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我不安地瞥了他一眼,毫無底氣地說:「眼下先合計一下如何出這將軍府吧。」冉逸向來信口開河,所以他突然說要與我隨行,我倒是真沒有擺在心上。
冉逸費力地從床榻上坐起身,緊皺著眉頭,儼然在強忍疼痛。我忙上前扶住他,他自顧自說道:「以往你連只螞蟻都不敢多瞧一眼,眼下卻……」他頓了頓,赫然勾起嘴角冷笑道,「秦修從是否給你下了甚麼藥了?」
我彆扭地瞅了他一眼,說道:「救了你性命,你還說這種風涼話。」
他一臉古怪,不悅道:「誰救了誰?」
我心虛地笑了笑,心道,這一丁點兒嘴上的便宜他都不讓人討。
見他依舊睨著我又不言語,我忙說道:「宣容嘴拙口笨,一時言失,世子您大人不計小人過,莫同宣容計較了。」
他聽我如此一說,果然嘴角微微上揚,一臉的心滿意足。
這人……也未免太孩子氣了吧?
孩子氣的同時還外帶忽冷忽熱、陰陽怪氣。與他這般相處卻比秦修從還困難上數十倍不止。而且我深切感到這回肯定砸自個手裡了,人家為了我受傷,我總不好過河拆橋撇下他不理的。得,他要隨,就由得他去吧。等到時出了城,他傷口好一些,再想法子甩開他就是。
這麼想來,我順從地將他扶起,問道:「世子,眼下將軍府一片混亂,我們要如何才能逃出去呢?」
他篤定一笑,「我自然有法子——」他說了一半又收了口。這人,關鍵時刻卻賣起了關子。我故意忽略他如此得意的模樣,閉口不再追問。果真,他見我半晌沒出聲,漸漸收起了笑意,面色有些不悅。
我見他如此模樣,心中甚感好笑,忍不住歎了口氣,問道「不知世子有何良計?可否說於宣容一聽?」
他眸光一亮,頓時來了精神,可口上卻賣起了關子,「到時你便知曉了。」
我見他故作深沉,忍不住嗤笑出聲。他見我偷笑,倒也沒說甚麼,依舊勾著嘴角,洋洋得意。
我站回窗前細聽府內的動靜,經過昨夜的折騰,這會好像突然安靜了下來。
是御史大人來了麼?
這會兒應該已經發現我不在怡心院了罷?
他們會不會搜過來呢?
我有些不安,這清思院只能暫避一時,可不是長久之計啊。
這時,冉逸看了看外頭漸亮的天氣,撐著身體欲下床,我忙過去扶住了他。他低聲道:「宣容,如若你真決定跟我走,我們就得盡快離開,如若待到天明那就走不成了。」
這話我怎麼聽著如此彆扭呢,甚麼叫我跟他走?明明是他硬要隨著我的罷?
見他受傷的份上,我不予他計較了。
他依舊眉頭緊鎖,單手捂在腹間,我不安地問道:「可你的傷……」
他聽我如此一問,漸漸放鬆了眉頭,淡道:「皮外傷,不礙事。」繼而又望向我,笑道,「宣容這般手藝,我不好也不成啊。」
我不再去搭他的戲言,上前將他身體靠在我肩頭,拉過他的手臂,問道:「能成麼?」
他咬牙點了點頭,說道:「無礙,快些走吧。」
我點了點頭,費力地扶著他往外走去。我生怕他傷口崩裂,時不時地望向他的腹間。好在,他雖然身體尚虛,不過慢些行走暫時還未見不妥。
我的舉動並未逃過他的雙眼,他低笑道:「宣容,你果真心裡記掛著我。」
我搖頭歎息,不再與他言語。
天色漸亮,我們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廂房,府中依舊一片平靜。我心頭卻是毛毛的……
我在冉逸的指揮下,穿過清思院,來到了清思院背後的一個廢棄小院。我在將軍府生活了幾個月居然不知這清思院後頭還有這麼一處廢棄的院子,聞著味兒也知道比清思院還殘破陳舊。
我見他眉頭未展,顯然是還在強忍疼痛。我心中雖然對這院子好奇萬分,卻也不想再多廢他一點心力來解答我的疑問,所以我忍下心頭萬千疑惑,只是隨著他一步一步走過小院。
這時,冉逸開口低聲道:「兒時母親溺愛我,每每父王逼我讀書練功時,她總會偷偷放我去玩。可秦老將軍家教甚嚴,秦修從自小嚴於律己,非常之用功。我見他如此死板,總是在他用功之時逗他。起先,他不搭理我,後來,漸漸我們熟絡起來,他亦會在他爹不在之時偷偷與我玩在一塊……」
想到秦修從也有如此不為人知的淘氣一面,忍不住嘴角上揚。只是,不太明白冉逸為何要在此時說起這些?
