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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嬌女休夫【傳家有望套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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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6 00:21:28
第九章

  擔任媒人的工作,正如季石磊所料,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

  為了表示自己提親的誠意,穆罕默德王子派人採購了數輛名牌轎車,又送上成套的家傳珠寶首飾為禮,對方的父母是那種很憨厚的農人,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都嚇呆了。

  就連王子看中的小姐也是莫名其妙。一個來自異國的王子向自己求婚?她難以置信,直覺想逃。

  「我就說了,追女孩子不能這樣的。」季石磊將太過急切的王子拉到一旁低聲訓誡。「要慢慢來,先送花、約會,等互訴衷情後才能向對方求婚。」

  「這樣好麻煩啊!」王子很沒耐性。「我過兩天就要離開台灣了。」

  「那就談遠距離戀愛吧。」

  「遠距離戀愛有那麼簡單嗎?成功的機率太微渺了!」

  說的也是。季石磊默然,遠距離戀愛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人總是希望朝朝暮暮黏在一起,否則當年織心也不會跟他鬧分手了。

  「那只剩一個辦法了。」

  「什麼辦法?」王子興致勃勃地追問。

  「你留在台灣,追到她願意點頭嫁給你為止。」

  「什麼?那要等多久?」王子不可思議地嚷嚷。「還有很多事等我回國處理耶!雖然我是不太介意那些啦,但也不能為了戀愛丟下不管吧?」

  「你只能這樣了。」季石磊嚴肅地盯著好友,事業與愛情,一向難以兼顧,這一點,他有錐心之痛。

  王子無言,深刻地凝視他片刻。「這是你的經驗之談嗎?」

  「嗯?」

  「當年你就是為了事業,把真愛留在台灣吧?你是不是後悔了?」

  他後悔嗎?季石磊怔忡,胸口頓時五味雜陳。「我想……我應該不是後悔吧。」就算讓他重來一次,他也許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如果我當年在台灣,今天可能就沒辦法幫織心拯救公司。」

  「但你離開台灣,卻差點失去她。」王子接口。

  「是啊。」季石磊苦笑。「我也希望兩全其美,可惜……」

  「我懂了。」王子若有所思地點頭,陷入長考。

  他焦躁地來回踱步,一下歎氣,一下嘶吼,激動得像困在牢籠裡的野獸,女方一家人眼睜睜地看著,又是稀奇,又是驚懼。

  數分鐘後,他終於下定決心。「好吧,聽你的,我留下來!」

  反正他不愛江山愛美人的名聲早就傳透了,也不在乎再多添一樁茶餘飯後的笑談。

  兩人達成協議,由季石磊出面對女方家長解釋王子的一番情意,希望對方能同意他以結婚為前提,追求他們家寶貝女兒。

  「季先生,啊這個人真的是什麼阿拉伯的王子喔?」女方的爸爸遲疑地問。

  「是。」

  夫婦倆面面相覷,這回,換媽媽表示意見。「啊我們當然是不反對他要搞什麼結婚前提的追求啦,只是他到底是看上我們家女兒哪一點?」

  這個嘛……季石磊微窘地搔搔鼻頭。老實說這點他也不清楚,王子獵艷的尺度實在太寬廣,家裡三個嬌妻也完全是不同類型……對了,關於王子是一夫多妻這點也得說清楚,否則到時可會爭議不休了。

  一念及此,季石磊愈發苦惱。他這個好友是丟了道怎樣的難題給他啊?他寧可再去多拯救幾家瀕臨倒閉的公司,也不願接這燙手山芋。

  經過一番好說歹說,他總算將熱情澎湃的王子哄回飯店,原本想立刻趕回台北,王子卻拉著他在房裡喝酒,傾訴戀愛的煩惱。

  他勉為其難地聽著,正盤算著該如何脫身,手機鈴聲適時響起,他瞥了眼來電人名,意外地揚眉。

  「筱柔,有事嗎?」

  「沒事不能打給你嗎?」黎筱柔回話的口氣有點衝。

  季石磊一怔,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朝王子比個抱歉的手勢,越過落地窗,來到露台。

  「你是不是又喝酒了?」他柔聲問。

  「你以為我又喝醉了,才打給你的嗎?」

  他苦笑。「我怕你傷身體,喝太多酒不好。」

  溫暖的關懷似乎軟化了黎筱柔,輕聲歎息。「我沒喝酒,只是剛從醫院回來。」

  「醫院?你怎麼了?生病了嗎?」

  「只是去拜訪客戶,這次我們接的是醫院的案子。」

  「原來如此,你沒事就好。」他鬆了一口氣。她沉默兩秒。

  「你還是關心我的,對吧?石磊。」

  「我當然關心,你是我的朋友啊。」但也僅止於友誼而已,他希望她能聽明白他話裡的暗示。

  她也許懂了,也許仍執著,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氣息似有些急促,再開口時,嗓音是沙啞的。「石磊,其實我打電話是有件事想告訴你。」

  「什麼事?」

  「我今天到醫院,遇見你老婆了。」

  「你說織心?」他一震,忍不住焦急。「她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為什麼不告訴他?

  「我不知道她怎麼了,我只知道她跟個醫生在一起。」她頓了頓。「那醫生姓方,我聽醫院的人說他們是很熟。」

  季石磊一愣。方醫生?是方斯文嗎?

  「他們兩個……」黎筱柔欲言又止。「很親密。」

  有多親密?季石磊緊握手機,言語卡在喉頭。

  「後來我看他們倆一起上車,我很好奇,就跟蹤他們……」

  「你跟蹤他們?」他訝異。

  「嗯,很抱歉我這麼多管閒事。」她語氣苦澀。「我只是很想知道,他們到底會去哪裡。」

  「他們……去哪兒了?」

  「一棟住宅大樓,我想應該是方醫生的家,他們是七點多進去的,到現在你太太還沒出來。」

  現在?季石磊駭然瞥了眼腕表。快十點半了……這麼晚了,她還跟別的男人共處一個屋簷下?

  心海登時似捲狂濤,他狠狠咬牙,咬住滿腔驚疑不定。

  究竟怎麼回事?
  
