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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董妮]巧冤家【喜氣洋洋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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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2 00:31:51 |倒序瀏覽 | x 1
巧冤家【喜氣洋洋之二】作者:董妮

癡癡暗戀師弟十幾年,結果師弟愛的是別人,為了慧劍斬情絲,
袁清嫵奔回老家療情傷,但傷還沒開始療,
她就遇上一個奇怪的男人,長得比女人更漂亮秀氣,
一身功夫深藏不露,行事卻很孩子氣,彷彿在討關心,
她心軟的毛病因此又犯,忍不住「順手」照顧他;
可原來好心不一定有好報,她明明該是發號施令的人,
他卻很會幫她找事做,讓她成天忙得焦頭爛額,
很氣他不分輕重愛胡鬧,但他的身影總帶著一絲孤寂,
她瞧了又捨不得生他的氣,倒讓他漸漸走到心裡;
才傷了心,又遇情關,即便她是天下名醫也束手無策,
要與不要的掙扎實在折磨,她的心病還需心藥來醫,
而他,是否正是她的那帖心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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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2 00:32:18
第一章

  名醫「十兩金」袁清嫵是個相貌充滿英氣的姑娘,五官英挺,一雙鳳眼開合間彷彿有光芒閃爍。當她面無表情、雙唇抿起時,總會帶著一股秋末的肅殺之氣。

  她的身材也比一般姑娘高,亭亭玉立如青竹,卓然而遺世。

  當然,也可以說是——前後不分。

  在相學上來說,她這種樣子叫「女生男相」,個性往往特別剛烈。

  可是……

  這九天,陪伴她行醫兩年的小丫鬟翠墨一直在她耳邊咕噥同一段話。

  「我的好大姊、袁大夫,我叫妳姑奶奶行嗎?咱們都來到柳城了,妳不去參加於大夫和小姐的婚禮,那妳來幹麼?」

  「可是……」

  袁清嫵曾經迷戀過師弟於百憂,愛了他十幾年,夢想著成為他的新娘,但他只當她是姊姊。

  於是,她做了件蠢事,以為只要與他發生關係,他終究要對她負責任。只要成了親,憑他們十餘年青梅竹馬的情誼,定能成為一對神仙眷侶。

  可是,她失敗了。于百憂只愛方笑顏,而她……永遠都是姊姊,他尊敬她,但無法愛她。

  尊敬?至少比唾棄好,是不?起碼他們還是「好姊弟」,只不過無法和以前一樣親密無間了。

  她後悔、悲傷,但已經發生的事也無法改變了。

  為此,她遠走他鄉,打定主意再不見他。

  她也不敢見他,怕慧劍斷不了情絲。

  她更沒臉見他,怕那一刻的投懷送抱已在他心底種下厭惡之情,再相見,不只姊弟做不成,還要變仇人。

  但她又很想見他,因為他要成親了,這個她從小牽在手中當寶貝般心疼著,而後又眷戀難捨的男子,他就要換上喜服、跨馬橫街,迎娶他的心上人。

  那大紅喜服穿在他身上一定很好看,這是他今生最精采的一刻,她怎能錯過?

  所以她拿不定主意,是去看他,還是不去看他?

  她在柳城外躲了九天,每天都在掙扎。去看?不去看?去看?不去看?去看……

  翠墨飆了句髒話。「誰再跟我說女生男相性格剛烈,姑奶奶唾他一臉口水!」

  袁清嫵哪裡剛烈?她根本是個優柔寡斷、善良心軟、連好人跟壞人都分不清楚的傻姑娘。

  這幾年,兩人行遍天下,若沒翠墨看著,恐怕她已經被出賣八百遍了。

  「翠墨……」袁清嫵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妳說,我到底應不應該參加他們的婚禮?」

  「我們來柳城,本來就是來參加婚禮的,否則我們急匆匆地趕回來幹什麼?況且——」翠墨用力拍額頭,吼道:「天就快亮了,等天亮,人家就要開始迎娶,我們若不能趕在城門開時立刻進入,別說妳看不到于呆子的新郎樣,連我都瞧不著小姐上花轎了!妳……袁清嫵,我不管妳是怎麼想的,總之妳既然來了,就給我進城去,走——」

  對付優柔寡斷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替她下決定。

  「可是、可是……」袁清嫵猶猶豫豫地被拖到了城門口。

  眼看著天色越來越亮,貪早做買賣的人已經把城門圍住,幾個兵丁也走出來,準備放人入城,袁清嫵身子顫抖得愈加厲害了。

  「翠墨,我……」萬一他們不歡迎她怎麼辦?「我……我還是怕……」

  「怕什麼?」翠墨拍拍胸口。「在柳城,我翠墨就是老大,誰敢欺負妳,我讓他後悔出生在這個世上!」

  「問題是……」

  「沒有問題,也不許妳再問問題。」翠墨用力拖著她,只要進了城門,就萬事大吉了。

  然而……袁清嫵的臉色卻因為越靠近城門而越來越蒼白,直到城門口,「柳城」二字映入眼簾,那張俏顏突然脹成艷紅色,她心上累積多時的複雜情緒在這一刻爆發了。

  「不!」她用力甩開翠墨的手。「我不要去了!」

  她轉頭便跑,飛奔得連千里馬都趕不上。

  翠墨傻眼。「不是吧?都走到這裡了,妳居然又給我反悔——妳妳妳——」她大罵一聲。「袁清嫵!妳這個膽小鬼!」實在很不想再理她,但是……那個善良的傻姑娘啊!教人怎麼放得下?「喂,妳好歹告訴我,妳要去哪裡啊?」

  「我回老家——」她的身影早已消失,但那低柔的嗓音依舊遠遠飄來,裊裊不散。

  袁清嫵的功夫真的厲害,起碼內力和輕功是一等一,但她從來沒用過,因為她性子軟弱,不敢與人動手過招,否則天下任她遨遊,誰敢欺負她?

  翠墨天天跟在她身邊碎碎念,也是因為這一點。可是……這回她跟不上了,沒有馬匹,誰追得上袁清嫵?

  「算了,她只是回老家,等我參加完小姐的婚禮,再去槐樹村找她好了。」她想,回個家,總不至於又出事吧!

  但她忽略了一件事——為什麼袁清嫵一天到晚遇上欺騙?是單純巧合?還是她生來便會吸引麻煩?

  嗯,這是個有趣的問題……

  ※ ※ ※

  袁清嫵一路不停歇,連飯都不吃,餓了就買點乾糧充饑,渴了,山邊自有泉水。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好想、好想家。

  她拚命地趕了八天的路,終於回到久違的家鄉。

  那滿眼的鬱鬱青翠帶著清涼微風,迎面撲來,她感覺心中的結突然鬆開些許。

  隨著腳步前進,紅色的屋瓦映入眼簾,沉重的心緒又減輕了點。

  漸漸地,她見到炊煙裊裊,白色的霧氣散入彩霞中,彷彿把她腦海裡的混沌也吹散了。

  越近家門,她越趨放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家似乎真能療癒心傷。

  她站在遠處,看著那生她、養她十幾年的家,那裡……天啊!她看到什麼了?!

  在那片收割完畢的田地上,幾堆草垛立在其中,一個草垛上坐了個人,穿著白色衣衫,如玉面龐也是雪一般的顏色。

  他眼神澄澈,比山裡的澗水更加通透,發色墨黑,但夾了幾根草屑,衣襬下方也有很多泥點,本應是白色的鞋,更是髒到看不出顏色來。

  他就這麼坐在那裡看著晚霞,微風吹動他的頭髮,帶起一抹寂寞。

  袁清嫵愣愣地看著他。好像……真的好像小時候,那個初到槐樹村、孤單無助的于百憂。

  這畫面撞擊她的胸口,心疼已經不足以形容,她只覺得好難過,淚水不自禁地滑下眼眶。

  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她正一步一步走向他。

  近了,她看見他的面容。這男子不似於百憂那種尊貴的佳公子模樣,他生得更加精緻,端正的五官堪稱美麗,但他有一雙她從未見過、比夜色更加漆黑的眸子。

  她立刻知道,他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儘管他看起來像童年的於百憂一樣無害,但他身上背負的東西,一定比她和於百憂加起來的更沉重、陰鬱。

  她不應該接近他的,一股不安漫上她心頭。

  但她控制不了自己,他那麼「像」于百憂,那個她疼寵了十幾年的「弟弟」,現在,她沒機會再呵護他了。

  而眼前這個人,雖然不是于百憂,可他勾起了她心底那份「照顧弟弟」的心情。

  「你坐在這裡幹什麼?」她盡量放軟聲音,像對待當年的于百憂。

  他沒有說話,也一如昔日沉默的于百憂。

  時光彷彿倒流了,一切都回到她初遇于百憂的那一天……

  「你不用回家吃飯嗎?」她說著同樣的話,心情卻是既感動又悲傷。

  他還是閉口不言。

  「要不到我家吃飯?」她很沈浸,或者迷戀於這種溫習過往的感受——她和于百憂又在一起了。

  男子似乎決定沉默到底。

  「你是跟家人嘔氣?還是不想吃飯?」知道得不到答案,她也不再奢求,繼續問道:「那要不要我去捉條魚或者採些果子給你填肚子?」

  她說著跟過去一樣的話,心底卻漸漸迷惑了,這到底是什麼狀況?這裡是幻境,抑或真實?

  她分不清,但不想離開。其實她一直沒忘記於百憂。

  出乎意料地,這一回男子有了反應。「妳會捉魚?」

  「會啊!」槐樹村的孩子哪個不會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魚蝦?

  「用手捉?」

  當男子開口說話,一些不對勁的地方便顯露出來了。他的模樣看似二十七、八,也可能再大一點——因為他的容貌太精緻,看不出歲月的痕跡,但他說話的口氣卻帶著孩子氣。

  「不是用網子,也不是用魚竿釣?」

  「對,用手捉,我——」她還沒說完,男子已經跳下草垛,拉著她往半山的碧湖跑去。

  「走,我們去捉魚。」

  天快黑了,這時候怎麼捉得到魚?她本來想這麼說的,一看見男子燦亮的雙眼,話又吞進肚子裡了。

  男子跑得好快,快到好像一陣風,只一眨眼他們便來到湖邊。

  袁清嫵的心怦怦地跳。她的輕功已經算不錯了,但這個男子應該有踏雪無痕、草上飛掠的本領吧?

  這麼厲害的男子,心思卻似孩童,他到底是誰?

  直到此刻,她才想起來,自己好像不應該跟著陌生人亂跑。難怪翠墨常說她少根筋。

  她看向男子,試著把手從他掌中抽出來,卻無能為力。

  他指著已被晚霞染紅的湖水,道:「妳捉魚,烤給我吃。」

  「你只想吃魚?」她小心戒備,希望自己不是遇到哪個閒來無事的魔尊、魁首,專門捉人來玩。

  「我看妳捉魚。」他答非所問。「快點,捉魚。」

  「可是……」她一身衫裙,不太方便吧?

  「快點。」他聲音冷了。

  袁清嫵好像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冰水般,整個人凍住了。

  她承認自己軟弱,根本不敢拒絕,隨手把裙襬往腰帶上一紮便下水捉魚去。

  捉魚是門技術,因為人從水面雖能看見魚影,但魚其實不在那裡,可袁清嫵自小捉習慣了,知道怎麼破解這小小的障礙。

  只見她手一探,一條魚便被甩到岸上,再一探,又是一條……她足足捉了五條魚。

  「夠了嗎?」她想,他看起來瘦瘦的,食量應該不會太大才是。

  但男子沒回答,正用一種崇拜、孺慕的眼神看著她。

  那一瞬也不瞬的目光讓她渾身不自在,還有一點熱氣在雙頰燒起。

  「喂,我問你話呢!」她退後,不好意思地避開他的視線。

  「妳好厲害。」他帶著幻夢般的語氣說。

  她想了一下,才明白他的話。

  「會捉魚就算厲害?」那全槐樹村的人都是高手了。

  男子點點頭。「妳跟大哥一樣厲害——不,妳就像大哥一樣……我叫妳大哥好不好?」

  袁清嫵突然覺得渾身好冷,本來熱燙的雙頰也瞬間失溫。

  「我是女的!」雖然她長得有一點點像男人,但她還是女人。更重要的是,她穿著裙子好嗎?

  「我知道妳是女的。」他又不是瞎子,哪裡看不出她的姑娘裝扮?「但妳還是像大哥。」

  袁清嫵默默無語淚兩行。

  難道她這輩子都無緣被當成女人對待了?于百憂說她是「姊姊」,翠墨說她像「哥哥」,而眼前的男子,直接認定她是「大哥」。

  「大哥,妳教我捉魚。」男子說。

  「你可以叫我姊姊,但別叫我大哥。」實在太傷她的自尊了。

  「不要。」他是個任性的男人。「妳像大哥,所以妳就是大哥。快點,教我捉魚。」

  男子跳進水裡,濺起的水花噴得她不只下半身濕了,連頭髮也滴水。

  「快點,妳再捉一次魚給我看。」

  袁清嫵低下頭。為什麼她會長得這樣?女生男相,世上還會有男人將她當女人呵寵,像于百憂珍惜方笑顏一樣地珍惜她嗎?

  女生男相,天生剛烈,所以她是不需要人照顧的,她只要不停地付出心意,關懷那些弱者就好,至於她……

  誰在乎她的心情?反正她外表已經夠強悍了,不需呵護。

  但真正的她足夠堅強嗎?相書上的東西,到底有幾分準確?

  「你想看,那就捉吧!」她帶著三分無奈、七分絕望的心情,準備將手探進水裡。

  一隻大掌突然探向她的臉。

  「這是湖水,還是眼淚?」他瞧了半天,還是分不出來,便將指尖沾上的水液送進嘴裡,皺眉。「鹹的,是眼淚。妳幹麼哭?不喜歡捉魚嗎?」

  他拉起濕漉漉的衣襬擦拭她滿臉的水和淚,卻把她弄得更加狼狽。

  「妳捉魚很棒啊,為什麼不喜歡呢?」

  她怔怔地看著他閃著憂慮的眼。他是在關心她嗎?

  「大哥怎麼不說話?」他問。

  因為她已經放棄跟他解釋自己是女人,不是男人了。

  「不然……」男子掙扎地看著她,他是真的想捉魚,可她不願意,又不能逼她,不然她會哭。唉,以前「大哥」都不哭的,哪像現在,真是麻煩死了。「我們今天先烤魚,但說好了,妳明天一定要教我捉魚。」

  他退讓了,只是為了不讓她更難過?

  袁清嫵不太懂,但心裡有一點高興。不管是對家人、對朋友,甚至是對那些陌生的病患,她總是付出的一方,因為她給得太理所當然,所以別人也接受得大方,從來不去想「感激」是怎麼一回事。

  但現在,有個陌生男子卻願意為了她,克制自己的慾望,先滿足她的需求。

  這感受好奇怪,好像……有人在她懷裡塞了個暖爐,讓她整個胸口都暖呼呼的。

  「我們去烤魚吧!」他又留戀地看著湖裡的魚一眼,才帶著她飛上岸,身手快得她有點不舒服。

  「我去撿柴火,妳來烤。」他說著,咻一下地又不見了。

  真是好厲害的輕功!但如此了不起的人,怎麼會變成這樣子?他是不是受傷了?「他到底是誰?武功如此高強,絕非一般人物……」

  「妳是在問我的名字嗎?」不知何時,他已經抱著一堆柴火回來了。「我叫曲無心。」

  「曲無心?」有點耳熟,但她一時想不起來。

  「來烤魚吧!」他把魚、柴火和該用上的一切都交給她。

  「你不幫忙?」

  「我也可以烤嗎?」

  「為什麼不行?」

  「以前大哥都說我越幫越忙,讓我哪邊涼快哪邊待著去。」

  聽起來他大哥是個孩子王,什麼遊戲都難不倒,而且很疼寵他。不過這樣教小孩並不正確。

  「你幫我生火吧!」她去殺魚。

  「我嗎?」他指著自己。「妳真的要叫我做事?」

  「難道你是皇帝,可以什麼事都不用做,便有人服侍得好好的?」

  「不是。」但在他的記憶裡,從沒有誰敢命令他,這位很像大哥的大姊……嗯,她很特別。

  「那就去生火吧!」她抱著五條魚到湖邊剖腹、清洗,順便調味。

  幸虧她是個大夫,隨身會帶些藥品,有些凝神補氣的丹藥,就是最佳的調味聖品。

  她忙得滿頭大汗,終於把魚處理好了。不過她流不流汗也沒差,反正她現在一身既是水又是泥,好像在豬圈滾過似的。

  當她回到曲無心身邊,看見他正在鑽木取火,她腳一滑,差點把魚摔在地上。

  「你沒有火石或火摺子嗎?」

  「沒有。」一個被人服侍慣了的人,怎麼會隨身攜帶那些東西?

  「你這樣鑽,弄再久,也出不了火的。」就一塊木板,還半乾不濕的,外加一根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枝條,若鑽得出火,她改跟他姓。

  「為什麼?」他口氣不太好,顯然長久鑽不出火,倒把他心裡的懊惱鑽出來了。

  「你的木板和木條都是濕的,而且你也沒有取些乾燥的草屑助燃,怎麼鑽得出火?」

  「太可惡了!」那些書裡都沒寫清楚,隨便唬弄人,害他丟面子。

  「還是我來吧!」她搖頭,嘆了口長氣。

  他白玉般的臉龐閃過一抹紅。難道自己就這麼無能嗎?

  「王八蛋!」他罵了一聲,丟掉樹枝,功運雙掌,兩道比火焰更加熾烈的掌風擊在木板上。

  砰!木板碎成數塊,同時,點點星火飄起。

  曲無心再加一記掌風,下一刻,整堆柴火都燃起來了。

  「哼!」他驕傲地挺起胸膛。「我的純陽功比什麼火石、鑽木取火都厲害。」

  袁清嫵看得目瞪口呆。原來內功也能這樣用,佩服、佩服。

  「好了,烤魚吧!」他立刻轉了情緒,一下子又變得興高采烈。

  袁清嫵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喔,你先幫我找幾根堅硬一點的樹枝。」

  他照做,她把魚一條一條串好,然後遞了兩條給他。

  「不公平,為什麼妳三條、我兩條?大哥不是應該禮讓弟弟嗎?」

  「不要叫我大哥。」

  他抿著嘴,雖然沒發出聲音,但從那開開合合的嘴形仍能看得出,他是在嘀咕著——明明長得就像大哥,還說不是大哥。

  袁清嫵氣得想把五條魚都塞進他嘴裡。

  「就算我把所有的魚都給你,你照顧得來嗎?」

  「為什麼照顧不來?」

  「烤魚不是把魚丟進火裡就好,得不時翻動它,才能烤得金黃好吃。你從沒烤過魚,知道什麼時候要翻動、怎麼樣才算烤熟嗎?」

  曲無心低頭想了很久。「那妳烤好的會分給我吃嗎?」

  「不會。」濫好人也是有脾氣的。她坐到他對面,開始烤魚,但目光卻從不與他相交。

  曲無心捉著自己的兩條魚,很不甘心。他也有出力啊!為什麼他分得的這樣少?

  「明明就是大哥小氣,還說一堆冠冕堂皇的話。」他嘀嘀咕咕的,也開始烤魚。

  袁清嫵一聽他說大哥,手就顫抖,好想扁他兩下。但想起他的好武功……算了,狗咬人一口,難道人也要去咬回來不成?她又做了縮頭烏龜。

  不過,她對「大哥」兩字的怨念實在深,都把人比做狗了。

  ※ ※ ※

  曲無心烤魚並不順利,正如袁清嫵說的,他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要翻動、幾時算烤好?結果他烤了兩條焦黑、冒出異味的魚。

  為什麼都是魚,她烤出來的就香噴噴,他的就如此奇怪?

  袁清嫵完全不顧他納悶中帶著渴望的眼神,待魚烤好後,便自顧自吃了起來。

  曲無心忍不住咂嘴,突然覺得自己的肚子好餓。他試著吃了一口自己烤的怪魚……噁!它比柴還可怕。

  袁清嫵吃完了一條魚,看到他吐得可憐兮兮的樣子,終於消氣了。

  「喏!」她把剩下的兩條魚都給他。

  他先是嚇了一跳,隨即興高采烈地接過魚,快樂地吃了起來。

  「大哥,妳的手藝比我真正的大哥好多了。」

  她眉毛抽搐,真的很討厭聽他叫「大哥」。

  她站起來,準備回家了。

  「大哥,我明天再去找妳玩!」他顧著吃,一時沒空閒留人。

  她暗自咬牙。「我要再理你,我就是混帳王八蛋!」

  她是女人、她是女人、她是女人……可惡!到底該怎麼做,她才能把自己變成一個嬌嬌弱弱、美麗妖嬈、惹人心疼的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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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2 00:32:39
第二章

  袁清嫵終於回到家了,有種鬆了一口氣,卻又帶著淡淡寂寥的感受充斥心房。

  她爹娘都已過世,所以她才能安心地行腳天下、濟世救人。

  但老家仍有忠僕守著,王爺爺是看著她長大的,八十幾歲的老人把她當親孫女一樣看待,見她回家,開心得眼淚都止不住了。

  她也想哭,可是她必須安慰老人家。那麼大歲數,萬一哭壞身子怎麼辦?所以她忍著淚,又哄又勸地費了一番工夫,才讓王爺爺平靜下來,回房休息。

  而她轉回自己閨房,心是累的、眼眶是紅的,可淚流不出來。

  可能剛剛王爺爺哭太多,替她把淚也哭完了吧?

  也或者……女生男相,天性剛烈。

  其實,她從不覺得自己堅強,她怕蛇、怕蟲,更怕別人冷言惡語跟她說話。

  每當那時,她都很想哭,可偏偏不知是巧合還是意外,她悲傷的時候,身邊總有人比她更難受,結果她只好暗自忍耐,再裝出一副無事樣照顧那些已經哭到不行的人。

  漸漸地,大家都覺得她強悍,甚至比一般男人都厲害。

  只有極少數與她親近的人,比如于百憂,他懂得她英氣外表下骨子裡的軟弱,所以表面上是她像姊姊般照顧他,事實卻是她一直依賴他。

  但現在于百憂有更需要呵護的人了,留下她……她好寂寞,空盪蕩的心,還能依靠誰呢?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想,腦海裡都是于百憂的影子。

  他們已經兩年沒見了,為何還會如此思念?

