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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紅娘闖高門【穿越要在加班後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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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02:55:13 |倒序瀏覽 | x 2
紅娘闖高門【穿越要在加班後之一】作者:寄秋

紅娘穿越成不受寵嫡女,還衰到被浪蕩四皇子看上,天天霸凌她?!

身為婚姻介紹所的搶手紅娘,她搶錢搶得不亦樂乎,
卻因為要處理難纏客戶的Case,遇上一場大火,穿了!
原以為新身分是定國公的嫡女,可以吃香喝辣,當個好命的米蟲,
誰知這嫡女一點也不受寵,竟得自己抓魚摘菜,比村婦還不如,
她只好靠著星座書和紫微斗數招搖撞騙,養活一大莊子的人,
說也奇怪,她明明就是神棍,又不可能洩漏天機,但還是遭報應了!
一名神祕的浪蕩子突然死纏爛打住進莊子,成日以激怒她為樂,
偏偏她娘超級樂見其成,只差沒把她直接打包送去給他整,
她這才發現,原來人家是當朝四皇子,難怪跩得二五八萬,
而那天大地大我最大的囂張口氣,也讓她非常熟悉,就像──
夏文軒,毒舌的天才大律師,她前世的奧客冤家?!
尼馬!難道那傢伙怪她上輩子沒給他好姻緣,特地追來逼她以身相許?
別鬧了,他老兄的命一堆人搶著要,嫁給他她哪有好日子過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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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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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02:55:40
歲月催人老 寄秋】

新的一年又來了,跟大家拜個早年。

時間過得好快,日子一年一年的過,記得以前秋很愛到附近正在采收的農田撿拾落花生和地瓜,農田的主人不會阻止采收過的農田任人掇拾,常常一「收成」就是好幾十公斤,撿得對農田主人很不好意思,畢竟人家拿來是賣錢的,被一人一大袋的搬多虧錢呀!

秋喜歡吃煮過的花生,所以每次一拾回家就煮上一大鍋,吃不完便曬乾,風味更佳。

因此每每到了花生采收季節,秋就有吃不完的花生,最後多到沒地方曬,花生因過於潮濕而發霉,不得不丟掉,不過秋還是對採花生樂此不彼。

可是這一、兩年來秋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一開始是采收期碰到秋要趕稿,因此只能看兩眼過過癮便一臉落寞地回家,後來秋是真的發懶了,明明很想下田撿花生,但是油門一踩就踩過頭,再倒車好像不太好,於是就算了。

一次、兩次、三次後,臉皮好像變薄,覺得跟一群阿婆搶花生撿有些過意不去,漸漸地就不去了。

其實心裡還是很想啦,因為撿花生很好玩,還可以一邊撿一邊和阿婆們聊天,順便交流一下秋不知道的八卦。

這也是和鄰里連絡感情的方式之一,大家說說笑笑也熟了,一聊開,誰是誰的女兒、誰是誰的親家,牽來牽去的結果,最後才知對方居然是秋許久不見的親戚,天哪!也太玄了吧!

不過是很遠很遠的遠親,遠到不可考,大概秋的外婆才曉得。

近來,秋覺得自己越來越懶了,也因為少運動的因素,體力好像不太好,很容易累,加上停了「貝樂克」治B肝的藥後,秋的精神明顯變差,以前可以整天寫稿、整天看小說都不累,現在只要三、四個鐘頭以上就會猛打哈欠,很想很想睡覺。

幸好秋還有一種天蠍座的優點,那就是善忍耐,意志力堅強,每次想睡的時候就強迫自己撐住,一直在心裡和自己對話--

寫稿寫慢一點沒關係,有寫就好,平時十張稿子寫七張也就夠了,能撐著不睡已經很強了,偉人,偉大,超強的大偉人,再忍耐一下就可以去睡覺了。

唉!秋很可憐吧!用催眠的方式自我洗腦。

啊!不行了,明天要去看醫生,寫稿寫多了手指頭又開始痛,上回治療到一半又開稿,這一次要治好為止,不然……不然……

嗚!不然再繼續嘍!還能把手指砍掉不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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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5-5-5 02:56:07
第一章

「素月姊,素月姊,你……你不要再逼我了,枉我把你當再生父母般崇拜,你怎麼可以這麼心狠手辣的對待我,我……我死不瞑目啦!我要扎小人詛咒你牙疼!」

一聲痛不欲生的高嚎做作的抽噎,彷彿正處於慘不忍睹的水深火熱之中。

「林曉羽,你有膽在本娘娘面前再說一遍,皮在癢了是不是,老娘送你一記九陰白骨爪。」明知道她牙不好,這輩子最怕看的就是牙醫,居然敢拿她一口爛牙來咒她,活膩了。

戴著銀框眼鏡,鏡架還綴了幾顆招挑花的小粉晶鑽石,一身女王派頭的張素月仰高四十五度角斜睨人,應該很撩人的丹鳳眼微微下垂,威嚴很足但明顯不夠嬌媚。

沒辦法,這位德高望重的素月姊已五十有六了,魚尾紋明顯地可以夾死三隻蚊子,可是不服老的她老做少女打扮,臉上的妝比誰都濃,活像嘴角點了顆大紅痣,頭上插了朵大紅花的媒婆。

也沒錯啦,媒婆正是她引以為傲的職業,讓人比較受不了的是,明明是「姨」的年紀還厚顏無恥地要員工們喊她一聲:「姊」。

素月姊一家從曾外婆到她已經做四代,專門為人牽紅線,只是雖然她非常熱衷「有情人皆成眷屬」,但是在生育率年年降低的今日,不婚族越來越多了,讓她的媒人生涯越來越難生存,幾乎成了沒市場的黃昏產業。

不過山不轉路轉,她不想祖上留下來的積德行業斷在她手中,因此一發狠,牙一咬,索性拿出全部積蓄開了一間婚姻介紹所,讓娶不到老婆、嫁不出去的曠男怨女有個看對眼的機會。

果然車到山前必有路,真讓她開出一條康莊大道,業務從挑人、收件、說媒,到包辦婚禮事宜全都包,短短時間就讓幾坪大的婚姻介紹所擴充到百來坪,員工共二十幾名,其中以業績最好的林曉羽最得她青眼。

也不知是天生就適合走這一途,還是狗屎運亨通,林曉羽當初誤打誤撞成了金牌紅娘,牽紅線的精準度可比月下老人,看人的眼光堪稱一眼定江山,直覺比電腦配對還准,只要經由她的手牽成對的,沒有一對不走入禮堂,而且幸福美滿,夫妻和樂,不出三年便牽女抱兒來致謝。

可是,人太能幹也有個缺點,那就是……

「噢!素月姊,你下手輕一點,把我腦袋打開花了,看誰替你去應付來自澳洲的大奧客。」一提到那個人,抱著頭呼痛的林曉羽立即表現出萬分的悲痛和「我很忙」的拒絕態度。

不是她要推客戶,實在是打她入了這一行以來,從未見過這麼有「原則」的男人,讓她笑得顏面僵硬仍討不得一次好,還得忍受他眼底的失望和嘲諷。

只要遇到他,她的頭就開始疼了,那是個妖孽呀!比打不死的小強還難纏,簡直是她紅娘生涯中最大的坎,她寧可去爬八千八百公尺的喜馬拉雅山也不願碰到他,那人的眼界長在頭頂上,專往她心口上插刀。

「什麼來自澳洲的奧客,會不會說話呀!你知不知道幹我們這一行要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面對衣食父母要畢恭畢敬,笑臉迎人,像夏先生這樣的金主……呃!我是說出手大方的客戶,比天上掉金子還難得,別人求都求不來……」

以下是一千三百多字的口水就此省略,張素月的長舌向來有目共睹,她可以滔滔不絕地說上五個小時,中途不休息,不換氣,把人逼到瘋為止。

在工作上熱誠第一,凡事跑最前頭的林曉羽其實私底下是最為人唾棄的魚乾女,她能坐絕不站,能躺絕不坐,她是足不出戶的奼女,一有放假寧可窩在小窩裡裹著棉被趴在床上看小說、漫畫,要不是不工作會餓死,她更樂於當個終日曬不到陽光的穴居人,把養不白的麥金膚色悶成吸血鬼般的蒼白,生平志願是最好別攬事,准五點下班再好不過了,而這輩子最討厭的一件事是-加班。

她將張素月的碎碎念當耳邊風,眼看著牆壁上的時鐘滴滴答答地往前推進,五點零三分、五點零七分、五點十分……心裡急得慌,扣掉她趕捷運、洗澡和吃晚餐的時間,七點的韓劇重播、八點的鄉土劇,還有她剛借回來的七本小說……哇!真的會來不及啦!

素月大姊,你也行行好,快放人吧!她真的真的不想再加班了,錢夠用就好,累死自己有什麼好處。

「素月姊,我趕五點半的車……」她的話赫然停住。喝!好鋒利的眼刀,幾乎要刨下她一塊肉來,真有魄力呀!

汗!不愧是素月姊。

「曉羽,你那間小套房的貸款要繳了吧!」素月娘娘的笑容可掬,耀眼閃亮得可比十噸重的發光黃金。

一提到十坪大的小蝸居,林曉羽眼中的雄心萬丈頓時萎靡成豆腐大小,「素月姊要提早發薪水給我嗎?」

張素月笑臉如月,圓得喜氣。「夏先生說了,今晚的相親宴若由你全權負責,不論成與不成都是一萬六起跳的大紅包。」

「怎麼又是我,不能換個人嗎?秀秀、美月、華香……她們一個個比我資深。」才三年資歷的她在前輩面前與菜鳥無異,她想回家看電視,抱她的黃色小鴨抱枕。

被一一點名的周秀秀、李美月、華香倒是樂意得很,個個發亮的雙眼睜得比狗兒見到肉骨頭還圓,巴不得這塊甜得膩人的大餅掉在自個兒頭上,眼巴巴地露出垂涎不已的表情。

不是她們要搶同事的Case,而是這位夏先生實在太搶手了,不但人長得帥又多金,風度翩翩又氣宇軒昂,搶著和他相親的女人多到排不下,是婚姻介紹所員工眼裡最上相的金龜婿排行榜第一名。

雖然有點嘴賤的小毛病,說話惡毒又毒辣,不過無損他年收入千萬的身價,尤其是一出手便是沉手的紅包,再大的缺點也會變成完美無缺的優點。

介紹所裡人人都喜歡他,唯一的例外是深受其害的林曉羽,在經過夏先生無數次的相親失敗後,苦不堪言的她只想遠離他,他是害她一再加班、一套十本的小說看了半個月還看不到一半的罪魁禍首,仇深似海呀!

「五千元。」

聽到五千元,林曉羽心頭咚了一下。

「夏先生說他和你比較熟,換個人他不習慣,會害羞,所以……」張素月的笑具有十足的威脅性,一副她敢搖頭,小心荷包縮水的神情,沒有妥協餘地。

「害羞」她氣岔了一下,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那個臉皮比銅牆還厚的傢伙會不好意思?林曉羽在心裡腹誹,鄙夷某人的不要臉。

縱然不情不願,但被逼上陣的小魚乾最終還是忍著滿心的不甘赴會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她說服自己為五斗米折腰不算什麼,只是這一次若再不成功,她發誓再也不接夏先生的委託,管他能不能找到興趣相投的伴侶,他娶只烏龜算了,龜殼夠厚,承受得起他的唇槍舌劍。

「這位是夏文軒先生,今年三十二歲,從事律師工作,從未有過任何婚姻紀錄,也沒有子女,無不良嗜好,有車有房有存款,不與父母同住,要求簡單的生活……」

本來就滿意男方外表的相親對像許小姐,一聽到他有車有房有存款,有份收入頗豐的高尚職業,還不用與長輩住在一起,那雙描繪得嫵媚的水眸亮如星,嘴角的笑意滿到不行。

「夏先生,這位是許慧慧小姐,二十七歲,是小有名氣的小提琴家,榮獲幾項國際性大獎,目前正打算在國家音樂廳開場小提琴演奏會,你若有空不妨去聽聽……」

一回生二回熟,交流交流感情,有來有往幾回,此事就成了,水到渠成。

林曉羽對自己牽紅線的本事相當自豪,她如今牽過的姻緣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她一眼瞄過去就曉得哪個鍋該配哪個蓋,只要稍稍撮合一下,十之八九結成連理,百年好合。

她一看許慧慧喜上眉梢的嬌羞樣,就知道此事有譜了,那一眨一眨的媚眼直往對面的男人拋,根本用不著她出馬,人家自己就能搞定,她成了名副其實的陪客,是個擺設。

不過她可不敢高興得太早,女追男隔層紗是沒錯,可是每回一到了關鍵點令她頭疼的事肯定會發生。

果不其然,她眼角一瞟,那張似笑非笑的帥氣臉孔映入眼簾,還刻意朝她眨眼,似乎在說:「辛苦你了,這樣的貨色你也找得到,待會兒的娛樂費絕對少不了。」

氣在心裡口難開呀!他到底要不要相親,還是存心尋人開心,條件這般好的許小姐再看不上眼,那就是他個人心態有問題,需要看的是心理諮詢師而不是費心思找老婆。

「夏先生,你叫我慧慧就可以了,像你這般出色的男子是女人的良緣,能與你坐在這裡共進晚餐是你我的緣分,我醉心於音樂,不善言詞,若有不妥處望請見諒。」

許慧慧的一雙眼睛快黏到夏文軒身上,上身有意無意地往前傾,露出飽實的深凹溝。

她的大膽作風,林曉羽習以為常的當作沒看見,非常安靜地吃著眼前的沙朗牛排,反正是金主付帳,不吃白不吃,不吃飽一點沒法應付等會兒的會後檢討,她不想浪費食物,氣死自己又餓肚子。

根據她以往的經驗,夏先生的難搞是史上之最,接下來肯定有場硬仗。

「許小姐客氣了,你容貌美、氣質佳,又有良好的家世和高貴的品德,任誰都會為你一見傾心,掛念不已,盼能和你朝朝夕夕。」夏文軒優雅地轉轉避小人的尾戒,面上掛著溫和無害的笑容。

這才是他厲害的地方,看似完全沒有殺傷力,將人的防心徹底瓦解,好似天底下沒比此時更美好的事物,佳人美酒相得益彰,令人醉心,然而就在你放鬆之際,他又會露出猶如豹的潛伏,狼的狠厲,在攻擊的瞬間直取咽喉。

一聽讚美,故作嬌態的許慧慧眉眼染笑,好不開心。「真的嗎?能和夏先生相談甚歡是慧慧的幸運,芸芸眾生中與你相遇是上天的恩賜,我十分樂意和你交往下去……」

她話意點明,相當中意此次的相親,希望能緣不斷、情分深,她自信的揚起下顎,認定他拒絕不了她,他已經是她看中的囊中之物。

「交往不成問題,只是我對妻子有些小小的要求-你會下廚嗎?」他不想娶個菩薩來供著,三餐飲食、日常起居若還得自行打理,那還不如不娶。

聞言,她頓了頓,面露一絲為難,舉止高雅地以餐巾紙拭拭嘴角,「我的雙手是用來拉小提琴的,自幼便不沾油煙以免損及手的靈敏度,料理是廚師的工作,我不好掠美。」

她言下之意是別指望她洗手作羹湯,廚房裡的事她一竅不通,如果他是個好丈夫就該體諒她為音樂的付出與犧牲,並且疼惜她、給她一個無須煩憂的良好生活品質。

「你連最起碼的廚藝都不行怎麼當個好妻子,男人辛苦地在外面工作一整天,回到家只想有熱菜熱湯可吃,這些你都做不到?」他口氣飽含失望,好像不善廚就不是個好女人,她千般萬般的好,可是美中不足,有瑕疵。

「我會小提琴……」

夏文軒手一舉,感慨地歎了口氣,「你要用小提琴賺錢嗎?日後由你負責生計,全世界巡迴演出?」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事,一旦有了婚姻自是待在家裡陪伴丈夫,女人家有了依靠何必再奔波勞碌。」她沒說出口的是她雖是小有名氣的小提琴家,偶爾上台表演還行,若以此為生還不到火候。

「那就是我養你嘍!除了小提琴外你還有別的技能嗎?」人人想找長期飯票,那就要看他肯不肯當冤大頭。

「這……」許慧慧的表情一僵,修長手指在潔白如新的桌面輕輕一刮,不太悅色。

「家是兩個人組合而成,各司其職,沒有人可以什麼都不做而坐享其成,我討厭家裡有外人走動,所以我的妻子不但得家事全能,還要能把裡外的瑣事都安排地一絲不苟,井井有條,例如親戚朋友間的婚喪喜慶、公事上的應酬,總之必須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定時向長輩們問安……」

「……」許慧慧胃口大失,面色如霜,沒多久便藉口有事先行離去。

雖然不到不歡而散的地步,女方離去時還有幾分想要男方退讓的不捨,可是在林曉羽看來,今天的相親已經黃了,根本不用她拿出星象學和紫微斗數來排算,十成十是沒了下文。

她很生氣,但是能氣什麼呢?人家看不對眼她還能硬牽線不成,結親不行反結仇是造孽,她有職業道德,不會黑心肝地把明知不合適的兩人硬湊成對,反而誤人一生。

只是她很難不在心中向老天祈求,讓她能盡快擺脫超難搞定的夏先生,最好有多遠離多遠,別來禍害她。

「小羽,你的嘴角歪掉了,有病要快醫,不要拖到病入沉痾,我認識不少大醫院的醫師,不用擔心排不到病床。」呵……她瞋目瞪眼的模樣真可愛,像只炸毛的小花貓。

深吸了口氣,又吐氣,她在心裡默念,世間謗我,欺我,辱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我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且看他……

哼!人是會有報應滴。

「夏先生,我和你沒那麼熟,請叫我林小姐。」風水輪流轉,總有一天她會討回這口鳥氣,等著瞧。

林曉羽腦中出現一個畫面,她一腳將夏文軒踩在腳下,左一拳右一拳揍得他鼻青臉腫,腦袋瓜子長出好幾顆香菇般的腫包,他的臉也成了連父母都認不得的豬頭,而她叉腰狂笑,他滿臉淚痕,可憐兮兮的小受樣……

「林曉羽小姐,我們好歹也相識半年多,再說不熟就客套了,我哪一次相親不是你安排的,算一算我見你的次數比打官司的委託人還多,你真該感到榮幸。」她幾乎成了他的飯友,兩天不碰一次面便渾身不舒坦。

看他的悠哉樣,林曉羽很火大的闔上電腦,塞入裝了雜書和客戶資料的公事包裡,「第二十九次,你還想湊個整數是不是,我百對佳偶的招牌就要砸在你手上了。」

「嘖!這事怪在我頭上,未免太不講道理,我也想早日覓得命中的另一半呀!可是緣分不來能怪誰,你瞧我多積極,你們介紹所一通知我有合適的對象,我哪次不是百忙之中抽空而來,小羽妹妹,你欠我一個公道。」夏文軒舉起酒杯,輕啜了一口香醇的紅酒。

林曉羽想哭的念頭都有了,她怎會碰上這個淨說瞎話的魔鬼。「上回你說要找個有氣質的,旁的不會不打緊,耐看就好,再上回說看膩了大家閨秀,想找活潑一點的……

「上上上回是小家碧玉,你嫌人家不夠端莊,可愛的小虎牙像吸血鬼的獠牙,還有銀行女經理你覺得市儈,美術老師太柔弱,專櫃小姐妝太濃,空服員又飛來飛去,花店老闆、上班族、公務人員、水果西施……」

他沒有一個不打槍,甚至還會毒舌到讓一心嫁個好男人的相親對像哭著跑出去,他再一臉無辜地埋怨現今的女人太嬌氣,一點實話都聽不得,他好心沒好報,落得一身腥。

「小羽,你嘴角沾到醬汁了,我幫你擦擦,女孩子家要注意儀容,給人留下好印象。」夏文軒像心無邪念的好大哥,手指滑過染上玫瑰花色澤的粉嫩唇瓣。

指尖冷不防輕輕一觸,彷彿有電流通過似的,猛然嚇了一跳的林曉羽差點跳了起來,面頰不自然的漲紅。「少……少動手動腳的,我自己擦,你最好想清楚自己想娶……」

咦!什麼味道,有東西燒焦了?

一股濃煙忽地從天花板的冷氣孔竄出,很快地蔓延整間餐廳,林曉羽還沒反應過來,火花轟地爆開,從天花板一直延燒到地面,木製的牆面也火花四起。

「小羽,小心-」

小心什麼?

一股熱浪迎面襲來,頭頂上搖搖欲墜的水晶燈筆直墜落,她以為死定了,卻有人突然抱住她,但是……煙好大,好嗆鼻,呼吸好困難,是誰壓在她身上,一動也不動地護著她……

「啊!有火-」

快跑,大火來了,要燒到頭髮了,她的腳好痛,好似踩在燒紅的木炭上,寸步難行。

不跑不行,會被燒死的,她的韓劇還沒看完、借來的小說也還沒還給租書店、冰箱裡的乳酪蛋糕吃了一半,還沒喝完的可樂還冰著、滿床的漫畫和海報、沒洗的臭衣服……

不想死,要活著,她還有好多好多事要做,還有好多好多的書要看,她的牛肉麵和臭豆腐、起司味十足的比薩和蜂蜜蛋塔,淋上焦糖……她的炸雞、薯條、雙層漢堡……

嗚嗚-誰在哭?她還沒死呢!

快睜開眼,快睜開眼,不能被濃煙打倒了,要是暈過去就醒不了了,真的要找老祖宗們報到了。

可是越想清醒眼皮越重,兩條腿像綁了鉛塊般,一步也移不開,她連動的氣力也沒有。

林曉羽幾乎是使上吃奶的力氣才勉強睜開一條小小的眼縫,但是沒什麼用處,視線是模糊地白茫茫一片,隱約可見幾個重疊的身影在晃動,其中一人似乎拿了碗朝她走近……

哇!這是什麼東西,好苦,比她玩大冒險遊戲被灌的苦茶還苦上一百倍,整個嘴角都澀得發麻了。

天哪!到底是誰在惡整她,這個整死人不償命的惡作劇太過分了,她一定要用擺了一星期沒洗的臭襪子反整回去。

「小姐,不怕不怕,沒有火,富春陪著你……嗚,可憐的小姐,你會好起來,富春在你身邊……」

富春是誰?

猛然被入口的苦藥嗆了一下,重重咳了幾聲的林曉羽終於從喘不過氣的窒息感中醒了過來,她覺得眼前的景致驀然清明了許多,有桌有椅,有半人高紫檀雕花妝台,一張圓凳……

不會吧!是紫檀木,她是不是看錯了,那是有市無價的極品,一張小凳子就要數十萬起跳,更別提一整組紫得發亮的傢俱,這要拿到蘇富比拍賣得值多少錢呀!

再瞧瞧那雕花多精緻,現在的工藝很難達到這種水準,還有那古樸的色澤和天然而成的花紋,絕對是天價。

沒見過潑天富貴的林曉羽滿眼是錢的符號,心中的算盤直盤算著,口水暗流地想著這些東西是她的該有多好,隨便一樣都能讓她大發特發,成為大富婆。

垂涎呀!要是能坐擁錢山,她就把筆電往素月姊臉上甩去,然後很瀟灑地落下一句,老娘不幹了,天天宅在家裡當快樂的魚乾女。

「等……等等,你……你把我抱太緊了,我……我沒辦法喘氣……」這軟軟的是什麼……

從鈔票從天而降的幻想回過神來,定神一瞧的林曉羽為之傻眼,原來差點悶死她的是一對碩大的胸部,飽得她兩手大概都捧不住,這位熱情又有謀殺嫌疑的大奶媽,簡直是活動凶器……

呃!等一下,這細白柔皙的手是誰的,小的好似兩隻剛出生不久的小乳兔,瑩白地幾可透光,盈盈蔥指纖細地宛如水筍,看不到一絲暗沉和雜毛,白裡透紅,玉質生輝。

小尾指動一動,拇指彎一彎,五根纖指做出幾個動作,這……這是她的手

反應慢得出奇的林曉羽輕輕一眨羽睫,後知後覺地觀察四下環境,又眨了眨好幾下眼睛,看能不能把眼前的幻象眨掉,這……太超乎常理了。

空氣中有木炭燒紅的味道,角落有個放上藥盅慢慢熬燉的紅泥小爐,紙糊的格子窗,煙紅色垂地的繡花錦幔,紮著雙髻的石青衫裙丫頭和一身古裝,發上簪著碎金長釵的豐滿少婦。

是夢吧!她還沒睡醒?但是,也未免太真實了,她居然聞到桂圓甜棗粥的香氣,肚子也配合地發出咕嚕咕嚕的腹鳴。

「小姐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嚇死富春了,富春以為……嗚嗚-小姐沒事了,富春安心了……」抹著淚的女子綰著婦人髻,又哭又笑的淚雨不止。

「什麼,小姐醒了」

又是一道慌慌張張的瘦小身影跑了過來,正是剛才蹲在爐火前的小丫頭,看來約十四、五歲,同樣是兩眼噙著要掉不掉的淚珠,又驚又喜地搓著瘦削的小手。

內心困惑不已的林曉羽強裝鎮定,她先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方才用奶悶住她的小婦人,再瞧鼻子上長了幾顆雀斑的小女生,想著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是有人故意整她?她第一個想起的是老打擊她的夏文軒。

那人是陰險而且沒道德、沒是非觀念,只要他爽,搞不好連祖墳都能刨了,何況是戲弄她一個小小婚姻介紹所的員工,他肯定是聘了臨時演員來整她,自己再躲在一旁看戲,等她上當就跳出來嘲笑她腦容量只有一顆高爾夫球大小。

可是她好像忘記了什麼,頭有點痛……林曉羽下意識地往後腦勺一摸,但手舉到一半就被攔下了,帶著哭音的小少婦抽抽噎噎地說著-

「小姐受傷了,傷口頗為嚴重。」

她受傷了?為什麼?「你們是……」

「小姐不認得我們了嗎,奴婢是服侍你的阿繡,還有從小陪你長大的富春姊呀!小姐傷得好重……」差一點就救不回來,要是……她打了個冷顫,不敢往下想。看見侍候多年的小姐用陌生的眼神看人,眼淚幾乎奪眶而出的阿繡心急的自報名字。

「你是……阿繡,你叫富春?」嗯!很古人的名字,演得不錯,完全真情流露,不像是假的。

「是,我們是阿繡和富春,小姐,大夫說了,小姐這次的傷是九死一生的凶險,如果有幸醒過來便是大福,只是會有些迷迷糊糊地,過一陣子才會好。」聽說是腦子裡有淤血,要等散開了才會恢復。

富春不太聽得懂大夫的意思,大夫有什麼事都是和阿繡說,而她只能依大夫開的方子抓藥,熬藥,寸步不離的守在小姐身邊,求菩薩保佑小姐度過此次劫難。

「我怎麼受傷的?」她一點印象也沒有,好像是濃煙瀰漫,她吸入過多的煙,眼一黑,失去了知覺。

「小姐不記得了嗎?奴婢陪小姐到山丘那邊摘野菜,風太大吹走了夫人繡給小姐的帕子,小姐一急就追著被風捲走的帕子……」一想起此事,淚汪汪的阿繡哽咽地又紅了眼眶。

小姐當時一想到那帕子是夫人熬著病體繡了三天才繡好的生辰賀禮,便著急地起身一追,根本沒瞧見下方是一處斜坡,小姐一腳踩空便整個人滾落山丘,來不及捉住小姐的她嚇得臉都白了,趕緊邊喊人邊爬下坡底救人。

「小姐的頭撞到石頭,流了好多血,奴婢快嚇死了,後來奴婢背著昏迷不醒的小姐爬上坡頂,富春姊帶了莊子裡的人來了,才把小姐接過去……」阿繡此時的臉色也沒好到哪去,熬夜的黑眼圈明顯可見。

她一回想當日的情景還有點腿軟,心口撲通撲通地跳著,想著自己當時不知哪來的氣力,居然能一個人背起小姐爬過高高的斜坡,比刀子還利的芒草割得她一身傷也不覺得痛,不過同樣的事再來一遍,她肯定做不到,連大夫都嘖嘖稱奇,換成是身強體壯的大漢也不見得能將人救起。

撞到頭?不說不疼,阿繡一提,林曉羽立即疼得眉頭髮皺,「拿面鏡子讓我瞧瞧,我看傷得有多嚴重。」

她還是不信邪,認為一切是人為的安排,一屋子的紫檀木傢俱耶!身為被婢女服侍的小姐怎會出莊摘野菜,隨便一張椅子賣了就能換錢用了,哪需要小姐出門拋頭露面,有這麼窮的小姐嗎?

