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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望月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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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6 00:37:11 |倒序瀏覽 | x 1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5-5-26 00:42 編輯

望月娘子 作者:蔡小雀

誰想嫁進這專會欺侮人的將軍府作妾
下人們看不起她,當她是扶恩高攀的食賤女子
婆婆不承認有娶媳婦,處處刁難、欺陵她
更可惡的是那個威風凜凜、權傾朝野的大將軍
明明心裡頭牽掛著他那生死未明的意中人
卻又情不自禁招惹了她的心、她的身
末了才要怪她施法蠱惑,不許她出現在他的面前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她也希望遠離這一切
不再被他的情、他的恨左右心緒起伏
更不要再夜夜進入那離奇的夢境與他談情說愛
彷彿被另一個女子的魂魄附了體,無法自主

男主角:杜少卿
女主角:沉明月(陶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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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6 00:37:57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5-5-26 00:43 編輯

楔子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唐崔護題都城南莊

兩名借屍還魂的奇情女子,兩位馳騁沙場的鐵血將軍,一個緣定三生的故事,一段癡癡苦戀的傳奇……

是誰欠了誰前生的情緣癡債?是誰註定今生要用血淚來還?

縱然逃得過命運的擺弄,又如何逃得過情絲的糾纏……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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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6 00:44:42
第一章

月光如紗,夜露若酒。「花容,妳在哪裡?」彷彿從極遙遠極遙遠的國度隱隱約約隨風飄然而來,一聲聲淒然深情的呼喚!
「花容,花容......妳在哪裡?」
「我已找了妳一生一世,妳在哪裡,在哪裡......」
痛楚嘶啞的低吼已然破碎到幾不可辨,隨著清冷的晚風,幽幽盪盪、細細碎碎地穿朱閣入綺戶
「花容!」那聲音最後絕望的痛喊而出!
沈明月倏然驚醒,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額上的冷汗涔涔……
她驚悚茫然地望著四周,有一瞬間不知身在何處,迷濛的眼眸像是要努力分辨出是夢是真,卻又情不自禁地搜尋向窗外。
那個聲音......是真是假?為何她又聽見了那個低沉痛苦的呼喚?他是誰?為何夜夜在她的夢境中徘徊不去?為何總是不願放過她?
「為什麼?」她低喘著輕問自己,「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為什麼她就是沒有辦法狠下心來,不去理會那個夜夜憑風度月而來的呼喚?為什麼每當那個聲音痛楚而絕望地呼喚時,她會感覺到自己的心也像快被撕裂開來了?
她喃喃自語,小臉一片惶然與迷惘,「我......我不認識叫花容的人,為什麼你總是不放過我?你是誰?為什麼總是纏著我?」
闇夜靜空,幽靜無語,銀色的月光悄悄地落在她床畔的茜紗窗上,沒有人
回答她的問話,那在夢中驚醒她的呼喚更是杳然無跡。
「還是在作夢嗎?」她輕輕拭去了額上的冷汗,困惑地低問。
下個月,她就要成親了,如果讓夫家知道她有這奇特惱人的症候,不知道他們會怎麼想?
說不定以為她中邪了,立刻一紙休書將她退回家門。
她撫摸著胸口那方據說能鎮邪安魂的月魄玉,冰冰涼涼的觸感卻沒有帶給她任何一絲撫慰安定的效果。
她叫沈明月,是京師知名玉匠沈若磐的獨生女,下個月就要嫁入赫赫威名的鎮國大將軍杜少卿府中,成為他的妾!
妾。
她的唇角情不自禁牽動了一瞬,帶著一絲淡淡的諷刺。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她情願一輩子侍奉雙親終老,才不希罕嫁進去將軍府作那個勞什子的妾哩。
聽說這樁婚事是爹爹討回的一個人情,他為位高權重的杜大將軍雕了一尊小小的、美麗且栩栩如生的女娃像,代價就是希望能夠與杜大將軍攀個親,讓女兒嫁他為妾。
她事後陸陸續續經由家裡下人的議論才得知,杜大將軍戰功彪炳,乃是聖上的愛卿寵臣,年屆二十八卻至今尚未娶妻,有多少王公貴族的千金想要下嫁於他,卻都被他斷然拒絕了。
只是生平耿介倨傲的他最重然諾,最不喜欠下人情,也因此,爹爹才得以趁機「得償所願」。
不過明月心知肚明,這樣被一名玉匠勉強,對於一個大將軍來說該是多麼沒面子的事?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爹想得太美好,太一相情願了,這樣藉著人情將我嫁給人家作妾,我算什麼呢?踏入將軍府中,終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傢俱罷了,杜少卿他瞧得起我嗎?會珍惜我嗎?」
只是不管她怎麼苦口相勸,爹爹和娘都巴不得這門天上掉下來的好事,有個大將軍女婿,就算女兒只是人家的小妾,對他們而言都是一門光宗耀祖的大事啊。
所以就算明月再怎麼覺得可笑,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她彷彿就是註定了要給人作妾的命了。
她輕輕地曲起了雙腿,抱膝發呆了起來。
作......妾嗎?
月兒清清,風兒靜靜,她的思緒遊離至九天雲外,卻依舊沒個憑藉處。

納妾嗎?
同一時間,身披銀玉色長披風,靜靜憑攔佇立著,一高大挺拔的杜少卿深邃的雙眸遠眺樓外,那一輪彎彎的明月。
他的唇畔倏然泛起了一抹冷冷的笑。
為什麼不呢?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位置永遠無人可以取代,那一朵永不凋謝的桃花永遠綻放在他胸口,他的妻永遠只能是她,也只會是她......其餘的,不過就是順應人情納回府中的一個花瓶。
除了她,別人永遠別想要得到他的心,他的人,他的愛......甚至於他的注意力。
「就算是還了沈老匠的一個人情吧,世人要的不過是可以跟將軍府攀龍附鳳的一個虛名罷了。」他淡淡地望向寂靜的京師,隱隱約約可見樓台與街坊燈火如星子閃動著。
寂寂江山搖落處,憐君何事到天涯!
他的胸口驀然閃過一抹酸楚,伊人偎在他胸前的幽香與溫暖彷彿還在,她輕嘆著低吟而出的詩依然震撼著他的靈魂。
只是她的人呢?
為什麼他不過一趟出征回來,一切就已經風雲變色了?陶家破敗了,消失了,尋訪左鄰右舍,都說她生重病死了,陶家悲慟之下一夜遷離京師,不知流落何處!
而他,竟然連她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妳答應過我,等我出征回來,就立刻稟明雙親,下嫁給我。」他緊緊地握著欄杆,瘖癖痛楚地低喊,「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病了?永遠的離開了我?連隻字片語都不留給我?」
他怎麼能相信,怎麼願相信?
從此以後完完全全失去了她!
杜少卿胸口劇烈疼痛著,悲傷猶若烈火一般熊熊灼燒著他,他頹然地倚在雕柱上,眸光漸漸地黯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閃爍的淚光。
「花容,妳在哪兒?」
生當見人,死當引魂,為何妳連魂魄都不來入夢,為何這樣忍心?
她出閣的那一天,桃花燦爛如火,豔然盛放。
也幸好有這滿牆滿樹的桃花為她送嫁,否則光是她家貼的大紅囍字和燃放的鞭炮爆竹,恐怕也掩飾不了將軍府差人來迎娶的那一份藐視與簡單。
明月自己倒是無所謂,只是爹娘和街坊鄰居都尷尬地愣住了,偏偏將軍府差來的媒婆還皮笑肉不笑地「安慰」道——
「親家老爺,您也得體諒些,新娘子進門不是妻而是妾,這份風光當然比不上明媒正娶那般熱鬧了,不過大將軍該給的聘禮都沒有少,您瞧,這十大擔的大禮恐怕你們是一輩子也花用不完了,大將軍對您這岳家還是挺關照的。」媒婆微笑,「至於為什麼只是一頂喜轎四人抬,連新郎倌都沒來......唉呀,當妾嘛,這大將軍是何等人物,納個妾難道還得他親自上門來嗎?自古也沒這個理呀。」
沈老匠看著那頂簡單的紅色花轎,還有四個健壯的轎夫,心底閃過了一抹強烈的失落。
「連個吹樂打鼓手都沒有......」他瞥見了那十大擔聘禮,突然又覺得有面子了起來,振作起精神歡顏道!「是是是,您說的是,大將軍著實對我們另眼相待了,雖然小女只是他的妾,他還是這麼大方的送下這麼多的聘禮,足見我這個老岳父在他心裡還是有點兒分量的。」
「可不是嗎?」媒人婆差點笑了出來,不過她眉兒-挑,還是笑吟吟地附和著。
「身鳳冠霞帔,被攙扶著尚未上轎的明月打心底深處湧起一聲嘆息。
唉,爹這又是何苦呢?
就為了攀附這門尊貴榮耀的親事,把所有的尊嚴都給踩在腳底下,難道這也是他們認為求也求不來的好事嗎?
她衝動地想拉下喜帕、摘下鳳冠,將一身霞帔扔回那個媒人婆臉上
她沈明月並不希罕攀龍附鳳當什麼大將軍的小妾!
與其要她出賣人格和尊嚴,就為了貪圖那一份榮華富貴,她寧可餓死。
就在明月身子-顫,幾欲動作的剎那,老父滿懷希望的口氣又瓦解了她湧起的決心和怒意。
「月兒......」沈老匠極為捨不得,卻又充滿了希冀,「爹爹的晚福都靠妳了,我和妳娘只有妳這麼一個女兒,妳能帶給我們沈家榮耀,只要妳過得好......記著,母憑子貴,為了妳的將來和在府中的地位著想,盡快有了身孕,為大將軍傳遞香火,到時候就算扶正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明月藏在喜帕下的小臉微微紅了,眼眶也隨即熱了起來。
爹爹啊,女兒要的不是這個,也不希罕扶正不扶正......她要爭的只是一口氣,一份做人的尊嚴,一個身為女子的尊嚴!
還來不及表明心態,她已經被攙推進了小小的喜轎裡,剛剛踉蹌落坐在大紅的錦緞墊子上,外頭媒婆已高聲吆喝道
「新娘子入轎,起轎囉!」
鞭炮聲又睏哩啪啦響起,刺得她雙耳欲聾、兩鬢劇痛...
一時之間,頸間的繡花盤釦竟變得好緊好緊,緊到她快喘不過氣來了,小小的轎身,小小的空間,小小的大紅喜帕下,她猶如一隻被圍困起來的小獸,徒然地掙紮著無法逃離。
她望著籠罩片片紅量的紗窗,搖搖晃晃的轎身帶著一股奇異的暈眩感!讓她的頭也開始暈了起來。
等她幽幽醒來之時,人已經在軟綿綿、香噴噴的床褥上了。
明月靜靜地躺在床上,有一剎那茫茫然不知所以。
她怎麼了?為什麼會躺在床上?她記得自己是上了花轎要嫁進將軍府,為什麼-睜開眼人會在這兒?
她的疑惑很快被解開——
有兩個低低交談的聲音在她不遠處響起,還帶著一股無可錯認的輕蔑。
「也不想想看自己是什麼身分,居然想要高攀我們將軍?」
「真夠不要臉的,不過是個小小玉匠的女兒罷了,還想當我們將軍府的夫人?哼,也不過是個妾罷了,居然還拿大的很,假裝睡著了,怎麼叫都叫不醒,還讓人百接把花轎抬進了園子......」
「一來就給我們個下馬威是嗎?她想得美,將軍根本就不會喜歡她的,將軍只是不想欠玉匠的人情,才勉強納她為妾的,以後她在這府裡也別想要作威作福,甭說將軍不會給她這個權,我們府裡還有老夫人在呢!」
「不過我倒有點可憐她,嘻嘻,這麼妾身末明地嫁進來,夫婿又不喜歡,連老夫人也反對這門親事,我看她將來的日子可難過的囉!」
「將軍實在是太善良了,還調派一個丫鬟過來給她使喚,要是我呀,乾脆就這樣把她擱著,久了她自個兒就知道是不受歡迎的了。」
「對了,妳說將軍今天到底會不曾回來跟她圓房啊pJ」
「將軍到桃花塢去了,今晚大概是不會回來了。」
她們倆的聲音隨著腳步漸漸遠去,明月睜開了眼睛,隔著重重絳紗簾幕望了出去,整個屋子靜悄悄的。
她很快坐了起來,身上的嫁裳又重又不舒服,她得先換下這一身才行。
看來......這將軍府裡上上下下都是不歡迎她的呵!
「爹爹實在太一相情願了。」她不自禁苦笑,隨即深吸了一口氣,振作精神,掀開床簾下床。
也罷,反正她原也就打算在這將軍府混日子,將就著這樣過了一生,清清靜靜的沒人來招惹、搭理不也很好嗎?
她一來不想爭寵,二來不想奪愛,這將軍府裡的愛恨情仇全然跟她無關,因此丫鬟們的話雖傷人,她也很快就一笑釋懷了。
「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一她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很快尋到了自己陪嫁而來的衣箱,取出了一套月牙白的衣裳。
換上了素雅的衣裳,她僅用一根絳紅桃花簪綰住了滿頭青絲,雪白耳垂上掛著的兩顆小小紅玉墜兒,就算是全身上下唯一的妝飾顏色了。
如果給府裡的人看見她這身素到底的打扮,毫無新嫁娘的喜氣,不知又會招來如何的議論了吧?
她小巧的唇兒情不自禁往上揚,就是忍不住這一絲惡作劇的快樂。
還好,雖然她這個妾被納進來後,沒有什麼吹吹打打的風光,看來也不會有什麼晚上的喜慶宴會,但是這桌上還是備了滿滿的佳餚,這一切倒順了她的心意,得以安安樂樂的自找樂子。
她拿起了箸,愉快地挾起了一片薄薄的桂花鴨,就著香香甜甜好順口的交杯酒,一口肉來一口酒,吃得好不愜意。
很快的,滿桌的菜餚都被淺嚐了幾筷子,她也吃飽了,看看外頭時辰還早,索性取出了一卷書,移駕到小花廳旁的書案,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書。

這一看就到了黃昏,她樂得清清閒閒無人打擾,若不是一個怯生生的丫鬟挽著籃子跨了進來,她還幾乎忘了要燃上一盞燈呢!
「唉喲。」小丫鬟一進暮色暗沉的屋內,差點摔了一跤。
明月聞聲望去,忍不住歉然地笑了起來,「噢,對不住,我忘了點燈了。」
她一邊說一邊在宮燈邊找到了火摺子,燃起了暈黃的燈火來。
「不不,是奴才該死。」小丫鬟防備地看著她,嚇得渾身發抖,「是我來晚了,來不及幫您點燈......」
明月微笑地看著她,「我說過了,是我的錯,我看書看到忘了時辰......現在都黃昏了,真快。妳叫什麼名字呢?」
可憐的小丫鬟,被指派來服侍她,一定是旁人都不願意幹的「苦差事」,這才推給倒楣的她吧?
說的也是,她這個新「如夫人」是全府的眼中釘,來服侍她根本就沒有什麼好處啊。
「我......我叫小茶。」小茶顫抖著。
新夫人一定很生氣很生氣,被娶進來晾著,既不熱鬧又沒有人招呼......
這下千鐵定會把氣全出在她身上。
唉,誰讓她是新進來的丫鬟呢?根本沒權利說不要這門差事。
「小茶?」她點點頭,好奇地問道!「很有趣的名字,妳今年......還不到十六歲吧?」
「回夫人,奴才十、十五。」
明月秀氣的眉尖輕輕蹙了起來,「不要自稱奴才,聽起來太彆扭了,這世上沒有人生來就是活該當奴才的,妳是個人,跟每一個人都一樣。」
小茶愣了愣,傻傻地微張了小嘴。新夫人果然很奇怪...
「妳是來服侍我的嗎?」明月的眸光上上下下打量起她。
真好玩,這個小丫鬟看起來像隻鵪鶉般容易受到驚嚇,如果她口氣稍稍重了些,是不是會立刻被嚇昏過去?
「是。」小茶真的也不敢自稱奴才了。
「吃過了嗎?」她笑吟吟地問。
「咦?」小茶呆了呆。
「吃過飯了嗎?」她索性牽起了小丫鬟的手。
小茶有點害怕,「還、還沒。」
「那好,那兒滿桌的菜,如果妳不嫌涼,就把它吃了吧。」她將小茶拉到桌邊,指著那堆看起來很貴又很多的好菜。
小茶傻眼了,困惑地揉揉眼睛,拉拉耳朵。她沒聽錯吧?
「可是、可是......」她可是了老半天,最後拎高了籃子,一管家讓我給您拿晚飯來,是......熱的。」
「我已經吃過了,」明月嫣然一笑,「那一桌的菜可口極了,只是我根本吃不完,現在妳又拿了新的飯來,教我怎麼還吃得了呢?不如妳替我把晚飯吃一吃吧,將軍看來今晚是不會過來了,這酒菜閒著也是閒著,妳說是吧?」
小茶忍不住噗哧一聲被逗笑了,隨即又慌了手腳,「呃,對不起,夫人,我不是故意......」
好可愛的小丫鬟。
明月笑咪咪,「為什麼要跟我對不起?我本來就是在說笑話,如果妳沒有笑,那我才沮喪哩。」
小茶想要維持禮節,可是忍不住又笑了。
「唉呀,夫人妳好討厭,人家本來不能笑的。」她話一衝口才發現又闖禍了。
沒想到明月卻哈哈大笑了起來,雙眸亮晶晶地望著她,「我起初還擔心,怕妳是那種一板一眼悶到極點的丫鬟,現在我就放心了。」
小茶有點迷惑地看著她。新夫人長得好漂亮啊,可是、可是為什麼脾氣也這麼好?.為什麼一點都沒有生氣的樣子?
今晚是她的大婚之夜,將軍非但不回來,這府裡上上下下還將她當影子看待,難道她不難過、不生氣嗎?
小茶好不疑惑,可是就算事實證明新夫人很好,這麼失禮又傷人的問題,她還是不敢提起。
「小茶,妳會下棋嗎?@」明月又興匆匆地問。
小茶遲疑地點點頭,「會。」
明月歡呼了一聲,「太棒了,我正愁無聊,今晚妳就委屈點,陪我下幾盤棋吧?
「下......」小茶完完全全愣住了。
新夫人非但不生氣,還興高釆烈地打算跟她下一整晚的棋?
小茶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還未睡醒,或是又胡裡胡塗睡著了!
要不然怎麼在作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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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6 00:45:13
第二章