  明明好長一段時間,她和翠墨四處義診,已經把那段情忘得差不多了,但是……

  是回家的關係,還是因為他要成親了,給她的打擊太大,讓過往的記憶重新浮上心頭,怎麼趕也趕不走。

  討厭,她不要去想別人的相公,她不想再熬不住相思,又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

  她得忘記于百憂,至少,她不能再日夜牽掛他。

  想想別的吧,比如明天要備份禮物去探望師父,比如她要在家裡住幾天呢?太長可不行,天底下還有很多貧苦的病患等著她,她不能休息太久,又或者,她要想……

  該死,她思緒又轉到草垛上的那個寂寞身影。初見時,她真的以為時光倒流,她又看見了小時候的于百憂,她又可以牽起他的手,兩人快快樂樂地……

  可惡!為什麼就是忘不掉?她不能再想于百憂了。他已經有妻子,過不了多久,可能連孩子也有了,他們會是快樂的一家人,跟她無關。

  她得忘記于百憂,重新開始,她——

  突然,她腦海中那寂寞的身影轉過來了,他好像在喊她,她聽不真切,卻模模糊糊地感覺自己不該再去招惹他,但她阻止不了自己的目光與他對上,他——

  砰,袁清嫵從床上跌下來。

  見鬼了,為什麼轉過來的人不是于百憂?變成曲無心?

  有沒有搞錯?難道她連那個男女不分的笨蛋都要一起照顧?

  「我絕對不會再理他!」除非,他不再叫她「大哥」。

  想到那兩個字,她就頭痛。她真的一點女人味都沒有嗎?

  袁清嫵默默地爬上床,而這時,公雞晨啼,天亮了,她居然又胡思亂想了一整夜。

  好累啊……現在該怎麼辦?繼續睡?還是再去哄一下王爺爺,然後備份禮物,拜訪師父?

  她沒有睡意,可她想休息。

  她起身,坐到妝檯前,看到鏡裡的女人……真是女人嗎?通紅的眼、發黑的眼眶、蒼白的臉色,說是女鬼比較恰當吧?

  「不行,得睡一下,不然這樣出去會嚇到人的……」她自言自語。

  「那你還要睡多久?」一個男子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袁清嫵嚇得跳起來。「誰?什麼人在那裡?」

  窗台後探出一個人,白玉雕就的精緻五官,媲美上等瓷娃娃。

  「曲無心?!」她倒退三步,直到碰著床沿,跌坐在床上。「你怎麼在這裡?」

  「你昨天答應教我捉魚的。」

  「我什麼時候答應過?」昨天分別時,她最後說的是他再叫她大哥,她便不再理他。

  「你答應過。」

  「我沒有。」

  「你有。」

  「沒有。」

  「有。」

  「沒有。」

  兩人的大呼小叫吵醒了王爺爺,老人家過來一看。「原來是曲公子啊!莫非醫聖大人有事,讓你來找小姐?」

  等一下!為什麼她師父的事要曲無心來傳達,難道……

  「曲無心,你認識我師父?」

  「你師父是誰?」

  「賽醫聖。」

  「不認識。」

  這兩人不知道是不是前世結了冤,說起話來,總是牛頭不對馬嘴。

  最後還是王爺爺解圍。「小姐,曲公子是醫聖大人府上的貴客。」

  「你是我師父的朋友?」

  「都說了我不認識你師父。」他熟悉的那個人叫卓不凡,一個眼睛裝在口袋裡,錯把他當女子,還跟他求婚的睜眼瞎子。所以他是真的不認識什麼醫聖、後來又改名賽醫聖,總之名字換得亂七八糟的傢伙。

  「你什麼時候才要教我捉魚?」他只關心這件事。

  袁清嫵無力地往後一躺,癱在床上。現在她連拜訪師父的興致都沒有了。

  「等我睡飽再說。」然後她對王爺爺道:「王爺爺,不必準備我的早膳,我想再睡一會兒。」

  「是,小姐。」王爺爺走了。

  但曲無心還是堅持地坐在那裡看著她。

  「那你要睡多久?」

  「睡一輩子。」她拉上被子矇住頭,眼不見為淨。

  「一輩子是多久?」

  「很久很久,總之你是沒耐心等的,回去吧!去找你真正的大哥教你捉魚。」

  問題是,他大哥自從娶妻後,只會跟老婆玩,都不再理他,別人又說他受了重傷,不能亂來,最好每天乖乖躺在床上休養。

  可他覺得那不叫休養,是等死。

  他不喜歡躺在床上,總覺得那不是他應該做的事,他有該做的事……偏偏,他受過傷的腦子忘記了很多事。

  但有些很高興的事,他還是記住了。比如小時候大哥帶著他四處玩耍、捉魚、釣青蛙、掏鳥蛋、打獵……他大哥曲問情是個很厲害的人,不管什麼遊戲都難不倒他,他很崇拜大哥,把他當成天神一般的景仰。

  可自從大哥不再陪他後,他幸福的日子就消失了,直到昨天,和這個陌生的女人一起捉魚、烤魚,他彷彿又找回了往日的愉悅。

  所以他纏著她,不想讓失去已久的喜悅又因一時大意,從指間流逝。

  「沒關係,我等你。」他決定了,他要捉緊這份快樂。

  「我說了,我要睡很久。」她不耐煩地拉下被,瞪著他。「你聽不懂嗎?」

  「我知道啊!你要睡一輩子嘛,我等。」他在窗台邊坐下,靜靜地看著她。

  他的身上再度漫出那股熟悉的寂寞氣息,漆黑的眼瞬也不瞬地看著她,讓她有種錯覺,他真的會一直一直地等下去。

  沒有誰會為了幾條魚等一輩子的,那不過是幾句玩笑話。

  但是……他認真的表情卻讓她心悸。

  她差點就衝動地點頭說:「好吧!我們去捉魚。」

  但最後,她還是忍住了。把一個傻傢伙的話當真,除非她真變成傻子了。

  她硬下心腸,別開頭,睡覺。

  ※ ※ ※

  天色越來越亮,金光從洞開的窗戶照進來,閃得滿屋金芒。

  袁清嫵睡睡醒醒,她實在太累,一路從柳城趕回槐樹村,又陪曲無心捉了半天魚,再胡思亂想一整夜,她真是疲乏到站不起來了。

  但他在那裡,又讓她無法安心入眠,因此睡得格外辛苦。

  她一直祈禱,他趕快失去耐性,走人。

  但他彷彿化成一座雕像,就在她的窗台上安下基座了。

  她每一次迷迷糊糊醒來時,都看得到他,金陽落在他身上,讓他彷彿也發出光芒。

  那些光一直往她心頭鑽,不知不覺,把他的身影也烙進去了。

  而她尚未察覺,只是努力忽略那張既執著又天真的面龐,轉過頭,繼續睡。

  她不知道自己在床上翻了多久,這種半睡半醒的時候最是累人的。

  等到天色不再那麼明亮,等到她感受到一絲淡淡的寒意後,她豁然驚醒過來。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她問。

  「不知道。」曲無心並未注意。

  但她已從洞開的窗口發現,藍天被彩霞取代,日頭早已偏西……她居然睡了一整天。

  而曲無心,那個說要等她一輩子的男人,他還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好像他已經在那裡紮了根一樣。

  她的心口突然一陣抽疼。也許他的腦子不太正常,但那是他自願的嗎?她怎能因為這樣就欺負他?

  好吧,他叫她「大哥」是讓她很不爽,但她的長相本就英氣,是那種俊俏到沒有一絲柔美,反而帶著三分銳利的模樣。

  可這能怪他嗎?容貌是她爹娘生成的,曲無心不過是說出了她最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唉!」她兩手捂著臉,長嘆口氣。結果今天,他卻是被她的煩躁給遷怒了。

  罷了,她跳下床,就陪他捉幾條魚當作賠罪吧!

  「你睡好了嗎?」他的聲音依然清雅,沒有半點不耐煩。

  她不禁更加羞愧。

  「對不起,讓你等這麼久。」

  「是有點久。」他點頭。「原來一輩子是這樣的,我記住了。」

  她腳步打滑,差點摔個五體投地。

  「一輩子不是這樣的,那是更長、更長、更長的時間。」她很頭疼,因為這種東西她也不太會解釋。「總之,我剛才說的都是氣話,你聽聽就算,別放心上,好嗎?」

  他皺眉。「那你說教我捉魚也是假的?」

  「不,這是真的。」她已經起床了,不是嗎?「你先出去,我換好衣服,然後我們一起去捉魚。」

  他搖頭。「你騙過我一次,我不能再相信你。」

  「我這次說的是真的。」

  「那就讓我在這裡等你換好衣服,然後我們一起去捉魚。」

  「男女授受不親,我怎麼可以在你面前換衣服?」

  「那我把眼睛閉起來,保證不偷看。」

  「不行,你去外面。」她不是不相信他,只是太尷尬了。「反正憑你的武功,有幾個人能夠躲過你的監視?」

  「我大哥說,學武不是用來欺負人的。」

  「說得好。」

  「但你說,我可以用武功監視你,如果你又不守信用,我是不是可以用武功逼迫你實現諾言?」

  她愣了一下,跳起來。「這怎麼可以?」

  「那你不守信用的時候,我該怎麼辦?」

  話題好像回到原點了,而且對她越來越不利……

  「我保證,以後絕對說話算話,這樣可以嗎?」

  他不為所動,定定地看著她,好像她就是個食言而肥的人。

  她懊惱地打轉。「那你到底想怎麼樣嘛!」

  「保全自己的權利。」

  什麼時候開始,她的人生變成了他的權利?這個人腦子有問題,與他對話的她也快被逼瘋了。

  「要不這樣,只要你肯出去,讓我一個人換衣服,我不只教你捉魚,再教你掏鳥蛋、捉老鱉、烤叫化雞。」講道理不成,只好利誘。

  這麼多好玩的,就換一項不看她換衣服,好像很划算……他陷入了掙扎中。

  「我告訴你,不管是上山、下水、爬樹……只要是山裡小孩會的遊戲,就沒有一樣是我不會的。所以你乖乖出去,別監視我換衣服,我答應你多陪你玩幾天。」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見他眼神越來越亮,最後幾乎要閃出光芒了。

  「多玩幾天是幾天?」

  「三天。」

  「太少了。」

  「那……五天……」

  他繼續搖頭。

  「要不你到底想玩幾天?」

  「最少一個月。」

  她本想說不可能,外頭多少病患等著她,她怎能在這裡陪他連續玩上一個月?

  但轉念一想,她今天要不答應,恐怕他就像狗皮膏藥一樣貼上來不走了,那她還怎麼過活?

  算了,先哄哄他再說。

  「好吧,就陪你玩一個月,現在你可以出去了吧?」

  「嗯!」他忽然一笑,乍現的笑容像春臨大地般美麗。

  一瞬間,她看得愣了,如此美景,世所罕見,她也心虛了。她說的話並沒有幾分真實,這樣騙他,似乎不太好。

  人們總說「善意的謊言」,但善意或惡意,在不同的人眼裡,也各自有著相異的解釋吧?

  「那你換衣服吧,我在外頭等你。」他跳下窗台,離去的背影猶自帶著喜悅。

  她的心一揪,好像做了很不好的事。

  但不這麼做,又能怎麼辦呢?跟他講道理根本講不通啊!她為自己找個理由,但心裡還是很不舒服。

  也許人不該說謊,不管是善意或者惡意都一樣。

  ※ ※ ※

  袁清嫵帶著曲無心去捉魚,不知道為什麼,他對徒手捉魚有種異常的偏執。

  但是……湖裡有很多魚,曲無心的功夫很好,眼力也很棒,偏偏就是沒辦法捉起任何一條魚。

  她覺得不可思議,這種技巧雖然難,但也不至於難倒一個武林高手吧?

  「曲無心,不是這樣的,你的眼睛看著魚,它是在那裡沒錯,但隔著一層水,所以會有一點差別,你得把差別考慮進去,再伸手去捉,才能捉到魚。」

  「差別是多少,一寸、兩寸?或者更多?」

  「啊?」她張大嘴。

  她自小就跟個野孩子一樣看大人捉魚,沒兩次就學會了,那是一種天生的本領,就像小孩子餓了、尿了會哭一樣。

  但她怎麼知道肚餓的哭聲和尿褲子的哭聲有哪裡不同?

  同樣地,她會捉魚,也曾教人捉魚,但像曲無心這樣要求精確的,還是頭一回遇到,她也不會教了。

  「你要明白,不同的魚大小不一樣、游起水來也不一樣,所以差別也不同。」

  「為什麼不把每一種魚都記錄下來?以後要捉就方便了。」這是個非常認真的男人。

  因此,袁清嫵輸了。

  「不如……你換別種方法捉魚?」

  「什麼方法?」

  「你的內功不是很好嗎?一掌下去,什麼魚捉不到?」恐怕被震昏、翻白肚浮起來的魚多到他們兩個連吃三天都吃不完。

  「那不一樣!」曲無心很懊惱。「我要學的是跟大哥一樣,把手伸進水裡,直接就能捉到魚,而不是使掌風把魚震昏。」

  「我覺得根本沒有差別……」她小聲說。

  他瞪她一眼。「你現在輕輕一跳,就可以躍上樹,這跟你小時候學爬樹一樣嗎?」

  「從結果看來,反正都已經在樹頂了嘛,那就一樣啊!」

  「你——」他氣得撇開頭,不看她了。

  「好好好……」她大概懂他的意思了。這小孩童年時,八成玩各項遊戲都不太靈光,偏偏他有個什麼都會的大哥,因此,他特別崇拜大哥。

  所以他才想學習各項遊戲,變成一個孩子王般的人物,可惜……他似乎沒什麼天分。

  「我拉著你的手,你先體會一下碰到魚的感受,然後我們再來學捉魚,好不好?」她就當哄小孩吧!

  「這樣就能學會捉魚?」

  「我也不知道,試試吧!」

  於是,她牽住他的手。他手掌又厚實又柔軟,只可惜,他手上有很多細細碎碎的傷疤,她仔細觀察,發現他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上,也都是傷痕。

  他究竟遇到過什麼事,竟弄到一身是傷?

  這與他的反應異常有關嗎?

  她對他完全不了解,但觸著那淡淡的傷疤,心裡卻有幾分疼痛。

  「這個……還痛不痛?」她忍不住問。

  「什麼?」他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早就不痛了。卓不凡說可以完全消除它,不過要花很多錢買藥、煉藥。我大哥說,男人身上帶點疤是英雄的痕跡,幹麼抹消它?所以就留下來了。」

  「卓不凡?你真的認識我師父?」

  「原來你師父就是卓不凡?」

  她點頭,想到師父說要有錢,才替他消除傷疤,果然貪財一如往昔,不過他大哥也小氣,讓弟弟帶這麼多傷疤過活,不心疼嗎?

  「回頭我幫你去除傷疤,不收你錢。」

  「不要。」他竟然拒絕了。

  「為什麼?」

  「我要做英雄。而且有了傷疤,就不會老是遇見像卓不凡那樣的瞎子了。」

  「我師父眼力可好了,哪裡是瞎子?」難道他們說的卓不凡不是同一個人?

  「他第一次見我就把我當姑娘,向我求親,還不夠瞎嗎?」

  「什麼?」她仔細打量他,確實唇紅齒白、相貌不凡,可也不至於到像女人的地步吧?這中間八成有誤會。「會不會師父當時跟你開玩笑?」

  「不知道,反正卓不凡瘋瘋癲癲的,誰曉得他說的是真是假?」曲無心還記得卓不凡得知他是男子時,那悲憤交加、又氣又罵的情形,因此對他的印象不太好。

  不過他也不討厭卓不凡,相反地,他還挺信任他的,總覺得卓不凡是個可以傾訴心事、交託性命的……朋友。「朋友」,這個詞有點怪,因為在他的記憶裡,他是沒有朋友的,唯獨卓不凡……他似乎有點不同,但他也說不出是哪裡不一樣。

  曲無心聽說自己曾經有過很多紅粉知己,也有子女以及龐大的錢財與勢力,但因為某些意外,一切都消失了。

  可他也不覺得可惜。一個人坐在高處,沒有人陪伴、沒有朋友,連親大哥都離他遠去,那是人生中最凄寒的孤獨。

  他寧可像現在這樣,每天快快樂樂地玩耍,也不要回到過去。

  「喂,我不要再講那些麻煩事了,你快點教我捉魚啦!」他搖著她的手。

  她差點站不穩,整個人險些栽進水裡。

  「好好好,我們捉魚,你別搖我啊!」她看準一條魚,拉住他的手伸進水裡,先不去捉它,只是用手部感受魚兒游過去。

  他瞪大了眼。從不知道魚在水裡是這麼濕濕、滑滑的,好可愛的樣子。

  「怎麼樣?下次讓你捉它,捉得到嗎?」她問。

  他想了想,點頭,可是……

  「它游得這麼快樂,我們一定要捉它嗎?會不會太殘忍了點?」

  袁清嫵差點氣死。他纏她一整天,不就是想捉魚嗎?既然不捉魚,那他黏著她幹什麼?

  招惹瘋子,果然是件愚蠢的行為!

  她心裡想著,但嘴上一句話也不敢說,因為他的武功實在厲害,而她是個面對威武,一定屈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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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2 00:33:12
第三章

  夕陽西落,夜幕升空,圓月淡淡的銀輝灑在兩個濕漉漉的人身上。

  袁清嫵無力地癱在岸邊,問那個還在跟魚玩耍的人。

  「天黑了,回去好不好?」她餓到前胸貼後背了。

  「我們還沒有烤魚吃,現在就要回去?」好理所當然的答案。

  袁清嫵當下無語淚兩行。

  「換我叫你大哥行不行?你又不讓人捉魚,怎麼烤魚?回去吧,反正家裡一定會給我們留飯,吃烤魚跟吃飯不都一樣嗎?」

  「魚是魚,飯是飯,怎麼會一樣?」

  「那現在一條魚也沒有,你要烤什麼?」乾脆把他烤了算了!這個混帳,搞得她頭痛死了。

  「烤魚啊!」又是雞同鴨講。

  「好,烤魚,請問哪裡有魚?別告訴我,你要上街買,這麼晚了,人家都收攤了。」

  「幹麼還要花錢買,湖裡就有很多魚啦!」

  「可你又不讓——啊!」她還沒說完,整個人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傻了。

  轟!他一拳打向水面,激起浪花,足有三尺高,然後,一條、兩條、三條……她數不清有多少條魚翻起白肚,浮在水面上。

  「現在有魚了,烤吧!」他說。

  「你不是說捉魚太殘忍,不讓人捉?」這分明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嘛!

  「我是捨不得捉魚。摸過它們之後,覺得它們很可愛,要親手把它們捉上來,實在不忍心。」

  「那你還發氣功把它們都轟死!」

  「因為我餓了啊!何況,沒玩過的魚,我就不覺得它們可愛了。」相反地,現下他看它們就是一副好吃的樣子,所以他要烤魚吃。

  真是很了不起的理由,袁清嫵又一次徹底輸了。

  然後,她發現自己真蠢,明知他有一肚子歪理,為什麼還要跟他強辯?

  「算了,你想烤魚就烤魚吧!」

  「我不會烤。」他把浮上水面的魚都撈上來,約莫三十幾條,全部送到她面前。「你烤。」

  「不是吧,這麼多魚,我們吃得完嗎?」

  「可以。」他對自己的食量非常有信心。

  「你確定?」見他點頭,她也不想多費唇舌,便道:「那還不去撿柴火,呆著幹什麼?」

  「喔!」隨即,咻一下,他消失了。

  她突然有個莫名其妙的念頭——人們常見那些飛來飛去的妖精鬼怪,會不會就是那些輕功很好的人扮的?

  她碎碎念著,準備殺魚去。

  「其實不無可能,如果讓曲無心拿黑布將頭包起來,再換上一身白衣,晚上在村裡四處飛一趟,明天八成很多人要說看到無頭鬼了——」

  「好像很好玩耶!」一個興奮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啊!」袁清嫵想著壞主意,還沒嚇到別人,先把自己嚇得差點掉進湖裡,幸虧曲無心即時拉了她一把。

  「你幹麼叫這麼大聲?」

  「還不是被你嚇的。」袁清嫵摸著不小心撞到的手肘,疼死了。「拜託你下次回來的時候,出點聲好不好?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我有出聲啊!」

  「我怎麼沒聽見?」

  「我說:『好像很好玩。』你沒聽見嗎?」

  她又想哭了,為什麼他們的對話總是如此?

  「我這樣說吧,麻煩你以後離開或回來,腳步聲重一點,好嗎?」

  「原來你要聽的是腳步聲,不是說話聲?講清楚嘛!」

  她發現自己每次跟他說話,都有流淚的衝動。

  「喂,你剛才說晚上要扮鬼玩,那等烤完魚,我就回去換衣服,我們再一起出去玩。」

  「慢著。」她開玩笑的,他不是當真吧?「隨便嚇人是不道德的,尤其……若嚇到像王爺爺那種年邁體虛的人,害他們生病、受傷,怎麼辦?」

  「那我們不嚇王爺爺,嚇別人。」

  「別人也有可能出事啊!」

  「嚇卓不凡,他膽子大,一定不會有事。」

  「不行嚇我師父,他身體不好,若有萬一,怎麼辦?」

  「不然要嚇誰?」

  「我們誰都不嚇,不行嗎?」

  「說要嚇的是你,反悔的也是你,你又開始說話不算話了。」

  「不是啦,我是……」誰知道她每次認真說話,他都當馬耳東風,她隨便一句玩笑,他就當真了。「剛才……對不起,是我不好,亂說話,為了補償你,等烤完魚,我帶你去看火蟲兒,很漂亮喔!那是我和于——總之,那是一個秘密之地,槐樹村沒多少人知道的,你是第三個去過的人。」

  他歪著頭凝視她,晶亮的眼睛發出光芒,像能透視她的神魂似的。

  她被看得心虛,以為又要被罵「食言而肥」,誰知他卻道:「第二個是誰?」

  「什麼?」她一時懵了。

  「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我是第三個,那第二個呢?他是誰?」不知為何,他很在乎自己排第三,那感覺好像……他不是那麼重要,至少在她心裡,他不是最重要的。

  他不喜歡那樣,人們總是拋棄次要的東西,只保存最重要的。

  而他,他不想有一天,落到只能看著她的背影,無法與她攜手的地步。

  他喜歡跟她在一起,那種彷彿回到童年的愉悅讓他著迷、欲罷不能。

  「他……」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知道曲無心怪異的執著,便敷衍道:「他已經離開了,不會再回來,你不可能認識他,又何必計較他是誰?」

  「但是……」他灼灼的目光盯著她,好像要讓她燃燒似的。「在你心裡,他沒有離開。」

  她一窒,隨即慌亂地把殺好的魚落了一地,有些還掉回湖裡,眼看著就要不見了——突然,他伸出手,一道掌風像絲帶,那魚兒又被卷了回來。

  「雖然我不喜歡丟東西,可有些東西丟了反而是好事。」就像那些他討厭的記憶。

  她撇開頭,怎會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第二個人」倘若已經在她心裡腐爛,那就忘了吧!捨得、捨得,有捨才會有得。

  問題是,一段十幾年的感情,是說放就放得了嗎?