林曉羽不知道的是養在深閨中的千金小姐向來足不出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最多在園子裡逛個兩圈,對柴米油鹽之事一竅不通,更不曉得日日坐著的竹嵌紫檀圓椅是可以賣錢的,在她們的眼中那不過是張椅子,不值什麼錢。

「是的,小姐。」

天生奴性的阿繡是家生子,她爹娘和兄長為夫人的陪嫁,她從五歲起便在小姐的院子裡打雜,而後隨著夫人小姐一同入住城外的莊子,從此形影不離。

她不多話,主子說什麼就做什麼,中規中矩地近乎木訥,雙手靈巧會裁衣、制鞋、納鞋底,但腦子不太靈光,要她舉一反三簡直是不可能,呆呆地,可非常忠心。

小姐要面鏡子,她絕對不會多事再拿柄玉梳,順手梳理小姐微亂的雲絲,就是一個命令一個動作。

「這是我」盯著銅鏡中那張稚嫩的面孔,林曉羽錯愕地瞠大眼,有幾分沒法遏止的慌亂。

這不是有心人的作弄嗎?為何她整整年輕了七、八歲,還換了一張有點面熟卻又陌生的面容。

無法看得十分清晰的銅鏡裡,她看見的是十五、六歲時的自己,不是很相像,約有五成神似,但是柳眉秀麗,小嘴兒嫩如花蕊,瑩瑩透白的肌膚也較以前的她好很多。

難道眼前這一切……並非有錢人的無聊遊戲?

她纖指虛弱地捏捏嫩得滑手的臉頰,再一次驚訝指上的觸感,比牛奶洗過還滑細,水嫩水嫩地,吹彈可破,重點是-

沒有高超的化妝術,亦非整型,更找不到電影上常見的特殊化妝,這是一張貨真價實的臉,指甲輕輕一刮還會泛紅,留下幾乎淡淡的紅痕。

「小姐不要擔心,沒傷著你的臉,只有一點點小擦傷,抹幾日藥膏便會好了,不留疤。」富春指著大夫留下的藥膏,以為小姐憂心容貌有損,特意出言安撫。

「那我有其他地方受傷嗎?」事已至此,就算她再遲鈍也發現了,自己已趕流行的穿越了。

「腳踝扭了一下,不打緊,大夫說休養個七、八日便可下床,富春剛替小姐上完藥,藥味不好聞,小姐先忍一忍。」小姐最怕疼了,夜裡得加點安神香,睡熟了就不疼。

林曉羽嗅了嗅空氣中的氣味,覺得還好,就是青草味,微帶澀苦。「我昏迷了幾日?」

「五日。」阿繡端了一碗熬得濃稠的紅棗桂圓粥,小口小口地吹涼,送到小姐嘴邊。

「五日……」頹廢呀!有為青年的大墮落,居然躺在床上讓人餵食,不過這正是奼女最嚮往的生活!

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太美好了,再來幾本熱汗狂飆的BL那就太圓滿了,曬魚乾的日子夫復何求。

「緩著點,別吃太急,小姐已多日未進食,先進點甜粥暖暖胃,過個兩三日身子好轉了,富春再弄點小姐愛吃的菜餚給小姐補補身。」沒點血色的小臉叫人看了心疼。

「你叫富春?」她抬眼望著站在一旁的少婦。

「是的,富春是莊子上的管事婆子,夫家姓吳。」她是吳順家的,丈夫是夫人陪嫁鋪子的小管事。

「莊子上……那我爹娘呢?我們一直住在這裡?」她感覺到一絲不對勁,卻又說不上哪裡不對。

有丫鬟、有管事婆子、有著紫檀木傢俱的屋子,由格子窗往外一看,是花木雜錯的院落,以她對古代小姐的認知來看,再怎麼敗落的世家也是住在宅子裡,怎會是莊園?

「這……」阿繡和富春支支吾吾的,似乎難以啟齒,猶豫再三面露苦澀,看向小姐的眼神是疼惜和替她不甘。

「你們不告訴我,我怎麼能安心地養傷,心裡頭胡想一通,越想越心悶,人不開心傷就好得慢……」

阿繡與富春對視一眼,拗不過她,只好徐徐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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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02:56:32
第二章

「小姐,這是奴婢找到你的時候,你緊緊抱在懷裡的東西,奴婢一併帶回來了。」

靠坐在床上的人兒偏頭一看,眼睛登時一亮,咦!米黃色的公事包?

裡面有手提電腦,星座配對書籍,紫微斗數和八字命理書以及客戶資料,只是電腦在這個沒電、沒網路、沒自來水的鬼地方,根本無用武之地。

她皺著眉想,既然公事包都能過得來,為何她的肉體沒來,只有靈魂穿越而非整個人過來,令她一個二十四歲的知識女青年成了十六歲左右的小姑娘。

林曉羽……不,她在這年代的名字叫宮徽羽,同樣有個羽字卻是完全不一樣的際遇,還有個不平凡的出身,她的娘居然是定國公夫人,而她是定國公嫡長女,是擁有傲人家世的名門千金,真正的高門大戶。

在養傷期間,她旁敲側擊打探到,除了阿繡和富春外,她另有兩名從定國公府帶來的丫頭,是對孿生姐妹,比她小一歲,一個叫錦兒,一個叫綿兒,簽了死契賣身為婢。

因為不是家生子,是從外面買進來的,再加上是從小跟著進莊子,所以大戶人家的規矩學得不精,這兩人的話特別多,自然也特別容易套話,她很快就打聽到自己所處的國家叫玉煌國,在位的皇帝叫天時帝,年近半百,膝下有數名成年的皇子但未立太子,最得寵的宮妃是佟貴妃和蘭妃,其次是雲昭儀和玉妃。

當朝皇后曾生育兩子一女,但除了德馨公主外,其他兩名幼子未及一歲便早夭,至今始終無子傍身。

而她和她娘住在莊子裡,對外的說法是她娘要養病,實則是因不明因素被迫移居到陪嫁莊園,將近十年定國公府那邊並未派人來探望,不聞不問的閒置,好似她們的死活與定國公府無關。

打聽到這裡時,她忍不住腹誹,好歹也送些米糧、銀錢來嘛!什麼都不給,根本是想活活逼死孤母弱女,這是不給人活路呀!

難怪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嬌女要去摘野菜維生,沒有生錢的本領又坐吃山空,她不去找出路又有誰能接濟。

只可惜自古紅顏多薄命,真正的宮徽羽在摔下山丘,頭撞到石頭的那一刻就已經香消玉殯,由她這個來自未來的靈魂頂替,重新延續其生命。

不過儘管如此,生活的貧困還是沒有解決……

「富春,我們要唸經當尼姑了嗎?這菜是不是淡了些,我撈了半天才撈到一小口的肉末。」她不是吃素的料,別虧待她的腸胃,她這副身子還在長高呢!要多吃肉才有營養。

富春一臉愧疚的垂下頭。「小姐忍著點,最近手頭緊了些,等吳順撈了魚送來,回頭富春給你燉魚湯。」

「廚房旁的小雜院不是養了雞,把雞殺了就有肉吃了。」無竹使人俗,無肉使人瘦呀!她都快忘記咬在嘴裡滿口油的滋味,香、酥、嫩的金黃雞腿……哇--口水呀!別太氾濫,還沒吃到呢!

「雞要下蛋不能吃,我們等著拿雞蛋賣錢換米。」米缸快空了,得想辦法買幾斗梗米餵飽一莊子的人。

「蛋也要賣?」這個莊子到底有多窮呀!

宮徽羽不免唏噓的暗歎,她美好的奼女生活毀在無米可炊的困境中,她曾納悶堂堂的定國公夫人為何不知道怎麼養活底下的人,她到底在幹什麼,難道她陪嫁的莊子和鋪子毫無進帳?再一細問,這才明瞭她們母女倆目前的處境。

原來她可憐的娘病了,是無藥可救的心病,整日病懨懨地下不了床,無心打理名下的陪嫁,任由鋪子的生意被搶走,而莊子上的產量不豐,空置的土地無人耕種,養殖魚蝦的水池荒蕪成一片死水,雜草叢生。

連自己都放棄了,人還有什麼活頭。

「富春,我娘今日吃什麼?」光看眼前難以下嚥的菜色,她巴不得早日投胎,換個有肉吃的人家。

「夫人說什麼也吃不下,她休息一會兒就好。」富春一臉憂色地說。

「生病怎麼可以不吃飯,富春,蛋不賣了,我另外想辦法弄銀子,把蛋煮了給我娘吃,讓她養好身子再說。」沒有娘,她在這裡的處境更尷尬了,無人可依靠。

什麼定國公千金,還不如賣菜的小販,雖然佔了穿越女的優勢,懂的比尋常人多,可是沒人當靠山,她一個小姑娘的所學所知完全派不上用場。

在這個男尊女卑,父權至上的朝代與國家,女人的社會地位是低下的,別說開店做生意,光是在人前露個臉就會招來流言蜚語,更別提她定國公嫡長女的富貴身份,要是讓人知曉她拋頭露面,她下半輩子也毀了。

「小姐……」富春訝然她的變化,小姐兩眼炯炯的神態一點也不像昔日唯唯諾諾的性格。

「小姐要雞蛋,奴婢去取來。」興匆匆的錦兒一馬當先,衝到圍雞的菜園子撿了好幾顆蛋,母雞剛下的蛋還熱呼呼地,她興高采烈地捧到小姐面前,笑得露出滿口白牙。

有了蛋,但沒有肉,巧婦也難為。

本來懶到底的宮徽羽想了一下,決定到廚房看一眼,她為的不只是娘親,還有她衣食無缺的米蟲生涯,長期「臥病在床」的定國公夫人該振作了,不能再渾渾噩靈等死。

首先第一步是改善飲食品質,人吃得不歡快又怎麼心胸開闊,心不舒坦百病生,因此吃得好相當重要。

民以食為天嘛!養足了氣血才好圖謀明日事,人不能只看眼前小憂。

難得奮發的宮徽羽快步來到廚房,快速掃了不算小的廚房一眼,接著快手抄起食材,很大氣地擺放在砧板上,又放了滿滿一堆雜糧。

她要自己動手?那是不可能的事,能不坐就一定躺著的魚乾女怎會如此費心呢!那太不符合她好吃懶做的個性。

身為莊子的唯一的主子,她一聲令下要廚娘先將白米泡軟,然後添柴升火,再把她挑的新鮮蔬菜剁碎,加入切絲的香菇和日頭曬出香氣的蝦米,以紅蔥頭、芹菜、蔥末、醬油、鹽備著當調味料。

紅蔥頭先下油爆香,接著是炒雜糧,香菇、蝦米、醬油一茶匙,鹽少許,調足味道後放入粥內同煮,小火慢慢熬煮,細細攪拌,不讓粥黏鍋、生焦。

大約悶煮半個時辰左右,加入芹菜末、蔥末,再灑上提味的麻油,一鍋香味四溢的雜燴粥便完成了,誘人食指大動。

以前在下班後懶得煮飯或外出覓食,她的懶人做法便是掃盡冰箱裡的存糧,連花生米和快過期的牛奶一起倒入電鍋裡,加水和剩飯煮成一大鍋大雜燴,以她一個人的飯量可以吃上七天,頂多早餐配個醬瓜,晚飯加盤豆腐乳。

她最節省的就是餐費,午餐的便當由公司提供,有時同事吃不完的雞排和炸魚還能打包,她回家根本不必煮飯,微波爐用熱了就是一餐,多便利呀!

不過她零食的花費最凶,每個禮拜大採購一次,大桶冰淇淋,大包魷魚絲和牛肉乾,大份的餅乾和甜食,巧克力是整盒整盒的買,還有品項繁多的泡麵,應有盡有。

幸虧她得天獨厚,有著讓人嫉妒的吃不胖體質,不管塞多少垃圾食物在胃裡,二十四寸的小蠻腰始終不變。

所以宅也有宅的本事,在外光鮮亮麗受人贊許,誰曉得她回到家是裹著棉被大吃大喝的邋遢樣,邊用腳指頭夾起零食袋,邊看綜藝節目的爆笑橋段哈哈大笑,懶到不用手拿可樂,而是將一根根吸管接長,隔了一公尺也喝得到。

「哇!好香,我聞著都餓了……」錦兒摸著扁扁的肚皮垂涎三尺,兩眼亮得好似見到肉骨頭的狗兒。

「見者有份,待會一人一碗嘗嘗鮮,富春,你盛一盅粥跟我來,我們到娘的屋子去。」也該去見見她娘了,老是窩著總不是辦法,要起床走動走動了。

「是的,小姐。」富春手腳俐落地盛了一盅熱粥,她一盛完走出廚房,一窩蜂的下人趕緊上前搶食。

從清醒過來到認清不是作夢的事實後,心中很虛的宮徽羽一直很逃避見所謂的「親人」,雖然外表還是定國公府的小姐,可內在已經變了一個人,她很怕被一眼識破,當成妖孽活活燒死,枉費她白活一遭。

她不難看出近身侍候的富春和阿繡有所懷疑的眼光,甚至是錦兒綿兒這對孿生姐妹也會吐出小姐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話,她都用傷著了腦子為理由來搪塞,勉強能應付。

好在她裝得像,又有大夫的「腦傷難治」,記憶難免有損的醫囑在前頭,她們這才收起心中的疑惑,當她是受了驚嚇,心神不定的緣故,畢竟她言行舉止雖有些改變卻仍然是同一個人,並未改變。

不過下人不敢質疑她的身份,可是十月懷胎生下她的親娘呢?難道看不出有所不同,此時的宮徽羽並非原來的宮徽羽?

幸好,她的確多慮了,從宮徽羽進門那刻起,長年心思沉重的宮夫人根本沒發現女兒有何異狀,她病容憔悴地半靠著床榻喝藥,眼神無神地盯著窗外的梧桐樹,一葉知秋的蒼涼引發她的感傷。

「夫人,小姐親自下廚為您煮了一盅粥,您趁熱吃吧!小姐很用心地熬煮呢。」

宮徽羽還不曉得該開口說些什麼,眼前的婦人面容蒼白,但是看得出姿色不差,若養好了身子便是雍容華貴的美婦,大家氣度隱隱散發,令她有些敬畏。

所幸身後的富春早一步出聲,態度恭敬的上前將端盅的托盤交給一旁的老婦,再垂目低視地退到床尾。

「你來了,娘好久沒見到你了。」有氣無力地,回過神的宮夫人面露慈愛的朝女兒招手。

「娘。」她輕輕一喚,秉持著多說多錯,不說不錯的最高原則,盡量表現出大家閨秀的含蓄和矜持。

天曉得她裝得多辛苦,手腳不知該往哪裡擺,僅憑著電視裡看來的古裝劇,有樣學樣地依樣畫葫蘆。

看到女兒面色紅潤,不若先前的慘白,宮夫人略微放心的一頷首。「傷好了嗎?還會不會痛。」

「服了幾帖藥,好得差不多了,劉大夫的醫術不比宮裡的太醫差,休息個幾日便無礙了。」她言不由衷的說,其實她好想大飆髒話痛罵那個沒醫德的大夫,出診一回敢要她二兩診金,簡直是開黑店。

她聽富春說現今的幣值,一兩銀子可買三斗白米,一家五口人半個月的口糧,省一點還能吃上一個月,良心被狗叨走了的大夫居然一口價就是二兩,面不改色的削銀子。

雖然病不能不看,可莊子如今已到了拮據的地步,能少花一文錢就省著點用,這種苦哈哈的日子也不知道還要過多久,為了荷包著想,她想省一點,以免糧盡援絕。

但她更想做的是開源節流,穿過來的這幾日,每天都在苦惱著該用什麼方式賺錢,既然頂著宮徽羽的身份做人,起碼要照料她的家人,只是這點太為難她了,要一個懶散的奼女發憤圖強,擔起生計,那跟在她脖子上套根繩索沒兩樣。

「唉!娘是個沒用的,力不從心,沒能給你過上好日子,還要你陪著娘吃苦受累,娘對不起你」握著女兒瘦弱的手臂,悲從中來的宮夫人紅了眼眶,兩眉間愁字成結。

看她快要哭了,宮徽羽手忙腳亂的想為她拭淚卻苦無帕子,為難之際,先前接過雜燴粥的阮嬤嬤遞來一條繡帕,她接過後一面替娘親拭淚一面道:「娘,別難過了,天無絕人之路,只要我們母女一條心,你心疼我,我心疼你,還有什麼難關闖不過去。」

「娘的羽兒長大了,懂得安慰娘親了,娘的心裡歡喜,可是這不中用的身子……」她深深歎了一口氣,面露愁容,失去光澤的雙目宛如死灰,燃不起一絲生命火花。

「誰說不中用了,娘這是心病,不肯放寬心。凡事退一步去想,不要鑽牛角尖,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坎,有心就一定做得到。」她不自覺地用起牽紅線的口吻,鼓勵人要有勇往直前的精神,不放棄便能擁有幸福。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羽兒,你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娘的心裡很苦,你爹他……他被小人蒙蔽了,根本不聽解釋,誤信讒言,他太狠心了,這麼多年的夫妻情分居然說割捨就割捨……」不留一點餘地,逼得人毫無立足之地。

說起昔日舊事,宮夫人眼中淚光閃動,她也是個不肯低頭的倔性子,和夫婿硬著來,明知她只要一開口,曾經恩愛過的結髮夫君不會不顧她的死活,至少會差人送來米糧和銀錢,不落人口實。

可是錯不在她,她始終不願忍氣吞聲,沒做的事誰也不能把髒水往她身上潑,丈夫不信任她是對她的傷害和羞辱,她若是退讓了,豈不是坐實了不實的罪名,讓自己更萬劫不復,從此只是掛個正室的虛名,任誰都能踩在她頭上?

當初她賭的是一口氣,也不甘心平白冠上的不貞,但是她沒料到的是人心,一向與她情意繾綣的丈夫竟會心狠至此,當真不聞不問地任由她自生自滅,十年來不曾來探她一回。

「娘,羽兒是不知道你為何與爹鬧得這麼僵,可是親者痛,仇者快,你若不讓自個兒過得好,一味地傷心難過,那些躲在暗處的小人不是更稱心如意,笑看你的一蹶不振?」

日子過得好壞取決於態度,求人不如求己,如果自己都不自愛了,還奢求誰來愛?人要先愛自己,靠別人不長久。

「娘這輩子是走到底了,就是苦了羽兒你了,娘沒什麼指望……」宮夫人拭著淚,聽不進任何勸慰。

「夫人,粥快涼了,您吃一口吧!」曲著身的阮嬤嬤打斷她的自怨自艾,以眼神示意小姐親手盡孝。

宮徽羽瞧見阮嬤嬤的眼色,立即捧著薄胎繪梅枝的白玉瓷碗,舀了一匙送到宮夫人嘴邊。「娘,喝粥,羽兒的心意你可不能說不。」

胃口雖然不開,可是看到女兒殷切的神情,宮夫人勉為其難的張口,但一入口的甜香軟糯讓她為之一愕,忍不住多吃了兩口,一碗粥很快見底,她又多吃了半碗才嚷著吃不下。

以宮夫人以往的食慾,這一回算是吃多了,人一飽食便犯困,漸漸地眼皮沉重,見狀,宮徽羽吩咐阮嬤嬤扶夫人躺下,稍作休憩,她則領著丫頭及管事婆子離開滿是藥味的屋子。

「富春,我們是不是快過不下去了?」穿著羽絨衣吃火鍋的日子一去不復還了,難過呀!

富春一怔,苦笑。「省吃儉用還能撐上一段時日。」

「可是我不想省吃儉用呀!人活著就是要吃飽睡好沒煩惱,我不要連口肉都吃不到。」她想念烤香腸,一串串烤得流油的烤肉、烤魚、焦香味十足的各式烤料,嘴好饞。

「小姐,是富春無能,沒能讓你過上好日子。」她相當自責,眼中滿是不捨和愧疚。

「不,沒能吃頓好的是主子的責任,該是我讓你們過不愁吃、不愁穿的好生活,富春,小姐我從今日起要覺悟了。」為了美好的將來,她不能再怠惰了,要拿出看家本事。

「小姐不要勉強,富春會打理好一切……」她想著不可以讓小姐受苦,金枝玉葉的嬌軀本就該享福。

「富春,阿繡,我們上街去溜溜,我就不信天要絕我,我們要把別人荷包裡的銀子變到我們的錢箱子裡。」憑著她的知識比別人多知道一些的優勢,她不相信賺不到錢,好歹她也是在都會叢林打滾過的,說白話一點,她可不是吃素的。

「嗄……」富春和阿繡面面相覷,徹底懵了,她們臉上有著錯愕,不解向來安靜的小姐為何口出這種話。

「金雲樓」是天子腳下最大的酒樓,位於帝都最繁榮的地帶,人來人往的街道商舖林立,客如雲湧帶來相當可觀的商機。

而酒樓外那條大道乃是上朝的必經之路,俗諺有雲,一面招牌砸下來,十之八九是當官的,街上放眼望去不是一身官袍便是錦衣玉帶的王侯公子,再不濟也是衣著豪奢的世家子弟,或想和皇親國戚、高官攀關係的富戶。

身無萬貫銀,難入黃金門。

想要在官場上出人頭地,搏一妥當的好官位,來金雲樓找門路準沒錯,保你陞官又發財,擁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只是有一點很重要,要選對邊,別一時眼瞎站錯隊,名利厚祿沒搭上邊反而賠上一條小命,得不償失。

如今的朝廷可說是一分為三,皇上霸權不放,始終不肯放權給底下的皇子們,遲遲未立太子,搞得後宮嬪妃為爭那一份獨寵而爭破頭。

其中以最受寵的佟貴妃之子三皇子呼聲最高,佟貴妃的地位僅次於一國之母的皇后,凌駕六宮七十二嬪妃,聖寵不衰,即使年近四十仍美艷不減,猶如花期正盛的牡丹,獨佔皇上的寵愛,年年進宮的美人兒雖貌美如花也難及萬分之一。

幾乎與皇后並駕齊驅的寵愛是她在宮中生存的利器,也是對唯一所出皇兒的保皇位只有一個,皇子卻有九名,除去身份低下的妃嬪所生的子女外,能與之較勁的共有三名,畢竟皇后無子,這金鑾寶殿上的位子誰不覬覦。

三皇子夏侯禕因母而貴,頗受皇上的喜愛,私底下也讚譽有加,傳聞皇上有意傳位,但被擁立二皇子夏侯祈的宰相所阻,他是端妃之父,亦為二皇子外祖。

謹妃所出的大皇子夏侯禮同樣野心勃勃,雖然謹妃失寵多年,不受聖寵,可是西北一帶的軍權握在她父兄手中,動輒數十萬兵馬乃不同小覷的實力,為人所顧忌。

三位皇子各有仗恃,也互相牽制著,在他們眼中只有彼此是互爭高下的對手,想盡辦法要拉對方下馬,無所不用其極的以打垮對方為目的,絲毫不把其他不成氣候的皇子放在眼裡,氣焰張狂地彷彿皇位已勝券在握。「三皇兄的意思是我若不歸順你便是自尋死路嘍!」

夏侯禕目光一冷,不歸順他便是他的敵人,絕不輕饒。「識相的就不會與我為敵,你該明白朝中的局勢對你有多艱難,沒有我扶持一二,你怕是難有作為。」

溫玉般的磁性笑聲傾瀉而出,溫雅中帶了一絲調侃。「可我就是個沒志氣的窩囊,只想安穩過日,日後做個閒散王爺,不介入朋黨之爭,那個位置誰要誰去搶,與我無關。」

銀白色織錦長袍,腰上別著雲白雙螭搶珠玉玦,一身風流脫俗的俊美男子笑陣輕佻,半是輕狂,半是慵懶的斜睨,一手置於椅靠,歪著身子輕搖繪有松柏長青的摺扇。

因生母位分不高,他是最不起眼的皇子,也常常遭人忽略,雖然生得一副好皮相卻一直庸庸碌碌,並無什麼功勳,在眾多才情、武藝皆出色的皇子中,他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但是在一年前的馬車意外時,他和身懷六甲的四皇子妃雙雙摔出車外,兩人一度斷了氣,可是在送回府裡的途中,這位四皇子忽地睜開凌厲雙眸,那銳利的眼神彷彿從地府歸來,叫人為之一栗。

而後四皇子妃歿,一屍兩命,命大的他居然只受了點輕傷,養了幾日便完好如初,看不出曾受過瀕死的重創,令太醫院的御醫們嘖嘖稱奇。

只是在這件事後,原本平凡無奇的夏侯禎似乎變了個人,平日愛好風花雪月的性子變得不喜與女子親近,一改放浪形骸的作風,引起朝中大臣的注目,甚至是皇上也驚於其改變,漸漸地委以重任,重視起他,也多次在朝堂上誇耀他才智過人。

因為他受了抬舉,其他那些有心逐位的爭權者便起了心思,紛紛想拉他加入自己陣營,多一分助力好過讓對方添翼,先拉到己方的陣線來,以免有後顧之憂。

不過夏侯禕不是第一個找上夏侯禎的人,在這之前夏侯禮已許以厚利,助其一臂之力。

「四皇弟最好要想清楚,不要下錯誤的決定,我能給你無上的榮耀,從此平步青雲,也能一腳將你踩在泥裡讓你永遠也爬不起來。」銀繡四爪龍紋在袖口,渾身貴氣的夏侯禕目光冷厲道。

「三皇兄這是威脅我?真叫人心口發寒。」手持寒玉杯,口說驚懼的夏侯禎卻笑容滿面,不時以調笑的口吻回話,好似兄弟倆只是純粹閒聊。

「四皇弟,不要給臉不要臉,我看得起你才給你機會,否則……哼!我對付敵人的手段你招架不起。」非友即敵,殺無赦,他不會讓潛在的危險蟄伏四周。

天家無情,骨肉至親是個笑話,九五至尊的寶座是用溫熱的鮮血染出來的。

風姿清逸,貴氣過人,輕輕搖扇的夏侯禎發出輕笑。「三皇兄千萬別嚇我,我膽子小又沒本事,要是嚇出病來,父皇著人來問我都不曉得要怎麼回話,不如三皇兄教教我。」

惡人自有惡人磨,一物克一物。

「少拿父皇來壓我,有我母妃鎮著,你能翻出天嗎?」識時務者為俊傑,休要往刀口上撞。

他低笑,「三皇兄,這天下很大,想要手掌乾坤並不容易。」

首先要眼界夠長遠,心胸夠寬敞,有容人雅量,聽得進諫言,不一意孤行,冒失躁急,偏偏以上的缺點夏侯禕全都有,他不會是個名垂千史的仁厚明君,反而更有可能是一上位便大殺功臣的昏君,只顧提攜自己人而枉顧忠良,將成千上萬的百姓推向亡國之路。

其實夏侯禕的阻力不只來自宰相公孫止,還有皇后皇甫玉芷。長年佔據皇上專寵的佟貴妃終是皇后心頭的一根刺,恨不得拔之而後快,尤其是這個女人奪去她的丈夫之外,還意圖爬上後位,那就更加不可饒恕了。

因此皇后自是全力攔阻不讓夏侯禕上位,否則不只她活不了,連她身後的皇甫一族也有滅族之虞,百年世家也將毀於權力鬥爭中,再也無力爭輝。

「真是抱歉了,三皇兄,父皇龍體康泰,能長命百歲呢,我誰也不選,只想抱著父皇大腿當他的乖皇兒。」

呵!若非他對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沒興趣,嫌高處不勝寒,不想當個「孤家寡人」,不然光這幾個腦中無物的草包,他動動小指頭就能把他們打趴了。

目露邪氣的夏侯禎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一爭的鄙夷,俊美的容貌揚起一抹輕誚。

「夏侯--你……你敢不識抬舉--」夏侯禕被他氣得臉色漲紅,恨不得咬下他一口肉。

「怡情養性,莫要為俗事傷神,小心呀!三皇兄,氣急攻心易生急病,為免肝火上升傷了身子,你要平心靜氣,學著閒來一壺酒,醉臥梨花樹下,不聞紅塵事。」夏侯禎舉杯敬他,笑意淡然。

