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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梅子黃時雨]錦雲遮,陌上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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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29 17:55:06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想來父母兄長當晚就得到了消息,第二日一早大嫂永安公主就進了宮,說了好一會話,後來才屏退左右,問起情況。她只是無語。嫂嫂見無法問出原因,也就告退了。阮家在宮內素來有很多人。宮內的動靜,父兄就算不特意打聽,自然有很多人想方設法的要去巴結著告訴他們。這也是權力的好處。當你有勢時,自然有人要靠過來,根本無須特地的安插。倘若某一日,阮家若是失勢了的話,自然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門亭冷落車馬稀,古今皆是如此,他們又何嘗能夠例外呢?

  第三日母親也進宮了,想來是以為姑嫂間終究隔了一層,所以才沒有說出實情。可無論阮夫人怎麼問,無雙只是不說話,將頭埋在母親懷裡,好久才道:「娘親,是女兒不好。只希望父兄能不受牽連。」

  阮母摸著女兒順滑的頭髮,輕聲道:「父母兄長不求長富貴,只求你平安。」阮無雙的淚緩緩的滑落下來,一切皆由命,半點不由人。她所做的事情,就算是普通夫婿也是無法原諒的,更何況是天地間最尊貴的他呢?他若是對自己有一絲的在意,就絕對無法容忍。她的心中一陣的酸楚湧上,直入鼻尖。可他就算是對自己沒有半絲的在意,也是決計不能容忍的------酸楚似乎更甚了!她與他已經真的到了絕路了,已經無路可走了-------

  歲月就在日昇月落間流走。一段時日之後,後宮中人都知道皇后雖然只被禁足,卻形如打入冷宮。皇帝自她禁足之日起,就再也沒有踏入昭陽殿半步。而四妃子中,澄碧宮的尹妃日漸得寵。雖沒有到冠絕後宮的地步,但比起其餘三個妃子,皇帝寵幸的時候明顯到多得多。

  澄碧宮的旁晚時分,尹妃沐浴,身邊是心腹侍女冬燕和冬鵑。沐浴房內的鎏金爐燃著茉莉的香草,香氣隨著煙霧裊裊的飄散開來。

  冬燕用玉勺子,一邊將水澆在主子身上,一邊讚歎主子一身的白嫩肌膚:「主子一身冰肌玉骨,怪不得皇上天天來咱們澄碧宮呢!」冬鵑亦連連點頭:「主子現在是後宮第一人,奴婢等人出去,別的宮殿哪個不是禮讓三分啊!」

  尹水雅嬌媚的笑了笑,聞著淡雅的茉莉香味,很是受用。皇上就是愛這個味道,她若是換了其他的香料,他一聞就聞得出來,雖然不會多說什麼,但眉頭微皺,她就知道了。

  冬燕繼續在旁邊道:「皇上還教主子下棋呢?一下就幾個時辰。若不是皇上愛極了娘娘,哪有那個工夫教主子呀?」尹水雅越發笑的嬌艷了起來。冬燕說的的確有道理。皇上總愛跟她下棋。但她卻不會,他卻能耐著性子教她。往往一教就好幾個時辰。聽說絳雲宮和蘭林宮的顏妃和柳妃都會下棋,皇上卻從不與她們下。或許從這一點看,她在皇上心目中的位子是有些特殊的。可-----

  她微微歎了口氣。可她總是隱隱的覺得,皇上就算把她擁在懷裡,卻彷彿不在她身邊一樣。他看著她出神,卻彷彿只是穿透她的身體,眼光停留在遠處----

  冬鵑笑著道:「宮內不是在新建三層的樓閣嗎?奴才們私下都說,那就是皇上建了給主子您住的。」那樓閣位於昭陽殿東面,距離十分接近昭陽殿和皇帝所居住的承乾殿。其實後宮有後宮極嚴的規矩,宮內中心位置的宮殿向來只有皇帝和皇后能享用。其餘各宮只是分別圍繞著中心宮殿建造的。妃子們平素若能進承乾殿侍奉一晚,便已覺得十分的榮耀了。更不用說住在離昭陽和承乾殿如此之近的宮殿樓閣了。

  尹水雅抬了抬眼,玉指點了點冬鵑的額頭,嬌笑如花:「小蹄子,這是誰說的啊?」冬鵑笑著回道:「宮內的娘娘們都各有宮殿。皇上納的妃子又不多,不是還有好幾個殿不是空著嗎?那新建的樓閣是給誰住的啊?現在整個後宮都知道,皇上最寵咱們主子了。不給主子住,給誰住啊?」

  皇上會不會要新納妃子呢?尹水雅低頭思忖。但隨即搖了搖頭,若是要充裕後宮,並非是件小事情,朝中和後宮必有所聞。如今一絲風聲也沒有,估計不大可能。她輕搖了一下頭。望著迷夢的水氣,微微歎了口氣。豐神俊朗的他,就算不是貴為皇帝,也自當有很多女子傾心---------

  阮無雙抱著孩子,輕聲細語的哄他睡覺。自她被禁足後,她最怕他對孩子下手。相信沒有一個男人能大方到養育不是自己骨血的孩子。最開始幾天,她幾乎不能入眠,每天睜眼看著孩子。千錯萬錯,都只是她的錯而已。她太任性了,以為可以瞞過去的----

  所有給孩子用的食物,她都要小心翼翼的用銀針試過。如此提心吊膽的過了一天又一天。心裡頭明明是清楚的,若他真的狠心要將孩子除去,她又有什麼法子呢?很多個夜裡,就這麼害怕的,顫抖的抱著孩子。

  後來,他命人將孩子抱走,她當場險些暈了過去。石全一攙扶著她勸道:「皇后娘娘,皇上只是想見見太子而已。父子連心,皇上想太子想的緊------」石全一雖是皇帝的心腹,但這件事情他卻也是不知。事情揭穿當日正好不是他當值,但就算他當值,皇上也屏退了左右。而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孫奶娘已經自殺了,蘇全鴻為了項上人頭是絕不會再多一句嘴的。可就算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他能不能容忍又是另外一番事情。

  好在半個時辰左右,他就命人將孩子送了回來。她提在嗓子眼裡的心總算是落了下來。可又有些不明白為什麼?或許是為掩人耳目吧!再怎麼說,孩子也是他名義上的兒子,是百里皇朝的長子嫡孫。就算她這個做母后的在世人眼裡犯了再大的錯,但卻絲毫動搖不了孩子的地位。所以他也需要做做戲,演給世人看。若非如此,朝廷,宮中就會議論紛紛。

  但卻也讓她微微放了心,至少他願意做戲。這樣的話,他應該不會在短時間內對孩子下手了。

  她緩緩地在妝台前做了下來,台上六曲型的巨大銅鏡裡那張臉,眉依舊是眉,眼依舊是眼,可眉眼間只是落寞。或許還是如花的年華,但對於她來說,卻是春光已老,佳期如夢了-----她已經永遠不能再靜靜的站在他身邊了,他的一切都已經與她無關了-----過往的一切,只要略略想起,就有一種刻骨的痛-----

  蘭林宮是整個皇宮最為清幽的地方,花草扶疏,綠木成林,因此而得名。

  柳嵐靠在錦榻上休息,身旁的侍女在輕搖錦扇。因極靜,依稀可以聽到外頭走廊上侍女的腳步聲。她半瞇著眼。只聽侍女走到跟前,極輕的道:「主子,小陸子來了。」柳嵐微微睜開了眼:「讓他進來。」侍女應了一聲,吩咐了下去。

  小陸子乃內侍總管石全一的手下,在承乾殿裡聽差。看來今天是有事情,所以特地過來了。小陸子是個機靈人,一進來,忙已經跪下請安了:「柳妃娘娘吉祥!」柳嵐扶著侍女的手坐了起來,纖手微擺:「來啊,賜坐!」小陸子道:「謝柳妃娘娘。」坐了下來,忙湊近了柳妃道:「上次娘娘問起的紫一閣的事情,奴才這幾日聽到一些風聲,特地來轉告娘娘。」

  柳嵐頗感興趣,抬了眼道:「什麼風聲?」因皇后禁足後這一年多的時間裡,後宮內尹妃日益得寵,勢力在宮內扶搖直上。若這個新落成的紫一閣皇上又賜她居住的話,對其餘三人來說更是雪上加霜。小陸子輕聲道:「奴才今兒個聽石總管吩咐了幾人,讓他們去皇上以前住的府邸搬一些東西,說要按那府邸的佈置擺設。這麼一來,這紫一閣定是皇上自己居住了。娘娘說呢?」

  柳嵐沉吟了一下,微微笑了出來:「來人哪,賞小陸子一錠金子。」自舉行弱冠禮後到皇上登基的那段時間,皇上是一直居住在宮外的王府的。自皇上登基後,那府邸便一直空著。如今讓侍從們去搬一些以往的擺設,也是有可能的。畢竟住了十來年了,這麼久了,有些東西多少有了點感情。那紫一閣只要不賞賜給其餘三人,特別是尹妃就好了。

  小陸子聽聞,忙笑逐言開的跪了下來:「謝謝柳妃娘娘。」抬了頭又想起一事情:「聽石總管還說,這紫一閣西邊的長信殿,日後便是給太子住的。」

  柳嵐點了點頭,不甚在意。皇后失寵後,太子卻沒有遷出昭陽殿,這一年多來就一直與皇后居住。然而皇上並未因太子的關係進出過昭陽殿,只是不定期的讓人將太子抱去承乾殿。自她們四人入宮至今,就算得寵如尹妃,都未能為皇上誕下一男半女。這太子的位子目前還是穩固如山啊。或許也是有這方面的原因,阮無雙才依舊保著皇后的位置。關於皇后為何會被禁足,宮內眾人至今仍是不解。但父親大人說了,或許皇后根本沒有任何地方惹皇上生氣,只是有些人和物的存在不過是為了得到心中所想要的,得到了,那麼這些人和物的價值也就消失了。

  皇后的家族在百里皇朝開朝後也算數一數二的大家族了,到了已故的阮太后的手裡更是到了頂峰,阮無雙的兩位兄長又是駙馬又身居要職,阮父又貴為宰相。但阮家向來家教嚴謹,並不在朝臣中拉幫結派,也不恃寵而驕,胡作非為。所以朝中眾臣包括自己的父親柳侍郎在內,對阮家還是頗為敬重的。眾人心中也明白如鏡,若不是當今的皇上當年娶了阮無雙,否則今日龍椅寶座上的人,還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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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29 17:55:22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午後,天空裡頭看不到一絲的藍色,只見暗灰色的鉛雲大片大片的在天邊徘徊,沉沉重重的壓過來。

  百里皓哲把玩著手裡的碧玉簪子。這是剛剛進貢來的珍品,玉色深邃,觸手溫潤,更難得的是簪子上的蝴蝶雕的栩栩如生,這樣望去彷彿要從手中展翅飛去。她素來不喜歡花式複雜的飛步搖,以往無論在王府還是在宮裡,只要在她的小天地裡,她就喜歡將頭髮輕挽,斜斜的插上一隻玉簪。

  把玩了好一會,才抬了頭喚了聲:「石全一。」石全一候在殿外,一聽皇帝的聲音,忙進了來,躬著身道:「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好一會兒,卻見皇帝不發一聲。石全一微微抬了頭,只見他正望著手中的物件怔忪出神。石全一盯了物件細瞧了一會,發覺是根簪子。這才想起,昨日禮部呈上了一批各地進貢的物什,其中珠寶首飾一塊就有這麼件簪子。他也只瞧見了一眼,但簪子上的那只碧玉蝴蝶做的跟真的似的,也就留下了印象。

  忽地猛然想到一事情,這一年多來,禮物所呈的各種物件中,皇上似乎特別喜歡碧玉翡翠。每次呈上的物品中往往要留下幾件。可留著的,也沒有見賞賜給哪個嬪妃。

  他正思量間,只聽皇帝的聲音傳了過來:「傳朕的口諭------」他頓了頓,指尖摸了摸簪子,溫潤滑膩,不堪留手,彷彿她的肌膚----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肌膚帶著微微的溫----石全一聽他的語氣,彷彿還不大確定。正琢磨著是否要接話。一會兒皇帝的聲音才又響起道:「傳朕的口諭,即日起將太子的住所遷到長信殿。」

  石全一應了聲道:「奴才遵命!」還未出殿門,幾乎就可以想像皇后娘娘的反應了。心裡有幾分同情,在宮裡皇上不寵幸,已經是最大的懲罰了。現在還要將皇后的天倫之樂奪掉----石全一跟宮內眾人一樣,也一直揣測皇后到底犯了何事?但就算他如此的接近皇上,也尋不到什麼蛛絲馬跡。皇后向來端莊賢惠,人又長的清雅動人。據他以往一直以來的觀察,皇上是在意皇后的,一般小事決計不會如此的----石全一隻不敢往深處細想。

  昭陽殿的花園,繁花如錦。墨竹正推著鞦韆逗太子玩耍,遠遠就瞧進石全一領著人過來。自皇后被禁足後的這段時間,已少有人進出昭陽殿了。以往來昭陽殿奉承的那些人大半早作鳥獸散了,她們以往雖不甚在意,但如此的涼薄,卻還是多少有些心寒的。不過這個石總管卻還是極少數不間斷來給小姐請安的人。某一日曾跟小姐說起,小姐只淡淡的說了一句:「石總管能在宮裡爬到如此地位,你們以為呢?不過也算是個有心之人了。」但今日似乎跟往日有些不同,後面跟著的人太多了些。

  石全一宣了皇上的口諭。一抬頭只見皇后臉色蒼白如紙,幾乎不能站穩。

  阮無雙扶著墨蘭,雙腳軟如棉,一絲力氣也沒有。他要將子信遷往長信殿-----不!不!他不會是要對子信做什麼手腳吧。她拚命搖著頭。石全一低下頭,有些惻然的道:「皇后娘娘,太子也已經三歲多了。按皇家規矩,太子也到了上書房的年紀了。」