  「你好點了嗎?」艾織心柔聲問,從廚房端來一盅青蔥蛋花粥,盈盈坐上床畔。

  「嗯,我好多了。」方斯文靠著枕頭坐起身。「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這有什麼麻煩的?好朋友發燒生病,我當然應該留下來照顧。」

  「可是你自己最近也很累啊!」方斯文接過粥碗。

  艾織心淺淺一笑。「我難得下廚,不保證好吃喔。」

  「只要毒不死人就好。」方斯文也笑了,胸窩暖暖的,兩人認識這麼久,這還是他初次嘗她親手做的料理,雖然只是一盅粥,但已令他感動。

  艾織心見他吃得香甜,不免感歎。「你這個醫生也太拚命了吧?自己都發燒了,還硬撐著到醫院上班,不怕傳染給病人嗎?」

  「我只想過去整理一些病歷,最近都沒什麼時間寫報告。」

  「還寫報告?你想把自己整死嗎?」她睨他一眼。

  他知道,那不是責備,只是關心。

  「你自己最近不也工作過度,還好意思說我?」他反過來調侃她。

  艾織心一怔,眸光頓時滅暗,正欲發話,手機鈴聲忽然響了,她接起電話。

  「石磊,你要回台北了嗎?」

  「王子求親失敗,拉我喝酒解悶,今天晚上可能回不去了。」線路那端的嗓音,很深沉。「你在哪兒?」

  「我?」她心跳一停,怕丈夫多心,選擇說謊。「還能在哪兒?當然在家啊。」

  「是嗎?那不用等我了,早點睡。」

  「好,你可別喝太多酒喔,晚安。」

  她怔忡地掛電話,方斯文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是你老公打來的?」

  「嗯。」

  他幽幽歎息。「我看你還是趕快回家吧,讓他知道你這麼晚了還在我這兒,不太好。」

  「至少等你吃完這碗稀飯。」

  「不用了,你快走吧!」他催促。

  艾織心搖搖頭。「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你燒成這樣,我怎麼能丟下你不管?而且,你以前也是這樣照顧我,在那段最黑暗的日子,你一直陪在我身邊,鼓勵我,為我加油。」她頓了頓,回憶起從前,水眸淡淡氤氳。「我真的很感謝你。」

  「所以你現在是為了報恩,才煮這碗稀飯給我吃嗎?」方斯文開玩笑。

  她微微牽唇。

  「說真的,你不用覺得欠我什麼。」他回復正經表情。「朋友之間互相鼓勵是應該的。」

  「那互相照料,也是應該的,不是嗎?」她巧妙地回話。「快吃吧,別囉嗦了!」

  他嗤聲一笑,掃完一盅粥,滿足地拍了拍肚子。「謝謝,真的很好吃。」

  「那你先躺下休息,我去拿藥過來。」

  艾織心收拾粥碗,洗淨了,拿來溫水跟藥包。

  方斯文接過水杯啜飲,暫時將藥包擱在一邊。「剛吃飽,待會兒再吃藥。」他拉艾織心坐下。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今天到醫院幹嘛?」

  她聞言,身子一顫。

  他望著她忽地刷白的臉色,直覺不對勁。「怎麼了?織心。」

  「其實我本來是想去醫院做檢查的。」壓啞聲回應。

  「檢查?」他愣了愣,不過轉瞬,神色一變。「難道你……」

  她斂下眸,不敢看他擔憂的眼神。「我懷疑我的病又復發了。」

  「你……」他震驚地瞪視她。「你會不會想太多了?已經超過五年了,照理說不會有什麼事的啊!」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十指緊張地交纏。「我最近不太對,又是暈倒,又是流血,症狀跟十年前一樣,我很怕……」

  「不會的!」他連忙安撫她。

  「你怎麼知道不會?」她揚起眸,羽睫如受傷的鳥兒,驚惶地顫動著。「我早上流鼻血,傍晚又流一次,就算是微血管破裂血量也太多了……」

  「說不定是因為你最近太累呢?」方斯文試著給她信心。「也許只是身體出了些小毛病。」

  她站起身,背脊直挺挺地僵著。「我也希望只是這樣。」她也希望,一切只是自己多慮。

  方斯文凝望她僵硬的倩影,明白她內心的煎熬。「那季石磊呢?你告訴他這件事了嗎?」

  她驚悚地一震。「我怎麼能說?」

  「為什麼不能說?」他懊惱地擰眉。「你還要瞞他到什麼時候?他早該知道這件事,就不會那樣虐待你了!」

  「你要我怎麼說?」艾織心容色雪白,言語如失根的浮萍,在空中飄碎。「告訴他……老公,我的病又復發了,可能活不久了……你要我這麼說嗎?」

  「可是……」

  「還是你要我跟他說……十年前我跟你分手,不是因為我愛上了別的男人,是因為我生病了,可我不敢告訴你……」她驀地伸手掩眸,藏去在眼底氾濫的淚水。「我不能說的!我寧願他永遠不知道這件事,永遠都不要知道……你知道他有多愛我嗎?你知道這十年來,他其實一直在等我嗎?他如果知道這件事,一定會很痛很痛的,我不想看他那麼痛苦……」

  「所以你寧願自己受苦,寧願他一直誤會你移情別戀嗎?」方斯文激動地低吼。「你是笨蛋嗎?織心。你幹嘛要這樣折磨自己?」

  「因為……那也是我自己做的選擇。」艾織心深吸一口氣,努力嚥回所有的痛楚和悲傷。「就當是我要付出的代價吧!誰教我那時候愛逞強?」

  「你不是那時候愛逞強而已,你一直在逞強!」方斯文氣急敗壞,又急又惱,卻不知該如何勸這個倔強的女人回心轉意。「所以呢?現在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她該怎麼辦?

  艾織心悵然凝立原地,前方是淚霧織成的迷惘,她看不清,強睜著一雙眼,看到的依然只是無解的困局。

  她困住了。
  
  他困住了。

  困在方斯文住處對街一盞路燈下,躑躅著,彷徨著,不知道該前進或後退,或者,在原地傻傻守侯?

  季石磊垂眸,試著以一個瀟灑的笑弧嘲諷自己,卻怎麼樣也牽不動唇角。

  「你還要等到什麼時候?都已經過午夜了,她不會出來了!」他身畔,黎筱柔懊惱地歎息,極力勸他。「回去了吧?石磊,別等了!」

  他如一尊生根的水泥塑像,動也不動。

  「石磊……」

  「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繼續在這裡吹風當呆子嗎?」黎筱柔氣結。

  「我要親眼看到她下來。」他陰沉地低語,不相信已身為人妻的她,會那麼不知避嫌地在別的男人家裡留宿。

  他不相信,她會再次背叛他……

  「你不是已經打過電話給她了嗎?」黎筱柔毫不留情讀戳破他最後的希望。「她說謊騙了你!你到現在還不肯接受現實嗎?」

  他惶然一震,僵凝的雕像總算動搖了,有了情緒。

  「走把,別等了!」黎筱柔催促地拉他衣袖。

  他猛然甩開她,鐵拳緊握,狠狠搥了一記前車蓋。

  她驚駭。「石磊?」

  他不理會她,搥了一記又一記,指節尖銳地生疼,卻比不上他心口的痛。

  為什麼她要騙他自己在家?是心虛嗎?因為她背叛了他?

