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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梅貝兒]續弦也可以(良人上篇)(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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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6 13:18:1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梅貝兒 -續弦也可以【良人上篇】

所謂重生的經驗,對向婉瑛來說就像一場夢──
在火災中昏迷前,她還只是個努力要考消防特考的考生;
嗆傷醒來後,卻成了在火場死而復生的浣衣女!
她就這麼莫名成了古人婉兒,被大雜院的眾人圍繞慰問,
表情呆滯又茫然,不明白這是老天爺的保佑還是惡作劇?
靈魂來到陌生的古代附在一個死掉的姑娘身上是幸或不幸?
幸好她是堅強的新女性,為了求生存,很快找到應對之法。
為免特殊背景、現代記憶露餡,她力求行事低調不惹麻煩,
表面上乖乖浣衣攢銀,只在私底下偷偷調查火災起因,
但天生的聰明機智卻藏不了,也因此惹上一朵將軍大桃花!
這將軍挺拔正派迷倒萬千芳心,可惜已有正室非她的菜∼∼
她躲來躲去越來越覺得不妙,只因看久了他很難不被電倒,
且將軍就是將軍,她再三拒絕,可人家似乎無心放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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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6 13:18:3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今天是母親的百日,向婉瑛一早就帶著祭品到金寶山祭拜,也探望同樣將骨灰安放在那裡的父親。

父母的感情深厚,一直都很恩愛,在她十六歲那一年,從事警察工作的父親因公殉職,母親悲痛交加,差點跟著走了,至今經過了八年,因為糖尿病所引發的併發症,最終還是離開人世。

身為警察的家屬,對於「人生無常」這句話,向婉瑛比別人有更深刻的體會,再怎麼傷心難過,既然遇到了,只能接受事實,不過想到父母可以在另一個世界團聚,心裡也就好過多了。

下午五點半,當她步下公交車,一路往家門的方向走,又在心裡提醒自己,今年的消防特考一定要通過才行,很多人以為她會走上跟父親同樣的路,事實上成為消防員才是向婉瑛最大的志願。

記得八歲那一年,有天半夜突然電線走火,父親又在外面執行任務,是英勇的消防員衝進來救了她和母親,就從那一天起,向婉瑛立志要當一名在火場中衝鋒陷陣的女消防員。

這是她對人生所訂下的目標。

就在向婉瑛踏上自家公寓二樓時,對門的鄰居阿姨正好開門出來,先跟她打了個招呼。

「妳回來了!」

她點了下頭。

「對,今天是我媽百日,所以去山上看她。」

「時間過得真快,婉瑛,妳可要想開一點,不然妳媽會走不開的……」鄰居阿姨同情她失去父親,現在連母親也走了,只要見了面就會關心幾句。「晚上也不要太晚回家,免得碰到壞人……」

向婉瑛比了個過肩摔的姿勢,最近又曬黑不少的秀氣臉蛋跟著露出陽光般的燦爛笑靨。

「阿姨,我都已經二十四歲,又是警大畢業,還會柔道,就算遇見壞人,害怕的也不是我。」

「不管怎麼說,女孩子還是小心點,不要太鐵齒。」

「我知道,謝謝阿姨。」

又聊了幾句,她才進屋去。

當向婉瑛走進自己房間,先換上運動服,順手撥了撥一頭清爽的短髮,就打開計算器,鏈接到一個專門討論原創言情小說的論壇,想不到才一天沒上網,裡頭的留言真是火藥味十足,而且各護其主,互相攻訐,於是以版主ID登入,刪除過度激烈的言論。

「……真是夠了!妳們也不要太沈迷,那些全是杜撰出來的人物,不是歷史上的那個雍正,就算真的可以穿越到清朝,以為就能當他的福晉、他的妃子嗎?」她是很愛看這類原創小說,但不至於失去理智,偏偏一些小女生簡直是走火入魔,一天到晚就夢想著能嫁給故事裡的四爺。「不管妳們是四爺黨還是八爺黨,甚至是十四爺的,真的嫁給他們,那才叫危險。」

她又回復了幾個留言,想到接下來要準備考試,也該卸任了,於是開始徵求新版主,然後關機,到客廳看電視。

「……俗稱超級月亮的最大滿月,將在今天登場……由於滿月再加上距離地球最近位置,才會形成又大又亮的超級月亮……」

女主播字正腔圓的嗓音在坪數不大的客廳裡響起,向婉瑛好奇地看了一下這條新聞,然後才拿起電話打給披薩店叫外送。

「……我要一個大的白醬鮭魚口味,還有玉米濃湯……地址是……」今天懶得自己煮,所以叫披薩來吃。

沒過多久,披薩已經送到公寓樓下,她拿了皮夾下樓付錢,才提著東西上樓,就見到通往三樓的樓梯坐了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兩眼盯著她手上的披薩,猛吞口水,一臉的嘴饞。

「小娟,要不要吃?」

小女孩很害羞,可是實在太餓了,還是用力地點頭。

於是,向婉瑛將一半披薩放在附的紙盤子上面,然後遞給她。「要記得分給阿嬤吃。」這位阿嬤真的很可憐,兒子媳婦都出車禍死了,也已經六十多歲,根本找不到工作,還要扶養孫女。

「嗯。」她拿著披薩就跑上三樓了。

就這樣,向婉瑛一面吃披薩一面看新聞,到了九點多,眼皮開始往下掉,乾脆把牙刷一刷就上床睡覺了。

阿瑛!

向婉瑛很少睡到這麼沈,直到聽見父親叫她,這才驚醒過來,發現屋裡全是嗆鼻的濃煙,第一個反應就是失火了,馬上衝出房間,可是又不敢貿然打開大門,以防外面的火焰竄入,於是先碰觸門板和把手,確定沒有問題才打開。

「……咳咳……婉瑛!停在樓梯間的機車被人放火……」住在對門的鄰居阿姨驚慌地叫道。「真是夭壽……」

她連忙提醒對方要保持冷靜。「阿姨先不要緊張……咳咳……快帶你們家的人往頂樓跑……」

就在向婉瑛也打算跟著逃生之際,想到住在樓上的那對祖孫,說不定根本沒有察覺失火了,於是又跑回浴室抓了兩條毛巾,沾了水之後,跌跌撞撞地衝上三樓,用盡全力地敲著門。

「阿嬤!小娟!」她拉開嗓門大叫。「失火了!快點起來……咳……」

濃煙愈來愈多了。

當三樓的大門打開,小女孩很害怕地牽著年邁的阿嬤出來,祖孫倆已經咳到說不出話來。

「小娟,妳先逃到頂樓……我來背阿嬤……咳咳……」向婉瑛將沾濕的兩條毛巾,其中一條先給小女孩,另一條拿給阿嬤摀住口鼻,再讓已經嚇到走不動的她趴在自己背上,兩手撐住對方的後膝蓋,一步一步地往樓上走。「阿嬤不要怕……我一定會救妳的……咳……」

她摸黑地踩著階梯,小心翼翼,就怕踩空了,這段路程也變得永無止境。

「咳、咳……」

吸入濃煙的肺部好難受……

已經吸不到空氣了……

不行!她一定要帶阿嬤逃到頂樓……

向婉瑛明明已經被濃煙熏到睜不開眼皮,眼前卻突然浮現父親穿著警察制服的英氣背影,彷彿是在引導她方向,於是本能地跟上去。

只要再撐一下就好,不能就這麼放棄……

她還不想死……

「準備電擊!clear……再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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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6 13:18: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喝……」婉瑛突然一口氣喘了上來,新鮮空氣灌進肺部,意識也倏地清醒,接著感覺到喉嚨像有火在燒似的,讓她痛到眼淚都流了出來。

她還活著……

她沒死……

婉瑛下意識地坐起身來,覆在臉上的白布也跟著滑落,在同一時間,傳來年輕女孩的驚聲尖叫,差點把她的耳朵給震聾了。

「哇……啊……」

接著又響起好幾個人的聲音。

「發生什麼事了?」

「玉珠,怎麼回事?」

「婉兒……明明……明明已經死了……」叫玉珠的女孩一面哭、一面嚷道。「她居……居然會動……」

這下子,在場的十幾道飽含驚懼的目光全都投至向婉瑛身上,就在兩個時辰之前,區大夫確定她已經斷氣,才蓋上白布,不可能又突然活過來了。

「都已經是大白天了,可別嚇人……」

「身體都冰冷了,不可能又活過來……」

只見一群才剛歷經火劫的街坊鄰居,全都退到好幾尺遠的地方,用驚悚的眼神瞪著死去兩個時辰的人又睜開眼睛,真的是活見鬼了。

而婉瑛也同樣瞪著他們,嘗試了幾次想開口說話,還是沒有成功。「呃……咳……」一定是被濃煙嗆傷了。

「婉、婉兒……」可以說看著她長大的陶大娘吞嚥了下口水,像是怕驚擾到什麼,很小聲地問。「你是人……還是……鬼?」

她看著圍繞在自己身邊的人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個個都是古裝打扮,說話還有些口音,這不就是穿越題材中的老梗之一?要不是喉嚨太痛了,婉瑛真的會笑出來。

同住在大雜院裡的邱老爹也慢慢地湊近。「你……不是死了嗎?」

死了?

「婉兒?」陶大娘見她還在發愣,又試探地喚道。

沒有人叫過我婉兒,連我爸媽都沒有……婉瑛困惑地看了看他們,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發現她居然是躺在地上,身上還蓋了一塊白布,其中所代表的意義已經很明顯了。

「呃……嗯……」她把手心覆在喉嚨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這裡是什麼地方?

我怎麼也,穿著古裝?

婉瑛連吞嚥口水都相當困難,只好放棄開口說話,有些迷惑地看了眾人一眼,見他們離得遠遠的,似乎真的很害怕,有些無奈地撫了下頭髮,這才注意到不是原來的短髮,長度都快到腰部了。

難道真的是……「那個」?

面對眼前詭異的情況,她再不想接受事實也不行,於是將右手伸向那個叫玉珠的女孩,示意對方摸一下就知道是人是鬼了。

「玉珠,你去!」所有的人異口同聲地慫恿。

玉珠拚命地搖頭。「我不敢……」

「平常你跟婉兒最要好,當然是你去……」說著,有人就推了她一把。

「我、我去就是了。」玉珠吸了吸氣,慢吞吞地上前幾步,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摸了一下,又趕緊縮回去。

「怎麼樣?」其他人異口同聲地問。

「是、是熱的……」說著,玉珠又摸了一下,這次停留得比較久,也就更加肯定。「真的是熱的。」

所有的人馬上你看我、我看你,終於相信死人復活了。

「婉兒,你可真是命大,一定是老天爺可憐你是沒爹沒娘的孤兒,才會特別保佑你……」陶大娘用袖口擦著淚水。「咱們還打算明天幫你弄一口薄棺材,草草地把你給葬了……你可以活過來,真是太好了……」

婉瑛聽了臉上不禁滑下三條黑線,如果晚個一天穿越過來,發現自己躺在棺材裡頭,嚇也嚇死了。

「婉兒,我以為你真的死了……」玉珠抱著她嚎啕大哭。

她拍了拍玉珠的背,表示安慰。

「怎麼不說話?」陶大娘奇怪地問。

「呃……」她比了下喉嚨。

陶大娘這才會意過來。「一定是傷了喉嚨,我這就去把區大夫請過來……」

看來不能說話倒也省了不少事,可以給自己多點時間來適應這場名叫「穿越」的意外。婉瑛心裡不禁這麼想,旋即又想到一件事,連忙仔細地觀察四周男女所穿的服飾,想分辨出它屬於哪一個朝代。

應該不是在清朝,這個初步的結論讓她稍微放心了些,不然婉瑛就得要擔心碰上那群害人不淺的數字皇子,這也是穿越題材中的老梗之一。

接下來,婉瑛只是靜靜地聽著周圍的對話,原來是昨天半夜大雜院裡失火,雖然火勢沒有很大,都及時逃了出來,唯一不幸喪生的只有這個叫「婉兒」的姑娘,也就是這副身體原來的主人翁。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蛋,確實比原本的瘦長,鼻子和嘴巴也都小了些,又偷偷地拉開衣襟,看了下胸部尺寸,真的變得比以前有料,腰也細多了,自己的靈魂附在一個死掉的姑娘身上,該說是幸還是不幸?

婉瑛又想到昏迷之前最後一個印象,空氣無法吸入肺部的恐懼和疼痛,心裡已經有數了,原本的身體大概凶多吉少,不過為什麼會「穿越」了呢?她又是何德何能,遇上這種千載難逢的奇蹟?是因為救了那一對可憐的祖孫,老天爺才會賜給她重生的機會嗎?

不管答案是什麼,只要能活著就好。

「區大夫來了!」陶大娘很快地把人請到。

只見一名年約四十,唇上和下巴留著鬍子的男子走了過來,婉瑛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對方身上套了件白袍,手上提了一口木製醫箱,來到自己面前。

「……我沒騙你吧,婉兒真的活過來了。」陶大娘指著坐在石階上的婉瑛說。

區大夫一臉驚愕莫名。「怎麼可能?我明明幫她做了CPR,可是她的心跳、脈搏還是沒有回來……而且都死了兩個時辰……」

CPR?不就是心肺復甦術?