「嫁」入將軍府半個月了,果然還是沒有人來相聞問,非但不需要去跟老夫人請安問好因為老夫人房裡早早差來丫鬟撂過話了,不承認有娶媳婦,要她萬事自理。就連第二天的回門都是她自己帶著小茶走路回去的。
在面對大肆鋪張設宴的娘家時,明月臉上的尷尬一點兒都不會比沈老匠少刁。
尤其看到幾百年不見的陌生親友都一窩蜂上門來阿諛,個個巴不得沾染沾染她這個新貴夫人的喜氣,更讓明月啼笑皆非。
其中還不乏有幫相公、兒子討差事的,希望能求個一官半職的......明月突然覺得自己不像是嫁進將軍府作小妾,在他們心目中,好似把她當作嫁入皇宮的貴妃了!
她很想笑,強掩住嘴角,清了清喉嚨,還是將話說得十分婉轉
「爹,娘,各位親朋好友,將軍......忙於國家大事,一早就上朝了,所以吩咐女兒,千萬得替他跟兩老致個歉。還有,今日我是出嫁回門來著,不是上演六國大封相......你們若要跟我討差事,就真是找錯門路了。」她眼也不眨地圓著謊,可以感覺到一旁的小茶驚異到張大小嘴的模樣。
天知道她連杜少卿的臉長得是圓是扁都沒瞧見過,就得替他做人情......只不過不這麼做,難堪的還是他們沈家,將軍府根本一點感覺都沒有。
沈老匠尷尬和失落的神情瞬間又飛揚了起來,得意地對著身後的眾親友道!「唉呀呀,我這個女婿可真是的,都是自家人了,還客氣什麼。他是朝廷的棟樑,皇上的愛將,自然是忙得緊,又何必拘泥於這小節呢?呵呵呵,還有還有,五姑六姨妳們也真是的,當朝官職又不是我們家明月說了算,妳們淨搓揉她做什麼?若想謀得一官半職,也該等我那將軍女婿來呀。」
鬧烘烘的親友們你三言我一句,還是在那兒拚命要套交情。
明月被吵得受不了,求救地望了父親一眼。
沈老匠大嗓門吆喝了起來,迫不及待地張羅著放鞭炮開宴,把一干親友統統趕上席。
沈夫人卻是牽起了女兒的手,偷偷地將她帶到一旁,憂心忡忡地問道!「月兒,將軍昨夜......對妳還好嗎?」
明月愣了一愣,隨即燦笑如花,「他待我非常好,是個很善良很溫柔的人。」杜少卿,你欠我的更多了。
沈夫人鬆了口氣,露出慈愛的笑容來,「娘真的非常非常擔心,妳爹一相情願地將妳塞給了大將軍,天知道他會怎麼想妳呢?現在好了,聽他這麼善待妳,娘也就放心了,之前娘還很怕妳......」
沈夫人欲言又止,倒引起了明月額外的注意。
「怕我什麼?」她茫然。
「怕妳想不開,」沈夫人凝視著她,稍嫌困難地道!「之前妳口口聲聲說,就算要嫁也要嫁給心愛的男人,娘一直以為......」
「以為?」她像是在聽著完全陌生的經歷。
「以為妳還是念念不忘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韋大將軍......」
偉大將軍?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娘,您多心了,孩兒心頭並沒有人。」
怎麼當朝的大將軍有那麼多,左一個、右一個的?
沈夫人看著她輕鬆的笑容,這才稍稍放心,擦了擦釋然的老淚道!「幸虧妳是跟娘說笑的,要不然......教娘心底怎麼過意得去喲?」
明月心下一酸,黯然地道!「女兒不孝,就連出嫁了,還讓爹娘這麼掛意。」,
「傻孩子,天下父母心,就算妳養兒育女了,也還是我們的心頭肉,只要
當了爹娘啊,這一顆心就得牽掛到斷氣兒那一天呢。」沈夫人笑了起來,拍拍她的手。
明月緊緊抱著母親,眼眶紅了。
「好了,甭提這些感傷的話了,今兒是妳回門的大喜日子,雖然大將軍沒有陪著妳,妳還是要好好地放鬆心情,在家裡痛樂一天......」沈夫人說著說著眼眶又紅了,「否則今兒回去之後,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上一面,正所謂侯門一入深似海呀,再也不是小家子那般可以隨意回門走踏娘家的了。」
「是。」明月柔順地讓母親牽著入座。
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親情隔天涯!

回門過後的半個月來,她都過得極清閒愜意,每天都有小茶定時去張羅三餐來,沒有其他人再過來服侍,卻也沒有人來喳呼打擾。

這一天早晨,用過了簡單的早飯,她沒有帶小茶,而是獨自散步著探索一這個寬闊如森林的將軍府。
將軍府太大太大了,光是她住的小跨院連接的花園和小橋流水就夠她走上大半天,這麼繞來繞去的,一不小心就極為容易迷路。
和煦的朝陽在越近午時越變熱情如火,明月走著走著,被曬到口乾舌燥,滿頭大汗,她只得躲在一株桃花樹底下避陽遮蔭。
桃花......她驀然心念一動,情不自禁抬頭仰望著繽紛嬌豔的花海,腦際閃過了些許熟悉感和親切。
好美好美!
她傻傻地盯著怒放的桃花,有點呆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她沒來由地低低吟道,心下湧起了一股又酸又熱又甜的滋味來。
「妳是誰?」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在近處響起。

她倏然回頭,被嚇了一跳。「什麼誰是誰,我才要問你是誰哩,幹嘛突然出聲嚇人?」
「我沒有嚇妳。」杜少卿瞪著她。
她望著這一雙生平所見過最深沉動人的黑眸,吃驚地發現男人的眼睛居然也有法子這麼好看,好像蕩漾著某種淡淡的水意流光。
「你真好看。」她很認真地道。
這人高大英挺,面容倨傲俊朗的男於愣了一愣,隨即莫測高深地盯著她,通身上下還是沒有任何善意釋出。
「妳在胡說什麼?」他臉色一沉。
她嘆了一口氣,這將軍府中的人對她真視若糞土仇敵麼?
「這將軍府的人實在太奇怪了,不喜歡聽人家讚美,也不喜歡對人好。」她索性靠在樹幹上,眨動著眼睛問道!「喂,你是將軍府的哪一號人物?什麼管家之類的嗎?」
他的眸光更茫然又惱怒,顯然有點氣憤她對自己一點都不畏懼。
「我不是管家,」他瞪著她,「妳不知道我是誰?」
「我怎麼會知道你是誰?」她一臉莫名其妙。「你很有名嗎?很有錢嗎?還是你的畫像曾經被貼在各大城牆過,否則我幹嘛要知道你是誰......咦?」
她突然往後縮了一縮,小臉害怕了起來。
等等,難道他真的是什麼轟動京師的大盜或欽命要犯,畫像曾被貼滿各處大街小巷的城牆嗎?
杜少卿盯著這個陌生而且始終搞不清楚狀況的姑娘,耐性全無,「我不是通緝犯!」
她一顆提高的心頓時放了下來,拍了拍胸脯難掩放鬆和崇拜,「你怎麼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你好厲害。」
望著面前這個清秀端麗的小女人充滿敬意的眸光,他的臉微微一紅,隨即退了一步,輕咳了一聲。
「不要跟我說笑話。」他皺眉頭。
「你為什麼老是覺得我在跟你說笑話?」她納悶,不過還是揮了揮手,「唉呀,算了,你怎麼可能會告訴我?」
他研究著她,腦中靈光一閃,「等等,妳就是沈明月?」
她眨眨眼,難掩一抹詫異,「呵,閣下真是聰明過人,想必也與這將軍府關係匪淺,否則怎麼知道將軍府新納了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妾,名喚沈明月呢?」
既知她的身分,他本能豎起了防備和冷漠,淡淡地道!「杜少卿納京師玉匠之女為妾,早已傳遍遠近,我懷疑還有何人不知?」
她點點頭,微攢起了秀眉,一瞼認同。「那倒是,京城很久沒有這種可供眾人嚼舌根的蜚短流長出現了。」
他蹙眉,「妳一點都不以為意?」
「因為我成了眾人嚼舌根的對象嗎?」她噗哧一笑,聳聳肩道!一能成為眾人茶餘飯後聊天的話題,讓他們消化消化,這也是功德一件。」
他瞪著她,突然覺得她的言行舉止極像某人!
也是這麼笑咪咪、傻呼呼又不以為意,像是天大的煩惱事不過彈指即去。
他的眼神又復冷竣,強迫自己與她畫清界線別忘了,她是沈明月,沈老匠的女兒,是他被迫新納的妾,一個令他厭惡的負擔。
「很好,」他的聲音也很淡,「有那樣的心態,的確有助於應付將軍府裡的一切。」
她就預備著住在廣寒宮裡,忍受夜夜的清冷寂寥吧,想要榮華富貴,就得付出代價!
她望著他,忍不住好奇,「你究竟是誰?」
「我?」像是要懲罰自己,也像是要懲罰她,他慢慢地、殘忍地笑了,一不幸的很,我就是妳那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夫婿杜少卿。」
「杜少卿,杜少卿啊......」她一開始還傻傻地點點頭,旋即大驚失色,
「你說什麼?你就曰牢...!」
杜少卿?!
那個威風凜凜、權傾朝野的鎮國大將軍,她至今尚未謀面的夫婿?
她張口結舌,「那個杜杜杜......少卿?」
他嘲弄地看著她,「有沒有很後悔,沒對我說出一些恭維至極的話來?」
她屏息了好一會兒,緩緩呼了一口氣,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心頭竟有一絲莫名其妙的蕩漾。
玉樹臨風,豐神俊朗......他竟然就是杜少卿,她的大婿91
「恭維你?我做什麼恭維你?」她坦白地道!「出色如你,想必這輩子聽過的恭維話已經不下數十籮筐了,根本就不差我這幾句。」
他瞪著她,不敢相信她竟然完全聽不懂他蓄意的諷刺與挑釁。
「妳沒有腦袋、沒有思想、沒有感覺嗎?」他氣惱地衝口而出。
「啊!」
「不管妳聽得懂不懂,妳在這將軍府中的日子都不會因為這個身分而特別遭受禮遇。」他生氣自己竟然挑愛不成反被挑起怒意,惱羞成怒地道!「千萬記住了!」
話說完,他毫不留情轉身就走,銀白的修長身形迅速消失在花影中。
明月從頭到尾搞不清楚狀況,更不明白為什麼本來還談得好好的,就因為她身分的暴露,就惹來了他這麼大的不高興。
看樣子......他真的很討厭納她這個妾呵。
這個幽怨的念頭倏起,她登時被自己嚇住了。
「什麼跟什麼,我也根本就不想跟他有什麼牽扯。」她拚命安撫自己,甚至於還擠出了一朵笑來,一現在擺明瞭討厭我,這豈不更好?就各過各的,我落了個身邊清淨。」
只是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她的胸口莫名其妙有一絲悵然。
微風拂過,桃花簌簌作響,彷彿是在笑她的自我欺騙!
「我絕對不容許這種事繼續存在!」
面對哀怨的母親,杜少卿臉上泛起了一絲淡淡的歉疚。
在他住的「盼容別苑」花廳裡,年老卻美貌依舊的母親高貴溫柔地坐在對面太師椅上,眼中的哀怨和失望深深凝聚著,教他幾乎不忍卒睹。
「娘,孩兒不能言而無信。」他沉重地籲了一口氣,放下手上的兵書。
杜老夫人顫巍巍地看著他,「卿兒,你是國家重臣,我們杜家的光榮,怎麼可以讓一個出身貧賤的女子侮辱了你的身分呢?
母親對他的疼愛與期望至深,他不是不明白,只是生命中充滿了太多的無可奈何...
花容突然消失在人間,今他悲慟逾恆,是沈老匠在他的口述下雕琢出了栩栩如生的花容玉像,供他日夜思念相伴,稍解相思之痛!

面對此情此境,教他怎麼能拒絕得了沈老匠這個唯一的要求呢?
他答應沈老匠,讓他的獨生愛女成為他的妾,從此榮華富貴、衣食無憂,這樣足可以還了他雕玉為像的這份人情。
杜少卿輕輕取出了懷中觸手生瑩的小小玉像,雪白又緋紅的花容正對他微笑,他深沉的眼神倏然變溫柔了,還帶著一絲淡淡淒涼的溫情。
花容,他的花容。
杜老夫人震驚地望著他手上的玉像,「卿兒,你......」
「娘,您放心,我這一生的妻子只有花容,沒有別人。」他唇畔牽動了一絲淒然的溫柔,「沈明月對我、對將軍府都沒有任何的意義,您就當她是新來的一名傭僕,只不過是光頷餉不做事......這樣您的心情會好些的。」
「怎麼會好?」杜老夫人近乎畏懼地看著他手上愛惜若命的玉像,遲遲疑疑地問!「卿兒,花容......不是過世了嗎?」
「生要見人,死要見墳。」他執拗地道!「在我還沒有親眼看到她的墳之前,我不會就此相信她已經離開人世了。」
杜老夫人微微一顫,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她輕輕嘆了一口氣,試探地問道!「那陶家人呢?還是沒有消息嗎?」
他神色黯淡了一下,「還沒有。」
他想不明白,陶家就像消失在人世間一樣,不管他派出多少探子,怎麼也找不到蛛絲馬跡!
杜老夫人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隨即露出了慈藹的笑容來,「慢慢找,終有一天會找著的,娘也希望......花容這丫頭沒死。你們癡癡苦戀一場,若有個好結果,那就太好了。」
「娘,多謝您的體諒。」他感激地凝視著母親。
杜老夫人拚命壓抑下蠢蠢不安的良心,輕輕地微笑,「傻孩子,你是娘的心頭肉,娘不體諒你要體諒誰呢?」
花容,請成全一個做母親的苦心,妳在天之靈要原諒我,原諒我!
桃花片片,落英繽紛!
雄壯的戰馬上,英挺身影驚異地望著坐在桃樹枝椏上的女子。
「妳是誰?」
「你又是誰?」
「我......」杜少卿不贊同地瞇起了眼睛,瞪視著她裸露在花影間晃呀晃的雪白小腳丫,「一個女孩子家,怎麼可以隨意脫了鞋襪?太不莊重了。」
瑩然細緻的小腳如同最美麗的玉雕,輕輕晃動間更勾動人心魂!
陶花容趴在枝椏上,先日蛋驚,隨即嘟起小嘴來,「你這人也真奇怪,我自脫我的鞋襪,幹卿底事?你若看不慣的話,快快騎了你的大馬走開,別妨礙我看杜大將軍凱旋而歸的風光隊伍。」
他一怔,隨即失笑了,好整以暇地瞅著她,「妳也是來觀看大軍榮歸的百姓?」
「笑話,你不也是嗎?」她這才正式地打量起一臉英氣卻風塵僕僕的他,發現他身上還穿著銀白色的戰甲,「咦?」
他微笑了,「嗯?」
「你不是來看熱鬧的,你也是士兵之一?」她詫異地指著他的鼻子間。
他凝視著這個身穿絳紅色衫子,挽著兩個可愛團髻,小臉嫩嫩緋紅的小女人。心頭驀地一動,唇畔的笑意怎麼也管不住,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會這麼愛笑。
「事實上......-他迷人地一笑,悠然回道!「我就是杜少卿。」
「什麼?」她大大嚇了一跳,一個不留神,身於失勢地往前傾,「唉呀!」
他猛然一驚,急勒馬韁衝向前去,輕舒鐵臂,及時將墜落下來的她攬入懷中
清風驟起,片片芳香幻麗的桃花旋然飛舞,簌簌然地包圍、灑落了他們滿身!
相思無痕,長夢有跡,相識的點點滴滴再度翻攪著他沉睡中的心緒,在夢境裡,伊人的懷抱依舊溫暖留香
「花容?花容?」他緊閉著雙眸,眉宇緊蹙,不安穩地掙紮挪動著身軀,低沉破碎地呼喚著,「花容......我抱住妳了......別怕......不,不要走......」
夢裡的花容正對他嫣然微笑,只是身影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
「不,別走!」他倏然驚醒,大汗淋漓。
他的手掌徒然地僵直在半空中,像是耍抓住什麼,卻只撈到了滿把的虛無,杜少卿陡然夢醒了,回到現實來,卻情不自禁哀哀痛苦地呻吟起。
「花容,妳在哪裡?妳在哪裡?」
難道妳真的像他們所說的,已經......香消玉殞了~~
「不。」他不相信。
同一時間,冷月寂寂,明月抱膝坐在床前,望著美麗的月色,就連自己也
不知道在想什麼。
只是她同樣地失眠了。