  她從柳城逃回槐樹村,拚命要遺忘于百憂,可居然到現在才發現,她一直沒有忘記他。

  可記住又如何?如今,他已為人夫,她與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了。

  曲無心說得好,于百憂的身影已經在她心裡腐爛,跟她那顆不懂得放棄的心一起腐爛了。

  「丟不掉嗎?」他拍拍她的肩。「那就叫卓不凡開一帖忘魂湯給你喝,喝完,保證你什麼都忘光光。」

  她本來痛苦得要死的心,突然又跳了起來,銳利的鳳眸瞪向他。

  「你有病啊!那種東西是可以隨便喝的嗎?」跟這傢伙在一起真難受,一會兒氣得半死、一會兒又嚇得半瘋,他到底有沒有正經的時候?再繼續下去,要換她腦子出問題了。

  「我喝過啊!」他覺得味道還不錯,而且,他現在過得比以前更好了。

  「什麼?!」袁清嫵叫得好大聲。「你喝過忘魂湯?誰給你喝那種東西?不知道忘魂湯又名孟婆湯,喝下去之後前塵盡忘,那是——不對,你還記得你大哥、記得要捉魚、記得怎麼使用武功……你根本沒有忘記所有的事,哪像喝過忘魂湯?」

  「不知道,卓不凡叫我喝,我就喝了。而且我也忘記很多事,不過……還是記住了一些。」而且都是快樂的,所以他覺得忘魂湯是世上最好的一種藥。

  「師父讓你喝忘魂湯……」袁清嫵傻掉了。「而且你還能記住一些事……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

  「你是說我說謊?」他的聲音冷下來了。「我從來說到做到,不像你……哼!」她已經唬弄過他好幾次了,他一一記住,總有一天要全部討回來。

  就某個方面來說,曲無心是個很記仇、很小氣、獨占欲又強的男人,袁清嫵遇到他,真的是算她倒霉。

  「這個嘛……我並不是……」她試著解釋,但好像怎麼說都不對。「算了,我們先烤魚,然後去看火蟲兒好不好?」

  「你烤,我吃。」他發現烤魚一點都不好玩,決定不再動手了。

  「是,曲大爺。」

  怪了,她好像變成他的專屬丫鬟了,但是她敢違背他嗎?不,她不敢。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她懦弱。

  ※ ※ ※

  「你又騙我。」

  這句話已經快要變成曲無心的口頭禪了。

  因為秘密之地沒有火蟲兒,半隻也沒有。

  袁清嫵跟他說的時候,沒有注意時間,現已秋末,去哪裡找火蟲兒?

  「不是的,我一時忘記,要春天來才能看到,如今已經過了那個季節,我……」在他譴責的目光下,她越說越心虛。

  這整件事歸根究柢,也是她想唬弄他,才隨口一提。

  她根本沒想過要認真地陪他,是不是覺得他傻,所以不值得用心?那一開始為何要招惹他?

  因為她想從他身上尋找于百憂的影子嗎?

  最初,她確實看到了,那寂寞的身影悲傷得讓她心疼,他崇拜般的依賴令她歡喜。

  但真正相處後,她發現他跟于百憂根本是兩種人,所以失去了與他糾纏的興趣?

  不管原因是什麼,她想,自己真的做了一件很過分的事。

  「對不起,我很抱歉,請你原諒我。」

  他別開頭,不看她。他能夠一再容忍她,是因為在她身上看到大哥的影子,那個他最喜歡、最崇拜的人,如今雖仍與他同居一屋,但已不再將心思放在他身上了。

  大哥成了家,要照顧自己的家庭,這本是理所當然之事,但對曲無心來說,他的心卻不知何去何從。

  他每天睜開眼,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他甚至懷疑,活著是不是只為了吃喝拉撒睡?

  他想要找一些事做,但在槐樹村裡,農活不行、打獵無能、捕魚白痴的傢伙,他還是到一邊待著,不要給大家添麻煩,就是他對村子最大的貢獻了。

  最後,他只能每天坐在收割完畢的草垛上,呆看雲卷雲舒、日升日落。

  這種情形直到他遇見袁清嫵,他們就像兩個心裡受傷的人,乍然相遇,瞬間撞出火花。

  他好高興,日子似乎找到目標了。

  但是……原來「似乎」只是一種錯覺。

  她壓根兒不想理他,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敷衍他。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曲無心或許不再是那個叱吒江湖的霸主,但也不是任人呼來喝去的小人物,他依然有他的尊嚴。

  他轉頭便走,再不多看她一眼。

  「曲無心……」她是真的很抱歉。

  他沒回頭,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挽回不了的。

  「不然……我再帶你去其他地方玩,我們去捉野兔,怎麼樣?」她看著他的背影,那挺直的身形是深深的寂寞,讓她看得好難受。

  這回她是真心想彌補,拉起裙擺追向他。

  「這次我不會再搞錯了,我保證。」

  他不為所動,離開的腳步依舊是那麼堅決。

  但她彷彿能聽見他心裡的悲傷——無論你們說得多好聽,總有一天,都會離開的,就像大哥、卓不凡……每一個人都一樣。

  不想失望,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有希望。

  「要不然你說,你想玩什麼,我都陪你。」她居然有些心慌。

  他邁開的腳步頓了一下,剎那間,有一絲心動。

  但下一瞬,他離去得更快。

  不能心動,他已經被騙了這麼多次,再心動、再被騙、再失望……那他豈非變成一個真正的傻子了?

  他只是失去記憶,不是搞壞腦袋,分得出好壞。

  「曲無心……」他行走得太快,她追得很是辛苦。「你慢一點,聽我說好不好?」

  他沒有說話,但咻一下,他不見了。

  這就是他給她的回答——他拒絕再聽她說任何一句話。

  袁清嫵呆呆地立在原地,看著他消失。

  他消失的地方本來有棵樹,至少在她和于百憂離開槐樹村、行腳天下之前,那裡有棵大榕樹,樹身有三個人合抱那麼大。

  村裡人說那是榕樹公,很靈驗的,不管有什麼心願,只要誠心來求,祂一定會達成願望。

  她偷偷來求過,帶了紅線、一包喜糖,祈求和于百憂可以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但是他們行醫到柳城,于百憂在那裡愛上了方笑顏,從此與她斷了緣分。

  是不是因為自己當日求榕樹公時不夠誠心,所以她的心願無法成真?

  但時隔數年,重回故地,那曾綠蔭遮天的大樹已被雷打得焦黑,不復半點生機了。

  這是說,就算是神仙也有做不到的事?或者,她和于百憂天生就無緣?

  她不知道,默默地坐下來,螓首埋進雙膝裡,眼淚不自覺地流下。

  她從不是個貪心的人,榮華富貴於她,等同浮雲。

  她行醫多年,救人無數,自信做人也不算太壞,但為什麼她的感情路走得如此波折?

  如果註定無緣,為什麼讓他們相遇?

  如果註定無緣,為什麼讓他們青梅竹馬十餘年?

  如果註定無緣,為什麼不早早讓他們分離,非要等情根深種,再來狠狠斬斷?

  為什麼?她是做了什麼惡,還是造了孽?老天要如此待她?

  嗚嗚嗚……她收不回那些已經付出的感情,她很努力了,可是不成就是不成,該怎麼辦?

  「百憂、百憂……」她好想他,想得心快碎了,誰來救救她?

  「百憂?這是人的名字嗎?」一把清朗的聲音像春風,淡淡地吹拂,雖拂不去她胸口的悲傷,卻緩解了一點疼痛。

  不知道什麼時候,曲無心又回來了,定定地看著她。

  真搞不懂,明明做壞事的是她,結果哭得最傷心的也是她。

  他大老遠就聽見了她壓抑的抽噎,很不想理,腳步卻不自覺地轉了回去。

  她的模樣好狼狽,一雙眼睛又紅又腫,哭得滿臉眼淚,總之——難看。

  以往,遇見這樣「傷眼睛」的人,他總是有多遠、閃多遠。

  但是她……這個老是撒謊騙他的女人,卻讓他移不開腳步。

  假使他就此離開,她會在這裡哭到天亮吧?或者哭到暈厥也說不定……

  這個女人玩遊戲雖然跟大哥一樣厲害,腦子比起大哥卻差多了,他要找個機會跟卓不凡說,收徒弟也要有所選擇,別老是收這種笨呆笨呆的,教人放心不下。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撩起衣擺,坐到她身邊,也不想聽她繼續說謊,便自顧自地抬頭,看著滿天繁星。

  貪狼星、紫微星、北斗七星,還有……他在心裡默默數著認識的星星。那都是他無所不能的大哥教的。

  她繼續哭,小手悄悄地捉住了他的衣擺。

  她知道自己很糟糕,但拜託現在不要讓她孤單一人,她很痛啊……

  至於她欠他的,以後有機會,她一定會彌補。

  可現在,請給她一個可以依靠著哭泣的肩膀吧!

  「嗚嗚嗚……」

  她十幾年的感情真的都沒了。不僅緣盡,連曾經見證過她和于百憂過往的東西,也在歲月裡消失殆盡了。

  她忍不住懷疑,過去十多年的努力和付出到底是為了什麼?

  古語說:「一切成空。」如果人的一生到最後是一場空,又何必奮鬥?

  「嗚嗚嗚……」她越想越哀怨,忍不住哭得更傷心了。

  曲無心瞥她一眼,又迅速把臉轉開。她是他見過哭得最難看的女人,他真是不懂她,可還是移動身子,坐得離她更近一些。萬一她哭昏過去的話,他也比較好接住嘛!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得嗓子都啞了,頭腦暈沈,身子不知不覺倒向曲無心。

  他被她滿臉的眼淚鼻涕嚇一跳。天啊!弄成這樣還要來污染他,是不是過分了點?

  一瞬間,他想過是不是先用手撐住她,再慢慢把她放到地上,但當她柔軟的身體偎入他臂彎,他卻不自覺地將她擁進懷裡,讓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他想,忘魂湯一定也影響了他的腦子,否則像她這樣成天騙他,長得又不怎麼樣的女人,為何還要理她?

  可他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地抱著她,繼續數星星。

  天樞、天璇、天璣……這些都是大哥幼時教會他的,真難為他喝完忘魂湯後,還能記住它們。

  卓不凡知道他並沒有完全忘記過去的時候,曾說過他是妖怪。

  但他覺得不是,他以為人生在世,不如意雖然十常八九,可快樂也是很多的。

  而且,快樂比痛苦更能深入人心,教人珍惜。

  所以喝下一碗忘魂湯,他忘卻了所有悲傷,卻記住了那最短暫也最美麗的童年。

  這就是他要袁清嫵喝忘魂湯的原因。

  因為喝完後,她才能真正體悟,痛苦往往是暫時的,而快樂的回憶卻是一生一世,永難抹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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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2 00:33:48
第四章

  自從她在曲無心懷裡哭了一晚——一開始,她真的只是很認真地哀悼自己一去永不回的戀情,可後來不知怎地,哭著哭著,她便睡著了,連什麼時候滾到他懷裡都不知道。

  對他,她有了一種特殊的感受。

  她覺得對不起他,很不好意思見他,但她又很想跟他道歉,可惜他已經不再來找她了。

  他又回到草垛上,靜靜地坐在那裡,看雲、看天、看那片漸漸由綠轉黃的大地。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消除心裡的愧疚,只好每天躲在門房邊,偷偷看著他。

  然後她發現,他不管坐再久,腰桿都是挺直的,這證明他是個律己甚嚴的人。

  他的耐性很好,往往一坐就是一天,中間都不用吃飯,也不必喝水、上茅廁。是因為他武功太好,把那些都省略了嗎?

  他一個人的時候,身邊總是漫著一股寂寞的氣息,卻不會顯得委靡不振,不管什麼時候,他眼神都是明亮的,清清澈澈,就像個想要求救,卻不懂得如何求救的孩童。

  當然,也有可能他這個人骨子裡很高傲,根本不屑向人求救。

  她不知道,可越看曲無心,她越發現他跟于百憂壓根兒不一樣。真奇怪,最初她怎麼會錯認呢?

  而她越瞧他,心也不自覺地柔軟,好像有一點什麼東西騷動著,令她愧疚之餘,對他升起了一點心疼。

  不知道如果她再去找他,真心誠意向他道歉,他願不願意原諒她?

  唉,她嘆口氣,怨念自己當初為什麼如此愚蠢,居然把他當傻子,以為隨口唬哢幾句就能騙過他?

  她明知道他並不傻,他是喝了忘魂湯,遺忘過去,才顯得與眾不同。

  但是……只能說,那時候的她滿心都是即將成親的于百憂,對於外界的一切,全都是有看沒有見吧!

  「小姐,你還在看啊!」王爺爺走進大門,瞄一眼縮在門房處的袁清嫵。都躲這麼多天了,怎麼還不膩?「你要想找曲公子,就直接去找他吧!」

  「誰誰誰……誰說我要找他的?」由外人口中聽見曲無心的名字,不知為何,她的心怦怦亂跳起來。

  「是沒有人說啦!但大家都曉得,小姐不知幾時惹上了曲公子,現在每天躲著偷看他。」說著,王爺爺再補上一句。「恐怕曲公子自己也很清楚。」

  袁清嫵已經被他的話轟得頭暈目眩了,再聞此言,直接翻白眼。

  「他怎麼可能知道?我躲得如此嚴密。」

  「小姐,你不知道嗎?曲公子的武功很好,聽說他的耳力厲害到方圓十里內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

  她看看草垛、再看看自家門房,好像三里都不到,所以……他是真的什麼都知道,卻故意不理她……

  唉,她真的做錯事了,錯到他連一點彌補的機會也不給她。

  她垂頭喪氣地從掩身的牆角走出來,像隻烏龜一樣,慢吞吞地踱向屋裡。

  算了,就當今生欠了他,來生再還他一筆。

  至於向他當面道歉,將一切是非恩怨坦白講,這……天地明鑑,她只有外表長得很英氣,骨子裡其實懦弱至極,她根本沒膽量主動找他,她甚至想把包袱收一收,再去行腳天下,不再見他,或許愧疚能少一點。

  「小姐,你這就要回房啦?」王爺爺問。

  「不然呢?」她不想繼續丟人現眼。

  「你不去找曲公子嗎?」

  「找他幹麼?反正……」她吸了下鼻子,眼眶有點酸。她想,他也不會再理她了。

  「可曲公子在那裡等了那麼多天,你不去找他,他不是很可憐?」

  「等?」袁清嫵呆呆地轉過身。「王爺爺的意思是他坐在那裡,不是因為他無聊,閑得發慌打發時間,而是在等我?」

  「這不是很明顯嗎?村裡收割完畢,堆疊起來的草垛有上百,他幹麼別的不坐,就每天坐我們家門口那堆?」

  是啊!草垛那麼多,他為何獨鐘她家門口的?

  他的確氣她說話總不算話,但還是留了餘地的,只要她真心道歉,相信他一定會原諒她!

  「我真笨!」袁清嫵用力打一下自己的頭。

  她怎麼到現在才想起來,他若真厭了她,那晚何必陪她一整夜?

  他本來已經離開了,卻又突然轉回來,想必是聽見她的哭聲,放心不下,才來查探。

  他一直對她非常寬容,是她多思多想,誤會了他。

  她的心怦怦跳得亂七八糟。現在怎麼辦?要用什麼方法向他道歉,他才會開心?

  她努力地想,既然他喜歡遊戲,那她就陪他玩到盡興為止。

  現在是秋天,這季節最好玩的是什麼?采野果、捉兔子、逮野雞……對了,燒紅薯似乎也不錯。

  她很認真地想著各種遊戲,但前提是……她要有勇氣邀請他。

  唉呀,把人家欺負得這麼慘,再去道歉,很不好意思,可有錯不認,更是丟人。

  可她本性軟弱,所以只在家門口團團打轉,煩惱不已。要不要去道歉?什麼時候去?不能被太多人看見,不然好丟臉……得用什麼藉口打開這個僵局?直接邀約會不會太失禮……

  王爺爺早看慣她的優柔寡斷,也沒再催促她,讓她自己慢慢想,老人家要去做晚飯了。

  倒是坐在草垛上的曲無心很納悶。她怎麼了?吃錯藥啦?幹麼一直轉圈圈?

  他想起小時候,大哥撿過一隻小狗回家,它最喜歡玩的遊戲就是追著自己的尾巴跑。

  他很喜歡那隻狗,每天親自餵它吃東西,帶它到處玩,可惜有一回,娘帶他們上山禮佛,回程途中遇到大雨,雨勢造成山崩,不僅馬車翻覆,死了好幾個家丁,連他的狗也不見了。

  他哭了三天,再也不養狗了。得到了再失去,那種感受太痛苦,他拒絕經歷第二次。

  但他現在看著仍然猶猶豫豫、不停打轉的袁清嫵,卻忍不住想,如果是她,就算失去一次、兩次、三次,他也會把錯過的再追回來,不讓他們之間有遺憾。

  問題是,已經半個時辰了吧?她轉不暈嗎?

  他看看天色,金烏已落,銀月升起,該回家了,但她還在轉,讓他捨不得離開。

  他忍不住猜測她還能轉多久?一刻鐘?半個時辰?一個時辰……

  於是,他繼續等、一直等,等到月上中天,等到他的肚子餓癟,而她還在轉,他便後悔了。

  「喂,你轉夠沒有?」他咻一下來到她身邊。

  「什麼?」她腳步踉蹌一下,其實轉太久,還是會暈的。

  「你幹麼一直在這裡轉圈圈?」

  「我……」她縮了縮脖子,一臉很孬的樣子。

  他看著,不由得一把心火燒起。「你什麼?說話啊!」

  「我……」她深吸口氣,告訴自己,一定要勇敢,她要做個知恥近乎勇的人。「我我我……」

  「你不說算了。」他好餓,而且耐性也用完了。「再見。」

  「不要!」她拉住他的衣袖,一臉可憐兮兮。

  「你不說話,又不讓我走,是想在這裡站到天亮嗎?」

  「不是啦!我有話想說,我……」她繼續糾結中。

  「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再不說我真走了。」他舉起手,作勢要切斷那片衣袖。得回自由後,憑他的輕功,天底下能追到他的人屈指可數。

  「我……」勇氣、勇氣,她不停地從心裡挖掘那玩意兒,可惜本來就沒有的東西,再怎麼挖,也是空啊!

  曲無心二話不說斷了衣袖,咻一下,消失無蹤。

  「曲無心——」她大喊。他不在跟前,她就敢說了。「我只是想告訴你,對不起,我很抱歉,請你原諒我!」

  砰!曲無心從半空中掉下來。他實在太驚訝了。

  敢情她煩惱半天,就是為了怎麼道歉?

  這女人不只腦子不太好,連性子都很有問題……

  曲無心乾脆癱在地上,不起來了,因為他覺得陪伴她煩惱半天的自己,也非常非常的愚蠢。

  「曲無心,你沒事吧?」袁清嫵跑過來,俐落地幫他全身上下檢查一遍,再替他號一下脈,確定他安然無恙後,才道:「好端端的,你怎麼會摔下來呢?」

  「你以為這是誰害的?」他咬牙。

  她無辜地眨眨眼。「你是說我嗎?」她剛才可有做什麼傷害他的事?沒有吧?

  「哼!」他別開頭,不想理她。

  「那……」好吧!她繼續道歉。「我我我……」

  「停,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的答案是沒關係,我原諒你。」他不想再跟她一起煩惱了,只怕再這樣下去,他頭髮、鬍子都白了。

  「我我我……」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面對他,她的「對不起」就特別難說出口。難道是因為愧疚太深,才會難堪到說不出抱歉?

  「沒事。」他拍拍衣服站起來。「我餓了,回家吃飯。」腳步才邁出,他的衣袖又被拉住了。

  「曲無心……」她又是一副楚楚可憐、好像被欺負得很慘的模樣。

  但天可明鑑,他倆之間到底是誰欺負了誰?

  「你又有什麼事?」他忍不住想,為何要來她家門口的草垛上坐?自找麻煩!

  這女人對他又不好,三句話裡有一句是敷衍,她不喜歡跟他在一起也無所謂,可偏偏……他心裡總有一點放不下。

  然後,他悄悄地觀察她,發現她一直躲在門房那邊偷看他,好像很想過來跟他說話。

  不知不覺,他就在草垛上安了身,等著她,想等她再度靠過來,再跟她在一起。

  他等了好多天,沒有一點不耐煩,看她在門房邊東瞄西看,也很有趣。

  於是,他越等越久了,久到他以為她不會靠過來,因為緣盡了,所以快樂的時光也結束了。

  結果原來這個笨女人壓根兒就是個膽小鬼,想過來想得要命,就是不敢做。

  老天爺,天底下怎麼有性子這樣軟弱的人?他想,她這輩子都不會懂得「果決」兩個字怎麼寫。

  他受夠了這樣的拖拉,所以,他不玩了。

  偏偏袁清嫵心裡很難出現的勇氣,終於累積到底了,爆發了。

  「那個……你餓了,是不是?」

  「你說呢?」他指著天上的明月。「不要告訴我到了這時辰,你還不覺得饑餓?」

  「不是的,我是想……你吃不吃雞?」

  什麼鬼問題啊?他翻個白眼。「我什麼都吃,如果你有辦法捉條龍來,我照吃。」

  「龍?那個好像不太可能耶,不過……我們可以上山捉野雞,我很會做叫化雞喔!」這是她軟弱的道歉之一。

  他卻眼睛一亮。半夜捉野雞、做叫化雞?好像很好玩,以前大哥曾在夜裡帶他去亂葬崗捉蟋蟀,刺激得要命,雖然回家後被娘打得很慘,但那仍是他少數的美好回憶之一。

  不過……大哥說話比金子還真,她嘛……

  「你不會又想晃點我吧?」

  「絕對不會。」她舉起右手發誓。「我現在就去準備材料,然後我們一起上山,你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她保證這回是真心要彌補過錯,絕無二意。

  他想了一下。「我最後一次信你。」

  她鬆了一口氣,薄薄的唇微彎,本來充滿英氣的臉,居然流露出幾分嫵媚。

  他的心漏跳了一下。怎麼突然覺得……袁清嫵好漂亮。

  「我去拿一些調味料,很快就好,你等我。」她轉身跑進屋裡。

  他的目光始終追逐著她,她高纖細的身材在銀月的烘托下,顯得窈窕。

  他看得捨不得移開眼,心臟怦咚、怦咚地亂跳。

  ※ ※ ※

  袁清嫵幼時一定也是個孩子王。

  她帶他上山,滿山漆黑,他若沒有運足功力,根本看不清路,但她走山道,卻像進自家後院一樣熟悉。

  她說那裡可能有野雞,他過去一看,果然沒錯。

  他拎著雞,交給她料理,忍不住疑惑。「這些雞該不會是你家養的吧?你怎麼知道得如此清楚?」

  「怎麼可能?」

  「但你對這裡也未免太熟悉了。」

  「那是因為……」她還是不想對人提起于百憂的事,但她答應過不再唬哢他,所以她不能說謊。「我……以前,我有個很好的朋友,他剛搬到槐樹村的時候很不適應,非常不快樂,我為了哄他開心,就學了很多把戲……總之,這些本事都是在那時候學的。我也沒想到時隔多年,還能派上用場。」

  他沒有追問她那個好朋友是誰?今在何處?