「姑娘失禮了,請讓我聽一下你的心音……」說著,他便拿出可以伸縮的木管,將一端抵在婉瑛的心肺之間。「心跳還算正常,也沒有雜音……難道真的是我的診斷有誤?應該不可能才是……」

知道內臟器官都沒有腐敗,婉瑛才鬆了口氣,不然真擔心還要再死一次,接著又研究起眼前的這位區大夫,不僅有張略帶混血的五官,又拿著像是聽診器的東西,加上使用現代用語,讓她不禁有一種違和感。

「……請把嘴巴張開,讓我看看喉嚨的傷勢。」區大夫收起聽診器,將壓舌棒抵在她的舌頭上,檢查喉嚨的嗆傷情況。

難道……他也是穿越過來的?婉瑛直盯著他,真的很想問。

「我會請內人開一帖藥方,讓人煎好之後送來這兒給她喝,還好只是喉嚨嗆傷,並未傷及肺臟,不算太嚴重,大約半個月左右就會痊癒了。」他一面跟陶大娘說,一面端詳著婉瑛,還是不禁嘖嘖稱奇。「我身為一名醫者,從來不信怪力亂神之事,不過……這世上原本就有許多無法解釋的事,倒也不足為奇。」

陶大娘點頭附和。「區大夫說得是。」

「那我先走了。」區大夫說著便提著醫箱離開了。

「婉兒,喝一口溫開水,喉嚨也會舒服些。」玉珠將手上的茶杯遞給她,揩了下眼角的淚水。「咱們也算是從小一塊兒長大,又都是沒爹沒娘,你要是走了,丟下我一個人,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婉瑛接受了對方的好意,先潤了潤喉,不過喉嚨真的太痛了,花了好久的時間才把溫開水吞下去。

「咳咳……」

「慢慢喝!」她輕拍著婉瑛的胸口說。

就在這當口,一道高大挺拔的男性身影來到大雜院,只見他頭上束髻,身上穿著牛皮製的紅色鎧甲,將盔帽挾在右腋,腳上則套了雙皮靴,才踏進眾人的視線範圍內,馬上引起側目。

「秦將軍來了!」

秦鳳戈生得是濃眉虎目,只要稍稍一瞪,就能震懾住敵人的氣勢,還有充滿陽剛味的俊挺五官,寬闊的肩膀、筆直有力的雙腿,走起路來更是威風凜凜,宛如在戰場上廝殺的猛將,令人不敢小覷,因此不過才二十有六,卻被封為驃騎將軍,並且掌管熸火軍的軍印,無人敢有異議。

「聽說有位不幸喪生的姑娘居然死而復活了,是不是真有此事?」負責率領熸火軍的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在撲滅火勢的過程當中有人傷亡,所以聽聞消息便前來求證一番。

聽他這麼問,婉瑛嘴角抽搐了下,接下來恐怕會有很長一段日子要成為稀有動物,供遊客圍觀了。

邱老爹上前回話。「當然真有其事了,婉兒就在那兒,將軍請看……」

「姑娘真的沒事了?」秦鳳戈走向坐在石階上一身狼狽的年輕女子,之前忙著滅火,只是聽聞有人不幸死亡,直到此刻才發現她臉蛋上雖然殘留著被煙熏過的痕跡,但還能窺見其姣好的容貌,連身上的襦裙也都髒污了,如此纖細柔弱的姑娘遭逢變故,委實令人憐惜。

聞言,婉瑛便用點頭來回答,也順便打量一下對方,果然很有武將的架勢,是那種光是站著,存在感就很強烈的類型,凡是異性都會被他吸引,連她都忍不住多看幾眼,並不是有非分之想,而是憶起過世的父親,儘管到了中年,身材還是保持得很標準,人又長得好看,雖然平常辦案都穿著便服,不過只要換上警察制服,簡直帥到沒話說,還有不少女人主動送上門要當小三,不過他從來不搞外遇,做出背叛母親和婚姻的事。

「婉兒喉嚨受了傷,無法開口回答將軍的問題,我來替她說好了……」玉珠搶先一步開口,聲音也比之前來得嬌媚。「真是老天爺保佑,才讓婉兒逃過一劫,將軍也不必覺得內疚。」

秦鳳戈語帶歉意。「因為昨晚連續發生幾起零星的火勢,導致調度上有些分身乏術,以致延遲了,讓姑娘受到如此巨大的驚嚇,幸而最後平安無事,身子若還有任何不適,儘管開口,我會立刻延請大夫。」

「多謝將軍。」玉珠極力在他面前表現。

他又頷了下首,這才轉身走了。

玉珠一臉激動地捂著心口。「我終於跟將軍說話了,希望他能記住我……」

原來你是抱持這種心態,就跟那些想要嫁進古家門的女人一樣,只怕會失望……

婉瑛很想勸她,「好野人」的飯碗可是不好端的。

「咳咳……」不能說話也很痛苦。

「雖然他已經有了正室,不過能當他的妾,也總好過做個浣衣女,要知道這位秦將軍是當今皇上的心腹,十六歲那一年被欽點為武狀元,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便命他擔任自己的貼身侍衛,等到皇上登基,因護衛有功,便封他為驃騎將軍,而且還破例與大將軍同為一品武官,並御賜一座府第,不只這樣,又命秦將軍擔任熸火軍指揮使,保衛京畿重地的防火安全……」

對於想當消防員的婉瑛來說,玉珠最後兩句話,馬上讓她豎耳凝聽。

熸火軍不就是古代的打火兄弟嗎?婉瑛有些意外在穿越之後,還能跟這個職業扯上關係。

「……秦將軍的祖父生前被封為驃騎將軍,也曾經當過熸火軍指揮使,先皇和皇上可是把京城的防火安全都交給秦家祖孫倆了。」玉珠滔滔不絕地說。

她點了點頭,算是聽懂了。

「真想再見到將軍一面……」想要擺脫窮困低下的身份,就算使出一點手段,也不為過。

「咳咳……」婉瑛又喝了口水,只顧想著接下來要面對的困境,對她作的白日夢不感興趣。

到了傍晚左右,煎好的湯藥送來了,婉瑛聽陶大娘提起送湯藥來的這位樣貌秀婉的婦人不只是區大夫的娘子,更是當朝第一位女大夫,病患們都尊稱她一聲「紀大夫」。

「……千萬記得要把粥熬久一點,才方便吞嚥,不過別太燙口,免得傷勢會更嚴重,辣也別吃……過幾天我會再來的。」紀大夫細心地囑咐應該注意的事項,這才起身告辭。

婉瑛感謝地頷首,很喜歡這位態度親切的女大夫。

「……多謝紀大夫,還煩勞你親自走一趟。」陶大娘送她出去了。

一個人坐在簡陋房間內的婉瑛,看著經過整理和打掃之後,還是一片狼藉的房間,尤其是牆面還有明顯被燻黑的痕跡,又聞到空氣中的煙味,忍不住咳了起來。

「好了好了!快點把藥給喝了!」陶大娘已經回來了。

她聽話地端起藥碗,很慢、很慢地喝著。

「你得快點把身子調養好,才能開始幹活,就算只是浣衣,可是有很多姑娘搶著做……」陶大娘不忘耳提面命地說。「別像玉珠那丫頭,不甘心當個浣衣女,只想飛上枝頭當鳳凰,你跟她不一樣,從小就認分老實,可惜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還在襁褓時,就被狠心的爹娘扔在咱們大雜院外,因為是我第一個發現你,就讓你跟著我姓陶了……」

見婉瑛沒有太大的反應,以為她對婚事依舊默不關心,陶大娘不禁深深地歎了口氣。「我知道你還是忘不了阿平,你們從小一起長大,也說好將來要結為夫妻,可是人死不能復生,你今年都十八了,就別再固執,不要在乎對方的身份年紀,肯一輩子對你好就點頭嫁了吧……」

從這番對話當中,婉瑛才知道原來「婉兒」的身世這麼悲慘,不只是個棄嬰,好不容易有個青梅竹馬的愛人,卻又不幸往生,還無法將對方忘懷,因此到現在都不肯嫁人。

不過現在這副身體的主人是她,可不想靠媒婆那張嘴巴來決定婚姻大事,結婚的對象當然要自己來挑,而且要嫁也要嫁給像父親那種認真負責又顧家,不會去外面找小三、小四的「良人」。

陶大娘低斥。「婉兒,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當然有了!她用力點頭。

「好了,你今晚就好好地休息吧。」陶大娘總算滿意地出去了。

待婉瑛喝完最後一口湯藥,輕撫著喉嚨,希望能減輕一些疼痛,看著只有微弱燭光所映照的陌生房間,她是很喜歡看穿越題材的原創小說,不過只是興趣,用來打發時間,可從來不想在現實當中碰到。

「咳咳……」

以後會怎麼樣呢?

直到這一刻,婉瑛才有空擔憂起自己的未來,還有她的消防特考看來是無法如期參加了,就不知道這裡缺不缺女消防員。

三日後--

婉瑛不必開口問,光從別人的談話之中,大致瞭解了身處的這個世界。

紫垣六年?

這個年號確實不存在於歷史上,那麼應該算是架空朝代了。

反正不是清朝就好,這是她最慶幸的一件事,要婉瑛跟穿越小說中的女主角一樣,和那些數字皇子愛得死去活來,根本是不可能的,因為她對那些可以娶上三妻四妾、又拚死拚活地去爭奪皇位的男人沒興趣。

另外還知道這裡是永安城,也就是俗稱的京城,皇帝居住的京畿重地,這座大雜院則位在融和坊內,裡頭住了十多戶人家,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大家過得很清苦,不過相處得十分融洽,就像是一家人。

午時過後,她才剛把煎好的中藥喝完,盤腿坐在木板床上,兩手托著下巴,歎了口氣,在這個地方住是沒問題,吃的話是跟大家一塊兒吃,聽說是每個月給一點菜錢,由大雜院裡的婆婆媽媽負責煮食,至於工作,也就是浣衣了。

婉瑛看著自己的雙手,應該是常年幫人洗衣服,不管是天寒地凍還是酷暑難當,都不能休息,所以長了不少粗繭,皮膚自然也不夠細嫩,而且手掌又比一般女孩子來得大,抓握更是滿有力道的,不像外表那般弱不禁風,很適合從五歲開始練柔道的自己。

她也很清楚要當一名消防員,適應環境是重要的基本要求之一,就像面對消防工作,要能理智地判斷、細心地檢查、迅速果斷地行動,因應不同的場合隨時改變自己的腳步,也學習與不同的人相處……所以不會有事的,她一定可以在這裡找到該做的事,婉瑛不斷地自我勉勵。

「婉兒!婉兒!」玉珠興奮不已的叫聲由遠而近。「你快出來!秦將軍又專程來探望你了……」

專程來探望我?婉瑛心想這位將軍大人禮數還真是周到,不過她想過得低調一點,不想跟這些大人物接觸得太頻繁。

玉珠急驚風似的進了房,就見她披著頭髮,有些著惱。「怎麼還沒梳頭呢?算了算了!你快跟我走……」

於是,婉瑛被拖著出去,來到天井。

「將軍,婉兒來了。」玉珠笑吟吟地朝正背對著她們的高大身影說。

這回秦鳳戈不再穿著紅色鎧甲,而是交領、右衽、束腰,再用繩帶系結,綴上象徵身份的帶鉤和玉珮,也就是平日所穿的常服,少了那天所見到的嚴肅凌厲,多了幾分飄逸。

來到他面前,婉瑛動作生澀地屈了下膝,算是見禮。

「姑娘身子還未康復,不必多禮。」他抬了下右手說。

她半垂著螓首盯著鞋尖,等待對方開口。

「將軍想要問什麼,玉珠都可以替她回答的。」玉珠希望心儀的對象能記住自己的名字。

婉瑛當然猜得出她的用意,便決定把出風頭的機會讓給玉珠,只希望自己的存在感愈低愈好,當個普通人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這位姑娘閨名叫婉兒?」秦鳳戈沉聲地問。

玉珠露出自認最美的笑靨。「是,將軍。」

雖然婉瑛沒照過鏡子,不過根據陶大娘的說法,這個叫「婉兒」的正牌主人翁長得不錯,見這位將軍大人一派正氣凜然,應該不會在打什麼歪主意才對,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真的想做什麼,一定給他來個過肩摔。

「婉兒姑娘還是無法說話?」他又問。

「是,將軍,不過已經比前兩天好多了,只是發出聲音,喉嚨還是會疼的。」玉珠嗓音更嗲了,聽得婉瑛都起雞皮疙瘩。

婉瑛故意咳個幾聲,證明自己還不能開口。

「我還是請個大夫過來,再開一帖藥方,如此才能安心。」秦鳳戈想到若因自己的疏失而害死她,一輩子都會難辭其咎。

她福了個身,表示感謝。

「那我先告辭了。」

待他一走,婉瑛才抬起頭,不禁滿腹狐疑,心想這位將軍大人還真是個好人,因為覺得那天救火太慢,導致自己差點就死掉了,心裡難免有些罪惡感,才會屢次親自過來關切。

「將軍似乎很中意你。」玉珠有些吃味。

她用力搖頭,覺得玉珠想太多了。

玉珠想到婉兒只喜歡死去的青梅竹馬,不會跟自己爭,也就安心了。「往後只要多在將軍面前露臉,總會吸引他的注意,我得再加把勁……」

你還真是自我感覺良好。婉瑛不禁哭笑不得地思忖。

回到自己房裡,她開始翻箱倒櫃,打算熟悉一下原本的主人翁習慣使用的衣飾和物品,當她在床底下找到好幾隻竹筒,發現裡頭存了滿滿的銅錢,應該就是「婉兒」攢了好多年的辛苦錢。