冉逸自顧自說道:「後來,有一日我們在這兒玩耍,誰知無意中尋見一個……」說話間,冉逸抬手往院牆上一指,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舊跡斑斑的土牆上爬滿了年久失修的青籐,未有何不妥。
冉逸微笑道:「去移開牆角那塊石頭。」
我怔怔地聽從他的安排,可是望著那塊半人高的石頭,疑問道:「世子您莫不是又同我說笑了?」
冉逸認真地搖了搖頭。
我見他絲毫不似玩笑的表情,唯有硬著頭皮在那石頭前蹲了下去。再側首望向他,他又微微點了點頭,示意我去推動那石頭。
既然他這麼看得起我,我還真不能讓他失望了。
於是,我深吸了口氣,打算拿出吃奶的力氣去挑戰一下那塊重量至少是我體重三倍的大石。
我將手掌輕輕推在石頭上,猛然用力……
「咕嘟」一聲,我重心不穩地同石頭一起撲了出去。人雖然沒怎麼樣,倒是著實嚇得我不輕。
這石頭,這石頭居然飄輕飄輕的。
我坐在地上滿面疑色地望向立在不遠處的冉逸。起先他面色強裝平靜,半晌,終是繃不住大笑了起來,可剛笑出聲,就好似扯到了傷口,赫然彎腰倒抽著冷氣。
這廝原來在耍我?剛想發怒,可見他彎腰痛苦的模樣,突然怒意全消。我輕歎了一聲,上前扶住了他,見他傷口未有不妥,稍稍放下了心,止不住還是在嘴上討了些便宜,說道「這就是惡有惡報。」
他低頭輕輕哼了哼,沒再言語。
我轉頭往擺放石頭的那面牆望去,赫然一個大半人高的牆洞出現在了那裡。
我詫異地瞪大了雙眼,冉逸得意微笑道:「少年之時,我與秦修從夜夜出門豪飲,全仗著有它。」繼而神色頗有些黯淡,「後來漸漸我與他都忘了此處,沒想,我卻為了你又用上了幾回?」
赫然想起,冉逸深夜來探,原來都是從此處進府的?
我垂首不語,實則更不知說些甚麼?看似毫無城府的天人之姿,實則,最讓人摸不懂猜不透的也是他。
我見氣氛頗為尷尬,低聲說道:「世子,我們……快些走吧。」
冉逸點了點頭,將手臂擔在我的肩上。我將他先扶了出去之後,又將那塊詭異的石頭從外頭重新拉回了洞口,才又扶著冉逸一同離去……
出了院子,就是晉陽城的晉安河。由於將軍府這個朝向是臨著晉安河,所以未見一個守衛,我頓時心頭一鬆,虧他們想得到在這裡通個出口,不佩服不行啊。
河邊安靜地躺著一葉小舟,看樣子應是冉逸提前安排好的。我將冉逸扶上輕舟,提起船繩,輕舟頓時隨著晨曦中的第一絲曙光,貼水飄行。
我終是鬆了一口氣,癱軟在了倉裡。
仰面望著天空紅得似火一般的朝霞,感慨萬千,昨夜到現在,足足像是過了大半輩子。此時,我完全放鬆了下來,躺在船身,望著天空,忍不住大聲唱道:「太陽出來羅勒喜洋洋羅郎羅,挑起扁擔郎郎采光采上山崗吆後……」
就在我全情投入之際,晨光中一張俊逸蒼白的面孔赫然遮住了我眼前的大半天空。我陡然間坐起身,想到剛剛的失態,忍不住窘臊萬分,如何也不敢去瞧他此時的面色。
「宣容方才哼唱的小曲,頗有些趣致,小王倒是頭一回聽著。」冉逸表情認真地說道。
我嘿嘿一笑,尷尬萬分。
半晌,我們各自想著心思,均未再言語。
「不好!」我突然想到一件很緊要的大事。
冉逸被我一聲驚呼,側首望向我。
我忙站起身,「我的細軟首飾全都落在了後花園。」昨夜為了阻擋紀紅瑤的襲擊,那一包首飾全都散在了後花園。
天哪,沒有錢,我還跑個屁的路啊?
我正急得想跺腳,突然一疊銀票被遞到我眼前。我身體一僵,望向銀票的主人,忙賠笑道:「世子真是世間完人,想得還真周道。」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冉逸聽我如此一說,極豪氣地將銀票又往前一遞,說:「交與你來保管了。」
我一邊推卻說「不好吧」,一邊顫抖地將手向銀票伸了過去。
不是我吳精彩市儈,主要是這小王爺喜怒無常,我想還是收點錢在身邊防身比較實在。
不知是不是老天覺察出我吳精彩品性不純良還是怎地,總之就是,我伸手晚了些,他鬆手快了些,同時,老天又很「貼心」地突然起了一陣呼嘯的「陰風」,頓時十幾張銀票像天女散花一般飄向了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