當朝皇上的愛將,權傾朝野的大將軍有兩位,一位是長年戍守在大漠邊疆重地的護國大將軍韋端,一位就是固守京師、守衛南方的鎮國大將軍——杜少卿。
他們非但是同朝重臣,也是生死至交,只不過一南一北,極少有機會碰面,但是仍舊時常以飛鴿傳書聯絡軍情與私誼。
清早,杜少卿就將縛上了訊息的雪白信鴿往空中一揚,目送飛鴿奮然展翅飛入雲間。
他託付韋端幫忙尋找陶家人的蹤影,雖然他懷疑陶家人有可能搬遷到那麼遙遠的地域去,但是只要有一絲可能性,他絕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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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大清早,一個今明月大大驚奇的訊息傳到了小跨院來。
一名姿容俏麗卻神態高傲的婢女來到她面前,冷冷地道!「側夫人,老夫人有請。」
小茶正服侍她梳洗完畢,聞言僵了一僵,「梅姊姊,老夫人......請側夫人過去做什麼?」
梅香瞪了她一眼,「小茶,妳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側夫人都沒問話,妳多嘴什麼?何況老夫人下的命令,有我們下人過問的餘地嗎?」
小茶畏縮了下,「梅姊姊,對不起。」


跟好相處的側夫人相處久了,她都忘了該有壬僕之分了。
明月對她甜甜一笑,「小茶,不要緊的,我原也該去向她老人家請安,妳就留在這兒等我回來吧!」
她何嘗不知道小茶是想保護她?只是該來的躲也躲不過,何況老夫人是這將軍府裡的主母,是她的「婆婆」,她這個醜媳婦再怎麼說,早晚也得見公婆的。
跟隨在趾高氣昂的梅香身後,明月安之若素,只是當她們越接近老夫人居
住的「女德居」時,她的胸口卻沒來由地發冷。
兩鬢隱隱作疼,她不解地輕揉了揉,一咦?這園子裡怎麼有道涼嗖嗖的冷
風啊?」
雙腳自有意識......她發現自己竟然在抗拒走進女德居。
「側夫人。」梅杳回頭,不耐煩地喚著越落越遠的她。「老夫人還在等著妳呢!」
「好、好的。」她急急趕向前,手腳卻越趨冰冷,心兒跳得越急越慌。
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直到踏入了整理得一絲不茍,清爽卻莊嚴的女德居,抬頭看見了那端坐椅上,兩鬢微銀卻美麗高貴的老婦人......明月心一沉。
好像......是個很難搞的老太太。
「看見了我,居然還站著不動。」老婦人哼了一聲,不客氣地打量著她,「果然是小家小戶的女兒,連這點基本的禮節都不懂。」
明月連忙壓下滿腦子的胡思亂想,欠身作禮,「明月拜見婆婆。」
一跪下。」老婦人的聲音並不高,卻帶著一絲淩厲。
明月像是被當胸一擊,臉色慘白,卻忍不住張口問!「婆婆,為什麼要我跪?」
「大膽!妳竟然敢質疑我的話?而且誰准妳叫我婆婆的?我兒尚未與妳圓房,我也還沒接受妳,妳這一聲婆婆未免叫得太早了點。」杜老夫人不屑地瞥著她,一妳現在不過是我將軍府買進的一個陪寢姬妾,別把自己的身份看得太高了。」
明月手掌心不斷滲出冷汗,卻情不自禁地據理力爭,「婆婆,您這樣說就不對了,如果您不承認我是您的媳婦,您不是我婆婆,那您有何權力要我跪在您面前?既然您都要我跪了,就表示您承認我這個媳婦的身分,不是嗎?」
杜老夫人一窒,不敢相信她竟然還振振有詞地反駁,氣得七竅生煙,「妳這個刁嘴的丫頭......妳、妳還敢跟我頂嘴?」
「婆婆!」害怕是一回事,講道理又是另一回事,明月勇敢地道!「我沒有跟您頂嘴,從頭到尾我都是很尊敬您的。」
杜老夫人氣到說不出話來。
「梅杳,妳妳妳......妳給我掌嘴!」
梅香答應一聲,一個箭步上前就要揮掌,明月急忙格住了她「等等,」她睜大杏眼,「妳搞錯了,老夫人是耍妳掌嘴,不是掌我的嘴。」
梅香一愣,本能地回頭望向老夫人,「呃~」
杜老夫人暴跳如雷,「給我打......用力的打......」
「有沒有聽到,老夫人生氣了,要妳用力的打,用力的掌嘴。」明月一臉不忍卒睹,「婆婆......梅香沒有做錯什麼,您若生氣就衝著我來,別遷怒她!」
梅香被搞得團團轉,頭都大了,一時之間驚疑莫定,完全不知道是要自我掌嘴還是掌側夫人的嘴才對。
杜老夫人氣到衝了過來,劈頭親自給了明月一巴掌。
「我打妳這個不知所謂的賤丫頭!」
啪地一聲,明月頰畔一陣火辣辣,她呆住了。
「妳還敢跟我在那兒攪和唬弄?我警告妳,我兒貴為當朝大將軍,納妳這個小小玉匠之女真是委屈他了,全京師不知有多少王公貴族爭相將千金嫁予我兒為妻為妾,他卻偏偏迫於妳爹的人情而納了妳......」她狠狠地瞪著明月,
「可是我兒子是我兒子,別以為我也這麼好說話的,如果妳在將軍府中有個什麼不是,我是不會看在妳那個爹的情分上就此罷休的,妳聽懂了沒有?」
明月憋著氣,強忍住欲奪眶而出的熱霧,「您不講理。」
杜老夫人又是大怒,強自抑下再賞她一個巴掌的衝動,冷笑道!「我就是不講理,怎麼?這將軍府裡我為大,我又是當朝皇上封賜的一等誥命夫人,論身分、論權勢比妳這小小的玉匠之女不知高貴了多少,就算我存心欺辱妳,妳敢怎麼樣?」
明月捂著紅腫熾熱的臉頰,咬著唇。就算婆婆是長輩,身全同貴,怎麼可以這麼不講理?怎麼可以?
「妳明白就好。」杜老夫人冷冷地道!「從今天開始,妳就在我屋裡當差服侍,要記住妳自己的身分......無論是妻是妾,都得聽我的,因為只有我才是這將軍府的當家主母,知道了嗎?」
她一臉抗拒,杜老夫人又是一記巴掌甩來,打得她腦際嗡嗡然一陣暈眩刺痛,唇角立刻破裂滲血。
「聽到沒有?」老夫人厲聲地道。
明月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勉強忍住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
老天!她是落到了怎樣的一窟虎穴來。
杜老夫人臉上閃過一絲痛快的神情,彷彿在報復什麼,又像是某種心願得償。
「現在,妳跟梅香去準備準備,我要在靜幽小亭用早飯。」她踞傲地吩咐。
「是。」這只是一個開始,她心知肚明...
戰戰兢兢地擺設好了滿桌的小菜和一小鍋雞粥後,明月隨侍在身邊,幫老夫人盛了一碗滾燙的粥。
「老夫人請慢用。」她謹謹慎慎,雖然很想給這個老太太一點顏色看,例如假裝不當心將碗倒在她頭上等等。
可是她不敢。
好漢不吃眼前虧,先過了這一關再說吧!明月偷偷覷著她的神色。
杜老夫人嚴肅地端坐著,一接過碗身登時甩了過去,滿碗熱騰騰的粥全潑在明月的裙上,時值初夏,一身輕爽薄裳的明月被燙得渾身-顫。
「噢!」她疼得眉心一皺,往後跳了一步。
天,老太太心腸更狠!
「妳也覺得燙嗎?」杜老夫人怒叱,「盛這麼燙口的粥分明是想把我給燙死,要妳服侍一下就這麼心不甘情不願的,還說要謹守本分?」
明月咬了咬唇,胸口充溢著滿滿的不舒服,但是她只能忍住。
杜老夫人是將軍府當家主母,這一點是她永遠也抗拒不了的事實。
「對不起,老夫人,是我的錯。」忍著疼燙,她還是欠身賠罪,強抑著不去拂掉裙上漸漸變冷、變黏膩的粥粒。
杜老夫人怒氣未消,聲色俱厲地道!「給我跪到一邊好好思過去。」
幸虧不是抽篾條或滾釘板什麼的......明月發現自己竟然還能苦中作樂,差一點就笑了出來。
唉,她打從嫁進將軍府,整個人都變得怪怪的了!
「是。」她乖順地走到了草地上,正要跪下。
「慢著。」杜老夫人臉色鐵青,「誰教妳跪在那裡的?給我跪到石子那頭去。」
滿地碎石子鋪成的花間小徑,看時非常清雅幽然,可是跪在上頭之後就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明月慢慢跪了下去,凸出不平的石尖毫不留情地戳剌著她的肌膚,可是她默不作聲,甚至神色連變也未變。
總比繼續被老巫婆挑釁欺負的好吧?
杜老夫人在梅杳的添盛下接過粥碗,緩緩地進食著,眼神如鷹集,還是緊緊盯著她的動作不放。
她分明是故意的,只是就算知道這一點,明月也束手無策。
於是她只有頂著越來越熾熱的陽光,空著尚未進食的肚腹,繼續跪在尖銳戳肉的石子路上。
「爹......」她暗暗叫苦,「這就是女兒享的『榮華富貴』,您瞧見了嗎?」

後來總算被叫起,但是不代表她今天的磨難就結束了,滿身大汗,搖搖欲墜的明月掙紮著起身,跪麻的雙腿和點點淤紫凝血的膝頭害她差點一個踉蹌又跌回地面。
她身子微微發抖著,還要跟著梅香將滿桌的碟碟盤盤和殘羹收回廚房去。
廚房裡的幾個掌廚大娘一看見她來,還是沒給什麼好臉色,直到梅香交代她好好把所有髒汙的碗盤洗滌過,她們的神情才有一絲異狀。
顯然作夢也沒想到,新納進的將軍小妾竟然被丟來做這種粗活。
空著飢腸轆轆的肚子,明月頭暈目眩,但是她避開眾人奇異的眼光,還是很認分地蹲在地上,挽起袖子清洗起那一大堆碗盤。
就連在娘家,她都不需要自己下廚或洗碗,可是說也奇怪,明月卻發現自己做得無比順手,好像做這種活兒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她苦笑,「我真是越來越不認得我自己了。」
直到清洗完了又多又油膩的碗盤後,她站了起來,腳下卻一個踉蹌,暈眩了下。
「側夫人!」其中一個廚娘驚呼。
她總算及時抓住了一旁的牆柱,穩住了身子,勉強對她們一笑,「我沒事,妳們都丟忙吧,我先......回去了。」

廚娘們啞口無言地凝視著她宛若幽魂似的離開了廚房。
好半天,才有一個廚娘遲遲疑疑地開口,口為什麼側夭人曾來做這種活兒?」
「得罪了老夫人吧。」另外一個資深的老廚娘搖了搖頭,「唉,以後她的日子可難過囉。」
「誰讓她是那樣的身份?她根本就不是將軍和老夫人心目中埋想的對象。」
「好了,別再說了,各自幹活兒去吧!」
從廚房回小跨院的路上,明月搖來晃去的,像是一個喝醉酒的人。誰知道她從早上到現在根本滴水粒米未進?
「唉呀呀......」她差點撞上人。
「當心!」一雙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
她感激地抬起頭來,卻以為自己眼花了,「杜、杜......」
杜少卿一見是她,臉色一沉,收回了手,「妳這是做什麼?」
她勉強穩住身子,本能低下頭來檢視自己衣裳有沒有髒,摸摸鬢角,檢查頭髮有沒有亂。
可是衣裳上斑斑點點都是粥跡,汗水順著鬢邊頻頻滑落......她現在的樣子怎麼會好看?
明月沮喪得要命,低著頭咒道:「可惡。」怎麼偏偏給他瞧見自己最醜的時候呢?
他皺起了眉,看著她一身狼狽,「妳在搞什麼鬼?」
一身疲憊和疼痛,又被他充滿冷漠的質問,明月突然怒從中來。「我不是在搞鬼,是見到鬼了。」
他瞪著她。
「我見到了一個老巫婆,法術高強的不得了,只要一聲令下,就可以把人折騰得死去活來。」她也趁機白了他好幾眼。
哼,哼,哼!
他蹙起了劍眉,「妳胡說什麼,將軍府怎會有鬼和女巫?」
「要不然我為什麼會弄得一身狼狽,渾身痠痛?」她瞪回去。
他緊緊皺眉,「把話說清楚,不要這樣含含糊糊的。」
「我懶得說!」她又不是傻子,向他告老太太的狀,那豈不是請鬼拿藥單,自尋死路嗎?
他倏然抓住她的手腕,慍怒道!「我是這府裡的主人,我命今妳告訴我!」
他雖然不會寵幸她,卻答應過沈老匠要照顧她的下半輩子,不能違背承諾。
更何況她的話語涉及玄奇鬼怪,他不能讓這等胡言亂語傳了出去,搞得將軍府雞飛狗跳。
「噢!」她被他鋼鐵一般的手掌箍得腕際都快斷了,疼得直吸氣,「放開我,你這個仗勢欺人的大混蛋。」
他面色鐵青,「我是大混蛋?如果不是答應妳爹要照顧妳,我何必管這些閒事?」
「閒事?我只是你將軍府的閒事嗎?」她也不怕他,氣得反唇相稽,「你別假好心了,打我進門到現在,你才不管我死活,還說什麼答應了我爹要照顧我?」
杜少卿沒想到她竟然這麼不知好歹,還對自己咆哮辱罵,氣得失去理智,當場將她拖到一邊,一個用勁兒,讓她趴伏在自己大腿上,隨即鐵血大掌如雨落下!
啪啪啪聲不絕,明月的屁股痛到不行,她拚命掙紮踢著小腿,小手狠狠抓著、掐著他的大腿肌膚,卻怎麼也沒有辦法阻止他。
「好痛......嗚嗚......臭杜少卿......」她的胃緊緊抵著他有力的大腿,屁股火燒般疼痛著,頻頻大叫,「放開我......我警告你......啊......」

他一點也不憐香惜玉,大手重重地落在她的小屁股,冷著聲道!「妳還敢不敢跟我頂嘴?」
「我又不是......唉喲......你們母子倆怎麼一樣不講理......啊......好痛!快住手,快住手......」她瓔瓔啜泣,委屈的不得了。
她真是倒楣到了極點,先後淪於這母子倆的毒手淩虐,嗚。
他心中一動,手掌古醫同頓在半空中,疾聲問!「妳說什麼?我們母子倆一樣不講理?妳什麼時候見過我娘了?」
她索性趴在他腿上大哭了起來,報復地將鼻涕和眼淚統統搓揉在他上好的絲料衣袍上。
「嗚嗚嗚......你們將軍府欺負人......不是英雄好漢......婆婆賞我兩巴掌和一頓跪,丈夫對我不由分說就是一陣毒打......」她越哭越委屈,「這就是你們
將軍府的作風嗎?不怕給外人恥笑嗎?」
他瞪著她小臉涕淚交縱的模樣,滿腹的怒氣莫名其妙地融化了,起而代之的是一股難以抑止的愧疚。
他有點手足無措,清了清喉嚨,「呃......妳說我娘處罰妳,還打妳?」
她埋怨地瞪了他一眼,扎手紮腳就想要起身,卻甫一動就痛得雙腿發軟,又是一個失勢摔回他腿上。
杜少卿本能扶住她的腰肢。
「婆婆虐待媳婦自古有之,我沒話可講,」看出他有一絲歉疚,她故意說得可憐兮兮,將他的愧意撩撥到曰聖局點,一可是你不可以不由分說又打我,這樣子你於心何忍呢?我都已經打算將這一切吞進肚裡不提起,你為什麼偏偏要逼我說出來呢?」
他看著她明亮澄澈、還漾著微微淚意的大眼睛,胸口咚地一聲,眸子本能低垂了下來,止不住良心陣陣戳剌,俊臉一陣自一陣紅。
「很......痛嗎?」他悄Nl吞了口口水,有一絲心虛愧歉地瞅著她。
她坐在他的腿上,故意皺緊了眉兒,一痛的要命,痛到快昏倒了......」

