到︰“快快!就在前面的廟子里!”

    王管家?

    我錯愕。天地這麼大,他都還會找過來,不知是天賦異秉,還是瞎貓撞到死耗子?

    我顧不得那麼多,前門走不了,那就往里面跑。可是廟子雖破,但是圍牆不倒。那麼高,我沒生翅膀根本就翻不過去。

    大叔問︰“那些人是來找姑娘的嗎?”

    我忙道︰“是來抓我的。大叔幫我,翻過牆就行!”

    大叔卻問︰“他們為什麼要抓你?”

    我氣急敗壞,外面腳步聲逼近。這麼一耽擱,王管家已經帶著家丁走進了廟子。

    “哎呀!四小姐!你可叫我們好找!”王管家滿腔淒苦地一聲喊,唱戲一樣,“老爺可氣得不輕啊。我們找遍了城里都沒找到你,後來就想到來這里看看。”

    我盯著他,他自覺得理由不通,又說︰“下了這麼大的雨,我們想你或許在這里躲雨。唉,總之,小姐請跟我回去吧!老爺和夫人都急了!”

    “我不回去!”我堅定一如紅軍戰士,“我是絕對不會嫁給那個人的。這親事一日不取消,我就一日不回去。”

    王管家苦口婆心勸我︰“四小姐,你這不是為難老爺和夫人嗎?你這樣在外面流浪,也是壞自己名聲啊。”

    我樂道︰“那不更好?”

    王管家急得汗如雨下。他身體本就肥胖,那汗水就像是身體融化出來的油。他大概是得了謝太傅的授意,必要時候動用武力,于是一聲令下,幾個健壯的老媽子一擁而上,將我抓住。

    我掙扎不開,氣得渾身發抖,回頭沖著大叔喊︰“大叔救我!”

    大叔算是有幾份良心,站出來道︰“不知道閣下抓這位姑娘是為何?”

    王管家不耐煩道︰“這是我們家四小姐,逃婚出來,我奉我家老爺之命來帶小姐回去的。”

    大叔一聽是家事,猶豫了。左右看看,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們是外地人,是要走的,事當然是少惹為妙。

    我暗罵,使勁一咬舌頭,眼淚流了下來︰“王管家,可是我剛才為那位公子以身解毒,有了肌膚之親。我已經是他的人了!”

    “什麼!!”大叔和王管家都大叫。王管家更是一副即將中風的樣子。

    大叔顯然不甘心我就這樣佔了他家公子的便宜,可是我的話合情合理,他也想不出該怎麼辦法。

    王管家只覺得我這芋頭太燙手,他招架不住,唯一辦法就是押我回去讓謝太傅處置。于是不管我大吵大鬧,叫人抓了我塞進轎子里。

    我哀號︰“郎君——”

    王管家忍著雞皮疙瘩拉上簾子,催促轎夫趕緊走。

    我就這樣被押送回了家。

    到了家,謝太傅對著我唉聲嘆氣好久,滿腹經綸的他這時也想不出一句合適的話來同我交談。我自知一時也逃不出去,來日方長,也不急了,坐他對面嗑瓜子,嗑完一盤,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不久雲香也被找了回來,王管家訓斥了她幾句,還是放她回來伺候我。

    我安慰她︰“這次太倉促,下次不會了。”

    雲香卻獻寶似的從包裹里拿出一個油紙包,說︰“小姐,咱們村有名的馬家燒鵝。”

    我大樂。雲香這丫頭是越來越機靈識趣了!

    吃完了燒鵝,我洗了澡,然後上床睡覺。

    半夜起風,吹得窗戶作響。雲香睡得很死,我只好自己起來關窗戶。

    風很大,一粒灰塵吹進我眼楮里,我急忙抬手去揉。還沒關好的窗戶又嘩地吹開了。黑暗中,一只手忽然伸過來,幫我關上。

    我反手揮過去,被他一把抓住。

    我忙叫︰“鬆手!”

    謝昭瑛送開,問︰“怎麼了?”

    我攤開手掌,里面一顆白色小丸子。“癢癢藥,差點就浪費在你身上。”

    謝昭瑛哭笑不得︰“你什麼時候起隨身是藥了?”

    我冷笑︰“在我知道身邊人不可信的時候。”

    謝昭瑛沒說話。他走過去點亮了燈。

    我揭開桌上的紗罩︰“還留了半只烤鵝,知道你回來會餓。”

    謝昭瑛笑︰“還是你貼心。”

    我冷眼看他啃著鵝腿,漫不經心地問︰“你要回西遙城了嗎?”

    謝昭瑛停下來,抬頭看我。他眼神澄明,一片疑惑,神情坦然又專注,任誰看了都會當他是君子。只有我知他老底,那就像謝家書閣下的那間老窖,除了珠寶,還有一大堆的鹹魚泡菜蛛絲灰塵。

    我雖面不若桃李,卻冷若冰霜。

    “還裝嗎?二哥,還是燕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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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01:42
第十七章 三分往事,七分未來

     謝昭瑛放下鵝腿,擦了擦嘴巴︰“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笑道︰“皇上如此小心謹慎,虎符又是那麼關鍵的信物,若不是燕王親自來取,他會給嗎?”其實早在第一次見趙皇後時就懷疑上了,一直沒說,是因為時間沒到。

    謝昭瑛不語。我還很不習慣他嚴肅的表情,就像看到喜劇演員一本正經地演文藝愛情大戲。老實說,謝昭瑛非常英俊,嚴肅起來有種軍人的沉著穩重的氣質。只是我總覺得這里面卻有一種凌厲,稍不留神,就會被刺傷。

    我問︰“爹知道嗎?”

    謝昭瑛說︰“爹知道,但是娘和其他人都不知道。”

    我說︰“不知道的好。”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又問︰“我以前知道嗎?”

    謝昭瑛彎了彎嘴,“你只知道,我常半夜翻牆,有時候會見一些陌生人。”

    “于是同我約定,要我不要說出去。”

    謝昭瑛點頭微笑︰“真聰明。”

    我在他身邊坐下,斟酌了很久,還是問出口︰“二哥……那,我真的二哥呢?”