  她還是搖著頭,眼睜睜地看著石全一身後的侍女從奶媽手裡接過子信,向她行了行禮,欠身告退而出。子信還小,自然不懂得發生了何事,趴在侍女的肩膀上,露出圓圓的眼睛,軟軟的看著她。走了好幾步,彷彿發覺不對勁般,開始掙扎:「娘---」侍女一轉身,子信的臉就不見了,消失在了門口,彷彿連同她的心也要消失了--------只聽見他哇哇的哭聲傳來:「娘---娘—我要娘---」宮中規矩要喊她母后的,但她一直覺得過於生疏。從呱呱學語開始,就教他喊「娘」。可如今這一聲聲的娘親,彷彿像是刀子一般,生生的割在心上-----她捂著胸口靠在墨蘭的身上,幾乎不能喘氣。

  石全一躬身行了禮,準備退出殿外。走了幾步,微微抬了頭,只見皇后的臉隱在月牙色的袖子裡,袖口繡著銀絲的芙蓉,精緻萬分。眼光微微朝上,卻見皇后如雲的髮髻邊只斜斜的插著一根翡翠玉簪,被烏黑的髮絲一襯托,越發顯得玲瓏剔透了。

  紫一閣的三樓,頗為獨特。窗戶四面皆可打開。皇帝一個人站在窗前,默默望著遠處出神。晚膳時下過一場雨,本來頗有涼意。此時已過二更,寒意四起。石全一微微抬頭瞧了好幾次,只見皇帝的臉色似乎頗為陰沉,一直不敢上前打擾。此時,也不得不上前幾步,躬身道:「皇上,該安寢了。」

  皇帝動也未動。石全一站在那裡,動也不敢動,低頭思忖著自己到底忽略了什麼事情。這段日子朝廷裡相當太平,而後宮也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啊。正思慮間,卻見皇帝轉過了身,他忙向候著的侍女們打了一個眼色。侍女們依次向前,替皇帝更衣。

  石全一這才舒了口氣,上前幾步準備關窗。因處在三樓,且位於宮內中心略偏東的位置,一眼望去,大半的宮中殿閣盡收眼底。此時雖是晚上,但各殿各宮的燈火一目瞭然,而最先入眼的便是昭陽殿-------他猛然一凜。皇帝自紫一閣建成後,命他派人去王府取了很多物件過來。其中王府的寢房的物件幾乎原封不動的搬到了紫一閣的三樓。他起初以為皇帝是念舊,畢竟從十八歲封王后,就賜了王府。這麼多年的光景,很多用過的東西多少有些不捨。

  他一直以為皇帝住在上面是為了欣賞整個宮內的美景,圖個新鮮而已。畢竟每個皇帝都各自有自己的喜好。他跟在皇帝身邊這幾年,只覺得皇帝似乎對什麼都淡淡的,連女色也是如此。難得前年下旨要建這麼一個樓閣。可他一直沒有多加在意的是,住進去到如今,皇帝開的一直是西窗,而位置---------位置是直對著皇后的昭陽殿。

  皇帝明明是在意皇后的。否則的話,何需要如此大費周折啊?想著前幾日玉簪子的事情,現在也一併了然了。按以往規矩,呈上的進貢都是皇后娘娘第一個挑選的,選剩下的,皇帝視情況賞賜一些給其他四個妃子,餘下的再充入國庫。皇帝日理萬機,竟然會留意到皇后喜歡玉簪。且每次都將進貢來的珍品留在身邊-----這分明是喜歡到骨子裡頭的表現。可為何還要將皇后軟禁在昭陽殿,卻再也沒有踏足呢?

  墨蘭和墨竹端了晚膳進來,雖然知道小姐定未睡著,但腳步依然放得極輕。只見房內擺著的精緻細點無一絲動過的痕跡。小姐側臥在錦榻裡,閉著眼睛,似乎睡著。屋外已經夜色四起了,墨蘭輕巧的鎏金八方燭台上的紅燭點燃。光線劃破了房內的暗色,裊裊的升起了青煙。

  墨竹端著盤子,輕聲央求道:「小姐,您多少吃一點吧。」小姐這幾日幾乎什麼也沒有吃過。只見阮無雙動也未動。墨蘭也走了過來,勸道:「小姐,太子只是搬到長信殿住而已。而且長信殿離這裡很近,每天還是會過來請安。您還是每天可以看到他。」話雖然如此,可她還是像被抽了主心骨似的-----

  墨蘭低聲的道:「小姐,長信殿離這裡近。若小姐想每天看到太子,陪在太子身邊,還是有辦法可想的-----」阮無雙猛的睜開了眼睛,看著墨蘭,等她說下去。「奴婢打聽過了,負責看守長信殿的侍衛長是林小書。太后娘娘在的時候,這個林小書當年是看管慈寧殿的侍衛,木姑姑肯定很熟----讓木姑姑去通融通融,想想辦法-----」

  木清自太后故去後,就被阮無雙召回了昭陽殿,名義上是負責調教侍女們的飲食起居,但實際上自太后西去後,木清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整日頌經念佛。阮無雙亦把她當半個長輩,原先想遣她出宮的,可木清不同意。說已經在宮內住了大半輩子了,出去也不知道幹什麼,寧願老死宮中。阮無雙也就同意了,特撥了一個侍女給她。可不知道為何,木清的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了,這些日子更是纏綿病榻。

  此時墨蘭提起,彷彿在暗夜裡點了盞明燈似的。聽墨蘭墨竹說過,長信殿離昭陽殿不過短短幾步,且有長廊直通那裡。只是,他不讓她出這昭陽殿----想到他,似乎連呼吸都痛了--------已經快兩年了,七百多個日日夜夜了----只要一想到他,心總是酸痛難當------每當夜深人靜時,這痛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襲來,讓人猝不及防-------

  墨蘭提了一個紅漆籃子,笑吟吟的與昭陽殿的守衛打招呼:「今兒個輪到你執勤啊?」那守衛在這裡守了快一年多了,與墨蘭等人也熟悉了,笑著回道:「原來是墨蘭姑娘啊,這是要上哪兒啊?」墨蘭笑道:「奉了娘娘的命令,給太子送些點心。」說著,朝後頭的墨竹道:「取一些點心來請眾位大哥吃。」墨竹應了一聲。那幾個守衛笑著道謝:「墨蘭姑娘有心了。多謝。」

  在眾人的道謝聲中,墨蘭領了一個侍女往長信殿而去。因此時正值正午時分,各宮主子午膳後大都要休息一下,所以御花園人影稀少。而從昭陽殿到長信殿這段路更是一個人也沒有。

  太子此時早已經下了書房用過了午膳,正在臨摹字帖。只有一侍從隨身侍侯。見了墨蘭進來,微微一笑,躬身退出了殿外。只見太子已從座位上爬了下來,朝墨蘭身後的侍女跑了過去:「娘-------」

  阮無雙蹲下了身子,接著飛撲而來的身子,輕聲道:「小聲點。」子信緊緊的抱著她,懂事的將聲音放低:「是,不能讓他們聽到。」將孩子軟軟的身子抱了起來,問道:「今天師傅都教了些什麼?」子信回道:「教了三字經。」

  阮無雙問了些課業的事情,見到了平時午睡的時辰了,便將他抱到後面的寢房。哄了好一會才,只見他還是精神奕奕的。裝作生氣的樣子道:「怎麼還不睡,再不睡覺娘要走了哦?」孩子一聽,忙扯住她的衣袖:「娘,我乖,我這就睡。」這才閉了眼睛。可一會兒又睜開了眼,圓圓的小眼睛看著她:「娘,你陪我睡覺覺好嗎?你好久沒有陪我睡覺覺了-------」軟軟的眼神帶著企求----她猶豫的看了一下門口,有些擔心會被識破------

  她心疼的看著孩子,點了點頭:「好。娘陪你睡,那你快閉眼睛。」墨蘭守在門外,有什麼動靜馬上會進來,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的。

  躺在孩子邊上,他似乎很有安全的感覺,呼吸很快均勻了起來,一會兒便睡著了。就這麼望著孩子天真無邪的睡容,她的眼皮亦慢慢重了起來------似乎忙上要睡著了,只聽墨蘭的聲音輕卻急的傳了過來:「小姐----小姐---皇上來了---」

  她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忙起身。現在應該是他午睡時辰。所以她每日才會挑這個最安全的時間過來。但今天-----環顧了一下房間,這間寢房位於整個長信殿的最後面,並無什麼可藏身之處。現在惟有希望皇帝還在來長信殿的路上-----可墨蘭的話打破了她的幻想:「小姐-----皇上已經進了前殿了-------」那就說明已經退無可退了----

  還在思慮間,只聽得房門外已經傳來了腳步聲。有人已經將門推開了,看來已經避無可避了--------她忙使了個顏色給墨蘭,按宮規跪了下來。那人的腳步似乎停頓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慢慢的走了過來。

  可不知道為什麼,他才走短短的那麼幾步路,她卻覺得已經有一輩子那麼長的錯覺了。她低著頭,眸光的範圍只有那麼小小的一塊地方,只見他杏黃的龍袍下擺微微的從她身邊拂過,靴子上的五爪金龍隨著他很緩慢很緩慢的腳步,漸漸的在游動----這個場景是這麼的熟悉,熟悉的能輕易的惹起心口那熟悉的痛----一切彷彿還發生在眼前般栩栩如生-----當日是他與她大婚,她也是如此,低著頭,唯一能看到的,只是他的靴子---

  他停在了她面前---她低著頭,學著侍女們的姿勢,一動也不敢動。一切彷彿都停下來,靜止了一般。似乎過了很久很久,久的她幾乎以為自己是石像了。他才移動了腳步,聲音從頭頂傳了過來,熟悉又彷彿是陌生的:「太子睡了多久了?」墨蘭頭伏在地上回道:「回皇上,剛剛才睡著。」

  皇帝沒有再說話,墨蘭心裡像是有個鼓在敲打,忽上忽下。好一會兒,皇帝才道:「起身吧。」兩人這才起來。墨蘭偷偷抬了一下頭,只見皇帝的眼光正落在榻邊的幾小碟點心上。點心小巧精緻,色澤很是誘人。

  皇帝揀起了一個,細細的瞧了一會兒,道:「這倒是用了心思了。怎麼沒有呈上來過?」候著的石全一這才道:「回皇上,奴才這就派人問問。」墨蘭低著頭,只想著怎麼帶著小姐退出去,此時聽皇帝問起,便回道:「回稟皇上,這個是皇后娘娘親手做。奴婢這就讓人送過來。」

  皇帝沒有說話,石全一估摸著皇帝的心思,朝墨蘭使了個顏色。墨蘭懂得他的意思是等會兒派人送到承乾殿。正準備行禮退去,皇帝的聲音淡淡的傳來:「不必了。」阮無雙不自覺的捏緊了手,心卻沉入了井底。

  墨蘭行禮道:「是。奴才告退。」兩人低著頭,躬身退去。石全一眸光掃到了墨蘭身後那個侍女的身影,忽然覺得有幾分眼熟。腦中一個影子閃過,他不由的一驚。轉頭偷瞧了皇帝一眼,只見他正朝著那身影的方向怔怔出神。

  皇帝分明是已經瞧出來了。可為何裝作不知呢?正思慮間,只聽外頭一陣的嘈雜聲。抬頭只見皇帝微微皺了皺眉頭。石全一忙退到房門口,低聲道:「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在這裡吵鬧?」只見手下的小李子已小跑步的趕了過來,湊到他耳邊道:「石公公,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兩個丫頭將尹妃娘娘的點心撞翻了。尹妃娘娘正生著氣,說要重罰呢。」

  石全一皺著眉頭道:「去跟尹妃娘娘說一聲,就說太子正睡著呢。皇上也在,若是吵醒了------」說話間忽然想到墨蘭和那個人才走不久,不會這麼巧吧!忙抓住小李子的手,問道:「不會是方才剛出去的墨蘭她們吧?」小李子回道:「不正是她們!」

  石全一心裡咯登了一下,忙道:「快隨我去看看。」這時,皇帝的聲音傳了過來:「什麼事情?」石全一道:「奴才-----奴才去看一下,再來回主子。」皇帝不說話,似乎是同意了。石全一這才快步出了殿門。

  尹妃正板著臉,而身邊的貼身侍女冬燕正在罵人:「真是不長眼睛的東西。你們可知道這可是尹妃娘娘親手熬製的,要送去給皇上補身的。」墨蘭已跪了下來,不停的認錯道:「是,是奴才的錯。請尹妃娘娘責罰我一人。」

  冬燕道:「你們兩個都脫不了關係。來人哪-----給我掌嘴!」邊上的兩個太監應聲道:「是。」拎起手朝兩人低垂的臉甩了上去,墨蘭拚命的推開阮無雙身邊的太監,但哪裡抵得過太監的力氣------石全一遠遠的瞧見,忙喝道:「給我住手。」只聽「啪」的一聲,那人臉上已經著了一掌。

  石全一大聲道:「住手。」那兩個太監一看是石公公,這才停了手。石全一看了看地上的一灘東西,轉頭瞧了那人一眼,只見她還依舊低著頭。心裡知道,她也是怕別人發現身份,作了侍女的裝扮,且一直低著頭。所以尹妃定是未發現她的身份,否則就算借了膽子,這一巴掌也不敢甩上去的。

  可現在也沒有法子說穿。皇后違背聖意,私自出殿,是大罪。方才在長信殿,皇帝明明是知道的,可也裝作不知。那麼他也絕不可拆穿。行了禮,只得跟尹妃道:「請娘娘看在奴才份上饒了這兩個奴才吧。」

  尹水雅向來就想著籠絡石全一,這時正好賣他一個人情,笑著道:「既然石公公這麼說了,那就算了。」石全一道:「謝謝尹妃娘娘。」尹水雅璀璨一笑,問道:「皇上可在長信殿,領我前去。」石全一回道:「是。」

  到了殿門口,只見小李子出來伸手攔了正準備進殿的尹水雅,道:「皇上現在任何人都不見。請尹妃娘娘回宮吧。」尹水雅看了他一眼,抬了下巴,指使道:「幫我稟告!」小李子看著正前方,動也未動道:「皇上說了什麼人也不見。」

  尹水雅轉身朝石全一道:「請石公公幫忙向皇上稟告一聲,就說水雅來了。」石全一見小李子的樣子,就知道皇帝不想見尹妃。但還是朝尹妃應聲道:「是,奴才這就去稟告。」

  皇帝正站在西窗邊上,石全一遠遠的行禮稟報:「皇上,尹妃娘娘來了。」皇帝冷冷的聲音傳來:「朕不是說了,什麼人也不見!」語氣極冷,似乎火到了極點。石全微微一抬頭,只見西窗外頭的御花園景色如畫。方才尹妃等人所處的位置一目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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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29 17:55:37 |只看該作者
第22章