  「我不相信,不相信……」不信早晨還熱烈與他做愛的女人,午夜卻是睡在另一個男人身畔。

  他不相信!

  一定是誤會,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既然這樣,就讓你親眼確認吧!」黎筱柔看透他的思緒,又是氣惱,又是失望。「走吧,我已經查到方醫生的住址,我們直接去敲門。」

  語落,她也不管季石磊的反應,逕自拖著他來到方家門前,毅然按下門鈴。

  清脆的叮咚聲唱響,一陣細碎的足音飄過來,停在門前,似是透過貓眼確認來人的身份。

  「艾織心,我知道你在裡面,開門!」

  雕花銅門應聲打開,探出一張清秀容顏。「黎小姐,你怎麼會來?」

  季石磊心一沉。

  是織心,他摯愛的妻子,她果然騙了他!

  艾織心也看到他了,臉色頓時刷白。「石頭?!」

  「看到自己老公,很意外嗎?」他嗓音冷冽。「三更半夜,你待在別的男人家裡做什麼?」

  「我……」艾織心驚得語不成調。「你別誤會,是因為斯文感冒發燒了,所以我才來照顧他,煮點稀飯給他吃……」

  「你煮稀飯給他?」妒火在他胸口竄燒……他這個做丈夫的都還沒吃過她親手做的料理,她竟這樣對別的男人嫌慇勤?「馬上跟我回去!」他不由分說地拽住妻子的手。

  她嚇慌了,直覺想掙脫。「石頭,你冷靜一點……」

  「你要他怎麼冷靜?」尖銳的嗓音落下,在兩人不平靜的心海興風作浪。

  艾織心驚駭地望向黎筱柔,不解為何他們會一起出現?

  「老實說,是我在醫院看到你跟那個方醫生,才打電話告訴石磊的。」黎筱柔冷笑地揚嗓,彷彿看透她的思緒。「你罵我多事也好,破壞你們夫妻感情也好,可我……真的看不下去了」她憤慨地提高聲調。「算我拜託你,你可不可以放過石磊了?你為什麼老要這樣作弄他?你知不知道,當年你移情別戀的時候,他有多難過?他幾乎天天買醉,甚至想過飛回台灣,再求你一次!他為了你,連男人的尊嚴都可以不要了,你還想他怎樣?!」

  「我……」艾織心惶然無語。她並不想他怎樣,她也希望自己不曾傷害過他,她捨不得他痛啊!

  「你知道這些年來他是怎麼不眠不休地工作嗎?他根本就像個工作機器,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那麼多女人青睞他,他卻對誰也沒有多看一眼!你知道嗎?」

  她知道,她都明白。

  她懂得這些年來,他是如何地怨她又愛她,懂得他千百遍告誡自己瀟灑,卻怎麼也捨不下對她的牽掛。

  她都懂的……

  「他對你一往情深,你卻這樣給他戴綠帽!你不覺得自己很對不起他嗎?你配不上他!」

  激烈的言語如最鋒銳的利刃,一刀刀,凌遲她。

  艾織心顫慄無語,她不知道該如何響應黎筱柔的指控,她每一句,都問進她心坎……

  「別說了,筱柔,我們夫妻的事你別插手。」季石磊忽地將她拉到自己身後,為她擋去所有的責難。

      質疑。「我跟織心的一切,你不會懂的。」

  他為她辯護--都到了這時候,就算他以為她背叛了他,他仍是一心保護她!

  艾織心驀地哽咽,黎筱柔的痛罵不曾引出她的淚水,他的溫柔卻令她不得不軟弱。

  她該怎麼辦?要怎麼做才不會傷害心愛的人?

  她獨自咀嚼滿腔酸楚,看著季石磊說服黎筱柔離開,然後關上門。

  兩人在屋內對峙,他緊繃地僵在原地,遲遲不曉得該如何面對她。

  「方斯文呢?」他啞聲問。

  「他已經睡了。」她同樣沙啞地回應。

  他猛然一震,眼潭滾過很深沉、很複雜的情緒。

  可她看懂了,看懂他的掙扎與猶豫,看出他明明懷疑她,卻還是絕望地想相信她。

  他真的很愛她……

  艾織心屏住呼吸,顫著手,緩緩取下戴在指間的婚戒。「這個……還給你。」

  他狼狽地驚跳。「你說什麼?」

  她強迫自己迎視他失焦的眼神。「黎小姐說的沒錯,是我對不起你,這戒指我沒資格戴,我們……離婚吧!」

  「你要……跟我離婚?」他難以置信。

  她能聽見他心碎的聲音,看見濃烈的情感在他眼裡一分一分黯淡,她知道自己又傷害了他。

  「艾織心,你是認真的嗎?」他嗓音發顫。

  「……嗯。」

  「是因為方斯文?」

  「……」

  「你說話啊!到底是不是為了他?!」她的沉默,惹惱了季石磊,他像頭負傷的野獸,無助地咆哮。「你坦白說,十年前,你就是為了他跟我分手的對吧?」

  她心弦一擰,幾乎繃斷。「……是。」

  「我就知道!」一直以來的疑慮得到證實,季石磊笑了,笑得放肆,笑得瘋狂,笑得艾織心好想掩住耳朵,不忍聽。

  彷彿熬了磨人的百年,他才終於止住笑聲。

  「你知道嗎?織心,我早猜到了,我早就想你們之間一定有什麼,只是我不敢問。」

  他輕輕地握住她的肩膀,輕輕地道出盤旋心頭許久的猜疑,他沒罵她,沒對她嘶吼,只是輕輕地,這樣自嘲。

  她反而更想哭,珠淚在眼裡凝結。

  「十年前,你因為他背棄我,現在又要跟我離婚……其實你真正愛的人是他,對吧?你只是為了想救公司,才不得已嫁給我。」

  她一語不發,指尖掐進掌心,懲罰自己。

  「好,我成全你。」

  「什麼?」她顫然揚眸。

  「你沒聽見嗎?我決定成全你。」他鬆開她,拉開與她的距離,似笑非笑地盯著她。「大小姐想休了我是嗎?無所謂,反正你已經不是第一次把我退貨了,在你眼裡,我本來就是個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下人而已。」

  他倏地凜息。「不是這樣的……」為何他要這樣想?為何他要如此貶低自己?

  「那是怎樣?」他笑笑地問。

  她說不出口……她還能說什麼?該怎麼說?

  「我送出去的東西,沒打算再收回來。」他語氣凜冽,如寒風吹進她心房,凍結霜雪。「這戒指你不要,就直接丟了吧!」

  要她丟了?艾織心震顫,他珍藏了十年的戒指,守了十年的癡心,如今隨口一句,要她丟了?