    謝昭瑛沒有看我,他的臉上籠罩著一層復雜的表情,像是雲霧罩著遠山。只是他的眼楮里,清楚地寫著一種疼痛,似乎我的話,翻起了他什麼痛苦的回憶。

    我局促地坐在他身邊,燭火忽然輕爆了一個火花,我聽謝昭瑛幽幽開口。

    “我排行老六,上面三個姐姐,五個兄長。我母親是謝夫人的庶妹,比我大哥都要小幾歲,性情活潑,聰明靈巧,一直很得先帝的寵愛。我四歲那年,母親難產去世。第二年,先帝也辭世了。大哥即位。”他停了停,繼續說,“大哥對其他兄弟多有壓制,而對我,大概因為年紀小,卻十分疼愛。”

    “皇上原配劉皇後,為人和善,只是多年無出。而趙氏卻生有皇長子。趙氏那時在人前乖巧伶俐,上下逢緣,位子漸漸升了上去。趙氏一家就此發跡。劉皇後病逝,趙氏理所當然地坐上了後位,皇長子也封了太子。我同太子同歲,卻高他一輩,從小一起長大。太子不像皇上沉穩智慧,也不像趙氏奸猾機敏,是個老實溫暾的人。永平五年秋,上林苑狩獵,太子不忍心射殺野兔,被皇上一通訓斥。鮮明對比的,是我設計活擒了一頭豹子。皇上當場對我百般嘉獎,我眼看趙氏變了臉色。”

    我聽出端倪︰“她怕你威脅到太子的地位?”

    謝昭瑛點了點頭。

    “趙家是沒落士族,趙氏原先只是一個侍妾,後來母憑子貴。趙家從平民升至權傾天下,越是得到的多,越是怕失去。她怎麼會容下我這一個變數?”

    “她要殺你?”

    謝昭瑛冷笑。

    “我那時候還年少,她只是打算給我一點教訓,讓我識趣。皇上很快察覺,只是他那時身體已經不大好,國事繁多,趙黨又小成氣候,沒辦法護我周全。我吃了一點苦。”

    他輕描淡寫。我卻忽然想起他一身的傷,那怎麼都不像是一點苦就可以造成的。男人總是淡化艱難困苦,是因為他們已經經歷過太多滄桑。

    “我本無心皇位,一直退讓,只等成年後封王離京去封地。可就在我十四歲那年,碧落江改道,萬畝良田被淹,數十萬百姓無家可歸。皇上有意讓太子歷練一下,打發他去賑災;又想我遠離趙氏迫害,將我也一並打發了去。到了災區,我查出趙氏親戚連同當地官員私吞賑災糧款,又動用私刑打死揭發上告之人。太子懦弱,我又年輕氣盛欠缺思考,只當是找到了推翻趙氏一族的好法子……”

    他頓了一頓,說︰“我那時有一批追隨者,韓延宇,郁正勛還有謝昭瑛等人都在內,全是太學里脾氣相投年輕人。謝二同我交情最好,一起讀書習武。我們是表兄弟,又長得像,小時候我闖禍,總有他扮我去受罰。”說著笑了笑,“只是這件事上,他堅決反對我彈劾趙家。可是我只覺得自己受夠了趙氏婆娘的氣,哪里聽得了那麼多。可是結局正如他所料,趙家樹大根深,哪里是那麼容易扳倒的?原本支持我彈劾的大臣,不過是想借機會維護自己的權益,見風頭不對,立刻調帆轉舵,將我拋棄。”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血淋淋的失敗,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淺薄幼稚,也是我第一次清楚見識到權利這把雙刃劍的威力。皇上心急,宿疾發作,趕緊一紙詔書提前封我為燕王,將我派去了天高地遠的西遙城,就想我徹底遠離權利旋渦。可是他到底低估了趙氏的陰險惡毒,他以為只要送我走,趙氏就會罷手,我就會安全……”

    燭火輕擺,我忽然覺得有些冷,拉緊了披肩。謝昭瑛——蕭暄堅毅的側面鍍著一層金光,我似乎從那凝結著冰霜的眼里看到一片刀光血影。

    “護送我去封地的,一共一百零七人,都是皇上親自挑選的大內高手。此外還有郁正勛和謝昭瑛,主動堅持送我出關。我們一路往北,走到定山關時,只剩下十七人。正勛受了重傷,被強留在關內修養。可真正的危險就在關外,趙黨的絕殺部隊正暗伏在道邊,等著將我置于死地。我若在關內死,他們總脫不了干系,我若在關外死,大可賴在遼國人的頭上,與他們無關了。”

    他深呼吸一口氣,幽幽道︰“那日只是深秋,可是關外已是冬天。大雪紛飛里,昏天黑地的撕殺,總有殺不盡的敵人,總有踩不完的陷阱,而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減少。我的劍上糊住了血,被寒風一吹,很快結成了冰,又在兵刃相接時,震碎成片。我不是輕易言敗之人,可也忍不住想到了死亡。到了最後,我的身邊只剩下了謝昭瑛。呵,老二,師傅偏心,多傳授了他一套劍法,他便有了借口要我先走。我怎麼肯讓兄弟為我死?可偏偏就在最關鍵時刻,我手中的劍斷了,老二飛身撲過來替我擋下了一刀。”

    我一下屏住了呼吸。

    蕭暄沖我慘淡一笑,“青龍大刀,開山闢斧,謝老二劍法再精,不過身量未足的少年,怎麼承受得起?左肩至胸,皮開肉裂,血如泉湧。他只用口型說︰走。到死都沒閉眼。”

    我控制不住的發起抖來,胸口猛地一陣窒息,“你的傷……你後背的那道傷……”

    蕭暄笑,手撫上肩︰“沒錯,就是那次的傷。大刀貫穿他的身體,在我背上也狠狠劃了一道。我滿身是他的血,背著他的命,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往前逃。我想即使我多逃一步,也對得起舍命護我的那些人。我這輩子都記得,我是怎麼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踉蹌著一步一步往前走。然後跌倒了,也要手腳並用往前爬。身後的人慢條斯理地舉起大刀,正待落下,一支箭翎射入心髒——”

    “是誰?”我的聲音尖細得我自己都認不出來,“是誰救了你?”