  他想,他應該是知道的,那是「第二個人」、也是害她哭了一整夜的男子——于百憂。

  他也不在乎他們之間曾發生過什麼事,反正,她以前學的一切,現在都便宜他了。

  「對了,你只想吃叫化雞嗎?要不要嘗嘗片雞或烤雞?」她邊弄調味料邊問。

  「什麼是片雞?」他從沒聽過。

  「那是我自己取的名字。就是弄塊平坦的大石板,以火燒到通紅,再把雞肉切成薄片,在石板上滾一圈,很快就熟了,然後沾著野果的汁液吃,滋味很特別。」

  他光聽就想流口水了。「好,片雞、烤雞、叫化雞,我都要。」

  「那你再去採些蘑菇,我再給你做一道燉雞湯。」

  「你到底會做幾種雞?」

  「一、二十種吧?」

  「我每種都要吃。」天哪!挖到寶了,他太幸福了!

  「天天吃雞,你不膩嗎?山裡還有很多好吃的,比如石雞燉湯、清蒸雪蛤、這時節的獐子、野鹿、水鴨子也不錯,你不想多試幾樣?」

  「大哥!」他捉起她的手,滿臉感動。「從今而後,你就是我的親大哥了,你叫我往東,我絕不往西,我們要玩遍整座槐樹村,然後進軍全國,把尚善國的美食全部品嘗一遍!」

  「謝謝!」她用力抽回手。「我最討厭人家叫我『大哥』了。」

  「為什麼?」不是他很崇拜的人,他可不喊「大哥」的。

  「你是在取笑我長得不像女人嗎?」她是女生男相,一點都不妖嬈美麗,但她終究是個姑娘,還是很在意外貌的。

  「誰說你不像女人?」她剛才抿唇一笑,和如春風,沒見過的人,根本無法體會那種動人心魄的魅力。

  「就是你,從見面第一天起,你就『大哥、大哥』的叫。我的臉型是太英氣、身材太平板——啊!」她忽然放聲尖叫,因為一隻髒兮兮的手正擱在她的胸膛上。

  「不平啊……」他邊說,還稍微用力按了按。

  她飛起一腳就踢過去。「不要臉!」

  「是你自己說的,我不過是想用事實告訴你,那夜你睡在我懷裡,我摸過了,一點都不平。」他沒想到她出腳這麼快,不小心被踢了個跟斗。

  她臉紅得像要燒起來。「你你你……你怎麼可以趁人之危?!」

  「那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把你丟下來,自己回家,讓你一個人在那裡哭到死?」不好意思,他自覺當夜的行徑已經可以媲美聖人了。

  「就算你是好意,但……你怎麼可以隨便摸我?」

  「搞清楚,你哭得髒兮兮,身上也是一堆土和沙,要不是看你可憐,我才不理你。而且……」他氣勢洶洶地瞪著她。「睡著後,扭來扭去的人是你,我能不把你抱住嗎?既然抱了,難免會摸到,不然我們換個位子,你教我怎麼在別人身上扭卻又不會被碰到的方法。」

  「可是……」她眼眶泛紅。「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樣讓我怎麼……」

  「停!」他趕緊低喝一聲。「拜託,別每次說不贏人家就用哭的,這樣很沒用!」

  「我……」她眼淚滴下來了。好嘛,她本來就軟弱,現在又更沒用了,嗚!

  「你真哭?」曲無心瞬間慌了,胸口閃過一抹陌生的抽疼。「喂,別這樣,那個……」拜託,誰來教教他,怎麼安慰一個很愛哭的女人?

  「我也知道自己不行,可我有努力啊!但還是不行……嗚嗚嗚,什麼有志者事竟成,都是騙人的……」她又陷入悲傷之中了。

  「你怎麼會不行呢?」曲無心小心翼翼地來到她身邊,輕輕拍撫她的背,溫柔得像在對待一件絕世珍寶。「我不是一直叫你『大哥』嗎?不是很厲害的人,我怎肯屈居於下?」

  她迷濛的淚眼看著他。所以他的「大哥」不是在諷刺她,是在誇讚她?

  他拚命點頭。「像那個卓不凡,雖然很多人說他很厲害,但在我眼裡,也就是個眼睛不好又貪財的小氣鬼,你就算拿把劍擱在我脖子上逼我喊他『大哥』,我也不會喊的。」

  「可我是女人。」

  「我知道啊!你長得那麼漂亮,身材又玲瓏有致,誰會把你看成男人?」

  「我漂亮?」這輩子第一次有人誇她長得好看,她真的很開心,但又忍不住懷疑。「你確定你的眼力沒問題?」

  「我的眼力當然沒問題,拜託,人家百步穿楊便稱勇士,我十歲就能三百步穿楊了,好嗎?這樣的眼力怎麼可能有問題?」

  「但你不覺得我的樣貌太英氣?」

  「江湖兒女,誰不英氣?難道要像閨閣千金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天只會繡花兼撲蝶嗎?」他一邊說、一邊撇嘴。「你不覺得那樣太無聊?」

  「可是我的眼睛細長,眼神又太銳利,一點也不溫柔。」

  「眼神銳利是練功的關係,我相信你最近功力必定曾在短時間內迅速增長,而你暫時無法控制,才會變成這樣。」

  她想了想,好像是吧,自從與于百憂分別,她為了遺忘悲傷,更努力行醫、練功,這兩年確實功力大增。

  「那眉毛、鼻子和嘴巴呢?有沒有哪個地方長得……嗯,就是讓人看了覺得很不舒服、很討厭的?」看來于百憂的拒絕打擊了她的自信。

  「沒有啊!」相反地,他還覺得她生得俊俏,不是那種單純的女性柔美,而是英姿煥發的美麗。

  她就像名劍譜上的「無影」,潤物無聲、銳利無邊,不知道多吸引人。他看著看著,居然怔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並不難看嘍?」她問。

  他沒回答,她瞧著自己的細長鳳眼彷彿在他心裡眨呀眨,撩撥著他。她的鼻子好挺、她的唇濕亮潤澤,美得令人心悸……他看著看著,一顆心跳得失控。

  人們都說他貌如子都,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他自己毫無所覺,也從未覺得什麼人生得特別漂亮、特別令他動心。

  但此時此刻,他終於體會到美麗到動人心魄究竟是什麼感受,那就像他凝視著袁清嫵,被她震懾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樣。

  「喂,你幹麼突然不說話?」她湊近他,溫熱的吐息就落在他臉上。

  他撫著胸口,心好像快要麻痺了。

  「我……我肚子痛。」他咻一下,不見了。

  「不會吧,你現在肚子痛,那我做這麼多東西,誰吃?」她碎碎念著。

  其實曲無心根本沒走遠,不過是藉助夜色的掩飾,躲到她身邊的大樹上。

  她的話,他每一句都聽見了,聽得他雙頰熱如火燒。長這麼大,他從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有羞窘到想躲起來的一日。

  這感受太怪異,心慌意亂的,可胸口又感到一絲甘甜。

  袁清嫵,為什麼他就是無法徹底放下她?為什麼偏愛和她在一起?為什麼他看著她,心裡就很滿足?為什麼……她在他心裡立下了一個特別的地位?

  這就是人們說的喜歡嗎?他喜歡上這個總是唬哢他,卻又能帶給他無比快樂的女子?

  他不知道,但當他這麼想著,心上也浮起了一種久違的幸福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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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2 00:34:12
第五章

  最近曲無心的日子過得非常快樂,因為袁清嫵不只會玩,廚藝更是一流。

  原來一條簡單的魚,從頭到尾、從魚鱗到內臟,可以變化出十八種吃法,吃得他心滿意足。不過兩人玩一起、吃一起,怎麼他吃得壯了些,她反而越來越瘦?

  於是,他拉著她去找卓不凡。

  「喂,幫她看看身子有沒有哪裡不對勁?怎麼都吃不胖?」

  曲無心的命令語氣讓卓不凡非常不舒服。

  「首先,我不姓『喂』,其次,好徒弟,我以為你已經忘記自己拜過師父呢!回來這麼多天,一件禮物都沒有——」

  砰!曲無心一掌拍在卓不凡面前的茶几上。「叫你看病就看病,囉嗦什麼?!」

  「她自己就是個大夫,你不會問她?」拍茶几嘛,誰不會?不過他現在身體不好,拍不出曲無心那種效果,所以他摔杯子。總而言之,就是一定要比他有氣勢。

  袁清嫵嚇一大跳。她拜師這麼久,還沒見過卓不凡發這樣大的脾氣。

  「師父,對不起!」人就跪下去了。

  「你跪他幹什麼?」曲無心想拉她起來,但她死也不敢動。「你是他徒弟,他本來就有義務要照顧你,他沒有做到就是他不好,應該是他跪你才對。」

  「師父跪徒弟,你也不怕折壽?」卓不凡快樂地坐下。

  「有膽量你再說一遍。」曲無心揚起手,就想揍卓不凡。

  「曲無心!」袁清嫵拉著他的衣袖,嚇得全身骨頭都快散了。「你快住手,這本來就是我不對,我應該認錯的。」

  她不知道,整樁衝突壓根兒與她毫無關係。

  自從卓不凡曾經錯把曲無心當成漂亮小姑娘,向他求親未遂後,這兩人之間就變得奇特又彆扭。

  見不著時,會掛念著對方不知是死是活,萬一翹了,是不是要想辦法去收屍?

  可一旦同處一室,一天若沒吵超過三句話,代表兩人中有一個病倒,暫時無力攻擊。

  「認錯個屁啦!」曲無心面對卓不凡,脾氣總是特別大。「師父照顧徒弟天經地義,不然他學那麼多醫術幹什麼?醫鬼啊?」

  「可我沒病啊!為什麼一定要師父診治?」

  「你沒病會一天比一天瘦?都快變成一根竹竿了!」

  「那是因為我本來就吃不胖。」

  「吃不胖和一直變瘦是兩碼子事。」別以為他喝過忘魂湯就什麼都忘了,常識他還是有的。

  「這……沒有姑娘家喜歡被人說胖嘟嘟的,我才故意減肥,跟身體好壞無關。」對不起,她又唬哢他了,但有些事她真的說不出口。

  天上的神仙啊!請禰們給我作證,事後我會加倍補償他的!她在心裡暗暗發誓。

  曲無心被氣瘋了。「你減肥?!你最近每天跟我上山,除了一般三餐之外,各種點心、零嘴一天能吃六頓,這樣還能減肥,你騙誰?!」

  卓不凡卻嫉妒死了,他也愛好美食,聽說別人能一天三餐加點心總共吃上六頓,他眼睛亮得都要閃出光了。

  「這病我包了,但是你們的遊戲我要加入。」

  不是曲無心看不起他,不過……

  「你玩得動嗎?」

  「誰要陪你們上樹掏鳥蛋、下水摸魚蝦?我要加入的是吃點心,以後你們吃什麼,我都要一份。」

  「成交。」曲無心答應得非常爽快。「那你快把脈吧!」

  「把什麼脈?她那是心病——」卓不凡雖然不出槐樹村,卻能知天下事。「百憂成親了,給我、他大師兄、小師妹都寄了請帖。我是去不了,至於穆康,他說要幫我找到一種能根治我傷勢的藥物,現在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恐怕還不知道百憂娶妻的事。倒是焦俏去參加了,說是非常熱鬧,她還到處找你,但沒找著,你——沒收到帖子?」

  袁清嫵抿著唇,跪在地上,一聲不吭。

  她知道于百憂要娶方笑顏,她也去了柳城,在城外徘徊了九天,想要將一切做個徹底的了結,可最後,她還是逃了。

  她不敢面對事實,所以如今才會如此痛苦。

  為什麼一天吃六頓卻越來越瘦?因為一個心事重重、夢魘難安的人,怎麼可能胖得起來?

  卓不凡搖頭嘆氣。世間最難處理的就是情,偏偏一堆人沉溺其中,難以自拔,他就算是華佗再世,也是無能為力。

  「心藥我已給你,服不服、怎麼服?就看你自己了,你——」他還沒說完,曲無心已經沉著臉,拉著袁清嫵往外走。

  「等一下,我還沒拜別師父……」袁清嫵掙扎著,但他倆功力相差太大,她怎麼可能脫得出他的掌握。

  「拜什麼?他又還沒死,等他起墳頭了,我再陪你每年三炷清香來拜就夠了。」曲無心嘴裡嚷著,心裡其實後悔得要死。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聽見「于百憂」這個名字。他知道于百憂和袁清嫵關係匪淺,卻沒想到她居然喜歡于百憂,他……他氣得發抖,一顆心好像泡在陳年酸醋裡那麼難受。

  于百憂是個笨蛋!袁清嫵這麼可愛的姑娘他不要,居然娶別人,讓袁清嫵那麼傷心,他詛咒那傢伙出門踩狗屎、走路就摔跤、喝水還會塞牙縫!

  啊!可惡,他氣死了!自己的寶貝怎能被如此糟蹋?他要教訓于百憂,一定要找個機會狠狠揍他一頓!

  不過這事不能被袁清嫵知道,否則她又要哭了。

  想到她又要為于百憂淚如雨下,他更不舒服。真是後悔死了,幹麼找卓不凡來討這帖心藥,真是……自作孽!

  現在怎麼辦?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讓她重展笑顏?

  除非于百憂休妻另娶嗎?

  「開哪門子鬼玩笑!」他突然大吼。于百憂另娶,娶誰?袁清嫵?那他怎麼辦?

  他更用力捉緊她的手。幸好于百憂沒娶她,否則他上哪兒再去找這麼一個可人兒陪伴?

  如此說來,于百憂娶方笑顏,豈非變成美事一樁?

  他想著想著,有些迷糊了。

  「喂!」她終於受不了,使盡全力推開他。「你不要沒事亂叫好不好?而且,你想把我的手骨捏折嗎?」

  「對不起,不是的,我……」他的念頭非常混亂。「唉,你是不是……我……那個……就是說……」

  「你一向有話直說的,今天怎麼啦?古裡古怪的。」

  「我……我問個問題,你別生氣。」從前,他天不怕地不怕,可如今,他怕她哭、怕她生氣、怕她難受……怕東怕西的,怕得自己都心煩,偏偏還放不下她。

  「好,你說。」

  「你……」他沉吟許久,才問道:「你是不是非嫁于百憂不可?」

  「什麼?」拜託,她已經很努力要自己死心了,別再勾起她的幻想好嗎?

  「我的意思是,你……沒有于百憂,能撐得住嗎?」

  「我跟他都兩年多沒見了,你說我撐不撐得住?」當然,她還是會心痛,但不會再給于百憂添麻煩了。她喜歡他,就要他快樂。

  至於其他,就算擰碎了心,她也會忍著。

  她看起來是撐住了,但眼裡的悲傷卻更令他心痛。他沉默了。

  「放心吧!」她拍拍他的肩。「我一定會沒事的,尤其我又交了你這個好朋友,假使我再難受、再想哭的時候,你會把肩膀借給我依靠吧?」

  「當然。」但他還是希望她開心。他願意折福、折壽、折盡自己的一切,換取她今生一世的快樂。

  「那不就得了。」她仰頭,享受著涼風拂面的清爽,俊俏的眉目間略略鬆了一絲寂寥。

  其實,這段日子有曲無心陪著,她已經好了很多,不再一聽見「于百憂」的名字就想掉淚。

  她相信,再過個幾年,她一定能夠將這段感情徹底掩埋。她不敢說遺忘,畢竟,十幾年的青梅竹馬擁有的實在太多了。

  到那時候,她或許就有勇氣去見于百憂,給他遲來的祝福了。

  「而且……」她看向曲無心,明媚的眼裡閃著自信。「時間是最好的藥方,總有一天,我可以放下一切的。你要對我有信心。」

  他痴痴地看著她。人們都說她軟弱,可為什麼他看見的是她的堅韌?那種從來不放棄,每一天、每一步都在往前行的韌性是如此光燦奪目,同時,也奪走了他的心。

  他情不自禁擁住她,緊緊地,像要把她揉入身體裡。

  「我相信你。所以……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你需要我的胸膛,我一定會幫你的。」

  她嚇了一跳,這是她第一次被人這麼親密地抱著,但隨著他的話落入耳中,她緊繃的身軀漸漸軟了,一股暖流從心口緩緩地漾開,她伸手回擁他。

  「謝謝。」有個人可以依靠,真好,尤其這個人是曲無心……她的螓首貼著他的胸膛,聽見那強而有力的跳動,覺得更安心。

  她喜歡這份寧馨……或者應該說,她有一點迷戀上這份寧馨了。

  和曲無心在一起,有種倒吃甘蔗的感覺,越來越甜、越來越快樂。

  她不自覺回應他的力道,將他摟得更緊。

  她有個莫名的念頭,或許回到槐樹村療癒傷口的決定,會因為曲無心而產生巨大改變。

  或許,就是她人生的轉變。

  ※ ※ ※

  曲無心想了很久——其實也就一刻鐘——決定去找于百憂。

  他不怕柳城太大找不到人,想當年,他大哥多會躲,一樣讓他逮回家,關了好一陣子。

  他仔細地打聽了有關于百憂的一切,便趁夜動身了。

  但他還拿不定主意是要揍于百憂一頓出氣,還是問問和袁清嫵相處十餘年的他,她比較喜歡什麼、不愛什麼等等。

  他得更了解她一點,才能好好安慰她,幫助她走出情傷。

  當然,這件事不能讓袁清嫵知道,否則她還不埋怨他?

  所以這件事,他誰也沒說,連他最喜歡的大哥也瞞著,偷偷地走了。

  也就他有這等好身手,日夜兼程只花了三天就找到了——應該說「堵到」正準備作案的「三塊玉」于百憂。

  他曾聽王爺爺提過,袁清嫵和于百憂行腳天下、濟世救人,常常是不收銀子還倒貼藥錢。

  剛開始,他們是用自己的錢,等到家業快敗光時,他們忽然找到一條生財之道,這才能保住袁家的老宅子和一塊小麥田。

  王爺爺並不曉得袁清嫵和于百憂是靠什麼賺錢,但是當曲無心逮到正準備夜入商戶、劫富濟貧的于百憂——其實要怪于百憂太招搖,犯案便犯案,他腰間還掛著自己的標誌,一串由三塊玉石結起的飾品,至此,曲無心要是還認不出人,直接改名叫曲白痴算了。

  而他也猜出這對師姊弟的錢財來源了。

  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可以,有錢的人偶爾出點血幫助一下窮人,沒什麼,總強過浪費在秦樓楚館裡。

  于百憂不是他的對手,三兩下便被拿下,曲無心也懶得找個僻靜地方開審,直接拍開最近一家客棧大門,丟下一錠銀子,要了一間上房,便把人押進去了。

  于百憂差點嚇死,不是因為自己失風被逮,而是他認出眼前的男人正是前任鑄劍山莊莊主曲無心。

  他可不像袁清嫵眼裡只有病人,對於那些江湖、朝廷、天下傳聞,一點興趣都沒有,可能江湖第一高手站在她面前,她都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但于家是商業世家,于百憂雖不經商,對於某些特殊人物還是很注意的。

  而曲無心正是這一、兩年天下議論紛紛、難斷黑白的特殊人物,因為近幾十年,鑄劍山莊的利劍居然都是以活人祭煉鑄造出來的。

  雖然那些祭劍者都是曲家自己人,也是心甘情願投身劍爐,但拿活人祭劍還是太過驚世駭俗。

  後來鑄劍山莊在一場大火中化為灰燼,殘存者四下流竄,唯獨莊主下落不明,有人說曲無心死了,也有人說他終於煉成神劍,白日升天,還有傳言他為鑄神劍,不惜自投劍爐,劍成,自有靈性,正藏在某個地方等待有緣人取之。

  總之謠言傳得亂七八糟,什麼都有,就是沒有一條——他會出來找于百憂麻煩。

  于百憂頭痛死了,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惹上這樣一個災星?若讓正邪兩道得知曲無心出現在柳城,他還有安寧日子過嗎?