  因是秋末,未申交接之時,日色已漸薄,斜斜的灑下來,微微餘熱。柳嵐與唐巧嫣正在蘭林宮的湖心亭裡賞魚。柳嵐之父柳侍郎與唐巧嫣之父唐翰林是同年進士,素有往來。兩人雖說不上是青梅竹馬,倒也是自小相識。自入宮後,兩人相對其餘二妃,自然要親近些,走動也相對頻繁。

  唐巧嫣捏碎了一塊藕粉蜜糖糕,撒在了波光粼粼的池子裡,只見各色的錦鯉游弋而來,爭相搶食。柳嵐端著白玉茶盞,淺飲了一口。眼光停留在了唐巧嫣的纖手上:「妹子手上的這個黃金九絲鐲子做工倒極精緻的。」唐巧嫣微微一笑,轉頭道:「不過是別人家挑剩的。有什麼精緻可言啊?」

  此話一出,柳嵐已經會意,估計就是這幾日皇帝的賞賜。四妃子中,現在尹妃最得聖上歡心,每一季禮部的貢品中,皇上都是第一個賞賜給尹妃的。後宮中人,對這些最最上心了。此時從唐巧然笑意盈盈的嘴裡,還是可以聽出幾絲的酸意。

  柳嵐身邊的貼身侍女如夜腳步急促的走了過來,喚道:「娘娘-----」似乎有事情頗為急著想稟告。柳嵐微微朝茶盞吹了口氣,責道:「急什麼,沒瞧見唐妃娘娘在啊。」抬頭朝唐巧嫣笑道:「奴才們不懂禮數,讓妹妹見笑了。」

  如夜朝唐妃行過了禮,這才道:「娘娘,方才從澄碧宮傳出的消息,皇上下旨讓尹妃娘娘遷居上水宮。」柳嵐的手只覺一燙,茶盞裡的熱茶已經晃到了手上。而唐巧嫣的正塊藕粉蜜糖糕「撲通」一聲,一整塊的掉到了池子裡。兩人相視一眼,雙方眼裡俱是驚訝之情,忙道:「為什麼?」

  上水宮位置緊臨冷宮,偏僻而長年沒有人居住。這一道聖旨一下,擺明了尹妃已經失寵。可宮內之前並無半絲風聲,才幾日之前,皇帝還賞賜了很多東西給尹妃。所以兩人一聽到此消息,皆覺震驚。

  如夜回道:「尹妃也不知道是犯了何事,正在宮內啼哭,說是要見皇上。」柳嵐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宮內成也因一人,敗也因一人,尹妃自然是得罪皇上了。卻又不由的歎了一口氣,人人皆說女人心,海底針。可皇帝的心呢,怕是比海底針還要細上千倍萬倍的。

  昭陽殿雖不關心宮內其他幾位娘娘們的事情,但這個變化到了傍晚時分,也傳到了眾人的耳中。墨竹一邊侍侯阮無雙更衣,一邊解氣的道:「總算明白了什麼叫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還算便宜她了,竟敢打小姐一巴掌?我們小姐是誰,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個罪。奴婢巴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阮無雙輕笑了出來:「真看不出來,我們墨竹的心真的是墨做的,就是黑。」墨竹沒好氣的道:「小姐,這個時候你還笑得出來,幫那個人說話-----」阮無雙靜默了一下,輕聲道:「她應該不知道是我的,對她來說只是打了一個下人而已。」

  一名侍女進來稟報道:「皇后娘娘,木清姑姑求見。」阮無雙抬頭看了墨竹一眼,有些意外。木清的身體最近一直很差,怎麼會這麼晚到昭陽殿呢?墨竹放下了手中的衣物,迎了出去。

  木清的身子本來頗為豐腴,但一年多的日子下來,已經消瘦的只剩下骨頭了。見了阮無雙,扶著墨竹就要跪下來。只聽阮無雙道:「木姑姑,你就不要多禮了。快坐吧。」木清躬身道:「謝謝皇后娘娘。」

  阮無雙瞧她的臉色暗黃如臘,看來依舊不見好轉,反而有加重,關切的道:「前段日子,御醫開了藥方,可有照著吃?」木清道:「一直吃著呢。謝謝娘娘關心。」

  說了一會兒話,阮無雙看她的表情似乎有話要說,心下有幾分的明白,有些話木姑姑不想當著墨竹說。便吩咐道:「你先下去吧。不用侍侯了。」見了她退了出去,阮無雙這才開口道:「木姑姑,有什麼事情就直說吧。」

  木清看著她,阮無雙隨意的披散著如雲的長髮,雅致的小臉越發顯得清瘦了,忽然歎了口氣道:「皇后娘娘,木清雖然身為下人,也是從小看著您長大的。有些事情奴婢一直想說,可-------」阮無雙道:「木姑姑今天定是下了決心要告訴我了,所以才來的,不是嗎?」

  木清點了點頭,轉頭瞧著鎏金台的燭光,溫潤而遙遠:「當年太后娘娘嫁給先帝,外人只知道是高宗皇帝指的婚,卻不知道太后娘娘當然根本是極愛先帝的。可一進府邸才知道,先帝早有了姬妾。其實這在皇子中也是極為正常的---哪個皇子不是這樣子的呢?」阮無雙淡淡地苦笑了出來。他或許是個例外,也或許是在她進府之前,已經將姬妾遣出府邸了-----

  「可太后娘娘向來心高氣傲,一開始並不懂得隱忍,偶爾先帝去寵幸姬妾,便會吃醋,與先帝吵鬧。可越是吵,先帝就越發不理她,冷淡她。一直到了後來,太后娘娘才發覺先帝並非是愛她才求高宗皇帝指婚的,而是為了借助阮家的勢力----先帝愛的是一個姓歐的妾室---」正說話間,墨竹掀了簾子進來,打斷了木姑姑的話。

  墨竹道:「小姐,有一個內侍求見。」阮無雙有些訝異的抬了頭:「是誰?」墨竹回道:「奴婢並不認識他,本來要打發他走的。可他說是奉皇上口諭過來的。」

  一個內侍正站在外殿,他的臉隱在明暗不一的紗幕角落裡,見了阮無雙,這才將整個身子移出了陰影裡。阮無雙渾身一震,這張臉她永遠不可能再忘記。

  她冷冷地站在那裡,朝墨竹吩咐道:「你先下去休息吧。」她一直想弄個明白,他當然到底是受了誰的指示?

  他朝她走了過來,繞著她的周圍走了一圈,眼裡似乎極為不解:「阮無雙,我一直不明白,你身上到底有什麼,能這麼迷惑皓哲?」她一驚,他竟然膽大到敢直呼他的名字。但腦中卻像是抓住了一些事情,身子一個激靈,似乎有蓋子正要掀開,有什麼東西就要釋放出來了。

  那人看著她,冷笑著道:「我想你一直以來都很想知道那個夜晚的人是誰吧?」她站在那裡,動彈不得。有些東西忽之欲出!但她卻有種想逃的衝動。她搖著頭!不,不會是那樣的-----就算他將她一輩子禁足在殿裡,她也心甘如飴。這樣的話,過往的一切,他對她,至少還是有幾分是真的----他只是受不了她的不貞而已!

  那人一動不動的盯著她,彷彿是看著飢餓中的獵物:「我今天就告訴你吧,當年太掖湖邊留霞樓裡的人便是當今的皇上,你的夫君。」明明已經猜到了,可真真切切的從他的口中證實了,她只覺得從裡到外渾身的冷,從裡到外渾身的疼,幾乎站不住腳了。她曾經一直以為的東西,原來都是空的,都是假的,一直都是。

  那人卻笑了。她只見他嘴巴上揚著,很是興奮,臉上的肉不停的顫動。他的笑聲應該很大吧,可她為什麼什麼也聽不見呢?死命死命的掐著自己的手心,可竟然沒有什麼知覺,原來痛到了極致竟然會沒有感覺,只是麻木而已。她慢慢,慢慢地退著,一直退到了有什麼東西擋住了她的背,無法再退為止。

  她什麼也無法做,只是搖著頭,大口的吸著氣。彷彿不這樣的話,她就要無法呼吸了。過了好久好久,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問道:「為什麼是我?」那聲音飄渺而陌生,怎麼會是她的呢?

  那人走了過來,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為什麼是你?當然是你,只能是你!因為你是阮家的女兒!」他的聲音越來越冷。她想看他,但眼神卻飄忽著,一點也瞧不清。

  他放開了她,轉過頭看著牡丹花格的窗子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一個血淋淋的故事。皓哲的母親叫憐英,生在一個山青水秀的小村莊裡。可有一年大旱,顆粒不收。村裡的人就出來逃荒了,我跟她是一起出來的。到了京城,她先找到了活幹,竟然幸運的進入了當時的太子府邸做婢女。她很是開心,太子府邸的工錢很高,她可以寄回去接濟家裡人。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太子妃竟然看中了她,把她帶到了身邊。她更是開心,跟我說她竟然會有幸伺候日後的皇后娘娘,真是天大的福氣。可是--------可是我們當時都沒有想到,這是她噩夢的開始------」

  他轉頭,惡狠狠的道:「是你姑姑阮玉瑾設計的。因為憐英長得很像先帝的死去的寵妾。如果她一直做最下等的婢女的話,先帝根本不可能看到她。可她被阮玉瑾收到了身邊,太子看到了自然不可能放過了。憐英沒有法子,只好做了先帝的妾室。可阮玉瑾見她在先帝那裡很是得寵,又產下了兒子,怕日後蓋過她。所以不肯放過她,在她產下皓哲幾天後,就讓木清在她的湯藥裡下了毒,活活的將她給毒死了-------」

  她靠在了那裡,緩緩閉上了眼睛,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帶著這麼多的恨,要的不只是江山,還要他們阮家人的命。所以是她,所以只能是她!

  真相是如此的傷人!她寧願不知。可她今天知道了,應該是到了他想了斷的時候了。

  那人笑著看著她,彷彿在欣賞她的痛苦:「阮無雙,被人利用很痛苦吧。從一開始,皓哲就設計好的。他不先奪了你的身子,你如何能答應這們婚事。可令我奇怪的是,皓哲還沒有表明是他奪了你的身子,你怎麼就已經答應了呢?不過,這並不妨礙我們的計劃。娶到了你,就等於得到了阮玉瑾的幫助。雖然我恨她入骨,但沒有辦法,那個時候不得不借助她的勢力。果然不出我們所料,在阮玉瑾的幫助下,皓哲很快得到他所想要的了。那麼接下來,阮玉瑾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她猛得睜開了眼睛,眼裡滿是痛楚:「姑姑-----姑姑也是他殺的!」其實阮玉瑾是自己不想活了,並非皓哲所殺。可他沒有否認,能讓她更痛苦的事情,也就讓他更愉悅。

  他笑了出來,盯著她,一字一句的道:「現在,你,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她好像沒有什麼吃驚,只靜靜的看著他。她臉上沒有半絲的害怕,有的只是死寂般的平靜。

  他有幾分失望,從袖子裡拿出一個瓷瓶,在她眼前晃動:「這是皓哲命我給你送過來的。你放心,無色無味,只要一口,你就可以永遠擺脫了。」扯過了她的手,放到了她手裡。

  「你放過無雙,所有的一切都由我來承擔。」木清不知道何時站在了他們後面。顯然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那人斜睨了她一眼,彷彿聽到了一個笑話似的,大笑了出來:「你---你算什麼東西。不過,你也不用急,你最多也只有個把月的時間了。」阮無雙閉上了眼睛,原來他對木姑姑也下了毒。

  木清「撲通」一聲朝他跪了下來:「一切都是我的錯,不關皇后娘娘的事情。當年的毒是我下的,也是我親手灌給她吃的。」那人咬牙切齒的道:「死,你以為這麼容易。我就是要讓你們阮家永遠的消失。讓你看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看著阮無雙手裡的瓷瓶,嘴角冷笑著:「在這個宮裡,皇上想讓某人三更死,那人活不到五更的。」他轉身離去,哀莫過與心死,她知道了真相,已經對她和皓哲之間畫上了結束的句號。兩人再無任何的可能了。

  御花園內夜風如號,他看著不遠處的紫一閣,默默地道:「皓哲,這都是你逼沈叔的。」若不是皓哲如此的在意她,他不會對阮無雙動手的。皓哲連別人動她一下也不捨得,他怎麼還能狠的下心,動她的家族呢!