    蕭暄垂下眼簾︰“是李文忠李將軍。我之前,是他奉命駐守西遙城。他是前來迎接我的,恰好因為擔心天氣變化提前一天動身,才見那屠殺一幕。拉弓一箭,將我救下。”

    我慢慢站了起來,覺得有點頭暈目眩,夜闌人靜,我卻聽到撕殺之聲不絕于耳。謝昭瑛,不不,蕭暄的笑容里盈著深深的傷痛,滿了,溢出來,流到了我的心上。我眼楮猛地一酸。

    他說︰“那年我十四歲,未及弱冠,已經死過一回。醒過來後,徹徹底底成了燕王,那個深宮里天真鹵莽的六皇子已隨著謝昭瑛埋葬在雪原里。我背負著一百零八條人命,那還只是個開始。十年來,多少暗殺,又犧牲了多少人?我本不是冷血之人,我也不願做個冷血薄情的人。我是踩著別人的屍骨在繼續活著,我就得活得更好,絕不能辜負了那些人。我把每條命都記得清清楚楚,發誓總有一天要一筆一筆算回來的。”

    “而謝昭瑛,”他的語氣一軟,“他送我出關,只對家人說是游學。他沒再回來,謝太傅一夜蒼老十歲,卻誰也不能說,還得為那婆娘教兒子。我每年回京,總頂著謝昭瑛的名字。有韓小王爺幫忙圓謊,謝家二公子眠花宿柳行蹤不定,倒也順理成章。只是有時想,他若在天有靈,見我們幾個這樣糟蹋他本來就不大好的名聲,不知道氣成什麼樣子……”

    他的聲音有一絲變調,立刻停住了,偏過頭去。他的肩耷著,仿佛真的承受著看不見的重量。

    我忍不住走過去,伸出手,從身後輕輕環抱住他,將頭靠在他肩上。

    他輕輕顫抖了一下。

    我說︰“二哥,士為知己者死,你和他都明白。”

    那夜我們都沒睡。

    我陪蕭暄坐著,聽他說著一些往事。蕭暄不是婆婆媽媽的人,所以重點說一些軍中生活,順便又鼓吹了一下自己如何吃苦磨練博得軍士愛戴信任雲雲。後來也說了很多謝昭瑛的事。謝昭瑛爽朗不羈,不愛舞文弄墨,只愛刀劍。謝太傅最瞧不起武夫,他便只有偷著學藝。當年他們四個,蕭暄,謝昭瑛,郁正勛和韓延宇,恰同學年少,恣意風流,在宮里和太學了,沒少惹是生非,印為四害。後來謝昭瑛去世後,他每年都會冒險從西遙城回來看望謝家人,帶他盡一份孝心。

    “謝夫人就一點沒有察覺?”

    “謝夫人只當老二游學不歸。他是次子,無須承擔家族大業,要求不高。”

    我忽然想到︰“他有提起過我嗎?”

    蕭暄瞥我一眼︰“你那時候才幾歲,還是個傻丫頭,提你做什麼?”

    “也是。”我笑,“只是想到,他是我哥哥,我卻只能從別人嘴里聽到他的事。他就像是一個故事里的人物。”

    蕭暄道︰“老二一生雖然短暫,卻的確是個感人的故事。”

    我問︰“他葬在哪里?”

    “在西遙城。我給他建了祠堂,卻不能冠他的名字,只好托名那些戰死邊疆的戰士。我發過誓,將來一天我正大光明地回來,要將送他厚葬。”

    蕭暄嘆息一聲︰“真快,十年了。”

    十年光陰。當年莽撞的少年成長為深沉睿智的青年,其間多少恩怨,卻還沒有了結。

    我換了話題︰“你已經成親了?”

    蕭暄笑了笑︰“怡心?她是台州鄭郡守的女兒。皇上給我指的婚,看中的是台州在西遙南方。若將來……朝廷有什麼動靜,能在台州那里緩沖一下。”

    我好奇︰“她怎麼樣?”

    蕭暄眼神一黯,說︰“她去世快三年了。”

    啊?也死了?

    “她身體不好。大夫勸她不要孩子,她偏不聽。五個月的時候就小產了。我請遍了大夫,個個束手無策,終究沒救回來……她是個很好的女人。”

    我想,五個月,孩子也想必沒有活下來。喪妻又喪子,燕王殿下身邊親近之人似乎總是不長壽,若給他批命,興許就是那種天煞孤星。

    我想說幾句體己話,可是閱歷淺薄詞語貧瘠,居然鬼使神差道︰“那翡華姐呢?”

    蕭暄轉過頭來,瞅著我笑。我臉一紅,縮了一下。蕭暄一嘆,搖搖頭,我以為他又要教訓我,可是他說︰“我同翡華,青梅竹馬,是想過要娶她的。”

    他輕描淡寫,我卻聽出濃濃無奈。

    “現在不想了?”

    “我現在根本不考慮這事。現在哪個女人跟了我,都是要吃苦受罪,我若失利,也要拖累了她,何必呢?我與秦大人,勢必兩立,她夾在中間也為難。我知道她過得好,就行了。”

    我想說,你是被身邊的人死怕了。可是這話太刻薄,沒說出口。

    重新提起舊話︰“你什麼時候回西遙城?”

    蕭暄說︰“天亮之後。”

    “啥?”我大驚︰“這麼急?”

    “我已經在京城里逗留得夠久的了。”

    “可這一堆爛攤子怎麼辦?”

    蕭暄狡猾一笑︰“你以為我為什麼要逃跑?”

    我大悟︰“無恥!”

    他回贈︰“無賴。”

    我怒︰“我哪里無賴了?”

    “你光明磊落?那你就留下來做二皇妃好了。蕭櫟行情走俏的很,你很快就會混個太子妃當,接下來就可以母儀天下了。”

    我聽出端倪︰“怎麼怎麼?你要帶我走?”

    蕭暄輕罵︰“笨得像頭豬。”語氣卻軟軟的。

    他終于開始罵人,說明他堅韌的神經又回來了,先前那個憂傷自責陰郁激憤的燕王又暫時地退隱了回去。

    我松了口氣,一臉無恥諂媚地掛他身上︰“二哥義氣干雲,當然不會撇下我獨自溜了。”

    蕭暄笑問︰“你叫我什麼?”

    我甜甜道︰“二哥。”

    蕭暄伸手過來,我以為他又要捏我的臉,沒想他卻輕輕將我摟住。我聽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隔著溫熱的胸膛傳遞過來。

    他說︰“我本替老二活著,自然也會替他照顧你。”

    我心里柔柔一動,伸手摟住他的腰。

    蕭暄動身離去。他告訴我︰“我有事辦,子敬會帶你走。你們一路北上,過了川江,就是湖州。我們約好在仁善縣匯合。”完了,又老氣橫秋地叮嚀我,“你要乖,路上聽子敬的話,別惹事,少吃點零食。”

    我翻白眼︰“我會聽話,有什麼好處。”

    蕭暄賊笑︰“哥哥會給你找個好婆家。”

    我將他踢出門去。

    蕭暄走後,天已微亮,我坐不住,頂著黑眼圈去找宋子敬。

    這正是狗還睡著但是雞已經醒了的時候,謝府里靜悄悄的,我像個賊一樣溜進書院。結果一看,房門口翩翩而立著的,可不就是宋子敬宋先生嗎?