婉兒姑娘,我就先借來用了,你在地下有知,請原諒我……

希望你能夠在另一個世界見到阿平……

「這個要怎麼使用?」她得先把幣值弄清楚。

待婉瑛全部都找過一遍,根本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襦裙也就那兩、三套在替換著穿,也沒有首飾,連髮釵、簪子的材質都很粗糙,看來婉兒是個打扮樸素、生活簡單的姑娘,不像玉珠,每天抹胭脂水粉,錢都花在打點門面上頭。

「咳咳……」

她倒了杯開水來喝,心想若能有個同樣穿越到這個架空朝代來的「同伴」,可以交換一下心得,那該有多好。

將軍府--

「將軍回府!」

未時左右,秦鳳戈回到自己的府第,一干奴僕在大門迎接主子。

他腳步未歇地來到正室所居住的院落,由於妻子在懷有身孕期間,連著兩次不慎動了胎氣,雖然及時保住胎兒,但也造成身體虛弱,生產之後更為嚴重,需要安心靜養,所以這半年來,夫妻並未同睡一間房。

「將軍!」在寢房裡伺候的丫鬟朝他見禮。

秦鳳戈擺了下手,要她們出去。

躺在床榻上的梁氏正要坐起,被他阻止了。

「別起來!」他柔聲斥道。

她微啟泛白的唇瓣。「不能早晚服侍將軍,是妾身的錯……」

「你何錯之有?」秦鳳戈坐在床沿,輕握著正室的柔荑。「你是為了幫秦家傳宗接代,用盡心力才生下硯哥兒,我豈能因此怪你。」

聽夫婿這麼說,讓梁氏備感欣慰,病容上也多了笑意,整個人精神多了。「謝將軍體諒!」

「無奈我能做的不多,只希望夫人的身子早日恢復健康,一起看著硯哥兒長大成人。」他溫聲地說。

梁氏眼中不由得噙著淚光。「妾身也是這麼想,只要能親眼看到硯哥兒娶妻生子,光耀門楣,余願足矣。」

「一定會的。」秦鳳戈輕柔地撫著她的發說。

她望著英俊偉岸的夫婿。「將軍……」

「有話就直說。」

「單單只有硯哥兒是不夠的,將軍應該有個側室,再多納幾個小妾進門……」身為正室,必須要識大體,想辦法說服夫婿。

秦鳳戈歎了口氣。「你別煩惱這些,把身子顧好要緊。」

他們夫妻成親多年,總算有了子嗣,正室卻因而病倒,身為秦家大房長子,又是嫡長孫,確實應該負起開枝散葉的責任,納妾也是在所難免的,只是他一直不願當著正室的面談論這件事。

「可是老太君……」梁氏想到秦府三天兩頭就派嬤嬤過來,美其名是探望她的病情,實際上是要她勸將軍早日納妾,真的很為難。

他輕聲安撫。「祖母那兒自有我擔待。」

「若有那麼一天,妾身真的走了,請將軍務必要找一個能真心疼愛硯哥兒的女子為續絃……」兒子是她唯一的牽掛。

「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秦鳳戈不願相信他們夫妻情分會如此短暫。

梁氏還是很堅持。「求將軍答應妾身……」

「……好,我答應你。」他勉為其難地允諾。

聽到他親口應允,梁氏才安心地睡去。

又坐了一會兒,秦鳳戈才起身出去,打算去看看六個月大的嫡長子。

「硯哥兒在他房裡嗎?」他問身旁的小廝。

「回將軍,大約半個時辰前,老太君就命人過來,要奶娘把小少爺帶到她那兒去。」小廝躬身回道。

他頷了下首,不再多問。

自從皇上御賜這座將軍府當作私宅,夫妻倆便搬出秦府,幸而兩邊的距離並不算太遠,祖母又相當疼愛硯哥兒,幾乎每天都要親一親、逗一逗,享受含飴弄孫之樂,也就由著她去,否則天天往返,還真有些不放心。

如今正室的身子狀況愈來愈差了,祖母只要見自己一回,就叨念一次,無非就是要他多納幾個小妾,為了讓老人家不再為此事煩心,秦鳳戈只好允諾會多加留意,就這麼搪塞過去。

如果可以,他是能拖就拖,一切等正室的身子養好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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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又過了五日--

「婉兒!婉兒!」玉珠氣呼呼地進來了。

又怎麼了?婉瑛停下佈置房間的動作,斜睨她一眼。

「都什麼時辰了,還沒梳頭……」玉珠拿起木梳,手腳很快地幫她綰了個髻,又撈起擱在角落的竹籃,一路拉著她往外拖。「你也休息夠了,快點跟我走……」

因為被抓得很痛,讓她很想抽回手腕。

「……還不是彩雲那死丫頭,居然趁著你這會兒生病無法幹活,在背地裡搶浣衣的工作,方纔我狠狠打了她一個耳光,看她有沒有臉來哭訴。」玉珠扯開嗓門罵起人來了。

推敲話中的意思,總算明白了,婉瑛用微笑來表示謝意。

「你是在謝我對吧?」

婉瑛朝她點頭。

「咱們認識這麼多年,就像親姐妹一樣,幫你出氣也是應該的。」玉珠輕輕打她一下,態度親熱得很。「你都休養好些天了,除了喉嚨還會疼,其他都沒問題,也該開始幹活了。」

聞言,婉瑛只好勉為其難地同意,但是不曉得該從哪裡著手。

玉珠倒是主動幫她解惑。「咱們就先到陳秀才家去……」

「……好。」她本能地發出一個單音,發現喉嚨不再像之前那麼疼痛,看來距離開口說話的日子不遠了。

跟著玉珠走在街上,婉瑛免不了一陣東張西望,或許是因為常看穿越題材的原創小說,對這些古代風光景致並不會太過大驚小怪,但突然卻被一座四柱、三十尺的高台給吸引住目光,只見上頭似乎還有人在。

她伸手輕扯玉珠的袖子,比了一下。

「那是望火樓,你忘了嗎?因為十多年前,太平坊發生一場大火,死傷達上百人,所以朝廷便下了道旨意,每隔三百步就蓋一座望火樓,日夜派人值宿,只要發現火災便立刻示警……」

婉瑛這才想起上網查過有關消防的資料,也曾經鏈接到幾個網站,裡頭介紹各個朝代對防火安全的重視,以及在律法上,更是對蓄意縱火之人施以最嚴格的處罰和刑責,就是為了防範火災發生。

「……望火樓有什麼好看的?」玉珠又把話題轉回去。「這個陳秀才靠著妻子的娘家有點薄產,說話口氣恁大,一點都不像個讀書人,之前還要你當他的小妾,呸!也不看看自己長什麼德行……」

這番話讓婉瑛聽得不禁心驚肉跳的。

「還好被他妻子知道,便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才不敢再提要納妾的事……」玉珠嘴巴閒不住地說下去。「只是這兩天又聽說他唯一的女兒突然發瘋了,我看根本就是報應……」

她吁了口氣,慶幸「婉兒」沒有真的做了那個陳秀才的妾,不然可就慘了。

「婉兒,你要去哪裡?」發現她沒跟上,玉珠回過頭,訝異地叫道。「你忘了陳秀才家怎麼走了嗎?」

婉瑛才警覺自己閃了神,沒有跟上,趕緊傻笑敷衍過去。

「多半是被那天的火災給嚇糊塗了,就連望火樓都忘了,待會兒咱們繞到土地公廟上個香,求個平安也好。」玉珠替她找了借口。

雖然這個叫玉珠的姑娘是個現實主義者,一心一意想往上爬,不過那也是無可厚非的事,因為誰都想要過好日子,可到底還是真的關心自己,當她是好姐妹,讓婉瑛也有點被感動了。

「到了!」來到一扇下人出入的小門,玉珠往門板上敲了幾下,很快地有人來應門。

跟著玉珠進了小門,兩人一起往宅子後頭走。

她打量著頂多是小門小戶的陳秀才家,大概也請不起幾個奴僕,才會要浣衣女到府裡來拿髒衣服回去洗。

玉珠有些好笑地把她拉回來。「你又走錯了……」

「咳咳。」婉瑛只好用幾聲咳嗽來掩飾。

就在這時,主屋後頭傳來小姑娘聲嘶力竭的叫喊聲,不由得加緊腳步,想去看看發生什麼事了。

「快把容容關進柴房!」陳秀才粗魯地抓著女兒,大聲怒喝。

那個女兒看來差不多十四左右,披頭散髮,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又驚又怒地叫囂著。「我不叫容容……你們快點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這裡!你們耳朵聾了是不是?我不是你們的女兒……」

當娘的婦人一面哭泣、一面問道:「容容,你究竟是怎麼了?難道你真的不認得娘了嗎?」

「你才不是我媽……我為什麼不是在清朝?這裡到底是什麼鬼地方?既然要穿越,就應該讓我到清朝去見四爺……我要見四爺……」

婉瑛簡直傻眼了。

這個陳秀才的「女兒」該不會跟她同樣是靈魂附在別人身上,從現代的世界穿越過來的?

「什麼四爺?你又在瘋言瘋語些什麼?快把她關進柴房……」陳秀才心想這件事若傳揚出去,可別想再做人了。

婦人忍不住替女兒求情。「相公,容容只是病了,還是快請大夫……」

「請什麼大夫?」他還要臉呢。「她連我這個爹都敢打了,剛剛不是還咬了你一口,這不是瘋了是什麼?難道要等鬧到人盡皆知,你才甘心?」

被關在柴房裡的女兒撕心裂肺地吶喊:「我沒有瘋!快放我出去……我不要穿越到這個鬼地方來……我要回家……」

「還真是瘋了!」玉珠幸災樂禍地笑說。

可是看在婉瑛眼中,卻替對方捏了一把冷汗,也給自己一個警惕,幸好當時還不能開口說話,否則一旦說錯什麼,真會被當作瘋子。

她也很同情對方,這麼一鬧,不只會被關,就怕還要吃上不少苦頭。

「咱們拿了要洗的衣服就快走,免得染上了瘋病……」玉珠拉著她說。

婉瑛不止一次地回過頭去,很想偷偷去勸對方,既來之、則安之,就算不是在清朝,生命也自會找到出路的。

「婉兒!」見她又在發呆,玉珠將待洗的衣服丟進挽在手上的竹籃內,拖著婉瑛就步出陳秀才家了。

在回大雜院的路上,婉瑛不禁要這麼猜想,到底有多少人穿越到這個架空朝代來?又是為了什麼原因才有這個機緣?

看來她得更謹慎些,下次要是遇見「同伴」,還是不要隨便相認,得先確認會不會有危險再來考慮。

融和坊

回到大雜院之後,婉瑛便學著玉珠和其他浣衣女從井裡打水上來,然後倒在木盆裡,再一次從水面的映照下,瞧見自己現在的長相,不過對生長在現代世界的她來說,什麼俊男美女沒見過,也只覺得「婉兒」生得是眉清目秀、五官端正,不過已經很感謝老天爺待她不薄了,讓她的靈魂附在一個比原本的自己年輕又好看的姑娘身上。

婉瑛有樣學樣地跟著蹲在井邊洗衣服,所謂的洗不是用刷子,而是用木棒不斷地敲打,讓污垢從布料纖維裡出來,用的洗衣精還是一種叫皂角的東西,雖然平常在家都使用洗衣機,不過還不至於難倒她。

看著其他姑娘都洗好了,也全晾在竹竿上,就只剩下她還沒上手,反正自己是病患,動作慢一點,也不會太奇怪。

她一面抹汗,一面擰乾衣服,將它們往竹竿上一披。

這時,一道鬼祟的身影偷偷摸摸地接近。

「婉兒!」隨著年輕男子的叫喚,兩條手臂從後頭抱住婉瑛的腰部。

出於本能反應,她馬上蹬腿,猛踹對方的腳,然後身體旋轉發力,力達肘尖,不假思索地攻擊敵人,不必用到柔道技巧,防身術就夠了。

年輕男子痛苦地跪倒在地。「哇……咳咳……」

瞪著眼前的陌生人,婉瑛一臉防備,要是以為現在的她好欺負,可以任人吃豆腐,那可就大錯特錯。

「婉、婉兒……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凶悍?」穿著短褐的二十歲左右男子揉著疼痛的腳問。

婉瑛才想問他「你是誰?」,馬上又想到萬一和正牌主人翁真是熟人,這麼問不就露餡了?