  這是否意味著,從此以後,她再也不能見到他了?

  十年的相思眷戀,最後成就的,只是又一次椎心刺骨的離別?

  「石頭……」她終於持不住沉重的悲傷,細聲嗚咽。

  「哭什麼?」他無情地斥責。「是你說要離婚的,不要裝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

  是啊,她不是受害者,不該哭的,沒權利哭。

  艾織心倉皇拭淚,緊緊咬回不爭氣的泣聲,她不能哭,這不是撒嬌的時候,她已經長大了,該懂得堅強。

  「你要保重自己,不要恨我。」她只求這一點,不要恨她,不要因為恨她而傷害自己。

  他長長地看她一眼,她不敢抬頭確認,那是強烈的恨,或徹底的絕望。

  不要恨我。

  她在心底,無聲地祈求,胸臆縈繞著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吐不出口。

  她不敢告訴他,不敢說實話,不曉得該怎麼做才是對的,要怎麼做他的痛才能比較輕。

  若是告訴他當年的真相,他一定會責怪自己在她最痛苦的時候,不能陪伴在她身邊,他會悔恨的,一定會!

  但不告訴他真相,他也會受傷,他會以為她不愛他,雖然其實她好愛、好愛。

  就因為愛他,才捨不得他受一點點痛,可偏偏無論她選擇怎麼做,都注定會傷害他……

  「不要哭了,去找你的方醫生吧!我相信他會好好安慰你的。」他嘲諷地搖話,轉身就走。

  她心跳乍停,倉皇地伸手,抓到的卻只有虛無的空氣。

  石頭……她真的要失去他了……

  強烈的暈眩驀地攫住她,她還來不及呼救,便頹然軟倒。

  聽聞那沉重的聲響,季石磊驚駭地回眸,見她暈倒在地,胸口劇烈疼痛,急忙奔過,將她攬入懷裡。

  「織心、織心?你醒醒!」他焦慌地喊,卻喊不回失去意識的她。

  「讓開!」方斯文不知何時來到客廳,一把推開他,替艾織心檢查脈搏及瞳孔。「她沒事,只是暈過去了。」

  季石磊默然,片刻,他將艾織心小心翼翼地抱上沙發。「既然這樣,她就交給你照顧了,我先走了。」

  「你在說什麼?」方斯文不可思議地瞪他。

  「你的意思是,要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

  「是她自己願意的,不是嗎?」好不容易熄滅的怒火,又在季石磊胸口能罷一燃起。

  移情別戀的人是她,說要離婚的也是她,他還能怎麼樣?

  「你到底在想什麼?你以為……難道你以為我跟織心之間有什麼不尋常的關係嗎?」

  「難道不是嗎?」他冷笑。「織心親口承認了,十年前她跟我分手,就是因為你。」

  「見鬼!才不是因為我!你以為她當年變心了?我告訴你,她沒有!她是不得已才跟你分手的。」

  「有多不得已?」

  他語帶諷刺,而這樣的嘲諷更激怒了方斯文,憤慨地咆哮……

  「因為她得了血癌!」

  季石磊駭然震住,天與地彷彿都在這一刻崩塌,多年來他所構築的世界,盡成廢墟……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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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匿名  發表於 2015-6-6 00:22:04
第十章

  她得了血癌。

  十年前,她曾經追去機場想對他道歉,只是兩人錯過了,而她暈倒在方斯文懷裡。

  後來,她幾度無預警地暈厥,又經常流鼻血,上醫院檢查,醫生證實她得了慢性白血病,必須定期服用藥物,並進行化學治療,控制病情。

  經過幾年治療,病情卻一夕惡化,從慢性轉成急性,幸而上天忍,讓她等到了合適的骨髓可以移植。

  「你知道她有一末素描簿,裡面畫的都是你嗎?那是她在住院的時候,憑著記憶一張張畫下來的,上面還寫了很多要跟你說的話,她說如果老天真的帶走了她,那就是她的遺書。」

  遺書!

  季石磊心口揪擰,痛楚難言。

  他從未想過,原來他的愛妻曾距離死亡如此之近,從不曉得死神曾惡意地召喚她,他不知道,他曾經差一點點,就徹底失去她。只差一點點,就在那驚險的一線間……

  他奔回家,在書房裡找到她藏在暗屜裡的素描本。方斯文說的沒錯,裡頭每一幅畫,畫的都是他,還有她懷著滿腔柔情蜜意,寫下的遺言……

  外面打雷了,好大聲,像要撕裂天地一樣,可是我沒有哭。

  石頭,我是不是勇敢了許多?我答應你,我會變得更堅強,等有一天我們再相見,你會發現,我長大了。不需要你來保護了喲!

  他朦朧著眼,從她刻意俏皮的字句,看到她當時的辛酸。

  她是真的很努力,學著堅強,學著不依賴,學會一個人面對巨大的死神,不向任何人求救。但他卻一次又一次地刺傷她,罵她只是表面上虛長幾歲,本質上還是從前那個大小姐。

  他刻意地抹煞她所有的努力。她那時,肯定痛到心碎了,可她卻只是那麼驕傲地承受著,不喊一聲疼。

  我已經長大了啊!

  不,他寧願她不要長大,不要命運如此淬煉她,他寧可她還是當年那個嬌蠻又愛耍賴的女孩,從不曾失去天真。

  石頭,如果我們從此不能見面,你會不會忘了我?會不會跟畢業典禮上那個女孩談戀愛?她很棒,漂亮又聰明,我看得出她喜歡你,你應該也會喜歡她吧?

  那個女孩,是指黎筱柔吧?怪不得她會探問他們是否曾經交往過,而他還故意刺激她,故意在她面前誇讚筱柔的好,他只是想讓她吃味,完全沒有想到她會以怎樣的心情聽。

  呵,你一定以為我會吃醋吧?才不會呢,我可是很大方的喔,我祝福你們!

  傻瓜!

  他震顫地扶過似乎沾染過淚水的紙張,想像她當時的悲愴與不甘,卻強迫自己灑脫地留下祝福。

  石頭,對不起。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我的病,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陪我。可我不想耽誤你追求夢想。

  他的夢想,就是她啊!

  他一直以為,他是為了兩人更美好的未來,才離開她遠赴異鄉,他一直怨她太任性,不懂他的苦心。

  他錯了,他以為她需要他的劍來保護,可她最需要的,或許是他的陪伴,只是在她最害怕的時候,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

  他真的錯了!

  這麼多年來,他雖然懷疑過自己的選擇,卻不曾後悔過,但現在,他是真真正正後悔了!