    他穿著簡便利落的藍色家常衣。沒有了往日長袍博袖,這才看清他雖瘦卻不弱,身材修長勻稱,寬肩窄腰,十分舒服。他若真是個俠士,也絕對是大俠中的高級知識分子。都說東齊這氣氛特別出儒將,我看沒準還出儒俠。

    他問我︰“什麼時候走?”

    這話倒像該我問他的。

    我問︰“你都收拾好了?”

    宋子敬爽朗一笑︰“有什麼好收拾的?”

    佩服!一切不過身外之物。

    我摩拳擦掌︰“好好!等我叫上雲香,這就動身!”

    “現在?天還沒亮?”

    我露出牙齒,眼放精光︰“私奔自然得在黑燈瞎火時。”

    “私奔?”宋子敬一愣。

    我大笑︰“私奔!私奔!謝四娘春心蕩漾,偕情郎私奔邊疆。還有什麼比這更順理成章?”

    宋子敬領悟,露齒而笑,“到底是你機靈。”

    我笑得愜意︰“先生,以後要喚你一聲哥哥。”

    宋子敬低頭笑︰“你哥哥可真多。”

    我臉有些紅︰“多有多的好。”

    宋子敬哭笑不得。他輕聲道︰“我們走吧。”

    他將我的手握住,一把拉過來,抱我進懷里。我一驚,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已經放開。我發覺腰上多了一條普通的小珠佩。

    “這是?”

    “珠上有香,常人聞不出來,有鳥卻識得,到時候可互傳情報。”

    我贊道︰“真有心思。”

    宋子敬帶著我和雲香出了謝府。那時候已經可見天邊的魚肚白,樹上有早起的鳥兒開始歌唱,隔壁王知府家的狗起得早,也汪汪叫著。我呼吸著清冽的空氣,最後一次回頭看了看這個我居住了半年的家。

    這個地方束縛不了我,所以我並沒有飛出牢籠的暢快淋灕,倒是有種出門旅行的新鮮感。

    我望著北方的天,那朦朧如水暈開般的藍色,心中勾勒一片蒼茫無垠的大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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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大漠篇

第十八章 夢里身是客

    京都以北有個三川鎮,鎮里有家客棧叫龍門,客棧里有個老板娘叫……不不,不是金瓖玉,叫徐鳳仙。

    徐鳳仙女士今年三十有八,徐娘正半老,風韻是早就不存或者根本就沒存在過。徐女士有著西方人士可望而難求的古銅色肌膚,身上的脂肪同她的資產一樣雄厚。最為突出的是胸前偉大的女性,很是不甘寂寞地要擠出前襟一睹外面景色。國人常將此物比擬為木瓜,我如今近距離觀察,覺得水球二字更為貼切。因為木瓜是硬的而水球是軟的,木瓜是僵的而水球是柔的。而且大概因為我盯著看的原因,徐女士很是得意地挺了挺胸,我忙惡寒著別過臉去。

    徐女士咧開嘴露出一口四環素牙,皺紋猶如高原上被雨水沖刷出來的溝壑,一雙像是後天用刀割開口子才得見天日的眼楮簡直都要掉在宋子敬身上。

    她把腰一扭,問︰“客官打哪里來?”

    我搶答︰“打來處來。”

    徐大媽沒理我,又問︰“要到哪里去?”

    我又搶︰“到去處去。”

    “客官真有意思!”徐女士笑得脂肪亂顫,往宋子敬身上倒。話明明是我答的,關宋子敬什麼事。而且她這麼推金山倒玉柱地壓下來,宋子敬還會有氣?

    好在宋子敬反應靈活,腳下一滑,身子就移到了一邊。

    他保持微笑,道︰“老板娘,我們想過江。”

    徐鳳仙女士一揮手絹,小眼里放精光︰“你們要過江?那可是找對地方了。”

    她扭著屁股走回櫃台,一手隨意翻著帳本。

    “咱們這離官道也不遠,就一個時辰的路,可是那些過川江去湖州的人,都牽了線似的往臨清縣跑。他們那里灘淺水緩是不假,可說咱們三江流急暗礁多,那是扯他老子的蛋!”

    雲香小朋友臉紅了一下。

    徐鳳仙一臉神氣︰“不是我吹,咱們這兒的老慶頭,撐起船來,比那過江的魚都靈快!別是船夫比不上他,就扯謊來編排我們這兒江難過。”

    宋子敬問︰“那請問怎麼找這位慶大爺?”

    徐鳳仙翻媚眼,或者是白眼?“說什麼請呀?咱們都是粗人,可受不起讀書人的斯文。不過這里一年半載也難得來個渡江的客人,老慶頭有自家事要忙,一時半會兒可找不到。”

    宋子敬看我一眼。我領會,從懷里掏出一顆金珠子放在櫃台上。徐女士的小眼楮猛地瞪得老大,簡直要突破物理上的極限。

    我說︰“那還勞煩徐老板幫忙找一下。”

    “好說!好說!”她一把將金子抓進手里,又沖我道,“小公子聰明俊秀,將來一定能娶個漂亮媳婦兒。”

    我笑眯眯地沖小婦人打扮的雲香揚了一下下巴,“不用等將來,已經娶到了。”

    徐大媽像才看到雲香似地驚呼︰“好俊俏的小媳婦兒啊,公子好福氣!”

    雲香愁眉苦臉地看看宋子敬,又愁眉苦臉地看看男裝的我,把一張紅成番茄的臉埋了下去。

    等到回了房間,我問宋子敬︰“這個老板娘信得過嗎?”

    宋子敬坐在窗邊,慢條斯理地喝著茶,說︰“道上混的,三分信任七分提防,你不信任她,她也怕你給她帶麻煩呢!”

    我上下打量這間所謂的上房。其實也就一般雲香看我在床上摸來摸去,問︰“小姐你在找什麼啊?”

    我誆她︰“傳說有家龍門客棧,開在大漠關口上,是家有名的黑店。那家店里的床下都有暗道機關,專門等晚上客人睡熟了,機關一開,客人掉了下去,喀嚓一刀解決了。”

    雲香嚇得立刻摸脖子。

    我添油加醋︰“殺了還沒完,要的就是那一身肉。剃下來,剁碎了,掐成餡,做成人肉包子……”

    門上響起敲門聲︰“客官,您要的肉包子送來了。”

    我對雲香奸笑︰“人肉包子來咯!”