  「久仰大名,不知曲莊主找在下有何要事?」

  「你知道我?那為什麼袁清嫵不曉得?」曲無心如今的心思很單純,喜歡就追、不喜歡就打,有疑惑自然開口問。

  「二師姊?!」于百憂跳起來,揪住曲無心的衣襟。「你對她做了什麼?」

  曲無心一掌把他打飛出去撞牆。

  于百憂疼得咳出一口血沫,一時間竟然站不起來。

  「你若還關心她,為什麼讓她哭得如此傷心?」想起袁清嫵的眼淚,曲無心就妒火加怒火一起燒起來。「若非看在袁清嫵分上,我……哼!」他把滿腔火氣都發洩在茶几上,一掌之下,茶几化成灰,連一塊碎木也看不見。

  于百憂終於見識到真正的高手是多麼變態的人物,他想起新婚妻子方笑顏,也許今天過後,他們就要天人永隔……

  對不起,笑顏,就算我遭遇不測,魂魄也會與你長伴左右,上窮碧落下黃泉,我永遠不會放你一個人孤單。他心裡想著,悲凄籠罩心頭。

  他強撐著站起來,暗暗扯下腰間的玉飾。這不只是他的標誌,也是一種霸道絕倫的暗器,只要機關開啟,方圓半裡人畜皆歿,只無奈這間客棧裡的人都要一起陪葬了。

  他很愧疚,可還是必須這麼做,因為他不能放任這個魔頭傷害袁清嫵,她不只是他的二師姊,兩人同門學藝,她照顧他、保護他,比他的手足更重要,誰想傷害她,他不惜玉石俱焚。

  「我再問你一次,你找我二師姊究竟有何目的?難道——」于百憂突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你又要以人煉劍了?!」

  「什麼?」曲無心早忘光了煉劍之事,住在槐樹村,也沒人知道江湖事,他根本不曉得自己曾有過一段那樣痛苦、幾近瘋癲的歲月。後來,卓不凡得知他喝下忘魂湯,卻沒遺忘全部記憶時,認為他意志太堅定,若一味壓抑,反而不好,便與他談了些往事,但也只揀些簡單、重要、快樂的事講,太過陰鬱的卻是完全略過,導致曲無心的回憶變得片段,個性也因此變得怪異。

  「你不煉劍,找我二師姊做什麼?」

  「我就問你,你為什麼讓她如此傷心,她說帶我去看火蟲兒,結果卻哭了一夜,你知道嗎?」

  「二師姊……」她還是深陷情網,無法自拔嗎?難怪她不來參加他的婚禮。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尊敬二師姊,對她像親人,比兄弟姊妹更親密百倍。他可以為她赴死,但他無法愛她。一個人只有一顆心,他的已經給了方笑顏,對於袁清嫵,他只能說抱歉。

  不過曲無心問這些事幹什麼……等一下,袁清嫵帶他去看火蟲兒,那個只有他和袁清嫵兩人知道的桃源仙境,她居然……

  于百憂用力拍一下額頭。他好像有什麼地方搞錯了。

  「你真去過我和二師姊的秘密之地,你看到火蟲兒了嗎?」

  說到這個,曲無心就生氣。

  「都秋末了,哪裡還有火蟲兒?」接著,他便覺得嫉妒,因為于百憂肯定曾無數次與袁清嫵在那裡遊玩,快樂似神仙。

  于百憂彷彿聞到一股好濃的酸氣,更肯定心裡的猜測。曲無心不是來找他的麻煩……嗯,就某方面來說,也算是啦,但他只是一個吃醋的男人,一時讓妒火燒昏頭,幹出蠢事。

  至於袁清嫵的安危,既然曲無心這麼在乎她,還需要他擔心嗎?

  他笑了笑。「今年看不到,就明年再看啊!反正火蟲兒年年都會來,只要你跟二師姊在一起,還怕看不見?」

  「對啊!」曲無心的心情好一點了。

  于百憂發現,他並非如傳言的邪惡、詭詐,兩人雖不熟,但短短幾句話交談,也能看出他是個沒有心機的人。

  果然,謠言十之八九都是有問題的。

  「不是二師姊看重的人,她不會帶去那裡喔!」于百憂再補一句。

  曲無心更開心了,笑得迷人,就像春風拂來,連于百憂都有瞬間的驚艷。曲無心也許不是他見過最好看的人,但獨有一種特殊的媚惑。

  加上他武功高強,又重視袁清嫵,個性雖然差強人意,可或許他能幫助袁清嫵擺脫情傷,甚至喜結良緣。

  「由此可見,二師姊待你是不同的,不過二師姊傷心,你就沒安慰她嗎?」于百憂問。

  「誰說的?她哭多久,我就陪多久,把她保護得無微不至,但她還是哭啊!」說到這個,曲無心就洩氣,反正不論他如何努力,在袁清嫵心裡,他就是比不上于百憂……想到這裡,他恨恨瞪了情敵一眼。

  于百憂發現他的脾氣又起波動,不禁暗嘆,這人的醋勁真大。

  「你只是陪有什麼用,你得哄她啊!」

  「哄?」曲無心跳起來。「我每天都陪她到處玩、吃遍各種美食,她還是不開心,我有什麼辦法?」

  二師姊會喜歡那種天天遊樂的日子嗎?于百憂回想記憶中的袁清嫵,好像不是吧!

  「你確定那是在哄二師姊?」

  「這個……」曲無心原本想說,這世上有人不喜歡玩樂嗎?但仔細想想,每回玩樂,最開心的都是他,袁清嫵似乎只是陪伴著他。「不然你說,要怎麼做才算哄她?」

  「你別看二師姊外表像男人——」

  「她哪裡像男人了?明明很漂亮,你眼睛瞎了嗎?」曲無心打斷他的話。

  于百憂能說什麼?情人眼裡出西施,儘管袁清嫵的女生男相是天下公認,但曲無心覺得她美麗,那麼在他心裡,她就是最美的。

  「好吧!二師姊很漂亮——」

  「你也知道她漂亮,當初為什麼要拋棄她?」曲無心二度打斷他。

  于百憂耐著性子跟他解釋。「我與二師姊確實是青梅竹馬,可只是兄妹之情,沒有男女之愛,怎結夫妻?」

  「沒有愛情,可以培養嘛!你說變心就變心,害她很傷心耶!」曲無心無理取鬧起來,神都會發火。

  「直到我愛上笑顏之前,我從不知道二師姊喜歡我,何來變心之說?」

  「可總有個先來後到吧?就算你真的……嗯……喜歡那個什麼笑的,但你認識袁清嫵在前,要娶老婆,也應該先考慮她啊!」

  「我當二師姊是我親手足,怎麼可能娶她?換成你,你會想娶自己的親姊妹嗎?」

  「我沒有姊妹。」是曾經有,但聽卓不凡說,她們全夭折了,他對她們也沒什麼印象。「不過……我有個大哥。」那是他最喜歡、最崇拜的一個人,比爹娘都親密。只是要他跟大哥……他打個寒顫,不得不承認,「亂倫」真不是一般人做得出來的事。

  「再則,我若娶了二師姊,你現在該怎麼辦?」于百憂被他嚇久了,忍不住要氣氣他。

  「你敢!」曲無心瞪紅了眼。

  「所以說,我沒娶二師姊是正確的。至於她的心結,你既然喜歡她,就該由你幫她解開,讓她重新振作,並且喜歡上你。」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袁清嫵?」傳聞中的大魔頭居然臉紅了。

  于百憂心想,說曲無心邪惡的那些人都該去投河了,根本是個天真少年嘛!

  「你表現得如此明顯,我怎會看不出來?」

  「是嘛?」曲無心很尷尬。

  于百憂差點笑出來。「我告訴你,追求姑娘不是像你這樣的,你得了解她的喜好,比如,二師姊喜歡花,你每天上山摘朵小紅花,給她簪在髮髻上,她就能開心半天。還有她喜歡看星星,我以前給她搭過一座樹屋,讓她可以躺在上頭,好像被滿天繁星包圍起來,她樂了近半年。但前陣子我成親時,小師妹來參加,卻說樹屋年久失修,現在爛得只剩一個框架了,你若能重新給二師姊搭一座,她必然歡喜。然後……」

  這一晚,于百憂面授機宜,曲無心認真聽著,最後還叫客棧的人拿來紙筆,一字不漏地記下來。

  他一定要袁清嫵成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但這時,他們都不知道,槐樹村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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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2 00:34:32
第六章

  袁清嫵最近有些無聊,因為曲無心不見了。

  如今,她每日就是固定拜訪師父,給師父做幾道好菜,可據卓不凡所說,她不是孝順,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至於在什麼,卓不凡也沒明講。說得太多,他還有好料的可吃嗎?

  餘下時間,她就坐在自家口的草垛上,學曲無心看雲、看天。

  他在的時候,每天都很充實,恨不能一天有幾百個時辰可以玩,她陪得暈頭轉向。

  她一開始是有點煩,但漸漸習慣那種熱鬧氣氛後,也不由自主地迷上了。

  現在他失蹤,她的日子突然由極度熱鬧變得居然有點寂寞,她想念他每天熱鬧開心的模樣。

  曲無心到底去哪裡了?那麼大一個人,離開也不會說一聲……

  她忽然想起于百憂,他也是突然喜歡上方笑顏,然後每天往方家跑,忘記家裡還有一個女人在等他。

  曲無心會不會也是這樣?遇上某個紅顏知己,然後,他快樂地享受美好愛情,再不記得和她約定過,等冬天大地冰封之時,兩人要一起去掘冰洞、捉大魚。

  她又一次被拋下,雖然和曲無心認識也不是太久,可是……她的心依然淡淡地疼。

  「曲無心……」她呢喃著,不明白為何她身邊的人總是這麼容易說走就走。

  他們對她,不會有絲毫不捨嗎?

  但是她的心很軟,個性懦弱,一旦跟人相處久一點,便生出依賴。

  一旦那個人離開了,她就會很懷念。

  「真希望這世上永遠不會有分離這種事……」

  金烏已墜,此刻是銀河滿天,什麼時候天色居然黑了,她都沒發現。

  她太沉溺於思念了,也許她該離開槐樹村,再去遊歷天下,讓自己忙得團團轉,就不會時刻想著曲無心,想他為什麼失約、想他最近好不好,想他……想得讓心一揪一揪地疼。

  「唉!」她嘆口氣,卻沒有回家的打算,繼續坐著,看滿天繁星對她眨眼睛。

  後頭,王爺爺拿著披風走過來,披在她身上。

  「小姐,晚了,風大,回房休息吧!」

  「我不冷。」但她還是繫妥披風,免得老人家擔心。「王爺爺,你不必擔心,我再看會兒星星就回房了,你先去休息吧!」

  他知道小姐做事自有主張,而且決定後便不會回頭,不然她一個姑娘家,怎麼敢滿天下義診,濟世救人,不怕給人口販子拐了,病患沒救到,先把自己賠進去?

  小姐並不如大家以為的那麼軟弱,她只是多愁善感一點,其實心中自有一把尺,人們不犯她底限,她都抱持容忍,一旦超越……呵呵,小姐發起火來,那才叫天崩地裂呢!

  所以王爺爺也不擔心她隻身在外的安危,只不過老人家伺候她二十餘年,當她是親孫女一樣,見她愁眉,心裡總是不捨。

  「小姐是想等曲公子回來嗎?」

  「啥?」袁清嫵嚇一跳,曲無心的離開確實讓她有些寂寞,但還不到難捨難分的地步吧?她用得著這樣日夜相思?

  「曲公子人品樣貌是不錯,也算配得過小姐——」

  「等一下、等一下。」袁清嫵打斷王爺爺的話。「王爺爺,你怎麼說得好像我犯了相思病似的?」

  「這起臥不寧、心心念念,想到就歡喜,一會兒又憂愁,不是相思是什麼?王爺爺也年輕過,這種事,大家都是一樣的。王爺爺也沒想罵你,不過是要勸勸你,想歸想,身體也要顧,別真害了相思病,那就麻煩了。」老人家叨叨絮絮半天。

  袁清嫵早被那一大篇話轟得徹底傻住。

  她這樣想著曲無心,就是犯了相思?

  可是她喜歡的是于百憂,曲無心只是一個朋友……也許,他比朋友再好一點,他們在一起很快樂,他知道她所有的事,還很大方地借肩膀給她哭,他……

  不想不知道,細細思量,兩人竟已糾纏頗深。

  如果是普通朋友,突然不告而別,她會不會如此落寞?

  因為是曲無心,在她心中已經占有一席之地的曲無心,才讓她如此難捨?才使她坐在草垛上,日夜盼望著,希望有一天,能在這裡再見到那抹有點天真,卻又帶著一身寂寥的身影?

  真的是相思嗎?她摸著空虛的胸口,這裡沒有像知道于百憂要娶方笑顏時那麼疼,只是空盪蕩的,好像將她從身體到靈魂一起掏空似的。

  不會疼的相思,麻木的相思,這也算相思?

  她既震驚又心痛,還有種說不出的恐慌。

  為了于百憂,她已經痛苦了兩年多,嘗到愛情是多麼的苦澀。

  所以兩年多來,她一直躲避著,只要不愛,就不會痛了。

  可現在……莫非她在不知不覺中,又起了心思?

  自己的心怎麼變得這樣快?不久前,她還為于百憂撕心裂肺,如今,幽幽掛在心頭的卻換成了曲無心。

  原來她的愛情是如此脆弱,而于百憂早就發現,所以他才不愛她?

  不對,于百憂不是這麼說的,他說,他們太熟悉,像親姊弟,他們一生都是手足,做不了情人。

  她信他,那麼現在的她是怎麼一回事?她不分日夜地坐在草垛上,又想等待些什麼?

  萬一等到了,曲無心卻不喜歡她,她該怎麼辦?

  又或者,她根本等不到,因為他對她,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從來無心。

  她不知道,思緒好亂,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為何變成這個樣子?

  「啊!」突然,王爺爺一記驚天動地的慘嚎,也把她的心思從無數混亂中拉了出來。

  「王爺爺——」她轉身,卻沒看見人影,低頭一瞧,老人家口吐白沫,已經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王爺爺?!」袁清嫵嚇得半死,趕緊把人抱進屋裡,先拿來藥箱,幾針下去,讓王爺爺穩定下來,再開始號脈、檢查、開藥。

  「受驚過度?」病因出來,袁清嫵卻呆了。好端端地,怎麼會受驚過度?

  但王爺爺還暈著,此時也問不出答案,她還是趕緊去捉藥、煎藥。

  老人家年紀大了,最禁不得摔碰、情緒起伏過大、操勞和受驚,一個調理不好,早登極樂也是有可能的。

  袁清嫵給王爺爺看護了一宿,到了隔日中午,老人家終於一口氣緩過來,清醒了,不過精神依然衰弱,一夜之間,像老了三歲。

  袁清嫵非常心疼。王爺爺待她就像親孫女,如今這樣,教人怎麼放心?

  「王爺爺,你覺得怎麼樣?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她給他把了下脈,還好,脈象雖弱,卻也平和,暫無大礙。

  「來,這裡有碗粥,你先喝一點,待會兒再吃帖藥,睡一覺。一個時辰後,我再來看你。」她也得休息會兒,否則沒日沒夜地熬下去,非垮不可。

  「我幹麼吃藥?」王爺爺最討厭黑乎乎的藥汁了。

  「你昨天突然大叫一聲,就暈過去了,差點把我嚇死。」袁清嫵堅持他一定要喝粥和吃藥。「王爺爺,你到底怎麼了?嚇成這樣?我抱你回屋時,你的氣息閉塞,若非師父所傳的針灸之術非凡,現在……」她眼眶一紅,淚珠又開始掉了。

  「我……有這回事……我……」王爺爺驚嚇太大,一時間,記性居然有些混沌。

  「王爺爺,你不記得昨晚的事了?」

  「昨晚,我記得夜深了,給你送披風,然後……啊!」他說著說著,突然又發出驚天大叫。

  「王爺爺!」袁清嫵趕緊一指封了他的昏穴,再運功替他調理耗損過度的體力。

  等他呼息恢復得差不多,她才解開他的穴道,硬逼他把粥和藥都喝完,一滴也不許剩。

  「王爺爺,不管你看到或者聽到什麼,都別怕,有我在呢!我就在這裡保護你。」她也不去休息了,就守著老人家,直到他穩定下來為止。

  「你就安心睡覺吧!」

  「小姐,我知道你學了一身好武功,醫術更是不同凡響,但是……」王爺爺的牙關又開始打顫。「我不是……不,我是……我撞邪了,這不是一般人能處理的,得請大師才行。」

  「什……什麼?撞邪?」她作夢也想不到,王爺爺昏倒的原因是這個。老人家不會是年紀大了,出現幻覺吧?「王爺爺,昨兒個夜晚,你和我是一起的,怎麼可能你撞邪,我卻沒事?」

  「小姐沒看見?」

  「看見什麼?」

  「一具無頭屍在半空中飛啊!」想到那個景象,王爺爺又開始呼息不順,袁清嫵趕緊再替他運功。他喘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那屍體啊……脖子以上什麼也沒有,就這麼唰地從天邊飛了過去……啊!那一定是冤氣很重的僵屍,萬一害了人……不行、不行,我不能在這裡躺著,得把這事告訴村長去,讓他請幾個高明的道士來收妖……」

  無頭屍?唰地飛過去?不知道為什麼,袁清嫵想到了曲無心。他們曾經開過玩笑,那些傳聞中的鬼怪,該不會都是輕功高強的武林人士扮的吧?

  當時,他興致勃勃,也想玩鬧一回,但被她勸阻了。

  難道他言而無信,才會發瘋地去嚇王爺爺?

  不對,曲無心自己最討厭的就是說話不算話的人,又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但知道穿著白衣、頭罩黑布裝鬼的,就他和她兩人,不是他,又是誰?

  她心裡一時驚、一時怒,卻是百味雜陳,說不出的酸甜苦澀,盡在其中。

  可儘管她心潮如滔天巨浪,外表依然保持冷靜,以免再嚇到已經受驚過度的老人家。

  「王爺爺,你會不會眼花了?咱們村裡一向太平,怎麼可能出現無頭屍?而且只被你看見?」她自信武功已入二流之巔,假以時日,成為高手,不是難事,因此很難相信,有人能完全避開她的注意,只為嚇一嚇王爺爺。

  「這個……」王爺爺自己想想也是,他就是個鄉村老人,從不與人結怨,怎會有無頭屍特地來找他?「或許真是眼花了……」偏頭再想,無頭屍的印象變得更模糊了,自己似乎只看見一抹白色飄過,就嚇暈了,說不定那是一陣霧氣呢!

  「對嘛!眼花看錯也很正常,我也常把大麥和小麥搞混,一件小事而已,哪需要鬧到村長那裡?」

  「小姐,你那個叫五穀不分,和眼花無關。」給袁清嫵一說,王爺爺忍不住笑了,精神也好上許多。

  「如果你把它們煮熟了,放進碗裡讓我吃,我就分得清楚了。」袁清嫵故意挺起胸膛,裝出很厲害的模樣。

  王爺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一場風波算是暫時告一段落。

  ※ ※ ※

  袁清嫵趁著王爺爺睡了之後,趕緊去找師父。

  卓不凡看見她,很是開心。「乖徒弟啊,今天吃什麼好料的?」

  「師父……」袁清嫵喊了一聲,眼眶又紅。

  「得了。」卓不凡看得也開,這女生外向嘛,有了情郎,誰還管師父肚皮?「你終於忍不住,要說真話啦?」

  「師父!」她嬌嗔跺腳。女生男相做這動作……卓不凡硬生生忍下一個寒顫。

  「行了,我告訴你吧!曲無心還沒回來,你找我也沒用。」

  這回她也不裝腔作勢了,直接問道:「他去哪裡了?」

  「他又不是我家養的,我怎麼知道?」

  「那師父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嗎?」

  「不曉得。」

  「師父……」袁清嫵忍不住了,著急地在房裡打轉。「你怎麼啥兒都不知道?」

  「我又不是他什麼人,他去哪裡,用得著跟我報告嗎?」不過卓不凡隱隱猜測,曲無心是聽完袁清嫵和于百憂的情怨糾葛才走的,所以……嗯,可能、也許、大概,他的小徒弟會有點麻煩。

  但這種事他不想管,萬一害得這幾個又醋海翻騰、妒火亂燒,他豈不是要煩死?

  所以,即便是天塌下來,反正他也不是最高的,絕不想去扛。

  「難道就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袁清嫵是真的著急啊!

  「他是那種做什麼事都會跟人有商有量的嗎?」

  他不是。曲無心一向是個有主見的人,當他決定一件事,便勇往直前,永不退縮。

  「那怎麼辦……」袁清嫵抹著眼眶,開始擦眼淚。

  「喂,就算他出去幾天,你也用不著哭成這樣吧?」

  「師父……」她抽抽噎噎地將昨晚的事說了一遍。「王爺爺還躺在床上呢!你說……這……槐樹村還有誰有這樣好的輕功,能把人嚇成這樣?」

  「所以你懷疑是曲無心扮鬼嚇人?」他想,她若點頭,那曲無心一片真心就算是放水流了。

  「當然不是。」袁清嫵立刻反駁。「我相信他不是那麼無聊的人,可是……如果真有不軌之徒混入槐樹村,企圖生事,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王爺爺年紀大了,師父身體不好,槐樹村村民又都是些普通老百姓,生平只拿過鐮刀和菜刀,真碰上什麼麻煩……天啊,憑她一個人,能抵禦什麼事?

  她想念曲無心,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思念他。他沒在她身邊,她好害怕。

  卓不凡一邊覺得曲無心總算沒愛錯人,袁清嫵發自真心地信任他,但同時又有點無言。他這徒弟的遲鈍還真不是蓋的,她都沒發現,近幾年村裡遷進了很多新面孔,他們也許外表看起來平凡,但事實上……嗯哼,要說這裡臥虎藏龍也不為過。

  「師父。」袁清嫵深吸口氣,用力抹去眼淚。「現在局勢不明,你一個人住,我實在不放心,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家,你和王爺爺在一起,我也比較好看護。」

  「若真有惡徒企圖對槐樹村不利,你想怎麼看護我們?背一個、抱一個,帶我們逃走?還是你已經有勇氣跟人動手了?」

  「我……」袁清嫵的武功不差,唯一差的是不敢動手。

  她從小就是個活潑好動、什麼都愛玩的小搗蛋,不過人說,調皮的孩子聰明,放在她身上,倒是事實。

  因此她後來才能學會那麼多遊戲,小時候哄得于百憂與她形影不離,長大後,又迷得曲無心恨不能把她當「大哥」一樣崇拜。

  她也是卓不凡的四個弟子中,習武資質最好的。只是調皮孩子剛練會一些拳腳,當然要顯擺,拉著其他師兄、師弟、師妹們玩,結果不到一回合,于百憂首先掛彩,還被踢斷了一隻手,把袁清嫵嚇壞了。

  原來武功不是那麼好的東西,它很危險,稍不小心,傷筋動骨是小事,萬一弄出人命……她不敢想,倘若于百憂有個三長兩短,她只好一命抵一命了。

  從此,她武功照練,卻再也不跟人動手。

  她說:「大夫的職責是救人,不是傷人。」

  因此,狀況反而變得尷尬——一個不與人動手的武者,哪怕她練到天下第一,又能保護得了誰?