「你……你……」他居然敢拒絕他。「罷了!話不投機半句多。」三皇子怒氣勃發拂袖而去,一句話也懶得再講。

哪知夏侯禎還不肯放過他,在他踏出包廂前,不忘語氣涼薄地落下一句,差點讓他氣吐一缸血。

「三皇兄,別忘了順手結帳,皇弟我阮囊羞澀,多謝你慷慨解囊了。」走穩了,別摔了個倒栽蔥。

夏侯禕冷冷一哼,頭也不回的走開,當了一回任人宰割的大肥羊,好處沒得到反受了一肚子氣。

他是偷雞不著反蝕了一把米,錯估了他向來瞧不起的四皇子,以為小小的威逼利誘就能使其屈從,進而成為自己的附屬,而他只要看準時機出手,皇位便手到擒來。

殊不知夏侯禎志不在皇位,也沒有稱帝的野心,要不是這些沒腦的庸才不斷地騷擾他,讓他無法悠哉悠哉地過平靜日子,他還真不想出手把自己推向風口浪尖。

他這出頭鳥是被逼的,誰叫這些皇子們個個蠢到愚不可及,他不亮亮爪子顯點威風,真當老虎不吃人了。

「喲!夏侯顯擺了,連咱們在皇宮橫行無阻的三皇子也不放在眼中,佩服佩服。」把人都氣走了,夠膽量。

一道黑影從窗外飄入,無聲落地。

「叫誰呢,滿朝姓夏侯的能給你指出二、三十位。」夏侯禎不帶笑意地飲一口酒。

「哎呀!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看我為你千里奔波,差點少掉半條命的勞碌分上,給個好臉色瞅瞅。」他要敢直呼皇子名諱,明兒個這顆項上頭顱就得掛在城牆上風乾了。

「我可是付了銀子。」他冷淡地道。

「我賣的是命,哪天一出去就回不來了,銀兩還不是生不帶來,死不帶走……」他故作唏噓,挽起袖子抹抹無淚的眼角。

「傅清華,你打算一直說廢話嗎?我在城郊有塊靠水的山林地,給你修座墳如何?」他為人大方,挖個坑再送上一口紅木棺,前刻福,後雕壽,送他入土為安。

一聽不鹹不淡的威脅,令傅清華趕緊收起戲譴神情。「你要我安插的人手全安排妥當了,還有名單也到手了,就看你何時動手,我隨時接應你。」

「河上的船隻安排好了嗎?」那可是以防萬一的退路。

「漁船,貨船,舢板船,保證萬無一失。」他辦事是滴水不漏,絕無疏失。傅清華意氣風發的打包票,身為漕幫三當家的他,行船、買賣消息全是箇中高手,鮮少人能及。

「話別說得太滿,我可不想踩著你的背游回岸上。」夏侯禎搖著酒杯,由著杯中酒液成波浪狀搖晃。

「夏侯呃!四爺,我接的頭哪還有什麼不放心,我還另外送你一個消息怎樣。」朋友交情,無價。

「聽說皇上有意招降北地大草原部落,哈哈奴要送女兒進京聯姻以鞏固兩地的盟約,這位公主善使長鞭,有著大草原兒女的剽悍和蠻橫,而且獨佔欲重,不讓夫君納寵,喪妻未娶的你若不想接手這個蠻婆子,趕緊娶個賢妻續絃吧!」

潑辣有餘的哈娃妮公主是個燙手山芋,誰接了誰倒霉。

聞言,夏侯禎挑起眉。「你倒是消息靈通,連皇家內務也知之甚詳,看來只讓你跑腿太大材小用了。」

他在宮裡的人手早已將此事回報,但是秘而不宣,傅清華能從中探知一二著實不簡單。

「哈!我也是剛好從草原部落的人口中得知,他們負責南下採買,搭的便是我漕幫的船,我還海削了一票……」他大有自誇之勢,不讓過往的豐功偉業沉寂。

傅清華說得正起勁,突地眉頭一顰的夏侯禎做了個噤聲手勢,接著衣擺一甩,起身走到臨街的窗邊,似在找尋什麼地向下眺望,只見一道匆匆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莫名地,他胸口像有條弦輕輕地被牽動。

白羊座?!

他聽到的是這個詞嗎?

冥冥之中,似有道低柔的聲音召喚著,沒有任何理由的,他信步下樓,身後跟著兩名玄衣近衛,以及……愛湊熱鬧的傅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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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02:56:49
第三章

「以你的生辰日來排算,你是十二星座中的白羊座,代表最原始的靈魂和感覺,你很少懷疑自己,遇到事情橫衝直撞的一頭撞上去,有時太活躍了,老覺得有很多事還沒做,一直想去嘗試還沒做過的事……」

誰想得到幾本《紫微斗數》、《八字啟示錄》、《星座愛情兵法》,能用來當生財工具,把二十一世紀那一套照本宣科地搬到古代,也能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銀兩賺滿缽。

對此,宮徽羽也直呼不可思議,她不過照書中的解說,加上自己無師自通的融會貫通,以及在婚姻介紹所磨練出的好口才,居然也能說個七成準確,讓她也有種她幾時變得這麼厲害了的驕傲。

不過她很有良心,每算一次命只收五十文錢,若是算得準再由客人斟酌給錢算是誠意,而她從不拒絕「供奉」,若是整錠金元寶更好。

看人說人話,看鬼說鬼話,牽了幾年紅線,她最擅長察言觀色,盡量把話挑好聽的說,絕對不說死,保留模稜兩可的空間,任憑客人自行揣摩,充滿神秘意味的一句「天機不可洩露」,信者十之八九。

通常會來卜算的人大多是遭遇無法排解的困境,或問事業,或問婚姻,也有問功名的,她排解之餘順便充當心理醫生,讓他們把心中的困擾說出來,再一一點出盲點。

其實人要的不是指點迷津或求神明顯靈,護佑其所求,而是缺乏自信心,需要鼓勵和支持,悶在心裡無人傾聽,積鬱難免成疾,終成沉癇,益發覺得諸事不順。

一旦把話說開,沉鬱多時的心結解開了,人也就豁然開朗了,百病驟除,心胸自是開闊。

而以男子裝扮來為大家算命的她,竟然意外搏得小神算之名,名氣漸大後,為免女兒身遭人識破,她一日只接十位客人,而且算命時都藏身在簾子後,由假扮老叟的富貴代為傳話。

富貴是富春的弟弟,今年二十足歲,不過長相老成,猛一看還以為三、四十歲了,身材魁梧,手臂粗壯,他兼做護院和小廝,一人多用。

「對對對,沒錯,我想跟叔父出海行商,叔父說我是做生意的料,可是我娘說風險太大,要我在家裡種田,幾甲的土地我一個人哪忙得過來。」聽不懂什麼叫白羊座的年輕人頻頻點頭,直道小神算說得真準,話裡不免埋怨了幾句,認為頭髮長,見識短的娘親阻礙他的前程。

「你成親了嗎?」宮徽羽藉著富貴的口一問。

家境看來不錯的年輕人靦覜一笑。「年前剛娶新婦,還不足三個月,她是村長的女兒,叫小月。」

「嗯!那你當務之急是早日讓你娘抱孫,只要白胖孫兒抱在懷裡,她什麼都允了你。」老人家的心願大同小異,有子有媳,接下來最大的盼頭是傳宗接代的男丁,他們把香火的延續看得比什麼都重,這樣百年之後才有臉面見地下的老祖宗。

「真的嗎?」他一聽,喜出望外,符合白羊座的個性,差點跳起來歡呼,直率的心事全表現在臉上。

「不過還是要給你一個忠告,凡事要預留後路,不可過於急切而衝過頭,人無害人之心,但起碼的防心要有,切記,忍一時風平浪靜,別為了一點小事起口角,要忍。」

白羊座向來過於直接,想做什麼就一古腦的往前衝,性情單純像個孩子,但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容易和人起衝突。

眼前的男子雖是對經商頗感興趣,可是一時的熱度持續不久,等他過了幾個月後又發現更有趣的事,便會把出海一事拋諸腦後,興致勃勃地專注在新事物上頭。

宮徽羽針對這個星座的特性順勢一說,一來能打消年輕人的衝動,二來能讓年輕人的娘親安心,不用為兒子的任性愁白了頭髮,三來新媳婦也有夫婿可依靠,免得時時刻刻提心吊膽,擔心出門的情郎回不了家。

「嗯!我回家生孩子去。」說風就是雨,急驚風似的年輕人丟下二兩銀子,飛快地消失在簾子外。

果然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白羊座,行動和作風直截了當,不拖泥帶水,想做的事馬上去做。

年輕人走後,宮徽羽看了看計時的沙漏,時間還早,趕得上用膳,於是又讓富貴喚個人進來。

這次是一名上了年紀的老婦,神情有幾分侷促不安,她一走入臨時搭建的小棚子便不時的摸耳撫發,眼神飄來飄去,好像很怕被熟人瞧見。

「我……呃!想來問一下婚姻……」老婦一開口,裝出老態的富貴差點噴出一口茶水。

她這個年紀……也未免太老了。

富貴腦子裡才想著臨老思春,垂放的朱紅色幔帳後便傳來警告他專心的輕咳聲,而後是細碎的聲音,他一字不減地照念一遍,還作勢一撫長及胸前的假鬍子。「你是為你女兒問婚事來的吧!」

老婦一聽,眼神也不閃爍了,著急地尋求一個解答。「小神算真神了,我就是為了女兒而來,她都十八了,還找不到好婆家,前幾日媒婆上門為綢緞莊鍾老闆的小兒子說親,不過我聽說那小兒子病得只剩下一口氣了,急於成親是想沖喜,我一個閨女養了十幾年,怎能平白守寡。」

「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五行相生相剋,相生則相近,相剋則疏遠,緣生緣滅皆是個起頭,你且說來兩人的生辰八字,我合計合計。」婦人被什麼木生火、火生土的繞得暈頭轉向,糊里糊塗便把在紅紙寫上的八字遞出。

接手的富貴往後一遞,丫頭打扮的阿繡掀簾子一接,沒讓人瞧見簾子後俊秀非凡的小神算。

「男有分陽男、陰女,女子亦同,人有五運,每十年的運稱之大運,貴千金為陽女,第一運是六歲四個月到十六歲四個月,第二運是十六歲四個月,我合算了一下是順行,此婚事可成,但要往後推三個月,方可一生平順。」

「真的不會守寡?」婦人驚喜中帶著一絲猶豫。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天災人禍難以預料,誰就一定能長命百歲呢!不過由卦相看來,你女婿是有驚無險,你靜待三個月後便知分曉。」是死是活也就在這幾個月了。

宮徽羽照書排出的宮位,是凶中帶吉,所以她大膽地推算是吉慶,不過為了確保萬一,她讓人把婚事多延數月,好看鍾府少爺是否能過此難關,不耽誤人家閨女的終身。

畢竟是道聽塗說,當不得准,聽來的話大多失去幾分真實,趁著議親的緩衝期,婦人還能多加打探,就算要上門探女婿誰阻止得了,病情是輕是重一目瞭然,瞞不了人。

「好,我聽小神算的,女兒再不嫁人都要留成仇了。」反正不差這幾個月,等等看吧!

婦人肉疼地取出一兩銀子置於桌上,有些捨不得,可是抬頭一瞧簾後隱隱約約的身影,一咬牙又掏出半兩銀子一放,怕自己反悔的趕緊往外走。

說是來問事,其實是求個心安,她擔心一時的決定會誤了閨女一生,因此多了個人來分擔責任,她心裡輕鬆了不少,用銀子來寬自己的心是值得的,至少日後無怨無悔。

「小姐,時候不早了,再不回莊,夫人一問起,錦兒、綿兒無法回話。」她們是瞞著夫人出莊掙錢,得趁夫人發現前返回,不然下回想溜出莊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拜小神算的名氣,宮徽羽手頭寬裕了,手邊多了積蓄,照料病中的娘親更是不遺餘力,一得空便陪娘在院子裡走幾圈,再以食療的方式補其精血,先健其身再寬其心,由根本治療她的心病。

由於女兒的時時陪伴,宮夫人的精神比以前好上許多,她也不再整日臥床不起,偶爾還會到花窗前繡繡帕子,曬曬太陽,在阮嬤嬤的攙扶下也能走到莊子外看人收割稻穗。

可是宮夫人一能下床,宮徽羽的煩惱也隨之而至,她沒法像之前一樣隨意出莊,每次出門都像做賊似的偷偷摸摸,還得算好時辰,以免娘親想找人時找不到她。

好在她娘有早晚禮佛唸經的習慣,在佛堂一待就是大半天,要不然她還沒辦法在眾人的掩護下出門,幹起「神棍」來。

「富春、富貴,你們把這裡收拾收拾,以後可能得差三隔五的出門,你們去租個偏僻點的一進小院,日後我們掛個牌專接預約的客人。」這樣時間才排得上,不至於匆匆忙忙地趕來趕去。

「小姐的主意不錯,就找個門口能種兩株桂花的小屋子,隔出內室和外室,讓丫頭們傳話,省得男女有別招來非議。」富春早就想提醒小姐了,她一個未出閣的千金小姐不好在人前拋頭露面,即使她身著男裝,猶如貴氣的小公子,也不是長久之道。

「是是是,讓富春費心了,我和阿繡先回去了,你們快點,不要晚歸。」她也擔心他們走夜路的安危。

人與人相處久了都有感情,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一直是富春盡心地照料她,有時連自個兒的丈夫和孩子都顧不上,她的忠心和窩心連鐵石都動容,何況是身受其利的宮徽羽。

雖然她體內的惰性是改不了,一樣好吃懶做,大清早爬不起來,宅到骨子裡了,可是別人對她的好她心存感激,不會連關心人都嫌懶。

「是的,小姐,我讓吳順送你……」坐馬車比較舒適,小姐皮嬌肉貴的,不能有一點損傷。

「不用了,吳順還得顧鋪子,我……啊!好痛,誰擋在前頭……」冒冒失失地,害她撞上去。

宮徽羽嘀咕著揉著撞疼的額頭,白玉一般的小臉皺成肉包子,她埋怨冒失鬼擋路,頭一抬正想責備幾句,入目的俊顏卻讓她為之一怔,短暫的失了一下神,暗道,他長得真好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真養眼。

美的事物人人喜歡,宮徽羽在與他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心臟撲通撲通的亂竄一通,令她有些意亂情迷,幻想著他脫光的裸胸有多叫人噴鼻血,她要醉了。

不過她很快地覺醒,美麗的東西是帶毒的,不論是人或是物。果然,俊美無儔的男人一開口,瞬間令人美夢幻滅。

「別把口水滴在本公子身上,你發癡的模樣叫人倒足胃口,本公子對送到嘴邊的腐肉不感興趣。」他看一眼便知道,眼前這人是女紅妝,她身上幽幽淡淡的暗香十分宜人。

「你……你的嘴巴真毒。」回過神的宮徽羽瞠大瞳眸,心情突然非常惡劣的想起某人。

一個姓夏名文軒的臭男人。

她很不想去回想穿越前的種種,尤其是那名臭嘴律師的刁難,他是她職場生涯中最大的惡夢。

「而你的個子真矮,沒飯吃嗎?我不介意施捨你一碗白米飯。」一臉邪笑的俊美男子比了比胸口,可惡地嘲笑她長不高,還刻意將手肘往她頭頂一壓,讓她又矮了三寸。

「放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天生矮個,無從選擇。」看到富春、富貴怒氣沖沖地想衝過來為她出氣,宮徽羽眼神一使,令兩人勿輕舉妄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能應付。

「可這高度本公子擱著舒坦,不想移動。」看著她氣呼呼嘟起小嘴的模樣,夏侯禎莫名地感到愉快。

她一聽,馬上身子一蹲,轉身,擺脫令人不快的重量。「若是想問前程,問官身,問婚姻,明日請早,今日我心神耗費過劇,無法為貴人你排憂解勞。」她直覺當他是來算命的客人。

「何來看出我是貴人?」他也不澄清,只是搖著扇子,一副尋人晦氣的模樣。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她在心裡「問候」了幾句。

「錦繡坊的雲錦,江南第一繡工的繡技,腰上配溫潤的羊脂白玉,腳上的雲底厚靴更是名家所出,除了瞎子才看不出你一身貴氣,不用排命盤也能看出尊駕的貴不可言。」

的確很「貴」呀!人比人會氣死人,光看那一件銀白色錦衣玉帶,就是尋常人家買不起的天價,她只要擁有其中一樣就可以一整年不用賣弄口舌,掙那蠅頭小利了。

所以說天底下哪有公平可言,有人綾羅綢緞,富貴滔天,一出生便擁有鋪天蓋地的財富,有人戰戰兢兢的討生活,不敢以女兒身示人,唯恐斷了財路,生計無以為繼。

「眼力不錯,有賞。」夏侯禎歡快的搖扇,好似遇到了件大快人心的事。

一聲有賞,他身後站得筆直的兩名玄衣人之一立即取出白花花的銀子,足足十兩。

「多謝賞賜,貪財了。」宮徽羽動作奇快地收下,收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絲毫不見心虛。

人家要給她為何不收,裝什麼清高,一文錢壓死英雄好漢,要是銀票百兩,叫她給他擦鞋她都肯。

骨氣這玩意兒看不著也摸不到,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做人要能屈能伸,犯不著為了一點小事斤斤計較,拿在手上才是自己的,其他都是虛的。

「你倒是直率,不懂客套為何物,相當合我脾胃。」這張臉看得順眼,尤其那寶貝雙眼亮得乾淨。

可惜我看你是越看越扎眼,生不了好感。「真是抱歉了,家母尚在家中等候我,請恕我不能多陪你聊幾句,來日有緣再聚首,告辭。」

「等等,本公子向來不信什麼緣不緣分,擇日不如撞日,你給我算算是否心想事成,算得準了,你這後半輩子便衣食無缺。」夏侯禎黑眸閃著旁人看不透的深意。

很誘人的餌,她想一口咬下,但是……「命有定數,人有自知之明,多少能耐做多少事,強求不得,我今日的氣力已用盡,心有餘而力不足,望請高抬貴手。」她忍他,「忍」是一門高深學問,奼女必備。

宮徽羽是鴕鳥心態,不想生事,她的瀨人哲學是不主動招惹麻煩,能避且避,不與人爭惡,自個兒吃點虧就算了,和強權分子爭一時之氣,下場可想而知的慘!慘!慘!

這叫經驗之談,哪個年代不存在弱肉強食的劣習,連她都會挑軟柿子捏,才不會傻得用腦袋瓜子去碰硬石頭。

「可本公子看你氣色好得很,紅光滿面,印堂光滑,是天生好命的大福之相。」夏侯禎輕佻地以摺扇挑起她如玉的下巴,像打量牲畜一般審視她的五官容顏。

天生好命還需要為五斗米折腰嗎?羞辱,絕對是羞辱!可是受辱者能聲張嗎?為自己討個挽回顏面的公道,大聲喝斥嗎?答案是不能。

所以只能默默地咬牙忍受了,誰叫宮徽羽是定國公千金,而非市井小民,她的身份束縛了她,事情鬧大於她沒好處。

她在心裡背「三字經」,人之初,性本善,狗咬狗,一嘴毛……「那是假象,其實我外強中乾,是個內底快掏空的病秧子。」

她作勢咳了幾聲,然後手心握成拳往小腹一壓,那嘩啦啦的酸水全吐在銀白錦袍上。

不值得學習的催吐減肥法,只用在吃太撐,胃難受的時候,沒想到隔了一個時空還派得上用場。

「這位公子真抱歉,我改日再向你賠罪。」說完,她腳底抹油溜了。

只見原本笑得白牙外露的夏侯禎驀地笑臉一收,臉色微僵,一張俊容彷彿染上大雨將來的陰霾,冷冷地且陰惻惻地瞪著遭污染的衣袍,神情凝重得像要擰斷某人秀雅的頸子。

「哈!這就是你丟下我要做的事,你還真是別出心裁……」果然熱鬧沒白看。

「閉嘴,傅清華。」夏侯禎陣色一深,冷沉地將外袍一脫,甩上一旁跟著看戲的傅清華臉上。

敢取笑他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四皇子夏侯禎長相俊美,性格狡詐陰險,善於算計人心,為人話病的怪癖是不在乎樹敵,覺得沒有敵人的世界實在太無趣了,他不自個兒找樂子未免太虧待自己。

他沒有當皇帝的興趣,高高在上的一國之主沒那麼好當,而且也不輕鬆,日日早朝聽文武百官說一堆言不及義的廢話,正事沒幾樁,互相攻訐的政敵倒是大打口水戰,聽完了廢話下朝,接著是處理堆積如山的奏摺,這些全是君王的責任,還不能假手他人,小太監磨了一天墨也不見得能一日批完,一日復一日,幹的是枯躁又繁複的活。

到了夜裡還不得放鬆,得翻牌子挑選侍寢宮妃,為了平衡朝中勢力,即使再不喜的女子也要勞動龍軀臨幸,好維持後宮的平靜。

喜歡的妃子不能寵,不愛的嬪妃寵上天,還有來自各大臣的角力,後宮女子與前朝臣子密不可分的家族牽絆,兵權、商道、文官、諫言……在在影響到朝廷的安

因此夏侯禎打心底排斥那高不可攀的位置,也無稱霸帝業的雄心壯志,他惡劣地只想隱身幕後看兩虎相爭。

但是誰也沒想到,這位凡事皆操縱在手中的狐狸皇子居然遇到不可預測的變數,尋人開心的樂子沒找著,反而被吐了一身酸味,讓他大大的落了面子,更重要的是,小耗子跑了,讓他頓失逗弄的樂趣。

「小姐,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到驚嚇,快把這一身濕衣服換下,千萬別著涼了,錦兒、綿兒一個去提熱水,一個到櫃子裡拿套衣裙,阿繡到廚房煮碗薑湯來,要快……」

不愧是管事婆子,富春井然有序的指揮眾人,在極短的時間內安排好一切讓一屋子的下人各司其職,一個也不落下的全動起來。

她邊說邊移動腳步,手腳俐落地將一床厚褥往小姐身上一裹,包得密密實實又不透風,以防受了風寒。

「是的,富春姐,我去提熱水。」

「小姐要穿哪套裙子,月牙白纏枝蓮紋曳地裙行不行,端莊又秀麗……」

「薑湯一碗夠嗎?我熬上一鍋,夜裡再喝一碗祛寒,多出點汗,排出寒氣,前些日子小姐才剛受過傷,身子虛,禁不起寒意的反覆折騰。」

屋內的人一個個忙得像陀螺似的打轉,又是燒水又是煮薑湯,一套一套的衣裙往床上鋪,富春低著身子為宮徽羽淨面拭手,神色認真地彷彿在擦拭上等白瓷。

看著所有人只為她一人忙和著,宮徽羽忍不住笑出聲,她夢想中的阿宅生活不外如此,不用自己動手便有人侍候,她只需等人服侍,此一幕美好到她作夢都會笑醒。

「小姐,你還有心情笑,要是讓夫人瞧見你此時的模樣,她不知道會有多難過,好好的公侯千金弄得像街邊的叫化子。」她本來該在定國公府養尊處優,過著僕婢簇擁的好日子,任誰也不敢小覷她,現在卻……富春心疼主子,覺得她被定國公虧待了。

「富春,我這叫做苦中作樂,哭是一天,笑是一天,何不開開心心地笑著過每一天。」人生苦短,要懂得及時行樂,沒有小說、沒有漫畫、沒有歐巴我愛你的韓劇,她不笑,難道要她哭嗎?她還真擠不出眼淚。

方才夏侯禎的難纏差點讓宮徽羽脫不了身,她都已經離開了,他竟又追了過來,恰好她眼尖地瞧見隔壁酒樓夥計提了一桶污水出來,靈機一動,佯裝體力不支一頭撞上去,水潑了她一身,渾身濕得直滴水。

見狀的夏侯禎不好再留人,薄唇抿成一直線,眸色深不見底,眼睜睜地看富春大呼小叫地將她扶上馬車,憨厚的吳順一揮馬鞭,揚長而去,當時她真想捧腹大笑,雖然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計謀,不過也算扳回一城,沒讓那個莫名其妙的傢伙耍著她玩。

「就怕小姐開心過了頭,樂極生悲,那位公子看來氣度不凡,出身不差,不是好惹的人物,若是他盯上小姐,不懷好意,那可是非常糟糕的事。」富春瞎操心的毛病改不了,未發生的事先放在心裡頭發愁。

宮徽羽好笑地拍拍她的手。「大不了咱們這段時間不出莊,這陣子賺的銀兩夠我們撐上一段時日了,我們不出門還怕他找上門不成,何況我扮的是小公子,他上哪找人。」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小姐的花容月貌堪稱人間絕色,若被惦記上了怕也是令人苦惱的麻煩。」在富春眼裡,小姐樣樣都好,連宮裡的公主也比不上,是一等一的好。

富春一直像個姐姐般照顧不懂事的宮徽羽,疼她、讓她、寵她,除了忠心耿耿外,也是為了報恩。

她嫁人的那年才十六歲,宮夫人就給她一盒首飾以及二十畝的水田,她感念再三的叩恩,也誓言要好好侍奉主子。

誰知好景不長,同一年發生了「那件事」,當時受了莫大委屈的夫人被遣送到陪嫁的莊子,原本服侍的二十幾個奴婢、婆子還是夫人力保下才逃過一死。

之後,富春挺著顯懷的肚子,不顧婆家人的阻止,一心要陪在小姐、夫人身邊,幫她們度過最艱難的時刻。

好在她的丈夫吳順能體諒,也是個為主的忠僕,加上她三年生兩子,而後又生了個愛笑的閨女,婆婆才容忍她家裡、莊子兩邊顧全,未見苛責。

花容月貌?宮徽羽暗笑,是長得還不錯,小有美人之姿,但還不到人間絕色。「別想太多了,自己嚇自己,咱們安分點就是,別讓人鑽到空子……哈啾!」

「哎呀!不會是著涼了吧!這錦兒到哪去了,要她提桶熱水拖拖拉拉的,真是急死人。」早知道她就自個兒去了。

剛說錦兒,錦兒就提了一桶熱水走了進來,身後是端著冒煙薑湯的阿繡,兩人小心翼翼的走著。

「熱水來了,熱水來了,快讓開,別讓熱水燙著了……」錦兒高聲喊著。

宮徽羽的屋子裡有著還算寬敞的淨房,半人高的浴桶散發木頭的香氣,錦兒先倒冷水再用熱水去兌,冷熱調和到宜人的水溫,灑上自院子裡摘的丹桂花瓣,頓時屋內沁人馨香滿溢。

「小姐,富春為你寬衣。」富春伸出手就要替她解開單衣的帶子。

微微一閃身,宮徽羽撲通一聲跳入浴桶裡。「富春,我餓了,你先弄點棗泥糕給我止止饑。」

她是懶沒錯,但讓人服侍是一回事,剝得寸縷不著,渾身光溜溜地見人她還做不出來,即使這具身軀不是她原有的也一樣。

身體浸在水中,宮徽羽慢條斯理地解頭帶、單衣、肚兜、褻褲一件件往桶外扔,藉著桂花的遮掩,她曲起雙腿,頭往桶沿一靠,溫熱水氣包覆週身,她舒服地發出喟聲,微閉上黑玉般的水眸。

「小姐,先喝薑湯。」

薑汁的味兒嗆鼻,一靠近,兩道彎彎的細眉立即一顰。「能不能別喝,我泡泡熱水就好了。」

「不行,富春姐交代要整碗喝完。」阿繡十分堅持。

「到底你是小姐還是我是小姐,這麼折騰我。」她小小地不滿,滿口的姜味叫人不舒坦。

雖然口中抱怨連連,宮徽羽也知道她們是為了她的身子著想,因此乖乖的鼻子一捏,十分孩子氣地分了好幾回才飲盡一碗薑湯,喝完了還吐出丁香小粉舌,表示燙了舌頭。

「小姐,這幾本天書你要擱哪?」完全不識字的阿繡對書有著崇高的敬意,捧在手上都怕污了書頁。

「天書?」昏昏欲睡的宮徽羽有些迷糊,想了許久才明瞭她所謂的天書是何物。「就擱在枕頭底下吧,我睡前再看一會兒,取用順手。」

「小姐,這會不會太不恭敬,要不要找個玉盒裝著,這書太玄妙了,可不能讓外人瞧見了。」靠著這幾本書他們賺了好多錢,這一定是好東西,要盯緊點,不能被偷兒偷了。

阿繡不懂什麼大道理,她只知道小姐翻翻書就能賺銀子,跟神仙一樣厲害,她看的書便是天書,彌足珍貴,跟菩薩手中的拂塵同樣地重要。

聞言,宮徽羽笑道:「沒那麼誇張,不過是幾本書……」

視線落在封面設計精美的彩圖上,她嘴邊的笑意漸漸淡去,那豐富的色彩是這年代的技巧所做不出來的。端正的字體以及潔白的紙張更是當代工藝所不能及,他們尚未發明印刷文,大都是手寫稿,數量不多。

玉煌國的國風介於唐宋間,道德嚴苛,對女子的規範也甚多,但對男子的風流事跡卻睜一眼閉一眼,視為美談,文風偏向唐代,可民間風俗卻更近北宋,崇尚佛教與道教。

不過已有《女誡》、《女規》之類的書籍,佛經更藉由僧尼之手廣為流傳,有神怪著作,小姐、書生私奔的靡情小說,詩文、散冊等等,而民間書肆賣的是復本,紙張暈黃且字跡不顯,白日閱讀可,一到夜裡便不甚清晰。

看著這幾本有關星座、八字、命盤排法的書籍,宮徽羽目光黯淡,這屬於二十一世紀的東西,讓她開始想家了。

離家在外工作多年的她甚少回家,逢年過節也只是回去沾沾醬油,待不了兩天又離開,每回都讓淚眼汪汪的母親拉住她的手,大罵她無情、不孝女,罵完又將自家種植的蔬果往她懷裡塞,怕她餓著、凍著,又怕都市裡的食物不新鮮。

要不是鄉下地區的工作機會太少,光是種田,打零工養不活一家人,她也不願離鄉背井找出路,減輕父母的負擔,而大哥大嫂要添小寶寶了,她空出的房間剛好充做嬰兒房,爸媽也不用擔心房子不夠住。

她是女兒,遲早要嫁人的,所以沒什麼好計較,早晚要成為別人家的媳婦,她讓出房間也算是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家人好就好,她無所謂,一個人獨居更自由。

「小姐,小姐,你睡著了嗎?」綿兒站在浴桶旁低喚,手上是摺疊整齊的衣衫和長裙。

昏昏沉沉地,宮徽羽從回憶的酸澀中回神。「沒睡,只是打了個盹,我娘找我了嗎?」

「夫人等著你用膳,水涼了,小姐快起身穿衣。」綿兒的身旁是長得一模一樣的錦兒,她拿著裹身的長巾,準備為小姐擦乾一身的水。

嘩啦啦的水聲從細如凝脂的肌膚滑落,明眸嫵媚,唇似胭脂輕染,齒若編貝,雪背皓頸纖腰無一不秀美的宮徽羽一跨出浴桶,隨即被薰著暖香的浴衣包裹住她肌膚吹彈可破的瑩白嬌胴。

在丫頭的服侍下,她很快地穿好衣服。

「小姐,你怎麼哭了?」不知是誰發出的驚呼,把一屋子的人視線全引了過來,直瞅著小姐瞧。

「薑湯太難喝了。」眨了眨眼,她不著痕跡地眨掉眼中的淚花,正經八百的發嗔。

薑湯難喝?!