    雲香死抓著我的袖子哆嗦。

    那當然不是人肉包子,那甚至不能算是肉包子!我一邊啃著面皮和里面的白菜,一邊詛咒那個摳門的徐鳳仙女士早日患上婦女更年期綜合癥。

    離開京城已經有六天,謝家不知道鬧成什麼樣了。蕭櫟聽說我跑了,應該會有一種學生聽說四級和學位證不掛鉤的解脫。就是不知道謝昭珂對他的承諾,這下又要怎麼兌現了。

    不過謝昭珂知道我同宋子敬私奔,心高氣傲的她不會一氣之下發展成為李莫愁吧?天下最可怕的其實是才子才女。他們安分則好,一旦發狠,世界都可以被顛倒。你以為原子彈是怎麼被發明出來的?

    因為宋子敬的叮嚀,我們一個下午都呆在房里哪里都沒出去。我從窗戶望到外面一條大江波浪寬,青山農舍分兩岸,心中甚是向往一游,可是不敢冒這個險。

    吃了晚飯,我們早早睡下。宋子敬就住隔壁,要我們有事就敲敲牆。

    我同雲香睡一張床,她白日里聽了我說的故事,嚇得睡不著,翻來覆去,問我︰“小姐,這不會真的是家黑店吧?”

    我困得很,嘟囔道︰“黑就黑吧。咱們有小宋。”

    “可是宋先生只是一個書生啊。”

    我翻了個身,“書生也是男人。你只是喜歡他怕他吃苦受傷。”

    雲香害羞︰“小姐你真討厭。”

    我說︰“我的確討厭。你知道為什麼他要我們有事敲牆嗎?”

    “為什麼?”

    “因為這牆壁很薄,這邊一有動靜他都聽得到。比如我們倆剛才說的話,都一字不漏地進了他的耳朵了。現在他知道你喜歡他咯。”

    雲香窘迫地大叫一聲,埋進被子里。我很滿意地繼續睡覺。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聽到有個聲音在叫︰“謝懷 ……”

    我繼續睡。

    那聲音又響起︰“謝懷 !”

    我還睡。

    聲音在耳邊爆炸︰“喂!叫你呢!還睡!”

    我張開眼。我不在床上,我在一片虛無之中。

    這個場景很熟悉,我想起來了。

    “大仙?”

    “是啊。”好幾個月不曾聽到的聲音響起,“有些日子沒見了,你好像長胖了。日子過得挺滋潤的啊。”

    我笑︰“也沒啥,就是牙好,胃口好。您老最近在那里發財啊?”又想到,補充一句,“我的事有消息了嗎?”

    大仙不自在地咳了兩聲,“那個……”

    那個什麼?我有不好預感。

    大仙說︰“那個……出了一點小狀況。”

    我問︰“什麼狀況?”

    雖然看不到,但是我也可以想象大仙抓頭撓耳的表情,“我話說不清,不如帶你去看看。你放心,也不是什麼大事……”

    我被力量牽引著在雲霧里穿梭,很快就飛回到了原來居住的城市。重新看到高樓大廈,我的心情用激動已不足表達,眼楮一下就濕了。

    大仙這次帶著我一直飛進了樓里,進了一扇窗戶。

    屋子挺寬敞,就是亂得很,堆放著小孩的玩具,還有奶瓶和毛巾,一看就是一個有小孩的家庭。沙發上一個男人在睡覺,書蓋著臉,我看著有些眼熟。

    這時里面房里突然爆發出嬰兒的啼哭聲。男子哼了一聲,從沙發上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往里走。我驚訝地瞪大眼楮。

    男子還沒走進房,就又有一個憤怒的女聲響了起來︰“孩子哭了這麼久了你才來!都干什麼去了?有你這麼做爹的嗎?”

    男子疲憊道︰“昨天一晚上都給他吵得沒睡。不是說好了今天你照顧他的嗎?你這是要去哪?”

    女子冷冰冰地說︰“公司中標了,有個慶祝會,我得去一下。你看好孩子。”

    男子不悅︰“怎麼又要出門?”

    “又怎麼了?”女子也不耐煩,“我這不都是為了這個家。為了生寬寬,我都三個月沒上班了。萬一工作沒了,你養我們母子和這套房子?”

    男子很是無奈︰“我也要工作,不能老請假,這段時候院長已經暗示我好幾次了,特別是評職稱的事怠慢不得。不然,叫我媽來吧。”

    女子立刻道︰“你媽?她是來照顧孩子,還是來檢查我的工作的?”

    男子抬高聲音︰“那你到底要怎麼樣?請保姆,你把她們都辭了;叫老人來,你又和她處不好!孩子也是你的,你總不能什麼都不做!”

    女子大怒︰“我什麼都不做?孩子是我生下來的,你還說我什麼都沒做?張子越,你這個沒良心的!那些小保姆給你拋媚眼你看不到,那你媽對我挑三揀四你總清楚吧!我是職業婦女,我也在養家,孩子的奶粉錢也有我的份!我懷胎十月生了下來,現在要你帶一帶,你居然說得出這麼混帳的話,你真是良心讓狗吃了!”

    那小小的孩子一直在旁哭,大人吵得不可開交,竟沒一個去抱抱他。

    我震撼︰“張子越?”

    那個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男人怎麼變成現在這樣蒼白憔悴疲憊不堪胡子拉渣和牛奶尿布奮斗的大叔了?這世界上真的再沒什麼可以比結婚生子能改變一個人的。

    “看夠了?”大仙說,一邊將我拉了出去。

    里面夫婦還在爭吵不休,我們已經飛出了窗口。景點轉換,我回到了家里所在的小區。

    這次我們沒進屋,只在小區路燈上停著。

    路口忽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的眼淚一下流了出來︰是媽媽!

    老媽一點都沒變,頭發似乎重新燙染過,提著菜籃子,看起來似乎很精神。奇怪,我應該還在病床上躺著,她怎麼還悠閑自得地買了王記烤鴨?

    “媽,等我一下!”

    我左右看看,這聲音不是我發出來的。

    再一看,“我”匆匆追了上來,手里還提著一袋水果。

    “我”說︰“西瓜六毛一斤了,買一點不?”

    “家里還有半個沒吃完。吃完了再買。”老媽說,又很得意道,“今天教你的砍價都學著。你媽我在這方面,是打遍天下無敵手。別人一百塊買的裙子,我去就能砍到二十。這是什麼?這就是本事!”

    “我”賠著笑,兩人繼續走。

    我指著下面,舌頭都打結了︰“這這這……我我我……她她她……那人是誰啊!!!”

    大仙長嘆︰“這就是我不好說只能讓你來看的地方。”

    我安靜片刻,問︰“您能現個身嗎?”