「不過看你這麼有精神,我也放心多了……」他用袖口抹淚。「我和阿平是一起長大的玩伴,他年紀輕輕就死了,我真的很難過……要是連你也走了……」

就在婉瑛不知如何回答之際,玉珠這個救星出現了。

「周安成,你又來幹什麼?別老纏著婉兒……」

原來他叫周安成。婉瑛趕緊記住對方的姓名和長相。

「我聽說婉兒出了事,馬上趕來看她。」周安成也橫眉豎眼地瞪回去。

玉珠冷哼一聲。「事情都已經發生幾天了,你不過是住隔壁的大雜院,怎麼會到現在才來看她,未免太遲了。」

「我……我是去外地辦事,今早才回來……」他不再理會玉珠,癡癡地看著婉瑛。「婉兒,你沒事就好,我真是快擔心死了。」

她可以發出一點聲音了。「謝、謝謝……咳……」

「既然不舒服就別說話……」周安成體貼地說。

「沒事就快走,誰不知道你對婉兒沒安好心眼。」玉珠諷刺地說。

周安成頓時脹紅了臉。「我、我打小就喜歡婉兒,想要娶她、想照顧她,又有什麼不對了?」

「可惜婉兒只當你是阿平的好兄弟,不喜歡你……」

「玉珠,我到底是什麼地方惹到你了?」

趁著兩人忙著鬥嘴,婉瑛很快地將剩下的衣物披在竹竿上,想去找些吃的,既然「婉兒」並不喜歡周安成,她也不必覺得虧欠對方。

「婉兒,我對你是真心的……」周安成又追了過來。

婉瑛飽含歉意地笑了笑,然後搖頭,當面拒絕了他。

「你看見了吧?」玉珠得意地問。

他在臨走之前大叫。「我不會死心的!」

「我……」只要多拒絕幾次,總會想開的,不要太刺激他。

玉珠以為她心裡過意不去,數落了兩句。「你可別心軟,真的答應他了,憑你的條件,都能給那些有錢老爺當妾了。」

可是對婉瑛來說,正好相反,當人家的妾,還不如嫁給一般百姓,小門小戶的人家,至少能由自己作主,深宅大院裡的宅斗戲碼,她這種不愛拐彎抹角的率直個性可應付不來,說不定沒過幾天就被害死了。

「我知道。」她也不跟玉珠辯。

「知道就好……聲音聽來還有些沙啞,藥喝了嗎?」

她頷首。「喝了。」

其實在這座大雜院裡的日子過得還算平靜,雖然窮了點,凡事都得靠自己的雙手,婉瑛倒不怕吃苦,她好歹是警大畢業,受過不少訓練,又想當消防員,從小就很耐操,也幸虧這副身體瘦歸瘦,力氣還滿大的,不然可就傷腦筋了。

發現玉珠不知何時走了,只剩婉瑛一個人站在天井,仰望著藍天,希望父母在天之靈能保佑自己,平安度過這段穿越的日子。

又過了七、八日左右,喉嚨的傷勢已無大礙,她已經可以說話了,跟住在大雜院裡的鄰居也都混得十分熟稔,知道對方叫什麼、家裡還有些什麼人、都靠什麼來營生。

婉瑛除了吃苦耐勞之外,最大的優點就是跟每個人都相處得很好,不會在背後批評算計別人,或把喜惡表現在臉上,更不用說幫忙做事了,所以比正牌主人翁更受歡迎。

「……你們有沒有覺得婉兒似乎比以前活潑多了?見了人就會打招呼,整天笑口常開,不像過去總是悶悶不樂的,問她什麼也不說。」陶大娘面帶疑惑地詢問大家的看法。

邱老爹橫她一眼。「這樣不好嗎?」

「沒錯,過去的婉兒就像只悶葫蘆,又老是想一些不好的事,愛鑽牛角尖的,現在這副模樣才討人喜歡,我家小柱子變得很喜歡跟她玩……」另一位馬大嬸也點頭附和。

「這叫因禍得福,死過一次,人自然也想通了……」

大雜院裡的街坊鄰居聽了不禁點頭如搗蒜,都覺得現在的婉兒性子開朗,應該為她感到高興才對。

無意間聽到眾人對話的婉瑛,有些哭笑不得,只要不是懷疑她並非他們認識的「婉兒」,應該就沒事了。

既然老天爺讓她重生了,她當然更要懂得珍惜。

「……咳,大家都在這兒,在聊什麼?」她故意清了清喉嚨,然後慢慢地走到天井,佯裝什麼也沒聽到。

邱老爹打著哈哈。「沒聊什麼。」

「我想去林老爺家裡收衣服回來洗,可是……一時忘了該怎麼走,有點擔心會迷路。」婉瑛有些難為情地說。

要不是玉珠早上提醒她今天該到林老爺家裡去,她根本就不知道有這回事,只好向其他人求助了。

馬大嬸聽了很是心疼,雖然嗆傷大致痊癒,也可以說話了,不過聲音聽來還是不若以往圓潤。「玉珠也這麼說過,八成是真的嚇到了,腦子還沒完全清楚,我讓小柱子帶你去,這兒的路他可是熟得很……小柱子!小柱子!」

「娘叫我?」從屋裡跑出個約莫九歲的男童,衣服都玩到髒兮兮的。

她半使喚半命令著麼兒。「帶你的婉兒姐姐到林老爺家收衣服,路上不要耽擱,早去早回……」

「知道了,娘!」說著,小柱子便急急地拉著婉瑛的手。「婉兒姐姐,咱們快點走吧,不然我娘又要開始嗦了……」

「你這臭小子說什麼?」馬大嬸作勢要追上去揍人。

小柱子拉著婉瑛,一溜煙地跑走了。

「小心跌倒!」婉瑛喘著氣地拉住像脫韁野馬的男童。

「婉兒姐姐,」小柱子放慢腳步,他畢竟年紀還小,說起話也很直接坦白。「我喜歡現在的婉兒姐姐,以前的婉兒姐姐不太喜歡跟大雜院裡的孩子們玩,總是悶不吭聲的……」

婉瑛轉動了下眼睛。「因為……以前的我比較內向害羞,會覺得不好意思,現在不一樣了,死過了才知道活著的好處。」

「這樣才對,本來就該好好活著的。」小柱子人小鬼大地說。

她拍了拍小柱子的頭。「說得沒錯。」

於是,一大一小就這麼手牽著手,一起走在街上,也因為想要成為消防員的自我意識,婉瑛總是特別留意那一座座日夜有人瞭望的望火樓,因為沒有電話可以通報火警發生,所以才會設置它。

當他們經過望火樓,婉瑛又注意到位在下方有幾間類似消防隊的官屋。「小柱子,這些屋子叫什麼?」

小柱子一臉迷惑。「就叫做熸火鋪屋……婉兒姐姐怎麼會不知道呢?」

「呃,我當然知道,只是在考你。」她腦子轉得很快。

「嘿嘿,我可沒有被你考倒。」小柱子信以為真。

婉瑛在心裡偷笑。「那熸火鋪屋是負責做些什麼?」

「自然是夜間巡警了,每個熸火鋪屋裡有八名鋪兵,除了督促百姓按時熄燈,也會輪流上望火樓瞭望,防火救火之外,更會保護百姓的身家安全……」他一臉的得意洋洋。「這些事連三歲小孩都知道。」

「你答得很好。」婉瑛慶幸自己還算聰明,懂得臨機應變,又睇了一眼熸火鋪屋,真的很想進去參觀,見識一下古代消防隊的消防設施。

「小柱子,熸火軍裡頭……有女人嗎?」

聞言,小柱子抱著肚子大笑數聲。「熸火軍可是由皇上的禁軍所組成的,個個英勇善戰,只有男人才能加入,再說女人家光是看到火就嚇暈了,哪辦得到……」

婉瑛敲了下他的腦袋。「你別瞧不起女人!」

「婉兒姐姐怎麼打人,本來就是這樣……」小柱子揉著頭嘟囔。

別說古代的性別歧視有多嚴重,就連在現代的世界,這種事還是時有所聞,婉瑛不禁要擔心這輩子想當消防員的心願,只怕無法達成了。

小柱子還在抱怨。「自從婉兒姐姐死而復活之後,就連性子也變了……」

「說到這件事,小柱子,那天晚上大雜院是怎麼失火的?」在道義上,她至少要替正牌主人翁找出真正死因。

他搖了搖腦袋。「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誰家的燭火不小心弄倒了吧,而且最近幾個月以來,京城裡發生許多大大小小的火災,我娘說大概是誰做了壞事惹老天爺發火,大家才跟著遭殃。」

「這種事不能全怪老天爺,那不過是迷信,要找出真正的原因才行……」婉瑛沉吟一下。「最近真的經常失火?」

「一個月內總有個五、六次吧,這還是大火,小火可就沒算在內了。」小柱子搔了搔後腦勺說。

婉瑛不禁推敲起人為縱火的可能性,又想到大雜院裡的人都很單純,也沒聽說過有誰跟人結怨,應該不太可能,不過還有很多疑問,包括那天晚上的起火點究竟在什麼地方、誰又是第一個發現失火的人,這些都得要查個水落石出。

不期然地,一道有過兩面之緣的高大身影正要從熸火鋪屋裡出來,婉瑛不想又碰到那個男人,馬上拉著小柱子躲進小巷內。

「婉兒姐姐?」他仰頭問道。

婉瑛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

對於這位將軍大人,還是能避就避,她不打算學穿越故事裡的女主角,引起一堆重要人物的注意,從此與平凡生活無緣。

「……那是秦將軍,婉兒姐姐為何要躲著他?」小柱子認出了對方,在京城裡又有誰不曉得這一號人物。

她用手心摀住小柱子的嘴巴。

待穿著紅色鎧甲的秦鳳戈坐上馬背,踢了一下馬腹,漸漸地走遠了,婉瑛這才放開手心,從小巷內出來。

「雖然這位將軍大人身為熸火軍指揮使,要是拜託他的話,應該會讓我進熸火鋪屋參觀一下,可是……」她左思右想,還是不想太冒險。「人情債不好還,尤其他還是驃騎將軍,據說又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我不想欠他人情,再看看有沒有其他法子好了。」

小柱子見她一個人自言自語,也聽不懂,反正大人有大人的煩惱,他只是個小孩子就別管了。

「婉兒姐姐,咱們快去林老爺家吧。」

「對,差點忘了辦正事……」婉瑛這才把心思收回,現在最要緊的是弄清楚自己的「僱主」有哪些人,還有他們的住處、每隔幾日要去收衣服之類的,便跟著小柱子往目的地前進。

這天,申時左右,秦鳳戈踏進秦府大門,雖然自從皇上御賜將軍府之後,他便和正室搬離此處,不過他還是經常抽空回來跟祖母和各房長輩們請安。

自從秦府大房,也就是他的雙親相繼染上肺結核過世,再度由已屆古稀之年的老太君出面主事,畢竟除了二房、三房之外,還有各房的幾位姨娘,以及庶出的子女們在,檯面下的明爭暗鬥可是從來沒停過,若無人坐鎮,很難不出亂子。

他一身常服踏進祖母居住的院落,除了請安之外,也順道接長子回府。

「鳳哥兒來了!」坐在廳堂上喝茶的老太君,見到疼愛的孫兒到來,佈滿皺紋的臉上飽含笑意。「今天這麼早就來了?」

「孫兒想看祖母,自然早點來了。」秦鳳戈上前請了安,然後打量著紅光滿面的七旬老婦,和他的體型相比,顯得格外嬌小。

老太君頓時眉開眼笑。「還以為你怕祖母嘮叨,不敢來了。」

「怎麼會呢?」他低著頭回道。

她拉著孫子的手,關切地問:「你那媳婦兒的身子最近還好嗎?」

「還是老樣子。」

「太醫署裡的太醫都去看過了,也不見半點起色,這該如何是好呢?」老太君憂心忡忡地喃道。

秦鳳戈眉頭輕蹙。「孫兒已經請六安堂的紀大夫來看過,她說是產後耗損嚴重,又未調養得宜,把太醫之前開的藥方子改了。」

「就算她是領有行醫令的大夫,畢竟是個女人,又怎麼比得上太醫們的經驗老道,不能全聽她的……」她對女大夫的醫術還是保持懷疑的態度。「不成!不成!還是讓太醫再仔細瞧瞧,身子再不調養好,怎能幫硯哥兒多生幾個弟弟?」

他在口頭上應允了。「孫兒明白。」

「硯哥兒玩了一個下午,方才直打呵欠,我便讓人抱到隔壁房裡去了……」老太君提到寶貝曾孫,馬上轉憂為喜,立刻命貼身婢女去抱了出來。「小孩子就是長得快,我這把老骨頭都快抱不動了。」