大家的眼刀有志一同地朝搔耳傻笑的阿繡射去。

「我……我忘了加紅糖……」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太急了,一急就忘東忘西宮徽羽沒回頭看她們,逕自低著頭沉默。

風很輕。

雲很淡。

心在白芒花中飄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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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02:57:11
第四章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發生大事了!你快醒醒,別再賴床……找上門了……大麻煩……」

「別吵,我好睏,日頭不過午別吵我,我要夢周公……」擾人的麻雀,嘰嘰喳喳。

「小姐,真的不能再睡了,那個人出現了,夫人和他有說有笑,看起來非常融洽……」急死人了,她一頭青絲快愁白了,小姐怎麼還叫不醒。

「什麼那個人,我娘的客人用不著我招呼,好阿繡,我渴了,給我倒杯水,喝完了你安靜地出去,有事沒事都當明天的事。」她還想繼續和暖被窩談情說愛,一睡天下太平。

睡意正濃的宮徽羽根本不想起來,身為無所事事的閨閣千金,她除了刺繡、女紅外,還真找不到其他打發時間的娛樂,而她剛好兩樣都不精通,更別提琴棋書畫那些舉凡名門閨秀會的玩藝兒她全然不懂,別人繡花她繡出一團看不出形狀的屎,裁布縫衣她是大小不一的兩塊碎布,一拿起針便扎手,平白用豆大的血珠子來增艷色。

學什麼都一團糟,只有悶頭大睡她最拿手。

在喝過水後,她又往床鋪的內側滾去,薑黃色富貴團花大被褥一拉高,蓋過頭,蜷縮成團的身子蹭著暖被,心滿意足地再度沉沉睡去,耳不聞窗外事,自成一世界。

可是好夢由來最易醒,她想睡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偏偏有人在她耳邊嘮叨不休,不是拉開她的被子便是輕推她後背,讓她沒法睡得安穩。

揉揉惺忪睡陣,宮徽羽不情不願地抱著棉被坐起身子,略帶一絲不快的瞪人,任誰沒睡足都難有好臉色,所以她嘟著嘴,臭著一張臉也是情有可原,重眠的人最恨睡不飽。

「小姐,別睡了,真有正經事,你淨個面,清醒清醒,夫人讓你見客去。」天大地大的事兒,小姐怎麼睡得著。

接過阿繡擰乾的濕巾,她抹了抹面,稍微回過神了。「哪來的客人,我們莊子不是很久沒外人來訪?」

從莊園的下人口中得知,她們母女倆是別人眼中是不光彩的存在,危及家族名聲,早些年還有些同情她們母女處境的熟人來訪,說兩句安撫的話。

但是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在她爹不當嫡妻是妻,抬了兩位姨娘為側室後,來往走動的人便少了,到最後根本是斷了往來,沒人在意定國公夫人如今身在何處。

她探問後才知道她娘太老實了,對府裡的小妾、通房太寬厚,於是其中有人想上位,占正室之名,暗中陷害她娘「偷人」,想讓她爹休了元配好扶正自己。

而她爹也不長腦,光一首未留名的情詩便定了她娘的罪,再加上有心人挑撥,加油添醋地顛倒是非,就算沒這回事也傳得煞有其事。

攸關男人的面子,有綠雲罩頂之嫌的定國公哪能毫無動靜,武夫出身的他帶兵打仗很在行,可是一涉及後院的女人,他是寧可信其有也不願平白擔上烏龜王八之名,夫妻倆狠狠地大吵了一架。

偏偏她娘性子倔,不肯解釋「偷人」的真相,認為夫妻間首重信任,他不該聽信旁人的信口雌黃,她的品德不容誣蔑。

一個腦子灌了水,不辨是非曲直,只為了顧全顏面;一個過於驕傲,只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越鬧越僵的兩人終究離了心,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恩愛。

「是不速之客。」阿繡悶悶地低語,不過她聲音太小聲了,聽不清楚。

被迫離開床的宮徽羽打著哈欠,坐在梳妝台前由著錦兒、綿兒梳髮編辮,以紅白相間的流蘇輕綰,面頰兩旁是垂落的碎發,簪上蝴蝶金釵和瑪瑙宮釵,俏生生的小美人妝點出清雅嬌態。

淡淡的妝容,素雅的煙柳色暗花玉綾裙,腕間是玉白的鐲子,沒有多餘的雕飾,年輕女子的婀娜多姿自然流露,穿戴整齊的宮徽羽像朵嬌嫩的花兒,不需華麗的妝扮便透出少女的嬌美。

她在丫頭們的陪同下來到莊子的正堂,正要福身向娘親請安時,眼尾瞧見娘親身旁一名坐姿不端正的笑顏男子,動作霎時一頓,笑容如凍結般凝住。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是驚嚇,也是無措,她嚇得不輕,臉色微微泛白。

深幽如墨的黑瞳一轉,似笑非笑地染上幾許輕佻。「我與姑娘是初次相見,莫非是認錯人了。」

「你……」咬了咬下唇,她忍住脫口而出的質問。「是我看錯了,以為是送豬肉到莊子上的王二麻子,他一臉麻子,穿上了衣服倒也人模人樣,風度翩翩。」

他認不出她?

宮徽羽可沒這麼傻,從他嘲弄的眼神中分明在取笑她故作端莊,他還沒揭穿她女扮男裝她便自露馬腳,定力太差,偽裝的功力太生嫩,想騙人還差得遠。

「我這模樣像麻子臉嗎?人言美目盼兮,真是可惜了,姑娘有眼無珠枉長了一雙美目。」暗諷他?她太嫩了,不是對手,不過她方才乍然一驚的神色倒是取悅了他,平添幾許趣味。

「撒上一把芝麻也是麻子臉,長得太好看的人會遭天妒,不如你在臉上劃兩刀,當個氣拔山河的刀疤男……」面容出色的男人都是少心少肺的缺德鬼,正如她認識的某男。

看著眼前美得像畫中人兒的男子,宮徽羽不自覺地想到相親無數次,但無一次成功的夏某人,他們兩人在某方面非常像,都有讓人恨得牙癢癢又討人厭的毒舌性。

「娘……」居然對她這麼凶。

「嗯--還要我說第二遍?」橫眉一瞟,氣勢凜然。

「是,娘。」迫於無奈,她笨拙地行了個禮。「羽兒年幼,不知分寸,望貴客海涵,不怪罪羽兒一時出言不當。」

該死的男尊女卑,去他的繁文褥節,她不過說兩句實在話提醒他生得好容貌的禍害,為什麼得低頭認錯。

很不服氣的宮徽羽背著娘親在身後握起小粉拳,做出捶打的小動作,讓人瞧了暗笑不已。

「公子,小女有不是之處,老身代為致歉。」宮夫人言語客套。「無妨,令千金活潑可愛,不失赤子之心。」他拐著彎取笑她稚氣,愚不可及的天真。

看著女兒無邪的面龐,她微微歎了一口氣,「她自幼無人管束,也沒人教她禮儀規矩,我雖有心卻使不上勁,累得她糊里糊塗也不懂人情世故,見的世面也少。」

「夫人別妄自菲薄了,在我看來已經是可取的,若我在夫人的處境,恐怕更難以自處吧,還要獨自帶大幼女,夫人難為了。」一個女人若在失去夫家的庇護下還拖上稚女,想要生存下去著實不易。

但是若為了無情無義的丈夫而黯然神傷,以養病為由棄女兒不顧,那她這個娘親就做得太失職了。

目光幽然一閃的夏侯禎看向面露郁色的宮夫人,她眉頭糾結的細紋絕非一朝一夕造成的,試問一名長期浸淫在自己憂傷中的母親,甚至因此積鬱成疾,她還有餘力分給需要她照顧的女兒嗎?

不過這是人家的家務事,他一個外來過客管不著,只是小丫頭「憎惡」的眼神引起他的興趣,讓他不免多瞧一眼。

聽到有人同情她的遭遇,宮夫人鼻頭一酸。「再艱難也要過日子,我只盼著女兒能尋門好親事,日後有個能依靠的良人,我的心願也了了,再無所求。」

真無所求?是自欺欺人吧!她眼中還有對定國公的忿忿和怨慰,以及不甘心受到的屈辱,其實她還想要回到元配的位置,堂而皇之的回定國公府。夏侯禎看穿她的口不對心,嘴角噙笑,不做評論,女人最終的依賴還是男人。

「娘,女兒不嫁,我才十六歲,尋什麼良人,你不怕我所嫁非人,良人變狼人,狼心狗肺的把我折磨至死?」她實在沒法相信這年代的婚姻制度,一夫多妻她哪受得了。

她是懶,而不是傻,要和一群女人共同一個男人,她怎麼想都覺得噁心,就像渾身長了蟲子似的,與其如此,她寧可讓出所謂的夫君,也不願成為他其中之一的女人。

宮夫人微怒的一斥。「說什麼渾話,哪有女人不當嫁的道理,娘為你找的夫婿絕對是最好的,他不敢對你有二心,否則娘就算死了變成惡鬼也會找上他。」

什麼惡鬼,這才是氣話吧!「娘,我沒嫁妝。」

即使她想嫁,人家也不見得肯娶啊。

「羽兒,這點你不用憂心,會有人拿出來。」她嫁女兒豈可寒酸,非十里紅妝不可。

宮徽羽很不想戳破娘親的妄想,不過她是孝順的女兒,不能讓她一直活在自我欺騙的虛幻中。「娘,如果你指的是我親爹,你還是別指望太多,若他還記得有我這個女兒,他不會連著十年不聞不問,也不在乎我過得好不好。」

「不是這樣的,羽兒,他只是誤會了……他會想起你的,你不能胡思亂想……」她想解釋卻詞窮。

她知道,丈夫的所做所為出自他不肯承認的嫉妒,只會打仗的他以為她真正喜歡的是胸有點墨的文人,對詩詞歌賦的喜愛更勝於與他的感情,畢竟當年她是以詩畫聞名的江南才女,上門提親者多為文人雅士。

而她高中榜眼的表哥更是公認的第一才子,也曾登門求娶,可是在皇上的御筆賜婚下,她和表哥正在議中的婚事便硬生生夭折,沒多久她便嫁予受封為定國公的丈夫。

「娘,天大的誤會禁不起歲月的拖磨,為什麼你還認為爹的心中有你,一個男人若把你放在心裡,他不會讓你受任何委屈,即使九十九個人說你不好,他也是唯一覺得只有你最好。」真正的愛不是把人丟開不管。

「羽兒……」宮夫人眼眶蓄滿淚水。

「面對爹的心裡已經沒有你有那麼困難嗎?你不走出來,誰能拉你一把,你總以為有朝一日爹會接我們回府,你們能重回昔日的時光,但是……破鏡難圓,縱使修補過也是有裂縫,你真能如願以償,毫無芥蒂?」

那是騙人的,不可能沒有怨恨,時間磨出的傷口要用時間去治癒,即便有那麼一天  -  他們的路還長得很。

宮夫人沉默不語,向來唯唯諾諾的女兒忽然變得言詞犀利,她不知道該傷心丈夫的狠心絕情,還是驚訝女兒不再是個要糖吃的小丫頭了。

「咳!咳!別介意,你們母女倆繼續閒話家常,當我不在。」夏侯禎以扇柄輕拄下顎,斜眸一睇。

驟然想起有客在堂,宮夫人抱歉地拭拭淚,溫婉的苦笑。「讓你見笑了,婦道人家一時的失態。」

「不必介懷,我母……親亦是水做的,動不動就兩眼淚汪汪,梨花帶雨。」女人的通病,見怪不怪,只要不把眼淚往他身上抹,他都可忍受。

身為皇家龍子,他的母親自是後宮嬪妃,位階雖不高,但總歸是皇上的女人,稱之母妃並不為過。

「還讓公子來安慰老身,實在慚愧……對了,羽兒,公子有傷在身,會在莊子住上一段時日,你要細心招待著,不可有一絲怠慢和不敬。」

「咦!你受傷了?」仔細一瞧,她這才發現他的臉色略顯蒼白,唇色淡了些,銀白錦衣換成了青色流雲暗紋織錦長袍,左肩靠近胸口處微微沁出不太明顯的暗紅血絲。

勾起唇,夏侯禎神色自若的淺笑。「小傷,要不了命,只不過得借個地方養養,沒什麼大礙。」

「也對,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她小聲地嘀咕著,莊子裡多了一個他,她不太踏實,莫名有些不安。

「咦?你說什麼?」聽得一清二楚的夏侯禎假意沒聽見她的自言自語,逗她逗上了癮。

很適合當牆頭草的宮徽羽連忙收口,端起含蓄的笑顏。「我是說還不知道公子如何稱呼,總不好無禮地胡喊一通。」

「他是夏……」

宮夫人正要開口點明夏侯禎皇子的身份,但是驀然一沉的冷然眼神掃至,話到嘴邊化成輕煙,散了。

「我姓甄,單名一個夏。」越少人知道他,那些人找到他的機會越低,也能確保莊園內所有人的安危。

「甄夏?」真嚇?還假嚇呢!什麼怪名字。

「你可以喊我一聲甄哥哥,羽兒妹妹。」他眼波一送,頓然桃花朵朵開,魅惑至極。

甄哥哥?羽兒妹妹?她的雞皮疙頓時一粒粒立正站好。「甄公子,你打算住多久?」

「看情況。」少則十天半個月,多則月餘。

「你看我們莊子裡以女人居多,能挽袖幹活的家丁少得可憐,平日自給自足所獲不多,你要不要添補一些金銀俗物,我們怕養不起你這貴人。」以他的挑剔,肯定不好侍候。

「羽兒,你在幹什麼,你怎麼可以……公子肯到我們莊子是我們的榮幸,豈可滿口荒唐。」是她沒教好女兒,讓她學著那些鄉野婦人一般出口粗鄙,她太羞愧了。

「親兄弟明算帳,他吃我們住我們的,理所當然要意思意思一下,要不然他住得也不安心,你說是吧!甄公子。」做人要實際點,沒有比白花花的銀子更善解人意的東西了。

餓死的是窮人,噎死的是富家翁,她們都苦哈哈地勒緊腰帶過日子,為何不能發揮羅賓漢的精神,劫富濟貧?

「夫人別急著苛責令嬡,她話中倒有幾分道理,不過……」夏侯禎笑得有幾分陰謀的味道,深潭般的雙陣閃動著燎原星火。「叫聲甄哥哥來聽聽,叫得公子我舒坦,那一張張的銀票就會生了雙翅膀飛到你手上,如何?」

「真的?」她水眸驟亮。

「真的。」好個小財迷,見錢眼開的模樣真逗人。

「不反悔……」她不相信狐狸說的話。

「爺兒不缺那百兒千兩,逾時不候。」骨節分明的手掌往上一翻,身後的玄衣男子立刻送上厚厚一疊銀票,他數著玩一會又展成扇狀,無限風情地振風。

缺錢缺得凶的宮徽羽見狀,立即沒骨氣的捏著軟嗓,嬌喊一聲令人發酥的……

「甄哥哥。」

「嗯!鶯聲燕語,清脆悅耳,多喊幾聲多數銀。」逗她能換來心頭的愉悅,何樂而不為。

錢財是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留著何用,何不用來買快樂,他很久沒發自內心的大笑。

「甄哥哥。」一張銀票。

「甄哥哥。」又一張銀票。

「甄哥哥。」再來一張票。

「甄哥哥。」還是銀票一張。

「甄哥哥。」銀票……銀票數到手軟啦!

宮徽羽笑到嘴都闔不攏,一時沒忍住,說了句令夏侯禎黑瞳一銳的話。

「看情形應該是雙子座,真好哄,順著毛摸就妥當,管他是雙面人還是雙重個性,不死守原則就對。」

雙子座……他嗎?

夏侯禎微瞇眸心,唇畔殘留高深莫測的笑弧。

受傷的人該做什麼?

以宮徽羽過來人的經驗來說,無非是一天十二時辰不離床半步,除了出恭外,就是待在溫暖的窩了,吃、喝、睡都在上頭,從早到晚喝四次苦到要人命的湯藥,然後和服侍的丫頭們大眼瞪小眼,數數看誰的睫毛比較多。

那段令人發霉的日子,即便宅到能睡上一整天的她也快抓狂了,沒病硬悶出病來。

當初能下床走動,還是她和富春磨了許久才應允,一見她香汗薄沁,富春又要她得馬上回到床上躺著,形同廢人。

如此看來,這位姓甄的仁兄未免太神勇,他傷在離心脈約二寸的左肩,聽說流了不少血,差點要傷重不治,不過這會兒瞧他又搬樹苗又扛土的,哪有半點傷勢慘重的樣子。

「墨隱,你家主子真的有受傷嗎?我看他是吃了十全大補丸吧。」精力充沛到令人懷疑他吸食了提神的藥物。

「……流了不少血。」一身玄衣的墨隱乃兩名護衛之一,另一人叫墨城,出自同一個門派--百年大族,飛羽門。

宮徽羽靈慧,一聽即知大有內情。「流了不少血的另一種涵義是傷勢其實不重對吧?僅是見血不傷骨。」

「……」他什麼也沒說,默然。

此行下江南是奉了皇命,查河南節度使段文義貪瀆一案,一個小小的五品官敢貪上百萬的賑災銀,還將手伸向家有餘裕的百姓們,他的上頭肯定有人,來頭還不小。

此事不查則已,一查就有驚人發現,循線往下探,竟扯出一筆筆爛帳盤根錯節,皇宮裡的幾位皇子亦牽涉其中。

而他們伸手的,主要是鹽。

不管是官鹽或私鹽,家家戶戶不可或缺,獲利頗豐,藉由漕運的南來北往,可賺取令人眼紅的暴利。

想要坐穩那個位置,人脈、兵權、銀子缺一不可,銀子用來收買人心更是不二法寶,只要財源不匱乏,何愁文武百官不低頭,錦繡山河都可以用銀子砸出來。夏侯禎這次受傷敗在太輕敵,低估了對方的垂死掙扎,幸好傷口未傷及筋骨。

「想套話何必捨近求遠,擺張讓我看得順眼的笑臉,哥哥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原本在另一頭的夏侯禎不知何時冒出來,打斷他們的對話。

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咧,分明是挖好陷阱的笑面狐狸。宮徽羽鄙夷地一瞟。

「你有多少財產?」一句話,釘死他。

「……」夏侯禎眉頭一攏,久久不言。

「說不出來了吧!誠意呀因人而異,天底下有幾個光明磊落、說到做到的大丈夫,你不用覺得自己食言,說大話的人到處都有,不差你一人。」

刷地指腹一轉,一柄紅骨細釘的描金扇在指間滑轉,金光一閃、一點,某人的額頭吃了一記。「太多了,總要多點心思算一算,哪天你到哥哥府上盤算盤算,庫房鑰匙讓你保管,算出個數字再報給我。」

庫房鑰匙?!那不是……向來面癱的墨隱、墨城變了臉色,主子爺雲淡風輕的幾句話令兩人同時心有所悟地互視一眼,再看向一無所知的曼麗女子。

原來如此呀!爺的心思果然藏得深。

「你當我閒得慌呀!沒事跑到你家當帳房,做替人數錢的過路財神。」數得再多也不會是她的,何苦來哉。

夏侯禎目光一閃。「我不查帳,看你能在帳冊上動多少手腳,拿得走就是你的。」

她一聽,先是水眸亮如星辰,熠熠生輝,可那流星般的光芒一閃而過,隨之是煙火燃盡後的沮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的良心過不去。」

「你不是君子,你是叼錢的小女子。」他笑了下,暗指她非君子,無須來知禮守法那套。

看他扇子又要落下,宮徽羽機伶地護額。「要照顧這一莊子的老老小小,我的確很缺錢沒錯,不過嗟來之食難吞嚥,會噎死人的。」

她不太痛快地瞅了瞅令她食不下嚥的男子,一股被欺壓的火苗頓時熊熊燃起。「可當初我怎麼看著你銀票拿得非常爽快,一張也沒落了。」就是這表情,隱忍怒氣又不得不折腰的憤怒,太合他胃口了。

「所以我現在身陷水深火熱之中,遭到現世報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實在太像了,那模樣和某個惡劣的奧客如出一轍,用錢砸得人挺不直腰,還得屈膝賣笑臉,博君一笑。

眼前笑裡藏刀的「甄夏」讓宮徽羽想起穿越前那個討厭的客人,相親相了半年多沒一個看中意的,不是在文件審核期被刷掉,便是只給人一次相看的機會,而且小氣地只請一次咖啡,嫌吃飯太浪費時間,還要女方自行付費。

每個對象他都能找出毛病來,有時資料查得比她還齊全,反過來取笑她不用心,不過素月姐最喜歡這種給錢給得超大方又挑三揀四的客人了,暗地裡希望他一輩子找不到老婆。

她真不曉得他幹嘛不自己找個對象就好,還要花錢請人牽線。

「甄夏」和那位夏先生可以結拜當兄弟了,他們的共同點是錢太多,拿來砸人毫不費力,並能從中得到變態、扭曲的樂趣。

雙子座的男人呀!聰穎又狡猾,機巧善變,才思敏捷,善交際,口才佳,性格如風,難以捉摸。

為了把小神算的角色扮演得更入木三分,她把那幾本不知怎麼跟著穿過來的專業書背得滾瓜爛熟--沒事就看書,不熟也難,隨便就能倒背如流。

不知那男人現在如何了,她最後的記憶停在他們在餐廳吃飯,接著就失火了……

「這話說得真教人傷心,羽兒妹妹傷了哥哥的心,甄哥哥對你還不夠好嗎?」這年頭好人難為,幸好他志在梟雄。

他的話打斷了宮徽羽的沉思,而那一句r好」像踩到她的痛腳,令她炸毛似的跳起來。

「是誰說水晶肘子只吃皮和肉黏著的那一層,肉不吃、皮太嫩,蝦仁腸粉不吃蝦只吃沁了蝦汁的腸粉,『魚片白果粥』要先濾掉白果和姜未,魚不能有皮……」他的要求龜毛到她家廚娘都快瘋了。

「冷靜、冷靜,你手上拿的是尖鏟,小心戳傷了我的花容月貌。」唉!小小的癖好不能滿足,生亦何歡。

「我夠冷靜了,沒半夜殺人滅口、毀屍滅跡就是你祖上積德了,你是來養傷不是度假,還要求什麼服務品質,嫌床板太硬,被子要曬過太陽,屋裡要有熱茶備著,窗台外擺兩盆石榴,還要半開的花苞,清香暗送……

「你有沒有搞錯呀!這季節哪來結苞的石榴花,有幾片葉子就該知足了,還有一個大男人搞什麼潔癖,要几淨窗明沒問題,但你居然連一粒灰塵也容不下,我家的丫頭不是你家打雜的,適可而止,下次再讓錦兒、綿兒哭著跑出來,我就……哼!在你茶裡吐口水,噁心死你。」

宮徽羽痛痛快快地說完之後,頓感全身一輕,舒暢了許多,可是得意過後,她忽地驚覺自己說了好幾句現代用詞,似乎不太妥當。

悄悄地,她用眼角瞟向春風滿面的禍水男,見他並無異樣才放下心中大石,輕吁了口氣。

「聽起來我似乎不是好客人,讓你倍感沉重壓力。」嗯!要改,他還是對她太寬厚了,才讓她敢當著他的面抓狂。

沒錯,若不是看在他出手大方,她娘又神神秘秘地將人留下,看來頗有淵源,她肯定翻臉不認人,留錢不留人。「那你可以不要再跟著我了吧!哪裡來,哪裡回。」

他露齒一笑,頗有同感地一頷首,一轉身,拿起一包秋稻種子,再回首一挑眉。「不、行,我很無聊。」

「你……你無聊干我什麼事,我又不是你家養的花栗鼠,閒來逗弄兩下,我是很認真地為莊子的將來著想,你不要幫倒忙,害我們粒米無收。」

求人不如求己,未雨綢繆的宮徽羽不想只靠小神算的名聲賺錢,畢竟她是女兒之身,這個生財之計怕是不能長久,而且也不是每一次都能算得準,要是有所疏漏,神算之名就砸鍋了。

她習慣留條退路,不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

所以近來她用三、四天時間觀察莊子四周的土地,這兒有好幾處荒廢的水田是娘的陪嫁,因為無心打理,田地越來越荒蕪,蚊鼠流竄。

於是她讓富貴找了五、六十名臨時工先把田里的草除盡了,再整田松土,她不懂種植,因此請人來代耕,以每次收成的十分之一做為工錢,她出土地、種子和水肥。

不過她也沒閒著,拿了「甄夏」給的銀票,一口氣買了上百株果樹苗,只要買得到的品種她一律收購,遍植在莊內各處。

只要有三分之一的果樹存活,那她就有吃不完的現摘水果,不賣錢,光滿足口腹之慾,四季嘗鮮,她想想都開心。

幹完了這檔事,她又試著在水田里種稻,這會正忙著呢!「你不曉得稻子在播種前要先泡水催芽嗎?」看她茫然的神情,真叫人為她捏一把冷汗,她的認真值得商榷。

「嗄!」泡水……催芽?