他該對她充滿防備的,該將她從腿上推離的,只是......只是他也不知道剛剛為什麼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捺住她就是一陣睏哩啪啦的打。
杜少卿驚駭得冷汗涔涔。
他還不曾打過女人......以前對花容尤其不會。
「我究竟是怎麼了?」他甩了甩頭,卻怎麼也甩不去那一份愧意和驚愕。
他滿是歉意,挽起袖角為她拭去額上斑斑汗水,胸口有一絲絲撕扯糾疼。
她原本白裡透紅的臉蛋,被一番折騰得頰色蒼白、唇色淡青,狼狽落魄得完全不像前幾日他看見的那個嬌秀怡然的小女人。
將軍府,非但不能為她遮風蔽雨,反而成了她的牢籠嗎?
杜少卿怔怔地凝視著她,「我雖無心傷妳,卻已無意中傷了妳。」
明月微微一震,小臉溫柔地抬望著他,「知道你是無心傷我,這對我來說,已是意義非凡。」
「我娘......」他有些艱難地開口,「她老人家出身名門,觀念難免偏執守舊......有些不合宜處,還望妳看在她是長輩的份上,多多容讓。」
他好溫柔好溫柔,像是娓娓地叮嚀,也像是在徵求她的見諒。
明月心頭一熱,血氣上湧,激動地握住了他的手,「她是你娘,又是我的
婆婆,我怎麼會怪她老人家呢?我答應你,會嚥下一切,努力做一個聽話的好媳婦。」
她的柔夷冰涼而柔軟,緊緊抓著他的手掌,彷彿有無限的依戀與信任。
他小腹一緊,一時之間驚惶失措了。
不,他怎麼可以對她有一絲絲的感覺?他這一生愛的只有花容,怎麼可以對另外一個女子產生憐惜之意?
杜少卿悚然了。
一咳。」他急急起身,將她推拒至安全的兩步外,戒慎又不失禮貌地道!
「對不住,我方才冒昧失態了。雖然妳嫁入府中為妾,可是我們名為夫妻,實為主客,我答應過沈老匠讓妳棲身在將軍府安穩一生,說到便會做到,除此之外......我什麼都承諾不起,也給不起,還望妳見諒。」
她怔忡地望著他,心頭沒來由一陣酸楚,「為什麼?」
他正色地凝視著她,「妳該聽過,妳爹幫我雕過一尊小玉像。」
她點點頭,有一絲恍然,「難道那一尊小玉像......」
「是,」他的眼神陡然柔和了,記憶閃動著恁般萬斛的深情,「玉像就是我心愛女子的形容模樣,她是我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女子,除了她之外,我不會再愛上任何女人。」
明月臉色白了白。「永遠......嗎?」
「永遠。」他萬分堅定。
「你......心愛的女子,她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以致於你們不能在一起?」她的小手有些顫抖。
要鎮定呵,不是早就不該對他有什麼奢望的嗎?現在聽到他的表白坦露,她該安心才是。
只是為什麼,她的胸口就是止不住陣陣的酸楚悽惻呢?
「失蹤了,有人說她死了。」他掩不住的落寞與痛苦,「但是我不相信,遲早有一天,她曾再回到我身邊的。」
花容答應過他,生生世世,不離不棄......她不會忍心見他孤零零在世上流淚的。
明月心下無比震動,癡癡地凝望著他。
世上還有這樣癡心的男人?
突然之間,她好羨慕好羨慕那個被他深深愛著的姑娘。
就算真的離開了這個世界,就算已芳魂永歸離恨天,可是在這滄海塵世間,卻還有一個男人,一顆真心,永遠地縈繫著、相思著......那該是多麼美、多麼值得啊!
明月的眼眶情不自禁地濕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小跨院,明月覺得整副骨頭都快癱散了。
小茶的驚叫連連甚至引不起她的注意。
「少夫人,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小茶在她身邊急得團團轉。
「小茶。」她喚住那個急慌慌的小身子,勉強嫣然,一我還沒有吃早飯,
妳可以幫我弄一點東西來嗎c勺」
「您還沒有吃早飯?」小茶臉色大變,一現在都快近午了,為什麼......」
明月嘆了一口氣,「小茶,我真的餓了。」等小茶弄清楚後,她可能已經癱掉了。
「對對對,我先到廚房去拿早飯......」
小茶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明月望著她的背影,忍不住自我安慰了起來。
「至少將軍府中,還有一個人關心我,願意接受我。」她突然想起了那張冷漠遙遠的英俊臉龐,那雙冰霜孤傲的眸子,心下微微一痛,「夫不成夫,家不成家......只怕對他而言,我永遠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吧?」
她是沈明月,他永遠、永遠不會保護她的。
為什麼-領悟到這一點,她的心就變得好疼好疼?
她是個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他卻永遠不會看見她,因為他的眼底,早已深深地鐫刻了那一個女子啊。

一到晚間,她剛剛吃過晚飯,女德居又有人來叫喚了。
小茶戒備地望著梅香,明月卻是心底幽幽嘆息,認命地站了起來。
「老夫人有請。」梅香淡淡地道。
明月點點頭,「好的。」
「少夫人,您不」小茶的聲音被梅香瞪住了。
「小茶,她是側夫人,不是正規的少夫人,妳昏了頭嗎?」
明月忍不住笑了起來,梅香著惱地挑釁道!「側夫人,難道我說錯了嗎?」
「沒有,妳沒有說錯。」她微笑,近乎憐憫地凝視著梅香,「我只是覺得妳有點可憐。」
梅香一窒,臉色瞬間漲紅了。她是老夫人甚為器重的大丫鬟,美麗又能幹,素來是身若塵泥,心比禾D同的,別說看在老夫人份上,這將軍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得敬她幾分,就連她自己,也不以一般奴僕自許。
或許有一天,她也會被老夫人與將軍相中,收為偏房側室的。
到時候,她非但身分會和這個側夫人平頭齊高,以她的優勢和府中的人脈,甚至還能高高淩駕於這個沈明月之上!
這樣的她,竟然被一個將軍棄若敝屣的小小玉匠之女所可憐?
「側夫人,可憐的還不知道是誰呢!」梅香高傲地哼了一聲。
明月不是不知道,老夫人召喚鐵定沒好事,但是梅香的倨傲和霸道著實令她看不過去,尤其仗勢欺陵小茶,更教她不禁生起了一股忿忿。
「既然妳叫我一聲側夫人,就代表現在我還是妳的主子,」她閒閒地瞥著梅香,滿意地看見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是吧?」
梅香僵著臉不回答。
「是也不是?」明月加重了語氣,聲音裡有著少見的威嚴和淩厲。
梅香嚇了一跳,有點驚愕於明月突如其來的氣勢和威儀,「妳......」
她瞇起了眼,「我什麼?再怎麼說我現在還是妳的王子,妳最好說話給我放尊重一點,不單我,對我屋裡的人也一樣,否則......」
梅香有些畏懼,卻依舊硬著嘴皮子道!「否則怎麼樣呢?側夫人。」
明月冷冷地笑了,笑得梅香腳底發寒。一將軍再怎麼說還是我的丈夫,遲早會與我圓房,而且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到時候床頭甜言蜜語之後,妳再慢慢看我怎麼對付妳!」
梅香嚇得臉色煞白了。「妳、妳居然用這種下流的法子......」

「下流?」她自己也覺得挺下流的,尤其天知道這輩子她什麼時候會與將軍圓房,但是此時此刻,她卻不允許悔香窺透這一點。
「妳......妳......」
「我們畢竟是夫妻呀,就算我只是他的一個妾,但是妻不如妾,妳總該聽過吧?」她露齒一笑,神情「友善無比」地繼續道!「尤其在我變成了他的寵妾之後,妳猜他會不會對我百依百順到把一個『丫寰』攆出將軍府?」
老夫人是她的婆婆,她名義與實質上都無力抗衡也不該抗衡,但是如果連梅香這種狐假虎威的丫鬟都能夠隨便淩辱欺壓她,那麼她也就太不像她了。
她答應少卿,要容讓婆婆,可沒答應他也得容讓這個梅香。
無論如何,她的威脅已經成功地恫喝住梅香,但見梅香額頭微微滲出了汗來,縱使再心不甘情不願,還是咬了咬唇低下頭來。
「老、老夫人已經等您很久了,側夫人......請。」
明月點了點頭,「好多了,小茶,妳先睡吧,就不用等我了。」
小茶崇拜地望著她,差點忘了要應話,「啊,是。」
於是乎,梅香在前,她在後,緩緩地步出了小跨院
就算剛剛再怎麼大顯威風,明月心底明白,待會兒該受的苦楚還是一點兒都不會減少。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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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這一天何其太長!
明月強忍著雙手不動搖,卻怎麼也抑制不了那點點滴滴墜落的滾燙燭淚。
斑斑駁駁地燙紅了她雪白的皓腕,燭淚們緩緩地由熾燙凝成了冷硬,卻絲毫未減落下時造成的傷害。
有好幾處已經燙起了水泡,還有不規則狀的紅腫,恐怕要等到將乾掉的燭淚剝除了,才能細細審視得明白。
她以為用人當燭台只是傳奇本子上大婦用來淩虐小妾的手段,沒想到她的婆婆也精通此道。

而且她的婆婆是要她就這樣打一整晚的燭光,充當夜間照明的光量。
她的腿又痠又麻,身子開始不能自製地輕顫起來,梅香在一旁輕輕地為老夫人打著扇,好整以暇地坐在團凳上,充滿得意與勝利地瞄著她。
明月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她並不難過,只是覺得可笑復可悲。
這將軍府裡是怎麼回事?有的是沒有愛,有的是固執地守著一份早已逝去的愛!
為什麼沒有人願意睜開雙眼,好好地珍惜身邊的每一個人,每一寸流光呢?
好不容易老夫人朦朦朧矓睡去了,梅香放下了扇子,滿面快意地起身。
「側夫人,老夫人剛剛吩咐的話您可聽見了吧?要打上一整晚的燈,否則就唯妳是間。婢子累了,要先去休息了,您慢慢打燈吧!」
梅香囂張得意地走了,明月有股衝動想要將燭台往她身上砸,只是怕鬧出人命來,最後終是作罷。
再說老夫人好不容易睡了,再吵醒她只是徒生風波。
凝視著沉沉睡去的老夫人臉龐,那依舊看得出昔日風華的眉目微攢著,好像連夢裡也不得鬆懈!
明月竟有點可憐起她來了。
「您這又是何必呢?」她幽幽喟了一口氣。「就為了要治我,把自己弄得夜裡睡也睡不好,我真的這麼惹您厭嗎?」
她真不明白,人生在世短短數十年,有什麼需要格外計較認真的呢?身分尊貴也好,卑微也罷,一旦隕落,所葬之處也不過黃土-坯......所有愛恨情仇,統統都會過去的。
只是......真的都會過去嗎?
對她那個咫尺天涯的「夫婿」而言,那份愛是永遠永遠也不會過去的!
驀地,激動的燭淚墜落,燙疼了她的肌膚,也瞬間燙醒了她。
明月清醒過來,茫然地眨了眨眼,那沉重的燭臺上的蠟燭已經燒剩了短短的一截。
「還得再加點一根嗎?」她痠麻不堪的手已經漸漸發起抖來,還要維持這樣的姿勢到幾時呢?
老夫人已經睡得好沉好沉,看窗外暗暗的天光,時辰已經近三更天了吧?
明月渾身又痠又痛,膝上的傷口隱隱作疼著,雙手上的燙傷更是燒熾得教她想忘也忘不掉。
她大著膽子,輕輕將蠟燭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拖著痠麻無力的雙腿去取過了一根新蠟,換上了之後,她吹熄了短短的殘蠟,小心掩起房門就要離去——
「妳要去哪裡?」老夫人卻在這時醒來,冷叱一聲。
她驚跳了跳,臉色蒼白地轉過身來,「婆婆......我想您已經睡下了......」
老夫人精明的眸光一絲兒睡意也無,冷冷地道!「所以妳就想溜了?我方才跟妳交代什麼來著?要妳拿著燭台照明一整夜的,現在才幾更天,妳就想跑了?妳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當家主母在?」
她咬了咬唇,斂眉低低道!「對不起,是我的錯。」
要忍,要忍,為了他!
「居然將我的命令當作耳邊風,我兒納妳這個妾有什麼用?只會活活氣死
我!」老夫人氣惱地喝道!「給我滾到一邊面牆思過,跪著!沒有我的話,妳敢偷偷起身試試看,明兒我一定拿家法狠狠治妳!」
「是。」明月走到一邊的牆角緩緩跪了下去。
要忍呵!

被窮治跪了一整晚,早上服侍完老夫人吃過早點後,她總算得以被大赦回小跨院。
僅一天一夜的折騰,她原本就小巧的臉蛋更加憔悴了,淡淡的陰影凝結在渴眠的眼畔,虛弱的腳步恍若騰空駕雲般,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走還是在飄。
走著走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闖進了盼容別苑。
杜少卿剛下朝回府,攜著文卷就要到丞相府裡去商討公務。
見到她猶如遊魂般的身子飄飄然挪移而來,他眉心一蹙,本能想逃開,卻還是被她蒼白的神色鎮懾住了。
母親又對她做了什麼?
他難忍心頭竄起的微慍和歉意,一個步子向前,握住了她柔軟卻冰涼的小手。
「沈姑娘。」他輕喚。
她勉強撐起了精神,抬頭望向他。
杜少卿一身嶄亮挺拔的紫色官袍,掩不住的滿身英氣豐姿,俊眉微擰,那模樣像是在看一隻惹人煩厭的小蟲子!
她累得頭暈目眩,心下又有某種淒楚和委屈,忍不住哽咽道!「你又來做什麼?我不要每次狼狽的時候都給你遇見。」
他心底掠過一絲疼楚,目不轉睛地道!「又是......我娘嗎?」
她好想要抬頭對他笑,跟他說一切都在掌握中,她不會有事,只是望著他深邃幽黑的眸子,她陡然好想好想撲進他懷裡。
她也想要得到一個溫柔的眼神,一次溫暖的擁抱。
明月低下頭來,嚥下淚意,「我不要緊的。」
他看著她搖搖欲墜的模樣,還要強自裝出一切都很好,心下一痛。「笨蛋,我只是要妳容讓我娘親,並不是要妳對她的一切作為都全盤接受!」
她誤以為他在怪她,眼圈兒一紅,一顆晶盈的淚水斷然落了下來。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拿捏。」
就算她的頭低低,以烏黑的髮髻示人,他還是眼尖地瞧見了那顆斷線的淚珠兒,無聲落入泥土中迅速被吸乾!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她有多少顆淚珠也是這樣悄然無聲地出現、消失?
杜少卿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覺得一股怒意竄升了上來,他放開手,鐵青著臉大踏步就向庭門衝去。
她大吃一驚,死命地追上去攀住他的手臂,「你要做什麼?」
他惱怒地回頭,腳步不停,「我會跟我娘說清楚,妳是府中的客,她老人家不需要這樣特加教訓。」
府中的客......她胸口-疼。
她想做的,不止是這府中的客啊!
可是眼前,她得先阻止這場可能爆發的衝突,他是個正直耿介的男人,於情於理不會坐視這將軍府中有私刑,可是那是他的娘親啊,她這麼百般吞忍也
是希望有一天婆婆、甚至於他,會明白她的心意,曾接受她!
現在他生氣了,找婆婆說清楚,豈不是弄擰了一切嗎?
何況,她也不要他們因她而失和,這罪過太大了!
她緊緊地抱住他的腰,「求求你,別去......」
「沈姑娘,妳是我府中的客,沒有必要接受這個。」他神色陰沉。
她仰望著他,小臉充滿央求「無論如何,我名義上都是你的人,是婆婆的媳婦......」
「我答應過妳父親,待妳以禮,讓妳無憂衣食。」他挑眉怒道。
「可是我不要你待我以禮,我想要成為你將軍府中的人,不是客!」她失態叫道,淚光隱隱。
他僵住了,不可思議地瞪著她。
她這才驚覺到自己脫口說了什麼,急忙放開他,踉蹌退後了幾步,吶吶地道:「我的意思是說......我......」
他滿眼防備警戒,「沈姑娘,我之前說的很清楚了,我們名為夫妻,實為主客,我不希望妳有諸多誤會。」
她像挨了狠狠一棒子,倉皇地後退,結結巴巴地解釋,「是,我沒、沒有期望什麼,也不敢誤會什麼。」

她哪有資格誤會呢?
他待她,始終就是一個生疏遙遠的客人啊。
他表情生硬地點點頭,轉身大步要向女德居踏去,可是才走了不到幾步,
突然聽見重物墜地聲。
杜少卿猛然回頭,驚見明月動也不動地暈倒在地上。
「老天!」他的臉瞬間白了。
杜少卿面色鐵青,不知在跟誰生氣,他抱著明月穿廳入房去,動作卻不自覺輕緩了下來。
將她放在床上,他拍了拍手掌,一名護衛很快出現。
「將軍。」
「去請大夫來。」
他的專屬護衛恭敬地一抱拳,銜命迅速離去。
他這才將視線調回她身上。
她的臉色好蒼白,緊閉著的眸子底下,長長的睫毛也掩不住那淡淡的淤紫......通身上下有著說不出的疲憊。
杜少卿拉過了一床錦被,輕輕掩住了她的身子,順手幫她撥開了垂落在頰旁的髮絲。
娘......到底對她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這是他心底升出的第一個疑惑,他不自禁地緩緩坐在床沿,凝視著她疲倦卻依舊清麗堅強的小臉。
恍惚間,他彷彿看見了花容......堅定而倔強,有著最體貼人的一顆心和機智慧黠的談吐。
「花容也是這樣的,寧可自己委屈,為了我承受一切」他陡然有一絲恍惚——

花容,他的花容......杜少卿顫抖著手,極致思念渴望地觸碰了她柔嫩微涼的臉頰。
枕上的人兒不自覺地微微一動。
他倏然一驚,立刻甩去了這個荒謬的念頭,手指像燙著了一般縮回。
她不是花容,她是沈明月,雖然她們有一些談吐相似之處,但是沈明月永遠也不會是陶花容,更不是他心愛的那個女子。
他的臉色蒼白卻僵硬起來。
他對她的確充滿了憐惜或歉疚,但是這不代表他可以進一步接納她。
「對不起,妳永遠不是我愛的那個人。」他凝視著她,語氣堅硬似鐵,「但是我會保障妳的生活,這是我唯一做得到的。」
也許......該跟府裡的人吩咐一聲,讓他們明白她無論如何都已是家中的一分子,如果不能做到相敬相親,至少也維持一定的尊重吧。
還有母親那頭!
他嘆了一口氣,拉過團凳坐在一旁,守在她床畔。
等她醒了,確定無恙再說吧!