「祖母也別累著了。」秦鳳戈可不想折騰了老人家。

老太君笑瞇了眼,不見一絲疲態。「累著也無妨,誰叫硯哥兒現在是咱們秦家的心肝寶貝。」

「來了!來了!」貼身婢女跨進門坎,兩手抱著哇哇大哭的男娃。

見曾孫哭得這麼可憐,她可是心疼得不得了。「怎麼了?」

「我來抱!」秦鳳戈上前接過已經哭到滿臉淚痕的兒子,父子倆有雙神似的虎目,就這麼大眼瞪小眼。

被親爹的將軍氣勢一壓,馬上兵敗如山倒,硯哥兒吸了吸氣,癟了癟小嘴,就算才六個月大,也懂得欺善怕惡的道理。

他慢慢地收起哭聲了。

「鳳哥兒,你可別嚇壞了孩子。」老太君輕斥地說。

秦鳳戈就是不希望兒子被長輩們給寵壞了。「孫兒不是在嚇他,而是要他明白一些人情世故。」

「他才多大,懂什麼人情世故?」她笑罵地說。

就在這當口,二房的媳婦兒林氏和三房的媳婦兒江氏也來湊熱鬧了。

「……婆婆說得是,硯哥兒不過六個月大,別當他是你手底下的熸火軍。」林氏打趣地笑說。

見兩位長輩進了廳堂,秦鳳戈喚了一聲「二嬸」和「三嬸」。

江氏表面上自然不能跟妯娌的意見相左了。「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是要讓大人寵的,要是害得硯哥兒受了驚,晚上睡不好,你可就一個頭兩個大了。」

「你們的消息倒挺靈通的。」老太君笑睨了下媳婦們。

「咱們也好一陣子沒見到鳳哥兒了,聽說他來了,當然要趕緊來看看,最近外頭火災頻傳,千萬得小心點。」林氏正色地說。

秦鳳戈恭敬地回道:「是,多謝二嬸關心。」

「我最擔心的還是佷媳婦兒的身子了……」江氏提起梁氏的病情便一臉憂慮。

「我本是她的親姨母,理當站在她那一邊,可也是秦家人,得要為秦家著想,你們夫妻感情再好,也該考慮納妾了。」

在老太君跟前,江氏自然要懂得她心裡真正想要什麼,不敢唱反調,免得失寵了,在這府裡一旦失去份量,二房可就真會騎到自己頭上,更別想將來有機會成為秦府的主事者。

他還是躲不開這個話題。「佷兒明白。」

「二嬸手上倒有幾個不錯的人選……」林氏這回打算推薦自己人。

老太君臉上一喜。「是哪一戶人家的閨女?」

「我這兒也有,個個都是知書達禮,就算是妾,可也不能太隨便……」江氏也不甘示弱地說。

「你們都快說來聽聽!」老太君兩眼發光。

看來真的無法再拖延下去,與其任長輩們把屬意的人選硬推給自己,秦鳳戈心想還不如自己來挑選合適的對象。

思及至此,不禁又想起那位從鬼門關中逃過一劫的婉兒姑娘,看來並不像是個會惹是生非的女子,如果納她為妾,不只能給祖母一個交代,正室毋須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也可安心養病。

秦鳳戈決定等對方的喉嚨傷勢好轉,當面說過話,再打聽一下她平日的為人,就算只是納妾,也不想馬虎行事。

「多謝二嬸、三嬸,其實佷兒心裡已有人選。」他適時地開口。

「怎麼不早說呢?」老太君驚喜地問。

「原本想等過一陣子再說的。」

老太君直點著頭,笑不攏嘴地說:「有中意的人選就好,不過可要先派人仔細地打聽清楚,就算只是個妾,也得清清白白的。」

「是。」秦鳳戈再三保證,一定會盡快作出決定。

又和長輩們聊個幾句,他才將懷中的硯哥兒交給奶娘,起身告辭。

不過才步出秦府大門,就見一名鋪兵有急事尋了過來,他便讓抱著硯哥兒的奶娘先行回去。

來到一個多月前同樣發生大火的巾子坊,秦鳳戈神情凝重地踏進位在此地的熸火鋪屋,另外幾位鋪兵也正在等他到來。

「將軍,就是這個!」其中一名鋪兵指著桌上的物品。

秦鳳戈瞪著已經被煙燻黑的小酒罈,正好可以抓在掌中或揣在懷裡,不容易被人瞧見,想到兩個月前發生在巾子坊的大火,為了撲滅火勢,數名熸火軍因而受到程度不一的燒傷,目光轉為嚴厲。

「確定是在後門找到的?」他寒聲地問。

「是,將軍,之前沒有找到,是因為被一名酒鬼拿走,他時常喝得爛醉如泥,那天晚上晃到後門想要解手,一見到失火,就嚇得落荒而逃,不小心踢到這個小酒罈,誤以為裡頭有酒,便拿回家去了,直到前幾天不小心說溜了嘴,這才傳了出來。」另一名鋪兵說明始末。

他神情顯得駭人。「肯定不是他酒後縱火?」

「那名酒鬼說他這輩子最怕火,連生火燒飯都不敢,更別說放火,屬下去問了他的家人以及街坊鄰居,確實如他所說的……」負責調查的鋪兵又往下說。「另外後門是死巷,平日無人走動,屋主也很小心,不可能出現這樣東西。」

端詳著置於掌中的小酒罈,秦鳳戈回想那場大火的初步報告,確實是由後門開始延燒,原本以為是因為堆放太多柴火才會不慎引燃,可若是人為造成的,那就茲事體大了。

「馬上將這物證呈交給知府衙門。」他不得不往最壞的方向去設想。

「是,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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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翌日一早--

婉瑛躺在木板床上做了大概半個小時的仰臥起坐,這也是從小開始,每天跟著當警察的父親鍛煉身體所養成的好習慣,想到現在換了一副身體,遠遠比不上之前那一副,得要從頭訓練,直到完全變成屬於自己的東西,因此早晚都會撥出一點時間,躲在房裡偷偷地運動。

「呼……」做完了仰臥起坐,她又拿起木梳,開始和頭髮奮鬥,經過這些天的特訓成果,總算可以梳出樣子來了。

「婉兒!」陶大娘在外頭叫了一聲,聽到她出聲回應,才推門進來。

「秦將軍又來探望你了,他可真是有責任心,非要確認你的傷勢痊癒才能安心,其實這種事交給下頭的人去辦就好,何必親自走一趟呢?」

她也很想知道。

「這位秦將軍對所有的人都這麼關心嗎?」婉瑛隨口問道。

陶大娘順手幫她調整了下髮髻的角度,插上一支簪子。「京城裡有誰不曉得秦將軍一向盡忠職守,又愛護百姓,好幾次衝進火場中救人,即使受了傷也毫無怨言,真令人敬佩。」

「嗯。」看來就如同對方的外表,不是個心術不正的人,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我這就出去……對了!玉珠呢?」

「一早就不見人影了。」陶大娘苦笑地說。

玉珠要是知道秦將軍來到大雜院,她居然錯過了,一定相當扼腕,婉瑛心裡這麼想著,拂了下襦裙上的縐褶,便步出房間。

在陶大娘的陪同之下,來到位在大雜院中央的天井,婉瑛見對方大概是在執勤當中,身上穿的是紅色鎧甲,而不是常服。

「見過將軍!」婉瑛垂下眼瞼,朝對方福了下身。

「婉兒姑娘已經可以說話了?」秦鳳戈原本只是順道前來探望,倒沒想到已經能跟她面對面交談了。

「……都是托將軍的福。」她想著原創小說裡的女主角都是怎麼說話的,把那一套借來用。

見她態度落落大方,語氣也不疾不徐,秦鳳戈幽黑炯亮的虎目掠過一抹讚許之色。「沒事了就好。」

她很婉轉的回復。「讓將軍費心了。」

等了好一會兒,對方都沒有說話,不過婉瑛可以敏感地察覺到這個男人在看自己,視線還帶了些不太妙的熱度,畢竟真正的她都二十四歲,也交過男朋友,見過男人看女人是用什麼樣的眼光,心裡不禁有些怪怪的。

「婉兒姑娘可有婚配?」他直言不諱地問。

婚配?是在問她有沒有訂婚還是結婚嗎?

她愣了一愣。「回將軍,目前沒有。」

「那就好。」秦鳳戈頷首。

婉瑛不禁抬眼看他,揣度著這句「那就好」是什麼意思,卻沒想到正巧和對方幽深的雙目相接,連忙垂下眼瞼,還是依照正牌主人翁的溫弱性子與人應對,比較不會引起懷疑。

「……聽說婉兒姑娘自小就無父無母。」他目光中流露出憐惜。

「是。」不管是她還是正牌主人翁,同樣都失去父母了。

他又沉吟一會兒。「可還有其他親人?」

「應該沒有……吧。」婉瑛歪著頭回想,只知道正牌主人翁是被遺棄在大雜院外頭,要是還有親人,早就來相認了。

秦鳳戈掀動了下薄唇,有些似笑非笑的。「連婉兒姑娘自己都不確定的話,只怕沒有人知曉了。」

心裡不禁要想,這位婉兒姑娘前兩次給他的印象是柔弱文靜、楚楚可憐,直到真正交談之後,發現跟想像中的不太一樣,尤其是提到身世,也不見一絲難過,或是自怨自艾,相當地堅強。

「讓將軍見笑了。」她意識到自己在態度上可能有些不敬,馬上裝出反省的樣子,不想得罪人。

他抬了下右手。「無妨,我並非在取笑婉兒姑娘。」

「是,小女子明白。」其實婉瑛一點都不明白,在心裡大叫,誰來告訴她現在是什麼狀況?

「明白就好。」秦鳳戈決定派人好好地打聽。

這位將軍大人是在打啞謎嗎?她這個人最討厭猜謎了。

「……在大雜院裡的生活很辛苦吧?」秦鳳戈自然也清楚住在這裡的百姓都是屬於低下階層,靠勞力為生的。

婉瑛回答得坦率。「辛苦是辛苦,習慣就好。」

「難得婉兒姑娘想得開,又很認分,更證明是個樂觀之人。」他見多了家中妻妾之間的勾心鬥角,不希望在自己身上看到。

她乾笑一聲。「將軍過獎了,小女子不敢當。」

秦鳳戈用深黝的目光凝視著她。「婉兒姑娘……」

「是!」婉瑛有些頭皮發麻。

這個男人到底想要幹嘛?有話就一次說完,不要老是把話說一半,含蓄也不是這種含蓄法,令人忍不住提心吊膽。

擔心由自己來問太過唐突,還是由媒婆來開口較為妥當,這麼一想,秦鳳戈把話又嚥回去。「那就先告辭了。」

「將軍慢走。」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待人一走,陶大娘才憂喜參半地走到她身邊。「我說婉兒,你曉不曉得秦將軍方才問那些話的意思?」

她搖了搖頭,正在想這件事。

「他八成看上你了。」既然問到婚配的事,自然不會錯。

「看上我?」婉瑛不假思索地啟唇。「我聽玉珠說他已經有正室了。」

陶大娘白她一眼。「男人有了正室,當然還可以有偏房,要想再多納幾個小妾都行,依他驃騎將軍的身份,一個一品武官,沒什麼好奇怪的。」

「要我當他的……妾?」她一時太過激動又咳了起來。「陶大娘真的確定他是這麼想的?」

「錯不了的。」陶大娘幫她拍了拍胸口。「這也算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否則哪來這麼好的機會讓秦將軍注意到你?自己可要有心理準備,到時應該怎麼辦,是要進將軍府,還是繼續當個浣衣女?」

婉瑛頓時說不出話來。

她當然不做人家的妾了。

而且她也不會嫁給一個已經有老婆,還想養小三的男人,就算對方的條件再好再優,也絕不是個「良人」。如果這位將軍大人真的開口,她也會當面拒絕。

既然打定主意,婉瑛也就不再多想,她還有一堆衣服要洗,可是忙得很。

待她把衣服全部都洗完,已經過了半個多時辰,一面揉著酸疼的手臂,一面回到屋內休息,又不自覺地望著燻黑的牆面發呆,想到那晚的火勢不大,還是把大門燒燬了三分之一,於情於理,她還是想查出「婉兒」的死亡原因,究竟是單純的意外,或是蓄意的人為造成,可是……

「偏偏我不是火場鑒識人員,也不知道起火點到底要怎麼找。」

她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步出房間,又往天井走去。

這座大雜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出入口也就這麼一扇小門,忘了閂上也是常有的事,就算半夜三更外人進來也沒人會注意到,因為大家都很窮,小偷不可能挑這個地方下手。

婉瑛對這種要動腦筋的事實在不太拿手,不過要是跟人對打,可是不會輸的。

「還是去問問其他人有關那天火災的經過……」說走就走。

「馬大嬸!」她在門外喚道。

裡頭傳出婦人的聲音。「是婉兒嗎?快點進來……」

「正在忙嗎?要不我晚一點再過來……」婉瑛走進擺著神明供桌的小小廳堂,問著坐在桌旁縫衣服的婦人。

馬大嬸正愁沒人說話,連忙招呼她坐下。「哪有在忙什麼,還不是在幫我家那幾個臭小子補破衣,真不曉得怎麼穿的,都補到沒得補了……」

「男孩子總是貪玩。」她每天都會聽到馬大嬸在罵三個兒子的聲音,而馬大叔是出了名的懼妻,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誰教是自己親生的,只能認了。」馬大嬸慈愛地歎道。