  在她人生最黑暗的日子,他竟不在她身邊。他恨自己如此重傷她,好恨好恨……

  我不想耽誤你追求夢想。

  生死遺言,字字真心,卻也字字碎心。

  季石磊無助地讀著,忽地再也堅持不住,臉龐埋進肩膀裡,痛哭失聲…

  石頭,我等到骨髓,明天就要進開刀房了。我不確定這手術會成功或失敗,說不定我的身體會排斥再造一個新的免疫系統,說不定會發生什麼奇怪的感染。就算成功了,也要追蹤至少五年,才可能不再復發。

  我也許會死吧?

  也許,永遠不能再見到你吧?所以我要跟你說,我愛你。

  如果有來生,我希望自己還有機會戴上你送我的戒指,做你的妻子。我想跟你結婚,想跟你生好幾個寶寶…你能想像我做媽媽的樣子嗎?大概會讓你很傷腦筋吧!

  對不起,我辜負了你。

  對不起,我不能等你。

  對不起,其實我愛你…

  「我愛你,只愛你一個,我說真的……」

  艾織心朦朧地自夢魘裡醒來,淚水無聲地碎落,柔腸寸斷。她嗚咽著,一時還陷在一場傷心的夢裡,直到一雙有力的臂膀,將她攬進懷裡。

  「別哭了,織心,我在這裡。」

  她顫然揚眸,迎向一張深情臉孔,頓時愣住。「石頭?」

  「你暈倒了,方斯文說你情緒太激動,給你注射了鎮定劑。」季石磊柔聲解釋。「這是他家客房。」

  「你怎麼還在?」她匆忙抹去頰畔淚痕,彷彿怕他看到自己最弱的一面。「我以為你已經走了……我們不是要離婚嗎?」

  「要離婚的人是你。」

  「可是,你答應了啊!」她低喊,聲嗓藏著一些些傷痛,一些些酸楚,還有更多道不出的委屈。

  「你不是還要我把婚戒丟了……」

  「那你丟了嗎?」他平靜地打斷她。

  「什麼?」

  「這戒指,」他拉過她的手。「你不是還好好戴在手上嗎?」

  她愣住,傻傻望著他,想辯駁,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見她吞吐著彷彿還想說謊,季石磊又愛又惱,不禁歎息,輕輕敲她額頭一記。「傻瓜!我都知道了,方斯文把一切都告訴我了,還有這個,我也看過了。」他指了指擱在茶几的素描本。

  她跟著調轉視線,愕然屏息。「這素描本……你看過了?我不是藏的好好的嗎?怎麼可能……」

  「我從小就看著你長大的,你會怎麼藏東西我還不曉得嗎?」他微微一笑,滿溢愛憐的目光揪緊她心弦。「方斯文告訴我有這本子,我馬上回家找出來看了。」

  「所以你……」她垂下眸,不敢看他。

  「你都知道了?」「嗯,我都知道了。」他溫熱地捧起她的臉蛋。「織心,你那時候應該告訴我真相的。」

  她仍是不敢看他,強抑住哽咽,透明的淚珠卻清楚地反映出心事。

  「我知道你是不想耽誤追求夢想,但我的夢想就是你啊!失去你,一切都沒有意義了,你懂嗎?」

  她懂的,懂得他對自己的情深義重,懂得他所有的奮鬥都是為了她。就因為如此,她才更不曉得該怎麼道出真相,才會那樣無助地提出離婚……

  「對不起。」她終於鼓起勇氣,迎視他惆悵的眼神……不管她怎麼做,好像都會傷害他。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他撫摸她濕潤的頰,眉宇糾結著濃濃憂鬱。「那時候我不應該去美國的,不該丟下你一個,是我對不起你。」