「你不會以為把稻穀撒在一窪窪的田圃,早晚澆水就會長出稻穗吧?」要是她真敢點頭,那就證明她是無藥可救的蠢女人。

正要頭一點的宮徽羽忽地一頓,眼神遲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這樣嗎?我看過的稻子都是結穗的。」

家裡雖是種田的,但是她很小就開始打工幫忙爸媽分擔家計,所以農忙的時候她都不在家,忙著賺錢。

一臉邪笑的夏侯禎將扇柄一轉,朝她腦門輕敲。「拜師學藝要束修,哥哥雖不才,但略知農作一二,你要用什麼巴結我?」

「你真的行?」她有所懷疑。

「總之比你行。」他流利地說出好幾種播種法,聽得她瑩亮的美瞳越睜越大,漸露敬佩。

「呃!我錢沒你多……」談錢傷感情。

「我不要錢。」憑他四皇子的身份,何愁無銀可用?

「不要錢?」宮徽羽發愁了。「那要什麼?」

見她苦惱的樣子,他輕笑出聲。「別說我挑嘴,弄幾道清淡的家常菜來嘗嘻。」

「我煮?」他不是這個意思吧!

「發自誠心,羽兒妹妹,我等著一飽口福。」這女人身上有太多的熟悉感,當初那場意外讓自己來到這兒,說不定「她」也來了,而如果宮徽羽是「她」,應該有不錯的手藝。

「我的誠心和你的等級差太多了,你是大魔王級,而我是小蝦米……呃!我是說你是山珍海味養出的舌頭,粗菜淡飯哪入得了你的嘴。」她最討厭下廚了,一身油煙味。

「我樂意,羽兒妹妹的心意,再難吃我也……」驟地,他嘴邊笑意突然一收,目露凌厲。「羽兒妹妹備好美酒佳餚,我先離開一會,待會兒再來品嚐。」

夏侯禎話一畢,迎面走來一名神色冷峻的黑衣人,對他行了個禮,兩人不語地走入屋裡,墨隱、墨城一左一右站在屋外,進入戒備狀態。

諸如此類的事不只一回,宮徽羽早就見怪不怪了,只是她還是覺得「甄夏」太閒了,除了偶爾應付像是他手下的黑衣人外,大半時日老是纏著她,讓她煩不勝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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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混帳,看看你們幹了什麼好事,我一再交代若無萬全準備,要嘛按兵不動,靜待時機,否則就趕緊推個替死鬼來背黑鍋,別死咬著不放,打蛇要打七寸的道理,還要我教你們嗎?你們這些光吃糧的死奴才。」

搜括油水、民脂民膏比誰都在行,把百姓剝三層皮也不手軟,靠著他夏侯禕的勢力,地方官員不敢插手管,由著他的手下無法無天的作威作福。

而他們的確為他撈了不少好處,讓他有源源不絕的銀子成就千古大業,可是偷雞摸狗容易,真要他們辦一件正經事卻難如登天,明明安排地妥妥當當的,卻被這群混帳給搞砸,叫他如何不氣惱。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金龍寶座人人想要,近在咫尺,只差一步就是他的,他為什麼要因為這些廢物,眼睜睜地看著其他皇子奪走他的尊榮?!

越想越氣的夏侯禕不是個能耐住性子的主兒,他提腿一踹,踢向底下跪著的領頭人胸口,將他踹得往後一翻,口吐鮮血。

倒了一個還不滿意,為他辦事的下屬個個沒逃過他的怒火,頓時間倒的倒,慘叫的慘叫,一群人面色發白地東倒西歪。

「三爺,不是屬下無能,我們確實照您的吩咐做了,但是有另一撥人忽然衝出,搶了咱們的貨就走,屬下們也不得不出面,和他們打了起來,接著四爺的人又一擁而上……」他不敢直言是他們這一方先動手的,只因嚥不下一口氣。

「哼,以老四的身手不可能打得過你們,你們沒有及時解決他就是你們的錯,我不接受諉過推錯,自個兒該受什麼罰不用本皇子開口。」一群沒用的東西!

「三爺,屬下可以用性命起誓,當時碼頭上一片混亂,十幾艘貨船同一時刻燒起來場面混亂不已,四爺也被對方給暗傷了。」

他們又要搶貨又要救火,折損不少人馬,最後猛烈的大火撲滅不了,造成人貨兩失。

「可有查出對方是誰?」四爪金龍繡在石青色衣袍下擺,金絲銀線騰空而起,映照著夏侯禕狠厲陰沉的側面,那眼中不可抑制的怒火何其鮮明。

「屬下們懷疑是二爺所為,他一直有意踩我們的點,多次將手伸向我們的糧倉,他背後有宰相公孫止,屬下們不好應付。」其實他想說的是勝券不大。

歷經兩朝的公孫止是朝野出了名的老狐狸,其心機不容小覷,他能在朝中權傾一時,靠的絕對不是一時運氣,而是精於算計的縝密城府,近年甚至大收科舉學子為門生來壯大勢力。

加上他是端妃之父,夏侯祈的外祖,透過這一層密不可分的血緣關係,他自是替夏侯祈精心謀劃出策,如果上位者是夏侯祈,公孫一族豈不成為玉煌國第一家族,受盡無限尊榮。

「哼!老二哪一天不想著謀奪該屬於我的位置,一個失寵嬪妃所生的皇子也配和我較勁,他也不想想,父皇有多久沒召見他了,想爬上那個高位他還不夠資格。」要是老二能安分點,他登基後尚可饒其一命,不然……

朝野官員促立太子,目前呼聲最高的便是三皇子夏侯禕,他有最強而有力的支持者,君寵高過皇后的母妃佟貴妃,她的枕邊風勝過文武百官的諫文,得以左右皇上心意。

善於見風轉舵的官員都是成精的老妖,他們懂得看風向,風往哪邊吹就往哪邊靠,一人奏請,百人呼諾,幾乎一面倒的靠向他。

若非皇上正值壯年,身體康健並無任何病痛,自詡還能在龍位上坐二十年,也許夏侯禕早已被立為太子,因為佟貴妃的受寵,連帶著他也備受重視。

難怪夏侯禕敢氣焰高張,不把其他皇子放在眼裡,因為他理所當然的認為自己是這片江山的主人,捨他其誰,誰與爭輝,金鑾寶殿上的位置是他的。「四爺那邊要不要派人盯著?」他指的是四皇子府。

根據玉煌國朝令,成年皇子一旦成了親便辟府另居,從皇宮搬出,每年朝廷有一定定額供給皇子府的開銷,另有財帛、土地的賞賜,直到皇上大行後另封王爵,返回封地為止。

若是皇子爭氣點,懂得生財之道,商舖、米糧、航運……哪裡不是聚寶盆,只要有商業頭腦運用得宜,富可敵國並非難事,皇上樂見他們發展所長,唯一的要求是不得動搖國本。

「不是說他受傷極重,目前下落不明,極有可能慘遭不幸?」死了一個皇子算什麼,他少了一分阻力。

夏侯禕沒把四皇弟當是爭位的對手,即便他近來一改過去的庸碌無能,但生母出身低賤的他難有作為,他一腳就能踩扁他。

何況他明查暗訪河南節度使段文義的貪瀆案,誤打誤撞的敲下黃蜂窩,同時得罪諸位皇子,如今是死是活還不確定,但是以當時刀劍交擊的凶險,八成凶多吉少。

「據手下的回報,四爺的確被一劍刺向心窩,墜入江中,打撈多時仍不見蹤影。」他親眼目睹噴出的鮮紅,以及四皇子往江面倒去的那幕。

「人死了就算了,用不著費心,過兩日本皇子上奏父皇,追封他一個謚號,設靈堂供眾人祭拜。」如此老四也算走得風光了。

「但是四爺知道我們不少事,手中還握有涉案名單和銀錢往來密件,要是他大難不死……」他們就麻煩了。

夏侯禕不耐煩的揮揮手。「把二皇子盯緊了,他才是我們的心頭大患,老四的事不用理會,難道他還能從地府爬起來不成。」

夏侯禕最大的缺點就是目中無人,自大又無自省能力,向來搞不懂真正的對手是誰,把自己擺在高位,看不起不如他的「下等人」。

「是的,三爺,屬下馬上派人到二皇子處盯梢。」

身著五品官服的官員一退下,一陣濃郁花香由內室飄出,頭插赤金鑲紅寶石九珠連串鳳釵,額前垂飾金鳳展翅末墜,一身雍容華貴的美艷女子翩然而至,膚白勝雪,皓腕上掛著一粒粒大如鴿卵串起的東珠手鏈,明媚得光采奪目。

「禕兒何必為了一點小事氣壞身子,老四沒了就沒了,還怕他化為幽鬼回到皇都嗎?」不就是一條賤命,死不足惜。

「母妃怎麼出宮了?」一見到親娘佟貴妃,夏侯禕陰鬱的臉色稍微好轉,勉強露出薄笑。

「還不是為了你這個討債的小子,我在你父皇耳邊磨了老半天,他才同意我出宮散散心。」皇宮那地方烏煙瘴氣,煩心的事可不少,尤其是看到日漸得寵的雲昭儀,她就心煩。

佟貴妃雖然聖寵不衰,可後宮的女人不只她一人,容貌不下於她的大有其人,年年新人入,個個青春洋溢,如花兒般鮮嫩,近來年歲漸長的皇上對她們稚嫩的身軀起了莫大興趣。

外人看來她是獨受聖寵,二十多年來皇上對她的喜愛始終不減。一個月內總會留宿三五日,比起皇后的逢一留寢是天差地遠,這風光讓人又嫉又羨,堪稱後宮第一人。

可事實上皇上已經少到她的月華宮,與往昔的寵愛相比判若雲泥,近年來他偏好十五、六歲的妃嬪,藉由她們生澀的嬌軀找回往日雄風,流連其中。

「母妃,趁著父皇還為你著迷之際,你多為禕兒說幾句好話,吹吹枕頭風,讓父皇早日立禕兒為太子,別被老二搶了鋒頭。」一旦立下名位,老二還能在他手掌翻天嗎?

「母妃用不著你叮囑,皇上也是屬意你的,只是礙於公孫宰相不點頭以及皇甫家的不表態才遲遲未果,你要多拉攏其他皇子的勢力為左臂右膀,尤其是老五他母妃童婕妤在宮中勢力不小,與玉妃、蘭妃交好。」而老六娶了公孫止二房的嫡次女為側妃,與老二早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禕兒曉得了,母妃,禕兒自會極力拉攏五皇弟,讓他為我所用。」五弟喜美色,那就多送美人到他府上。

在夏侯禕與佟貴妃商討之際,不遠處的二皇子府邸正陷入不安與惶恐中,大廳四周佈滿面色凝重的灰衣人,凝窒的氣流仿若流不出去的死水,陰冷腐敗。

沒人敢說話,靜如碧潭無波般死寂,站著的、坐著的,無人面露歡色,繃得宛如張弓的弦。

「四皇子死了?」彷彿來自幽冥的冷沉聲音,令聞者打骨子裡發顫,寒入心窩。

「……是的,屬下趁其不備長劍一送,他左胸吃了一劍。」看那樣子絕無活命的機會。

「為什麼殺他?」留著他還有用處,一把躲在暗處的劍,善加利用即可立下大功。

「因為他會為主子帶來阻礙。」灰衣人說出他的評估。「就因他突然介入我和老三的爭奪?」夏侯祈冷笑。

「還有他握有的名單中有我方滲入三皇子陣營的人,若是他將這份名單面呈皇上,主子手底下會損失不少可用人才。」那些人是刻意安排進去的,歷年累月的滲透已爬上一定的地位,深受三皇子的信任。

「再大的折損有比失掉河南節度使更可惜嗎?我花了多少氣力才把冥頑固執的段文義拉到我陣線,你卻讓人將他劫走了。」一條線的佈置非一朝一夕,偏偏毀於瞬間。

表面上段文義是夏侯禕的人,藉由他的淫威掩護私鹽的通行,南船北運獲利百倍,再將北方的皮毛、藥材運回,又是筆可觀的利潤,銀子如江河滔滔,滾滾湧進。

但事實上只有三成收入進了三皇子財庫,五成則入了夏侯祈手中,餘下二成由段文義及同僚分得,而夏侯禕還要付出一成左右的銀兩做為購鹽的資金。

鹽是暴利,人人趨之若鶩。

可是其中的風險也不小,若無縝密的心思妥善安置,很容易會由趨利者口中洩露消息,確保萬無一失的做法是安插進自己人,全程監控買賣過程才能不走漏一絲風聲。

「屬下極力去追趕,但是進到岸邊便不見蹤影,江河上停了一艘三皇子的船。」皇家的記號他不會錯認,是個「禕」字,以及三皇子慣用的虎紋。

「你是說段文義被老三救走了?」那他反倒是放心了,自視甚高的老三不會有所懷疑。

「……屬下不確定。」他遲疑了一下,承認能力有所未及,不能給予肯定的答覆。

「什麼意思?」夏侯祈目光一厲,射出森寒冷芒。

「屬下派人查探了三皇子府的動靜,發現他們也在探查河南節度使的下落,那艘航行江面的船平空消失了,有可能是第四撥人馬出手。」但他還沒來得及查得仔細,尚有疑點重重。

「你指的是大皇子?」他思忖著。

「屬下不敢斷定。」可是除了大皇子外,還有誰有此能耐,在幾派人馬當前將人帶走。

「你……」無能。

「四皇子真的死了?」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幽然而起。

灰衣人之首不敢有誤,恭敬的回話。「是的,千真萬確。」

「屍體呢?帶回來了嗎?」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那麼黑暗的江面哪能尋得著人,湍急的江水連善泅的大男人都被捲得老遠,何況是身負重傷的四皇子。

「下去吧!多派些人沿岸搜尋,務必要見到『屍首』。」六旬老者語帶深意,輕撫花白長鬚。

「是。」會意的灰衣人面上一凜,垂首拱手退下。

不論找到人時是死是活,他帶回的將是沒了氣息的四皇子。

「外公,孫兒不解。」為何一定要置四皇弟為死地,不留活口,為己所用才是聰明人之舉。

呵呵低笑,目光鑠鑠的老人正是當朝宰相公孫止。

「你以為四皇子能查到河南節度使身上是瞎貓碰到死耗子嗎?沒點本事他能扯出隱藏其後的玄機?」就連他也不敢保證一古腦地捅破了這些走私買賣後,自己能全身而退,畢竟一有不慎全盤皆輸啊。

可那年輕人夠膽量、氣魄足,不怕樹敵,直把自己送上風口浪尖,讓人瞧清楚他的大膽。

「外公的意思是四皇弟沒死?」難道他命大至此,中了劍又落水還能逃出生天,反將他一軍?

「他打一年前的馬車意外後就變得不一樣了,那銳利的眼神似乎能將人刺穿,連我也看不透他在想什麼。」那是笑傲紅塵的目光,帶著鮮紅的血腥味。

夏侯祈不以為然。「只能說他善於裝傻,這麼多年來隱而不發,不然以他目前發揮的才智,只怕活不到今日就被聯手暗殺了。」

他會第一個下手,以免養虎為患。

「四皇子要防,他是潛於山林的猛虎,不過隔山觀雙龍奪珠的大皇子也不能輕忽,他外祖、舅父手中的西北軍權是一大威脅,不利你的登基大業。」他還有一大段路要走。

前有野心不小的大皇子夏侯禮,後有急起直追的三皇子夏侯禕,半路殺出的四皇子亦不容小覷,夏侯祈依賴的是文人學子擁戴的威望,促使他在爭位中立於不敗之地。

「那麼我接下來要怎麼做?」他要扳倒所有的阻礙,殺出他君臨天下的血路,登上九五之尊。

目色一沉的公孫止微瞇起眼,食指骨節輕叩黃梨木茶几幾面。「殺了四皇子,找出段文義,銷毀貪瀆名單,一把火燒了買賣的鹽冊,不能把我們的人拉進去,要保全他們。」

夏侯祈頷首一諾,兩眼如炬地看向放置羊脂白玉杯的玳瑁辟光匣,他父皇的壽辰快到了,該熱鬧熱鬧了,大肆慶賀一番,小小賀禮父皇應該會「滿意」-他活得太久了。

匣中的白玉杯微泛綠光,稍縱即逝。

「人都安置好了?」

「是的,全照公子的安排處理了,城西別院前前後後都有人防守,段文義正好吃、好喝的住著,還有幾名舞妓侍候左右,早就樂不思蜀地醉臥美人膝。」渾然忘卻自己身為朝廷命官的職責。

真正高招的囚禁手段是讓人連走都不想走,大門敞開還嫌招風,要人關得密實,美人在懷醉生夢死,紅暖帳裡翻春浪,日日是淫聲浪語,誰還記得今夕是何夕,但求一朝醉。

在兩名皇子間兩邊討好的段文義向來是道義放兩旁,利字擺中間,誰給的好處多他便偏向誰,兩手收錢一點也不心虛。

但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他倒霉地撞進狡詐的夏侯禎手中,那是掛著笑面的閻羅。

其實一開始夏侯禎就布了一個局,引雙方人馬互相廝殺,他隔山觀虎鬥,看誰是最後勝出,他再來打漁收網。

不過他一時大意被人鑽了空子,沒注意二皇子那邊殺出個灰衣人,他故意做出刺中左胸的假象,實則傷的是肩,再趁拔刀之勢往後一仰,跌入冰冷刺骨的江河中。

他這是欺敵之術,讓人以為他中劍,疏於防備,事實上他水性極佳,在落入江中後立即泅泳到停在不遠處的小舟,舟上是他的人,輕櫓一滑便偷天換日將他送上大船。

那艘暗船上的虎紋圖騰是事前準備好的,他上船的同時已將段文義請上船做客,藉著黑夜的掩護,船隻隱入僻靜的河道,從容離去。

他的行動夠張狂,打得眾皇子措手不及,順便嫁禍給夏侯禕,讓那群人自個兒去互相猜忌,狗咬狗一嘴毛。

「就讓他醉著,別太清醒,糊里糊塗丟了官也是美事一樁,瞧我多體恤他為官的辛勞。」貪瀆案最多罷官流放,家產充公,他卻打算直接拔除那顆惡瘤。

黑衣人臉皮一抽,主子的「風趣」令人不敢領教。「名單和帳冊要送到刑部嗎?」

「再等等,不急,我的『重傷落江』肯定勾得不少人心頭發癢,先觀察觀察。」老大、老二、老三不可能毫無動靜。

「要派人就近監視嗎?」以防事情生變。

「那倒不用,遠遠地看著就行,別把自個兒繞進去。」與人為敵是樂趣,但引來眾人圍攻是糊塗。

一次得意忘形就夠了,不會再有第二次,肩上隱隱抽痛的傷口是最好的教訓。夏侯禎面容愉悅,微閉著眼,享受將人玩在股掌間的快意,他心情很好。

「皇上那兒呢?」總不能不告知。

瞇了瞇眸,他笑聲清冷。「發一密函寫上『養傷,無礙』送到御書房,我可不想父皇對外發喪,一口金絲楠木棺就把我打發了。」

皇家無父子,只有君臣,他還不至於天真到以為一國之君會為他的「死」查明真相,揪出最心愛的皇子。

「四爺,皇上沒你想得無情,在他心中,每一個皇子都是他的親骨肉。」只是有輕重之分而已。

夏侯禎冷誚地挑起眉。「難不成有偷生的,世上最大的綠帽落在九五之尊頭上?」

那事情可就鬧大了,整個後宮要翻天了,一個皇子血統不正,其他皇子豈能安全,一粒懷疑的種子會令所有人都遭殃。

自古哪個皇帝不多疑,為了保有正統血脈而屠殺千里算什麼,只要投入一顆小小的石頭,泛散開的漣漪是無窮盡,一波接一波。

「四爺……」殺頭的話說不得。

「墨巖,你越來越無趣了,幾時站到父皇那一邊,枉費我用心的栽培。」他在笑著,但眼中一片漠然。

夏侯禎身邊有二明衛二暗衛,明衛是墨隱、墨城,隨侍在側護衛他的安全,暗衛則是墨巖、墨磊,負責執行他所下的命令,他們是飛羽門所出的同門師兄弟,武功甚高。

夏侯禎在一年前以不為人知的手段收服這個門派,還與該門主結為忘年之交,相差三十歲卻脾性相近,臭味相投,都是我行我素、性情多變的怪人。

加上飛羽門門主嗜酒,酒量極佳,而夏侯禎號稱是個缸裡泡大的酒仙,一老一少從拚酒中拚出好交情。

「四爺,屬下的忠心無庸置疑。」肝腦塗地,誓死效忠。「心包在肉裡誰瞧得見,你指天指地立誓何用,我還沒見過有人破誓遭天打雷劈的。」那是虛言,當不得真。

發誓能成真,要官府做什麼,一個個到城煌廟前斬雞頭,在佛像面前發誓就好啦。

「……」墨巖傲然挺腰,不發一言。

「罷了,逗你一點樂趣也沒有,真是派不上用場,你去放把火吧!」起碼還有點用處。

「放火?」他訝然。

「這次沒把大皇兄揪來,他過得太安逸了,我看得不爽快,你把他安插在鹽行的人從名單中挑出來,送到二皇兄、三皇兄府裡,記著呀!要寫上知名不具。」

讓他們互相猜疑,互扯後腿。

墨巖僵硬的面子又是一抽,主子這一招真毒。「四爺,你不怕這把火燒到自己?」

夏侯禎痛快地大笑。「就怕他們不找上我,沒有敵人的日子度日如年,我磨利的刀子快鈍了。」

「四爺不擔心拖累定國公夫人及其千金?」她倆何其無辜,平白捲入皇子的爭位中。

笑聲一止,他目光露出謎樣神采。「多虧你提醒我,我還沒和羽兒妹妹促膝長談,聊聊風花雪月。」

這時?「四爺,夜深了。」三更半夜不好打擾閨閣千金吧!

「夜訪香閨正好。」如風的個性說做就做,他一揚衣袍,灑脫的起身,俊美如玉的臉上漾起一抹邪笑。

「那是採花賊行徑。」唉!四爺幾時染上下流習性了?

墨巖的嘀咕聲,夏侯禎置若罔聞,帶著人來到宮徽羽房前,而且他作賊還不用自己動手,讓墨巖將門撬開,點住了值夜丫頭的睡穴,他堂而皇之的從門而入,又過河拆橋地揮手,要人走遠點。

女子的香閨確實是香的,怕黑的宮徽羽在屋裡點了盞六角宮燈,青瓷刻花草紋香爐餘香繚繞,似木犀香又有點淡淡的水沉香,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桌椅幾台一塵不染。

這要歸功於富春、阿繡、錦兒、綿兒的辛勞,若是沒有她們跟前跟後的「你丟我撿」,勤作打掃,恐怕是一地的凌亂,灰塵堆得寸高,到處是吃剩的果皮和糕渣。

阿宅的特性走到哪裡都宅,指望宮徽羽突然開竅搖身一變成為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那比豬翻跟斗還困難。

「嘖!這睡相還真豪邁……」她還打不打算嫁人,若讓人瞧見這睡姿,這輩子只有被休的分。

夏侯禎好心地將被主人踢到一邊的錦被拉平,蓋在睡成S字形的玲瓏嬌軀上,已成山峰的玉兔兒微微隆起,腰肢纖細,凹凸有致,他多看了一眼才覆上,蓋至下巴處。

稍有血性的男子一瞧見眼前的旖旎春光,難免會動點邪念,而他只是眼波閃了閃,多了笑意卻不為所動,今晚的目的並非辣手摧花,而是……啊!有了。

不知被人當奇珍異獸看了好一會兒的宮徽羽在睡夢中翻了個身,不意把底下枕著的香枕給扯歪了,露出枕頭下面藏的幾本書。

夏侯福輕輕抽出壓在最上頭的一本書,修長的手指翻開繪有十二種奇怪符號的書頁,大致地翻閱其中的內容,約看了一盞茶工夫,他翻到最後一頁,上頭有著不同於毛筆書寫的細字,字體纖秀,是一個人名。

林曉羽。

看到此,他吁了口氣,低笑出聲。

緣分還真是奇妙,走到哪都能碰得上,以為已斷成兩截的情緣,沒想到還有再續的一天。

驀地,一張薄薄的紙從書頁中滑落,沒等它落地,夏侯禎手心一翻接住,就著微亮的燈火看著紙上的字,看完後忍不住發笑,震動的胸腔起伏異常。

唉!穿越真痛苦,我想念炸雞和薯條,漢堡和甜甜圈,我想念我家的馬桶,我不要再對著恭桶拉嗯嗯。

真不敢想像,我居然會想念嘴賤的夏律師,他浪費我半年時間找對象,我超級超級恨他,真想找個百來公斤的恐龍妹壓死他,誰叫他買菜似地挑來挑去,他以為他是誰呀!皇帝選妃不成,有人肯嫁他就該偷笑了。

「此地無銀三百兩。」你不是宮徽羽,你是林曉羽。

夏侯禎嘴角的笑意變淡了,深深地看了睡顏嬌憨的小丫頭一眼,他手臂舉高,將細薄的紙張一角放在宮燈上方,紙張遇熱迅速燃燒,很快地吞沒易燃的紙,他指腹一放開,連最後的一點紙屑也燒盡。

但是紙是有味道的,因怕它被蟲蛀食了,宮徽羽特意薰上樟木提煉的油,有防蟲作用,紙張一燃起便產生樟油的特殊香氣,這種木香不只防蟲,還有醒腦的功效。

對氣味敏感的宮徽羽睡得正熟,不意打了個噴嚏,她似醒非醒的揉揉鼻子,還想繼續睡,可是飄進鼻翼間的樟木香讓她沒法入睡,她迷迷糊糊地睜開微困的水眸。

驟地,一怔。

「咦!你這個性格惡劣的傢伙怎麼跑到我夢裡,我為何這麼倒霉連作夢也夢到你,雖然你的長相我很滿意,小有心動,作作春夢也不錯,可是你為什麼陰魂不散纏著我,人不是我殺的……」她腦子渾沌,滿口胡說八道。「如果不是夢呢!」夏侯禎笑著朝她眉心一點。

不自覺的摸摸額頭,她喃喃自語,「不是夢……」

什麼,不是夢?!

像是任督二脈突然被打通,宮徽羽驚愕地睜大圓亮杏陣,櫻桃小口微啟,唇瓣水澤瑩潤得如霧中凝露,晶瑩地讓人想一口含住,品嚐那鮮嫩。

而夏侯禎也這麼做了,他俯下身,淺琢了一口。

「既然醒了就陪我一會,今晚的月光有迷迭香的味道。」催情。

「迷……迷迭香?」迷迷糊糊地,她尚未完全清醒。

他用一條繡著荼蘼花的厚被將來不及反應的宮徽羽整個人捲起,接著直接抱著走,宮征羽只覺得忽地有騰空一飄的感覺,再回神居然已在屋頂上了。

「你……你對我做了什麼?」她作了怪異荒誕的夢,夢見他對她……不,一定是夢,不是真的。

撫著唇,她有些怔忡。

「你是指花前月下,喁喁細語嗎?」他避口不談自己的輕薄舉動,眼神流動著萬般光彩。

這才是驚嚇好不好,宮徽羽的芙蓉小臉都嚇白了。「甄哥哥,甄夏公子,我膽子很小,別嚇我。」

他是開玩笑的吧,他老愛逗得她像跳豆,蹦騰地直跳腳,都不怕她的膽子嚇破了呀。

「不是鬧著玩,你入了我的眼,我一年前喪妻,府中有側室、通房數名,不過你入了門後,我一個也不碰如何?」他對她們也沒興趣,濃妝艷抹,妖裡妖氣,一見就生厭。

「什麼,你還有側室和通房?」她一聽,表情有些不自在,心頭有點酸酸澀澀的,很不是滋味。

她都忘了這年代的男子普通早婚,十七、八歲就妻妾成群,娶了一個又一個的老婆,把家裡弄得像怡紅院。

「沒有孩子。」他倒是慶幸。

她沒好氣的一橫目。「誰問你這個了,你有沒有兒子、女兒關我什麼事,我才不嫁給有小老婆的男人。」

她適應不了這裡的婚姻制度,她沒辦法忍受自己的丈夫身邊躺了另一個女人,和她做那種光著身子的私密事,一下子你,一下子她的換來換去。

看她怒氣沖沖的惱樣,夏侯禎反而笑了。「我保證只跟你做夫妻,其他人我管不著。不過在父母之命的年代,你能找到幾個不納妾的男人?媒人一上門說親,八人抬花轎便抬你過門了,由不得你不要。」

不只玉煌國,任何以男子為尊的朝代,女子皆無婚姻自主權,父母要她嫁誰她就得嫁誰。

「……這坑爹的死規矩,不嫁還不行。」她悶聲地咒罵,頭一次發覺古人不好當。

他輕笑。「是很坑爹,但起碼你還能選擇,而不是紅蓋頭一覆就要將終身托付給全然陌生的男人。」

「你也好不到哪兒去。」一丘之貉。

「再不好也有個比較,難道你要嫁給王二麻子?」他用她說過的話取笑她。

「……我討厭你。」她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悲慘呀!