    “啊?”大仙不解我的思維跳躍,“可以是可以,不過我們沒有固定的形體。”

    我笑了笑︰“您隨便變一個人就行了。”

    大概是覺得虧欠我,大仙這次很溫順地就答應了我的請求。兩秒種後,風華正茂版的“周潤發”出現在我面前。

    我一頭黑線地看著“他”,想了想,說︰“咱們要尊敬前輩,你改成黃曉明好了。”

    “周潤發”疑惑地照著我說的去做,兩秒後,周潤發版的“黃曉明”出現在眼前。

    我上下看看,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猛地一把抓住“黃曉明”的領子,把唾沫星子全噴到“他”的臉上。

    “你給老娘解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黃曉明”雖然不至于給我抓痛,但顯然也嚇了一跳,連忙叫到︰“不關我的事!真不關我的事!不知道他們哪里弄錯了,搞了另外一個女孩子的靈魂進了你的身體。哎呀你松手,我的阿瑪尼!”

    我松了手,可是又不解恨,沖上去對著他就是一番拳打腳踢。黃曉明如此美人是用來欣賞而不是用來蹂躪的,我雖然知道此人是假的,可也沒法狠心下手,打了一陣草草收拳。當下後悔該叫他變成小泉——不不不,那也太惡心了!

    大仙整好衣服,委屈地說︰“真的不是我的錯。我是聯絡員,這明顯是技術員出的錯。”

    我又想沖上去掐他︰“那怎麼辦?就讓她繼續佔著我的身體?”

    大仙說︰“要改動,又要重新排隊申請等待處理。目前看來,只有這麼辦了。”

    我的身後烈火熊熊,“黃曉明”急忙道︰“不過這樣也好。你也不忍心見你父母守著一個植物人吧?”

    我一怔,他說得倒很有道理。我在那邊世界里混得愉快,總不能讓高堂在這邊傷心難過。

    大仙不知是好心還是惡意地補充道︰“更何況那個女孩子人比你聰明,比你勤奮,比你懂事,比你溫柔,比你孝順……”後話被我的眼神給嚇得沒敢說出來。

    我轉而沮喪。父母新得了一個女兒,張子越則在圍城里摸索著。我不在,可是大家的生活都自然地繼續著。真是突然覺得自己倒像是一個外人。

    最悲慘的,莫過于夢里明知身是客。

    大仙安慰我︰“你也不錯,在那邊還算能干的。你知道嗎?你現在已經進了月度收視率前五名了。”

    我眉毛一豎︰“什麼?我們在凡塵里痛苦,你們居然把我們當電視節目看?”

    大仙忙道︰“人生如戲!人生如戲!”

    我啼笑皆非。

    大仙忽然抬頭看了看,說︰“你該回去了。天亮了有好多事要你忙。”

    邊說著,“黃曉明”的身體漸漸隱退,我的身體猛地往下落去。

    張開眼,是雲香皺著眉毛的臉︰“小姐,你怎麼睡得那麼死啊?宋先生都來叫我們兩次了。”

    我爬起來,發覺眼楮還是濕的。回想到夢里老媽滿足的笑臉和張子越無奈的面容,心里的感情極其復雜,百般思索,想不出個合適的形容詞,只好一嘆。

    “嘆什麼呢?”宋子敬的聲音從外間傳進來。他不方便進內室,便在外面說︰“你們快點收拾好。慶大爺已經到了,我們吃了早飯就過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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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02:33
第十九章 過江歷險記

     慶老頭年過六十,又黑又瘦,佝僂著背,默默抽著旱煙。看到我們下來了,抬眼看了一下,面無表情。

    我看他瘦得幾乎一把骨頭,簡直擦根火柴就可以點燃。這樣的老人還能撐船?不是我懷疑他本事,而是覺得這簡直就是在虐待老人嘛。

    徐鳳仙像是看出我的疑惑,誇耀道︰“別看咱們老慶頭一把骨頭架子,撐船可是沒得說。那些灘啊暗流啊,就和他家門前的路一樣熟。摸不清這些,壯得一頭牛似的也沒用。”

    草草用了早飯,我們三人在徐鳳仙女士的熱烈歡送下,跟著慶老頭來到江邊。

    昨日只是遠眺,只覺得江水如碧很是美麗。如今近觀,才發覺許多地方浪拍礁石暗流洶湧。那江面上的漩渦就像一張張怪獸大嘴等著把人吞噬下去,水浪聲轟隆作響。

    那慶大爺沖著我們打手勢。宋子敬翻譯說︰“他叫我們上船。”

    原來老大爺不能說話。

    我同雲香互相扶持著上了那艘小船,在船尾坐了下來。宋子敬撩起衣襟正打算上船,忽然一頓,側過頭去,似乎聽到了什麼。

    我茫然望去,只見幾只鳥兒在山間飛過。

    宋子敬神色凝重地轉回頭,身影一閃,就已經穩穩落在了船頭,小船微微一蕩,連慶老頭都露出贊許之色。

    “大爺,開船吧。”宋子敬低聲道。

    慶老頭微微點了點頭。我和雲香急忙抓住船檐,船身一斜,接著猛地旋了一個大圈,隨後被一個浪頭一推,已離開岸邊十米遠。

    我打小就怕過山車這類玩意兒,很快就覺得頭昏眼花。宋子敬背對我坐在前方,身如泰山,側過來的臉上一片肅殺之色。我心里有數,沒有打攪他,自己忍著不適,緊閉上眼死死抓住船檐。

    又是一個浪打過來,小船如急流中的一片樹葉一般連著打了好幾個旋,顛沛起伏。我整個腦子亂成一團糨糊,胃里的東西全部往上冒。

    忽聽雲香一聲驚呼,宋子敬喊︰“當心——”

    我猛地被一股力量撲倒,只聽耳邊嗖嗖兩聲,什麼東西釘入船板。

    正想看,宋子敬的手一下捂住我的眼楮︰“別張開,趴好。”

    話音一落,他人已經離開,我只聽風中傳來金鳴之聲。又有一個大浪打來,船瞬間被拋到高處。我一顆心都要跳出來,感覺騰雲駕霧起來。身邊雲香嚇得大叫,我一看,她被慣性一甩,兩只腳都蹬了空。我不暇思索騰出手去抓她。沒想下一秒船又落下,雲香被我拉進船里,我自己卻沒了著力點,往外滾去。

    雲香一聲尖叫。電光石火間我拼著命抓住了船尾,可是半個身子都架在了外面,冰涼的江水一下把我打個濕。慶老頭回頭看我們倆一眼,兩眼如炬。可是他忙著撐船自顧不暇,唯有趕快過岸對面才是幫忙。

    雲香已經嚇哭了,大叫︰“小姐——先生快來救小姐!”