  「不對,這不能怪你。」她焦急地反駁。「是我沒讓你有機會選擇,是我自己太愛逞強,是我……不對。」

  她聲聲自責,就如同他的心情,因為自己的選擇錯過十年的相知相守,他們都怕對方有怨。

  他怪自己當初的離開丟下她孤單對抗病魔,她卻也怪自己當初的隱瞞令他追悔莫及。

  究竟是誰傷害誰,誰痛的比較多?或許,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刻,是未來……

  季石磊深深呼吸,嚥回所有的苦與澀,親了親妻子柔軟的發。「織心,我們去醫院做檢查吧。」

  她一震,猛然搖頭。「我不要!」

  「為什麼?」

  她咬唇,緊緊握住他臂膀。

  「你是不是怕檢查的結果?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

  「你……又不是神。」

  「那就把我當神吧!」他堅定的凝視她。「把我的話當真理,相信我,不管檢查結果是什麼,你都不會死。」

  好囂張啊!他憑什麼如此斷定?她愴然苦笑。

  「你不相信我嗎?」

  不是不相信,而是她已深刻地領悟生死無常,終究只能自己面對,誰也幫不上忙。

  這是人生至高的孤獨,也是最深的寂寞。

  可他卻狂妄地宣言:「因為我愛你,所以絕對不會讓你死。」

  她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搥他肩頭一記,酸苦與甜蜜同時在胸臆氾濫。

  「拜託,這種傻話,我還以為只有那個歡樂的王子會說呢!」

  他淡淡揚唇,那微笑,好從容也好專橫。「你不喜歡聽嗎?」

  「我喜歡,好喜歡!」她將臉蛋埋進他胸膛,貪戀著那難以言喻的溫暖。「再多說一點,石頭。」

  她想聽,想聽他毫無根據的誓言,想聽他一遍又一遍地說愛她,就算她明知他不是神,只是個平常人,但她願意把他說的每一句話當真理。

  她願意相信,有他如此疼愛,她不會那麼容易死,她會努力好好地活著,為他,也為自己。

  「石頭你說,我會一直這麼幸福嗎?」她輕輕地問。

  「一定會!」他毫不猶豫地點頭,收緊臂膀,密密地圈擁她。「因為從今以後,我會一直像這樣抱著你,永遠、永遠,不再放手……」

  雖說季石磊在妻子面前那麼大言不慚地保證,但他心裡其實是慌的、不知所措。

  只是他知道,自己絕不能流露出一絲倉皇或恐懼,因為他最愛的人,還需要他的守護。

  他鼓勵她、安慰她,為她大膽地冒犯死神,不怕報應。

  他陪她去醫院檢查,在等待檢驗報告的那短短幾個小時,卻長處猶如跨越整個世紀。

  而他們決定以笑容來度過。

  兩人坐在休息室窗邊,看著窗外的天色逐漸朦朧,渲染出一種薄薄的、很澄透又很深沉的藍。

  那並不是憂鬱,而是即使在黑夜裡也會暈亮的光。

  「……所以你能想像嗎?那一家人簡直嚇呆了,沒想到家裡竟有個阿拉伯王子來求親,我猜他們本來以為我們是去當地出外景的演員。」季石磊把王子求親當成趣聞妙事來說。

  艾織心果然聽得樂不可支,問明白當時每個人的對話與臉上表情,腦海裡浮現活靈活現的畫面。

  「你那個王子朋友真的太寶了,沒見過他這種人。」她呵呵笑。「不過也多虧他了,有他當活招牌,我們「雲錦紡織」的名號又重新打響了,聽說品牌服飾最近賣得不錯喔!」

  「那不錯,投資人兼代言人,他也算物盡其用了。」

  兩夫妻很壞地在人家背後大發議論。

  「還有啊,你不是說最近很有名的『美味魔術師』也是你的好朋友嗎?」

  「你說予歡啊?呵,他也很妙,你知道他為了追老婆,不惜當眾下跪呢!」

  「哇!這麼癡情!快說,到底怎麼回事?」

  「說起來是這樣的……」

  季石磊慢條斯理地細數幾個好友的求愛糗事,每一樁,都讓艾織心笑到直嚷要揉肚子。

  「要揉肚子嗎?」公主有令,騎士當然很樂意代勞。「來,我幫你。」他蹲下身,正經八地將掌心擱上愛妻腹部,緩緩按摩。

  艾織心本來還沒笑得那麼誇張,見他這副認真的模樣,腹肌反而真的瀕臨抽筋。「喂、喂,我拜託你……別鬧了,我真的會……痛死。」

  「我看你這肚子真的太緊繃了,要放鬆一點啊!」他很嚴肅地繼續在她腹部繞圈圈。

  「唉,我、不行了……老天!」艾織心嬌喘著,好不容易,才逐漸撫平那一波波的笑浪。

  她垂眸望向丈夫,忽然覺得這畫面很像她曾經在夢裡見過的,她曾渴望著,有朝一日能懷上兩人的愛情結晶,而他就像這樣蹲在她面前,傾聽著寶寶在她肚子裡淘氣。

  「你知道嗎?石頭。」她沙啞地揚嗓。「我真的有點怕。」

  他驀地抬頭。

  她望進那幽深的眼潭。「這十年來你不在我身邊,一開始,我是很不習慣的,有時候半夜從惡夢中驚醒,好難過好難過,好想打電話給你,求你回來陪我。」

  「那為什麼不打?」他啞聲問。

  「因為我告訴自己,不可以那麼軟弱,我一定要堅強。」她迷濛地微笑。「後來,我漸漸習慣見不到你了,甚至覺得其實也沒有什麼,就算沒有你,我一個一個也能闖過這些難關,沒問題的。」

  沒問題嗎?他惆悵的聽著她剖白心路歷程。

  「可現在,我又遇到你,跟你結婚,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像又回到最初的自己了,我覺得……好脆弱。」她凝望他,明眸隱隱閃著淚光。

  「我不想死,石頭,真希望自己能健健康康地活著,跟你一起白頭偕老,我不想離開你……怎麼辦?我真的不想……」這就是愛嗎?讓人堅強,卻也令人脆弱,教人變得貪婪,捨不得拋下生命的美好。

  她驀地哽咽,珠淚碎成一片片,割他的心。

  他頓時胸口劇痛,緊緊握住她的手。「我不會離開的,我不是說過嗎?這雙手,我永遠不會再放開。」

  「嗯,我知道,」她輕輕點頭,彷彿自責自己不該讓氣氛變得凝重,笑笑地伸手拭淚。「都怪你,真討厭!讓人家又變脆弱了。」

  「怎麼怪我?」他順著她玩笑的口氣。

  「因為在你面前,人家就想撒嬌啊!」她慎睨他。「就想要你疼疼我、抱抱我,跟我說好乖好乖……都是你,害人家變得好沒用……」

  他不依地搖晃他的手,淚盈盈,臉紅紅,模樣還真似個愛撒嬌的小女孩。

  他笑著捏捏她鼻頭,將她攬進懷裡。「那就撒嬌吧!對男人撒嬌,是妹妹的權利,戀人的權利,也是一個女人的權利,你呢。三者都是,當然有權利對我耍賴。」

  「意思是,我說什麼你都會聽嗎?」她調皮地玩弄他的衣襟。

  「是,大小姐!」他精神飽滿地答應。

  她笑了,笑意融進淚光裡,格外清美。

  他著迷地凝視她,半晌,忽地悠歎息。「怪不得方斯文也會為你動心。」

  「什麼?」她一怔。

  「就你那個好朋友啊。」他撇撇嘴,話裡浸染一絲酸味,「他跟我說,這十年來他一直很喜歡你。」

  「喔。」

  「喔什麼喔?」他委不是滋味。「人家對你一往情深,又那麼照顧你,你居然沒愛上他,也真奇怪。」

  「你在吃醋啊?」她惡作劇地逗他。

  他狼狽地一窒。

  「那你呢?」她反問。「黎筱柔不是也暗戀你嗎?你幹麼不跟她交往看看?」

  「至少我沒特地到她家煮一稀飯給她吃。」

  「呵呵。說穿了就是嫉妒嘛!大男人還那麼小氣?不覺得丟臉嗎?」她扮鬼臉,揶揄他。

  他假意憤慨地瞪她,抓起她一根手指,作勢咬下去。

  她驚呼著想逃離他懷裡,他使勁圈鎖住她,深眸點亮邪惡,方唇一寸一寸逼近她。

  就在兩即將接吻的那一刻,護士小姐很殺風景地敲門進來……

  「艾織心小姐,你的報告出來了。」

  靜夜。

  蒼幕沉沉地降落在這山區,月娘隱沒了,星子卻意外地璀璨,一眨一眨地,彷彿悄悄訴說著神的恩典。

  是的,對季石磊與艾織心來說,這個夜是慈悲的,是上天慷慨的賜予,讓他們在經歷過一場忽喜忽悲的心情起落後,能在這夜色裡,平靜地相偎。

  他擁著她,坐在兩人初次定情的涼亭下,回顧曾經。

  他慶幸著,醫院的檢驗結果證實他摯愛的妻子只是過度疲勞,有點貧血,她很健康,只需要休息一段時間恢復體力。

  但他也感歎,現在自己能這樣擁抱著她,是她經過了許多年的奮戰得來的,在她力抗病魔的時候,他卻沒能陪在她身邊。

  「……你知道嗎?化學治療很難受的,每次照射過放射線,我都吃不下東西,吃了也會吐出來,有時候整個晚上都躺在床上痙攣……那時候會很希望,自己乾脆死了算了。」

  他沉默地聽著她傾訴當年與死神搏鬥的經歷。

  並非因為她想爭取同情,而是他堅持要聽,因為他錯過了那段日子,錯過了她最痛苦的時候。

  她的傷口已結痂,他的傷口卻正劃開,但對他們彼此來說,這都是療傷必經的過程。

  「我是不是不該告訴你這些?」發現他的臉安靜地交錯著淚痕,她不忍地咬唇。「我還是不說了,好不好?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他搖頭。「你繼續說。」