「我的榮幸。」他笑著往她小圓臀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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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02:57:50
第六章

「喂!做人別太過分了,你靠太近了,不要一直往我這邊湊,男女授受不親,請自制。」

「自來熟」不是這麼用的,他的臉皮到底有多厚呀!聽不懂姑娘家的委婉拒絕嗎?!

書房裡,又惱又羞的宮徽羽橫眉豎目,秋水般的瞳眸快瞪成令人發噱的鬥雞眼,還連翻了幾個白眼,她不斷地挪呀挪的,挪出位置,拉出半臂長的距離以示男女有別。

可是那個禍水男似乎渾然不知人家「含蓄」的暗示,宮徽羽往右挪半寸,他便得寸進尺地又跟進,然後肩碰肩地笑看著她,恍惚間,她好似看見那花開滿圔,瞬間在他身後綻放。

人長得出色就這點吃香,不管表情再猥褻都是唯美如畫的風景,更別提他刻意的「嫣然一笑」,令人無法不為之傾倒,簡直是萬惡的毒瘤,人間的禍害,他能很快地收服所有人的心,從已婚的富春到情竇初開的阿繡無一例外。

唯一還能繼續頑強對抗美色誘惑的,只有宮徽羽,但她如今也快繳械投降了。

試問誰抗拒得了每日溫言軟語問候的美男子,而且他還刻意地用一雙柔情款款的深邃眼眸凝望著自己,哪怕是鋼鐵人都快融化了,何況是向來意志不堅的宮徽羽。

「不靠近哪瞧得見你的字寫得好不好,你這一手字呀!你想聽真話還是奉承話?」為了「培養感情」,他強硬的決定要教她練字,光明正大纏著她,只是她的字還真是叫人不敢領教。

「你走開,我兩種都不聽,練字練字,就是字寫得不好才要練,多謝批評指教。」他一開口準沒好話,她不想好不容易培養起的士氣遭到打擊,反正她知道自己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不完美的人生不叫缺點,那是生活。

人要有點小瑕疵才叫人嘛,不然都成了神,改日吃齋念佛,大念阿彌陀佛,把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當主食啃。

只是,同樣是筆,為什麼有毛的毫筆這麼難掌控,一點也不聽使喚,要它一撇它來橫,勾子一收點墨過江,灑得整張宣紙是墨漬,一筆千斤重,描起字來手直顫抖。

「小羽兒,你握筆的姿勢錯了,腕部要抬高,不能貼桌,坐姿端正,目視下筆處,平心靜氣地當是撫琴抒情。」以她錯誤的寫法,再練一百張大字也是徒勞無功。

堂堂定國公府的千金,這樣的字怎麼見得了人,她要走的路還長得很,不能敗在這兒。

「你不要一直在我耳邊嘮嘮叨叨,像下蛋的老母雞,我本來練得好好的,心平氣和,可是你一開口就吵得我心浮氣躁,你就不能安靜點嗎?」她只差沒直說!別來煩我。

聽著她羞忿的埋怨,夏侯禎不以為然地握住她持筆的白皙小手。「我要做的事是教你寫出一手好字,這慘不忍睹的鬼畫符你不覺得羞愧,我都替你感到難過不已。」

看得出是字,也猜得出是什麼字,但這歪七扭八的「草書」還是太狂放了,一般人的接受度不高。

「你……你把手放開啦!別想趁機吃我豆腐,要是被人瞧見了,私相授受的罪名就足夠把我毀了。」不是浸豬籠便是沉塘,最輕的處罰是送尼姑庵,一輩子長伴古佛青燈。

這時代的女子活得太憋屈了,不能高聲交談,不能露齒大笑,不能大步奔跑,不能和男子私下見面,稍微碰一下就是有違婦德的大過失,四目相望絕對不允許。

互相傳遞書信,互贈帕子或配飾更是天地不容,跟自殺沒兩樣,一經發現,對女人而言是死路一條。

她娘就是這樣被趕到莊子上的,連帶當時年僅六歲的正主兒宮徽羽也受到牽連,被人懷疑血緣是否純正,只因一條該死的帕子,上面寫了一首《蝶戀花》,盡訴悲戀落空的淒楚和懷思。

好死不死,那條帕子是她娘手繡的並蒂蓮花,半新不舊的絲帕看得出用了好些年,還有一洗再洗的磨損痕跡,府裡的姨娘堅稱是從某男子懷裡遺落的。

光憑這樣,娘就背上了失德的名聲。

「有誰敢多瞧一眼,我把他眼珠子挖出來,曬乾了捏著玩,比爆竹有趣,而且不炸傷手。」啵一聲就破了。

在書房外往內偷瞧的眾人一聽見他輕如棉絮的威脅,個個驚慌地把頸子一縮,目不斜視的做出路過和送茶水的模樣,大氣不敢吭一聲地裝聾作啞。

在這群人當中也包含了墨隱、墨城,他們本來就是夏侯顓的護衛,隨侍在側並不為過,離得遠了才是失職,他們宛如門神般的站在書房門口兩側,注意四面八方的動靜。

只是他們懂得不該聽的不聽,不該看的不看,不該問的不問,放機伶點,別在不適當的時機做出令主子不快的舉動。

而富春是出自關心,探頭探腦地想瞧瞧自家小姐好不好,唯恐她被人佔了便宜卻不敢聲張。

阿繡是樂觀其成,覺得小姐的年紀不小了,該配個兩情相悅的情郎,才子佳人,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恩愛兩不移。

至於錦兒、綿兒兩姐妹純粹是看熱鬧,難得有俊美公子好瞧,不看白不看,特意來一飽眼福。

「去去去,少在我身邊嚇人,誰要捏爆眼珠子,別害我夜裡作惡夢。」這麼噁心的事她可不摻和,又不是母夜叉。

宮徽羽羞惱地一瞅,惱他的沒分寸,做事不厚道,無視她的惱怒刻意要挑弄她,也不在意她閨譽受損。

雖然她也不當一回事,可是自願和被迫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受,毀在自己手中心甘情願,無怨無悔,若是遭人惡意破壞,那便是滔天的深仇大恨,剖胸取心不足洩忿。

微抿的唇輕輕一揚,笑得幾分誘惑。「那不如別睡了,夜半無人私語時,咱們再上屋頂曬月光,聊聊彼此的心事。」

一提到那一夜的月下談情,透皙的粉顏微微泛紅。「誰……誰要跟你聊心事,你好不要臉。」

「要臉何用,不如你展眉一笑。」他靠得很近,溫熱的氣息噴向她珍珠般瑩白的耳垂,引起她輕顫。

宮徽羽咬著下唇忍住顫慄。「見過臉皮厚的,沒見過比你更厚臉皮的。」

其實自他住下之後,她已經習慣了有他陪著說說笑笑、吵吵鬧鬧,有他在,的確日子好過些,她也鮮少再思念起二十一世紀的一切。

「我那晚說的不是玩笑話,你用點心思琢磨琢磨。」他沒說考慮,因為他已替兩人的將來做了決定。

見他又重提舊事,她心中有羞澀也有掙扎,小臉微黯。「我也不想給你虛言,只是男人的承諾如鏡花水月,一眨眼就不見了。」

如果他沒有側室和通房,也許她就點頭了,不論以古或今的眼光來看,他都是沒有實際相處過,說再多也是空口白話,她若不肯跨出那一步,他口頭上的願景比紙還不值錢。

「你相信?」她訝然地看了一眼。

「為何不信?」他一臉肯定。

那幾本書確實是好東西,雖然準不準確值得商榷,不過多少也能起些作用。信者信之,不信者聽聽門道,總沒壞處。

看他坦然的神情,宮徽羽反而退縮了,她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其實是不太相信她嘴上說的那一套,只是為了把她這獵物套牢而裝出誠懇的樣子,她不想如他願,於是換了話題,「你果然知道我是誰,當初你還裝不認識我。」

「你還記得呀?」那麼久的事她還掛懷在心,真是小心眼,女人的心胸呀!狹溢如針。

雖然暗自腹誹,但他的眼神卻很溫柔。

她輕哼,表示還在記仇。「不說這個了,你不是要教我練字?還不快快把我教會,我字寫得好以後就不勞你費心了。」

明明白白的過河拆橋,學生上高梯,夫子拋過牆,十足十的忘恩負義,但她的真性情與直率卻逗樂了他。

「嗟!就憑你那一手龍飛鳳舞,想出師還早得很。」夏侯禎笑罵,大掌卻輕握滑膩小手,一筆一劃地帶著她勾勒。

「少瞧不起人,名師不一定出高徒,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寫字有什麼難的,多寫幾遍不就成了。」心念一轉,她興起作弄人的念頭,筆鋒一轉,寫了個「1」。

1?

「淘氣。」

什麼淘氣,他真當她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呀!不服氣的宮徽羽又寫下2、3、4、5、6……

「甄哥哥,我這幾個字寫得好不好?」

十個阿拉伯數字。

眉一挑,他笑得意味深長。「畫圓又畫圈,筆劃少果然適合初學者,但以練字而言,還是正統字體為佳。」

掃興。「那你知道它們的正確念法嗎?」

想考倒他?「字是你寫的,應該由你來告訴我,這是什麼字、怎麼念。」

「我……我隨便寫著玩的,這不是字。」她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麼,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視下,她覺得自己是透明的,讓他一眼就能看透,毫無隱瞞地被他看穿每一寸。

「那就認真的練習正體字,不能抱持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態度,要持之以恆……」心正則筆順。

「小姐,你累了吧!先喝口茶潤潤喉,再吃點糕餅填填胃,你都練了大半天的字,手臂酸不酸,富春給你捏捏手。」候在門外的富春端著茶點進來,責怪地瞪了夏侯禎一眼,認為他對小姐太嚴厲了。

自家的姑娘什麼都好,放個屁也是香的,就怕沒哄著、捧著、摘星射月的築起金屋供著她,哪捨得她受苦。

富春就是個偏心的,心眼整個長歪了,自家小姐樣樣好,誰都不能讓她受一點委屈。

「好富春,果然只有你最心疼我,你看我的手都寫腫了,好痛哦!」宮徽羽像個愛告狀的小女娃,語氣嬌嗔。

「不痛,不痛,富春呼呼,等會兒給你上藥就不疼了。」又不是要考狀元,逼那麼緊做什麼,能識字就不錯了。

「可是甄哥哥會不高興,他說我的字不合宜,要多練練,不然給爹娘丟臉了。」哼!這才叫淘氣,整得你喊冤。

護主心切的富春一轉身,那嗓門就大了些。「甄公子,我家小姐是玉做的人兒,身嬌肉貴,你即便是有心教導,可也不能貪快地要求她一步登天,生生地折騰啊。」

「小羽兒,用這一招就不高明了,你想一輩子躲在別人身後,靠別人為你遮風擋雨嗎?」有些事得要自己面對,一時的庇護並不長久,沒人會不離不棄地陪到最後。

對呀!她懶嘛!大樹底下好乘涼,有得靠為什麼不靠。很想點頭的宮徽羽一看到他笑得令人心底發寒的神情,話到嘴邊又縮回去。「我……我可以慢慢練嘛!不急於一時。」

「你知道你今年幾歲了嗎?」夏侯禎和善地微笑,可是吐出的每個字都尖銳如針,扎人。

「富春,你告訴你家小姐,有哪戶公侯家的千金過了十六還未議親,有多少人在扎人她這年歲當娘的。」若非她們母女幾乎被定國公府遺忘了,此時的她早已是某人的妻子。

十三、四歲,甚至更小,高門大戶的小姐早早就有婚配對象,十五歲及笄過後便有人上門下聘,問名,交換庚帖,排定婚期,十六,最遲不超過十八,花轎便來抬人。

「這……小姐的情況不同,老爺他沒給小姐擇婿……」富春斟酌用字,不忍心讓小姐難過。

「無關擇不擇婿,而是你們太放任她了,如果她還在定國公府裡,她能什麼都不做的靠你們打理一切?」看來問題出在定國公府,讓這些被放棄的人忘了自己原有的身份。

「……」富春無言以對,面露愧色。

「但事實上我不在定國公府,也沒人為我作主婚事,你說的全是假設,不是現實,富春,別聽他的,我覺得你做得很好。」她娘顧不上她,也沒法不顧及她的爹,私自決定她的終身大事。

她們看似自由,無人管束,天高皇帝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其實無形的束縛仍在,只要她仍姓宮,娘親是宮夫人,她們一樣受定國公府的約束,不能做出逾越身份的糊塗事,即使他們絲毫不在意她們母女倆的死活。

家風重於一切。

「若是有一天你回去了呢?」幽黑的瞳眸一閃。

宮徽羽沒當一回事的聳肩。「回得去再說,我娘的委屈是石沉大海,怕是冤屈到底了,若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八成我的發都白了。」

她不信真相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除非她老爹被天下掉下來的大雁砸傷了腦子,否則還是別奢望的好,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重,累積多了會成絕望。

「我可不想娶個小老太婆當妻子,小羽兒,世事無絕對。」夏侯禎輕笑著貼在她耳畔低語。

「你你別又靠那麼近。」她又羞紅了嫩白桃聽。

他順勢一擁,接住她落下的小粉拳。「這麼快就投懷送抱呀!暖玉溫香,如花朵兒般嬌嫩的小美人送上門,誰能拒絕。」

「富春,替我打他,他太壞了,欺負人。」他分明在調戲她,嘴上佔便宜,大掌也……偷偷地揩油。

「這夫人說甄公子是矜貴的貴客,要小心的侍候著,不能有一絲失禮,富春不能打他。」小姐是她心尖上的一塊肉,惜若珍寶,可夫人的話不能不聽,她的去留全憑夫人一句話。

被最為信任的富春拒絕,宮徽羽小嘴微噘,露出怨慰,覺得自己被背叛。

不過她是懶人個性,對自己好的人她不會記恨太久,頂多小小地埋怨幾句,很快便雨過天青,照樣沒節操地賴著人撒嬌,啥事都不管地實行懶人養成計劃。

好吃好睡,好逸惡勞,向豬看齊。

「對了,我的傷養得差不多了,過兩日我就要走了。」因為她,他多耽擱了數日。

「什麼,你要走了?」突如其來的消息令她錯愕不已,心中一閃而過的竟是濃濃的不捨。

「你安心地等著,我不會把你一個人丟著,等適當時機你會知道我為你做了什麼。」他要送她一個大禮。

突地,宮徽羽有種離情依依的難過,但她嘴硬道:「哼,誰要等你,你走得越遠越好,我不想再看到你這個討厭鬼。」

聞言,他眼神一柔,輕撫著她如雲的青絲。「放心,我會回來娶你的,不會太久。」

夏侯禎奉皇命調查江南一帶的官員貪瀆案,表面上只是幾樁收受賄銀、不輕不重的貪污案,真要判決也不會是太重的刑罰,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的做做樣子,殺雞儆猴以示警惕。

皇上的意思是敲打敲打就好,讓底下的官員安分點,不要凡事都想從中撈好處,為官者是為百姓做事,凡事別太過分,他不會非要趕盡殺絕。

水至清則無魚,皇上也曉得這一點。

所以他派了初嶄露頭角的夏侯禎去查案,因為他根基淺,沒什麼靠山,真讓他查出什麼也翻不出大浪,可沒想到這一查動作就不小,接二連三的把有異心的皇子全給揪出來了,其中還有皇上寄予厚望的夏侯禕。

難怪有人要除禎而後快,他擋了太多人的路。

其實當年的馬車翻覆並非一起意外,而是有心人所為,縱使當時他資質平庸,才智不算出色,但是一涉及到敏感的皇位,越少人搶越有利,他的存在就礙眼了,少一分阻力便是多一分助力,聰明人不會容許他活著。

而這一年來,他所展現的過人計策與手段更引起其他皇子們的關注,拉攏不成便打算毀了他,他近日的表現太令人驚心了,若是不除恐成大患,留他不得,因此暗中安排了好幾回刺殺行動,卻都被他巧妙的躲過了,甚至以更挑釁的方式反擊。

夏侯禎不怕樹敵,反而喜歡主動迎敵,為了徹底打擊到敵人,受了點傷的他暫緩回京的時間,讓敵人以為得手了而疏於防備,他才好在京裡預做佈置,出奇不意的反撲。

而定國公的莊子在離京都三十里的城外,不近不遠,適合藏身,加上人口簡單,幾乎被人遺忘,方便他一面養傷一面佈局,遠距離操控朝中局勢。

他唯一沒料到的是會在此處遇到引起他關注的小神算,宮徽羽是他此行最大的收穫也是意外的驚喜,他動心了,也決心佔為己有,在暗箭難防的宮廷鬥爭中為她撐起一處避風港。

入冬了,百花凋謝,最後一朵丹桂也凋零了,昨夜的初雪壓壞了芒草搭建的雞棚,幾點小綠苞在枝椏上冒出,耐寒的冬梅正等著大雪來臨時,獨自綻放成為雪地裡的一抹孤傲。

「什麼不會太久,騙死人不償命,信口一說還當墨寶了不成,男人的話能聽,豬都會開口說人話了。」男人和豬是同等級,是天大的騙子,癡肥、裝傻、哄騙人心。

倚窗而立的宮徽羽裹得像顆小肉球,怕冷的她又是裌襖又是狐裘的包得結結實實,脖子上圍著灰鼠毛領巾,把白裡透紅的美麗臉蛋襯托得更精緻,宛如仙子。

她的兩隻嫩腴小粉手捧著描繪滿園春色的彩瓷小手爐,屋裡的炭盆添了不生煙的銀炭,滿室生暖,只要不出屋就不會凍著。

可是老在屋內待久了也會悶,又沒事可打發時間,要她拿根針繡朵海棠睡比拿刀砍人還難,刺繡、女紅、針黹,所有閨閣女子該會的事她全都不會,除了廚藝差強人意,還能見人,別的也拿不出手了。

無事可做的她只好靜下心來描紅練字,少了某人的干擾,居然讓她練出一手風骨飄逸的簪花小楷,雖比不上名家書法,但起碼不會遭人嘲笑字體撩亂,無形無體無風格。

只是,身邊少了一個人的寂寞與日俱增,人還在的時候覺得煩,巴不得離越遠越好,厭煩他靠得太近,可真一離了身,莫名的思念如落雪紛紛,堆積在找不到出口的心窩。

真不可思議,她竟然會想著一個老是逗弄她的討厭鬼,心裡滿滿是他的身影,以及他臉上宛如桃花盛開的淺笑。

她真是瘋了,為了個不見蹤影的男人犯起相思,連她都快要唾棄起自己了。

「小姐,不要站在窗邊,小心寒氣傷身著了涼,喝碗熱湯暖暖胃吧!」熬得入味的人參雞湯去了雜質只剩清湯,澄黃見底的湯浮了層薄油,濃濃的人參味瀰漫一室。

「富春,你說那個姓甄的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在玩弄你家小姐我的感情,日日一封書信卻不見人,他當我是釣上的魚就不用喂餌嗎?」要不是天氣冷得不像話,她就上街捉個上門女婿讓他瞧瞧。

她口中說著埋怨的話,可語氣中的思念與女兒嬌態卻騙不了人。

說也奇怪,她雖口口聲聲說不嫁,但心裡似乎已經接受了這件事,不知是那個男人太有魅力,還是他身上那股與某人神似的特質令她難以抗拒,總之就是陷下去了。

富春一聽,掩口輕笑。「小姐心急了,想你的甄哥哥了,小心窩裡肯定撲通撲通的跳著。」

「哼!富春不疼我了,偏為臭男人說話,心口不跳了,人還有命活呀!就讓你笑我,哪天我一火了就丟下你不要了。」宮徽羽羞惱地說著氣話,口不對心。

「小姐哪少得了富春,沒富春跟前跟後地為你打點,你連莊子的門都出不了。」自從小姐傷了腦袋瓜子後,很多事都不記得了,像個初生的小娃兒要她處處

富春對宮徽羽十分死忠,連宮徽羽說自己性命垂危之際夢見仙人翩然而至,給了她幾本天書助她度過難關的話富春都信,畢竟小姐變得更好了,她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不管小姐變成什麼樣,她只知道小姐好她就好,小姐要摘星星、摘月亮,她就會想辦法摘來,小姐若喜歡甄夏公子,她就視他為未來的姑爺,她只盼著小姐有個不會讓她受委屈的好歸宿,夫妻白首到老。

「呿!你這叫恃寵而驕,仗著我不能沒有你就拽起來了。」宮徽羽笑著伸出蔥白纖指,往富春胸口一戳。

「是小姐待富春好,捨不得苛責富春,富春不是沒良心的人,一定會對小姐更好。」他們一家人有今天的福分全是夫人和小姐給的,她這輩子都會感念在心,不敢忘記。

富春的娘是原本宮夫人娘家,也就是威武將軍府莊子管事的小女兒,她得了當時仍是未出嫁的宮夫人眼緣才得以進入將軍府,做灑掃丫頭做起,一直到成為親信。

宮夫人成親前就把富春的娘許給自家管鋪子的小管事,小夫妻和和美美的,沒多久生下富春和兩位弟弟富貴和富喜,正巧宮夫人也在富喜出生那一年生了宮徽羽,富春的娘便成了宮徽羽的奶娘,又在主子面前侍候。

從不虧待下人的宮夫人在月銀上十分大方,除了每個月的月俸外還有不少賞賜,幫了富春一家人很多,連富喜生了重病急需人參吊命,宮夫人也二話不說取出整根百年參王相救,這才在鬼門關前把人救回來。

所以富春的忠心是不摻水的,她真心誠意為夫人、小姐付出一切,人是感恩的,收了多少便還回百倍。

「就你滿口的討好,說好聽話哄我,那天要你出手給姓甄的一點好看,你是怎麼糊弄我的,當我記性差,忘了你吃裡扒外?」她嘟嘴咕噥。

富春取笑地搓暖她發冷的小手。「富春怕小姐心疼,真把人打疼了,小姐還不埋怨富春出手重嘛。」

「貧嘴,罰。」宮徽羽笑著要處罰富春不識抬舉,誰是主子都認不清,居然投敵叛主。

「小姐一直看外頭,是在等甄公子的信吧!今天的信使還沒送信來,小姐等得心急了。」小姐那點心思哪瞞得了人。

「誰……誰說我在等他的來信,我是睡太多了,這會兒出來走走。」她噘著紅艷小嘴兒說著反話,但泛紅的耳根洩露她的小女兒心事,每日的魚雁往返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只能鎖在閨閣中的日子實在太苦悶了,天氣一冷犯懶病也是原因之一,小神算不出莊,她能逛的地方不過這麼點大,逛了個把月也膩了,不悶才怪,整天盼著春暖花開。

「昨夜下了一場雪,怕是路上積雪未融,行走不便給耽擱了,小姐再等等吧。」她勸慰道。

正在說著信不來,月亮門外傳來踏雪而過的腳步聲,啪啪啪的聲響凌亂,好像是跑著來的。

「這不就來了嘛!小姐這下子就安心了。」女孩家臉皮薄,她就不臊小姐了,免得小姐難為情。

富春的話剛說完,一臉欣喜的阿繡已經大呼小叫的衝進來。

「來了來了,小、小姐來了,真的來……來了!」太好了,她都要哭了。

「來了就拿來,喘什麼大氣,沒瞧見小姐等得心焦?」不懂事,小姐的事才是第一要緊事。

阿繡一怔。「拿什麼?」

「信呀!你發傻了?」這丫頭凍出傻病不成。

「什麼信?」她一時腦子沒轉過來,只記掛另一件事。

柳眉一豎的富春戳向她額頭。「甄公子給小姐的信,不然我讓你一大早等在莊子口是為了什麼,你當讓你去見情郎呀!眉來眼去的勾搭墨隱,還不把信拿出來。」

打從夏侯禎離去的隔日開始,他每日定派親近的人來送信給宮徽羽,有時是墨隱,有時是墨城,都是她們熟識的人,好讓她放心,不用擔心兩人私下的往來被旁人知曉。

信不長,寫的多是日常瑣事,但沒說以後要如何走下去,不過字裡行間滿滿都是掛念和關心,倒讓她心安了許多。

「沒有信……」阿繡被戳得瑟縮了一下。

「沒有信你在高喊著什麼來了,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得快斷氣,還直嚷嚷,你存心讓人不好過是不是。」富春叉腰罵人,兩隻手有如茶壺狀,引人發噱。

「我……我……」被當頭痛罵,阿繡反而說不出話來,小眼睛眨呀眨,好不委屈。

「別把人嚇呆了,讓她緩口氣再說,信沒來說不定是人來了,她才急得火燒眉毛直蹦騰。」宮徽羽替阿繡緩頰,一雙美目晶亮得彷彿鑲嵌了琉璃珠子,閃著亮光。

一聽小姐說人來了,阿繡兩眼一睜大,點頭如搗蒜。「真的有人來了,在正堂,夫人激動得眼眶都紅了。」

「甄公子來了?」富春生疑,甄公子人來了就來了,為何夫人會動容的失態,莫非……是來提親的?