  木清扶著跌坐在地的阮無雙:「無雙-----是我害了你。」阮無雙搖著頭,低低地道:「一切都是命。」後宮從來都是如此,怨不得木清,她的所作所為皆是奉了姑姑的命令而已。想必他的母親不是第一人,而在這宮裡也不會是最後一人。

  搖晃著站起來,一步又一步的回到了內寢。軟軟的跌坐在地上,全身無一絲力氣,連想動動手指,彷彿也是力不從心的。只能坐著,呆呆的坐著。月光透過斑駁的窗戶透了進來,明淨而淒美,只是不適合她。

  聽說人生如戲,若有午夜夢迴,真的希望這只是一齣戲,只是她的一個噩夢罷了。可笑的是,戲有開頭,有□、有結尾,有起承轉合,有跌宕起伏,人生也有初露鋒芒,有如日中天,有暮色晚秋,有旦夕禍福,有絕處逢生。但她已經一無所有了!曾經她以為她擁有很多,但卻不知道那才真的是他的一齣戲罷了。

  戲是假的,恩愛夫妻不同床、同胞兄弟不一娘,日行千里不出房,今天是農夫舍人,落泊書生,明天就是達官貴人、皇親國戚。可是發生在她身上卻是真的。過往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場戲,僅僅是他一齣戲而已。原來曾經所有的繾綣溫柔,恩愛纏綿都是戲!只是她不知,還一味地沉迷-----

  他是如此的恨她,恨她們家族,從兩人相遇之初開始,就已經算計,就開始佈局。如此一步一步,處心機慮,等的無非就是要將她們除去。

  捲縮在角落裡,好冷,那冷不是來自外界,而是來自她的心底,彷彿是從骨骼裡滲透出來的,連每條經絡裡都侵滿了冰冷的寒意。她以為她會哭,可是她竟然沒有,連一滴淚也沒有落下。只是覺得冷,好冷,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他與她之間的一切,需要一個死,才能嗄然而止。此生此世再不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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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石全一剛服侍皇帝睡下,正準備退下。只聽得門口有人腳步急促的稟報:「皇上,昭陽殿走水---」

  只見床上的簾子「唰」的一聲已經被皇帝扯開。百里皓哲心裡頭說不出的慌亂,顧不得穿鞋,下地徑直窗口大步跨去。「砰」的一聲推開西窗,一陣狂風吹來,只見不遠處的昭陽殿處,火勢猛烈,伴著風勢,火光一下子映紅了整片天。

  不。他轉身拎起一個內侍的衣領,盯著他,眼神卻慌亂不已:「皇后呢?皇后娘娘呢?」那內侍從未皇帝如此樣子,嚇得幾乎要暈厥了:「皇后娘娘還在裡面--------」

  百里皓哲緩緩地放開了他,朝四下裡跪著的一群侍從冷冷地道:「給我傳令下去,如果不能救出皇后,都給我陪葬。」地上冰涼的寒意一點點的從足下滲入,他只覺得心慌,彷彿就要永遠失去她了。

  他猛得大步朝外走去,石全一在後面追著道:「皇上,皇上,鞋子—鞋子-----」閣樓裡守著的侍衛和侍從只見皇帝穿了件貼身內衣,赤著足踏在石磚上狂奔。

  皇帝僵站著,聽著一群無用的人伏地稟報:「皇上,這火從昭陽殿後殿引起,再加上秋末時節,氣候乾燥,今晚風勢又猛---------奴才等人罪該萬死-------」皇帝似乎什麼也沒有聽見,問道:「昭陽殿的守衛呢?」聲音從骨子裡透著冷。

  石全一忙命人將今晚當值的幾名侍衛帶了過來,只見幾人伏地跪倒,磕頭如搗蒜道:「皇上饒命。奴才等人也是奉了皇上你的命令才-----」百里皓哲眼露凶光:「奉了朕的命令----」那幾人回道:「亥時有位公公奉了皇上您的口諭過來,說讓小的們退下休息。」那幾人描述了大致的相貌。

  門「光」一聲被人用腳踹開了,兩扇門「乓」的兩聲撞到了牆上,力道之重,讓人能馬上感受到踢的人的怒氣。

  沈諾疇卻一點也不驚訝,不急不徐的為倒了兩杯茶水:「哲兒,難得這麼晚還想著沈叔,特地過來看我。」百里皓哲衝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是你,你做了什麼?你對她做了什麼?」

  沈諾疇毫不畏懼的盯著他道:「我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告訴她,太子是您的親骨肉。」百里皓哲聞言,雙目如同噴火:「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沈諾疇忽而笑了出來:「憐英,你的哲兒長大了。」對著百里皓哲道:「你殺了我吧,如果你能將我殺了,我反而覺得高興。因為你能對我動手,必然能把阮家剩餘的人除去。那我大仇已報,身無可戀了。」

  百里皓哲拎著他的胸口,搖晃著道:「為什麼,為什麼你就不肯放過她。我說過不准你碰她分毫的」 沈諾疇盯著他道:「為什麼,我為什麼要除掉她?你問問你自己!她不過被尹水雅的婢女打了一巴掌,你就受不了了,這麼急急把尹水雅貶到上水宮。人家是不曉得她身份才動的的手,若是知道她的身份打了那一巴掌,你是不是覺得將她五馬分屍了還不解氣!哲兒,我太瞭解你了,你中了她的蠱惑了-----你愛上她了。容不得別人對她有絲毫的傷害。可你忘記了嗎?是他們家害死了你母親。」

  百里皓哲著放開了他,緩緩得道:「我就是一直記著母親,所以才一直忍著,忍著將她禁足在昭陽殿裡,忍著不去疼愛她,忍著讓自己去恨她們-----可我得到了什麼呢?母親能重新活過來嗎?可我還是一直忍著,時刻提醒著我自己,我不能去愛她,不能去寵她-------」可她離去了,從此離去了,永遠得在他生命裡消失了。他的心就像被挖了一個很深很深很深的洞,他從未有過如此的疼痛,彷彿明白的知道,從此以後生命裡最溫暖最明媚的色彩也隨著她離去了。

  他慢慢的後退了幾步,淚從眼眶中緩緩的流了出來。沈諾疇心裡不知為何也痛了起來:「哲兒,你是皇帝,天下最大的皇帝。你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你哭什麼?「哲兒彷彿又是當年那個在角落裡哭泣的小孩子,那麼的渴望著被愛。

  百里皓哲搖著頭:「我誰都不要,我只要她----」自她出現後,他才知道什麼是溫暖。剛成親的時候,他也不甚在意的。可慢慢的,她就在了他心裡---只要他回到府邸,就能感覺到她的氣息,她的存在---她會為他披衣,為他守夜,為他擔心---那是他第一次感覺到什麼是家,偌大的府邸再也不是多少間的屋子了。

  可這一切永遠的失去了。

  百里皓哲失魂落魄得退出了房間,吩咐道:「來人,將他綁起來,送往青州。」沈叔自小就如同他半個父親,他不能殺他。可他也不能放過他。將終身他幽禁在青州----他的故鄉。

  而他自己呢?也將永遠囚禁在這個眾人仰慕的牢籠裡。再也無法出來了。生命無法填補的空洞,有時候只是一錯手而已!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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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29 17:56: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部

  第1章

  秋風陣陣,帶著微涼的氣息。依稀還有淡淡的花香隨之而至,糾纏與鼻尖,輕輕綻放迷人的味道。

  琉璃推門而進,只見內房的簾子依舊低垂,顯然小姐還未起身。輕手輕腳的將梳洗之物放在了外間的桌上,這才移步掀簾。一抬頭,只見小姐早已經起來了,支著手,靠在窗沿上,隨意的披散著如雲如霧的長髮,見她進來,轉頭而笑,眼波裡流轉著淺媚嬌慵。

  琉璃忙拿起一件外褂給她披上,討饒道:「我的好小姐啊,求求你好好照顧自己吧。若你不小心有個頭疼發熱的,老爺夫人不得把我的皮給剝了啊。」自三年前皇后娘娘也就是阮無雙小姐去後,阮宰相就辭官退隱了,而夫人更是因思女心切,病倒了一年多。若不是大少爺將小姐從信州接來,相似的容顏一度讓夫人以為是無雙小姐復活,也才讓她的病情日漸好轉。

  穆凝煙啞然而笑道:「姨夫姨母哪有這麼凶啊?」琉璃沒好氣的道:「若是你病了,他們就有這麼凶了。且你身體一向虛弱------」 穆凝煙忙求饒著笑道:「好了,一大清早的,就這麼嘮嘮叨叨,以後看誰受得你。」琉璃也是為了她好,一路的從信州陪著她來到了京城,千里迢迢,只為了能好好服侍她。

  琉璃聞言,臉已經躁紅了起來:「我看啊,小姐還是早些應允了孟公子的提親,這樣的話,也不用著看著我心煩了。」

  孟冷謙,是戶部尚書之子,前年又高中狀元,是京城多少名門閨秀心中的最佳夫婿。自一年前,在府邸見過小姐後,三天兩頭就往府邸來拜訪,老爺夫人對他印象也極佳。這一年多來,他已經數次提親了,小姐不知道為何一直沒有點頭,但老爺夫人卻似乎已有默許之意。所以府邸的下人,見孟公子來時,招呼的也越發勤快周到了起來。

  穆凝煙臉也微微紅了起來,與她打趣道:「就這麼等不及的讓我嫁出去,你好回信州跟你的虎哥成親啊。」孟大哥對她是很好,可她好像沒有像琉璃那般對她的虎哥日思夜想的。琉璃的臉越發紅了,如石榴紅的顏色,嬌艷欲滴,不依地跺著腳道:「小姐------」

  穆凝煙笑著在梳妝台前坐了下來,不再與她貧嘴了。鏡子裡的女子眉目如畫,明眸皓齒間擒著淡淡的淺笑。琉璃侍侯她梳頭,道:「夫人身邊的金枝姐姐一早來找過我,說今天府邸有貴客到,請小姐不要隨意到前頭走動。」

  穆凝煙不以為意的點了點頭,她很少到前面的廳堂走動,一是她素來喜歡清幽,二是由於她與已故皇后娘娘太過於相像了,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曾經一位姨夫的同僚在花園裡看到她,嚇了一大跳,竟然朝她下跪。若不是後來姨夫出來解圍,她都不曉得如何向那位大人解釋清楚。

  她望著鏡子的容顏,旁人都說她像極了表姐,可這位母儀天下的表姐她一點印象也沒有。因兩家相隔的太遠了,自母親遠嫁信州後,每年只與姨母尺素往來。

  三年前由於父母雙亡,姨母憐其無人照顧,本想派人將她接了過來。結果還未起程,就得到了表姐離去的消息。後來因姨母受不住打擊,一病不起,就耽擱了一年多。來到這裡後,姨母將她照顧的極周到,用琉璃的話來說,簡直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裡怕溶了。

  她微微歎了口氣,心裡知道姨母是將她當成了故去的表姐。姨母這麼大年紀了,竟然白髮人送黑髮人,這種苦楚自是常人難以承受的。她唯一能為姨母做的也就這點,每天陪在她旁邊。所以孟大哥三番四次探她的口風,她都回絕了。她並非一點也不喜歡孟大哥,只是想留在姨母身邊多陪陪她而已。

  宰相府邸的前頭一個個卻是如臨大敵,昨日宮內就傳來了口諭,說是皇帝今天要來到府中。這三年多的時間裡,每半年皇帝就會來住一兩天。每次來了必定是要住到無雙小姐原來的閨房,憑弔思念。雖然皇后故去這麼久了,但皇帝對阮家卻依舊盛寵不衰,甚至比皇后在的時候還要照顧。世人皆稱皇帝是個念舊之人,情深意重。

  石全一站在花園裡遠遠的伺候,看著百里皓哲推門進了屋子。看著皇帝落寞的背影,他歎了口氣,想不到皇上對皇后用情竟然如此之深。當年昭陽殿走水,皇上一怒之下,遷怒了許多人,可皇后還是沒有救出來。等火撲滅的時候,整個昭陽殿幾乎已經移為了平地。

  百里皓哲慢慢的走進了屋子,裡頭纖塵不染,彷彿她只是到園子裡去一下似的,即刻就會回來了。屋子裡的幾上插著幾朵海棠花,葉茂花紅,高低錯落,幽幽地吐著香氣。

  他一直不願意相信她就這麼離他而去了,帶著對他的恨意,就這麼的天人永隔了。可是這麼些年就這麼過去了,子信一天天的長大了,會騎馬了,會射箭了-----他慢慢的有些相信她真的不在了。當年昭陽殿火燒後,他近一年多的時間裡,根本沒有辦法靠近那裡。她走了,永生永世再也無法見到了----

  輕輕的推開了窗,滿眼望去一片的盛景,嫣紅翠綠,姚黃魏紫,依次綻放。不遠處的溶樹下,繫著一隻鞦韆架,偶有風吹過,偏輕輕的晃動,別有一番閒適的風情。

  當年她就是在這裡度過了年少時光,何曾想過,就因為他,毀了一生的幸福。她若是沒有遇見他,這一生肯定是幸福無憂的。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夫君,過著「賭書潑得消茶香」的日子。

  他微微苦笑了出來。可他若是沒有遇見她,那他這一輩子有什麼值得珍藏的呢?小的時候,躲在數後面偷偷看著父皇和皇兄父子情深。大些的時候,以為勤學苦讀可以換來父皇的一顧,可是無論他做的多麼的好,父皇只是點一下頭而已,來偶爾微微一笑,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奢侈。四皇弟雖然從小父皇也不大關心,但卻由母妃從小捧在手心裡長大的。

  可他卻什麼也沒有-----相比之下,他可憐的與孤兒無異。從來也都是如此!久了,他幾乎成了習慣了。直到生命中有了她的存在。他清楚的記得,他第一次看到她,並非是她本人,而只是畫像而已。沈叔探得阮皇后壽誕那日,她也會出席,便定下了計策。畫像中的她清麗婉約,氣質可人。不知為何,讓他對那個計劃有了隱隱的期待。

  而在壽誕那日,真實的她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的心就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似的。畫像只能描繪出她的一點影子而已,現實中的她,膚若美瓷,唇若櫻花,站在眾皇姐皇妹中,顯得清雅之極。偶爾低頭淺笑,眼波盈盈似是不經意的誘惑,彷彿誘人一點一點的心動。

  皇兄皇弟皆朝她所處的位置掃了好多次眼,他只站在角落裡悠閒旁觀,或許是因為篤定她以後就是他的了。

  婚後的她,靜靜的,彷彿一枝幽蘭,在他身邊綻放。一點一點的慢慢得開滿了他的整個心房。他從來沒有刻意去留意的,直到那一天,她在昭陽殿裡握著他的手,給他鼓勵和力量,也給了他從未有過的溫暖。那麼長的人生中,他第一次覺得有人在乎他,有人會與他一起,一起去面對那些風雨----也直到那一刻,他才忽然發現,他已經不能沒有她了-------所以後來,他再也沒有辦法按照原來的計劃,將她在產後除去了。

  微風輕輕地拂了過來,彷彿是她溫柔的觸摸。他微微閉著眼睛-------空氣中帶著花開的味道,還有,還有一些悅耳動聽的琴聲------他猛得睜開眼睛!