    宋子敬根本脫不開身。他正迎風立在船頭,衣袂飛揚,手持一把軟劍,揮舞得密不透風。只聽錚錚響聲一片,我看到無數黑點被擊落在水里。再看船板上,插著兩支精鋼小鏢,泛著金綠,顯然淬了毒。

    我奮力往里爬,腳卻怎麼都踩不住。雲香想過來拉我,結果船一顛,她又滾去老遠。

    大浪打來,我渾身濕透,因為有水,手也漸漸抓不住,只拼命地不停往里爬。什麼刺客,什麼暈船,全部拋在腦後。我只知道,若是松手掉了下去,那麼多急流暗礁,我會真的屍骨無存。

    忽聽宋子敬一聲喊︰“小華——堅持住——”

    他欲抽身而不能。如果不保護好慶老頭,船失了控,我們反而更危險。

    船又是一個顛簸,我的一只手滑脫開去,這下全身力量都集中在右手上。雲香爬了過來,死抓住我的袖子,喊︰“小姐!另一只手!”

    我使勁伸過去,接連幾次都夠不著。船一個掉頭,她又跌到一旁。

    我心中絕望,想我如花似玉的年華生命才剛剛開始精彩,卻要去做那水鬼,而且死後還回不了本來的身體。怎麼看這宗穿越都是虧本的買賣。

    拼命掙扎著,忽然發覺水流似乎緩了一些,再看,原來最湍急的地方已經過了,快到對岸了。

    我微微放松,可宋子敬突然吼道︰“當心——”

    只見一個黑點直直朝我射來。

    我松開了那只抓著船檐的手。

    “小華——”

    急流一下將我沖出老遠,那支箭射入水里。可我還未慶幸,一個漩渦就將我卷住。我只來得及猛吸一口氣,就被卷入了水里。

    我水性不差,可是水流洶湧,我只有隨波逐流的份。這段沒有大礁石,可是我的氧氣漸漸不足。我奮力往上游,可是無濟于事。

    終于,眼前開始發黑,力氣越來越小。再也憋不住的時候,水從鼻子和嘴巴灌了進來。

    原來這就是淹死的感覺。拼命想呼吸,可是灌進來的只有水,水,水。

    我頭腦昏沉失去知覺……

    ……

    一股暖氣猛沖進胸間,逼得我哇地吐出一口水。

    聽到一個洪亮的聲音︰“行了!死不了了!”

    胸腔里一片疼痛,我接連咳了好幾口,把氣管里的水嗆出來。頭還暈得很,腦子里有敲鑼後的回音一直響個不停。衣服自然全濕,被風一吹,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一只大手輕拍著我的背,一股股熱氣從他手上傳過來,烘得我心口很暖和。我大口大口呼吸,然後張開眼。

    自己正靠在一個人的懷里。那人也渾身濕透,頭發還在滴水,卻是緊抱住我,不停幫我順氣。

    我張開嘴,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音︰“我這是死了嗎……”

    蕭暄一巴掌拍在我背上︰“早著呢!”

    我又咳了一陣,掙扎著問︰“宋先生和雲香呢?”

    “有子敬在,他們不會有事的。”蕭暄說,“我們這是在下游,離你們過江的地方有五里遠了。”

    我居然被沖了五里都還沒淹死,命可真不是一般地大。大難不死,現在才開始知道害怕,一回想之前的險狀,渾身發抖。

    忽然有個稚嫩的聲音問我︰“姐姐,你還好嗎?”

    我抬頭,前面不知什麼時候蹲了一個圓頭圓腦的小男孩。這孩子粉 嫩,眉目清秀,怎麼看著有幾分像蕭暄,我大驚︰“二哥,你兒子都這麼大了?”

    蕭暄提高聲音︰“什麼?”

    小正太也歪頭問︰“什麼?”

    我又看清這孩子光著頭,分明是和尚打扮,更驚︰“你居然送兒子去做了和尚?”

    蕭暄簡直想一掌拍死我。從天而降一聲“阿彌托佛”救了我的命。

    穿著袈裟的老和尚,光光的腦袋瘦瘦的身材,精光四射的眼楮,還有老奸巨滑的笑容。這老禿驢怎麼那麼眼熟?

    “女施主,別來……呃,許久不見了。”

    我失聲叫道︰“慧空?”

    慧空和尚頷首︰“正是老衲。”

    我如同看到火星人入侵地球︰“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老和尚摸著胡子笑道︰“佛祖有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我說︰“還以為你要說,哪里有困難,你就到哪里去。”

    老和尚道︰“施主有慧根,就是這個意思。”

    我看向蕭暄,他說︰“大師要跟我們一路北上。”

    “他廟子里的生意不管了?”

    蕭暄黑著臉說︰“一,那不是生意。二,大師這番同行是要助我一臂之力。”

    我仔細打量老和尚,實在看不出他除了一張烏鴉嘴和欺世盜名的工夫外,還有什麼其他本事。

    慧空老頭笑眯眯地湊過來︰“女施主,以後多多關照。”又摸了摸小和尚的光頭,“這是我徒孫覺明。”

    小和尚出奇懂事,說︰“姐姐冷,我們生個火可好?”真是可愛死了。

    我們後來還是轉去了樹林里升了火。男人們(包括小和尚)都暫時去灌木那頭避一下。那個小覺明,今年六歲,兩歲那年父母病死流落街頭,被化緣的慧空和尚揀了回去。小朋友憨厚老實,十分可愛。和尚都吃素,也不知道慧空拿什麼喂他,把他養得這麼白白胖胖,像個小面人。

    我隔著灌木問蕭暄︰“怎麼沒有侍衛?一個老頭,兩個婦孺,萬一遇到襲擊,你怎麼顧得過來?那個什麼李將軍唐少俠呢?”

    蕭暄說︰“他們都在仁善縣等我。”

    忽然一只鳥兒飛進林子,嚇了我一跳,趕緊裹緊衣服。結果卻是只傳信的鳥兒,蕭暄告訴我︰“你的宋先生和雲香都已經平安過了江,現在往湖州方向走。”

    “他們都沒事吧?”

    “信上沒寫,就是沒事。”蕭暄說,“我已將你的情況告訴了他,我們在仁善縣匯合。”

    我放下心來。

    烤干了衣服,我們稍微整理,再度出發。川江一過,就是湖州。只是我們遠離官道,人跡稀少。不不不,何止!那參天高樹,那厚實青苔,那腐敗樹葉,那纏繞的藤枝。我們分明是在原始森林里!

    我縮著脖子走,提心吊膽地問身後的蕭暄︰“會不會有蛇竄出來咬我一口?”