婉瑛想起不久之前過世的母親也常這麼說,不禁會心一笑,但隨即聊起正事。

「對了!馬大嬸,那天半夜,咱們大雜院失火,是誰第一個發現的?」

「好像是邱老爹,他半夜起來上茅房,年紀大了就是這麼麻煩,先是聞到一股煙味,以為是灶裡的火沒弄熄,接著就瞧見火光……」

「在什麼地方看見的?」她立即追問。

馬大嬸回憶了下。「聽他說是在你和玉珠住的屋子外頭,那時煙好大,他根本無法靠近,只能大叫,要大家趕緊逃命。」

「在我住的屋子外頭?」婉瑛一臉詫異。「然後呢?」

「玉珠先逃了出來,接著是住在隔壁屋子的彩雲……不過遲遲不見你出現,大家急得不得了,誰知你在睡夢中已經被濃煙嗆死……」馬大嬸怪不好意思地摀住嘴巴。「呸!呸!聽我在胡說些什麼,這會兒不是活得好好的,還比以前精神多了,真是謝天謝地。」

身為警察的家屬,看得比其他人多,她並不忌諱談論死亡,反而更加珍惜生命。「沒關係,熸火軍他們有發現什麼嗎?」

「你是指什麼?」

「就是起火點……」她及時改口。「呃,我的意思是什麼東西燒起來了?總不會無緣無故起火吧?」

「熸火軍滅了火之後,找到幾小片燒焦的碎布……」

婉瑛瞠大雙眼。「燒焦的碎布?」

「有可能是誰家的衣服曬在天井,不小心被風吹落,正好打到掛在門樑上的燈籠。」說著,馬大嬸又低頭縫補衣服。

對於這個說法,婉瑛不得不抱持保留態度,因為衣服要從天井飛到她屋外也有一段距離,未免太巧了。

「我再去問問邱老爹……」

「婉兒……」馬大嬸喚了一聲,她卻已頭也不回地跑了。「這丫頭什麼時候好奇心這麼重了?只要人沒事不就得了……」

可是對婉瑛來說,從那幾塊燒焦的碎布當中可以找到不少線索,可惜這個架空朝代裡頭沒有科學儀器,也沒有專業人員來做分析,想要破案,簡直是難上加難。

不過婉瑛還是又去問了邱老爹,跟馬大嬸告訴她的經過差不多,也說沒見到有外人闖進大雜院。

「難道真的是意外?」

婉瑛想到頭好痛,她果然沒有推理的天分。

不過父親生前常說,人在做、天在看,當案件沒有一點頭緒時,難免也要求神問卜,並不是迷信,而是希望給他們這些當警察的一點靈感,因為犯人的罪行全看在老天爺眼中。

看來如果是人為縱火,只有耐心地等犯人自動現形了。

又過了數日。

「婉兒!」玉珠好不容易等到她從外頭回來,拉著婉瑛就進屋。

婉瑛把沉重的竹籃擱在地上。「什麼事?」

玉珠擺出一臉興師問罪的表情,兩手扠在腰上問:「這兩、三天有人在外頭到處打聽你的事,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打聽我的事?」身為警察的家屬,她對這種事很敏感,口氣也緊張起來。

「為什麼?你知道是誰在暗中打聽我嗎?」

「你真的不知道?」

婉瑛一臉迷惑。「知道什麼?」

「聽說是秦將軍請媒婆在到處打聽,想確定你的身家清白,還有平日在大雜院裡的生活。」玉珠口氣帶著嫉妒。「我就說他八成對你有意,果然沒錯。」

她怔了一下,還真讓陶大娘猜中了。

「就算秦將軍真的對我有意,那也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不需要去理會。」婉瑛沒好氣地回道。

玉珠瞪著她半晌,似乎在確認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你真的對秦將軍無心?只要當了他的妾,就不用像現在這麼辛苦了。」

「我寧可日子過得辛苦一點,也不當妾。」她正色地說。

「你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玉珠一面仔細打量、一面咕噥。「過去就算有人上門來說媒,你也只是歎氣、搖頭,然後悶悶地躲進房裡不出來,任誰勸都沒用,從來不曾說過這種話。」

婉瑛乾笑一聲,有些心虛。「因為我死過一次,所以很多事都想開了,也決定豁出去,只要是不想做的事,誰也不能勉強。」

聽她這麼說,玉珠想了想也對,但是……「要是秦將軍非要你當他的妾呢?」她們同住在一個大雜院,也是好姐妹,難免會互相比較,總希望將來的身份也能夠高人一等,這種心情是很複雜的。

「除非他打算強搶民女。」她也不會乖乖就範的。

被這句話給逗笑了,玉珠總算回復平常的親熱模樣。「秦將軍才不會做出那種事,只不過為了一個妾,連名譽聲望都不要,可就太划不來了。」

她也吁了口氣。「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你真的不願意?」

「蒸的煮的都一樣,我絕不當妾的。」婉瑛再度表達立場。

玉珠輕笑一聲。「什麼蒸的煮的,你是何時變得這麼會說話了?其實你做秦將軍的妾也好,咱們姐妹倆共事一夫,倒也是樁美事。」

「我是腦袋秀逗了,才要跟別的女人共事一夫……」她在嘴裡嘀咕。

「好了,既然你心意已決,我就不再多說。」玉珠挽起擱在地上的竹籃。「我得趕緊出門去了。」

婉瑛心想這個姑娘平常對自己是不錯,可是只要有利益上的衝突,就會馬上翻臉不認人,這種朋友實在很難深交。

夏至--

她來到這個架空朝代已經一個多月了,除了遇上生理期,以及上廁所、洗澡不方便之外,倒沒什麼不能適應的。

這天不到午時,有一陣子沒出現的周安成又來到大雜院了。

「婉兒!」他在屋外叫著。

婉瑛循聲出去,愣了幾秒才想起這個男人是誰。「找我有事?」

「我娘要我拿這兩樣親手醃漬的小菜來給你,她知道你最愛吃了……」周安成抱著兩隻小甕,討好地說。

她有些為難。「不用了,我……」婉瑛不太喜歡吃醃漬物,對身體不好。

「你不拿的話,我娘會很傷心的。」他早就想好說辭了。

「好吧,代我謝謝你娘。」

周安成慇勤地將小甕抱進屋裡去。「我先幫你藏好,要記得拿來吃,可別讓玉珠知道,准讓她吃光了。」

「好。」她會偷偷給玉珠吃的。

把兩隻小甕藏妥之後,周安成一臉急切地說:「婉兒,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會對你很好的,還有我娘,也會把你當作親生女兒一樣看待,絕不會苛待你的……阿平都走了三年多,你就別再死心眼,就跟了我吧。」

她一口回絕了。「我只把你當作朋友。」

「做了夫妻之後,自然就有感情了。」他等了這麼多年,非要得到不可。

婉瑛最討厭死纏爛打的人。「你一定可以娶到比我更好的姑娘,不要再把心放在我身上了。」

「你……」周安成目光閃過一絲猙獰。

「婉兒姑娘在嗎?」一個陌生婦人的嗓音在外頭響起。

他馬上又變回了癡心模樣。「我、我過兩天再來看你,先回去了。」

見周安成慌慌張張地走了,婉瑛歎了口氣,只希望他快點死心。

「是誰要找婉兒?」住在對面的王家嫂子,大腹便便地出來關心。

陌生婦人趕緊自我介紹。「我是劉媒婆,特地來跟婉兒姑娘恭喜的……」

「恭喜我?」婉瑛跨出門坎問道。

劉媒婆喜孜孜地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你就是婉兒姑娘?果然生得十分標緻,難怪從不納妾的秦將軍會中意你。」

「婉兒,這可是喜事。」王家嫂子笑說。

她胸中燃起怒火。「秦將軍專程請你來說媒,要我當他的妾?」

「這可是婉兒姑娘的福氣,更是幾輩子也修不來的……」一個浣衣女能做驃騎將軍的妾,沒有人會拒絕。

「我不要!」

不只是劉媒婆,連王家嫂子也傻眼了。

「婉兒姑娘……」劉媒婆以為自己聽錯了。

婉瑛輕哼一聲,要是本人在場,一定把他摔得鼻青臉腫,無法出去見人。「你回去跟秦將軍說,要他去找別人。」

「這……這……」

「再見,不送。」她簡直氣炸了,也顧不得禮數。

王家嫂子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婉兒,對方可是秦將軍,不只是一品武官,在皇上跟前又說得上話,京城裡多少姑娘希望能跟了他,你又何苦……」

「我這輩子只做正室,不為妾。」就算嫁不到「良人」,也不會委屈自己,更不會去傷害另一個女人。

她回到屋子,把門用力關上,劉媒婆吃了一記閉門羹,只好摸摸鼻子回去覆命了。

事隔三日--

秦鳳戈待在熸火軍署處理公事,每天從全國各地回報的大大小小相關災情全都彙集在此,再一一列入檔案,作為日後的改善方針。

他放下毫筆,掐了下酸澀的眉心,這才抽出一些心思,想起劉媒婆那天去了大雜院的事,據說對方一口回絕說媒,劉媒婆碰了個大釘子,確實出乎自己意料之外,更沒想到那位婉兒姑娘如此有骨氣。

只做正室,不為妾……

即使被拒絕了,秦鳳戈還是想親耳聽對方回答,除了正室之外,他是頭一回對一個姑娘產生興趣,想要多瞭解對方。心裡這麼一想,他便決定再走一趟大雜院。

待秦鳳戈先去巾子坊的熸火鋪屋,聽取了最新的調查結果,這才又騎著馬來到位於融和坊的大雜院。

每回他一來,總會引起不小的騷動。

不只玉珠,還有其他待字閨中的姑娘,都會站在一旁觀看或是假裝在幹活,只為了能得到秦鳳戈的青睞,讓大雜院裡的幾個長輩們看了不禁好氣又好笑,於是出來趕人了。

「都回自己屋子去!」

「又不是來找你們的,快點進去!」

她們又妒又羨地看了婉瑛一眼,這才悻悻然地走了。

「見過將軍!」婉瑛來到天井,福身見禮。

秦鳳戈兩手背在身後,這回不再迂迴轉折、含蓄守禮,而是開門見山地問:「婉兒姑娘真的只做正室,絕不為妾?」

「是,將軍。」要是當了小三,連父母的臉都丟光了。

他深深地凝睇著口氣堅定的婉瑛。「若我答允一輩子呵護、疼惜你,讓你過比現在更舒服的好日子,你也不肯?」

聞言,婉瑛真的很想歎氣,她要怎麼跟個古代男人解釋何謂一夫一妻制,又何謂對婚姻忠實?再說她的文學底子不好,不會說什麼「甄嬛體」,要是太白話,又顯得不夠慎重,實在很為難。

「寧做窮人妻,不做將軍妾。」這麼說應該可以。

不過短短兩句話,便讓秦鳳戈為之語塞。

想不到這位婉兒姑娘的性情如此剛烈,這是他始料未及的,當今世間可是少有女子擁有這種想法。

「……你真不怕吃苦?」之前對她只是憐惜,如今的他則是多了幾分敬佩。

婉瑛很想再賞對方一顆大白眼,她原本就不是什麼豪門千金,也不是嬌生慣養長大的,怕吃什麼苦?這世界上多的是連三餐都沒得吃的窮苦人家,自己的狀況比他們好太多了。

「多謝將軍關心,小女子出身平凡,也習慣過普通生活,太過富貴的日子,反倒會不知所措。」她這個人的長處就是生性豁達、想得開,這樣才活得快樂。「何況將軍覺得苦,小女子倒是甘之如飴。」

其實婉瑛真的很欣賞這位將軍大人的工作態度,跟過世的父親很像,個性務實用心,責任感又很強,可是問題在於人家早就有老婆了,這一點她真的無法接受,也不能原諒自己去介入別人的家庭。

「請容小女子鄭重地拒絕。」她已經說到嘴巴都干了,耐性也用盡,再不行就真的沒轍了。

秦鳳戈眼看說服不了她,事情也沒有轉圜的餘地,心情不禁有些失落。「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像婉兒姑娘這般與眾不同的女子。」

「是小女子沒福氣。」她垂下眼瞼說。

對這位將軍大人而言,三妻四妾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因為他們從小所受的教育,以及男尊女卑的觀念就是如此,光憑婉瑛一個人是不可能糾正得過來,但是至少她可以拒絕配合。

他輕歎一聲,既然勉強不得,也只能忍痛放棄了。「往後倘若有任何需要幫忙之處,婉兒姑娘儘管來找我。」

聞言,婉瑛覺得摒除兩人婚姻觀上的不同,他的確是個難能可貴的好男人,被女人拒絕了,也沒有惱羞成怒,或覺得面子掛不住,還肯伸出援手,不禁也有些惋惜,也許他們真的沒有緣分,在錯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

「多謝將軍。」她說。

「那我先告辭了。」秦鳳戈悵然地轉身。

直到高大身影離開大雜院,躲在不遠處偷聽的人影全晃了出來。

「婉兒,你真傻!」

「沒有一個姑娘像你這麼笨的……」

「當妾又不是殺人放火,為何就是想不開?」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替婉瑛感到可惜。

婉瑛噴笑一聲。「我現在過得很好,而且又有大家陪著我,已經很幸福了,嫁人的事就隨緣吧。」

「真是個傻孩子!」陶大娘疼惜地啐道。

馬大嬸、邱老爹他們也被這番話給感動得眼角泛濕,也不枉當年他們決定收留這個可憐的孩子,一人一口飯地把她喂大。

眾人紛紛地安慰婉瑛,讓她一掃心中的傷感,很快地打起精神。

既然無緣,就不要強求,這樣就好!