明月陷入一個迷離幻然的夢境中,她的小臉痛楚驚悸地顫動著,頭顱在枕上不安定地挪移著,彷彿被深深地拖進了一個亟欲掙脫而出的夢魘牢籠。
她在作夢——
夢裡,她是個形容嬌小可愛的女子,陌生卻有些熟悉的模樣甚是惹人憐愛,站在一株桃花樹下,她不安地蹭動著小腳,低頭看著初春初萌的嫩草。
離別的痛苦緊緊攫住了她的心房,將她整個人折騰得瘦了一圈,無論對面的男子再怎麼安慰,她的眉宇依舊未展,總覺得......這次的生離好像會成為死別呵!
那個男子的臉龐有些模糊,可是卻帶著一絲奇異的熟稔感!
「你不能不去嗎?」她終於開口了。
男人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帶著深深的愛意和濃濃的不捨,「傻丫頭,我是皇上的臣子,朝廷的武將,如今南疆戰情告急,我怎麼能夠不去為國乎蕃掃敵呢?」
她仰望著他,大眼睛裡珠淚盈盈,「我知道,我也明白......當初會喜歡你的原因之一,就因為你忠孝俱全,為國為民......可是,我好害怕,我怕你這一去,我們就再也不曾相見了。」
她的眼底盛滿了無限的深情與捨不得,還有淡淡的哀愁,她真的好怕失去他啊。
「花容,」他深邃的黑眸襲上了一層熱浪,卻還是含笑安撫著她,「妳的心上人,未來的夫婿,並不是一個三腳貓將軍,難道妳對我還沒有信心嗎?」
「不,我相信你一定會掃乎叛敵得勝歸來,」她的眼底有著隱隱的驚悸和不安,「我只是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會發生在我身上,好像......我們要再見面,是下輩子的事了......」
「噓!」他的心底湧起了一股莫名的陰霾,俯下身去封住了她冰涼囁嚅的小嘴。
以萬斛纏綿的柔情封印住她那不祥的語意!
花容瓔然輕嘆了一聲,婉轉承歡,雙臂卻緊緊地擁抱著他的腰,深深地攀附著他的溫暖和力量!
彷彿只有這樣,命運的巨浪才不會將他們沖離、分開!
明月在枕上輾轉著、囈語著,「不要走,我怕,我好怕......」
杜少卿拚命地幫她擦拭著額上泌出的冷汗,卻是越拭越多。
「沈姑娘,沈姑娘?」他輕聲喚著她,卻無法將她從深沉的夢中喚醒。
大夫已來看過,也幫她包裹了手上的燙傷,他是看得觸目驚心——
娘親竟然忍心將她燙成這樣?!
他不敢置信,從來高貴端莊的母親會這樣嚴苛狠心地對待一個弱女子。
他先是一陣驚跳,旋即心臟深深往下一沉!
她在他們家,過的都是這樣的日子嗎?
他顫抖著手,用浸濕的帕於幫她拭去額上的汗水,徒勞無功地希望帶給她
一絲絲的舒服與清涼。
「沈姑娘,」他愧疚到極點,凝視著她在昏迷中不安驚悸的小臉,胸際深深糾扯撕裂,「我真該死。」
明月緊閉著雙眸,小臉卻傷心不已地呻吟低泣,「別走......請你別走!你這一走,我們即成永訣......」
他聽得心驚肉跳,她的囈語卻又帶給他一絲莫名的耳熟,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讓她醒來喝藥。「沈姑娘!」
明月滿身冷汗,倏然大叫了一聲「不要!」
她猛然坐起,他急急攙扶住她。
她的雙眸是睜開的,眼神卻迷濛而虛無,彷彿意識還被牽攝在夢裡,「我......我是誰?」
他眸光透著一絲不解,依舊沉著溫和地道!「沈姑娘,妳醒了嗎?現在覺得怎麼樣?」
明月震動了一下,眸兒眨了貶,意識漸漸清楚回轉過來,但是她卻有著不
知身在何處的茫然。
「我......是誰?」她傻傻地望著他。
「妳?」他有點擔心起來了,會不會是母親的責罰傷著了她,「沈姑娘,妳還好嗎?」
她再眨了眨眼,低低困惑地反問!一沈姑娘?我是沈明月?」
可是在夢裡,她是陶花容,她記得她是陶花容的。
今年十八歲,住在臨花巷中,她的雙親是培植花花草草的花匠,她是他們兩老的獨生女,而且她有個心上人,卻始終記不清楚他的容顏!
她悚然而驚怎麼?不是嗎?
「妳受驚了,先喝碗藥再休息一下,會好些的。」他籲了口氣,起身端過藥碗,親自緩緩餵著她。
她的頭痛了起來,兩種印象和記憶相互重疊著,虛虛幻幻、真真實實!
不,她是沈明月沒錯,她是沈老玉匠的女兒,剛嫁入將軍府為妾不久,可是......可是!
「我不知道我是誰。」她愣愣地喝了幾口苦澀的藥,望著他溫和的眼神和
輕柔的動作,剎那間覺得好無助,淒然地握住了他的手,「我作了一個奇怪的夢,好可怕......」
他堅定地再餵了她一口,輕聲道!「別怕,有我在,不會有人再欺負妳的。」
她怔忡地看著他,「我......發生了什麼事?」
「妳暈倒了,大夫說妳體力透支,營養失衡,要多休息,多進補。」他喟了一口氣,歉然地道:「沈姑娘,如果我早知道我娘會這麼過分,就不曾要妳百般容讓了。」
這是怎麼回事?他的動作好溫柔,眼神也好溫柔!
她受寵若驚地瞅著他,「你......是在對我說話嗎?」
印象中,他溫柔的眼神只會在提到那個心愛的姑娘時,才會出現的。
他溫情地盯著她,有些納悶地道:「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沒有。」她急忙搖頭,害怕驚醒這一刻。
「妳快把藥喝完,再躺著歇息一會兒。」他溫和地道。
她點頭,匆匆地就碗大口喝,卻猛地嗆到,頓時咳了起來。
「咳咳咳......」
他連忙拍著她的背,緊緊張張地道!「慢慢來......還好嗎?有沒有噎著?」
她咳得小臉通紅,眼淚也湧現@@是欣喜若狂的淚吧?總算......得到他一絲絲的憐愛與溫柔了。
「我沒事,我很好。一她屏息,大氣也不敢喘,小小聲地道!「這是!你的寢房嗎?」
他點點頭,放下涓滴不剩的藥碗,盯著她道!「妳還沒告訴我,我娘!都是怎麼待妳的?」
「婆婆......」她悄悄吞了口水,一只是讓我晚上去陪陪她,服侍她到睡著,如此而已。」
他大大皺眉,「如果只是服侍,為什麼妳手上腕上統統都是燒燙的痕跡?」
她驚悸了一下,縮了縮身於,心虛地垂下視線,「是我自己笨,不小心給燭淚燙著了。」
他緊緊盯著她,眉眼間的神情是半點不信。
她的頭垂得更低,「你還是......不要再問了吧。」
「不行。」他斷然道!「將軍府中不能擅用私刑,就連我自己的娘親也不例外。」
她雙眸不爭氣地泛起了熱浪,明明知道他不是單純只為了關懷心疼她,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但她還是感動得亂七八糟。
怎麼可以這樣呢?他越是待她好,她就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明月突然掀開了錦被,心慌意亂地想要逃離這個窩心的時刻她好怕,再這麼下去,她會忍不住愛上他的!
可是愛上他註定是一條斷崖路,夭蒼蒼地茫茫,這縷情意終將沒有個縈繫處,因為他心底早就有人,任憑她怎麼爭、怎麼搶也搶不走啊!
他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動了,想也不想地握住了她的小手,急促困惑地問道!「妳要做什麼?大夫吩咐妳多休息的,別亂動。」
「我......我......」她可憐兮兮地望著他,「我可以回房去休息,這裡畢竟是你的寢房,我在這兒......會給你造成困擾的。」
他心房微微糾扯了一下,有一絲難喻的憐惜和疼楚,溫和地道:一此刻妳的身子比較重要,禮節身分就暫且放一邊吧。」
這個將軍府對她來說就像一個可怕又不友善的牢籠,他的母親千方百計欺負折騰她,就連他這個名義上的夫婿,對她也一向不聞不問。
杜少卿突然覺得愧對她極了。
他凝視著她手上包紮的紗巾,苦澀地道!「我們對妳做了些什麼?讓妳不能安安穩穩地待在這兒,甚至還要面對一些時時降臨的磨難......我實在有愧妳父親的託付。」
她震了一震,神色複雜難辨地望著他,「我對你而言,只是一份託付和責任嗎?」
沒有一點點別的......意義嗎?
他被她溫柔卻受傷的眼神-激,竟情不自禁打了個機伶好熟悉的眼神,充滿了柔軟的情意和祈求!
就像花容瞅著他的模樣。
「妳還是多歇息會兒,」他倏然站了起身,逃避似地輕咳了一聲,僵硬地轉過身去,「等一下我再讓人送妳回去,還有,桌上的那幾帖藥要記得讓她們三餐飯後熬給妳喝,我......還有事,先離開了。」
眼看著他落荒而逃的模樣,明月悄悄地低下了頭,剔透滾圓的淚水一滴、兩滴......輕輕墜落沾濕了衣裙。
傻瓜,他們是永遠、永遠都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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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6 00:46:09
第五章

這一個靜夜裡,杜少卿來到了女德居。
「娘,孩兒有必要與您好好談一談。」他嚴正卻不失恭謹地望著母親。
杜老夫人見他來,先是一喜,隨即被他臉上的神情撩撥得有些忐忑。「是什麼事兒?這麼嚴重的樣子。」
「娘,我知道您不滿意沈家這門親,但是我既答應了沈老匠,他的女兒就是我的責任,我不會與她圓房,但是我希望她在將軍府中是衣食無憂,處之怡然。」他凝望著母親,眼中有著一絲銳利,「娘,就當她是客吧,可以嗎?」
老夫人有些心虛了,目光遊離了一下,「呃,卿兒,你可別聽那個女人亂說,我根本就沒對她怎麼樣......」
「她什麼都沒說。」他的心情有些沉重,母親閃躲的眸光更加坐賣了這些事,「但我有眼睛,我能感覺,您對她的不友善,還有一些處罰的手段,著實有欠思量。娘,您是個年高德劭的一品誥命夫人,您有您的身分和尊貴,又何必為了一個『客人』這樣折損自己的德行呢?」
杜老夫人被講得有些慚愧,但她還是忍不住辯駁,「卿兒,娘這都是為了你好,也是給她個下馬威,讓她知道我們將軍府的規矩,否則像這樣小家子氣的平民之女,給她點甜頭她就會順著竿子往上爬......」
「娘,」他有些忍耐地輕喚,眸光嚴肅極了,「難道您希望外人以為我們將軍府仗勢欺人嗎?」
杜老夫人一時語塞。
她生平最好面子,名聲和德譽、規矩更是她視若老命的,如果話真的傳出去,讓她這個一品誥命夫人蒙上什麼惡名......那豈不一世英名盡毀?
「可是......我也不能眼睜睜看她羞辱我們家啊!」她矛盾極了。
以前那個陶花容,現在這個沈明月,統統都沒有資格進他們杜家門,她這麼用心計較也是為了要維護將軍府的門風。
「沈姑娘怎麼會羞辱我們家?」他忍不住皺起了眉,沒料到母親竟會有這樣的思想,「我不預備接受她是因為我並不愛她,我唯一愛的是花容,不可能再愛上另外一個女子,但這不表示我嫌棄她的出身,覺得她匹配不上我。」
他想起了她委屈卻勇敢的神情,心底泛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忍和糾疼。
可憐的,教人心疼的沈明月。
杜老夫人張口結舌地瞪著他,看著他有些激動的神情。
「卿兒......你......你一向冷靜的,怎麼今日會為了這個沈明月......就亂了套呢?」她突然失聲驚呼!一難道你真喜歡上她了?」
杜老夫人的話像一枝冷箭,猛然射入了他的腦門。
杜少卿大大一震,俊臉瞬間煞白,「娘,您在說些什麼?當然不是!」
話才說完,他的心卻不能自抑地急急狂跳起來。不可能......不可能!
杜老夫人的臉色也好不蒼白,「卿兒,你千萬不能愛上她,你們身分相差太遠,她不是配得起你的人,而且......而且你不能對不起花容!」
一提起花容,他的胸口像是烈火熊熊燃燒起來一樣,撕裂糾結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花容......」他半是恐慌,羊是心痛,「我當然不會對不起花容,她是我這一生一世唯一的新娘,唯一的摯愛,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她的地位,沒有!!!」
杜老夫人鬆了一口氣。至少......目前危機解除了,抬出花容的名字來果然能夠成功地阻絕一切。
花容......對她來說已不是威脅,而這個沈明月也不足為懼,再怎麼說,她始終是個微不足道的妾啊。
只要兒子將她視若客人而非愛妻,就能繼續確保她這個將軍府當家主母的地位。
沒有任何人奪得走。

明月倚門等待。
她不知道在等待什麼,也知道等待沒有用!
可是她還是無法抑止地等待。
「或許有一天,他會從那道拱月門出現,翩翩而來......」她癡癡地望著前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這怎麼可能呢?
她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奇怪的是,這幾天婆婆也沒有再差人來找她的麻煩,她清靜了不少,可是她也沒有再見到少卿......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嗎?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形緩緩出現在庭院的另一頭。
她還沒有注意到,一逕關心著自己的心事。
若是數到最後,結果是可以喜歡他,那麼她就要拋開一切顧忌,大大方方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如果是相反,那麼她就嚥下這份感情,收起這份依戀,努力斷了這份愛慕吧!
只是,情絲是說斷就能斷的嗎?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一朵小小的薔薇花,就能幫我決定這麼大的事嗎?」她幽幽道。
突然間,像是有某種奇妙的牽引,她本能別過頭去,恰巧與他的視線接觸上了
咚地一聲,她的心兒猛然往嘴邊蹦。
「天哪!」她該不是眼花了吧?
今天的少卿一身銀白勁裝,俊美無比、英風颯颯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了。
他的出現對她實在是太大的意外,以致於明月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眉眼間的冷漠和刻意的疏離。
「沈姑娘。」他淡淡地道。
她屏著氣,紅潤著小臉仰望他,「是。」
該死。
她的眼神為什麼要這樣充滿了信任與依賴?
杜少卿只覺得凝結在眼底的冰霜漸漸在融化,堅硬起的警戒和敵意也緩緩瓦解了。
趁著理智尚未潰散前,他冷冷地道!「可以談一談嗎?」
她又像個孩子般急急點頭,小手連忙撥掃了掃一旁的石凳,一請坐,要不要喝茶還是吃點心什麼的?我去弄......」
她的殷勤讓他即將要說出的話格外困難,他只得制止住她忙碌歡喜的動作。
「妳坐著就好,我馬上要走。」他僵硬地道。
她呆了一呆,小臉有一絲迷惑與受傷,不過還是乖乖地坐了下來。
「你......要跟我說什麼事嗎?」她舔舔乾澀的唇瓣,聲音又小又弱。
他心底湧起一陣不捨,隨即硬生生壓下說個清楚,斷了她的念,以後就可以兩不相涉了!
他的神情像是個嚴厲的父親,無情地下著命令,一沈姑娘,雖然我已經跟妳聲明過多次,但是為了避免日後無端多生枝節,我希望以後妳盡量待在小跨院,不要到盼容別苑和女德居去,大家少見面少生事端。」
她臉色刷地慘白了,不可抑止的恐慌迅速在身體竄流蔓延開來。
這表示什麼?他以後不想再見到她嗎?
「將軍,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她的唇瓣蒼白冰涼,無力地囁嚅著。
他別開了眸子,不忍見到她淒憐哀求的眼光。可惡,他覺得自己活似個不折不扣的大混蛋。
可是為了所有人好,這是最乾脆俐落的法子。
他心裡就只有花容,再不需要另外一個女子來攪亂他的生命。
「意思就是,待在小跨院中安享榮華富貴一生,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錦衣玉食......是我給妳的保證。」
「可是我不要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她急急搖頭,不爭氣的眼淚掉了下來還渾然未覺。
杜少卿卻沒有忽略掉這個,她的淚水莫名地燙痛了他的心房。
他瑟縮了下,眸光有一絲脆弱,隨即理智掌管一切,硬生生斬斷心軟的感覺。
「這是妳應得的。」他淡然地道,沒有察覺到當她的淚水滑落得更多時,自己的指尖也更加狠狠地掐緊了掌心,「或許應該說,是妳父親應得的,這是我當初的承諾。」
「可是、可是......」她楚楚可憐地嚅動著唇瓣,卻半句也吐不出。
天,她該怎麼辦?又能怎麼辦?
杜少卿的話已交代完畢,此刻應該起身走人的,可是當他僵硬的身軀微微一動時,他發現自己的手指卻自有意識地撫摸起她冰涼濕潤的頰邊,一次又一次地拭去她的淚痕。
「不要哭......老天......」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低沉沙啞、徒勞無功地低吼著,「別哭了......求求妳,妳這樣哭......哭得我......心好亂......」
她也不想哭,可是就是抑制不住瘋狂的淚水,她覺得自己像是要被狂野的大浪給捲進漩渦吞噬掉,她無力掙紮也掙紮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命運無情地重壓而來。
難道愛一個人也是錯的嗎?尤其是愛上一個心裡早已有心上人的人,更是個天大地大的錯誤嗎?
「我......我只想有的時候可以看見你,我的願望很小,就只有這樣而已......」她聽見自己在乞求,聲音脆弱而破碎,「這樣......也不可以嗎?求求你,我什麼都不敢奢望,什麼都不要......我只要這一點點......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呢?」
她的祈求徹底擊碎了他的防備,他輕輕顫抖著手掌,輕輕地端起了她淚痕斑斑的小臉,一股強烈的、想要安慰拂去她痛苦的衝動淩駕了一切,甚至於心頭對花容那深深的罪惡感,他溫柔地覆上了她的唇,攫住了她的柔軟芳香和冰涼...
宛若最甜美的閃電劈申了她的腦門,明月瞬間呆住了,他迷人的男人氣息全面籠罩住她......他的力量,他的唇,他的吻,將她整個人緊緊地包裹住,彷彿所有天地間的一切都消失了,不存在了!
剩下的就只是他們之間熾熱滾燙!喘息相依的吻,還有怦怦、怦怦不絕的心跳,越來越劇烈,像天上地下最美麗的鼓聲,澎湃地敲擊著緊緊依偎的一雙人兒。
杜少卿輾轉汲取著她動人的柔軟和香甜,渴望地吸吮著她唇齒間的甘美誘人,好熟悉的香氣,好熟悉的,教人心動的回應!
好熟悉的感覺......明月整個人沉醉在他的吻和臂彎裡,不知怎的,感覺自己好像不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甜美幸福悸動的美麗,好像......以往也曾有過,在他懷裡深深被疼寵的滋味!
她不知道為什麼,卻深深依戀著,攀緊了他,恍若隔世的人兒,好不容易找到了彼此,此生此世再也不願放手了。
就在這時,小茶蹦蹦跳跳地捧著點心出來,卻被眼前這纏綿的一幕嚇了一蔔?。
「啊!」她驚呼一聲,不敢置信。
她的驚呼聲驚醒了這一雙渾然忘我的人兒,杜少卿首先清醒過來,他低頭俯視著懷裡柔軟的女體,驀然僵硬了起來。
「我的天!」他迅速地將她推離懷抱,像是迫不及待丟掉一條纏身的毒蛇般,眼神和表情震驚到了極點。
明月從迷醉的雲端瞬間跌回人間,茫然不解地踉蹌了一下,急急扶住石桌。「將軍?」
杜少卿瞪著她的眼神好像她是會妖法、擅蠱惑人心的女巫,咬牙切齒地道!「從今以後,妳最好不要在我面前出現!」
話一說完,他立刻掉頭大步衝出小跨院。
「少夫人......」小茶急急上前扶住明月搖搖欲墜的身子。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的聲音好小好小,破碎得像風中蘆花。
她什麼都沒有了嗎?
接下來的日子,對明月來說是永無止境的折磨。