    蕭暄本來就嫌我速度慢,不耐煩道︰“怎麼會……”

    他話沒說完,我突然感覺到一個冰涼的東西纏繞上我的腳踝。寒毛瞬間唰地全部倒立,我尖叫一聲跳到蕭暄身上。

    “啊蛇蛇蛇蛇蛇————————”

    蕭暄被我撞得倒退好幾步。老和尚回過頭來問怎麼了怎麼了?

    我那條腿都已經僵直住了,閉著眼楮叫︰“蛇纏上我了!”

    小覺明伸手撥弄︰“是這根藤嗎?”

    我睜眼。腳上的確只纏著一根嫩藤。小覺明把它解下來,疑惑地看了看,又看了看我。

    我的臉騰一下紅了。

    小覺明還說︰“姐姐不怕。我們進山的時候,身上都撒了避蛇藥粉了,你不知道嗎?”

    我扭過頭去看蕭暄,這廝正憋著笑,像憋著大便一樣。可惡的家伙,給我撒了藥粉也不說,就等著看我笑話!

    大概因為我臉色一直難看,晚上歇下來的時候,他特意捉了兩只兔子三只野雞回來,親自處理。

    我這才發現他的手上有好多細細的新傷,不由問︰“這都是怎麼弄的啊?”

    蕭大俠還沒說,小覺明就已經搶道︰“哥哥跳下水去救你時,給石頭和水草劃傷的。”

    我望向蕭暄。活雷峰似乎正因為自己的高尚品德而得意微笑,繼續給兔子剜腸挖肚。

    我劈手全部奪了過來,輕罵他︰“有傷也不怕感染,趕快洗手去。我來。”

    蕭暄開口要說話,我踹了他一腳,他老實走了。

    我把雞連毛糊泥裹著埋地里,上面升火,然後私自用了蕭暄的寶劍,穿了兔子在火上烤。蕭暄看到,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也沒說什麼。

    火劈啪響,兔子漸漸開始飄香,老和尚在給小和尚講一個王子離家出走最後修成正果的故事,小和尚卻坐不住了,不住往這邊望。

    老和尚無奈一嘆︰“也罷,也罷。心不在佛。”

    我冷笑︰“若心中真有佛,不必念,佛就能知,又何必成日上香禱告呢?”

    老和尚說︰“誠心禱告,是為求佛保佑。”

    我繼續冷笑︰“概率學產生于賭博,藝術起源于巫術。而宗教呢?遠古時候有個人很空虛無聊,于是他拿泥巴塑了一個像,假想它是萬能的上帝,然後開始對他頂禮膜拜。這是一個對自己不斷催眠的過程,很久以後他自己也就相信了這個東西是萬能的神,還對這個泥巴像怕得要死。這純粹沒事兒找事兒。”

    老和尚摸著胡子笑了︰“你還在記恨我說你要母儀天下?”

    我被揭穿,惱羞成怒,自己撕了兔子肉吃。

    老和尚也撕了一大塊,分了兔子腿給覺明。

    我驚訝︰“我以為你是和尚。”

    老和尚道︰“我當然是啊。我還有朝廷發的金冊呢。”

    說著從懷里摸出一個硬本子。我打開看,“皇帝奉天之寶”幾個紅字好生刺眼。我感嘆︰“還是國家認證的呢。”

    老和尚得意。

    蕭暄已經把雞扒了出來,敲去泥,露出里面白嫩嫩香噴噴的肉。老和尚獻寶似地遞上一個小包︰“鹽。”

    我倒。我問︰“您袈裟里還有什麼?”

    老和尚摸了摸說︰“碗,創傷藥,嗅鹽瓶,藥丸子,小刀,繩子……胡椒面要嗎?”

    “要。”我拿來撒一點在雞腿上。

    吃完了飯,蕭暄對我說︰“跟我來一下。”

    我跟著他來到不遠處的小溪邊。

    他對我說︰“把鞋子脫了。”

    我忙把腳縮回去。

    蕭暄說︰“那好,我不管你腳上的水泡了。”

    我只好又把腳伸了出來。

    他幫我把鞋脫了,將我的腳放在他膝蓋上。我疼地絲絲抽氣,他嘆了一聲,動作放得更輕了。

    我們走了大半天路,又是在林里穿梭。我這個養尊處優的身體可是經受了嚴峻考驗。只是我沒說,他怎麼知道我的腳打起泡了?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溪水泛著一點殘光。不遠處的篝火邊,老和尚在給小和尚講故事。山林不靜,歸鳥正在枝間歡叫。天地間一派祥和。

    我輕聲問︰“帶著我,方便嗎??”

    蕭暄繼續抹著藥,問︰“什麼方便不方便?”

    “我雖然從來沒有經歷過躲避過敵人追殺的日子,但是我也知道,人越多,目標越大,越是不安全。”

    蕭暄停了下來,盯著我說︰“你多大一個人,目標能多大?”

    我聳聳肩︰“我什麼都不會,只會給你們添麻煩。”

    蕭暄繼續給我上藥,“很高興你還有點自知之明。不過能怎麼辦?把你丟在山里喂老虎?”

    “啊呀呀,不要把姐姐丟在山里餵老虎。”小覺明不知什麼時候跑了過來,童聲童氣道,“姐姐是好人,只有壞人才喂老虎。”說著挽住我的手,把那顆胖腦袋靠在我肩上。

    我樂︰“聽到了嗎,二哥?人家孩子都比你能辨忠奸。”

    蕭暄奸笑︰“覺明,你師爺爺還沒和你說,女人就是老虎嗎?”

    小和尚歪頭想想︰“我問師爺爺去。”

    我看著他屁顛顛的背影,忽然問︰“他不會是我真二哥的兒子吧?”

    蕭暄一頭黑線,“謝昭華,你會算術嗎?”

    “怎麼不會了?”我不悅。

    “那我問你,你真二哥死了幾年了?”

    “十年了啊。”

    “那孩子多大?”

    “六歲啊。”

    “那不就是了。”蕭暄給了我一個三白眼。

    我不服氣︰“我聰明得很呢。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

    蕭暄斜睨我︰“是嗎?”

    我忽然想到,說︰“我以後不叫謝昭華了。”

    蕭暄笑︰“那以後叫你什麼?”

    “小敏。”我搖頭晃腦,“謝昭華已經跟著宋書生私奔了。投奔燕王麾下的是‘玉面聖手’小敏姑娘。”

    這句話提醒了蕭暄︰“張秋陽的書你放哪里的。”

    我說︰“家里。帶出來心里不塌實,再說我都能背下來了。”

    蕭暄道︰“看,你能療傷治病,並不是一無是處的。”

    我眯著眼︰“你這是誇我嗎?”

    蕭暄但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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