她在心裡這麼想。

於是,婉瑛照常過著浣衣的生活,不過只要經過熸火鋪屋和望火樓,還是情不自禁地會多看幾眼,其中有好幾次真的想去拜託秦將軍,讓她到裡頭參觀,可是又不好意思開口。

半個月就這麼過去了。

這天夜裡,她在睡夢中聽到不遠處傳來急促的敲鑼聲,立刻驚醒過來,再聽一次,更確定不是在作夢。

「玉珠!玉珠!」婉瑛叫著睡在另一間房的人。「那是什麼聲音?」

玉珠飽含困意的聲音好半天才響起。「應該是哪兒又……失火了……不干咱們的事,快睡吧……」

「失火?」她馬上穿鞋出去。「聽起來聲音很近……」

她來到屋外,心裡有個聲音在催促,再也忍不住地衝出去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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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6 13:19:53
第四章

融和坊的範圍很大,還包含了十幾條街與巷,南官巷便是其中之一。

婉瑛提著裙擺在夜色中狂奔,沒過多久,已經循著馬蹄聲、敲鑼聲,以及人們的哭喊聲來到失火地點。

只見濃煙密佈,眼看就快要燒燬一整排的民房了。

她當然見過火災現場,可是在這個架空的朝代,既沒有灑水器、滅火器等消防設備,到處也都是易燃物品,再延燒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向婉瑛,你可是要當消防員的人,這時該做什麼?

「大家快往那一邊跑!」今晚的風很大,火勢也會蔓延得很迅速,婉瑛先判斷風向,然後開始大喊。

一心一意只想著逃命的人們也不管大喊的人是誰,便照著她的話,開始往逆風的方向跑。

「往那邊跑!」她不斷揮舞著雙手。

而熸火軍也是個個穿上火背心,拿著水桶、水囊、水袋、斧、鋸、梯子、大索、鐵錨兒,還有唧筒等滅火器具,正忙著撲滅火勢。

能夠親眼目睹古代消防員滅火的英姿,婉瑛心情很是激動,要不是時機不對,真想上前跟這些打火兄弟一一握手。

「……大叔,哪兒有水?」她可不能光是站著,正好在地上撿到了一隻水桶,於是拉了個人就問。

對方比了一個方向。「那兒有口水井……」

「謝謝。」婉瑛馬上跟著其他人去提水。

她提著一桶水回來,由於距離太遠了,根本潑不到火,於是又往前幾步,就在要把水潑出去時,一隻力道強勁的手掌卻抓住她。

「姑娘後退!」一個沉著有力的男性嗓音在婉瑛耳畔低喝。「這兒太危險了,你快離開。」

婉瑛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就算沒有看到人,聽到聲音也可以認出對方的身份,他既然是熸火軍的指揮使,自然會在這裡出現了。

「將軍!」

「你是……婉兒姑娘?」秦鳳戈著實怔愣住,萬萬沒想到會在南官巷見到她,此地距離大雜院可有一段路程。「你怎麼會在這兒?」

她掙扎了下,對方的手掌才鬆開。「當然是來幫忙救火,將軍快去忙自己的事,不用管我……」

還沒說完,手上的水桶已經被他搶走了。

秦鳳戈不由分說地扣住她的手腕,想讓婉瑛離著火的屋子遠一點。「這兒實在太危險了,婉兒姑娘還是快回大雜院去……」

「我不會有事的,而且這兒需要人手幫忙,將軍儘管去做該做的事,不要因為我而分心……」她把水桶又搶回來,轉身就又跑去提水。

「婉兒姑娘!」雖然不得不說她勇氣可嘉,秦鳳戈還是不太放心,可是現場又需要他指揮,分不開身。

才跑沒多遠,婉瑛想到了什麼,回頭又跑了回來。

「要防堵火勢繼續延燒下去,將軍最好先做一至兩道的防火牆,不然今晚風大,火勢會延燒得很快……」這裡的房舍蓋得太密,巷道又窄,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把火撲滅,有很高的難度。

她只希望能盡一份力量,減少傷亡。

聞言,秦鳳戈怔愣一下,還沒來得及開口,婉瑛已經跑遠了。

「將軍,「風火牆」已經完成了……」一名熸火軍兵飛奔回報。

原來秦鳳戈早就派下屬去進行了,因為是在衢巷內,朝廷並未嚴格要求必須有「風火牆」的存在,萬一碰上失火,就得盡速打掉其中一間屋子來阻隔火勢,這是最快的辦法。

熸火軍兵見他沒有反應,又問了一次。「將軍?」

「走吧!」他先將心思拉回到正事上,至於心中的諸多疑問,只能稍候再細想了。

沒一會兒,婉瑛已經提著水桶回來,突然想起父親還在世時,有一天她唸書念到很晚,父女倆難得一起吃宵夜,正好新聞在報導一場火災,便聊起縱火犯的心理狀況,他們通常會留在火災現場確認和欣賞自己的傑作。

她有些警覺地察看圍觀民眾,雖然無法肯定這場火災是意外還是人為導致,可是小心一點總是好的。

不過四周光線不明,而且又很混亂,實在很難判定,婉瑛搔了搔臉頰,看了老半天,什麼也沒發現。

「把傷員抬出去!」

不遠處又傳來秦鳳戈的低吼,不用看也知道有人受傷了,接著便見到一名不斷發出痛苦哀嚎的傷員,被兩個人用兩根竹竿、中間綁著一塊長形粗麻布所製作的簡易擔架抬出來。

接著,對於救治燒燙傷病人具有豐富經驗的區大夫出現了,每次發生大火,他必會穿上白袍前來幫忙。

「把他放進重傷區……還有記得沖脫泡蓋送這個口訣,先在傷口上衝水,再脫去衣服,不然會傷到表皮……」區大夫先當場進行檢傷分類,並熟練地指揮手底下的學徒。

婉瑛看著這一幕,曾經出現的違和感又來了。

「這裡還有一個傷員!」又有人喊道。

這回不是用擔架抬出來,而是被一名熸火軍兵攙扶著,她馬上過去幫忙,隨口問著區大夫。「醫師,要把他送去哪裡?」

「就送去……」區大夫才說到這裡便呆住了。

醫師?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這麼稱呼他了。

而婉瑛也愣住了。

兩人就這麼面面相覷。

「我的腳……」傷員的叫聲驚醒了他們。

區大夫滿臉疑惑地覷她一眼,可惜沒有時間多問。「只是小腿挫傷,把他帶到輕傷區……」他一面檢傷,一面往外走。

婉瑛可以肯定他跟自己一樣是穿越過來的。

問題是要跟對方相認嗎?

這麼做又安全嗎?

她有些遲疑地思忖。

一直到接近寅時,風火牆開始發揮作用,火勢也被控制住了。

除了由禁軍所組成的熸火軍,加上知府衙門的官差衙役,雙方合力對抗這場大火,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任務。

「…一回將軍,就只剩下一些余火,確定無人受困在裡頭。」負責收拾火場的熸火軍兵過來回報。

秦鳳戈頷了下首,來回穿梭在全毀和半毀的民房之間。已經日夜加強巡邏,百姓們也相當注重防火安全,為何還會發生如此嚴重的火災?莫非真的不是意外?這一點值得深思。

「……大嬸快點出來!你不能進去!」婉瑛一臉著急的想要將一名婦人從搖搖欲墜的民房拖出來。「房子快要塌了……」

婦人一面哭一面說:「我全部的家當都在裡頭……這會兒全完了……」

「我知道很難接受事實,不過還是要咬緊牙關撐過去,人沒事才是最重要的,死了才是什麼都完了……」她抱住對方,不斷地安慰。

身旁的人也加入行列,彼此加油打氣。

站在眾人身後的秦鳳戈,看著婉瑛所做的一切,不禁也對她刮目相看,這般勇氣十足又富有同情心的女子不只與眾不同,更屬難得。

待婉瑛將婦人交給其他人來照顧,才轉過身便看到他了。

「將軍沒受傷吧?」婉瑛關心地問。

見她原本潔白的臉蛋和身上的襦裙都被燻黑了,卻一點都不在意,秦鳳戈眼中閃過一縷讚許的笑意。「沒有。」

「不過將軍的臉都被煙給燻黑了……」她噗哧一笑,很自然地掏出粗布做的手巾要幫他擦拭乾淨,但小手才舉到半空中,突然想到這個舉動可能讓對方誤會,才打算縮回手,已經被男性手掌給握住了。

「婉兒姑娘……」他嗓音微啞,這般美好的女子卻不能屬於他,是他的損失,也是遺憾。

直覺告訴婉瑛大事不妙,連忙稍稍地用力把手抽回去,跟著轉移話題。「倒是這場火是怎麼發生的?總不會又是意外吧?」

他臉色一整。「這話怎麼說?」

「呃……」她不禁有些支吾其辭。「我的意思是天底下哪來這麼多的意外,太多意外反而就不是意外。」

聞言,秦鳳戈不禁失笑。「婉兒姑娘總有不少奇特的想法。」

「讓將軍見笑了,小女子沒念過書,都是聽別人說的,東湊一點、西湊一點,就變成這樣了。」她差點得意忘形,以後說話還是要謹慎點。

「還有『風火牆』……它並不叫『防火牆』,這也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嗎?」

他可沒有忘記,一般姑娘家是不會懂這些事的。

婉瑛在心中苦笑,就知道他會問,只能想辦法矇混過去了。

「小女子忘了是在什麼地方,又是聽誰說的了……原來它叫『風火牆』,不是『防火牆』,那我真的聽錯了。」她故作恍然大悟狀。

仰頭看了下天色,離天亮還剩下半個多時辰,秦鳳戈也不打算再追究下去。

「婉兒姑娘也該回大雜院去了,路上千萬小心,或者我命人送你?」

她婉拒對方的好意。「不用了,多謝將軍,小女子就先告辭了。」看來很難從這位將軍大人口中打聽到什麼,到頭來還是得靠自己。

待婉瑛循著原路回到大雜院,已經累到直接癱在床上睡著了。

翌日早朝,聽聞昨夜融和坊又發生大火,皇上龍顏大怒,立即宣召驃騎將軍秦鳳戈和知府進宮,當殿訓斥兩人一番。

待秦鳳戈心情沉重地回到府第,站在正室的寢房外,想進屋去跟她說幾句話,好解心中的苦悶和挫折,可是又怕令她擔心,更會傷了身子,只好作罷了。

接著,他又想起那位婉兒姑娘,一名敢在火場中奔走幫忙的女子,著實令人心動,不過既然對方婉拒為妾,又該以何種身份和理由去找她呢?

在感情上,他可以用一品武官的身份,以權勢相逼,可是在理智上,秦鳳戈不允許自己這麼做,那不只是卑劣無恥,也得不到對方的心。

沒錯!他想得到的是那位婉兒姑娘的心。

因為她跟尋常女子不同,不會為了榮華富貴而甘願為妾,所以他也不能用不光明磊落的手段來得到她。

他是真心喜愛她。

「唉!」秦鳳戈難得地歎氣了。

負責照料梁氏的老嬤嬤正巧打開房門出來。「見過將軍!」

「呃、嗯。」他回過神來。

寢房內的梁氏聽見了,微弱地問:「是將軍回府了嗎?」

秦鳳戈原本不想打擾她休息,也不得不進屋,見梁氏靠坐在床上,語出關切地問:「怎麼沒躺下來歇著?」

「妾身今天精神還算不錯,便想起來坐一會兒……」梁氏端詳著夫婿抑鬱的臉色。「將軍進宮之後,皇上是否怪罪於你?」儘管人在養病,府裡發生的事,多多少少也會傳到耳裡。

他淡淡地帶過。「皇上會怪罪也是自然的,或許真有我疏忽的地方,才會讓火災一再發生,說幾句重話算不了什麼。」

「妾身相信以將軍的能力,一定會想出辦法來的。」她柔聲安撫。「還聽說……將軍前幾日讓劉媒婆去跟中意的姑娘提起納妾的事,結果對方拒絕了?」

「對,是拒絕了。」秦鳳戈點頭承認。

梁氏不禁感到納悶。「理由呢?」

「寧做窮人妻,不做將軍妾。」

她怔愕一下。「這樣的姑娘的確不多,就連妾身也想見她一面,將軍若真中意,妾身可以……咳咳……」

「對方既已婉拒,我也不便強求,納妾之事就先擱著,處理公務要緊。」他扶著正室躺下來歇息。

「難得有將軍看上眼的姑娘,偏偏對方不肯入府,只怕老太君等不下去,不會再由著將軍了……」梁氏不想見到夫婿為難。

秦鳳戈不想讓她太過擔憂,只能輕描淡寫地帶過。「這事我會自己看著辦,你不需操這個心。」

「是。」她看著夫婿握住自己的手,心中備感溫暖。

秦鳳戈回房更衣之後,便又回到熸火軍署處理後續事宜,並將陸續回報的線索轉交給知府衙門,以便傳訊相關人等,展開深入的調查。

未時左右,他又來到南官巷,與其紙上談兵,不如親自到現場勘察,說不定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才走到火災現場,秦鳳戈一眼就瞧見婉瑛看似纖弱,實則剛強的女子身影,正彎身幫其他人整理家園,無人要求她這麼做,卻又能自動自發,更讓他心折。