女德居那頭沒有人來騷擾她,盼容別苑那頭更是無聲無息!
整個將軍府都像是遺忘了她,她就像孤零零的幽魂飄蕩在這兒,所有的人對她視而不見,也沒有人關心她、注意她,更別說理會她了。
除了小茶以外。
好心的,善良的小茶呵。
「少夫人,您別再哭了,再哭就要哭出血來了。」小茶心疼的要命,看著日夜不停掉淚的她,滿臉焦慮憂心。
「我也不想哭,可是我止不住。」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情嗎?這淚、這血,就是一日又一日地湧現出來,彷彿流也流不盡......恐怕要到心死的那一天,才有終止的時候了。

對於社少卿來說,日子更是一長串永無止境的懊喪和自責。
他愛的是花容,又怎麼能夠對另一個女子動心?就因為她單純天真的宛若花容的眸子嗎?
將相思的那一縷情意轉移到另一個影子身上,這對花容或明月都是天大的不公平。
他揪著濃密的黑髮,滿面痛苦,卻怎麼也揪不脫那千千萬萬的煩惱!
案上瑩然的玉像對他巧笑倩兮,像是在撫慰他深重的良心不安和歉疚;可是越如此,他越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他和花容相識在去年桃花盛放的時節,她的嬌嫩可愛立時吸引了他的靈魂,和她暢談心事、天下局勢,更成了他生命中最快樂的事。
可是自他數月前出征凱旋回來後,花容卻消失了,陶家迅速遷離了京師,音訊全無,遍訪左臨右舍,都說花容生了重病香消玉殞了。
他的生命也從此碎成千千萬萬片!
「花容,妳在哪裡?妳真的死了嗎?真的忍心離開我嗎?」他黯然銷魂,神傷地撫摸著溫潤的玉像。
花容,請妳告訴我,我該怎麼辦?面對一個眼神、氣質與妳如此相像的女子,我該怎麼將這顆心深深地隔離開來,不被影響?
驀地,他的眼前又閃現了明月癡癡盈然的眸子,若泣若訴,摯情深深!那雙像透了花容般深情的眼眸。
「可惡!」他猛地-捶桌面,案上文房四寶驚跳了跳。
可惡可惡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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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她又作那個夢了。
夢裡,她不是她自己,而是一個名叫陶花容的姑娘。
在桃紅繽紛的午後,和那一雙深邃含笑眸子的主人邂逅!
夢中的男子容貌越來越清晰,她極力地睜大了雙瞳,想要辨認出那張好熟悉的臉龐!
迷霧陡散,模糊的臉龐逐漸清楚起來。
杜少卿溫柔憐愛地對著她微笑!
「將軍?」她倏然睜開眼睛,猛然坐直了起來。
明月喘息著、驚悸著,茫茫然環顧四周他不見了?少卿不見了?
這是怎麼回事?
「將軍......」小茶聽到了聲音,揉著惺忪睡眼奔了過來,一將軍在哪裡?少夫人您怎麼了?睡得不好嗎?一
明月傻傻地望著她,一小茶,那個夢......那個夢好真實......怎麼會這樣呢?」
小茶傻眼了,「什麼夢?」
「我又作那個夢了,夢裡我是另外一個姓陶的姑娘,而將軍是我的心上人。」她眨眨眼,求懇地望著小茶,「小茶,妳說我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已經瘋了?」
「不不,少夫人怎麼會瘋了呢?您至多只是失魂落魄了點......」小茶連忙重重一拍腦袋,「唉呀,婢子胡言亂語什麼,少夫人您很好,不會有事的,再睡一下吧!」
「可是這個夢好真實,」甚至醒來,她還能感覺到縈繞在胸口的那份酸甜和糾扯的心痛,「難道那是我和將軍的前世嗎?我前世叫陶花容,就是將軍的戀人嗎?」
小茶突然睜大了眼睛,「少、少夫人......」
「嗯?」
「陶、陶花容......您是說陶花容?」小茶在發抖。
「有什麼不對嗎?」明月注意到了她的異狀,「妳聽過這個名字?」
「陶、陶花容不正是將軍之前想娶卻香消玉殞的姑娘嗎?」小茶的模樣好像看到了鬼,「少夫人您......」
明月一怔,「什麼?」
「少夫人,您醒醒啊,會不會是給陶姑娘的魂魘著了?」一小茶急得團團轉,「一定是的,一定是陶姑娘陰魂不散,嫉妒您嫁給將軍,所以現身作祟了......唉呀,這怎麼辦?要不要找個道士來化解啊?」

「妳不要緊張,沒有人魔鎮我。」明月有點驚疑,卻還是鎮定的安撫著小茶,「我說過了,我只是在作夢,也有可能......是胡思亂想之下的亂夢罷了,妳別瞎著急。」
「可是......」
「妳說將軍的心上人就是陶姑娘?」
小茶愣愣地看著她,「是啊。」
明月幽幽地輕嘆,眸光柔和輕憐,「」如果......我真的是陶花容就好了。」
這樣他就會接受她了。
若要她當陶花容的替身,然後一輩子可以跟他在一起,朝朝暮暮相守到老,她也甘願。
好悲哀是不是?可是愛一個人就是這麼飛蛾撲火,註定這麼傻氣呵!
她撫著酸楚的胸口,忍不住又落淚了。

他警告過,從此以後不准她出現在女德居或盼容別苑,她卻還是止不住相思之苦,偷偷地來到了別苑外窺探。
現在是正午時分,他和老夫人在花木扶疏的亭子裡用午飯。
他在笑,雖然就連笑起來的模樣還是帶著淡淡的憂鬱。
明月偷偷地躲在大樹後,癡癡地凝望著杜少卿英俊卻鬱鬱的容顏。
她好想他......可是她現在不敢過去。
更何況,現在他正和老夫人與梅香一塊兒用午飯,在清涼幽靜的花亭下,和和樂樂的就像一家人。
梅香巧笑倩兮,殷殷勤勤地為他添飯斟茶,就像個甜蜜的小妻子般。
明月胸口閃過一陣酸楚與刺痛,小手緊緊攀著樹幹,害怕自己會忍不住衝了出去。

她好嫉妒好嫉妒,簡直是瘋狂地嫉妒著梅香!
老夫人含笑地看著這一切,神情就像一個慈藹疼惜的長輩,可是明月卻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她突然打從心底深處對老夫人生起了一股深沉恐懼害怕的感覺…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明月不禁苦笑了起來,「我是越來越奇怪了。」
愛一個人,就會變得這樣瘋瘋顛顛的嗎?
不過有件事,一直深深地困擾著她。
那個夢......那個越來越真實的夢......不斷在她的睡眠中出現,像是要喚醒她記憶深處的某些東西。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個姓陶的姑娘跟她有什麼幹係呢?為什麼她不斷夢見自己就是她?


這一天,明月帶著小茶偷偷溜出了將軍府,來到了臨花巷。
一路間著人,她很快在彎彎曲曲的小巷子裡找到了那間古老的屋宅。
只是停在那老舊緊閉的大門前,明月不禁呆了呆。
她的心底湧起了一陣深深的悽惻與心疼,輕輕地伸手摸了摸那結了蜘蛛網的門扉。
有種好熟悉好熟悉的感覺,好似前世曾見過的?
這間老屋為什麼這麼陳舊破敗?難道沒人住嗎?姓陶的姑娘一家呢?小茶說她已經過世了,那麼她的家人呢?不住這兒了嗎?
她輕推了推,咿呀一聲,木門應聲而開,撲鼻而來的是久無人住的一股黴味。
「少夫人,這是哪兒?看起來......好像有一陣子沒人住了呢!」小茶躲在她身後探頭探腦。
明月沒有回答,輕輕跨了進去,依戀又心痛地瀏覽著一切
半大不小的庭院裡原本是花木扶疏、奼紫嫣紅的吧?可是現在乾黃的乾黃,枯癟的枯癟,和蒙了灰塵的屋宅一樣,都變得慘淡無色了。
「為什麼?他們都到哪裡去了?」她沙啞地問著。
老屋靜悄悄,沒有人能回答她。
小茶跟在她身後,好奇又緊張地打量著四周,「少夫人,這裡有點恐怖耶,咱們來這兒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但是心裡有個聲音告訴她,某些謎題的解答就在這兒。
冥冥中像是有什麼在牽引著她……
她小小心心地踏入老宅,穿過大廳進入其中一間臥房,空空蕩蕩的只剩下一張木板床和搬挪不便的老舊箱櫃。
她癡癡地撫摸著櫃上一朵小小的桃花刻印,腦海浮現了一個年方五、六歲的小女孩,綁著兩條辮子,紅咚咚的小臉緊張兮兮地望著房門,一邊用小刻刀在上頭雕下一朵桃花!
像是在作夢,可她就是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明月低低地道:「娘說以後要給我做嫁妝的,我先刻上一朵小桃花,免得娘忘了,賴帳......」
娘,她的娘,親切愛笑,略微肥胖卻動作靈活,巧手能培育出無數奇花異草的娘!
明月眼底倏然變熱了,熱意飛快地凝聚成淚霧,悄悄地滑落了頰邊。
她被自己的反應大大嚇住了。
「少夫人,您為什麼哭了?」小茶覺得這老屋,還有現在的少夫人,都變得好奇怪,有點嚇人。
明月也覺得好害怕,怎麼會這樣?
「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真的不知道。」難道真的是陶花容的魂魄附在她身上,引導著她去觸碰這一切嗎?
她渾身上下雞皮疙瘩豎起,卻無法抗拒繼續探索的本能。
明月腳步踉蹌地逃離了這間臥房,移到了另外一間臥房。
「這是我的閨房......不,是花容的閨房......」她迷迷惑惑地踏了進去,舊有的點點滴滴回憶撲面而來。
第一次趴在窗口看月亮,看花影,思念心上人到不成眠......握著筆,就著小小燈台抄著那一首纏纏綿綿的「九張機」
屋裡並不冷,明月卻覺得寒毛直立,肌膚觸手冰涼,而且有越來越冷的趨勢。
她在發抖。
儘管如此,她還是半跪了下去,摸索著衣櫃底下一個突起,顫抖的指尖輕輕拉開了藏在裡頭的小小暗櫃,那是盛放著祕密小東西的地方。
她夢遊般取出了那個泛著淡淡桃花香氣的小雕花匣子,裡頭是一小簇束起的髮絲,依舊烏黑。
這是他要出征前揮劍削下的一綹髮絲,她猶記得當時為了要安撫她的心,他特意讓這綹髮絲陪著她,以髮為憑,誓言會回來與她結髮生生世世!
她緊緊地握住這綹髮絲,盈盈淚水奪眶而出,「少卿......」
她記得,她記得!
裡頭還有一些褪了色的桃花乾瓣,靜靜散放幽香,還有那一卷她抄了好久的詞。
她輕輕展開來
一張機,釆桑陌上試春衣。風晴日暖慵無力,桃花枝上,啼鶯言語,不肯放人歸。兩張機,行人立馬意遲遲。深心未忍輕分付,回頭一笑,花間歸去,只恐被花知。
三張機,吳蠶已老燕難飛。
東風宴罷長洲苑,輕綰催趁。館娃宮女,要換舞時衣。
四張機,咿啞聲裡暗顰眉。
回校織朵垂蓮子,盤花易綰。愁心難整,脈脈亂如絲。
五張機,橫紋織就沈郎詩。
中心一句無人會,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口;恁寄相思"
六張機,行行都是耍花兒。
花間更有雙蝴蝶,停梭一晌,閒窗影裡,獨自看多時。
七張機!
她低低地唸著,讀著,竟似癡了。「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她暗暗呢喃,傷心欲絕。小茶來到了她身邊,不敢驚動了她,卻是傻傻地看著她傷痛垂淚的模樣。
少夫人好像變了......變得有點奇怪,形容模樣還是她,可是言談舉止間變得多愁善感了許多。
「我是誰?」明月哀傷地、恐慌地望著小茶道!「小茶,我好害怕,我記得我是沈明月,可是又覺得我是陶花容,為什麼會這樣?」
小茶的雙腿打起架來,她顫抖了,「少、少夫人......您別嚇我。」
難道真的有鬼?
明月倏然起身,猛地拿起了梳妝臺上已然灰塵滿佈的銅鏡,費力地擦了起來。她要看個清楚仔細,她到底是誰!
小茶被她嚇了一跳,「少夫人......」
明月將擦拭得稍能映見人影的銅鏡湊近了,鏡中的面容清秀動人,但不是夢裡那張熟悉的臉蛋。
她傻傻地籲了一口氣,「我是沈明月沒錯。」
可是......這些陶花容的記憶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一個沉穩的腳步聲緩緩由遠至近,驀然又像覺察了什麼似地一頓,旋即匆匆重步奔來。
「花容,妳回來了?」一個驚喜莫名的聲音喚道。
小茶和明月不約而同望向房門
杜少卿高大的身子急促出現,在看見她們的剎那,臉上的狂喜瞬間僵硬住了。
「妳......怎麼會在這裡?」他的心猛地一沉,神色也鐵青了起來。
不是花容,不是花容!
明月像是溺水者見到了浮木,想也不想地衝向他,急急攀住他的手臂,「我好害怕,這是怎麼回事?我是明月啊,可是......可是我卻時時夢見這裡,夢見你,還夢見......陶花容!」
他大大一震,不可思議地瞪著她,「妳說什麼?」
她淚兒盈眶欲墜,「陶花容,你聽過這個名字嗎?你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好害怕,難道世上真的有鬼,陶花容的魂魄魘住我了嗎?」
他盯著她,震動難禁,「花容的魂魄......妳在胡說些什麼?妳怎麼知道花容?怎麼知道這裡?」
她又怕又驚又氣,忍不住跺腳大叫,淚水狂奔,「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不想每個晚上都夢見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我是沈明月,我不要當陶花容,我不要不要啊!」
他的怒氣和震驚都被她淒厲絕望的聲音給懾住了,杜少卿怔怔地看著她,一顆心也隨之紊亂了起來。
「妳......別哭......」他手足無措了,「有什麼話慢慢說,妳把我弄怔了。」
她抬起淚痕斑斑的小臉,驚惶畏懼卻堅定地道!「我要回去,我要回我家,我不要住在將軍府,不要夜夜作夢......不要在夢裡是另外一個女子,我不要!」
她被這一切弄懵了,嚇住了。

他捕捉到了她話裡的一絲什麼,失聲道!「妳說......妳在夢裡是另一個女子,是......花容?」
她搖著頭,淚珠兒紛紛跌碎,「我不要當陶花容,我不要......她好可憐的,我不要......我再也不要夢見我是她了,我要做原來的自己,我是沈明月......老天,我的頭好痛!」
他驚疑未定,心底卻沒來由冒出了一個大膽古怪的想法難道......容兒真的死了。可是卻藉著明月的身體要回來與他再續情緣?
他結結巴巴起來,「妳......妳......」
小茶在一旁擔心的不得了,忍不住插嘴道!「將軍,不得了了,您得快快請個道士幫少夫人作法除祟,她已經好一陣子都夢見她是陶姑娘,而且總是說一些什麼出征、什麼桃花樹下、什麼此情永不離......稀奇古怪的話,我好擔心,她一定是魘著了。」
他一震,驚異地盯著茫然失措的明月,一時之間又心痛又歡喜,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有可能嗎?有可能容兒真的附了她的身要回來嗎?
可是……
他的心底掠過一陣強裂的撕扯心疼感,這對明月太不公平,而且看見她這麼痛苦的樣子!
他用力一甩頭,毅然決然地將她攔腰抱了起來,大踏步往外走去。
「將軍,您要把少夫人帶到哪裡去?」小茶在後大呼小叫地追著。
「你讓我回去!」
「不,除非妳告訴我,這一陣子妳究竟作了什麼樣的夢?」
明月對他大眼瞪小眼,可是杜少卿依舊執拗得像一頭驢子,兩人誰也不退讓。
「我不知道。」她口是心非地轉過頭去,心下卻是一酸。
他的腦袋裡統統都是陶花容,根本沒有她沈明月的存在...
她真是大傻瓜,之前還想著若能變成陶花容,就能永遠守在他身邊了,可是心愛的男人在看著自己時,眼裡心裡永遠是另外一個女人,她真的受得了這個嗎?
瞧,她把自己搞成了什麼模樣,為了留在他身邊,為了愛他,她甚至不爭氣到在夢裡把自己給化成了陶花容。
再這樣下去,她不知道自己還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來......就因為愛他。
杜少卿固執地將她的小臉捧轉向自己,逼著她與自己雙眸相對,「告訴我。」
「我不要。」她的拗脾氣也上來了。
他瞪著她,有些莫可奈何。可惡,這個時候的她就執拗得跟花容一模一樣!
「妳不告訴我,我就把妳鎖在屋裡,別想回娘家去。」他撂狠話。
她氣的不得了,「虧你是個堂堂大將軍,居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方法威脅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你這樣算什麼英雄好漢?」
「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他啼笑皆非,還是堅持地道!「快告訴我,否則我真的會這樣做。」
「你......」她想要別開頭,下巴卻被他的手掌握得緊緊,「勝之不武」
「勝之不武就勝之不武,」他淡淡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我無所謂。」
她瞪他瞪了半天,卻發現一點甲也沒有,他的決心看起來比城牆還堅定。
到最後,她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全盤托出。
說完後,她還急急補充了一點,「這統統都是夢,我半點也不相信。」
「如果只是夢,妳怎麼知道花容和我之間的誓言與點點滴滴?」他努力抑下胸口劇烈的喜悅和悸動,緊緊地盯著她。
她一時語塞。