  他緩緩踱步到了園子的角落裡,橫在他面前的是一堵白牆。而那琴聲分明是牆那頭傳過來的,輕快而動人,彷彿在人的心頭輕輕跳躍。

  他眸光四轉,沒有發現有什麼門可以通過這堵牆。這裡是宰相府邸,不可能有別的府邸挨的這般近的,近地可以讓他聽到琴聲悠揚的。而整個宰相府邸,據他所知,只住了宰相和宰相夫人而已。無雙的大哥和二哥,皆另有駙馬府邸居住。而宰相又沒有妾室------

  他沿著牆,走了好一段路,才終於找到了兩扇門。沒錯,琴聲就是從門那頭傳來的-------可惜是用銅鎖鎖著的。他輕拍了一下手掌。有兩個身影從不遠處竄落了下來,躬身朝他行禮:「皇上有何吩咐。」

  他的眼光落在了銅鎖上。兩人會意,只見一人起身,走到門邊,一手捏著銅鎖,只見瞬間中,那銅鎖已經扭曲變形,那人略用力一扯,便將銅鎖給扯落了下來。

  兩人輕推開門,恭敬地請他過去。映入眼簾的,又是一個園子,精緻不下於無雙所居住的地方。滿園的鮮花,紅的紅,白的白,藍的藍,綠的綠,紫的紫,黃的黃,璀璨盛開。他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路,蜿蜒走去。

  耳邊的琴聲越發清晰了起來,彷彿就在不遠的那頭。他的腳步卻沉重了起來,每一步都邁地極緩慢,彷彿像是灌了水銀,千斤重似的,跨不出去。轉了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了起來,只見一個雅致的小湖躍然出現在了面前,湖邊無數的柳枝輕擺。

  一瞬間,他的呼吸幾乎要停止了。湖中的九曲橋中央,有一個八角飛挑的亭子,有一個白衣女子,背對著他,正在彈琴。那背影纖細婀娜,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了她身上,腳卻彷彿被定住了似的,沒有力氣移動,也不敢移動。就怕一動,那背影就如同過往無數個夢裡一樣,馬上就消失不見了。

  穆凝煙聽得有腳步走近,以為是琉璃來了,嬌聲笑了出來:「好琉璃,我不吃補品,你端下去吧。」姨娘吩咐廚房每日裡要端兩次補品給她,她見了就頭疼。每日央求琉璃不要給她端過來,可琉璃哪有那個膽子,每天不盯著她吃光就已經不錯了。

  有一雙手臂從她身後穿了過來,將她一把抱住,有個溫柔又驚喜地聲音響在了耳邊:「無雙,我終於找著你了----------無雙,我的無雙-------」那溫溫地,濕濕地氣息噴在了她的耳後,脖子上,帶著一片的酥麻。她大驚失色,忙用力掙扎,想要推開他:「你放開!我不是無雙表姐--------」

  可那人卻越抱越緊,彷彿怕她一下子又不見了。她急得用力捶著他的手臂,道:「放開。我真的不是無雙表姐------你再不放開,我要喊人了----------快放開我------」

  那人還是沒有放開,只是將她的臉板了過去。一張俊美無胄的臉出現在了她面前,可是那一張臉,她分明是不認識的。她急得幾乎要暈倒了,他離她如此之近,熱熱的氣息就撲在她臉上,一隻手牢牢地將她固定在他懷裡。就算連溫大哥也沒有這麼無禮過。他難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嗎?  

  可她就算再掙扎,也掙扎不開去。他的臉在她面前,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她的心急促地在跳動,彷彿知道他要幹什麼--------可還沒有反應過來,他濕熱的嘴唇已經覆蓋了上來,在她唇上輾轉吸吮,肆意妄為------她又惱又急又氣又羞,想要推開,卻根本沒有任何用處。只能被迫的接受他給予的一切--------她的鼻間唇畔皆是他的氣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總算是滿足了,這才氣喘吁吁地離開了她的唇畔。喃喃地道:「無雙-------我的無雙。」她也同樣的氣喘吁吁,眼裡一片迷濛。可卻惱到了極處,她的清白就毀在他手裡了-------孟大哥,她怎麼對得起孟大哥啊!想到一向溫潤如玉,風度翩翩的溫大哥,她竟心如刀絞。

  她抬手,朝他臉上狠狠地摔了一巴掌過去:「你這個登徒子,快放開我。否則我讓人死無葬身之地。」他似乎沒有什麼防備,沒有閃躲,只聽「啪」一聲,他臉上已經著了一掌。

  他一怔,一動不動的瞧著她,手沒有放開,依舊將她摟的緊緊的,卻笑了出來,眼底的哀傷似乎也淡了些,喃喃道:「會痛-----是真的------不是夢。無雙,你終於回到我身邊了-----------」

  她惱怒得盯著他,用腳踹著他,推著他道:「我不是無雙表姐。無雙表姐已經去世了-----」那人猛得一顫,臉色呈現出一種痛苦之色,竟然緩緩地放開了她,慢慢後退了兩步。

  好一會,他的聲音低低地響了起來:「那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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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29 17:56:46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她一連退了好幾步,直到背靠著涼亭的柱子,這才略略穩住了氣息,抬著頭,反問道:「那你又是誰?」一雙眸子如水浸染,清清靈靈,雙頰嫣紅如暈,甚是嬌艷。

  他站在亭邊,一身淡石青色的雲紋錦服,下擺隨風微微飄動,雖然只這麼淡然而立,卻隱隱有種矜貴不凡。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彷彿在審視,緩緩地道:「百里皓哲。」

  她秀眉微微一蹙,名字異常的熟悉,似乎聽過,但絕對不是自己平日裡的親近之人。但瞬間已經反應了過來為何覺得此名字如此的熟悉了,忙雅致動人地跪下行禮道:「皇上萬歲。」到底是大家出來的人兒,恢復常態後馬上做到了進退如儀。他沒有作聲,空氣裡彷彿窒息一般。而她只能跪著。原來此人便是當今的皇上,無雙表姐的夫婿。聽說無雙表姐去世這幾年,他每年都會到表姐的閨房紀念憑弔。可見是個癡心之人。長的又是如此的俊美,與無雙表姐真是一對壁人。只可惜無雙表姐去的這麼早------

  他定定地看著她的反應,從一開始的有點茫然,到反應過來後的吃驚之色,以及後來的惶恐一一的望進了眼裡。她的反應很自然,也很真實。

  他壓制了心裡不停翻湧的衝動,深吸了一口氣,方才平和地道:「你平身吧。」她緩緩地站了起來,靜靜站在旁邊。只聽他的聲音又傳了過來:「現在你可以告訴朕你的名字了吧。」

  她忙又微微一福,稟道:「民女姓穆,名凝煙。」他的嘴唇略動,彷彿在咀嚼:「穆凝煙----穆--凝---煙------」渾然不覺這麼喚一個人的名字,很是曖昧。她心裡微微一動,只覺得略略平復的臉又微微紅了起來。

  微風輕拂,他似乎已經忘記她存在似的,轉過身去,背對著她。她偶爾略略抬頭,便可瞧見他的背影,不知道是否因站在欄杆邊的關係,衣角輕擺,竟讓人有種孤寂的感覺。

  正怔仲間,只聽園內腳步聲起,她轉頭一看,只見姨夫姨母等人快步正過來,後頭跟了一群的大內侍從。

  阮崇吉攜阮夫人下跪行禮:「皇上吉祥。」百里皓哲淡淡地道:「平身吧。」阮崇吉起身,偷偷瞧了皇帝一眼,只見他神色依舊如常。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卻湧起了一陣強烈的不安。皇帝這些年對無雙甚是懷念,今日見了與無雙猶如一個模子雕刻出來的穆凝煙,必是相當震驚的。但此刻他平靜如水的臉上竟然看不出任何的異色。

  其實對無雙的這位夫婿,當今的皇上,他瞭解的並不多。早年無雙未嫁他事,他對於他而言,只是妹子阮玉瑾所收的一子。這種事情在後宮是很普遍的,皇后未有所出,便會將嬪妃所生之子領至門下收養,名分也如嫡出一般。但他當時並不想介入皇位之爭,所以與當時的幾位皇子皆保持了距離,不願過份親近。

  後來,無雙下嫁後,他才與他接觸多了起來。他表現的謙恭有禮,對他客氣中有十分的敬重。而在國家大事方面又表現出很多驚人的才幹。他考慮再三後,這才決定幫助他的。當然最重要的是他無雙夫婿的身份,更令他不得不參與到那場皇位爭奪戰中。畢竟他一旦爭位失敗的話,那麼連帶無雙和阮氏家族都有可能萬劫不復。

  後來他成功了,如願的登上的皇位。無雙也成為了皇后。但似乎一切的不幸也從那裡開始了。太后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裡仙去了----而無雙後來被禁足在了昭陽殿,身為父親的他,位極人臣,卻連女兒被禁足的原因也不知道------後來無雙又被燒死了在昭陽殿裡-------

  後宮之內,有的是侍從和守衛。連小小的一間偏殿,也有數人守著,更何況是堂堂的昭陽殿呢?可無雙就在那堂堂的昭陽殿裡被火火燒死的------若是沒有皇帝的半點授意,無雙怎麼會救不出來呢------

  一將功成萬古枯------一將功成萬古枯啊!!他在朝廷幾十年,又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呢!歷來每個朝代皇帝一向是忌諱外戚專權的,而他們阮家的聲勢幾乎可以與皇家並駕齊驅了。沒有一個皇帝願意看見這樣的場面的,百里皓哲也不例外。

  所以無雙去後,他也心如死灰,遞上了奏折表明辭官的決心。如他所料,皇帝沒有半點猶豫就准了他的奏。這也更加加深了他內心的揣測。這幾年他命無濤和無浪多次請辭,想要辭去實權的官職,就掛個駙馬的虛名算了,可百里皓哲卻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准奏。他猜不透為什麼,心裡卻更是忌憚,只得囑咐兩個兒子行事謹慎再小心,就怕被皇帝抓到什麼把柄。可這幾年下來,皇帝似乎也沒有什麼想動他們阮家的佈局。至少在外人看來,皇帝對阮國丈一家,恩寵猶盛阮皇后在世之時。

  這也讓他越發猜不透皇帝的想法。每次皇帝前來府邸,他更是小心翼翼,深怕有個萬一。果然,今天便有了意外。其實自穆凝煙來到府邸後,他就擔心會發生今日之事,所以命人遠遠的在府邸外頭又擴建了這麼一座小園子,與正府只有一門可通。而皇帝一旦駕凌,他就命人將此門鎖起來。可是千防萬防還是防不住。

  皇帝回宮不到一個時辰,聖旨已經到了阮府。府邸大廳擺起了香案,眾人下跪接旨:「國丈阮崇吉之姨女穆凝煙,天資聰穎,姿色過人,特封為凝妃,三日後進宮。欽此。」

  阮崇吉心頭一顫,想不到最壞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且如此之快。方要磕頭謝過接旨,只聽身邊「咕咚」一聲傳來,還未轉頭,眾人已經驚呼了起來:「夫人,夫人----」原來是阮夫人暈倒了過去。

  眾奴婢幫七手八腳的攙扶著阮夫人進了內房。阮崇吉接了聖旨,強顏歡笑地招呼傳旨的公公入座喝茶,那公公卻笑道:「恭喜國丈大人了,阮府又出一凝妃娘娘。茶水奴才等人就不用了,皇上還在等奴才們回話呢。」

  阮崇吉忙命人送上賞銀,客氣地道:「請公公笑納!」那公公也不客氣,謝過之後便帶著幾個小太監和幾個侍從離去了。

  阮崇吉目送幾人離去後,忙穿過花園,進了內房。只聽阮夫人哀哀慼慼的聲音傳了過來:「煙兒,這如何是好啊?這一入宮門深似海,姨母要見你一面是千難萬難。這也不當緊----可這後宮可是吃人的地方啊---你看你無雙表姐--------你無雙表姐就這麼沒了------------」說到這裡,阮夫人已經泣不成聲了。

  阮凝煙的聲音亦低低柔柔地響了起來:「姨母,我亦不想入宮----凝煙只想多陪在姨母身邊----」阮夫人道:「早知道如此,當初我們就早些答應孟府的親事,過了文定就好了----」

  阮崇吉聞言,心生一計,忙揮手招了一個家丁,吩咐道:「快去將大公子和二公子請過來。」家丁領命,匆匆而去。他這才推開了房門,進了屋。

  阮夫人進他進來,用袖子微微擦了一下淚水,道:「老爺,這如何是好啊?你快想個萬全之策,千萬不能讓煙兒進宮啊?」阮崇吉歎了口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啊!」

  阮夫人聞言,淚水一下子又出來了,哭道:「你難到讓我眼睜睜看著煙兒進那籠子不成,難道我們失去一個無雙還不夠嗎?別人家稀罕什麼榮華富貴,千方百計的把女兒送進宮去,我們又不要這些。我已經這把歲數了,只想看著煙兒好好成親生子而已---」 阮崇吉雖然位極人臣,但素來對妻子極疼愛,如今見她哭得如一個淚人兒般,心裡也如刀割般難受,忙勸慰道:「我又不是不肯想辦法----」

  阮夫人聞言,已經止住了哭聲:「什麼辦法?」阮崇吉緩緩的道:「如今之計,只希望皇帝還能念些舊情,看在無雙的面上,收回聖旨。」

  晚膳時分,承乾殿。

  百里皓哲道:「不知道兩位駙馬為何事而來?」金石玉震一樣的聲音,十分的悅耳,顯示皇帝的心情應該不錯。

  阮無濤與弟弟阮無浪相視一眼,阮無濤這才道:「啟稟皇上,下官兩人前來,是想請皇上收回將表妹納為凝妃的成命。」此話一出,空氣裡一陣冷凝,彷彿結了一層薄冰似的。

  良久,久的阮無濤兩人心裡湧起陣陣惶恐了。皇帝的聲音這才淡然的響起:「哦,原來是為了此事。駙馬難道不知道君無戲言嗎?」

  兩人忙跪了下來,阮無浪磕著頭道:「啟稟皇上,下官等人自知罪無可恕。但還是想請皇上收回成命。因表妹早已經與他人有婚約在身,一女又豈能配二夫,請皇上成全,請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似乎略略感了興趣:「哦,是哪家公子有此榮幸呢?」但他越是如此輕描淡寫,阮無濤兩人越是惶恐不安。這位皇帝雖然比自己還小上幾歲,但向來喜怒不形與色,治吏又嚴謹,雖然登基不過幾年,但已極具天威了。

  此時,他彷彿問候天氣般的語氣,卻讓兩人覺得額頭上冷汗淋漓,阮無濤硬著頭皮回道:「是孟尚書之子孟冷謙。」只聽皇帝輕笑了出來:「原來是孟狀元啊,不錯,不錯,郎才女貌,一對壁人啊。兩位駙馬平身吧。」可不知道為何,從皇帝嘴裡卻絲毫聽不出半點怒氣。可兩人卻覺得他已經怒到了極點。

  兩人垂手站著了一會兒,皇帝卻不再說話。兩人相視一眼,又雙雙跪了下來,道:「請皇上成全。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里皓哲慢慢地負手站了起來。萬歲萬歲萬萬歲。他能活這麼久嗎?就算能。他也不想活這麼久?若他活著,而她不在了。那麼他活著,千年萬年的思念著她,卻又永遠地不能再見她了。這種苦楚比死去更甚-----若不是還有子信在,他寧願隨她而去-----這些年來,他一直隱隱地覺得她還活著------就算當年侍從們將屍體抬出了昭陽殿,他是親眼所見的。可他卻一直不願意相信她已經離去了----

  所以他每年不定期的會去阮府,尋找一些蛛絲馬跡。這幾年下來,他幾乎要絕望了,以為是自己錯了。可今日還是被他找到了不是嗎?