「不是甄公子,是定國公府的人,他們來接夫人和小姐回府的!」阿繡一口氣說完。

「什麼,定國公府~~」

不只富春訝異,就連宮徽羽也錯愕不已,不聞不問了十年,居然還會想起她們母女倆,這比挖到黃金還驚異,老眼昏花的定國公終於找回他被狗叨走的良心嗎?不及細思,宮徽羽拉高裙擺,疾步快行走向正堂,房門一開,寒風倏地撲來,她拉了拉兔毛滾邊的流水紋披風,縮著頸子頂著寒意悶頭前行。

到了正屋,她看到十幾個高壯的僕人和體型壯碩的僕婦,一名管事模樣的男子站在這些人當中,卑躬屈膝地向目中含淚的宮夫人行禮。

聽到女兒的低喚,宮夫人以絲絹拭淚,招手要女兒到她身側。「你爹派人來接我們了。」

「娘,你確定他們是定國公府的人嗎?不是來誑騙我們的賊人?」她「賊人」兩字咬得特別重,似在說老賊家的賊奴才,賊心不死地惦記她們小小家產,蚊子再小也有肉,不啃也浪費了。

宮夫人淚中帶笑地拍拍女兒。「那是周總管,府裡的大總管,娘認得,不會有錯。」

看到自家出落得水靈的小姐,周總管一臉動容的拱手一揖,「小姐,老奴來接你和夫人回府。」

宮徽羽疑惑地一頷首,並未與之多談,粉嫩小臉轉向喜極而泣的娘親。「娘,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爹會突然記起他還有個元配和女兒,咱們先人到他夢裡罵他老糊塗嗎?」

一旁的周管事一聽「老糊塗」三個字,表情驟地抽動。

「當年的誤會解開了,你爹知道他錯怪娘了,本來他想親自來接我們,但他年輕時打仗落下的腿疾又犯了,所以才由周總管走這一趟。」多年的冤屈終於洗清了,她不用再背負失德的惡名了。

「是嗎?」宮徽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必有內情,若有所思的眸子悄悄定在周總管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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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02:58:14
第七章

四皇子府

「事情辦好了?」

「是的,四爺,您交代的事一件也沒落下。」男子留著八字鬍,一身的藏紅色官服看得出品階不低。

「人迎回來了?」倚在軟榻上的夏侯禎笑似暖陽,心情頗為愉快的轉動指上的青玉扳指。

「是的,朱門大開,迎入正廳,拜了祖先、行正經大禮,昭告國公夫人與嫡長小姐的回歸。」這令不少人咬牙暗恨,原先鳩佔鵲巢得來的地位得拱手還回去,怎麼不恨到目眶含淚。

「處理了?」禍害不除成隱憂,他不會留下幾條毒蛇給他的小羽兒添堵,他要她的將來平安和樂,一帆風順。

「那叫香綾的姨娘被送入庵堂,此生不得出庵堂一步,李夫人一紙休書遣回平原縣娘家,她的陪嫁嬤嬤和兩名大丫頭各五十大板,沒挨過,死了。」半截身子都打爛了,皮肉黏著衣服,渾身是血,喊了幾句冤枉便沒氣了。

「其他人呢?」全收拾了才乾淨。

「幾條漏網之魚也沒逃過,他們以為夫人沒沉冤得雪的機會,和府裡的幾位如夫人走得近,今早,城外的亂葬崗多了幾具無名屍。」全處理乾淨了。

那些人仗著幾位如夫人的勢力胡作非為,欺男霸女,強佔良田,早就是百姓眼中的惡霸,不需太費心就有一堆人提出定罪的證據。

「那名傷春悲秋的男人呢?」得不到就要毀人一生,著實是禽獸之流。

「折了一條腿,臉被劃花了,下面,沒了。」不是他下的手,他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墨隱,心裡微微發涼。

「下面,沒了?」是他想的意思嗎?夏侯禎先是一怔,隨即撫唇輕笑,桃花雙眸閃著滿意的光芒。

江成風點點頭。「沒了。」

當年定國公夫人遭誣陷「偷人」,起源是當時仍是李姨娘的李夫人,她早宮夫人入門三年,一直是姨娘,始終覬覦著正室位置,以為她為定國公生下庶長子就能扶正。

可惜宮夫人的存在粉碎了她多年的美夢,不只搶走了她用心盤算的元配之位,還奪走丈夫的心,定國公與正妻的恩愛眾所皆知,他們之間夫妻情深、容不下其他人,定國公一顆心全繫在妻子身上,幾乎不到姨娘通房們的屋裡過夜。

一度受寵的李夫人怎甘受此冷落,她暗自籌謀要拉下宮夫人,花了幾年工夫買通了宮夫人身邊的陪嫁丫頭香綾,許以通房一位,並從香綾口中得知宮夫人未嫁前的舊事。

為了私慾,她們找上求親不得,因而懷有私怨的宮夫人的表哥,一拍即合使出連環毒計陷害宮夫人。

先是在府內放出不堪的流言,讓流言引起定國公的疑心,再拿出宮夫人出嫁前繡的帕子為佐證,眾口鑠金地將矛頭指向宮夫人,完全不知情的她就這樣被潑了髒水。

等到事情一爆發開來,她根本是措手不及,而震怒的定國公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責妻子不頁,還怪她不該與他成親後還和舊情人藕斷絲連,甚至懷疑宮徽羽不是他的骨肉。

人在生氣的時候難免說些不中聽的傷人話,不論有意或無心,定國公盛怒下的一番胡話的確傷了妻子的心,她不做解釋地忍受來自各方的謾罵和異樣眼光,以為公道自在人心,她不會平白受辱,丈夫會明白她從未做出對不起他的事。

豈知這一等就是十年,直到夏侯禎為了他的小羽兒,決定為當年的冤情翻案,討回她堂堂正正的嫡女身份。

「嗯!很好,做得不錯,爺重重有賞,江南織造的位置如何?」他要將人安插進去,綢緞的生意很好做。

江成風一聽,喜出望外,但刻意的掩住上揚的雀躍嘴角。「有三皇子的人在,怕是不好出手。」

「你這老滑溜還裝什麼謙虛,爺說給就給,別給爺出紕漏,以後有得你大口肉吃。」帶人無非是賞罰分明,該給的就給,不該給的誰也別伸手,他兩眼明亮得很。

「嘿嘿,四爺是主子,小的自然要謙卑。」做不成忠臣就做第一佞臣,把上位者吹捧得舒舒服服,才有好果子吃。

「不過要等等,等爺那件事辦成了再說。」玩了這麼久,總該給自己一點點獎勵。

「您還沒打算把那份名單上交給皇上?」聽出他話意,一旁的傅清華驀地一訝,驚呼出聲,那是令三皇子聲望下跌的有力罪證啊!

夏侯禎意味深遠的噙笑,一指點在顎下。

不是不交,不過要等自己的私事辦好,否則皇都一亂,誰都沒心思來賀喜,破壞他的大喜日。

「傅清華,我要你備好的聘禮送到定國公府了沒,要是聘禮不夠體面,我拎了你的腦袋當綵球,掛在花轎前頭。」他不介意血染禮堂,紅色喜慶嘛。

傅清華一臉驚嚇地摸摸頸項。「別別別……你交代的事哪敢馬虎,大雁一對,玉麒麟一雙,金鎖一對,金鑲玉項圈一對,八角赤金蝙蝠鏡,碧玉瓞、琥珀碗、夜光爵、玉枕、頭面,七彩百子千孫帳……」

長長的聘單他念了好半天還不到一半,什麼紫貂皮一卷,玄狐皮六張,水獺皮六張,銀狐皮六張,狼皮六張,大毛黑灰鼠皮一卷,拂手、玉石、金馬鞍等,不勝枚舉。

他念到口乾喝了杯水,直到夏侯禎滿意地一頷首,他才在黃金千兩後頭做終結,那時他已累得氣喘吁吁了。

「全抬過去了?」夠他的小羽兒風光大嫁了。

「一件不留。」四皇子府派了兩百多名下人,花了一整天工夫才把聘禮抬進定國公府,府裡、府外的人看得兩眼都直了,瞠目結舌地忘了把掉了的下巴推回去。

「江成風,把帖子擬好,一府一府送去,讓大家沾沾爺的喜氣。」他大婚不忘收禮,囑咐要重禮,一頭頭的肥羊不宰了太可惜。

「四爺放心,絕不負所托。」江成風拍拍胸脯保證。

這廂正一團熱絡的籌辦四皇子續絃的喜事,剪囍成雙,鬧烘烘地為迎進新主母而歡騰,紅字貼滿府,大紅燈籠高高掛起,熱熱鬧鬧的忙得樂不可支。

而在定國公府這一邊,要做新嫁娘的宮徽羽可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還有點愁雲慘霧的蕭瑟,她回府是為了當個揚眉吐氣的公侯千金,而不是嫁人。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迎來的不是父女團聚的歡喜,而是由她爹親手交到她手中的賜婚聖旨,四四方方的御印蓋在聖旨左下方,她的終身大事就此決定。

宮徽羽沒將聖旨看完,因為她已經完全傻眼了,沒法相信這麼荒謬的事也會發生在她身上,她何德何能蒙皇上青眼,給她搞了這出烏龍劇?

而且四皇子是誰,她根本沒見過。

還是個繼妃,那表示他之前娶過妻,但不幸香消玉殖了,鰥夫再娶就不用太挑剔了,隨便指個公侯家的嫡女就算了事,反正皇家媳婦不算委屈,所以她該三叩首感謝皇恩浩蕩?

令人訝異的事一樁接著一樁,打得宮徽羽暈頭轉向,她還沒從娘親洗刷冤屈一事回過神,便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返回定國公府,才剛喘口氣一會,奉了父親口諭的周總管又請她到正廳,她爹又丟來一顆震撼彈--

許以四皇子為繼妃,聘禮已至,擇日完婚。

這是她爹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她耳朵嗡嗡鳴叫,以下再說什麼她也聽不真切了。

「羽兒,別擔心,四皇子不會讓你受委屈,你只要安心的備嫁就好,其餘由娘來操心。」她的女兒長大了,出落得如同不染凡塵的天女,她還來不及疼惜就要嫁人了。

相較於宮徽羽的落落寡歡,強顏歡笑,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宮夫人倒是紅光滿面,容光煥發,上揚的眉宇和嘴角有著止不住的笑,面色紅潤地彷彿年輕了好幾歲。

一掃之前的鬱悶,心結也解了,丈夫抱歉的眼神讓她忘了受過的苦,只記得曾經的美好,那放開的心胸像黑夜過後的第一道曙光,豁然開朗,旭日昇起又是新的開始。

她的喜、怒、哀、樂全繫在丈夫身上,他輕輕地握住她的手不放,她眼中就只剩下丈夫一人。

她甚至忘記要向女兒透露四皇子其實就是她們所認識的甄夏,他用的是假名,更何況女兒和四皇子走得近,她以為女兒早已知情甄夏便是夏侯禎,也就沒必要多此一舉告知,她當女兒眉宇間的輕愁與苦悶是捨不得離開爹娘,不想太早嫁作皇子妃。

「是呀!女……女兒,四皇子的聘禮已抬進府裡,滿滿地裝滿三個庫房,由此可見他是看重你,真心要迎娶你為妻。」笑得不自在的定國公撓撓頭,不敢直視女兒的眼睛。

其實他也沒有打算太早嫁女兒,隔了多年再重聚,他總要把欠她的補償她,不讓她怨慰他長期以來的忽略,他們父女間的生疏全是他的錯,他耳根軟又愛吃醋,被人一挑撥就理智全失,把妻子和女兒當仇人送走。

他早就後悔了卻拉不下臉接她們倆回府,時間一久他也淡忘了此事,直到有人再提當年的事他才驚覺自己錯了,竟被最親近的枕邊人蒙蔽了十年。

幸好他還有機會彌補,不至於到死的那一天才來懊惱所做的錯事,白白錯失了補過時機而含憾辭世。

只是這聖旨來得令人一頭霧水,定國公府向來不與皇子們往來,保持中立態度,不涉入皇子間的皇位之爭,所以他也想不透四皇子怎麼會求娶他的嫡長女。

「為什麼是我,四皇子府中沒有可以扶正的側妃嗎?」宮徽羽有著深深地不解,並打心裡抗拒這樁賜婚。

她不否認這是因為她心裡有人的因素,也沒法接受和陌生男子做夫妻,但是她更排斥的是被逼迫,她沒有說不的權利,像牲畜一般。

定國公和夫人互視一眼,面露尷尬。「四皇子有兩名側妃和四名通房,不過這是宮裡的規制,這一年來他已經很節制,把不少舞妓和別人送去的女人遣送出府……」

「為何是這一年來,那他之前是荒淫無度,視女人為玩物,來者不拒?」天底下哪有不愛美色的男人,只怕府裡沒送出的女人更多,個個妖嬈嬌媚,風情萬種,把男人迷得神魂顛倒。

這事由定國公來回答,皇城發生的事他一清二楚。

「因為他一年前陪皇子妃回鄉省親時,不意馬車行到山腳下忽有巨石從山頂滾落,砸到了四皇子和皇子妃所乘坐的馬車,馬車翻了,他們四人被壓在馬車裡動彈不得。」

他避重就輕不提及四皇子對女色的沉迷,在意外前,四皇子最大的嗜好是收集天下美女,皇子府裡稍有姿色的婢女大多都被他沾過,他連有夫之婦的廚娘也不放過。

靠著俊美的長相,四皇子御女無數,傳聞他還養過變童,把人折磨個半死,而後轉手賣入小倌館。

不過這都是從前的事,這一年來他心性大變,不僅沒再傳出性好漁色的事,還把所有服侍的女子全趕出屋子,半絲女色都不沾,過得像個和尚,相當潔身自好,要不是因為這樣,聖旨一下他早就衝到皇宮和皇上理論,誓不嫁女了。

「皇子妃死在馬車意外?」真可憐,一縷芳魂離恨天。

「呃!呵呵……是呀,當場就沒氣了。」他含含糊糊地說得不清不楚,沒敢讓女兒知曉其實四皇子也死了,只是後來又莫名其妙地活過來,把為他淨身的公公用一種很奇怪的招式摔過肩,壓倒在地,還罵了一聲「雪特」。

宮徽羽用著很怪的眼神看她老爹。「爹,人家死了妻子你怎麼笑得出來,不夠厚道吧!」

女兒眼露狐疑地看過來,定國公尷然的清清喉嚨。「都過去的事了,不用放在心上,四皇子妃的死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實,活著的人要往前看,雖有遺憾也是生老病死的必經過程。」

說得真中聽,連他都佩服自己的好口才。

「那為何才一年就要再婚,不是有守喪三年的定制?」能拖一拖也好,時間一久說不定有變數。

「那是為爹娘守的孝道,平民百姓是一年,皇家則沒這定制,通常皇子妃過世三個月內即可再納新妃。」後院不能一日無主,前人剛下葬,新人已入門的比比皆是…

「那四皇子為何沒有立即娶妃,要拖上一年,他不會有什麼隱疾吧?」誰曉得馬車一壓下來有沒有傷及他傳宗接代的命根子,宮徽羽缺德地想著「永垂不朽」。

「胡說什麼,哪有隱疾,四皇子健康得很,你別一張嘴沒遮掩地學那些低三下四的人說人是非,回到府裡不比在沒人管束的莊子,你是定國公府的千金,凡事要謹言慎行,不可輕佻浮躁,有辱身份。」該教教她規矩了。

宮夫人的訓斥早了一步,了去定國公苦惱地思索要怎麼回答女兒的困擾。隱疾一事他確實也想過,不然怎麼人死過一回就性情大變不近女色了?

「娘……」從未受過如此嚴厲指責的宮徽羽心有不忿,娘親不會不曉得她與某位禍水男過從甚密,甚至有樂見兩人越走越近之意,如今卻要她嫁予別人……

「不要再說了,我和你爹一樣看好這門親事,我們的立場一致,為人爹娘的不會害自己的兒女,娘看好這個女婿。」若非她在莊子上一待就是十年,早先的四皇子妃之位不會落在齊家那個短命閨女頭上。

「能不能不嫁?」十六歲實在太小了,有摧殘幼苗之嫌。

宮徽羽此話一出,四道橫目同時射向她,她頓時萎靡地耷著頭,想把自己縮起來,從椅子底下溜走。

「抗旨不從,誅連九族,你說呢?」宮夫人涼涼地睨了女兒一眼。

回房以後的宮徽羽想了又想,心中的忿然從沖天怒焰到漸漸縮成小火苗,最後在無奈的歎息聲消失。

御筆親賜的婚事,難道她還能嚷嚷說我不嫁,皇上你算老幾,憑什麼管我要嫁誰,我要嫁得不幸福你要負責嗎?還是到時開明地讓我休夫再嫁,另擇好兒郎為夫?

想當然耳是不可能的,皇上是天子,是九王至尊,是萬民景仰的江山主人,他的話是聖旨,不可違抗的天意,一句話便能定人生死,地位崇高如神祇,是萬萬人的依靠。

抗旨?

想都別想,她身後是整個定國公府,即使她心裡並不認可這些所謂的親人,但血緣是切不斷的,她還沒心狠到任上百人血流成河而視若無睹,只顧著一個人逍遙自在。

逃婚?

那更是蠢到不行的笨方法,以她的懶病是走不遠的,說不定還沒走到城門就被逮回去,直接被綁著上花轎,那才叫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

裝病?

好主意,這樣她就可以換來吃不完的苦藥了……

越想越喪氣的宮徽羽一陣鼻酸,暗歎她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毫無穿越女的優勢,反而成了弱勢族群。

要是她頭腦好一點,也許能製出生化武器或毒藥,把看不順眼的人毒到全身麻痺或癱瘓,或是她是武器專家,隨便弄弄十字弓、手制炸藥、連發手槍什麼的,誰擋她誰死。

偏偏她這麼沒用,只帶了幾本書穿過來,背詩她不行,剽竊古人詩句她做不到,練武打拳更是笑話,一把長劍她都拿不動,唯一擅長的就是當只混吃等死的米蟲。

好、悲、慘,她成了史上最沒志氣的悲劇穿越角色。「小姐,你怎麼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端了一盆溫水正準備服侍小姐淨手的阿繡高聲一呼,在屋外罵人的富春,偷懶的錦兒、綿兒立即三步並作兩步,神色慌張的跑進屋裡,一刻也沒停頓,一氣呵成。

宮徽羽回府後,有個自己的院落,幾乎有半座莊子大小,稱之為湘荷院,地方大得誇張,有正屋和左右兩側廂房以及一整排的下人房和抱廈。

她帶回來的人根本填不滿,有一大半屋子是空的,在周總管的安排下,她有四名看門的婆子,八名灑掃丫頭和跑腿的三等丫頭以及一名粗使嬤嬤,兩名掌管庫房的管事婆子。

天知道她資產少得可憐,和定國公隨便一名庶女一比,她不過是窮鬼一枚,而剛掌家的娘親尚不曉得府裡可調用銀兩的多寡,每月各房的月例也不清楚,想多給她也怕人說閒話。

她唯一可觀的財產是她根本不想要的聘禮,聽說足足有一百二十抬,比嫁公主還風光。

一百二十抬已經是皇家的定制,不知她爹要如何往上添回禮才夠份量,不至於被朝中眾臣取笑他是賣女兒,有斂財之嫌。

「小聲點,我頭痛,眼睛進了沙子而已。」她哪好意思說她不想嫁人才心酸酸,眼淚不自覺往下流。

「真的嗎?我瞧瞧。」富春接過阿繡擰乾的濕巾,輕輕地往她眼睫一覆,把多餘的水分吸乾。

「富春,我沒睡好,你幫我揉揉額頭。」平時一沾床就睡得不省人事的她居然會睡不著,腦海中閃過無數的跑馬燈。

有穿越前的自己,困在火場中的最後一刻,有從莊子裡清醒後的自己,拿著幾本書賣弄現代知識,化身成巧言令色的小神算,哄騙別人掏出銀兩。

「好,小姐把頭往後仰,富春給你揉揉額。」可憐的小姐,都熬出黑眼窩了,叫人看了心疼。

這時阿繡也泡好了加了羊奶的杏仁茶,一茶匙一茶匙地鶴入宮徽羽口中,細心且不多話,怕小姐的頭痛加劇。

一旁的錦兒、綿兒也沒歇著,服侍小姐久了知道她有多怕冷,一個往炭盆裡加炭,以曲紋雙拐火鉗挑弄燒得火紅的炭火,使火燒得更旺,一個將鏤空雕花金絲纏銀的手爐放在小姐手心,讓她焐手。

非常墮落的家居生活,宮徽羽連適應都不用適應,宅得很可恥的她十分享受,而她希望這樣美好的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

「富春,我不想嫁人。」她只能在她們面前吐吐苦水,出了這院子她便是端儀有方的定國公千金,她不能不想嫁就不嫁,姑娘大了總要嫁人。

「小姐別往壞處想,成為四皇子妃是多少人想擁有卻無法擁有的福氣,小姐一嫁過去就是正妃,誰能比你更有福。」

「……連你也勸我要認命是吧。」宮徽羽幽然一歎,心窩的一角莫名地抽痛,手指頭微麻。

富春時輕時重的按揉她的頭,一邊說:「小姐的緣分在四皇子府,富春跟著沾光。」

「那甄公子怎麼辦?」他不是小姐的良緣嗎?

沒人敢提的「甄夏」像一張薄薄的窗紙,被阿繡無意間的低語給戳破,一時間屋內靜默無聲,安靜得連呼吸聲都顯得沉重。

許久許久之後,才有一兩聲抽泣聲發出,豆大的淚珠滴落,伴隨著無奈的輕笑聲。

「錦兒、綿兒,你們在哭什麼,小姐我都沒哭,你們好意思搶我鋒頭。」好夢由來最易醒,她該曉得老天爺最愛作弄人,不會讓祂捏出的人偶過得太順遂。「奴婢們在替小姐難過。」錦兒拭淚。「奴婢們在替小姐不值。」綿兒抹淚。

幾乎如出一轍的動作,同樣軟嫩的輕嗓,微紅的鼻頭掛著鼻涕兩行,看得宮徽羽差點忘了心煩的笑出聲。

「我不難過,只是感慨世事無常,你們也不用替我不值,車到山前必有路,本小姐的命好,不會走投無路。」無路她就開出一條路,擠擠身也能通行,頂多勞累些。

「小姐,不論你走到哪裡,奴婢們都跟著你。」她們是小姐的人,要替小姐撐腰。

「是呀!小姐,奴婢跟著你。」跟著小姐有飯吃。

看著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孔,宮徽羽笑了。「不跟著小姐,你們想到哪去?我的屋子還需要人收拾呢。」

「小姐,你太懶了。」錦兒點出事實。

「沒錯,小姐亂放東西的習性很不好。」綿兒直點頭,附和孿生姐妹對小姐的評價,小姐很懶。

「夠了喔!你們兩個,本小姐不是沒脾氣,罰起人來可不手軟。」如花似玉的小臉兒一板,根本毫無威儀,反而有種小花栗鼠的可愛,若再露出兩顆潔白的小米牙就更逗人了。

多虧錦兒、綿兒天真的話語,將甄公子的話題扯離,富春稍稍寬心小姐終於會笑了,不若剛聽聞御賜婚事時那般愁眉不展,彷彿天塌了一般,看得她心裡發酸。

不過富春還是高興得太早,當宮徽羽的視線落在裝了書信的漆紅梨木匣子時,那星子般的水眸又為之一黯,澀然的苦笑在唇畔綻放,她還是無法釋懷。

真要放棄他嗎?

她的心在掙扎。

可是她不是一個人,她背後有整座定國公府,再眷戀又如何,鏡中花,水中月,一場虛幻。

「富春,我想到外頭走走,我需要冷靜冷靜。」她現在的腦子一片混亂,理不出頭緒。

「小姐,外面很冷,你的身子會撐不住。」她雖這麼說,但還是取來銀白色翠紋織錦羽緞斗篷為小姐披上。

富春知道小姐看來隨和,什麼都有商有量的樣子,可是一旦決定的事便不易改變,骨子裡拗得很。

「無妨,走一小段路就回來,富春和阿繡陪我走走,錦兒、綿兒守住院子,誰敢亂闖就打出去。」年年花開,年年心不同,不知到了明年她又用什麼心情賞梅。

宮徽羽本來是想散散心,抒發鬱悶情緒的,誰知走在池塘上方的林園拱橋時,竟巧遇曾經被養得嬌蠻,如今被打得蔫蔫的,自稱「大小姐」的定國公庶女宮玉典。

宮徽羽才是名副其實的嫡千金,她比宮玉典早出生兩個月。

「你還回來幹什麼,為什麼不乾脆死在莊子上,你以為真有人拿你當定國公府的小姐看待嗎?」她憑什麼得天獨厚,佔盡所有的好處,元配所出有何了不起!

宮玉典一見到她,劈頭就是一陣嬌喝,護主心切的富春和阿繡正要出面喝斥,宮徽羽卻眨了眨眼,好笑地揚唇,揮手示意要她們退開。

「不好意思,請問我認識你嗎?」我和你不熟,交情不夠,別來亂攀親,她冷淡地以疏離的表情說道。

「你敢說你不認識我?!我活在你的陰影下好些年,好不容易才擺脫你,我終於是別人眼中的高門貴女,可是你一露臉,我又被打回陰暗的角落,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宮玉典的眼神如冰冷的箭,直直射出。

「你能挑重點說嗎?這天氣真的很冷。」她可不想跟她耗在這兒凍僵了身子,不然又得喝上一大碗辛辣的薑湯。

「我叫宮玉典。」她一副「你該曉得我是誰」的嬌縱樣,略尖的下巴抬得高高的。

然後呢?她眼神很無辜,瞅著報完名字就沒下文的火爆妞兒,納悶對方怎麼沒再劈里啪啦的哇哇大叫。

對方僵著臉不開口,她只好有禮的回禮。「我是宮徽羽。」沒了。簡潔扼要。可是她的雲淡風輕卻徹底惹怒受傷小獸般的宮玉典,她兩眼赤紅地朝宮徽羽大吼,好似隨時會撲上來咬住她的雪嫩皓頸。

「李夫人是我娘,她被你們母女倆害得連定國公府都待不下去,一紙休書逼得她無路可走,你們是害人精,滾出去!我宮玉典沒有姐姐,你們也別想霸佔我娘的一切。」

宮玉典是夏侯禎遺漏未除的小毒蛇,雖有牙,但毒性不強,活了兩世的宮徽羽不難解決。

噢!這麼說她就明瞭了,原來是小妾生的庶女被嫡長女金燦的光芒遮住了,懷恨在心啊。「難道我娘就活該遭到陷害,一輩子背著偷人的罪名為人不齒,即使到死連祖墳都葬不得,也入不了宗祠,享後人香火祭拜?」

「我……我娘只是拿回她應得的,她比你娘先入門,也生下我大哥,你娘是後來才來的,理所當然要讓位,嫡女的身份是我的,我娘才配當正室。」她嘶吼著掩飾自己站不住腳的心虛。

聽她說了老半天,宮徽羽終於明白她在糾結什麼,她在腦子裡分析戰況,再依宮玉典爆竹般的個性去推測,她直來直往幾近無禮的性情應該是射手座,應對的方式是讓她碰碰軟釘子。

「入門為先的確是好理由,不過哪個府裡的老爺、少爺在娶妻前沒收幾個身邊的丫頭當通房,難道她們也應該升為正室,亂了嫡庶有分的規矩?」

如果能由她決定,一夫一妻制最省事,後院的女人不多,糾紛相對減少,幾個女人爭一個男人,誰都要爭唯一的主權,不甘心丈夫心裡的最愛不是自己,不打架才怪。

有人愛錢,有人貪權,有人在乎的是愛情和全部,無論是哪一樣都取決於男人

肯不肯給,爭得再狠也不過是一時的痛快,傷心的往往是最執著的女人,用別人的無情懲罰自個兒。

思及此,宮徽羽心有慼慼焉,但她努力調整低落的心情,人的一生都在適應改變,若是她注定只能成為四皇子妃,從現在起她要一天一點地忘記心中的影子,即使那是割心的沉痛,她也要克制不再想他。

只是呀,人若能隨心所欲該有多好,擁有一塊「一切重來」的橡皮擦,將不好的過去擦掉,重新書寫新的一頁,或許就能得到快樂。

驀地,她黯然失笑,如今的她不就是一切重來?新的父母,新的身體,新的身份,還即將成為新嫁娘……有比較快樂嗎?

「那不一樣,我娘是最好的,誰也比不上,她美麗大方,從容優雅,善於理家且對爹一心一意,十年來一直謹守婦道,用心教養子女,沒人敢說她一句不是。」在兒女的心目中,親娘是無可取代的,不管做了什麼都是為了孩子著想。

「哪個女人不對丈夫一心一意,誰家的主母不擅長理家,你娘若是大方,為何容不下我娘?再美的容顏要是心胸狹窄,老想著算計人,用毒害他人來成全自己,那就是醜陋的,換成是你娘被誣陷偷人,你能不吵不鬧的隱忍嗎?」

為難女人的從來是女人,男人永遠置身事外。

「你--你強詞奪理。」宮玉典的眼眶慢慢浮起淚水,原本理直氣壯的氣焰漸消,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無理取鬧,可是她不甘心尊榮的身份一去不復返。

有宮徽羽這個名正言順的嫡長女在,庶出的她只能是萬丈光芒下的小小影子,就算她不肯承認又如何,別人也不會拿她當一回事。

尤其她又少了精明幹練的娘親庇護,以後的日子只會更艱難,她往日的風光將煙消雲散。

「給你一句勸告,爹的一句話,我和娘被打發到莊子上十年,爹的一句話,你的娘就被休了,成了棄婦,爹的一句話,我和娘重回定國公府,所以你該找的不是我和我娘,而是手操生殺大權的爹,他的一句話決定一切,你真想替你娘求情討公道,該找的人不是我。」她淡淡的說完後,旋即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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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02:58:34
第八章

宮徽羽說的話,宮玉典有沒有聽進去不得而知,但之後她還是找過宮徽羽幾次麻煩,有時挑釁、有時謾罵、有時故作姿態的嘲諷,有時是暗暗下絆子給人不痛快,想把人逼出定國公府,一如她娘當初的所作所為。

可惜就像拳頭打在棉花上,她使了勁卻沒有任何回應,幾回的白費工夫後,她漸漸地消沉了,笑容也不見了,常常窩在屋裡一整天也不跟人說話。

隨著婚期的逼近,定國公府動起來了,喜氣洋洋,張燈結綵,一串又一串的長鞭炮掛起,採買的嫁妝和嫁女兒的水酒一樣一樣搬入府裡,誰也沒空暇關注日漸寡言的宮二小姐,她在歡笑聲中被忽略,徹底成為不受重視的影子。

而備嫁的宮徽羽調適得還不錯,雖然她心裡還惦記甄夏那個要命的冤家,可是她回府多日了,原本的日日一封書信到如今的音訊全無,她還能做何想法呢?