老天,難道......這是真的?
花容的芳魂真的慢慢縈繞在她的身上,要與他再續前緣?
只是他的心底在狂喜之餘,為何還有一絲絲的失落和遺憾?
杜少卿搖了搖頭,甩去那股莫名的心疼,凝視著明月,「妳是花容選中的人,她就是妳的前身,一定是的。」
她驚恐地瞪著他,「不,不可能,我們年紀差不多,怎麼可能她是我的前身?如果你要說我被她附了身,那我還相信......」
不不不,這樣也不行,她不要!她是沈明月,不要變成另一個人。
他眸光熾熱地凝望著她,一這麼說,妳也相信妳的身體裡面是有花容的存在了。」
「不!」她拚命往後縮,開什麼玩笑!「我才不要,我是沈明月,為什麼要被附身?你們去找別的人吧,不能因為我也喜歡你,就不由分說不管我的意志,強自對我附身......」
天,越說越像真的,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怎麼會發生?
他心臟咚地一聲,「妳、妳喜歡我?」
明月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雙頰情不自禁飛紅了,一呃,我......我
剎那間,杜少卿心底又是高興,又是擔憂,他一時之間心情複雜至極,竟不知該如何感覺。
不過她是他和花容之間唯一的媒介與連繫,他不會放掉這脆弱卻難得的機會。
他又是喜又是悲,喜的是終於和花容有一絲絲牽繫上,悲的是花容真的魂歸離恨天,只能夠用這種方式和他再續情緣了嗎?
明月看著他的神情,好心痛。
果然,他的心裡永遠只有陶花容,她不過是個影子罷了。
「我把話統統告訴你了,我可以回去了吧?」她強忍著淚水,堅強地望著他。
他眸底盛滿了柔情,低沉有力地道!「我明天會讓人護送妳回門,但是當天就得回來。」
她想要爭辯,卻已沮喪得沒有絲毫力氣可爭辯了。
如果她是以沈明月的身分回去,恐怕他會要她乾脆長住在娘家別回來了吧?可是現在他認定她被陶花容附了身,待她的神情和語氣就完全不同,一副再也不願放她走的模樣。
怎麼會這樣呢?
明月低垂下視線,突然發現自己又想哭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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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6 00:46:45
第七章

馬車輪骨碌碌地在大路上滾動著,馬兒撒蹄聲踢踢踏踏,明月靜靜地倚在小茶肩頭,思緒飄浮在半空中,也不知道該想什麼。
馬車上的兩個人各自想著不同的心事,馬兒卻不管這些,很快地撒蹄奔馳到了沈家巷口前。
「少夫人,到了,請下車。」將軍府的護衛掀開簾子,恭敬有禮。
瞧,身分不同,連待遇都不同了。
明月苦笑一下,點點頭,在小茶的攙扶下下了車。「多謝你,真是麻煩你還送我過來。」

「少夫人別客氣,這是屬下應該做的。」
他們緩緩走近沈家大門,簇新的門聯和大囍字顯示出沈家還沉浸在一個月前的喜事裡,明月情不自禁苦澀地笑了。
唉!
就在這時,一個小男僕打開了大門,在見到她時不禁一愣,隨即歡然叫了起來。
「老爺,夫人,小姐回來了!」
她還來不及反應,裡頭已經熱鬧翻天了,沈老匠和沈夫人匆匆趕了出來,在她剛剛跨進庭院的同時,歡天喜地的簇擁著她。
「月兒,妳回來了?怎麼回來得這麼突然,將軍有跟妳一道回來嗎?」沈老匠興奮的不得了,迫不及待想看到他深深引以為傲的將軍女婿。
明月凝視著爹,突然有些陌生。
夢裡,她還有另一個爹,胖胖的,憨憨厚厚的!
她甩了甩頭,甩去那今人困擾的夢境。不過是作夢罷了。
沈夫人則是憐愛心疼地撫摸著她消瘦的臉頰,「妳瘦了好多,將軍待妳不好嗎?還是將軍府裡有人欺負妳?快快跟娘說啊!」
她望著娘,不禁悲從中來,感慨又感動,「娘,我很好,大家都對我很好,您放心。」
可憐天下父母心呵!
「如果大家都待妳好,為什麼妳會瘦成這樣呢?」沈夫人敏感地問,心疼的不得了。
小茶在一旁張口欲言,卻被明月一個眼神給制止住了。
她怎麼能讓娘知道,雖然已嫁入將軍府,卻還是日日夜夜受相思之苦呢?
「娘,我想你們,所以自然瘦了。」她挽起兩老的手,迫不及待想要跟他們再享天倫之樂。
「快進屋去,外頭太陽這麼大,萬一曬壞了就不好了,有話進去慢慢聊吧!」沈老匠這才想起。
一行人進了屋,小丫鬟立刻捧上了茶點和香茶,隨即就又退下去。
「小雙,麻煩妳帶小茶到後面亭子賞花吃點心,」明月溫柔地道,「我想跟爹娘好好聊聊,這兒就不用妳們服侍了。」
沈夫人緊緊握著女兒的手,貪戀不捨地打量著她,「月兒,娘好久好久沒看到妳了,真是想死妳了。」
望著母親,明月熱淚盈眶,可是她心底還是有一絲絲的迷惑待解。
「娘,女兒也好想您。」她誠懇至極地問!「對了,有件事,您和爹可以幫我解答疑惑嗎?」
沈家夫婦互覷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見了相同的迷惑。
「妳想知道什麼?」沈老匠認真地道。
「女兒是不是曾打樹上掉下來撞到頭,還是曾被馬車撞過?」
沈老匠摸摸女兒的額頭,「月兒,妳不要緊吧?怎麼問這種奇怪的問題?」
明月急急道「爹,有沒有嘛?」她想知道,是不是之前有受到什麼打擊或震盪,否則怎麼會成親前後,她就開始作奇奇怪怪的夢?
她要確定一下,是不是自己的腦袋瓜壞了。
沈夫人愛憐地撫摸著她的髮,「傻丫頭,妳沒有被馬車撞過,也沒有從樹上掉下來,不過妳之前倒是生了一場大病,那時娘好擔心啊。」
大病?!
她怎麼一點印象都無
「是啊,妳那場病來勢洶洶,足足病了兩、三個月,差點把我們給嚇死了,就連大夫都宣佈束手無策了,幸好妳慢慢甦醒了過來,否則我和妳娘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沈老匠想起來猶有餘悸。
「我病了兩、三個月?」她沉吟,「是什麼病?」
「妳打小就有心絞疼的毛病,那一次妳淋了一整晚的雨回來,立刻就病倒…」
「大夫說妳是風寒和心症併發,危險的不得了。」沈老匠介面,眼中還有著一絲譴責,「到現在,我和妳娘都還不敢問妳,妳為什麼淋了一整夜的雨?又究竟到哪裡去了?」
她一怔,一頭霧水。
「那你們覺得我生病前和痊癒後有什麼兩樣嗎?」她稍稍遲疑了一下,又?。昆
沈家夫婦呆了一呆,「呃?」
「我發現我有好多事都不記得了,」她微焦急地問,「你們呢?你們是不是也感覺到我有些不一樣?」
沈夫人吞吞吐吐地道!「妳的性子的確有些改變,不過可能是因為生過大病,心緒總會有點變化吧?其他的沒什麼不一樣,至於妳的記性......的確是有很多事妳都忘了,可是這不打緊,妳的命保住了才是最重要的。」
沈老匠也頻頻點頭,「妳娘說得是。」
明月心臟猛跳了一跳,她為什麼都記不起來?難道......難道事有蹊蹺,真沒有那麼簡單?
「假如我不是我,是另外一個人,你們還會疼我嗎?」她莫名衝口而出。
沈家夫婦惶恐地瞪著她,不明白她究竟在說什麼謎語。
明月撐著額頭,鬢角隱隱抽痛,情知爹娘也無法幫助她什麼,如果她再多說多問,只是讓兩個老人家徒增困惑與憂慮罷了。
「爹,娘,我想回房休息一下。」她抬頭。
沈家夫婦迷惑地看著舉止有些奇怪的女兒,「呃......那敢情好,妳回屋裡歇歇,或許心情會好些的。」
明月點點頭,往自已的閨房方向走去此刻爹娘一定在納悶,她是不是在將軍府受了什麼刺激,人犯胡塗了吧?
回到自己出嫁前的閨房,裡頭淡淡的香氣是她熟悉的味道。
她鬆了口氣,一我果然是沈明月,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幽魂。」
可是為什麼她的心裡還是忐忐忑忑、上下難安?
她輕輕地坐在書案前,無聊地擺弄著架上的書。
有她熟悉的,也有她略覺眼生的,其中一本《離魂記》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心念一動,抽過了那本厚厚的書冊,隨手翻起。
《離魂記》記載的是張倩娘和表兄王宙自小情深意重,本有結為連理之盟約,後來因倩娘之父百般阻撓,因此迫使王宙遠走他鄉,在出發不久後卻發現倩娘追隨而來,願與他天涯海角同生共死......數年後,小夫妻胼手胝足做著小生意,也生育了一名娃兒,倩娘表示甚為思念母親,因此王宙便帶著妻子乘船回鄉,要求得岳父母的原諒,並慰藉倩娘思母之苦。
倩娘有些近鄉情怯,王宙因而讓妻子留在舟中等待,自己先行至姑父母處
請罪,沒想到姑父卻說倩娘自他出走後便重病在床,昏迷不醒至今,王宙甚為錯愕,聲稱倩娘已與自己共結連理數年,此時正在舟中等待消息。
姑父帶著王宙來到倩娘閨房,果見倩娘重病臥床,只是在見到王宙之後,倩娘驀然睜開眼笑了,嘆息著!「這一路可真遠。」
而後起身下床往屋外走,正好和由外走進來的另一個倩娘合而為一,倩娘清醒了過來,身上卻穿著兩套不同的衣裳!
張家與王宙引以為奇事,後來才得知由於情娘心心念念不捨表哥離去,因此魂兒一分為二,離了軀體跟隨表哥而去,長相廝守還生下一子。此事傳揚開來,鄰裏嘖嘖稱奇,都說是真情感動天!
後來王宙與倩娘在張家承認下正式成親,夫妻相愛廝守終老,所育子女才德兼備,亦有為宜者!
明月略略讀完了這本書,卻像是被火燙著了般把書扔開。
「天,我是在怕什麼?」她發現自己竟在發抖。
這個跟她有什麼關係?書本斜斜攤在案上,明月驀然發現一張小小的紙箋露了出來。裡頭娟秀雅致的字跡很是陌生,一字字地寫著但願此身非我身,離魂隨君去這是誰的字跡?
她愣了一愣,像是想到了什麼,匆匆磨起了硯,抓過一枝狼毫就在那張紙箋上也寫著同樣的兩句話!
「咦?」她的手一顫,豆大的墨漬落在紙上。不一樣?不一樣!她寫的字跡,反而跟那一天找到的「九張機」字跡好像「不!」她的臉色瞬間蒼白了。
她是瘋了還是怎的?難道她真的是陶花容的魂魄跑到沈明月的身體來了?
她的腦海空白一片,總覺得應該記得的,可是偏偏怎麼也想不起。
「有沒有可能......我和人家交換了身體?」她腦中靈光一閃,失聲驚呼,「借屍還魂?」
有可能嗎?之前的那一場大病就是關鍵嗎?
她情不自禁顫抖了起來,無法想像這種離奇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不不不,」她拚命搖頭,將書卷推得好遠,彷彿這樣就可以拋開那個驚人的發現,「我是明月,沈明月,我不可能是另一個人。」
老天,她快瘋了,究竟誰能告訴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靜夜十五明月夜
杜少卿帶了一籃子的點心,緊緊張張地來到了小跨院。
美麗的月色迷濛,隨著輕紗般的雲兒時而露臉、時而掩映,皎潔清華不可方物,他知道她也愛賞月,尤其是滿月。
以前他經常到她家牆下,偷偷用小石子丟著她的窗臺,英俊的笑臉漾滿邀請,張開了雙臂接住爬窗躍下的她。
如此這般,就是為了要觀月去。
他難掩心頭的怦然忐忑,今晚,她的芳魂會出現在明月的身上否?
打從那一天她從娘家回來,就時時刻刻躲著他,害他急著想要見她,想要在她身上找尋那縷熟悉的氣息和感覺,卻都不得其門而入。
現在夜深了,她該不會又有恁般的防備和藉口了吧?
他已經被小茶端出的種種藉口搞到耐性全失,今晚再見不著她,他怕自己會做出破門而入的狂野舉止來。
杜少卿不斷告訴自己,是因為花容附身在明月身上的關係,他才這麼心急難忍地想見她,可是內心深處有個聲音隱隱約約在嘲笑他真的單單只是這個原因嗎?
來到拱月門,他輕輕走了進去,正見到她獨自在月光下發呆,就著淡淡銀色的光華,她烏黑的髮絲淺淺綻放著光芒,小臉上的迷茫好不教人愛憐。
他的胸口狂悸,一抹糾然的心緒瀰漫了全身
他真的好想,好想她呵!
在這一瞬間,他再無力控制自己放肆的思念。
「是誰?」他的腳步驚動了她。
杜少卿振作了一下精神,「是我......有沒有打擾到妳?」
她的模樣又驚悸又渴望又迷惘,本能想逃,卻又移動不了雙腳。「有、有事嗎?」
他來了。
千盼萬盼終於來了,可是他卻是為了「花容」而來,根本就不是為了她。
她的心好痛,像是有千根針不斷在戳剌一樣,可是事到如今,她還能怎麼辦呢?
擺在面前的一切,統統都讓她整個人著了慌,完全亂了手腳了。
「這是我讓他們做的一些點心,想著今兒是十五,可能有很好的月色,如果妳還未睡的話,正好可以邊看月亮邊吃些點心。」他的眼神充滿了憐愛與溫柔。
如果這是真的,那該有多好。
她怔怔地盯著那一籃子點心,泫然欲泣。
「不請我坐嗎?」他有些心慌了,手足失措得像個情竇初開的男孩。怎麼會這麼緊張呢?
「寅夜時分,孤男寡女的總是不妥。」她低著頭,雖然好想跟他看月亮,可是一想到這個複雜難解的局面,她的心就更亂了。「將軍,您還是回去吧!」
他眼底閃過一抹受傷和失落,「妳......不願讓我陪妳坐坐?」
我願意!我怎會不願意判她心底好想吶喊出來,可是說了又有什麼用呢?
他要的根本就不是她。
她最後還是忍著淚水,「那麼......請坐。」
他如釋重負,有些忐忑地坐了下來,端詳著她輕愁的眉眼,「妳......有心事?」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忍著淚就是不敢開口。
「告訴我。」
她哽咽,「我不想說。」
他的關心統統都是衝著花容來的,跟她有什麼關係?
可是她不敢戳破這一層,她也怕破壞了這如夢似幻的關懷呵!
「花容......」
「我不是花容!」她的反應好激烈。
他一震,「對不起。」

「我不要當陶花容,我不想當她,」她絕望地瞅著他,「求求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在作夢,我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怔住了,眸光複雜難解,「我不能承認妳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否則那些夢境作何解釋?」
她激動地道!「就算我在夢裡是陶花容,也不代表我在真實世界裡也是陶花容,如果我其是她,為什麼會把你忘了呢?」
「不,妳並沒有忘了我,在夢裡,妳不是將我倆的點點滴滴記得清清楚楚嗎?」他也有些激動。
「可是......可是......」她的頭好痛、好亂,忍不住捂著兩鬢痛苦地道!「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已經亂了......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
「相信我!」他心疼地抱住了她,將她的頭緊緊按在胸前,「妳只要相信我就好了......噓,什麼都別想了,妳就是花容,我深深愛著的花容,從幽冥之中回到我身邊的花容!」
「可是我是沈明月。」她的爭辯好無力,靠著他的感覺好美好舒服...
彷彿天大的煩憂都不見了,就算天塌下來了,也會有他寬闊的肩膀頂著
一噓,慢慢妳會明白過來的。」他緊緊抱著她,瘖痛地道!「這是老天爺再給我們一次重生的機會,讓我們可以再續情緣。」
懷裡的溫杳柔軟而熟悉,擁抱著她的感覺是如此美好......對此,他不禁深深感謝起老天爺。
她一定是花容,一定是的。
就算她的軀體是明月,可是此時此刻,他們倆的心熨貼得如此之近,靈魂與靈魂是如此契合......她是屬於他的,這一點他深深相信。
「我是......花容嗎?」她囈語般低閒著自己。
是嗎?真的嗎?可能嗎?
倘若她真的相信了,可是有一天,事實證明她根本徹頭徹尾就是沈明月,