  「我覺得我一個人,可能比跟你們在一起要安全許多。」卓不凡很不客氣。

  「可若真有人要對師父不利,你怎麼辦?」

  「關門、開機關,躲起來啊!」

  對喔!她都急得忘了,師父家裡機關密布,還有一間密室,據說有進無出,所以……

  「師父,我和王爺爺可不可以來你這裡躲幾天?」

  「王爺爺可以,你——」卓不凡恨鐵不成鋼地瞪著笨徒弟。「你給我去查清楚,到底是哪幫人想在這裡鬧事,順便把他們解決了!我不喜歡自己清靜的日子受到干擾,你聽清楚沒有?」

  「可只有我一人……」

  卓不凡拿了一堆暗器、毒藥扔給她。「你只要妥善運用這些東西,就算關外七十二響馬一起來,你也可以輕易讓他們死到不能再死。你怕什麼?」

  「可……師父,那都是人命啊!」

  「除惡相等於揚善。佛都有金剛怒目,你還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嗎?或者在你心裡,只有那些惡徒的命是命,槐樹村所有村民的命便可隨便犧牲?」

  「當然不是。」但她拿過師父送的毒藥和暗器時,卻覺得那些東西好沈,像塊大石砸在她胸口,壓得她喘不過氣。

  「去吧、去吧!」師父領進門,修行就看個人了。卓不凡把她趕出去。「把你王爺爺接來,然後,你就去給我調查那什麼莫名其妙的無頭鬼,看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袁清嫵被推出大門,呆呆地看著手中的東西發愣。

  「叫我查,可……我不會啊!」她從來沒查過案,怎知要從何處著手?而且她根本沒有看過無頭鬼,都是王爺爺說的,她——等一下,師父剛才的話裡好像藏了什麼玄機。

  她低頭,努力回想了好久。

  「啊!師父說『他們』!」卓不凡讓她查的是——看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也就是說,無頭鬼只是一個事件,事實上,師父認為準備在槐樹村搞風捻雨的不只一個人。

  「師父既然什麼都知道,幹麼不自己處理……」抱怨到一半,話又吞進肚子裡。她忘了,師父身體不好,就算他觀察敏銳,被那副破爛身體拖累,又能做些什麼?

  「不知道大師兄去給師父找靈藥,找得怎麼樣了?希望可以找到一勞永逸地解決師父傷勢的方法,讓師父真正健康起來。」

  至於她……抱著一堆毒藥暗器,她真的很怕,手腳顫抖得都快站不住了。

  如此危急的時候,曲無心居然不在。這個可惡的傢伙,等他回來,她一定要好好罵罵他!

  她沒察覺,不知不覺間,她已經習慣了有他在身邊,轉個頭,就能看到他的笑顏,那如春風一般的溫柔,暖入了心坎。

  她甚至開始依賴他了。

  所以特別想念他,如果他在,該有多好?如果……

  她的心酸酸的,一種陌生的情緒正在萌芽,並且往她的心底深處紮下根脈。

  ※ ※ ※

  袁清嫵把王爺爺送到卓不凡家後,便開始著手調查無頭鬼。

  結果不查不知道,原來最近槐樹村見鬼的人不少,有的說看到黑影、有的撞著美艷女鬼,還有碰著青面獠牙的夜叉……但她懷疑那是某個人戴了鬼面具,故意出來嚇人。

  總之,槐樹村近來不安寧就是了。

  這事逼得村長不得不請來和尚、道士大作水陸道場,以求祈福驅邪。

  可惜,法事做了,鬼怪照鬧,如今村民們晚上已經不敢出門了。

  袁清嫵非常生氣。她認為習武是用來強身健體的,怎麼可以拿來欺負普通人?

  所以她每個晚上都出門,希望能遇著一個妖也好、鬼也罷,她就要跟他好好問問,槐樹村地處偏僻,村民一向以務農打獵維生,到底哪裡得罪這些高人,要他們來這裡興風作浪?

  但很可惜,她努力了十天,也沒撞著半個鬼。

  不過,再倒霉的人總有一天也會撞到大運,比如現在……

  「站住!」袁清嫵飛身截住一道可疑的人影,可湊前一看,無比失望。那只是個約莫十歲的孩子。

  「是你啊?叫我幹什麼?」長得很俊秀,或者可說是非常漂亮的男孩以平淡得有些清冷的話語問道。

  袁清嫵愣了一下。「你認識我?」

  「你前陣子不是每天跟我爹到處玩,還給他做了很多好吃的東西……嗯,你那個糖葫蘆做得不錯,下回可以多做一些。」男孩回答。

  「我跟你爹玩?我根本不認識你,更何況你爹……」等一下,她努力地打量男孩,突然發現這張俊美無儔的臉很像一個人。「你……該不會姓曲吧?」

  「是啊!我叫曲小手。」說著,他還露出自己畸形的手臂給她看。「因為我一出生手臂就短了一截,所以大家都叫我小手,你也可以這樣叫我。」

  袁清嫵的眼眶立刻紅了。這樣一個小孩,卻因為身帶殘疾,被人取名為小手,就此定了名,他……他爹娘是怎麼照顧他的?這一路走來又吃了多少苦?她光想就為他心痛。

  「喂喂喂——」小手一見她掉淚,臉都嚇白了。「我都沒哭,你哭什麼?拜託,雖然有人說女孩子是水做的,但也不要一天到晚哭啊!勇敢一點,像我家的荳蔻姊姊,刀斧加身也不能改變她的想法,只要是她堅持的事,不管多困難,她都會拚命完成,這才是真正的女子本色。」

  「可是你的手……」她多希望自己有鬼神之能,能替他把手治好。

  「我又不痛,再說,少一截手臂又怎樣?我一樣能寫、能書、能畫、還能武……」等等,說到武他才想起來,自己是追著可疑之人離家的,怎麼在這裡和袁清嫵瞎扯起來?「我就住在街尾,你若有事,就去那裡找我吧!就算我幫不了忙,也有我大伯在。我還有要事在身,少陪了。」他縱身一跳,飛上屋頂,轉瞬間已經不見身影。

  「好俊的輕功——」她讚嘆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男孩名為曲小手,他喊曲無心爹,所以……曲無心是結過親的?他……那個混球有了妻子,還跟她糾纏不清?

  袁清嫵整個腦子都糊塗了,心裡一把火熊熊燃著。「他怎麼可以腳踏兩條船?!怎麼可以……

  「曲無心,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否則……」她用力一跺腳,堅實的地面裂出幾條縫,最深的都有兩尺了,可見她有多麼生氣。

  她已經無法思考,氣得不停發抖。

  從小到大,她幾時被騙得這麼慘?只有曲無心,只有他……她深吸口氣,沒有悲傷,只有一把怒火直衝九重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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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2 00:35:01
第七章

  又過三日,槐樹村已被鬧得人心惶惶。

  袁清嫵還是沒找到作亂之人,心裡那把怒火越燒越旺。

  一方面是裝鬼作亂的那些人太卑鄙,另一方面是曲無心居然到現在還不回來,他是永遠都不想回家了嗎?

  「這個混帳,有了老婆、孩子,他還……氣死我了!」她從沒想過他會離開一輩子,不知道為什麼,對他,她心裡就是有一份篤定。

  如同她相信作亂的不是他一樣,她也隱隱信任著,他會回到她身邊。

  至於他的老婆、孩子……他喝過忘魂湯,遺忘了某些事,也很正常。

  不過她心裡有股奇怪的遺憾,如果能夠相識在他還沒有娶妻之前,該有多好?

  她說不出那是種什麼樣的滋味,澀澀的、酸酸的,心上像有根針刺著。

  因此她的脾氣愈加糟糕。

  「再讓我看見他,一定把他的鼻子打歪!」

  這話幸好沒人聽見,否則大家要以為袁清嫵瘋了。那溫柔得連螞蟻都捨不得踩死一隻的姑娘,怎麼可能要揍人?

  其實他們忘了,她小時候是個淘氣又調皮的搗蛋鬼,曾經一個月氣走七位先生,其中一位先生特別古板,收了錢,每天跟她講女子無才便是德,說她聰明外顯,將來必遭橫禍,氣得她趁先生上茅廁時,將一堆炮仗扔進茅廁裡,讓先生徹底明瞭,什麼叫寧可得罪君子,莫要得罪小人,尤其是小女人。

  她的性子開始改變,是在無意中害于百憂摔傷手臂之後,才強行收斂。

  一來,她心裡愧疚;二來,少女情竇初開,總想迎合心上人的喜好。

  她為于百憂而改,因愛他而變,把真正的自己深深藏起,只為得到他一絲愛意,雖然最後一切落空,讓她情傷兩年多,可她無怨無悔。

  直到曲無心出現了。那個奇怪的、既天真又總是一身落寞的男人,讓她情不自禁想靠近。

  當他開始糾纏不休,她嚇了一跳,尤其那時她還心心念念著于百憂,對他的緊迫盯人真是厭惡又煩悶。

  但隨著相處時日越久,她也漸漸習慣了他在身邊,並且享受他帶來的放鬆舒坦,就像是時光倒流,回到了最天真單純的時刻。

  所以,不只是他重新回味了過往的快樂,她也一樣。

  而此時,她長期深埋的那一面,不知不覺地冒出頭,讓她慢慢找回了一點幼時的脾氣。

  當然,現在的她跟過往相比,差別還是很大,特別是和于百憂在一起時,更是天差地別。

  至少她不會這樣罵于百憂,就算偶爾被惹火,她也會盡快控制脾氣,恢復為他喜歡的溫柔體貼模樣。

  但是曲無心,她卻覺得不罵他,真的對不起自己。

  「挨千刀的,你兒子都這麼大了,到底幾時娶的妻?」

  她一邊巡夜,腦子裡都在想曲無心。這也難怪她為什麼總捉不到人了,根本沒用心嘛!

  小手跟她說了他家的住處,但她一直沒去拜訪,不是不好奇,只是……她不想看見曲無心的妻子。

  她心裡有一點小小的嫉妒和哀怨,自己總是慢一步,對于百憂如此,對曲無心……不知道,她現在對他的感受五味雜陳。

  她是絕不為妾的個性,不管對方人品財勢多好,休想改變她的想法。

  可是……她跟曲無心有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嗎?

  瘋了,她真是瘋了!他們之間連愛情都沒有,哪兒來的婚嫁?

  然而……真沒有嗎?倘使無情也無愛,心底不會如此糾結吧?

  她越想越糊塗了,愛他、恨他、喜歡他、討厭他……情緒紛雜,最終都成了怒火。

  「這事兒你若不給我一個滿意的交代,我一定跟你沒完!」她用力揮舞拳頭,假裝自己正在狠揍他。

  其實她也不曉得要他交代什麼?她是他的誰?坦白說,他們不過是剛認識月餘的朋友,難道就要互報祖宗十八代?

  她知道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但她真的控制不住心裡的委屈和憤怒。

  她還記得他們在一起時,他總是笑得如沐春風,他說過最喜歡和她在一起,只要有他,她難過的時候,總能找到一副肩膀依靠;他說她比他的親大哥更厲害,以後,他就只崇拜她一個人……

  他說話的神態那樣認真,所以她毫無懷疑。

  可是……一切都是假的嗎?

  那麼,世間到底有什麼是真的?

  她已經完全糊塗了,憤怒之餘,剩下的就是空虛和脆弱,她好無助——

  「曲無心,你這個混蛋——」

  「你叫我嗎?」一個低沉又帶著溫柔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袁清嫵如遭雷擊。不可能的,她想他想了這麼久,每天都在呼喚他,他也沒回來,怎麼會突然出現?

  「喂,你幹麼發呆?」一隻渾厚的大掌搭上她的肩。

  袁清嫵好緊張,心都快跳出胸口了。是他……這種感覺……不會錯的,是他,曲無心回來了。

  她想哭、想笑,就是不敢回過頭。

  「喂,你怎麼不理我?」他強硬地扳過她的身子。

  她愣愣地看著那熟悉的眉眼,沒有了初見時的清俊脫俗,他現在髒得像個泥人,但確實是曲無心沒錯。

  他不說一聲就消失,現在又莫名其妙地出現了。

  「你——」她本來想罵他的,但才開口,一肚子怒火都化成了哽咽。

  曲無心沒發現她的不對勁,對著她笑得像個天真的孩子。

  「走,跟我來。」

  「什麼?」

  「我有好東西要給你看。」他強硬地拉著她走。

  「等一下。」她想告訴他,自己有任務在身,不能隨便離開。

  但他根本不聽她說話,興奮得像根一點就炸的火炮。

  「等什麼?再等天就亮了,就沒好東西看了。」他拉著她往秘密之地跑去。

  「可是……」

  「別可是了,反正你看到之後,一定會很開心就是。」這可是他聽了于百憂的建議,花了好幾天在林子裡當野人,日夜趕工才弄好,準備送她、哄她高興的禮物。

  如果于百憂沒有騙他,當她看見他的傑作時,一定會高興地跳起來。

  也許她還會給他一個擁抱,甚至……他悄悄在心裡期待著,若能有一個親吻,那人生就更加美妙了。

  當然,他不會強迫她,但祈禱總行吧?

  他全心全意地祈禱,她的心會因此從于百憂身上轉移給他。

  然後,她會喜歡他,她會——愛上他。

  ※ ※ ※

  袁清嫵想要甩脫曲無心的掌握,卻發現他十指像鐵鉗似的,捉得她根本掙不開。幸好他還記得顧慮她的身體,沒用全力,否則她的掌骨都要碎了。

  這個人啊,興致一來就像脫韁的野馬,沒人拉得住。

  但不知道是他特意放慢輕功,還是這幾天她努力用功、加上緊張,功力又有所突破?她跟著他的腳步,居然沒有太吃力。

  兩人並肩來到秘密之地,曲無心喜悅興奮得眼睛都瞇成縫了。

  「喂,你看——唔!」他捂著肚子,錯愕地瞪大眼看她。

  因為袁清嫵根本沒看他精心準備的禮物,兩人腳步一停,她便揮出一拳,先給了他狠狠一記重擊。

  曲無心傻了。她為什麼不高興,反而打他?他得罪她了嗎?還是……

  挨千刀的于百憂!他該不會騙他,其實袁清嫵一點都不喜歡躺在樹屋上看星星、也不喜歡鮮花吧?

  果真如此,他一定要把于百憂揍上一百遍——不!一千遍才對!

  「幹麼打我?」他委屈死了。

  她應該先問他有關槐樹村裡有人裝鬼嚇村民的事才對,以大局為重,誰知亂七八糟的思緒後,她開口第一句居然是——

  「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你已娶妻生子?」

  「啊?」他呆住了。

  「難道你還想否認?」袁清嫵現在不止想打他。「告訴你,我已經見過你的兒子曲小手了,你不承認也沒用。」

  「小手?」他的腦子還是很混沌。「我是聽說過他是我兒子,我想,我們長得那麼像,這應該是事實才對,但妻子……沒人告訴過我,我娶妻了?」

  「你沒妻子,哪兒來的兒子?」

  「聽說我以前有過很多侍妾和婢女,小手就是其中一個生的。至於正妻,大哥說,我幼年曾與人訂過親,可後來解除了,再來也沒有過婚姻。」

  「你還有很多侍妾和婢女?!」然後,她突地失控,怒吼一聲,撲向他。

  「王八蛋……你這個花心大蘿蔔、大色狼……」她對著他,又踢又咬、又捏又抓。

  曲無心發現,她的武功比于百憂厲害多了,因為她居然能讓他感到痛。

  但他還是忍住,絕不還手,免得不小心傷了她。

  不過這也是兩人認識以來,他第一次見她撒潑,氣紅的臉像抹上了胭脂,俏眼瞪得圓大,可愛極了。

  好一會兒,等袁清嫵發洩得差不多,她氣喘吁吁地瞪著他。

  「不要臉——」

  「我……」曲無心覺得冤枉死了,因為那些事他都不記得了。「可我已經忘記那些事了,你總不能為了一件我記不得的事,氣我一輩子吧?」

  「為什麼不行?你你你……你跟那麼多女人……你分明見一個、愛一個,完全沒有真心。」虧她還一直信任他,她是白痴!

  「冤枉啊!聽說以前那些女人都是看中我的容貌,自己貼過來的,跟我有什麼關係?」

  「那你為什麼沒拒絕?」

  這細節他也不知道,也沒有人會幫他記住,然後等他喝完忘魂湯,再來告訴他吧?

  「我不知道。我現在唯一曉得的是,我原來的家沒了,那些人都走了,現在的家裡就剩大哥、大嫂、我和小手。」

  「你的家……沒了?」他到底經歷過什麼,怎會這樣悲慘?

  這下子他更糊塗了,敢情她到現在還不知道「曲無心」三個字的真正意義?

  奇怪,他一直以為自己名震天下,大家也都這麼告訴他,不然于百憂怎會一見他,就知他是前鑄劍山莊莊主,還差點想跟他同歸於盡。

  可袁清嫵就從來沒想過,以前的他可能不是什麼好人,才需要用上忘魂湯如此厲害的藥劑來遺忘過去。

  他一時覺得她遲鈍得離譜,一時又很開心。無論發生什麼事,她總沒有把他往壞處想,由此可知,在她心裡,他是個值得她關心、真誠對待的好人。

  「清嫵,這其實是個很長的故事,我記得不多,多數是卓不凡告訴我的,如果你想聽——」

  「算了。」她覺得硬挖人家過去的傷口是件殘忍的事,便揮手打斷他。

  「不過,你大半夜的,帶我來這裡幹什麼?」

  「喔!」說到這件事,他便開心得像要飛起來,連帶著,她鬱悶了許久的心情也變好了。

  她喜歡看他笑,發自內心的誠懇笑容,帶著煙花般的燦爛。

  「我做了一份禮物送給你。」他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

  她抬頭看。

  「啊!」然後,她的嘴就合不攏了。

  三人合抱的大樹上架了間樹屋,那些橫生的枝枒上掛滿了燈籠,散發出暈黃的光,將樹屋襯得像桃源仙境那麼迷濛美麗。

  樹屋四周則是綴滿鮮花——在秋末時節,百花凋零的時刻,他居然還能找到這麼多鮮花,將周圍布置成一片花海。

  「要不要上去看看?」他問。

  「嗯。」她點頭,心頭是說不出的感動與溫暖。

  他拉著她的手,輕輕一提氣,兩人便上了樹屋。

  他推開樹屋的門,一陣暖氣吹了出來。

  他早就用火爐子把整間屋子都烤暖了,以免她夜晚看星星的時候,被寒風吹病了。

  她正想進樹屋,看見一式平鋪、潔白如雪的毯子,便褪下了繡花鞋。

  她赤著腳,感受那份柔軟,以及布置這一切之人的用心,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心好熱、好熱。

  「那個……」反倒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不脫鞋也沒關係,只是普通的羊皮而已。不過清嫵,若你能給我多一點時間,我能把羊皮換成虎皮,或者你喜歡白狐、銀貂,只要你開口,我一定能幫你弄來。」

  她蹲下去,撫著軟軟的毛毯,好想哭。

  這個男人為什麼要對她這樣好?他……他真的喜歡她嗎?

  那她呢?她是否已忘記于百憂,能夠全心接受另一段感情?

  她不知道,也沒有把握,可曲無心做的一切讓她覺得好歡喜。

  她想起之前他突然失蹤的時候,她變得煩躁不安,甚至怒火沖天。

  她明白,至少,在她心裡,曲無心是有一席之地,或者說,她挺在乎他。

  但在乎能不能和喜歡相等?

  「清嫵,你怎麼了?」他也學她脫下靴子,進到屋裡,蹲在她身邊。

  「你……」她聲音帶著淡淡的不安。「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啊!」他伸手環住她,讓她整個人靠進他懷裡。

  他忙碌了幾天幾夜,飯都沒得吃了,頂多在餓慌了時摘些野果充饑,又怎麼有時間去打理衣容形貌。

  所以他現在看起來很糟,一點都不瀟灑,滿身的泥和土,跟剛下完田回家的農夫沒兩樣。

  可他這一切都是為了她,他的努力、他的狼狽全都是希望她開心,不知怎地,她抱緊了他。

  「所以你最近都在忙這些?」真是個傻瓜啊!

  「嗯!」察覺到她的溫柔,他興奮得顫抖。「怎麼樣?你喜歡嗎?」

  「喜歡。」無論哪個女人受人如此珍視,都會歡喜的。

  「還有更美妙的!」他獻寶地說。

  「嗯?」

  他拉著她走到牆邊,那裡有一個搖桿,他說:「來,你轉兩下試試。」

  「轉?」她雖疑惑,仍然照做了。

  緊接著,一陣喀嚓聲響起,屋頂竟然緩緩掀開來了。

  原來他做的這間木屋,屋頂可以用機關來操控起落。

  「你喜歡看星星,」他非常得意於自己的傑作。「這樣你就可以躺在屋裡,享受觀星的樂趣了。當然,冷了或者下雨、下雪時,我們還可以把屋頂關上,不必擔心被突來的意外打壞興致。」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看星星?」她終於發現某些不太對勁之事了。

  「這個……」他不敢說他揍了她的寶貝小師弟一拳。「我猜的。」

  「喔。」她點頭,看著漫天繁星對她眨眼睛,這種美麗,就算每天看也不膩。不過曲無心會有如此纖細的心思猜中她的喜好?她很懷疑。「其實我也不是那麼喜歡看星星。」

  「什麼?!」他整個人呆住了,好一會兒,大叫:「于百憂那小子騙我!」要知道,為了這間樹屋,他可是花費了無數心血啊!結果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你去找百憂了?」她就知道,憑曲無心的腦子是想不出如此浪漫行為的。「你找他幹什麼?」

  「不就……看你哭得傷心,所以……」他就想替她出出氣,真的沒惡意。

  「你打他了?」

  「只有一拳。」怕她不相信,他還舉手發誓。「真的,我知道你喜歡他,怎麼可能對他下手太狠?」

  「你——」她快被這個笨蛋氣死了。「不許再說以前的事了,知不知道?」

  「可是……」她若又哭了,怎麼辦?他會心疼的。

  「他已經娶妻,有自己的家庭了,將來還會有自己的孩子,我們怎能老為了過去的事打擾他的生活?況且……將來若我也……」她害羞地瞄他一眼,隨即把目光轉開。這呆子,就算一身狼狽,還是教她看得臉紅心跳。「反正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人要往前看,不要老去計較從前,知道嗎?」

  喝了忘魂湯後,失去過去種種經驗和歷練,他的思想和行為確實變得單純了,但這不代表他的腦子也跟著變笨。

  他反覆琢磨她的話。過去的已過去了……人要往前看……將來的她……把這些全都連起來,是不是代表她已漸漸走出情傷?而且有考慮將來的打算?

  而這些話她不說給別人聽,只告訴他。

  她現在臉色羞紅,瞧他的眼神裡都帶著溫柔,所以……她思考的將來是——他!