  世界上怎麼會有兩人如此相似之人?連他擁在手上的感覺也是如此的契合,如此的熟悉----那名叫穆凝煙的人,身上的曲線都如同她在他記憶裡的一模一樣。雖然她身上的香氣不一樣了,以前是淡淡的茉莉味道。現在卻是溫溫潤潤的幽香------但他直覺她就是無雙。可她卻不認識自己---這是讓他唯一覺得疑惑的地方。而且她的表現是如此的真實,就彷彿第一次見到他,第一次見到皇帝般。自然的根本不像有任何的偽裝。

  他的這一道聖旨只是試探。若阮家沒有動靜的話,他心裡反倒會擔心出錯。可據送旨的太監回來稟報,說阮夫人當場就暈倒了過去。他心裡已經有了七成的把握。而這時阮家兩兄弟的連訣求見,更堅定了他的推測,他已經有八成的把握,她就是無雙!

  轉過身,朝兩人道:「兩位駙馬先回去吧。朕自有主張。」阮無濤與阮無浪對看了一眼,忙磕頭謝恩道:「謝皇上龍恩。」

  阮氏兄弟躬身出了大殿,這才鬆了幾口氣。可皇帝答應的如此輕描淡寫,反而他們有些不可置信。原本要準備說的一番話也根本沒有機會說出口。兩人不約而同的回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承乾殿,心裡頭卻湧起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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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29 17:57:23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微風輕拂的樹下,一個溫潤的男子深情的望著面前的清雅如水的女子:「你自己想進宮嗎?」那女子緩緩地抬起眼,眉頭蹙著,如櫻花般嬌嫩的紅唇微啟:「孟大哥,難道在你心目中我是這種貪圖富貴的女子嗎?」

  孟冷謙急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這樣的女子。所以只要你說你不願意進宮,我就去求皇上,就算是長跪在他面前,我也要請他成全我們。」穆凝煙微微苦笑了出來:「若是這個法子有用的話,凝煙就不用進宮了----」大表哥與二表哥早進宮求過皇帝了。可到現在皇帝還未曾收回成命,看來她進宮一事已無法改變了。

  孟冷謙默然了一會兒,事實的確如此。那日皇帝下了聖旨後,阮家兄弟就上孟府,找他談過一番話。阮家兄弟表示其父母早就願意將凝煙許配給他了,無奈凝煙想在府邸多陪伴一段日子。誰知竟會碰上皇帝封妃的事情,想請孟氏父子幫忙,向皇上說明一下,雖然未過文定之禮,但雙方已有口頭約定了。孟冷謙自然是連口答應的,孟尚書當時也點了頭。

  可阮家兄弟進宮去求皇上後,皇帝連日來未有半點動靜。今日一早,卻將孟尚書單獨召進了承乾殿。孟尚書回府後,就對孟冷謙道:「那穆家姑娘,我看你是死了心算了。皇帝今日雖然沒有跟我說上幾句,但為父這些年的官並非是白當的。穆家姑娘進宮為妃的事情,已經是不容商榷的了。」

  萬萬沒有想到,孟尚書回府後不到一個時辰,皇帝指婚的聖旨就到了。皇帝將安定侯的郡主許配給了他。

  穆凝煙抬眼看著他溫潤的眉眼,輕聲道:「孟大哥,你忘了我吧-----」 孟冷謙搖著頭:「不,我怎麼能忘記你呢?你知道的,自我第一次見你,我-----」穆凝煙打斷了他的話,搖著頭道:「孟大哥,不要再說了----」 說的再說,又有何用,徒惹傷心而已。

  孟冷謙猛得一把抱住了她,痛苦地道:「凝煙,凝煙----」她只覺得鼻子酸酸的,淚水緩緩而下,慢慢地脫離了他的懷抱:「孟大哥,你不要這樣---」

  忽然,一個清冷金貴的聲音冷冷地傳了過來:「好個郎情妾意。」孟冷謙猛地全身一震,臉色灰白,雙手放開了她,驚恐地跪了下來磕頭道:「皇上萬歲。」因明日凝煙就要進宮,而他又被指婚,心知以後無法再見了。也明知凝煙就算現在還沒有進宮,但名義上已經是皇帝的女人了。他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來到了阮府。但萬萬沒有想到,百里皓哲竟然也會在此地,他只覺得全身冷汗淋漓。自己倒不怕,最多一死。但就怕累及父母家人。此時只得拚命磕頭。

  她心中一震,緩緩地轉身,只見他高貴的站在枝繁葉茂的桂花樹下,一身白色的繡龍便服,腰上繫著金色寶石帶,冷冷地看著他們兩人,神色間有股淡淡地薄怒。

  她亦準備跪下行禮,剛彎下腰,只見一隻白淨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指尖溫熱,握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拉了起來,皇帝的聲音微微帶著幾絲冷:「你不用行禮。」也不瞧瞧地上鋪著的鵝卵石,雖顆顆圓潤均勻,但跪下來磕頭,必定極疼痛。:

  她只要屈膝行禮:「謝皇上。」皇帝冷著臉,沒有再說話。而跪著的孟冷謙只得拚命磕頭。穆凝煙心裡知道兩人已觸聖顏,但不知為何,她竟不覺害怕。微微上前幾步,又向他屈膝行禮,柔聲請求道:「求皇上饒了孟大哥,他只是來與我道別的。請皇上看在凝煙的份上,饒恕他吧。」

  他方才見兩人在樹下,竊竊私語,如一幅才子佳人的美卷,心裡早已經起了怒。後來又見孟冷謙抱著她,她亦伏在他懷裡,動也不動。想著那日自己抱著她,竟被她打了一巴掌,兩人在她心裡孰輕孰重,高下立顯,心裡更是怒火中燒。

  此時她又為他柔聲相求,他只覺礙眼之極,看了兩人一眼,轉身竟走了。將留她和孟冷謙在那裡。

  她呆在了那裡,好一會兒,才轉身,將孟冷謙扶了起來,道:「孟大哥,你先回去吧。」孟冷謙點了點頭,眼神中似有萬語千言,但心裡也知道這一輩子也無法再多說一字了,只得輕聲道:「保重。」聞言,她只覺得鼻子又一酸,對著他離去時的背影,心裡默默得道:「孟大哥你也保重。」

  慢慢地轉身,只見早無皇帝的半點身影了。方纔所發生的一切如同一個夢似的。她輕咬了一下嘴唇,沿著鵝卵小路,蜿蜒回房。

  方推開門,只見一個白色的人影出現在了面前,百里皓哲竟然到了她房內。這是她的內房,向來除了姨母和琉璃,從未有第三人踏入過。只見他轉過了身,冰著臉看著她,徐徐地道:「你不想進宮?」

  她抬眼,只見他眸光深幽,彷彿是一波深水,瞧不分明。她深吸了一口氣,銀牙一咬,跪了下來:「皇上要聽實話嗎?」

  他一動不動地道:「你說。」她清清地道:「古往今來,有幾個女子是自願入宮的呢?就算皇上英明神武,年少不凡。可後宮裡頭,有多少女子,有多少雙眼睛,有多少顆心等著分享呢?皇帝能分與凝煙的又有多少呢?」

  他沒有回答,看著她依舊保持著謙恭的跪姿,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只道:「你起來回話吧。」她道:「謝皇上。」婀娜娉婷地起了身。他抬了一下眉頭,道:「你接著說。」她淺淺地道:「所以凝煙同這世間的其他女子一樣,只願得一有情人,百首不相分。」

  他身子微微顫動了一下,願得一有情人,百首不相分。他的手越握越緊了起來,淡淡地道:「孟冷謙就是你要的有情人?」語氣裡有一股察覺不到的冷。穆凝煙亦抬頭看著他,眼裡竟無半點懼意:「孟大哥是與不是,是另外一回事情。而皇上您是不是凝煙的有情人,凝煙卻是知道的。皇上這輩子絕不會是凝煙的有情人的。」雖然字字句句輕柔婉轉,語氣中卻說的萬分的斬釘截鐵。

  他凝視著她,端詳了半日,緩緩吐了幾個字:「為什麼?」穆凝煙淡笑了一下,道:「皇上下旨讓凝煙進宮,只不過是因為凝煙的這張臉罷了。」

她的聲音慢慢輕了下來,幽幽地道:「皇上,無雙表姐已經去了。您何不將她放下,讓自己快活些呢?

  聞言,他臉色微變,伸手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深深地看著她道:「你知道我過得不快活嗎?」他的手很是用力,指尖幾乎掐到了她的肉裡。肩上痛楚來襲,她眉頭皺了起來,卻盯著他:「那皇上快活嗎?」

  他快活嗎?沒有她,他哪裡還有快活可言。他的手微鬆了松,低低地道:「你真的不再記得我了嗎?」他的眼裡情深如水,帶著一絲冀希,定定地看著她。氣息穩熱潮濕,帶著他身上特有的龍誕香,縈繞在鼻尖。

  她的眸子黑白分明,無半點雜質,淡淡地道:「皇上何必一再試探呢?民女真的不是無雙表姐。」語氣帶了一絲無奈。百里皓哲看著她,眼神依舊深地望不到邊際,嘴角扯出了一抹笑,危險卻彷彿帶著致命的誘惑:「如果說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證明你到底是不是無雙,你願意嗎?」

  房內的空氣彷彿凝結了一般,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的反應。而她嫣然一笑,彷彿秋日的海棠盛開,只見她的眼波微微流轉,彷彿不經意地道:「皇上若是證明凝煙不是無雙表姐的話,就收回讓凝煙入宮的的聖喻嗎?」

  他深吸了一口氣,道:「這要證明了才知道。但前提是你願或者不願意?」穆凝煙淺淺一笑:「凝煙自然願意。但在這之前,皇上能答應凝煙一件事情嗎?」他問道:「何事?」她彎身行禮道:「請皇上免了孟大哥的罪。」

  他臉色一冷:「他何罪之有呢?」她咬著唇,不語。他瞧著她,眉頭越皺越緊。好一會兒,她依舊不語。

  他有些著惱,不情願地點了點頭:「算了,我答應你就是了。」忽地伸手扣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纖腰,用力一帶,將她抱在了懷裡,將嘴湊到她的耳邊:「我會證明你就是無雙的。」她猛然一驚,掙扎著道:「皇上----」他朝她微微一笑,他的神色素來深嚴,此時笑意融融,俊美的五官益發出色了起來,她只覺得呼吸一緊,心跳一聲急過一聲,掙扎的越發厲害了起來。

  百里皓哲輕聲道:「不要亂動。」她的衣袖間有輕盈如雲的淡淡清香,很是好聞。他穿過了簾子,舉步跨進了她的寢房,將她放在了錦榻之上。

  她雙手不自覺的在袖下握成了拳頭,顫聲道:「皇上,民女真的不是無雙表姐,請皇上饒了民女-----」他歎了一口氣,語氣輕柔:「怎麼不用茉莉的熏香?」她不解為何他會有此一問,卻還是回道:「回稟皇上,民女自小就不喜歡茉莉的香氣。」他頓住了一會兒,看著她道:「那你肯定不會下棋,對吧?」

  聞言,她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他的眼光了然如斯,她微微點了點頭:「是的,民女不會下棋。」他含著笑,俯下了身體,在她面前越來越大,越來越近,目光如星光閃動卻帶著幾絲危險的氣息,彷彿那裡涼亭裡般。她慌亂到了極點,別過了頭,顫抖地道:「皇上,不要----」他停頓了一會兒,眸子微微斜著看她,彷彿在欣賞。她已經無暇顧及了,心已經亂的沒有了節奏。

  直到腳上一涼,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將她的鞋子摘掉了。她只覺得全身發燙,臉上和脖子已經熱的如同在火爐裡燃燒一般,剛想要將腳縮回裙子中。他已經一手掌握了,纖巧而柔膩的觸感,一如當年。細細小小的,白若凝脂,柔若無骨,彷彿是和田白玉所雕而成,讓人愛不釋手。

  他似乎沒有再動,她雖然不能看見,但卻知道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足上,那上頭甚至還有溫熱的氣息纏繞。她不敢再動,房內的氣息旖旎又曖昧。

  忽然間,他放開了她,起身而出。她臥在榻內,聽著他的腳步慢慢遠去。好一會兒,才怔怔地坐了起來,望著簾子,靜靜地出神。

  她腳底竟然沒有紅痣。她難道真的不是無雙?不,不可能。她若不是無雙,怎麼會給他就是無雙的錯覺呢?就算她身上的香氣變了,她的表現自然到了極點。可他就是覺得她是無雙。他的身體會為她起綺念,這本事就只有無雙有。她不在的幾年,他甚至沒有去臨幸過後宮的任何一人。因為她們都不是她。所以他不會有想愛入骨髓,疼入骨髓的慾念。

  他緩緩地在龍椅上坐了下來。雙手輕拍了一下,有人從房頂躍了下來:「皇上請吩咐?」他問道:「信州那邊查的怎麼樣了?」那人跪著稟報:「據信州回報,穆家小姐確實在一年多前由阮府派人接回京城。也暗中拿了畫像查過穆家的幾個奴婢,暫無任何線索。」

  他自然知道若是中間有蹊蹺的話,這幾年下來也被遮蓋得了無痕跡了。他輕擺了一下手:「再查!」那人應了聲「是。」身型一躍,又隱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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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石全一見皇帝從阮府回來後,神色謹然,他跟隨皇帝多年,自然知道皇 帝心情不佳,不敢打擾。隨皇帝穿了半個御花園,停在了太子的上書房 前。