  「可我不想你這麼難過……」

  「你不說的話,我會更懊悔。」他啞聲低語。

  他想知道她過去究竟承受了什麼,他必須知道,就算自己因而受傷,痛楚地流血,那也是幸福的傷口。

  幸福,是值得人痛的。

  她凝睇他,彷彿也領悟了他的心情。「好,那我就繼續說了……」

  於是,她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他了,那些絕望與痛苦,那一個個不安的白日與無眠的黑夜,歷歷似在眼前,折磨著他。

  有好幾次,他覺得自己快到臨界點了,嘔吐的慾望從內心最深處潮湧上來,他強忍住,一口一口嚥回去。

  「……那幾年,我總是在住院,爸爸會盡量抽空來看我,奶媽也會帶著弟弟來,雖然他年紀還小,不懂我到底生了什麼病,有時候還會在病房裡吵得我頭痛,不過我還是很高興看到他。」她微微一笑。「還有斯文,他那時候是醫學院學生,功課很忙,但他也常來探望我。」

  「見到他時,你很開心嗎?」

  「嗯,很開心。」她坦率的回答輕輕刺痛他。「因為只有跟他,我才能談起你。」他怔住。

  她笑睇他。「我跟他說了很多你的事,還把我畫的圖拿給他看-我那時候真的很想你,石頭,如果不跟誰談談你,我大概早就撐不下去了。」

  而他竟然還嫉妒她跟方斯文的友誼!

  他狠狠咬牙,暗恨自己。「對不起,我那時候不在你身邊。」

  「我也不在你身邊啊!」她幽幽地歎息。「我也很希望你在異鄉奮鬥的時候,能陪著你。」

  他們都不願分離,卻因為各自的選擇不得不分離,如今悵然回首,點滴惆悵在心頭。

  「以後,我們絕對不要再分開了。」她立誓般地呢喃,偎進他懷裡。

  「嗯。」他緊緊擁住她。

  兩人甜蜜相偎,靜靜享受片刻的濃情繾卷。

  「對了,」她忽地撒嬌似地仰起臉蛋。「我那時候還列了一張幸福清單喔!」

  「幸福清單?」他一愣。

      「就是如果再見到你之後,要跟你一起做些什麼,我寫了好多好多呢!可惜後來單子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

  「那就再寫一張吧!」他愛憐地撫摸她臉頰,替她撥開垂落的髮。「不管你想做什麼,我都陪你去。」

  他願意陪她去實現清單上每一個願望,因為那也是屬於他的幸福。

  「但公司的事那麼多,我們哪有空啊?」她煩惱地顰眉。

  「時間是人找出來的。」他微笑。「只要懂得栽培人才,我們不一定要把生命都浪費在公司。」

  「你的意思該不會要開除我這個董事長,找別人代替吧?」她憂心忡忡地瞪他。「我警告你喔,人家不願意在家裡當米蟲,等你賺錢回來養我。」

  「在家不好嗎?你可以隨心所欲地畫畫啊!而且醫生也說你以後不能太操勞,要小心調養身體。」

  「我就要,我已經愛上這份工作了。」她抗議,不許他剝奪她的樂趣。「我想留在公司。」

  「我沒說不讓你留在公司,只是希望我們倆都能減少工作時數,這樣才能去完成你那些願望。」

  「你的意思是……」

  「公司有幾個中級主管還不錯,值得託付重任,還有你弟弟,只要好好磨練,他絕對是接班的第一人選。」

  「對喔!」她樂得拍手。「我早就想等瑛風長大,把公司交給他了,你願意訓練他,那就再好不過了。」

  「交給我吧!」他神秘地勾唇。身為管理顧問,最厲害的就是出一張嘴,使喚別人去做牛做馬。

  她眨眨眼,好似也看到弟弟未來悲慘的命運,噗哧一笑。

  「你知道嗎?其實當初爸剛叫我到公司上班的時候,我還挺不樂意的,我對紡織業沒什麼興趣,對公司也沒多大感情。」

  「沒感情的話,你幹嘛還為了挽救公司答應嫁給張世展?」他語帶責備地輕哼,似是仍對她差點下嫁別的男人這事感到耿耿於懷。

  「因為我爸一直求我嘛!」她仰望丈夫,眉目彎彎。「瑛風年紀還小,所以他把艾家的家族榮耀都寄託在我身上了,而且我也不能讓公司毀在我手上,我以後還要把公司交給弟弟……而且,說起來這也算是你害的。」

  「我?」

  「誰教你當年要我親口保證一定要保護弟弟?我可是一直記得這個約定呢!」

  他啞然,想不到自己隨口一句話竟對她有如此影響力。

  「你才知道喔?」她很不甘心地掐他臂膀。「你啊,最知道怎麼欺負我了!」

  他溫柔地微笑,抓住妻子頑皮的小手,一根一根,慢慢地舔吮那玉指,恣意品嚐。

  她沒反抗,任何他放肆的輕薄,咬她的心,咬出一腔酸麻又甜蜜的情意……

  遺憾已成往事,而幸福,正開始滋長。

  愛就是以她為榮。

  兩年後

  在桐花盛開的季節,季石磊終於答應愛妻的請求,來到一座位於山區湖畔的墓園。

  這裡,是艾思誠埋骨的所在,環境清幽,鳥囀花香,令人心曠神怡。

  艾織心站在父親墓碑前,輕聲低語。「對不起,爸爸,早就想帶他來看你了,只是這顆石頭脾氣硬得很,堅持一定要轉虧為盈,才肯過來。」她嫣然娣向身旁神情嚴肅的丈夫。「你沒話跟我爸說嗎?老公。」

  季石磊深思地頷首,來到岳父大人墳前,獻上一束鮮花。

  「……爸,是我,石磊。」

  這聲叫喚,他喊得沙啞,也略帶猶豫,好似懷疑自己有沒有資格這樣喊一個從小資助自己的老人。

  「今天我來,是想告訴你,『雲錦』的情況已經穩住了,你不用擔心,從今以後,我也會努力讓它變得更好。」

  「其實現在就已經夠好了。」艾織心俏皮地在一旁插嘴。「今年我們光第一季的EPS就將近塊,股東們都大呼神奇,很滿意喔!所以爸,你說石頭是不是很厲害呢?」

  對妻子熱情的讚美,季石磊似乎很不以為然,眉心微擰。

  「怎麼啦?我說錯了嗎?」她注意到他抑鬱的神色。

  他搖頭。「我做得還不夠好。」距離他設定的目標,還有一大段距離,不到值得誇耀的時候。

  「你啊,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艾織心輕輕歎息,看透他幽微的心思,揚起玉手,替他撫平眉間皺折。「你是不是還介意我爸以前對你說過的話?」