  曲無心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胸口好像被一股劇烈的喜悅撞了一下,無法形容的快樂布滿全身。

  「清嫵。」他牽起她的手,在她的額上輕輕印下一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她害羞得整個人都僵住了,任由他抱著,一動也不敢動。

  「以後我全聽你的,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絕無二話。」真開心,這是他今生最快樂的一刻。

  「你說的喔,將來可別不認帳。」她試著放軟身子偎入他懷裡,緊張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股愉悅與溫馨。

  她有點懂了,她跟曲無心之間也許不是那種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的感情,卻是細水長流,慢火熬燉出濃郁清香的好湯。

  不管熾烈也好、淡然也罷,他們都喜歡和對方在一起。這種渴望,便是愛了。

  她愛上了曲無心,這個沒有過去,帶著一身謎的男子。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不知道,那也不重要,她只曉得,現在的他們要好好照顧初萌芽的情種,等待某一天,時機成熟,開花結果。

  「當然,我曲無心從來一諾千金。」他又在她頰邊輕輕親了一下,才從懷中掏出一隻小巧的錦盒。「送你。」

  「什麼?」她打開一看,驚訝得合不攏嘴。「這是……月光草的花……你怎麼會有?」

  月光草不是一種特別有用或者值錢的東西,它的花也一樣。

  但它非常稀少,月圓時分,月光草的種子恰巧飄到某些枯木上,再隔半年,銀月高升時,便是它抽芽、開花之時。

  一夜裡,月光草成,開花結果,過程短得幾乎讓人來不及欣賞它仙姿一般的美態,然後日陽一曬,它已化成虛無。

  想不到曲無心能找到它,還保存得這麼好。

  她欣賞著那半透明的花瓣裡彷彿有光彩流動,七種顏色,妍不可當。

  「我幫你簪上。」他說。

  她深深地看他一眼,心想,這一定又是于百憂教他的,但不管是誰讓他做這些事,他如此認真,都讓她感動。

  「嗯!」她把錦盒遞還給他,讓他替她簪上美麗的花朵。

  他小心地拿起月光花,軟嫩的花瓣脆弱得像隨時會散,讓他的手忍不住有些抖。這門行當,他也是第一回幹,老天保佑,可別讓他出糗。

  他幫她撥開散亂的瀏海,將月光花插上烏亮的雲鬢……咦,怎麼插不上去?只要他的手稍微放鬆一下,花便搖搖晃晃,像要掉下來似的。

  他不信邪,用力一插——一片花瓣不小心被捏碎,掉下來了。

  他整個人呆了。她看著他的蠢相,更想笑。

  「沒關係,一片花瓣而已,你只管簪就是。」

  「呃……對不起。」他重來一遍,弄得滿頭大汗,好不容易才把花簪好,但花也被折騰得骨碎枝離,不成花樣了。

  她低頭,本來只是輕輕地笑,後來忍不住,越笑越大聲,笑得蹲在地上。

  「傻瓜,我在乎的是你對我的用心,豈是一朵小小的月光花比得上?」

  「清嫵……」他安心了,快樂在胸口蔓開,情不自禁地也陪她一起笑,笑得這小小樹屋裡,春意盎然、旖旎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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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2 00:35:24
第八章

  袁清嫵取來清水,又拿出隨身的手絹,細細替曲無心擦拭滿頭滿臉的泥灰。

  手絹過處,泥灰下的肌膚露了出來,他比之前黑了一點,顯然是最近天天忙著搭樹屋時曬的。

  可比起一般男子,他又算白淨了,端正精緻的五官透出一股溫文清俊的氣質,沒有讀書人的軟弱,卻勝江湖人三分清雅。

  她一邊擦著,心兒怦怦跳。就是這張臉,讓她思念了半個多月、就是這個人,重新撩撥了她的心弦,讓她在闊別多年後,又一次嘗到相思蝕骨的滋味。

  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自己居然會喜歡上曲無心?

  可她就是好愛,愛到她滿心滿眼都是他的身影,再也存不下其他。

  她情不自禁撫著他的臉,凝視他,他也正專注地看著她,以及她手中的絲絹。

  「其實你給我一桶水,我自己隨便洗洗就好了,何必……」看到那條由白變黑的絲絹,他也不捨了。

  只要是關於她,她的人、她的事、她的東西……他統統想珍藏起來,這到底是一份什麼樣的心情呢?

  愛屋及烏嗎?應該不只,因為他得到這份情以後,就再也不想別人看她、聽她說話了。

  他想建一座金屋,把她藏在裡面,除了他,別人休想欣賞到她一絲一毫。

  所以,這是強烈的獨占欲吧?

  這種想法是不應該的,她也不會喜歡,所以他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不做出讓她討厭的事。

  可他還是愛她,愛到願意為她生、為她死、為她付出一切,毫無怨尤。

  「絲絹本來就是要拿來用的,難不成你要把它裱起來?」她把骯髒的手絹丟進水裡,搓揉幾下,等它變得潔白,繼續擦拭他的手。

  「你若將它送我,我就把它裱起來做傳家寶。」他說,神情異常認真。

  她本來想笑他傻,見他慎重的樣子,突然一陣感動直衝心窩。

  「這條髒了,下回我給你做新的。」她聲音細如蚊蚋,害羞極了,卻又好甜蜜。

  「真的?」他興奮得眼神都發亮了。

  「嗯。」她輕頷首。「若你不嫌我手藝差,其實我也會做鞋子和衣服,如果……你說一聲,我就做了。」

  「清嫵。」她有一副英氣逼人的臉龐,人稱女生男相,天性剛烈,他以前不知道她的脾氣烈不烈,但剛才在街上相遇,她質問他娶妻生子時的模樣,恐怕那「烈」字,還是沾上一點邊的。

  但剛烈的女人沒有溫柔的內心嗎?果真如此,這面紅耳熱、媚眼如絲望著他的女子又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信命相之說,但他信她,這正許諾為他縫衣製鞋的女子是真正喜歡著他。

  見他久久不語,她不禁有些緊張。「如果你不喜歡……」

  他突然湊過去,溫潤的唇貼住了她的小嘴。

  「我喜歡的。」他每說一個字,就輕啄她一口。「只要是你做的,不管是吃的、用的、喝的、還是其他東西,我都喜歡。」

  她被親得心慌意亂,絲絹都掉地上了。

  「你……別這樣,萬一讓人看到,我我我……」她羞得語無倫次。

  「現在是半夜,又是在咱們的樹屋裡,誰會來看?」她害羞的模樣讓他感到有趣,情不自禁更想逗逗她。

  「可是……」屋頂是洞開的啊,滿天繁星都是見證。

  「那我把屋頂拉下來,是不是就可以親你了?」他說著,再偷得一吻,才跑去搖機關。

  「胡說什麼啊!」她一拳揮過去,可惜他跑太快,她揮得落空。

  此時,屋頂搖下,四窗緊閉,小小的樹屋裡一片漆黑。

  「這樣你可滿意了?」他說,嘆了好長一口氣。「只可憐我,黑漆漆的,都瞧不見你了。」當然是騙人的,他什麼功力,小小夜色能難得倒他?

  她卻更拘束了,說拉屋頂的是她,可四周一暗,她又立刻後悔。

  這樣子,豈不像是她邀請他親吻自己?

  天哪!太羞人了,給她個地洞,讓她把自己埋起來吧!

  「清嫵,你出個聲啊,要不我怎麼找到你?」他裝得跟真的一樣,雙手平伸,四下摸索,腳步都有些不穩。

  袁清嫵可沒他的鬼心思,黑暗中,她仍然看見他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她立刻自動送上門。

  「小心點。」當她扶住他倒下來的身子時,嚇了一跳,他好重啊!

  結果一個不小心,她也被壓倒在毛毯上了。

  「對、對不起,有沒有壓傷你?」他說歸說,卻也沒有起來的打算。

  「你說什麼啊?」她推著他。還不快起來。

  軟玉溫香在懷,又是自己心心念念、愛慕許久的女子,他怎麼可能起來?除非腦袋壞了。

  所以曲無心更使勁地抱緊她,可憐兮兮地說:「可我的腳好像扭到了,一動就疼,我恐怕起不來了。」

  「扭到腳?」她緊張地道:「左腳還是右腳?我幫你看一下。放心,我別的不行,醫術還是可以的。」

  他想——現在扭行不行?

  「怎麼不說話?」她又推他一下。

  他一咬牙,想給自己的腳來上一拳。

  他沒想到,她在黑夜中視物的能力並不比他差,只聽得一聲低喝:「曲無心,你又幹什麼?」

  「我……」他看看舉起來的手,趕緊收回來,在大腿處搔兩下。「我抓癢而已。」

  「那抓夠了嗎?」

  「夠了、夠了。」

  「既然夠了,還不把傷處指給我看?」

  「我……」他想,這回糟糕了,她最討厭人家撒謊,這回被捉個現形,要處理得不好,不僅他這幾天的心血要付諸東流,恐怕她又要幾天不理他了。「對不起,清嫵,我……我只是捨不得放開你……你不知道,我一碰到你,就被你吸引,再也分不開了,我不是有意騙你,我只是……我真的好愛你,天上地下,我唯一愛的只有你……」

  她又羞又怒,忍不住在他手臂上狠狠擰了一把。

  「你這個混帳……你你你……滿口甜言蜜語,誰知道你說真的假的?你……哼!」雖然不想翻舊帳,但女人小脾氣一來,還是有失控的時候。「該不會你一堆侍妾婢女都是這樣拐來的吧?」

  「應該不是,這點你可以去問卓不凡。」因為他是最近才跟于百憂學會說好聽話,專門用來哄她的,至於以前……天底下誰值得他如此低聲下氣?「他常說我是妖怪,喝了忘魂湯,卻只忘了成年後的事,童年趣聞一件不漏。還有,我在他家養傷的那段時間,家裡幾乎不必買菜,他說我似乎很得大姑娘小媳婦的緣,她們只要一見我就暈頭轉向,各種蔬菜水果、雞鴨魚肉都自動送上門,說要給我補身體,希望我盡快好起來。卓不凡說,我一定是女人的剋星,只要我對她們笑一笑,她們連命都可以不要。由此可知,我應該沒有主動追求過女人。」

  所以他唯一追求過的只有她,還追得亂七八糟,弄得她哭笑不得。

  袁清嫵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千言萬語,最後化成一聲長嘆。

  其實曲無心也很想嘆氣,卓不凡說,他是女人的剋星,可為什麼沒有告訴他,袁清嫵是他命裡的魔星?

  他遇上她,簡直就像老鼠撞上貓,什麼把戲都耍不出來了,只能乖乖地聽她說東,他就往東,她說坐下,他絕對不敢起立。

  「以後別再說那些話了,知道嗎?」最後,她嬌嗔地捶了下他的胸膛。

  「知道了。」該死的于百憂,說什麼女人就愛甜言蜜語,根本不是這樣!這個誤他姻緣的混蛋!找個時間,再去找他麻煩。

  「你啊……那種話萬一被別人聽到,多羞人……真是……」她說不下去了,整個人埋進他懷裡。

  「對不起……咦……」他話說到一半,想想不太對,她說被別人聽到不好,那如果只對她說呢?

  她如今在他懷裡,是歡喜?是害羞?還是生氣呢?

  她沒有打他,應該不是生氣,所以……喔!他懂了,甜言蜜語,是女人誰能不愛,但要挑對時間、挑對地點說。

  而他,雖然是初入情場,但看她現在這模樣,方才那番話並沒有白說。

  「清嫵,我以後說話一定會謹慎,但我發誓,我剛才那些話絕非哄你的甜言蜜語,它們字字句句都是出自我的真心。」他拉開衣襟,讓她的手掌貼住自己赤裸的胸膛。「不信你摸摸我的心,它是不是正在訴說著愛你。」

  心會說話嗎?瞎扯。她心裡清楚得很,卻依然被他強烈的溫柔深情哄得頭暈目眩。

  他的心韻從她的掌心過來,她不自覺地暖熱了,從身體到發梢,都像有一把火。

  「清嫵,我愛你。」他又親她,淺淺的吻,一下、兩下、三下……最後,越來越深入。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本來推拒他的手,改而攀住他的背,發出一記甜膩的申吟。

  他的舌乘機探入她唇腔,搜尋著那小巧丁香,嬉戲纏綿。

  「嗯……」她的身子幾乎要麻了。

  這感受好奇怪,她的人沒法子動,但心卻跳得猛烈,像要跳出胸口。

  他的手開始在她身上游移,隔著衣服,從她纖細柔韌的腰一路探到小巧的胸脯。

  她好緊張、好害怕,可又好興奮,這些感受太矛盾了,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要瘋了?

  尤其當他的手拉開她的腰帶,溫熱的大掌貼住赤裸的肌膚,一瞬間,她要不能吸氣了。

  「清嫵……」他慢慢地吻她,從嘴唇、脖子、鎖骨……

  「等一下。」她恍然一驚,迅速拉緊敞開的衣襟。

  「對不起,我讓你不舒服嗎?」他緩緩地撫著她的背,輕吻她的耳朵。

  她渾身一顫,豈止舒服,簡直快樂得要飛天了。

  可是……人家說她男生女相,指的不只是她的容貌,還有身材。

  她的身材說好聽點是高纖細,其實就是……沒胸沒臀。

  平時穿衣服時,挑些樣式簡單的,再加一件罩衫,還能遮掩一、二,但現在……遮個頭啦,他一摸,什麼都現形了。

  萬一嚇到他,或者被他嫌棄……喔,想到那後果,她都想死了。

  「清嫵,我愛你,全部的你。」他開始親吻她的額、她的頰、她的鼻子、她的唇……每吻一個地方,他便說道:「我喜歡你光潔的額頭,看起來很聰明的樣子,我也愛你的雙頰,總是粉粉嫩嫩,不必擦粉,也像塗了胭脂。還有你的鼻子……」看來他在于百憂那裡,真是學了不少。

  一串甜言蜜語落下來,袁清嫵又暈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衣襟重新被拉開,露出雪白的胸脯。

  「你看,它們多麼可愛,白白嫩嫩的,嗯……」他埋在她胸前,深深一嗅。「我的清嫵,你怎麼能夠如此迷人……」

  袁清嫵的腦子熱烘烘的,全變成一團渾沌了。

  從小就被否定,有一天,突然被人如此讚美,她不只高興,簡直可以為他而死了。

  「清嫵,我愛你,我真不知道自己怎會如此愛你,每一天、每一刻,我都能感受到心裡對你的愛意又增加一分,清嫵……」他說著,大手已經探入她的長裙內。「你說,我這樣愛你,會不會有一天,承受不了這麼多的愛……」

  當他的手摸到她的大腿內側,她不覺地夾緊雙腿,但火熱的情慾卻燒得她喘息不已。

  可一聽他的話,她忍不住便笑了,這世上會有撐不住激情烈愛的人嗎?

  他根本就在耍寶,但她偏偏吃這一套。

  不得不說,于百憂和袁清嫵青梅竹馬多年,對她的了解實在太透澈了,有他給曲無心做軍師,他還會追不到她嗎?

  曲無心趁她發笑、心神放鬆的瞬間,大掌就貼上了她女性的柔軟。

  一股顫慄傳入心底,那是他從未體驗過的至高快感。

  他急促地呼吸,還得咬牙強忍,因為愛她,因為不想嚇著她、傷害她,他費了很多的精神和功夫愛撫她,讓她放鬆、讓她快樂。

  袁清嫵已經無法言語了,只能嬌喘。

  他一隻手揉捏著她胸前的豐滿,另一隻手先在她的大腿來回撫摩,她被他撩撥得背脊酥麻,身子虛軟。

  然後,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快意感受竄遍她全身,她顫抖不已,興奮得幾乎暈厥。

  他完全不顧自己,就先讓她品嘗了一次人生至樂。

  待她喘息稍歇,他輕輕地吻她。「舒服嗎?」

  她螓首埋進他懷裡,害羞地說不出話。

  「那麼……」他吻著她的耳垂。「我可不可以繼續?」

  「嗯?」她一時沒聽懂。

  但當他卸下她的衫裙時,她終於明白他的意思了。

  「可是……」她還是有點害怕。

  「如果你不願意,那就算了。」為了她,他可以忍,雖然他已經忍得快要發瘋。

  她注意到他的神情,他身上的汗水像雨一樣,其中一滴落在她臉頰,濕潤了她。

  秋末時分,天氣寒涼,他居然還流了這麼多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但小手輕輕地攬住了他的肩,支起身子,芳唇吻上他的。

  他眼裡閃過一抹流星似的光芒。她……她居然答應了!

  他興奮地歡呼一聲,將她壓在身下。

  「放心吧,清嫵,我會很溫柔,也會對你很好的。」

  「我知道。」只看這間樹屋建造得精緻華美,她便曉得他為了她,費了很大心思。

  可能她都沒有這麼用心對待過他,而他,卻把她當成心上的寶貝般疼寵著。

  她心裡很歡喜,還有一股平和的幸福,恐怕終此一生,再也不會有人像他一樣,待她如此周密了。

  這個天真的男人、這個做什麼事都全力以赴的男人、這個愛她入骨的男人……她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愛意與他的相比,差了幾分。

  但她很清楚,此時此刻,她珍視著他,她想讓他快樂,所以她的小手悄悄地貼上他赤裸的胸膛。

  一時間,慾火焚燃,小小的樹屋裡,春意融融……

  ※ ※ ※

  當袁清嫵從睡夢中清醒,一睜開雙眼,就見到一張清俊面容,五官端正,宛如上天的傑作。曲無心,一個可以稱得上美麗的男人。

  當他清醒時,愛玩愛鬧,雖然偶爾會流露出一絲寂寞,但算是個單純的男人。

  可睡著後的他,居然雙眉緊皺,像承受了無數壓力,濃濃的悲愴蔓延周身。

  她不明白,常人在入睡後,不是能放鬆舒緩嗎?為什麼曲無心卻與常人相反?

  「不……住手……」他搖頭,發出一記痛苦的悶哼。

  「無心,你作惡夢嗎?」她伸出手,正想搖醒他,又發現自己全身赤裸,四肢與他糾纏,嚇得驚呼一聲。

  「怎麼了?」他驚醒,立刻抱住她。「別怕,有我在,我會保護你的。」

  就是他在,她才害羞啊!

  「別說了,你先放手——啊!」她用力掙扎著,但肢體廝磨間,兩人的身子卻越來越熱,然後,她感覺有個硬物頂住了自己的下半身,那是……

  「討厭,你快起來……」

  「啊!喔……」他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敢情她尖叫,不是因為出事了,而是她的薄臉皮又發作了。

  他趕緊放開她,然後撿起她的衣裙遞給他。

  「你轉過身去。」而她縮得像顆球,什麼也不給看。

  他很想說,其實能看、不能看的,昨晚都看光了,又何必再忌諱這些無聊小事。

  但看她羞得整個人都紅了,他絕對不想在這時候惹火她。萬一她又三天不理他,怎麼辦?

  所以她說什麼,他都照做。

  袁清嫵接過了衣衫,縮到牆角穿衣服。

  等到她全身上下都整理妥當,確定沒有半絲不對後,她才放心地轉回身。

  「啊!」她發出第二記尖叫。

  「又怎麼了?」曲無心發誓,他絕對沒有偷看。

  「你幹麼不穿衣服?」她兩手捂著臉,滿腦子都是他厚實的胸膛,她知道那裡躺起來有多舒服,因此更害臊。

  「我可以穿嗎?」

  「你不穿衣服,又想幹麼?」

  「不是……」他指指她腳下的一坨布料。「我的意思是,我得先有衣服,才能穿它吧?」

  她也沒注意自己一直壓著他的衣服。

  她慌忙地收腳,像拋出燙手山芋般將衣服丟給他。

  「快穿。」她說著,又趕緊轉過身子,不能再看他了。

  他真的很納悶,昨天兩人一起時還好好的啊,她怎麼翻臉像翻書?

  「我好了。」衣衫整齊後,他道。

  她先半轉過身,以眼角瞄他,確定他衣著完整,才鬆下一口氣,讓身子整個轉過來。「下次……不管怎麼樣……一定要先把衣服穿好,知道嗎?」她結結巴巴的,感覺有點糟糕。怎麼辦?她現在一看到他的臉,就想起昨夜的瘋狂,那種至高的快感……她情不自禁地打顫。

  這沒頭沒尾的話讓他想了好久才明白,她的意思是,巫山雲雨後,一定要穿衣服,不能赤裸而眠。

  真是個小古板!不過有一點卻讓他很高興,因為她說了「下次」,這就表示,她並不抗拒和他之間的關係。

  「知道了。」他走過去抱住她,親親她的額。「凡事你說了算,我絕對沒有二話,一律照做。」

  「你……」她羞得踢他一腳。這傢伙越來越會甜言蜜語了,真怕有一天,她會被哄得將整顆心都掏出來給他。

  其實現在也差不多了,不過是她還沒發覺。

  「走啦!」她推著他。

  「去哪兒?」

  「回家——啊!」她終於想起來自己荒廢了一晚的巡夜工作。「糟糕,我們快點回去!」

  「怎麼啦?」反正天又不會塌下來,真搞不懂她幹麼這麼驚慌?

  「你不知道,自從你失蹤後,槐樹村就出了事……」她把很多村民見鬼,她懷疑有一批高手在村裡作怪,包括卓不凡的話,一一說給他聽。

  他聽完,神色倒是沒有什麼改變,只淡淡地說了句:「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什麼意思?」她不懂。

  「清嫵,你暫時離開槐樹村,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好不好?」

  「你說什麼?這種危急時刻,我怎能丟下你一人?」也許她無法與他並肩作戰,但她的醫術可以成為他堅實的後盾。

  「那你記住兩句話:除惡即為揚善,還有,佛也有金剛怒目,所以……」他緊緊抱住她。「千萬別讓慈悲害了你,好嗎?」

  她愣愣的,因為他說的話,師父也說過。

  可她不明白,難道慈悲也會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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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2 00:39:29
第九章

  袁清嫵記起自己的任務,與曲無心匆匆回到槐樹村,卻發現小小村莊裡人心惶惶。

  「邱大嬸,發生什麼事了?」袁清嫵攔住一個熟人問。

  「曲家的小手給妖怪捉去了,村長召大家去祠堂開會,看是去京城請更厲害的大師來除妖,還是……」沒有人想背離故土,但事情越鬧越凶,槐樹村民真是有些怕了。「唉!清嫵,你說我們真的得搬家嗎?」

  「不會的,我們一定可以把那些妖怪趕走。」袁清嫵花了一些功夫安慰邱大嬸後,才對曲無心道:「走,我們快上你家看看。」

  「喔。」曲無心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好像被捉的不是他兒子一樣。

  「你怎麼都不緊張?」她心裡可是恨死那些裝神弄鬼的人了。

  「小手那傢伙鬼得很,他別捉人就好,還會被捉?我很懷疑。」而且小傢伙的武功經過他和大哥的調教,已不是尋常二流高手可比,除非今天來的都是頂尖人物,否則他不信小手會輕易被捉。

  「你是說……這其中有內情?」

  「不知道。」他天生聰明,所以能夠敏銳察覺事情不對勁的地方。但他失去過記憶,缺少經驗,也很難判斷問題的細節。「你不必緊張,回去問大哥,他必定曉得。」

  「那還不快走?」在她看來,孩子就是孩子,再厲害也有限。她哪裡知道,小手的歷練比起她行醫救人的過往可是豐富多了,他若不敵,真心想逃,天下能捉他的人屈指可數。

  而諷刺的是,這一切都是曲無心「訓練」出來的,只是他現在記不得罷了。

  兩人匆匆來到曲家——其實,只有袁清嫵一個人在著急,曲無心沉穩得很。

  袁清嫵第一次上曲家,心裡緊張又害羞,雖說醜媳婦總要見公婆,但……她心裡好不安,若非自己昨夜一晌貪歡,耽誤了巡夜,小手怎會被捉走?