  此時正是太子的讀書時間,太子太傅孫允道的聲音和太子朗朗的聲音時 高時低地傳過來。皇帝停駐在窗下,側耳傾聽,嘴角微微上揚,顯然心 情已好轉了些。

  「鳳儀殿那裡如何了?」

  石全一趕忙道:「回稟皇上,一切已經按皇上的吩咐,照原先王府的擺 設,俱安排妥帖了。」

  皇帝輕「嗯」了一聲,怔怔站著,半天不動。

  好半晌後,才不著邊際地問了一句:「天底下當真有如此相似之人?」 石全一自然知道皇帝所指是凝妃的相貌長得像已故的阮皇后之事。但揣 摩皇上的意思,他自己幾乎是否定的。

  皇帝的聲音飄悠地傳來,幾不可聞:「不,不可能的。天底下決計 不會有這般想像的兩個人的。」

  又閒逛了一會兒,皇帝擺擺手,吩咐到:「去昭陽殿。」當年昭陽 殿走水後,主殿被火夷為平地。皇上站在御花園內,看著火勢一點點地 小下來,一直到被撲滅。但是,皇后娘娘……素來以賢良淑德著稱的皇 後娘娘卻死於那場大火中……皇上因過於悲痛,整整半年沒有上朝。連石全一亦是那個時候才知 道,皇上對皇后用情至深。那段時間皇上如著魔似的,不吃不喝不眠不 休。若不是那個時候小太子生了場重病,把皇上的心思從悲絕中抽了出 來,後果不敢想像……那日在阮府見道凝妃娘娘是,石全一亦嚇了一大跳。要說天下之大 ,無奇不有。可這麼想像的兩個人,就算是一母同胞,也是極少見得, 皇上不肯相信,連他自己也覺得這中間或許有什麼蹊蹺也說不定。

  可有時候細細一想,又覺得不大可能,就算是當年皇后沒有死在那場大火中,可是她如何能避過衝出關卡,離開皇宮呢?這根本不可能的事。

  無數個年頭百折千轉。一轉眼,巍峨莊重的昭陽殿已經出現在了他們面前。皇帝擺手,示意停鑾駕。緩緩踱步進了庭院,時而駐足,時而仰首。

  昭陽殿歷來是百里皇朝皇后之寢殿。大火焚燬後,總不能一直斷壁殘垣的置於宮中不顧。第二年,朝中多個大臣便起上奏折,請求皇帝重建。皇帝也准奏,近段時間已經基本完工。

  鳳儀殿位於層層宮殿的深處,原名延清殿,凝妃進宮前,皇上特下旨更名為鳳儀殿。

  鳳儀,鳳儀,有鳳來儀。自古能在後宮以鳳相稱相配的,只有皇后一人而已。所以這看似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讓整個後宮足足震動了一番。

  石全一手下的小李子雙手捧了一個小鐵籠子,快步一路行來,本覺得遍體生汗燥熱難當,但此時一入鳳儀殿地界,只覺得衣帶生風,越走越涼快。

  沒走幾步,只聽得太子清朗的聲音從濃蔭深處傳來,尋聲而去,只見一個精緻的池子豁然出現在了面前,菡萏綻放,碧葉田田,石上青苔幽幽,真真是清淨無比。抬頭,凝妃正在池邊的亭子裡陪太子背詩。

  眾所周知,此凝妃與已故的阮皇后是表姐妹,所以容貌極為相似。 因為自家人的緣故,所以入宮後對待太子自然與別的妃子不同,除了日日陪伴太子外,連飲食起居都會一一過問。

  太子自阮皇后去世後,一直居住在長信殿,與後宮幾位嬪妃並不親熱 ,就算是往日嬪妃們試出來渾身手段想要籠絡,太子也永遠是冷淡有禮 ,進退有據,可說來奇怪,見了凝妃後,卻與別的不同,才不過數日已經親熱異常。真不得不讓人感歎血濃於水的奇妙之處。

  小李子某日侍候皇上散步,曾在御花園的太液池見過凝妃帶著太子賞 錦鯉。太子趴在九曲橋的漢白玉欄杆上,不時喜笑顏開,不時回身撒嬌 。而凝妃手捏著絲巾,莞爾而笑,不時為太子拭去奔跑間冒出的微 汗......在池邊遠遠望去,只覺兩人活脫脫就如親生母子一般。

  太子有時在鳳儀殿過了就寢時辰,便索性留宿了。前些日子,他當差的時候,就曾聽太子身邊的管事公公將此事稟報皇帝,說是凝妃此舉是壞了規矩,請皇上定奪該如何處理。而皇上聽了,竟然絲毫不以為意,還微微一笑,語音和煦地道:「就由著凝妃和太子吧!」

  小李子雖然歲數不大,可打小跟著石總管,亦算看過些眉高眼低的。可他就是不懂得皇上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就拿凝妃來說吧。當日皇上只在宰相府邸見了一面,回宮後就立刻下旨將其封為正一品的妃子。如此一來,竟比後宮內的其餘四妃品階還高。

  一時間宮內和朝野俱為之震動。要知道皇帝素來不好女色。自阮皇后薨後,朝中大臣不時有折子上來,請求皇帝位江山社稷著想,早立皇后。 亦或者請皇帝按先制,實行三年一度的選妃。可皇帝卻一而再再而三地 將折子駁回去。

  當時多少人曾認為從此以後凝妃將寵冠後宮。可入宮以來,卻讓人大失所望。因為皇上一次也沒有駕臨過鳳儀殿。

  雖然聽聞凝妃娘娘身子有恙,無法侍奉皇上。可皇上從未駕臨,亦從未親自探望過凝妃,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可說皇上不寵愛凝妃吧,卻也不是。這數月來,每逢各地進貢,皇上總命人第一時間賞賜給鳳儀宮。

  這到底是為何呢?沒有人明白。小李子曾暗地裡偷偷地問過石總管,可石總管也朝他擺了擺手,表示不可多問。

  就拿他現在手上捧著的籠子裡之物來說吧,聽說就是駐守西城的呂將軍 派人快馬加鞭給皇上送來得。

  據說皇帝掀開錦蓋後,莞爾一笑,便吩咐石總管道:「給凝妃送去吧! 」

  遠遠地看見太子殿下正端坐在石登上,正襟危坐地背詩。而凝妃則坐在其邊上,手上端了冰鎮的酸梅蓮子湯,銀匙攪動間,碎冰叮叮。凝妃吟 了上句,太子瞬間便接了下句。凝妃淺淺一笑,伸手執了一匙酸湯喂與 他。

  那凝妃一身極淡的天碧色,因執匙,微微露出一截凝霜皓腕,不似別的娘娘戴了數只金釧玉釧的,但那膚色瑩白如玉,被天碧色的煙羅一映, 越發顯得膩白如脂,隱隱讓人目眩神迷。

  小李子走進兩步,忙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禮問安:「給凝妃娘娘請安,給太子請安。」

  穆凝煙慢慢轉頭,髮髻間的珠釵流蘇隨之搖搖曳曳,垂墜起伏不停,泛起細碎漣漪:「平身吧。」小李子叩頭謝恩後,這才起身,恭敬地稟道 :「凝妃娘娘,奴才奉皇上口諭,將此物給娘娘送過來。」

  穆凝煙身邊的侍女天晴上前一步,接過了小李子手中的錦籠,雙手捧到了穆凝煙面前。穆凝煙淡淡一笑,也不急著揭開。倒是邊上的太子承軒 帶了幾絲好奇:「娘娘,什麼東西裝在籠子裡?」

  穆凝煙這才吩咐道:「把布揭開來瞧瞧。」侍女們聞言,便又出來了一人,上前幾步,將籠子上蓋著的錦布掀了開來。

  太子發出「哇」的一聲驚呼:「真好看。」原來籠子裡關著的是一頭似貓又似松鼠的小動物,全身皮毛雪白的,無一絲雜色,冰雪玲瓏,極是 可愛。

  小李子低頭稟道:「皇上還讓奴才轉告凝妃娘娘,說此小狸溫馴,絕不會傷人。」

  穆凝煙放下了白玉碗,侍女見狀,忙雙手將動物捧出,送至她手裡。只 見那小狐狸湊近她手腕處,低低輕嗅,發出「唧唧」的可愛輕響。手撫 上去,毛色順滑,不堪留手。

  他自目不轉睛的看著,甚是羨慕:「娘娘,兒臣可否抱抱?」穆凝煙的笑意暖暖,目光寵寵,柔聲道:「自然可以啊?」邊說邊將手裡的小狐狸遞給他。

  卻見那小狸又發出一陣「唧唧唧唧」的叫聲,頭撇著,一直朝著穆凝煙的方向,好似不願意去太子手裡似的。

  穆凝煙將小狸放在了石桌上,細語柔聲地道:「你且拿些乾果餵它,看它要不要吃?」太子聞言,便伸手取了八寶錦盒裡的杏仁,小心翼翼的便遞到了那小狸面前。小狸微微動了動,張嘴舔了舔,似乎感覺到 了是極好吃的食物,便開始啃了起來。

  眾人皆被那小狸的可愛摸樣逗得樂了起。偏偏吃了之後,那小狸還是不願意到太子那裡。只見凝妃輕聲安慰太子:「這樣吧,讓小莊子養著,你每日上書房、下書房的時候多餵它吃些東西。等過一兩日,它必 定不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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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29 17:57:4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鳳儀殿側殿之後有一精巧的玉池,侍女們在掌燈時分早已備好了沐浴之蘭湯。在水面上撒上了各色花瓣,又撒了特製的百花香露,此時經水汽一沸騰,整個側殿內異香撲鼻,熏人欲醉。

  穆凝煙屏退所有的侍女,這才緩緩來到池邊,褪去貼身衣衫。由於宮中規矩甚嚴,再加上她亦不想讓琉璃隨她進宮,白白耽誤了大好年華,所以在這偌大的宮中,她一個心腹侍女也沒有……她在進宮前特地請求過姨母,請她將琉璃送回信州。想來琉璃現在早已到了信州,說不定就快和她的虎哥成親了……以後夫唱婦隨,生幾 個小虎和小琉璃,平淡幸福的過日子,未嘗不是一種圓滿。

  步下淺淺玉階,將身子緩緩沉入池中。池水溫暖適宜,正好洗去一日疲憊,她舒服地仰頭,輕閉了眼睛……古人常說伴君如伴虎。想起今天常太醫給她診斷的時候,面帶愁容地道:「凝妃娘娘,不是臣不盡力不盡心,只是……只是皇上身邊的石 總管對娘娘的病情已經問過多次了……微臣……微臣實在是怕露出破綻 ,遮掩不了多久了……」

  看來若不是這個常太醫當年受過姨夫的恩惠,怕是不肯再幫忙遮掩的。

  罷了,先不去想這個了,能擋一日算一日。還是想想明兒個準備什麼糕點去給小太子的好。

  一想到小太子,不由想到她第一次踏足長信殿的那一幕。

  那時,太子剛下書房,正由兩個侍女伺候著用些點心。她一進去,與那兩個侍女打了個照面,那兩人彷彿見了鬼魅一般,吃驚地倒退數步 ,手中東西紛紛掉落在地。

  而後,兩人又爭先奔來磕頭,抬頭時俱已淚水淋漓:「小姐……」

  她自然知道她們的身份,是從小服侍無雙表姐長大的墨蘭和墨竹。自阮皇后去後,她們倆就被皇上派來侍候小太子。

  伸手攙扶她們起身,柔聲中帶了歉意地道:「墨蘭,墨竹,進宮前,姨母曾經囑咐過我,說你們兩人對無雙表姐忠心耿耿。凝煙在這宮裡 若有何不懂之事,可以向兩位請教。可……可對不起,凝煙真的不是無 雙表姐!」

  墨蘭和墨竹聞言一震,可還是不能相信,杵在原地。良久之後,才擦乾了眼淚,方重新下跪請安:「奴婢們給凝妃娘娘請安。請娘娘恕罪 !」

  而小太子則呆呆地盯著她,許久之後朝她跑過來:「娘——娘—— 」一把抱住她的腿,軟軟的哭著喚:「娘——娘——」

  那一瞬,她心像是被針扎似的,疼得發緊,難受得說不出話來。太 子才這般年紀,無雙表姐卻先去了。雖然貴為太子,可在這深宮大內, 真心疼著孩子的能有幾人?先不說別的,就說不久之前被人下毒一事… …至今想來,還是讓她心驚。她雖然一直被養在深閨,不懂世事險惡, 可皇宮內院的種種秘聞,還是可以想像的。

  她緩緩地蹲下身子,將太子摟在懷內,柔聲細語的解釋:「太子殿 下,我不是你母后。我是你母后的表妹。你可以喚我姨娘。」

  太子哭鬧著不肯依從:「不,不,你是我娘親,你是我娘親……」那眉目如畫的臉上,滿滿的都是淚水。穆凝煙心痛如刀絞,取出了絲巾 替太子不斷擦淚,長長歎了口氣,亦簌簌地落下了淚來。

  太子哭了片刻,轉頭跟墨蘭、墨竹求證:「她是我娘親,對不對?跟父皇畫裡的娘親一模一樣,怎麼會不是我娘親呢?」

  墨蘭墨竹紅著眼眶,對視了一眼,才顫聲開口:「太子……」如能選擇,她們亦寧願選擇相信眼前這個素雅清約的女子就是她們從小侍候 到大的無雙小姐。

  可是……可是當年她們兩人親眼見到昭陽殿在烈火中焚燬。宮中多少侍從、侍衛潑水救人,可無雙小姐還是未能救出來……這麼多年來, 她們兩人最最悔恨的就是那晚沒有陪在小姐身邊。

  小太子只是不願相信,一直抱著她不肯放,知道睡去……這個玉雪可人的孩子,身份尊貴至極,卻是這般地讓人心生酸楚愛憐。

  怔怔地抽回思緒,披了雪白絲衣起身,任濕濕的長髮散覆著,如黑色絲緞般從雙肩垂下。這才徐徐地來到寢殿。

  驀地,她止步,驚在了軟煙紗簾前。

  因是夜晚,寢殿內金獸燭台上已經紅燭搖曳,瑩瑩火光將房內籠罩在一片淡色的光暈之中。可此時,內寢殿內有一修長身影拖曳在絹繡屏 風,重重疊疊地壓在那百色線繡出的精緻牡丹上。

  那人緩緩地轉過身來,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

  許久,他忽然朝她一步一步的走來。她的心「突突突」地直跳,連眼神都不知道放哪裡……他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依舊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彷彿她是個泡泡般,只要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

  兩人離得如此之近,他烏黑深邃的眼神帶著魔似的好像要望進她坎裡去了,她突然湧起了莫名的害怕和惶恐,身子都開始輕顫了起來。

  入宮以來,她僅僅見過他數面,每次也是隔了許多的人。今日這般 直面相對,她自然知道所因何事——是她入宮以來避之不及之事!