  他點頭。

  「那快說啊!」她柔聲催促。

  他從善如流。

  「爸,瑛風很爭氣,他不但考上第一志願的高中,現在也很發憤用功。等他上大學後,我打算安排他進公司打工,從基層做起,你放心,我會好好栽培他。」

  「就這樣?」艾織心似有些失望。

  「當然還有,我們還沒告訴爸,下個月我們就要去埃及看金字塔了,去實現另一個你幸福清單中的項目。」

  「這有什麼好說的啦?應該有更重要的事吧!」

  「還有什麼?難道要告訴爸,那個不愛江山愛美人的王子總算追到了台灣姑娘,抱得美人歸嗎?」

  「爸幹嘛知道王子的事啦!」她嬌慎。

  「還是你要我說,上禮拜我們暗地裡撮合筱柔與斯文相親,結果被他們兩埋怨了一頓?」

  「拜託!那個就別提了好嗎?」艾織心嗤笑。「斯文把我罵慘了,說我別多管閒事。」

  「筱柔也打電話來說我無聊,足足念了半個小時,我耳朵都長繭了!」季石磊頓了頓,眉語忽地飛上一絲狡黠。「不過我猜他們倆說不定會有戲。」

  「對,我也是這麼想的!」艾織心大表贊同。「斯文從來不會隨便評斷人的,但那天他卻一直跟我抱怨筱柔,說她難搞,脾氣又怪。」

  「筱柔也說她沒見過那麼自以為是的男人,還是說那醫生是不是把所有人都當成病人了?」

  意味深長的眸光在空中交流,夫妻倆心領神會,唇畔都浮上詭異的笑意。

  但不過數秒,艾織心便懊惱地驚呼上當。「噯,我們怎麼會說到那兒去了?我是問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應該跟我爸說的?」

  看來,她是咬住這點不放了。

  季石磊似笑非笑地抿唇。「我知道了,你要我說,我們以後每年都會來祭拜他。」

  「這件事不用特別交代吧?」

  「天氣愈來愈熱了,爸在九泉之下要多保重。」

  「呿!」

  「對了,最近有一齣很不錯的電影……」

  「季、石、頭!你是要氣死我嗎?」某人不開心了,張牙舞爪,隨時要幻化成一個怒火沖天的女巫。

  季石磊笑了,攬過妻子的肩,將她呵護在懷裡。「爸,你的女兒很了不起喔,不但會經營公司,設計的服飾也很有創意,現在經常受邀到大學演講呢!我想,你一定很以她為榮吧?」

  「這是當然嘍!」艾織心很不客氣地拿纖纖玉指戳丈夫胸膛。「我們艾家『傳家有望』,我爸肯定樂得很。」不過這還不是她想聽的,她真正想聽的是……

  「我也很以你為榮。」低沉的嗓音訴說著最古老的咒語,將憤怒的女巫又變回那個調皮可愛的天使。「你是我這輩子最最欣賞、也最最愛慕的女人。」

  春風微微,吹落一簾油桐花雨,她在雨裡甜甜地笑著,人比花嬌。

  他心動地望著,緩緩低下頭,以一個纏綿至極的吻,封緘滿腔思慕之情……

  ~全書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5-6-6 00:22:40
後記

  如果手裡沒有劍

  如果手裡沒有劍,我就無法保護你。

  如果手裡沒有劍,我就無法擁抱你。

  以上,是薔某天看電視時,偶然看到的某在線遊戲的廣告詞,當時忽然有很微妙的感觸。

  腦海頓時浮想連篇,想著一個少年,為了保護家園與心愛的女子,拜師學藝,終於成為一名勇猛的戰士。

  為了砍殺敵人,他手上沾了血,心也鬼哭狼號的在人間地獄裡變得殘忍,然後他發現,那個原本癡癡等待他的少女看他的眼神跟從前不同了,多了幾分異樣的恐懼。

  手上握著劍,我就無法擁抱你。

  多淒美的故事啊!

  不過這只是其中一個聯想,光是當天,我就為這兩句廣告詞想了好幾種可能的發展,愈想愈覺得有趣,欲罷不能。

  常有讀友問我,創作靈感是怎樣得來的?

  就是這樣來的啊!

  有時候,是一句廣告詞,有時是一首歌,有時是電影某個片段,觸動了心弦,於是在腦海裡編織起一個又一個故事。

  織心與石頭的故事,也是這樣來的。(話說編編一直覺得好笑,我幹嘛把男主角的外號取做「石頭」?呵呵,一時福至心靈,請大家勿怪啊!)

  這是一個關於選擇的故事。

  以愛為名的選擇。

  十年前,織心與石磊以愛為出發點,各自做出了自以為對彼此最好的選擇,十年後,他們回顧前塵往事,卻仍免不了有遺憾。

  不一定是後悔,只是遺憾,因為每一次選擇,都會得到些什麼,同時也失去些什麼,而那些推動的,或許也很重要。

  當時我們為自己人生定下的優先順序,十年後來看,是否還是如此?

  有部我很喜歡的漫畫,前陣子剛好出完結篇。

  故事最後,女主角決定出國學醫,這一去就得八年,而男主角則留在國內念大學。

  八年的分離,對兩個年輕人而言好像不算什麼,女主角並未事先與戀人商量,而男主角得知後,竟也是笑一笑就讓她去了。

  薔看了,只能歎息。

  八年耶!你們倆好歹也多掙扎一些好嗎?知不知道八年可以發生多少事?八個月也許就能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當然,在漫畫裡,才翻過幾頁,八年後的女主角便出現在男主角面前,兩個毫無隔閡地相擁……

  好甜蜜的結局!

  很為他們高興啦,但也赫然驚覺,本人真的老了。

  很榮幸能與其他作者一起參加這次主題書的企劃,個人覺得很有意思,也很期待看到其它作者的大作,尤其是我們艾家老祖宗的故事。〔董妮小姐的「霸主天下」采花795《大清織王》〕

  當時,究竟會是何等絕代風華呢?(很好奇呢!)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希望本人寫的這個故事,能夠感動各位親親讀友,讓大家看得開心又揪心!

  有何感想指教,歡迎前來本人的部落格「那一季的薔薇」,薔一定親自出來待客,與大家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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