  她很愧疚,站在門口,心裡像吊了十七、八個吊桶,七上八下的。

  「放心,我大哥、大嫂人很好相處的。」曲無心一邊安撫她,一邊正想敲門。

  誰知門板已被拉開,迎面出來的人居然是——

  「師父!」袁清嫵這才注意到,醫館和曲家看似隔了一條街,可後門其實是相對的。

  她越來越迷糊,難道曲家人和卓不凡有什麼特殊關係?他們對村裡鬧鬼之事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莫非他們曉得作亂的人是誰?所為何來?

  「你們兩個都回來了正好。」卓不凡一副老了十歲的樣子。「清嫵,等事情一解決,你立刻把你家那位領回去。」天哪,是誰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的?讓他來挨王爺爺的碎碎念一天試試,卓不凡的心神都快崩潰了。

  「師父……」袁清嫵慚愧地低下頭。「我還沒摸清楚對方的來意和人數……」

  「我知道你對這事兒不在行,但你旁邊那個清楚,術業有專攻,讓他去做吧!」卓不凡轉向曲無心。「你自己說,幾天可以解決?」

  「最慢三天。」

  「那就快點去做——」卓不凡吼道。

  「卓先生,是誰惹你發火了?」卻是王爺爺的聲音。「咱們剛才的事情還沒談完,你不喜歡李家的繡姑沒關係,那王家的千金呢?或者穆家小姐……」

  原來王爺爺最近熱心給卓不凡作媒,難怪卓不凡要落荒而逃。

  「我不管了,反正是你們自己惹出來的事,你們自己解決!」卓不凡飛也似地消失在街道的另一頭。

  袁清嫵目瞪口呆。「師父的輕功居然也這麼厲害?」

  突然,她覺得自己生長的地方好陌生,本來只是一個平凡小村落,人口還不到一百,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然後某一天,她偶然撿到渾身是傷的師父,一切都改變了。

  她知道了外頭有著更廣闊的天地,學會醫術和武功,接著,她奉師命行腳天下,濟世救人。

  一段時間後再回來,怪了,家門口草垛上坐的是武林高手,夜裡在空中飛來飛去的也是高手,連偶爾遇見的小孩,還是高手……老天爺,現在高手這麼不值錢嗎?

  「會嗎?」曲無心是聽說過卓不凡的豐功偉業,但自從受傷後,他的身手退步許多,現在他一百招內可以打翻他。

  「我師父若沒受傷,看你敢不敢講這種話?」

  「又不是只有他受過傷。」他小聲嘟囔。

  「你說什麼?」她壓低聲音。

  「沒有啊!」他看天、看地、看雲,就是不敢看她。現在的曲無心已經被壓得毫無翻身之地了。

  「哼!」她推他一把。「師父讓我們三天內把事情解決,你還不快進去,把小手被捉的前因後果弄清楚?」

  「卓不凡委託的是我,與你無關,你何必非蹚這趟渾水不可——呃,我們一起去吧!」在她的白眼攻勢下,他很識相地改變了態度。

  「那走啊!」她拚命催他,其實是心裡太緊張。她與曲無心情愫暗通,早晚是要進他家門的,非得拜訪他家人才行,可她又害羞,只好拿他出氣了。

  「走走走……」曲無心委屈到不行。「我已經在走了啊!」

  他一步才跨進門,差點撞上一個迎面跑來的老頭子,幸虧他停得快,否則老人的小命就很難說了。

  「王爺爺?!」袁清嫵大吃一驚。

  媽的,是她重視的老忠僕,連卓不凡都惹不起的偉大人物,曲無心發揮自己最快的身手,將踉蹌的老人扶妥、站好。

  「王爺爺,你怎麼樣?有沒有撞傷哪裡?」袁清嫵立刻衝上來,準備給老人家做檢查。

  「沒事、沒事。」王爺爺一邊擺手,一邊左右張望著。「曲公子身手好得很,根本沒撞著。」

  袁清嫵松了一口氣,老人家最怕摔跌碰撞了。

  「沒事就好,王爺爺、王爺爺……」她連喊了好幾聲,王爺爺才回過神。

  「怎麼了?小姐?」

  「我才想問你怎麼了,東看西看的,王爺爺,你是不是要找什麼東西?」

  「我……喔,你師父呢?」王爺爺跟卓不凡住了兩天,發現這位師父雖白髮蒼蒼,容顏卻是不老,舉止大度,又有一身好本領,很奇怪,怎麼就沒娶個妻子來主持家務,弄得每天三餐都要到曲家蹭飯。

  於是,王爺爺開始勸卓不凡娶妻,見他不為所動,乾脆幫他安排了今天的相親宴,務求他有個美滿良緣。

  誰知卓不凡一見那些媒婆、姑娘,居然就跑了。

  唉,年輕人就是不會想,難道要孤獨終生,死了都沒人送終才樂意?

  「師父向那邊跑去啦!」袁清嫵是個乖小孩,所以很快樂地出賣了師父。

  於是,就見王爺爺邁開他的老胳臂、老腿,顫巍巍地追了過去。

  「王爺爺,你找師父做什麼?」袁清嫵追上兩步問。

  「我給你找個好師母。」王爺爺笑著,跑遠了。

  袁清嫵終於察覺不對勁了。她彷彿、似乎、不小心出賣了自己的師父……

  曲無心則在旁邊偷笑到差點內傷,暗想——卓不凡,你不是一向自命不凡嗎?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活該。

  ※ ※ ※

  袁清嫵終於見到曲無心的大哥、大嫂,兩人看來都是平凡的人,總是笑兮兮的,曲大嫂還懷著身孕,來來回回給他們招待水果點心茶水。

  說實話,要是路邊偶然相遇,她絕對看不出他們是武林高手。

  其實曲大嫂本來就不會功夫,而曲大哥,則是個裝佯高手。

  曲大哥看見袁清嫵,很開心。「袁姑娘,你回來就好了,我娘子估計這兩天會臨盆,本來說好的穩婆因為村裡風聲不對,居然蹺頭跑了,我讓卓不凡來幫忙接生,他居然叫我去死,那傢伙越來越沒有同情心了。」

  袁清嫵無言。任何一名大夫,不到危急關頭,都不會願意替朋友的妻子接生的,那多尷尬?

  「所以……我一個大男人,也不知道怎麼給女人接生,能不能麻煩你在我家住個幾天,以防萬一。」

  曲無心偷偷地對他大哥豎起大拇指。厲害,不僅替他留住了人,還斷了袁清嫵參與危險的機會。

  曲問情翻個白眼。這種轉移女人心思的巧計,任何男人都會做,只有他這個從小表達有問題的弟弟,才會傻傻地跟女人硬碰硬。

  「沒問題。」幫曲大嫂接生是拉近她與曲家關係的捷徑,袁清嫵怎會拒絕。「待會兒我回家收拾藥箱就搬過來。」

  「那就麻煩袁姑娘了,謝謝。」曲問情一臉感激涕零的樣子。「你不知道,這幾天我是擔心得吃不下、睡不著,我多怕她現在就說要生了,那我可就完蛋了。」

  「要不我現在就去收拾,最多半個時辰,便來照顧嫂子。」袁清嫵是個善良熱心的人,當然……嗯,也比較容易上當。

  「真的?袁姑娘,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曲問情滿臉感激地把她送了出去。

  然後再回來,他看著曲無心的神色變得無比嚴肅。

  曲大嫂見兄弟倆似有話談,也不多話,朝兩人笑一笑,回房做針線了。

  「怎麼了,大哥,難道小手不是故意被捉?」對方有這麼強嗎?曲無心有點不敢相信。

  「一半、一半。小手、加上我和卓不凡也只能跟他們拚個平手,所以小手才故作不敵,被他們擒去。今晨,我接到小手暗中傳回來的消息,對手有少林棄徒一名、武當二散人,其餘黑道、白道高手十餘人,都是為了神劍而來。」

  「神劍?槐樹村什麼時候有那玩意兒,我怎麼不知道?」

  曲問情遲疑了下,才問:「鑄劍山莊的事,你還記得多少?」

  「小時候的事都記得,接掌山莊後的嘛……除了你跟卓不凡跟我提的、很簡略的小事之外,我這回外出,聽了一些江湖傳聞,還有我最近每晚作惡夢,又記起大半。」

  他剛到槐樹村時,本就重傷,失去記憶,但他素來心智頑強,夜夜夢魘,卻也讓他對過去的事漸漸反應過來。那時他身體差,精神更差,半隻腳都要踏入閻王殿了,於是,卓不凡開了忘魂湯給他喝,希望他忘卻前塵,好好調養身體。

  誰知他喝了忘魂湯,一些近事是忘了,童年記憶卻深烙腦海,才會出現那種一會兒寂寞、一會兒冷淡、一會兒天真的性格。

  卓不凡看他繼續下去,遲早發瘋,便約略與他提了鑄劍山莊的事開導他,期待他以大毅力、大智慧,重新做人。

  曲無心不愧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花了半年養傷、調整自己,又過一年,他外表看起來幾乎與常人無異,只除了他有一顆因為太過沉重的過去,以及被藥物衝蝕空虛的心。

  就在這時,他遇到了袁清嫵,這個完全不知道他是誰,卻讓他憶起童年的女人,他覺得在她身邊,好像真的重新活了一遍。他不再是那個滿手血腥的曲無心,而是一個新的、再度有了心、懂得愛人和被愛的曲無心。

  他的改變看在眾人眼裡,既欣慰也開懷。

  只是想不到,麻煩竟在這時找上門。

  「你又記起來了?」曲問情用力一拍額頭。「難怪卓不凡說你是妖怪,不管是意外、還是藥物,都無法徹底洗清你的記憶。唉,既然你又記起鑄劍山莊的事,大哥索性跟你明說了。你最後會出意外,是為了鑄一把神劍,不料雷擊地火爐,引起漫天大火,神劍毀、山莊也垮了,連你都差點喪命,我才會帶你上槐樹村找卓不凡救命。」

  大哥說得還真簡略,明明是他們兄弟翻臉,他關了大哥,萬念俱灰,才想自投劍爐,以鑄神劍。至於後來的事,就跟大哥說得差不多了。

  他想著那些似模糊,又總在夢中徘徊不去的夢境,說真的,一段連忘魂湯都洗不去的記憶,何止可怕。

  有時,他忍不住想,是不是過去自己造了太多罪孽,那些因果始終未徹底了斷,所以麻煩才會接二連三?

  那麼這回,就讓他把一切都做個結束吧!

  然後,他要把以前的不愉快全部忘掉,做一個全新的自己,一個匹配得上袁清嫵的曲無心,忠誠、認真、溫柔、體貼,如果她喜歡善良,他也可以學習,再明媒正娶將她迎進門。

  他要給她一個家,一個沒有紛爭、美滿幸福的將來。

  曲問情繼續說道:「也不知道哪個白痴傳出來的謠言,說神劍已成,但被我們兄弟昧下了。早就有人對那把劍起了貪念,加上你前回離開槐樹村去柳城,一點遮掩也沒有,便被人認出來,循線追過來了。」

  原來這些麻煩還跟他的嫉妒心有關啊?曲無心不免難堪。「對不起,大哥。」

  「沒關係,我能理解,你自幼對喜歡的人事物就特別執著,尤其越喜歡,你應對的方法就越笨,大哥應該早點教會你什麼叫男歡女愛、巫山雲雨、情慾——」

  「大哥!」曲無心聽不下去了。「清嫵的事我自有主張,請你們不要多管閒事。」

  「你確定?不要失敗了,又來哭喔!」

  「我什麼時候哭了?」

  「當年大哥誤會你……嗯,就是……你從小就對每個人說你最喜歡我嘛,弄得你那個無緣的未婚妻誤會我們兩個,後來我也以為……所以我走了,那時候你沒哭?」

  曲無心面紅耳赤,悶了很久很久,才吼道:「那種事我怎麼可能還記得?!」

  曲問情心裡再度確定弟弟果然是妖怪。這種小事都想起來了,可見忘魂湯的效力已消失得差不多。

  唉,要不要跟卓不凡商量,再給他一帖藥?可萬一他再喝忘魂湯,該忘的沒忘,卻將袁清嫵忘了……嘖嘖,那可是悲劇了。一時間,曲問情陷入兩難。

  曲無心懶得理會大哥,便道:「我不管這回來的是少林、武當還是什麼殺人魔頭,要神劍沒有,要命一條。今晚我們就去會會他們——」

  「等一下。」曲問情不好意思地說:「可不可以等你大嫂生完再說?」

  「大嫂今晚要生?」

  「我不知道,但卓不凡給她診過脈,說就是這幾天了。」

  「這幾天……大哥,萬一大嫂三、五天后再生,你要小手讓他們關那麼久嗎?」

  「好吧好吧,我們吃完晚飯就出發,趕快打完,趕快收工。」

  「還得讓人相信世上根本沒有神劍這回事。」

  「這就得麻煩卓不凡那幾個師兄弟妹了。」也只有那些在朝堂、在江湖上名震一時的大人物,才能壓製那些貪婪野心。

  至於某些愛財不要命的,曲無心也不介意給閻王爺添點生意。

  「就這麼決定了。今晚飯後找個機會出來,記住,別驚動了清嫵。她功夫雖好,可惜不敢與人動手,讓她加入,我怕她會有危險。」

  「其實刺激她一下,說不定她就能發揮了。」

  「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不要她為了我而勉強改變自己。」說完,曲無心轉身回屋。他要好好調息一番,以最好的狀況應付今晚的挑戰。

  曲問情暗想,弟弟真是長大了,懂得體貼人了。換作以前,他知道什麼叫愛?人生的際遇果然不可思議。

  ※ ※ ※

  入夜,眾人在曲家用過晚餐,其中包括了曲家三口人、卓不凡、王爺爺和袁清嫵。

  掌廚的是曲問情,那飯菜的滋味美得讓袁清嫵終於了解,為什麼大家都喜歡在曲家吃飯。

  飯後,袁清嫵和曲大嫂收拾碗筷,到廚房洗碗。

  當然是袁清嫵洗,曲大嫂陪她聊天。曲大嫂很熱情,給她講了很多曲家兩兄弟小時候的趣事。

  還有曲無心老愛說:「我最喜歡大哥了。」弄得別人誤會他有斷袖之癖。

  袁清嫵聽得哈哈大笑,她真想不到曲無心也有這樣的過去。

  「其實他們兄弟不是同一個娘生的,能有這樣的感情,真的很難得。」曲大嫂想起過去,忍不住嘆口氣。

  「他們的爹……我是說曲老爺,他……有很多女人?」袁清嫵想起曲無心也曾經有過很多侍妾和婢女,不禁醋海翻騰。

  曲大嫂沒直接回答她,只問:「你見過小手吧?」

  「嗯。」

  「撇開他的手不講,你覺得他容貌如何?」

  「嗯……俊美無儔。」

  「是啊,那樣的相貌真是好看,從我們搬過來,村裡至少有五個小姑娘為了和他做朋友,搶得打破了腦袋……」曲大嫂說著,頓了下。奇怪,肚子好像有點疼……不過只有一點點,應該不是要生了吧?也許是坐久了,站起來走走會好一點。她捧著肚子,慢慢起身,續道:「曲家人……可以說我見過的曲家人沒一個難看的,所以你說……他們能不招蜂引蝶嗎?他們……唔!」

  袁清嫵本來聽八卦聽得正入迷,可到一半,發現曲大嫂聲音漸漸變了調,好奇地轉身一看,她正倚在墻邊,滿頭滿臉都是汗。

  「曲大嫂,你怎麼了?」

  「我……」她話還沒說完,只覺下半身一陣濕潤。

  袁清嫵看了眼地上突然出現的水漬,抓住她的手把脈。

  「天哪,你要生了!」

  曲大嫂臉色一白。不是吧?這也太巧了!

  「我先送你回房,再叫他們準備東西。」袁清嫵一把便將她抱了起來,腳步如風,送她回臥房。

  然後她就要去招呼人準備熱水、乾淨的白布和剪子。當然,她的藥箱也是必備之物。

  「曲大哥、曲無心——」她邊走邊喊。

  「清嫵、清嫵……」曲大嫂拉住她。「別叫,盡量保持安靜好嗎?不要發出太大的聲響,別讓人發現我們這裡出了變故,拜託。」

  袁清嫵的臉色由訝異逐漸轉變成驚詫。

  「難道……他們找到捉小手的人了,那些人很難對付,他們不想我去添麻煩,才讓嫂子你絆住我?」

  「對不起,清嫵,但你沒有辦法跟人動手是事實,而今晚的事絕無可能善了,所以……抱歉。但我需要穩婆絕對是真的……清嫵,幫幫我,這是我和問情的第一個孩子,我一定要平安生下他……清嫵,我只能靠你了。」

  儘管袁清嫵擔心曲無心擔心得要死,但面臨一個產婦的請託,況且還是曲無心的大嫂,她還能怎麼辦?

  「嫂子,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的。」她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才破水,而頭胎通常會久一點,我先去燒開水,再準備一些東西,相信我,我很快就會回來,我一定會讓你平安生下孩子。」

  曲大嫂雖然不想一個人,但袁清嫵說得有理,她也只能鬆手了。

  袁清嫵立刻衝去廚房燒水,然後準備大堆白布、剪子,再檢查藥箱,一切無誤。

  這時,水也開了,她趕緊取了水,背著藥箱,又抱著一大堆東西,趕往臥房。

  等她回到房間,曲大嫂已經疼得五官都扭曲了。

  「清……清嫵……」她困難地對她伸出手,痛得話都說不清楚。

  「沒事的、沒事的。」袁清嫵把所有的東西放下,掀開被子,想檢查曲大嫂,結果才看一眼,她的心差點麻痺。天哪!她看到什麼了?一只好小好小的腳,快伸出來了!

  老天爺,曲大嫂這胎位不正,這麼生下去,非死人不可。

  可她不敢跟曲大嫂說,怕嚇壞初次生產的她。

  但是,她也是頭回當穩婆啊!現在怎麼辦?怎麼辦?

  她努力回想師父教的一切,胎位不正,除剖腹取胎外,也可以用外力矯正,不過這需要很高深的內力,但對孕婦的身子較無傷害。

  她小心翼翼將那隻還沒完全伸出來的小腳再推回去,然後運起全身功力,慢慢地、慢慢地在曲大嫂的肚皮上畫圈,用自己的手感覺肚裡孩子的狀況。

  她集中全副心思,從曲大嫂肚子的凹凸狀態,判斷孩子的位置,運用內力,緩緩讓孩子在她肚裡轉個圈。

  她在心裡祈禱——寶貝,你可得乖啊!聽阿姨的話,來,轉個身,一點點就好,來,再轉一下……對對對,不必太緊張,你會沒事的,你的娘親也會沒事,只要咱們努力……再轉一點,很快就好,是了是了,就這樣,我們把腳伸上去,頭往下,對……沒錯……

  「曲大嫂,你可以用力了,不要怕,我就在你身邊。我喊一、二、三,我們一起使勁,好嗎?來,一、二、三……」

  「唔!」曲大嫂用力得嘴脣都咬破了,鮮血沿著脣縫,染紅了下巴,但她也不叫,哭喊浪費力氣,還不如把精力都省下來生孩子。曾經有過的苦難讓她很清楚,越是痛苦、越是難過,越要冷靜應對。她一定要和問情一起擁抱這個孩子,一起度過他們更漫長、更幸福的每一天。

  「對,就是這樣,再一下……曲大嫂,你好棒,沒錯……再來一次……好好好,我看到孩子的頭了……哇……」孩子還沒有哭,袁清嫵先哭了。她第一次替人接生,這麼危險的生產,簡直跟鬼門關打交道沒區別,但還是有那麼多女人想為她們心愛的男人生下一個孩子,為什麼?

  唯愛而已——

  同時,孩子響亮的哭聲也響徹雲霄,是個很有精神的孩子。

  「清嫵,讓我看一下……」曲大嫂掙扎著坐起身。

  袁清嫵立刻把孩子送到曲大嫂面前。

  那皺巴巴的臉、嚎啕大哭的嘴,真不知道像誰,她和曲問情都不是愛哭的人啊!

  可她心裡還是充滿感動,這是他們的孩子,她費盡千辛萬苦、終於生下的孩子。

  曲大嫂伸手想抱孩子,可惜她剛生產完,太過疲累,連手都抬不起來。

  「放心吧,最困難的已經過去了。曲大嫂,你也累了一夜,先休息一會兒,這裡我會收拾,也順便給娃兒清潔一下。」袁清嫵安撫她。

  「嗯。」曲大嫂累極了,頭一沾枕便昏睡過去。

  這時,袁清嫵才開始收拾善後。那滿床鮮血的被褥要換一下,還有沾血的白布,同時觀察曲大嫂的情況,再準備她醒後的吃食和湯藥。

  她忙到四更多,才忙完一切,曲大嫂安穩地睡著,也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孩子也在搖籃中甜甜地沉入夢鄉。

  這裡暫時不會有事了。她松下一口氣,自己終於完成曲大哥的委託。但是……

  尚未回來的曲大哥和曲無心,他們到底怎麼樣了?

  她不知道他們面對的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非常厲害嗎?所以他們想盡辦法要撇下她?

  但她答應曲無心,將來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會與他在一起。

  她雖是女子,卻也知一諾千金的道理,這一輩子,她與他,是絕對不會分開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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