  他的目光甚柔,怔怔望著她,緩緩地將手伸了過來……她恭順地跪了下來,低聲稟道:「請皇上恕罪。臣妾身子染恙,不便服侍皇上!」語氣軟而疏淡,隱隱含著拒絕。從跪著的角度,可以看 他朱色便服的下擺,層層疊疊的河山、祥雲,密密針針,在她眼前輕舞 盤旋。

  的確,這半年來,太醫院一直有她的病情呈報上來。

  百里皓哲伸手將她扶了起來:「勿需擔憂,太醫已經回稟過了。說凝妃你的病早已康復。」穆凝煙身子輕顫,柔聲道:「茲事體大,請皇 上三思……」

  百里皓哲凝望著她,忽的一笑:「你這般模樣,好似我會吃了你一般?」片刻又極輕道:「我如何捨得?」

  這般地柔的語調,像足了情人間的呢喃。穆凝煙低垂著眼簾,瞧不出是何神色。

  百里皓哲一點一點地接近:「凝妃,你懂的,是不是?」穆凝煙緩緩抬頭,眸子裡頭黑白分明,猶如天空中的點點星辰墜入其中,語氣極緩, 淡至寂然:「皇上恕罪,臣妾愚鈍了。」

  百里皓哲閒閒地握住了她的一把濕發,百般摩挲,許久才若有似無地歎了一口氣:「這百花露,三蒸三釀,確實難得,但味道過於濃郁了些。 今兒個,江南之地有一批茉莉香露貢過來,味兒清淡,我吩咐了讓人送 過來怎麼不用呢?」

  穆凝煙回道:「臣妾自小不喜茉莉的味。但若是皇上喜歡,臣妾以後改用就是。」他的呼吸忽閃忽閃的噴在她脖子處,熱熱的,漸生出了異樣 。她輕輕一顫,想躲開。他的聲音極低:「你用後定會喜歡的。。。」

  她的一切都那般的熟悉,熟悉的可以引起心底隱秘處的驚悸。只是這一次,他不會再讓她離去了。

  他伸手摟住了她的腰肢,唇終於是落了下來。好似中蠱般地在她耳畔輕柔輾轉。。。那般小心翼翼,偶爾還夾雜著若有似無的滿足歎氣。好似 他是她一世的珍寶,如今終於失而復得了。

  她只是顫抖,手拽著自己的絲衣,不停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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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29 17:58: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天色由黑返灰,又漸漸轉青,慢慢轉白。整個皇宮內院靜的悄無聲息,但此時鳳儀殿的寢殿內卻早已經是燈火通明。

  侍女和內侍們在殿門外躬身而立。而皇帝近身的幾個內侍則已經在內寢伺候皇帝更衣起身,當九龍冠繫好後,皇帝緩緩地回轉身來,準備早朝 。

  近身內侍與同往日一樣張嘴高喊:「皇上起駕。」卻見皇帝將明黃的朝服袖袍輕輕一擺,示意眾人噤聲。

  內侍一凜,趕忙收聲。只見皇帝又回身望向芙蓉帳內。因垂著的簾子,流蘇重重層層,幾乎看不見床上的人兒,只影影綽綽地映出個妙曼的身 型輪廓。

  皇帝嘴角含笑的有凝望了片刻後,這才起駕。鳳儀殿的侍女,內侍們齊刷刷地跪成兩列,磕頭恭送皇帝。

  凝妃娘娘睡意甚濃,一直到接近晌午,才從張子後面傳來聲響。

  為首的侍女天晴忙無聲無息上前,只聽凝妃娘娘輕聲問一句:「什麼時辰了?」天晴回稟道:「回娘娘,已快午時了。」

  穆凝煙怔了怔:「已經這個時辰了?」天晴回到:「是。皇上吩咐過奴婢們不得吵醒娘娘,讓娘娘好生休息。」

  穆凝煙沉默了許久,方吩咐道:「侍候沐浴更衣吧。」天晴應「是」,手輕輕一揮,便有數個侍女捧著洗漱之物魚貫而入。

  侍女們輕輕掀開了床幔,只見主子面色沉沉,側臥在床,似在細思出神。烏黑如絲的長髮鋪散在枕上,襯得她脖子處膩白的肌膚越發如同 雪砌似的,瑩瑩中生光。只是一細看,便可發現這瑩瑩中印有斑斑點點 的紅,分明是皇帝留下的寵愛痕跡。

  近身侍女天晴忙垂下眼簾,移開了目光,不敢再看。只是隱隱約約 覺得有絲異樣,這凝妃娘娘身受皇上寵幸,但卻絲毫不見半點歡喜的樣 子。

  或許自己的主子就是極特別的。進宮以來,皇上從未駕臨這鳳儀殿 ,凝妃娘娘也不像別的宮殿裡頭的主子那般引頭交盼,閒閒然然的過自 己的小日子。

  百里皓哲也不命人通傳,逕直入內。本想在御書房批折子的,總是 耐不住,草草地看了兩本,便扔在了一旁。

  殿內靜悄悄的,唯有近身侍女天晴站在簾前侍候,見了皇帝腳步輕 碎而來,忙屈膝為禮。百里皓哲輕擺了手,低聲詢問道:「娘娘呢?」

  天晴回道:「回皇上,娘娘才起了不久,方沐浴出來。」說罷,默 默地替皇上掀了簾子,待皇帝進去後,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來。

  烏髮如瀑般地披洩而下,這般望去,光滑可人。她側坐在九曲銅鏡 前,一手執著象牙梳,一手攏著黑髮,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她的膚色 本就極白,此時露著半截藕臂,更是如雪凝脂,他望得久了,只覺目眩 神迷了起來。

  她若有似無的抬眼,銅鏡裡頭的人兒清麗而溫婉,還隱約有另外一 人。她一驚,轉頭,只見皇帝正站在身畔,他只是微微一笑,目光裡頭 似有無限溫柔。伸過手來,接了象牙梳子。就如此地站著,替她梳著滿 頭秀髮。

  殿中靜寂無聲,唯見窗影靜移。兩人的呼吸清淺,隱約可聞。

  這般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放下了梳子,低聲道:「你先歇一下, 我還有折子要批。」她輕輕「嗯」了一聲。

  承乾殿地小陸子等人本以為今日皇帝定是在鳳儀殿了,正規矩全無 地湊在一起說笑。抬頭,只見皇帝面色陰沉的跨了進來,忙紛紛行禮。 只見皇帝一發一言,擺手示意眾人都退出去。

  百里皓哲來回踱步許久,雙手輕擊,輕聲吩咐:「去將天晴召來。 」從窗外躍進來的人忙應了聲「是」,一躍而出。

  「把東西呈上來!」有一精緻的小玉匣子出現在了視線。百里皓哲 負手而立,閉了閉雙目,臉色無一絲表情。

  他終是睜了眼,手一按,玉蓋應聲而開。瞬間,鼻尖竟是馥郁香氣 。他僵在一頭,雖然方才與她梳發之際,早已經嗅到她膚責問香中隱約 透著一縷麝香之氣。可這滿滿一匣子的褐色之物,卻還是讓他心頭驚怒 萬分。

  麝香,歷來是宮中禁物,後宮女子久用將致不孕。可以說歷來是宮 中嬪妃避之不及之物。可她遽然頭藏了這麼一大匣子。

  她只需將這匣子裡的用之大半,必會終生不孕。

  他怒到極處,手一抬,正欲將匣子拂落。但旋即又止住了,吩咐道 :「去找於太醫將裡頭的東西換了,就說是朕的口諭。只要氣味相似, 對身子有益無害便成。」

  天晴屈膝行禮:「是。」正要躬身而退,皇帝卻又有了吩咐:「記 住,把匣子裡的東西給清理乾淨了,不要留下一點痕跡。」

  內殿已經熄了燈,月色浸過窗格而入,如水銀般鋪在地上。穆凝煙 凝神許久,這才輕翻了個身。看來,今晚皇上不會再過來了。大約是心 松的緣故,闔了眼,轉瞬便有些朦朧了起來。

  忽然之間,她冷汗淋漓地睜開了眼,夢中景物如繭一般。團團將她 纏住,幾將窒息。有手撫摸著她的額頭:「怎麼了?」

  穆凝煙一驚,猛地坐了起來,只見皇帝只著了貼身衣物,側坐在床 畔。也不知道如此坐了多久了。她掙扎著要下來行禮,他一把按住了她 :「睡吧。」

  他在她身側躺了下來,臂彎堅定有力地圈住了她。她身子一顫,不 再掙扎,溫順得猶如一隻蜷縮在掌心的貓。

  午後的鳳儀殿裡人影寂寥,百里皓哲下了御書房便直接過了來。到 了門口處,侍女正要行禮請安,只見皇帝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便斂聲靜 氣,不敢再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響。

  掀開了幾重的紗簾,只見凝妃與太子正在窗前的桌子邊練字。凝妃 手執紈扇,徐徐為太子扇風。兩人偶爾細語聲聲,因隔得遠,幾不可聞 。

  百里皓哲在簾子下站了許久,一動不動地望著兩人,一時幾乎癡了 。

  自穆凝煙進宮以來,他從未放棄對她來歷的調查,可卻一直未有任 何回音。據調查,阮夫人確有一妹子,嫁在信州穆姓世家,乃是商賈巨 富,也確實有一女名叫凝煙。可因自小養在深閨,平素根本無人得見。 因穆家在七八年前穆老爺去世,商號經營有所不穩,府內有所變動,早 年侍候過穆凝煙的侍女更換。探子拿了阮皇后的畫像詳細詢問過,但答 復是穆家小姐小時候確實與畫像有些相似,只因年歲久遠,再加上人長 大後面容自然會有所變化,所以實在無法給一個肯定答覆。

  這一來,幾乎所有線索都中斷了。

  穆凝煙不經意地抬頭,瞧見了在簾邊怔怔站著的身影。忙襝衽為禮 ,問安道:「臣妾給皇上請安。」

  百里皓哲微微一笑:「在這殿內,你就不用拘禮了。」伸手牽住了 她的手,她的手似乎微微一動,他更用力握緊了些。肌膚柔膩冰涼,猶 如玉石,在這燥熱的天氣裡,點點清涼,好似能安寧人心。

  柔聲道:「以後就你我兩人在的話,就不必給我行禮了。」皇帝的 語調溫柔至極,鶴峰絮絮般地拂在耳邊。穆凝煙不知為何,腦中不由得 浮起昨夜的種種,臉上辣辣的發燙。只淡淡回道:「臣妾不敢。這…… 這有違禮數。」

  百里皓哲嘴角隱隱含笑,轉頭凝望著她:「曾經有人說過,在這宮 內,只要皇帝喜歡,便是禮,便是法……」他一動不動地望著穆凝煙, 似要將她一次看個通透一般。

  穆凝煙垂下了眼簾,辨不清眸底神色,喏喏回道:「臣妾……臣妾 遵皇上旨意。」

  此時太子已放下了筆,伏在地上磕頭行禮:「兒臣給父皇請安,父 皇萬歲。」百里皓哲伸手將他拉起:「起身吧。今日太傅都教了什麼書 ?」太子一一答了。

  殿東側有一排窗,光線隔了紗簾而入,流光碎銀般地堆在兩人身上 。因四周都置了冰,絲毫不得有悶熱之意。百里皓哲這般瞧著,不由微 笑,道:「方纔太傅在我面前誇我們的太子聰慧,說太子雖小,卻有過 目不忘的本領……」

  百里皓哲側頭一笑,溫溫道:「今日看來,凝妃你平日裡照顧太子 飲食起居,連課業也兼顧,實在功不可沒。你倒說說看,想要什麼賞賜 ?」

  穆凝煙搖頭,淡淡道:「這本是臣妾分內之事。實在不敢要皇上的 賞賜。」
  百里皓哲沉吟著道:「我要說賞你就一定要賞你。這樣吧,前幾日 ,西城進貢了一副和田玉棋子,我就賞與你吧。」低頭看著太子道:「 皇兒說可好?」

  太子眉目俊秀,此時笑容大大的,越發俊俏無雙,用力點著頭:「 當然好啊!」

  穆凝煙垂了眼簾,道:「回稟皇上,臣妾並不會下棋。」百里皓哲 卻笑道:「我教你便成了。」遂揚聲吩咐了下去:「去將日前西城進貢 的玉棋子取來。」

  石全一垂首站在幾重簾外,偶爾聽得皇帝的聲音低低傳來:「說了 不能放這裡……瞧,我若在這裡落子,你看……你便一敗塗地了……」 不由得心中暗暗發凜。皇上在凝妃面前竟不自稱「朕」。他在宮內多年 ,又豈會不懂皇帝的意思。皇帝顯然已經將凝妃當成阮皇后了。結髮夫 妻,愛到深處,世間只此一人才不會用此自稱。

  一會兒,皇帝輕笑了出來:「教歸教,輸了可是要罰的。」凝妃的 聲音亦極低,隱隱約約:「皇上恕罪,臣妾早說了不會的。」

  皇帝輕笑出聲,大約心情極好:「都讓了你這麼多子,還輸,那我 可就不管了……」凝妃許久不見聲息。

  皇帝似乎低低而笑,語調柔至極點:「好了,好了……生氣了啊, 我賠禮道歉還不成嗎?」

  凝妃不知說了什麼。片刻光景,只聽凝妃「嗯」一聲膩人聲響傳了 出來,隱隱還夾雜著壓抑地嚶嚀。石全一不敢再聽,忙朝侍候著的眾人 擺了擺手,領著眾人退了出去。

  別人只道皇帝性子冷,不大喜女色。可偏偏凝妃侍寢後,皇帝天天 駕臨這鳳儀殿,心情也一日好似一日。連帶他們這些當差的也覺得神清 氣爽了起來。

  可是,可是凝妃娘娘似乎依舊冷淡疏離,什麼都不在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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