跟陶花容的幽魂一點關係都沒有,到時候......該怎麼辦。
他又會怎麼做?
她顫抖了,情不自禁將他的腰抱得好緊好緊。

從那一夜後,明月陷入了深深的甜蜜與矛盾掙紮中。
杜少卿對她好溫柔好溫柔,簡直將她捧在手掌心上,一時一刻也不願稍稍分別。
明月又是喜又是憂,更多的是惶惑和恐懼。
萬一......萬一有一天發現這一切才是夢,那該怎麼辦?
只是愛情來得如此強烈濃烈,如滔天巨浪般包裹住了她,她沉溺在幸福海之中,就算有疑惑煩憂,她也顧不得了。
如同此刻,他悄悄躡足出現在她屋裡,頑皮地捂住她的雙眼。
「說妳想我。」他的氣息在她耳畔搔得好暖好癢。
她的心兒怦怦狂跳,「才不要。」
「真的不要嗎?」他放開了手,傾身過來啜吸住她的耳垂,一嗯?一
明月渾身一個機伶,幾乎融化在他懷裡!
「將軍......」這樣蕩魂蝕魄的感覺好熟悉好熟悉,她的身子情不自禁躁熱了起來。
「說,想我不?」
「想......想。」她喘息著瓔嚀著。
他熾熱的唇遊移在她耳畔頰邊,雙臂一個扳動,將她抱上大腿,低頭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再次貪婪深情地汲取著屬於她的味道、甜蜜!
明月嬌喘一聲,癡癡閉上了雙眸,小手乎貼著他溫暖堅定的胸膛。
老天!
「嗯......」她低吟著,被他滾燙熾熱的唇瓣撩撥需索到幾乎暈醉,頭兒昏昏,身兒顫顫。
他欺身在上,緊緊攬著她纖細的腰肢,忘我地深深吸吮著她柔軟幽杳的唇兒,彷彿想將她整個人都揉進自己身體裡,怎麼也不肯稍稍鬆離!
「啊......」他驀然輕輕吻嚼起她敏感的耳垂,明月難禁地低喘了。
她的身體滾燙著,他的身軀堅硬緊繃起來,柔軟和剛強纏繞依偎得毫無空隙。
老天,就算這是場夢,也讓她永遠不要醒來吧|
她願相信她就是陶花容,她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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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6 00:47:21
第八章

這一天,杜少卿收到了遠自漠北而來的飛鴿傳書,取下繫緊在鴿兒腳上的小捲紙箋,緩緩展開,裡頭是幾行蒼勁有力的字
少卿弟鈞殷
兄初聞弟心上伊人芳蹤杳然,深為弟驚愕惋然,弟對陶氏女鍾情一片,兄甚為知之。
此番弟之請託,兄在功務叢然之餘亦著力探尋陶氏一家下落,在日前終不負弟望,莧獲陶氏女......近期之內將派親兵護送至京,以慰弟懷,成全一番璧人良緣
愚兄韋端筆
他的腦袋轟地一聲,不敢置信地將紙箋讀了一遍又一遍,雙手顫抖了起來。
他幾乎忘了這件事!
可是......可是花容就在他身邊,怎麼又會出現了一個花容?!
這些日子來的輕憐蜜愛、柔情蜜意,難道徹頭徹尾錯了嗎?
他的臉色蒼白了起來,幾乎握不住紙卷。
「找到花容了?是真的花容......」他身形晃了一晃,腦際暈眩了眩,「那住在府中的,真的是沈明月?」
天!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到底是老天在跟他開玩笑,還是他從頭到尾都被愚弄了?
如果說明月真的不是花容,那麼他這些日子來的寵愛和溫存,就是對花容最大的殘忍和背叛!
他的腦袋瞬間空白,足足發呆了半盞茶辰光。
最後,他緩緩甦醒了過來...
「老天!」他激動得幾乎不能自抑,手掌緊緊捏皺了紙卷,「韋大哥替我找到她了,她果然沒死,果然沒死......一
花容猶在人間,這個消息就足以推翻一切,足以讓他的生命重新活轉過來。
就在這時,杜老夫人在梅香的攙扶下,穩穩重重地踏入了盼容別苑。
「卿兒,你可有空暇陪娘到檀山寺進香......」老夫人看見他歡然的容顏,有些詫異,「咦?發生了什麼天大好事?瞧你歡喜成這樣......呵,娘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看到你笑了呢,快快說來,讓娘也高興高興。」
他一個箭步向前,暫且拋開內心強烈的掙紮和痛苦,激動地握住了母親的手,「娘,找到她了,孩兒終於找到她了!」
老夫人聽得一頭霧水,「找到誰了?」
「花容啊,」他歡喜的淚霧隱然映現,「娘,我終於找到她了。」
老夫人表情-僵,瞬間怔住了,「找、找到她了?」
「是的。」他激動快樂極了,平素的冷靜與鎮定全然消失無蹤。
他卻沒有注意到母親的神情和舉止剎那間變了,變得僵硬尷尬且惶懼!
「怎、怎麼找著的?你不是告訴我,她過世了,陶家的人也都搬走了嗎?」老夫人雙手冰涼,止不住微微喘息。
「蒼天有情,終於還是為我留住了她。」他深邃的眸子充滿了對上蒼的感激,炯炯發亮,「我託請鎮守漠北的韋大哥為我找尋陶家人下落,他方才飛鴿傳訊而來,已找到陶家人,花容真的沒死,韋大哥已差親兵護送進京......」
老夫人臉色煞白,「這麼說,她就要進京了?」
「是的。」他歡喜地握著母親的手,「娘,我們要準備起來了,等花容一到,我要立刻同她成親,這生生世世再也不教她離開我身邊了。」
老夫人的神情越來越難看,腳步一個顛動,幸虧梅香扶得紮實,沒讓杜少卿瞧出異狀來。
她和梅香交換了一個驚惶的眸光,隨即舔舔唇道!「呃,約莫......還有多久,她才會到京?」
「從漠北趕路回京,起碼也得走上兩、三個月吧。」他眼神好溫柔,「她的身子不知挺不挺得住......呀,我得再修書一封託請各處驛站,還有韋大哥的親兵,寧可讓花容慢些兒走,也不能趕路過甚,累出了病來。」
「兩、三個月......一老夫人暗暗沉吟,「是、是,讓他們慢慢走,畢竟是女孩子家,這麼披星戴月、風塵僕僕的趕路是不行的。」
「娘說的是,」他興匆匆地道!「孩兒立刻就飛書吩咐下去。」
杜老夫人看他踏著歡然的腳步急忙進了書房,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求助地望向梅香道!「這可怎麼辦?我還以為早就沒了後患,而且看這陣子卿兒的一顆心都掛在沈明月的身上,我以為他轉移了注意力......」
梅香也著急,一老夫人,這事太蹊蹺了,不是有消息說那個陶花容當夜就懸樑了......怎麼還活著?而且又到了漠北?」
老夫人有點膽寒,「妳說,她會不會還了魂,蓄意來報仇的?」
梅杳也打了個機伶,急急忙忙安撫老夫人道!「老夫人,不會的,是人是鬼難道韋大將軍分不出嗎?一定是她那時沒死成,被陶家人帶出了京,搬到漠北去......既然如此,您儘管把心思拿穩住,制得了她一次,還制得住她第二次,她決計飛不出您的手掌心的。」
老夫人被這麼一番慰解後,也鬆了口氣,「梅香,妳說的是,再怎麼說,我總是卿兒的娘,她怎麼也翻不出我的五指山......咱們得好好想想,如果她真的嫁了進來,該變個什麼法兒將她整治整治,讓她自己知難而退。」
她的卿兒如此優秀,又是朝廷重臣,皇上心愛的大將軍......這些個平民賤女誰也別想侮辱染指了高貴的他,更何況要她將這個大將軍府的當家主母之位讓出,更是作夢。
只要她有一口氣在,絕不允許!

找到陶花容了?!
這個消息像是一個青天霹靂,震得明月整個人驚呆在當場。
她害怕的事果然發生了!
只是幸福竟是如此短暫,這場夢......醒得這麼快?
不不,可是她也是陶花容啊,明明在夢裡就是,她清清楚楚地記得,現在怎麼又會冒出個陶花容來了?
「找到花容了?真的找到了?」她癡了傻了,「那我呢?我是誰?」
她究竟是沈明月?還是陶花容?還日三縷原本就該消失在人間的幽魂,卻飄飄蕩蕩、糾糾纏纏在這個早已不屬於她的世間?

小茶氣喘吁吁地告訴明月這個傳遍府裡的大消息,原本是心急如焚,希望少夫人心裡有個底,可是看到她震嚇到失魂落魄的樣子,她又忍不住暗罵起自己的多嘴了。
「少夫人,您別嚇我呀!」小茶急急拉著她的袖子,都快哭了,「都是婢子不好,婢子多嘴......」
「不,」她終於回過神來,突然抓住了小茶,「小茶,是陶花容?妳沒聽錯,找到的真是陶花容?」
「是啊,聽說這位陶姑娘就是將軍的心上人,原本應該成為我們將軍府的夫人,可是不知怎的,將軍出征回來後她就不見了,人人說她死了,現在又找到她了,所以......」小茶很緊張,偷偷覷著她的臉色,「少夫人,怎麼辦?真正的少夫人要嫁進來了,到時候您該怎麼辦呢?」
怎麼辦?她也不知道怎麼辦啊!
明月怔忡了半晌,又猛然想起如果說,真有借屍還魂這回事,那麼住在陶花容身體裡的,該當就是沈明月啊,她不是追隨心愛的男人去了嗎?怎麼會這樣就回來了呢?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想到頭都痛了。
她好不容易願意相信,夢境中的那個女子就是她,陶花容也就是沈明月,沈明月就是陶花容,可是現在......現在一切又風雲變色了,她該相信什麼?
小茶看她揪著頭髮痛苦的模樣,嚇得小臉煞白,「少夫人,您別揪頭髮呀,婢子知道您很難過,可是犯不著這樣折磨自己的身體啊!」
「將軍......一定很高興,那我婆婆怎麼說?」她驀然抬頭,臉色蒼白若紙。
「老夫人當然也很高興啦。」小茶不解地道!「聽說她這陣子都在張羅新房的事兒,還有什麼各色聘禮和見面禮什麼的,忙得很呢!」
不可能!
她想也不想地搖頭道!「不,不可能。」
「咦?」
「她怎麼會高興呢?」她囈語般喃喃道:「她不會高興的......她對我恨之入骨......怎麼可能會高興呢?」
小茶看著少夫人像是丟了魂一樣,嘴裡唸唸有詞,慌得拚命捏她的人中,「少夫人,您醒醒啊,您怎麼了?」
她悚然驚醒,緊緊張張地握著小茶的手道!「妳可知道,陶......陶姑娘幾時會到將軍府?」
「慢則兩、三月,快就一、兩個月吧。」小茶回想著府裡人的議論。
「兩、三個月,一、兩個月......」她心房狂跳,「到時候......就可以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到時候,也就是主角登場,她這個影子退位的時候了嗎?
一想起杜少卿,她頓時心如刀割教她怎麼捨得呢?
小茶迷惑地望著她,「少夫人,您不擔心嗎?到時候將軍娶了心上人,您就更沒地位,更加受冷落了,萬一陶姑娘是個不好相處的人,存心欺負您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茫茫然地搖著頭,神情痛苦。
小茶急得跺腳,「少夫人,事到如今您還不趕緊想法子,到時給人連肉帶骨都啃了還不知道。」
「小茶,妳不明白。」她輕輕嘆息,事情比她想像中的要撲朔迷離,複雜多了。
「少夫人,我明白。」小茶認真地道!「老夫人不喜歡您,但是將軍現在對您很好很好,可是現在真正的少夫人回來了,又比您大......您將來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明月痛楚地閉上了雙眸。是啊,將來的日子怎麼過呢?
「如果......」她幽幽地道!「這個陶花容真的承認她就是陶花容,那麼就這樣吧。」
「啊?」小茶不解。
明月仰望天際,打心底深處籲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和倦意。
「那就是老天註定,我和他的情已斷,緣已了了。」
既然愛他,就成全了他吧。
只要他快樂,只要這個外表是陶花容的姑娘能夠令他快樂、幸福、滿足,那麼她這個影子,就可以功成身退,飄然遠去了。
與其要三個人糾糾纏纏、難解難分,不如她嚥下這一切,離開將軍府,離開這紛紛擾擾、癡纏難解的孽緣。
「小茶,我愛得好苦好苦。」她望向聽怔了的小茶,輕輕道!「若有來世,我願意忘了這一切,徹頭徹尾統統忘了......」
好熟悉、好熟悉的話......彷彿,她在前世也這麼說過。
她苦笑,她真的傻了、瘋了,恍惚間竟然真把自己當作是那個曾經死過一次的陶花容了。

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將軍府裡全然將她當作不存在的一縷幽魂。
少卿忘了她,老夫人也忘了她。
他再也不來了,是怕看見她嗎?還是怕愧疚?還是對於這個複雜的局面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當初是他堅持她就是花容,現在真正的花容出現,他就不知道該怎麼對她
交代了吧?
明月坐在欄杆上,癡癡望著小院。
夏去秋至,今年的秋天來得特別早,也特別涼。
披著舊時披風,明月站在葉色泛黃,蕭蕭瑟瑟的院子裡,蒼白的小臉籠罩著淡淡的輕鬱,長長的髮綰成了一個鬆鬆的髻,那只月魄玉彷彿也失去了原本的清靈剔透,黯黯然然地掛在她雪白纖瘦的頸項間。
「少夫人。」小茶捧著一盅熱茶,靜靜地站在她身畔。
她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地問!「小茶,這幾天,府裡好像很熱鬧。」
小茶眼眶紅了,怯怯地道!「呃,可能吧!」
「陶姑娘快到了。」她自顧自道。
小茶淚水奪眶而出,「少夫人......」
「妳想,我能不能偷偷見著她的面呢?」
「少夫人,再怎麼說您也是這府裡明媒正娶,大紅花轎抬進來的,您在這將軍府裡還是有一定的地位。」小茶替她打氣。
「我想的不是這個,」她籲了一口氣,一我越來越不像我自己了......話說回來,我也從來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我到底是誰,連我自己都弄不明白了。」
又來了!
小茶好害怕聽到她說這樣的話,急忙捂住她的嘴,「少夫人,您別再說了,您就是我的少夫人啊,不會弄不明白的。」
「小茶妳真好。」她淺淺一笑,溫柔地拉下小茶的手,「我沒有瘋,也沒有傻,只是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事實上,也不必去想明白。」
慢慢地把心給切碎了、斬絕了,就漸漸不會在乎,也不會感覺到痛了吧?
她現在正在學,正在試,或許有一天,她真的能夠做到七情不動、看破紅塵、勘破情關、大徹大悟吧?
是陶花容還是沈明月,又有什麼關係呢?遠離顛倒夢想,色即是空,四大皆空......人生不過是一場夢。
她盈盈地笑了。
小茶卻被她的笑容撩撥得心兒發麻,頭皮也發麻。
少夫人究竟怎麼了?

深夜小跨院
明月一襲雪白單衣,古二局地坐在院裡的一株高大黝黯樹椏上,幽然輕歌,歌聲飄忽淒涼。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啊......叵她的眸子悲悲涼涼,又像是落在好遙遠好遙遠的遠方,一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啊......」
小茶擔憂地抱著一件長披風,佇立在碧簷底下,傻傻地望著樹幹上的明月。
她好擔心好擔心少夫人,打從少夫人興匆匆地丟,臉色蒼白、衝衝跌跌地回來,就整個晚上都不說話,只是癡癡地看著匣子裡的一綹髮絲和那卷詞,她好怕少夫人哭,可是又寧願她哭一哭,別忍著,至少心情會好些吧?
一到深夜,她睡醒了看不到少夫人,聽著歌聲才尋了出來,看見少夫人淒淒楚楚地坐在樹上唱歌,唱的詞兒她也不是很明白,可是聽著聽著,卻忍不住就想掉眼淚了。
到最後,她實在忍不住了,輕輕移步向前,小聲叫道!「少夫人,晚上著實涼了,快快回房歇息吧。」
明月置若罔聞,依舊哼著歌兒,彷彿魂夢早已遠遠飄蕩至某個不知處的地方去了。
「少夫人......」小茶哭了出來,著急地道!一您千萬別這樣嚇婢子,您快回房來睡呀,萬一受了風寒該怎麼辦呢?」
明月的思緒飄浮到過去,他最愛聽她唱歌,只是每當聽到她唱起這首歌時,總是嫌它太幽怨愁涼了。
她總是愛故意唱給他聽,看他皺眉心疼又捨不得呵責她的模樣,是多麼甜美的記億呵!
她黯然地垂下長長的睫毛,心頭百轉千迴,怎麼也撕扯不清。
「想來再是不能夠了,」她幽幽望著黑黝黝的夜空,明月蒙雲黯淡,怎麼也看不見那份皎潔明亮,「有多少的愛恨情愁,早就應該隨著過去埋葬了,為什麼偏偏我還牽著念著不放?沈明月就是沈明月,是永遠也沒有辦法變成陶花容的,無論我願意不願意......這是怎麼也不能改變的事實了。」
老天爺開了她一個多大的玩笑呵。
是註定她就得愛上他,註定經歷一份原本不屬於她,卻誤放在她掌心,現在又要被殘忍奪走的愛嗎?
她還要期望什麼呢?
「老天爺,您告訴我,少卿還是少卿,可是花容已非花容,我還能怎麼辦呢?」她怔怔落淚。
蒼天無語,皓月靜寂,唯有樹下的小茶,還兀自焦心輕喚!
只是她們完全沒有發現,在拱月門底下,有一個高大無言的身影靜靜佇立許久許久,始終不忍離去。
杜少卿深邃的雙眸緊緊地鎖著枝椏上的伊人,寬闊的胸膛無法抑止地劇烈起伏著,心痛漸漸在四肢百骸蔓延開來。
他對不起她。
可是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
他唯一明白的是,花容就要回到他身邊,而明月......始終是天上那一輪遙遠的明月,註定不屬於他。
一個男人,怎能自私到生命中同時擁有一輪明月和一樹桃花?
對她們兩個誰也不公平。
「可惡,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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