不就是一場美麗的錯誤,短暫的交會後便如同燦爛的煙火,倏地升空,火花爆開,一瞬間的驚艷後化為沉寂。

她已經不再多想了,學著認命,隨遇而安,做為皇家媳婦,她要面對的挑戰更多,得打起精神來應對,不能依著以往的懶性子。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家族,對她而言是一大考驗,而她不曉得自己能不能勝任四皇子妃這個位置。

無論如何,今日是她的出閣日,她沒有回頭路了。

「玉樓,背起你妹妹,送她上花轎。」定國公略帶感傷的聲音一揚,一名男子的胳步聲靠近。

「是的,爹。」

蓋著紅頭巾,手捧福壽果,宮徽羽垂視的眸子中出現一雙黑緞緙絲雲頭後,在喜娘的攙扶下,她趴伏在一道寬厚的背上,微微的松木氣息由她大哥身上飄至。

宮玉樓,側室李夫人之子,也是定國公府庶長子,大她三歲,聽說品性尚可,在京畿營任校尉,官階不高但前景看好。

在出嫁前,她娘將府裡的親疏遠近關係說了一遍,要她牢牢記在心裡,有的是尚能走動的近親,有的是八竿子打不上的遠戚,終歸是定國公府盤枝錯節的親屬,以後說不定能用得上。

不過相較娘親含蓄的解說,倒不如她身邊幾個丫頭打探出來的有用,下人們彼此間的交流才是最真實的,一盤瓜子幾塊甜糕,誰和誰交好,誰和誰的性子如何全都一清二楚。

「上花轎了,悠著點,別顛著我妹子。」清雅帶醇的低嗓一起,回應的是轎夫的齊聲一喝。

花轎被抬高,心神不集中的宮徽羽顛了一下,身子一歪差點撞到轎壁,她及時伸手一撐,轎外的喜娘低聲問新娘子有沒有事,她敲敲轎壁表示無妨。

鑼鼓聲喧天,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此起彼落,坐在花轎裡的宮徽羽手心冒汗,對著未知的前路有著滿心的憂慮和怯懼,雖已做好心理準備,但此刻她發現她有想逃的衝動,不願當只金絲雀。

但是,她沒有機會當逃婚新娘,走走停停間已繞行了大半座皇都,花轎終於停在四皇子府前。

「新娘子下轎。」尖著嗓子的禮官高聲一喊。

深吸了口氣,宮徽羽緩緩下轎,她腳才一落地,半個身子還未出轎,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手像怕她跑了似的緊握她皓腕,半牽半扶地讓她站直身,再將紅色喜巾的一端塞入她手中。

跨檻,過火盆子,踩過碎瓦片,一片紅的喜堂掛滿祝賀的喜幛,親自主婚的一國之君高坐主位,以示對皇子的重視,皇后身著金黃鳳袍陪坐一側,笑睨帝君夫婿。

夏侯禎的生母陳美人則順眉低目的站在皇后身後,輕拭歡喜的淚水。「一拜天地。」

雙膝落地,對門外三叩首。

「二拜高堂。」

雙雙一轉身,再拜謝親恩。「夫妻交拜。」

舉案齊眉,願得一心人,三拜。「禮成,送入洞房。」

終於完成了。宮徽羽暗吁了一口氣,慶幸一切依禮而行,未出紕漏,為人媳婦的第一關安然度過。

但是她高興得太早了,緊繃的心口一放鬆,她一時步伐過大,不慎踩到大紅嫁衣的裙擺,忽地踉蹌,腳下不穩,眼看著就要出大糗,跌倒在地,在眾多賓客面前大失四皇子妃的體面了,幸好身邊的男人適時扶住她,使她免於顏面盡失,受人恥笑,不過他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小手驀地一緊。

「冒冒失失的,這麼迫不及待要嫁給我?」朗笑聲沉沉響起。

咦!這聲音……好熟悉,不正經的調笑聲好像……不,一定是她想多了,聲音和語調再像也不會是那個人,她嫁的人是夏侯禎而非甄夏。

稍稍壓下失落的心情,宮徽羽澀笑地放開丈夫的攙扶,在喜娘的引導下她入了新房,坐上同樣紅得刺眼的大床,百子千孫被攤放在喜床上,兩盞紅燭燃著喜淚。

恍惚間,有人來鬧洞房,說了幾句令人面紅耳熱的下流話,哄笑聲中夾雜著惡意的取笑,她聽見「克妻」、「無子」、「惡鬼轉世」等惡語,賭她何時上祖宗牌位。

「不用理會,是三皇子的人,逞口舌之勇不足為懼,你先歇一會兒,我去敬完酒後再來陪你。」

小手被輕捏了一下,爽朗的笑聲漸遠,腰背酸痛的宮徽羽內心狐疑驟增,要不是沒見著長相,那醇厚的嗓音根本與那人無異,相似至極。

她想找個人來問,可是喜房內安靜得聽不到一絲聲響,連喜娘都到外頭看熱鬧,多收幾個紅包。

等待讓人心慌,她的心情像在漫無邊際的海面上劃著輕舟,看似平靜的視野不知何時會有大浪打來,將她這艘搖搖晃晃的小舟打翻。

想著想著,她忽然覺得肚子餓了,便不假思索地拿起手中的福壽果,也就是蘋果張口一咬,入口的酸甜讓她更餓了,不知不覺中她已啃完整顆蘋果,只剩下佈滿牙印的果核。

「小姐,小姐,奴婢告訴你一個天大的驚喜,原來四皇子是我們認識的甄……」伴隨著開門關門聲,有人進來了。

真什麼,還有假皇子不成,還沒吃飽的宮徽羽摸到灑在床上的花生,她拾起一顆剝殼。

「哎呀!我的祖宗,你怎麼把福壽果給吃了,那要留著的,添福添壽添喜氣,你把福氣吃進肚子裡了。」同樣甫進門的喜娘扶著額歎氣,哭笑不得地幫著毀屍滅跡,將果核一腳掃向床底。

原來不能吃啊?宮徽羽彆扭的乾笑。「福氣在我肚子裡不就表示我是有福之人,繁文褥節不重要……啊!好生。」

「呃!你在吃什麼?」天哪!頭一回見到這般貪嘴的新娘子,她還是四皇子妃呢!真是……叫人無言以對。

「……花生。」她吶吶地嚥下生花生。

一聽是花生,喜娘頓時笑逐顏開,吉祥話順口一出。「好生、好生,明年生個白胖娃兒,三年抱兩娃,一個牽著一個抱,兩個兒子,喊你娘,哥哥招手妹妹來,添個玉雕小郡主,兒女繞膝享清福……」

「好,說得好,兒女繞膝,賞!」有兒有女,人生也就圓滿了,再無所求。

「四皇子安。」喜娘福了福身,收下頗為沉重的紅包。「都退下了,不用人侍候。」面色紅潤的男人一身酒氣,身上的紅袍映得他更加紅光滿面,一身風流。

「是。」

陪嫁過來的阿繡本想說什麼,夏侯禎卻一揮手,讓她退出新房,她馬上麻利地照辦,打算趕緊回去安置陪嫁丫頭的下人房,將四皇子就是甄公子的大喜訊告訴富春和眾姐妹。

小姐如願以償了,不必再擔心所嫁非人!

「難得看你像大家閨秀似的溫婉安靜,我不會在無意間拾到寶了吧!小羽兒。」她的端靜令人發噱。

小羽兒?宮徽羽心頭咯登一下。「揭頭巾。」

「看來你真的很急,先是迫不及待的投懷送抱,這會兒又急著入洞房,為夫若不滿足你倒是為夫的不是。」真不容易呀!等待是值得的,該他的就是他的,跑不掉。

一柄金鑲玉如意吉祥秤挑開了紅頭巾,飄飄落地,露出一張妝點得明媚的小臉,宛如芙蓉般嬌艷地盛開。

「是你?!」居然真是他?

「是我?」夏侯禎眉頭微微一蹙,不解她的詫異所為何來,但是能娶到心愛女子為妻,心中的納悶很快被喜悅取代。「小羽兒……不,該改口稱愛妃,為夫的卓爾不凡,氣宇軒昂,翩翩風采讓你看傻眼了不,瞧你盯著我目不轉睛,看得為夫好生羞臊……」

「愛妃?」杏眸圓睜,幾乎要咬碎一口編貝白牙。「你是甄夏?還真嚇了我一大跳,你為什麼沒告訴我甄夏就是四皇子,你要騙我到什麼時候?」

怒極的新任四皇子妃根本忘了出嫁前娘親殷切交代的「閨訓」,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抽走他手上的如意枰,朝著他手腳、背、身體猛打一番,也不怕驚動外頭的聽房人。

她太生氣了,沒法嚥下這口怒氣,在今日前她是多麼地彷徨不安,儘管裝得再灑脫認命,她心底仍為辜負甄夏而愧疚,想著兩人的種種過往暗自神傷,心裡的煎熬和撕扯無法以言語來形容,痛到麻木。

一度她還想著他會來劫親,以他狂狷不羈的性子定是不懼皇家淫威和流言,他會來帶她走,從此天涯一雙人,鴛鴦蝴蝶兩相偎。

這段時間她惶然、心酸、失望、落寞,苦澀地接受既定的命運,可是他卻春風滿面地等著當新郎官,意氣風發地騎著高大駿馬招搖過市,渾然不顧及她心如焦土的感受,許久未見的第一句話竟是調侃她,叫她怎麼不怒火中燒,大為光火。

「等一等,羽兒,小心傷著了自己,你別使勁,扭了胳臂就自個兒皮肉痛,有話好好說,我不躲不閃,聽著呢!」這是哪來的火氣,她有那麼不想嫁他為妻嗎?夏侯禎握住她的細白雪腕,取下吉祥坪,苦笑地將人摟在懷裡,好聲好氣地哄。

「你還說,我不多打你幾下我難以消氣,我打你是傷身,你給我的卻是傷心,身傷易愈,心傷難治,你知不知道我多想一口咬死你。」光是打他還不能消她一肚子的滔天怒火。

「你不想嫁我?」看她怒色滿面,他心口一窒。

「問題是我根本不曉得要嫁的人是你。」越想越氣的宮徽羽往他手背上一咬,深得能嘗出血味。

他一怔,有幾分錯愕,而後胸口一鼓,想發笑,但他極力忍住,「沒人告訴你四皇子就是甄夏,甄夏是夏侯禎,我取名中的兩字湊成了假名?」

美目一橫,嗔然瞪視。「誰沒事會去研究皇家祖譜,要不是當了皇家媳婦,我連當今皇上姓什麼都不知道。」

「你娘沒說?」看她一臉委屈的模樣,夏侯禎心裡又憐惜幾分,他可以想像出她有多忿慰。

允了娶她又沒出現,娶她的卻是見都沒見過面的四皇子,他可以想見她有多心慌難過,惶惶不安,手足無措得不知如何是好,整日坐立難安,花落誰家猶不自知卻獨力強撐。

宮徽羽沒好氣的撇嘴。「我娘叫我別問太多,嫁了就是一生一世的良人,你會護著我。」

當時她也沒想多問,甄夏是甄夏,四皇子是四皇子,兩人不可能合而為一變成一個人,問多了自找罪受,還不如什麼都不問,這年代盲婚啞嫁的人不只她一個。

哪知她居然是被人耍得團團轉,他逗弄她逗得上癮,無時無刻不想著逗上幾句,她簡直被當成小狗小貓玩了。

「姨母說的沒錯,我的確會護你一生一世,不論生老病死,我都會陪在你身邊,永誌不渝。」他的妻,將陪他走完人生旅程,他們這輩子會綁在一塊,不離不棄。

咦!他怎麼說得好像教堂中新人互相許下的婚誓……呃!她在想什麼?不過是湊巧。「等等,你說姨母是……」

「定國公夫人和我娘是感情甚篤的表姐妹,不過岳母是將軍府嫡出長女,而我娘是千夫長庶出三女,一個嫁入高門為正室,一個入宮當了宮女,要不是有了我,母親連采女的身份也撈不上。」後宮女子的廝殺更勝於前朝爭位。

他娘不是最美的女子,在眾多嬪妃中,她艷不過聖寵不衰的佟貴妃,媚不及善歌舞的蘭妃,沒玉妃的嬌,無周婕妤的甜,更少了雲昭儀的風情萬種,她只是朵柔弱無助的小白花。

父皇臨幸過幾次便沒下文了,而後誕下他才抬為美人,在眾美爭寵的情況下,她一年能見到父皇一兩回就是萬幸了,想在嬪妃中脫穎而出,她手段不夠高。

「你是說咱們算姨表兄妹~~近親結婚不是容易生下畸形兒……噢!好痛,你幹嘛敲我腦袋。」她說的是真話,血緣太親近的基因易生……呃!等一下,她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現代用詞?

宮徽羽揉著發疼的頭,頗為心虛地看了夏侯禎一眼,見他面無異樣才稍稍安心。

「春宵一刻值千金,愛妃,我們該做些有趣的事,讓你忙碌的小腦袋稍作休息。」他笑著,撫向她瑩潤的皓頸,若有似無地碰觸、輕點、撫摸,遊走於寸寸雪膚。

「有……有趣的事……」她喉頭一緊,乾澀地吞吞涎沬,不自覺的閃躲,往後縮。

「譬如你脫一件,我脫一件,我咬你的小嘴兒,你摸我雄偉的……」但見她倒抽了一口氣,視線往下一瞧,夏侯禎悶笑著取下她笨重的鳳冠,隨手一扔。「胸膛。」

「喔!是很雄偉……」她霍地雙頰飛紅,羞赧萬分的趕緊往上瞧,美目微露幾許慌張。

「讓我某個部分令你歡喜連連,欲罷不能地嬌喘終宵。」他一把將人抱起,三兩下扯落一身嫁裳。

旖旎的夜色,醉人的銷魂窩,盼了多時的心上人如沾了露珠的花兒,誰能忍住不摘擷。

宮徽羽的目光再度看向他胯下,緋色香腮艷得如楓紅,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推推身上的男人。「我……我是第一次,你小心點,不要弄疼我……不行、不行,還是明天再說好了……」

她怕得想逃避即將到來的夫妻敦倫。

「明日復明日,早晚要面對……」他忽地一笑,大掌隔著肚兜覆上盈盈雪乳,重重一搓揉,驚得她嬌呼一聲。「這部分還滿意嗎?為夫用雙手撩起你體內慾火。」

「你--嗯。」宮徽羽很想叫他住手,可是一股熱流由下腹處湧現,她體內一股不受控制的熱氣節節升高,將她想抗拒的意志給融化了,一句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

很快地,兩人裸裎相對,光溜溜的兩具軀體貼得密合,夏侯禎在妻子嬌胴上四處點火,時而輕啄,時而囈咬,時而吮吻,大手在她粉嫩的大腿內側來回採蜜。

一指探入,輕輕推開層層堆疊的蕊瓣,抽插了幾下又加入一指,將粉色花蕊撐得更開,深淺交錯探得滿手水滑。

「羽兒,你好濕,我想要你了。」太久了,他像是有一輩子沒碰女人,久到他忘記埋入的甜蜜。

感覺到一龐然大物在兩腿間滑移,宮徽羽驚慌地想併攏雙腿,一面嘮嘮叨叨想拖延時間及掩飾內心的緊張。「等一下,白白帕子,這該死的朝代太羞辱女

人,憑什麼要用落紅證明貞操的無瑕,要是騎單車不慎弄破那層薄薄的膜不是太冤了,撞柱而亡以示清白也沒人相……嗯!」信。

一聲悶哼,她咬著下唇,撕裂的痛從下身傳來,珍珠般的清淚由頰邊滑落,十六歲的稚嫩身軀在心愛男人的手上變成女人。

「小羽,我會對你好的,一直對你好……」夏侯禎挺身而入,深深埋到最深處,停頓了一會兒才慢慢移動。

雙燭點紅,淚成流泉。

情慾瀰漫的大紅帳內,一雙人兒疊影剪剪,西窗下,夜風正涼,澆不熄一室火熱,嬌喘聲嚶呢。

風狂雨驟,殘花一地。

未燃盡的喜燭還透著紅光,淫靡的氣息充斥滿室。

窗外的麻雀啾啾,早春的嫩芽在枝頭抽長,鮮嫩的一抹綠翠色點綴其中。

匡啷一聲,屋外的銅盆落地吵醒了睡眼惺忪的嬌媚女子,她眼兒未張,輕噘起朱紅丹唇,似是夢囈輕喃,小小的臉蛋有著惹人憐愛的嬌俏和說不出的嫵媚。「好吵。」

不可思議地,成了女人後,宮徽羽的稚色褪去,彷彿化羽為蝶地破繭而出,美玉般的芙蓉面透著薄暈,嬌艷無雙。

「乖,你先睡一下,我去趕人。」

身邊的男人挪開放在腰上的小胳臂,窸窸窣窣地披上一件外袍,落地無聲地走到花廳外。

隱隱約約中,宮徽羽聽見一聲飽含怒意的「滾!」而後是女子的嬌言軟語和低泣,什麼「妾身無禮」、「拜見主母」、「四爺垂憐」……風一吹過,吹散了細碎的風中低語。

明明很困的宮徽羽不知為何沒了睡意,她輕輕翻身,羽睫一掀一掀地顫動,徐緩地睜開迷濛的秋水瞳眸,盈盈流動的波光仿若一湖靜水。

入目的煙紅羅錦織帳幔上的牡丹花如此陌生又艷紅,她微微一怔,一時間不知自己身處何地。

她又穿越了嗎?

但身體上的酸痛提醒了她昨夜發生的事,勉強舉起白嫩小手一瞧,還是原來的纖白蔥嫩,只是雪嫩藕臂上多了幾道縱慾歡情的吻痕和青紫淤印,她在昨日成親了,嫁予四皇子。

難以理解的際遇,昨天之前她還在定國公府,幾個丫頭笑鬧著要看她的嫁裳,一夜過後,她的身份大大轉變,閨閣千金成了皇子妃,生命中多了一個皇子丈夫。

「發什麼呆,不是讓你多睡會兒,折騰了一夜,還不多睡些養養神。」瞧她黑眼圈多明顯,是他昨晚太不知節制了。

一道暗影遮住頭頂的光線,宮徽羽發愣地瞧著眼前高大的身影,許久才想起這是和她共度新婚夜的夫婿。「剛才在吵什麼,讓人想好好睡一覺都不成。」

「沒什麼,吃太飽撐著的閒人,日後找機會再收拾收拾,她們不會猖狂太久。」給點好臉色就爬竿子上梁,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想要鑽空子鬧事也要看他肯不肯點頭。

要不是看在她們對「夏侯禎」還有那麼點情意,他早把人打發走,養病、參佛、探親都成,理由多得是,遠遠地送走省得整天撲了一身令人鼻子發癢的香粉,打扮得花枝招展在他跟前轉,想把他撲倒。

「她們?」慵懶的表情忽地一僵。

「我會處理,用不著擔心,若是她們趁我不在找上你,別傻傻挨打,逆來順受,這府裡除了我之外就數你最大,你瞧誰不順眼就敲打敲打,我給你撐腰。」等了兩世才娶到她,他可不想她被無關緊要的外人嚇跑了。

一場火災,讓他的人生起了大變化,他再也不是那個勝無不勝、辯才無礙的天才律師,而成為一個庸碌皇子,儘管他多的是辦法能讓自己鹹魚翻身,甚至登上那個人人求而不得的位置,但他仍然不滿意,他時常感到憤怒,因為他失去一個很重要的人。

幸好她來了,雖然容貌變了,年紀小了,不過他還是能從她的言行舉止認出她,人的本質是不變的,即使她自認為隱藏得很好。

「她們是你的妾室和通房?」啊!應該說側妃,他是四皇子,所納的妻妾也是有品階的。

「以前的。」他特意強調。

他一向喜歡清純的出水芙蓉,那些女人是「夏侯禎」的妻妾,不關他的事。「以前和現在有什麼不同,不都是你的女人。」她有些鑽牛角尖,說起話來酸溜溜的。

哪有女人不嫉妒,一件衣服、一雙鞋子、一輛車都可能引發妒心,更別提有肌膚之親的男子,宮徽羽不願當個大醋桶,拈酸吃味,可是一想到他過去的情史,就沒能忍住發酸了。

「以前看得還順眼,留著排解排解無趣的日子,現在看你樣樣好,暖玉溫香,她們就成了擺設。」他留下她們,藉以掩住有心人的目光。

那些女人當中,有些是夏侯禕安排的眼線,她們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一有異動便立即回報。

不是不除是沒有必要,他暗地裡派人看管著,出不了什麼麼蛾子,只要不讓她們近身服侍,還能翻天了不成。

「少說好聽話哄我,分明是有了新人忘舊人,喜新厭舊,哪天你看我看煩了,我也成為你口中的擺設。」想想很不甘心,宮徽羽往他臂上一掐,見他露出痛楚才放手。

男人的壞是女人寵出來的,她要當潑婦,不許他變壞。

夏侯禎笑著輕點她俏鼻。「沒有那一天,你死心吧。」 「話別說得太滿,誰曉得你哪一天說變就變了,男人的話像……」

「放屁。」他接話。

她嬌嗔地噘嘴。「不要偷我的話,小偷。」

「我要偷的是你的心。」他眼神溫柔地凝望妻子,眼眸深處流露出由心而生的情。

「心包在肉裡哪偷得走……」見他視線往下,宮徽羽的粉腮驀地紅得快滴出血。「你你在看哪裡,不許看!」

她雙手一捂,想擋住遮不住的春色,大紅錦被下的玲瓏身軀不著寸縷,如雪花般嬌嫩潔白。

夏侯禎眼神熾熱地盯著瑩白雪峰,喉頭發出沙啞的聲音。「如果不是還要進宮謝恩,今兒個你休想逃掉。」沒關係,來日方長,總有餵飽自己的一天。

宮徽羽羞紅了臉,橫睞了他一眼。「你走開,我要沐浴更衣,你不許偷看,偷看會長針眼。」

不知不覺中,她在他面前越來越無所顧忌,老是不自覺地說出這年代所沒有的詞彙,順口得很。

一開始她還有些不安,怕他聽出不妥,每每一說完就心驚膽顫,絞盡腦汁用其他的話圓回來,唯恐他發現這具身體裡的靈魂來自另一個世界,把她當異類「處理」了。

但漸漸地她越說越多,夏侯禎的反應還是一如從前,不僅不疑心她話中的古怪,反而對她越來越好,心防一鬆,她也就沒在意自己說了什麼,常常說現代用語。

「我不偷看,我光明正大的看。」他大笑地將她連人帶被抱起,大步走向淨房,容得下兩人鴛鴦戲水的大澡盆有半人高,早已注滿冒著熱氣的熱水。

「啊--夏侯禎,你下流……」她尖叫,揮拍著雙手。

夏侯禎往她圓潤的桃臀輕拍。「無禮,要改口稱夫君,不過在床第間我允許你喊我禎哥哥。」

他賊笑地往她唇上一啄,讓她背對著他,坐在他大腿上。

她羞得滿臉通紅,在大澡盆間,夫妻倆又小小地鬧了一回,灑了一地的水,等穿戴整齊進宮時,巳時已過了一大半,皇上早已等著新婚小倆口了,不過他似乎頗能體諒四皇子的「晏起」,在等候時不忘批閱奏摺,把皇后冷落一旁。

倒是佟貴妃說了兩句風涼話,本來就該晚輩候在一旁等宣召,哪有長輩等晚輩的道理。

「夫妻感情好也是皇家的福氣,早日懷個孩子好為皇家開枝散葉,別像齊御史家那福薄的閨女,嫁入三年,好不容易懷上了,卻發生意外死得那麼早。」

「臣妾曉得,定讓父皇和各位娘娘早點抱孫。」宮徽羽也是皮厚的,只挑自己想聽的回話,其他充耳不聞。

她在當猴子被人看的同時也在觀察在座的「貴」人,依其言行舉止來判斷這些人的星座,再一一順著毛摸準沒錯,等說到人家的心坎底了,看對方還能有什麼怨懟。

佟貴妃細長的鳳眼一睞。「老四這媳婦娶得好,瞧這水靈水靈的模樣多討人歡心,要不是禕兒早有賢良的皇妃為伴,本宮都想搶人了,給小三兒添添喜。」

四皇子是老四,親生的三皇子則是小三兒?親媽的偏疼真是太明顯了。宮徽羽輕輕地捏捏夏侯禎的手背,目光低垂不看人,但明確的表示--我支持你,我們夫妻是一體的,我們一同打倒萬惡的老妖婆。

會意的夏侯禎勾唇一笑,在寬大袖口的掩飾下,一雙溫熱大掌握住妻子柔若無骨的小手,久久不放。

「娘娘的喜愛是羽兒的福分,多謝娘娘成全,讓我得以娶個賢淑的媳婦兒,不過皇兄府邸的女人也不少羽兒一個。」她還缺媳婦孝順嗎?三皇子府中良娣七名,美人數十,整座皇子府都快濟不下了,人滿為患。

夏侯禎看似謙遜的回話暗含挑釁,誰叫這女人太把夏侯禕當回事,一切照儲君規制為其安排服侍的美人,藉此向世人昭示三皇子的地位,無人能望其項背。

而且,佟貴妃吃在嘴裡,看在碗裡,明明夏侯禕有寵妾無數,艷福享用不盡,她還來盯住他唯一心愛的女人,簡直找死。

而她想要的不只是扳倒他這方的勢力,還有拉攏定國公府的意思。「呵呵,禎兒也算是苦盡甘來了,之前說什麼也不肯再娶,還讓本宮憂心了好一陣子呢。」皇后看了佟貴妃一眼,意味深長的抿唇一笑。

「多謝母后憐惜,兒臣也是緣分到了才能覓到一門好良緣,連兒臣也不敢相信能娶到羽兒這般好的女子為妻。」敵人的敵人就是助力,他刻意笑得溫雅,一反面對侈貴妃時的態度。

「好,說得本宮心悅,小羽兒上來,本宮賞你幾個小玩意賞玩賞玩。」皇后笑著將腕上的金絲鑲粉紅芙蓉玉鐲子褪下來套入宮徽羽滑嫩的細腕上。

「謝母后賞賜。」本是小財迷的宮徽羽不用裝就露出喜不自勝的模樣,把皇后和皇上逗得呵呵笑。

一入皇宮豈有空手而歸的道理,除了鐲子外還有玉如意,十六個天水一色成套的碧玉碗,黃金童子一對,寶石金葉的石榴盆景,六盆巨爪貢菊,三大箱金錁子,笑得嘴都闔不攏的宮徽羽忍不住驚歎皇家媳婦真是有賺頭,隨便一件賞賜都是無價之寶,她躺著花一輩子也花不完。

而以她的經驗來說,眼前能享用的福氣趕快用,別留著,儲糧備戰是多餘的,明天會發生什麼事誰知道,也許一場大火就沒了。

不過她的良人夏侯禧是現實主義者,很快地戳破她的美夢,直言有些事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你拿了人家這麼多東西,有朝一日是要還回去的,她們不會平白給你好處。」到了緊要關頭她們會要她連本帶利吐出來,為謀天子位,沒人是良善的。

她沒好氣地一睞他。「你就不能讓我陶醉陶醉,我和你有什麼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嗎?」

他失笑,輕撫她如瀑的烏絲。「宮中的女人都不簡單,惡如猛虎,不比家宅中的小爭小鬥,能避則避之,不可摻和。」

「知道了,四爺,放心,我這人還有一項長處,就是怕死,絕不會陷自己於險境的。」宮徽羽語氣嬌軟地回答,眉目傳了幾許情意。

聞言,他大笑。「怕死好,我也怕,所以我們一定不能死,誰愛斗就由他們去鬥,讓別人死在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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