「婉兒姑娘!」他上前喚道。

又遇見這位將軍大人,讓正在打探消息的婉瑛有些心虛。

「我什麼也沒做,只是跟他們隨便聊聊……」見秦鳳戈一臉莫名,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居然笨到不打自招了。「我只是以為這兒不准外人進入,將軍又要趕人了。」

他頷了下首。「婉兒姑娘是自願前來幫忙,將軍豈有趕人的道理。」

「不會趕人就好。」婉瑛這才放下心來。「有關昨晚這兒失火的事,將軍有找到什麼線索嗎?」

秦鳳戈諱莫如深地瞅著她。「婉兒姑娘似乎已經認定這場火不是意外。」

「當然不是,只是想要確認清楚,夜裡才能睡得安心,畢竟小女子也曾是火災的受害者,要是下回再碰上同樣的狀況,只怕就沒那麼幸運了。」直覺一直告訴婉瑛這些火災有問題,偏偏又不知從何查起。

「婉兒姑娘是否懷疑南官巷和之前大雜院的失火有關,都是有人蓄意引起的?」他嗓音透著一絲警覺,神情整肅地問。

她一臉不太確定。「我不確定是不是同一個犯人,只是聽大雜院裡的馬大嬸說,那晚的火是從小女子的屋前開始點著,事後還找到幾塊燒焦的碎布,怎麼想都覺得可疑。」

「根據知府衙門的調查,那些碎布是常見的藍色粗布,由於隨處都找得到,很難斷定是蓄意還是巧合,加上當晚並未發現有可疑人物進出,因此找不到人為縱火的證據……」秦鳳戈停頓一下。「為了謹慎起見,我會命負責夜間巡視的鋪兵多加留意,讓婉兒姑娘能夠安心。」

婉瑛福了下身。「多謝將軍。」

說著,見秦鳳戈黝黑的虎目直勾勾地瞅著自己,讓她有些不太自在,也有些尷尬,更擔心會不小心陷進去,畢竟人與人相處久了就會產生感情,至於又會在何時發生,誰也沒有把握,還是要步步為營。

她不想愛上不該愛的人。

「那、那我就不耽誤將軍,先去幫忙了。」她趕緊脫身。

待她轉身走開,還可以感覺到背後有雙灼熱的視線一直跟著自己,只好深吸一口氣,努力保持理性,免得誤入歧途了。

當天傍晚,大雜院裡的婆婆媽媽煮好飯菜,有的人是端回自己屋子,有的則是窩在灶房,或站或坐,一面吃一面閒話家常。

「這幾條魚可都是婉兒自己掏錢買回來的……」陶大娘每見一個人就誇一次。「這丫頭就是貼心。」

婉瑛被誇到有些不好意思。「這沒什麼,只是想到大家很久沒吃魚了,正好經過魚行,就順便買回來。」

「你有這個心最重要,總比其他人連想都沒想過來得好。」她睨了一眼滿臉心虛的玉珠說。

玉珠有些尷尬地扯開話題。「婉兒,我聽說你下午又跑去南官巷幫忙了,何必自找麻煩呢?」

婉瑛心想每個人的想法不同,沒必要爭論。「我並不覺得累……對了,還有這兩小甕的醬菜,是周安成前幾天拿過來的,大家一起吃吧。」

「你以前都叫他周大哥,怎麼現在連名帶姓的喊,人家喜歡你這麼多年,不領情就算了,也太失禮了。」叫做彩雲的姑娘替暗戀的對象打抱不平。

玉珠跟她槓上了。「誰不知道你喜歡周安成,既然這樣,自己應該要主動一點,別把氣出在婉兒頭上。」

「你說什麼?」

「我說你這個人虛偽!」

兩人都怒紅了眼,似乎就要打起來了。

「你們別這樣!」婉瑛連忙伸手拉開她們。

彩雲又把矛頭對準婉瑛。「要是真的不喜歡周安成,就該老實地告訴人家,好讓他死心才對,而不是存心吊人胃口似的。」

「我已經跟他說過了!」被人這麼誣蔑,婉瑛也有些火大了。「可是他想不開,我也沒辦法。」

「那就多說幾次,直到他聽進去為止。」她還是認為婉瑛是故意的。

婉瑛覺得很冤枉。「我……」

「婉兒,你別管她!她是在嫉妒你。」玉珠哼笑地說。

「別以為我怕你……」彩雲羞惱地斥喝。

這時,身為長輩的陶大娘不得不出聲教訓這幾個姑娘。「好了,連吃個飯都不能讓耳根子清靜一點,都回自己屋子去。」

玉珠和彩雲便一臉悻悻然地端著飯菜走了。

「唉!」婉瑛滿臉無奈。

陶大娘也歎了口氣。「你別在意彩雲那丫頭所說的話,感情的事本來就是勉強不來的,既然你真的不喜歡那姓周的,下次見到他來,我會要他以後別再三天兩頭的往這兒跑了。」

「謝謝陶大娘。」她也希望對方早一點看開。

「那姓周的是他娘一手帶大的,爹很早就死了,他跟阿平一樣都在酒樓當跑堂,說不好,也沒什麼不好,只是我不喜歡他看你的眼神……」

她有些疑惑。「眼神?」

「你跟他說話總是低著頭,多半是沒注意到,他那個眼神……該怎麼說呢?」陶大娘想破腦袋,就是找不到適合的形容詞。「就是感覺不太好,好像非要得到你不可似的,不過也沒見他有什麼冒犯的舉動,所以我才沒特意跟你說。」

婉瑛怔怔地聽她說完,回想和周安成僅有的兩次談話,並未發覺對方有什麼不對勁,只認為對方太不懂得知難而退的道理,不過陶大娘會把這事擱在心裡,想必其有來自。

「……我找機會跟他說說,若是沒事就少到咱們這兒來。」陶大娘吃過的鹽可比她還多,認為這麼做會比較好。

「嗯。」她也同意。

亥時,除了陣陣蟬鳴,四周靜謐無聲。

睡到一半,婉瑛突然莫名地心悸,猛地驚醒。

「爸!」她朝半空中喊道。

也許是父女連心,婉瑛可以感應到父親就在自己身邊,那是血脈之間的呼喚,就像那天晚上,若不是聽到叫喚,說不定她早就吸入過多濃煙嗆死在房間,更不可能有時間去救住在三樓的那一對祖孫。

她等了好一會兒,自然不會有人響應。

不過婉瑛向來相信直覺,這一點應該也是遺傳到當警察的父親,儘管推敲不出原因,就是覺得會有事情發生。

婉瑛索性不睡了,打算到外面巡視一下,就算有鋪兵負責夜間巡警的工作,也不可能會走進大雜院來,還是得靠自己。

就在她踏出房間,穿過小廳,接著拉開門閂,兩扇門板頓時發出嘎吱的剌耳聲響,也嚇到屋外的黑影。

「誰在外面?」她看到黑影馬上大叫。

黑影一驚,不由分說地轉頭就跑。

她垂眸一看,瞟見堆在地上的雜物冒出紅色火光,不禁大驚失色,幸好火勢還沒有很大,本能地把雜物往外踢,用力將火踩熄。

「不要跑!你有種放火,就不要給我跑……」婉瑛知道自己猜對了,果然是人為縱火,跟上次的犯人絕對是同一個。「大家快點起來!」

大雜院裡的人都被驚動了,紛紛衝了出來。

「是婉兒在叫嗎?」

「是不是又失火了?」

婉瑛已經提起裙擺追了出去,嘴裡還在嚷著。「火已經被我踩熄,我現在要去抓犯人……你們快去報官……」

「丫頭,太危險了,快點回來!」邱老爹在身後喊道。

平日沉默寡言的馬大叔在緊要關頭還是可以派上用場,趕緊交代妻子看好三個兒子,然後跑去跟熸火鋪屋通報。

其他幾個大男人則是把大雜院又仔細地檢查一遍,以免還有其他地方被人放火,所有人如同驚弓之鳥,而玉珠、彩雲等幾位年輕姑娘都臉色蒼白,嚇得說不出話來。於此同時,婉瑛也使出全力想要追上前面的黑影,這次非要逮到犯人不可,不能讓他再繼續害人了。

「我非抓到你不可!」她大聲嬌吼,在靜夜中,聽來格外清晰。

正在附近巡鑼的鋪兵先是聽見雜亂的奔跑聲,接著又聽到女人的叫聲,顯見事情不太尋常,趕緊提著燈籠過來。

「出了什麼事?」

婉瑛指著前頭的黑影大喊。「那個人剛剛在大雜院裡放火……」

「什麼?」鋪兵也跟著在後頭追趕。「不要跑!」

她一路狂奔,儘管這副身體不是原來的,體力自然有差,不過在危急時刻,腎上腺素爆發,可以辦到平日辦不到的事。

跑在前頭的黑影又因為太過緊張,腳步踉蹌了下,就這麼狠狠地摔倒在地上,好不容易重新爬起來,才要再往前跑,婉瑛在這當口已經追上了。

「你跑不掉了……」她雙手用力抓緊對方,以開步的方式側蹬,然後一個過肩摔,宛如行雲流水般的技巧,眨眼之間就將犯人擺平。

犯人發出一聲慘叫。「啊……」

「你再跑啊!」婉瑛真是氣炸了。

直到這一刻,那名鋪兵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

「你……你……實在……太佩服了……」一個嬌弱的姑娘居然把一個體型健壯的大男人給撂倒在地,要不是親眼所見,打死他都不信。

婉瑛一把將躺在地上的犯人拎起來,對著皎潔的月光,想看看這名縱火犯到底長什麼摸樣。

「你是……」她有好幾秒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周安成?」

絕對是她看錯了,婉瑛不禁這麼想,因為這個男人不是喜歡「婉兒」嗎?為何會故意縱火,想置自己喜歡的姑娘於死地?

「怎麼會是你?」這根本說不通。

周安成把臉撇到一旁,既然被抓到,也只好認了。

「姑娘,還是把他交給我吧……」那名鋪兵總算把氣順過來了。

她用盡全力,使勁地搖晃周安成。「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上次也是你放的火對不對?你知不知道自己害死婉兒……我是說差點害死我了……」

「我以為……火勢不會太大,只會嚇到你……」周安成吶吶地開口。「然後……我再安慰你幾句,你就會被我感動,答應跟了我,誰曉得……你會來不及逃出來,幸好最後又活過來了……」

婉瑛恨不得揍他一頓。「就只為了這個原因,你居然就放火?而且一次不成又來一次,你把人命當作什麼了?」

「……」他無話可說。

「婉兒」竟被這個自私無知的混蛋給害死,真是太不值得了!

她痛心地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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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6 13:20:10
第五章

天還沒亮,知府衙門便開堂審問周安成,他也當場認罪,承認之前大雜院發生的那場火是他放的,加上這一次也是,只為了贏得美人歸,想不到弄巧成拙,險些釀成大禍。

當大雜院裡的人得知此事,全都難以置信。

「不可能!我不相信!」彩雲痛哭失聲。

邱老爹和幾個男人不禁破口大罵,什麼粗口都用上了,沒想到這幾乎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竟會這般狠心。

「真是想不到……」陶大娘也是聽得目瞪口呆。「朝廷下過旨,蓄意縱火之人都會被處死,可憐的是他那個娘,辛辛苦苦地把兒子養大,居然做出這種蠢事,教她怎麼活下去?」

同樣都是當娘的馬大嬸也不禁感歎不已。

而親手抓到犯人的婉瑛則坐在階上,一句話也沒說,事後回想起來,也只有周安成最瞭解大雜院裡眾人的生活作息,而且三天兩頭就往這兒跑,大家早就見怪不怪,自然不會起疑心。

她一點都不同情周安成的遭遇,因為對方的所作所為不值得原諒,只不過真的不希望是這種收尾。

「那種人死了活該!」玉珠啐罵。

王家嫂子在自家相公的陪同下,挺著大肚子從屋裡出來。「玉珠,你就少說兩句吧,別再火上添油了。」

「我又沒說錯!」玉珠嘴硬地反駁。

只見彩雲嗚咽一聲,哭著跑回自己屋裡去了。

頓時之間,所有人都閉上嘴巴,除了搖頭,就是歎息了。

這時,伴隨著踢的腳步聲,一身紅色鎧甲的秦鳳戈再次來到大雜院,並在天井找到了要找的人。

「婉兒姑娘!」他沉聲喚道。

婉瑛從階上站起來。「將軍?」

其他人也紛紛上前見禮。

「婉兒姑娘,借一步說話!」秦鳳戈的口氣聽來不容置疑,而且神情嚴厲,讓婉瑛以外的人立刻很識趣地退回屋裡。

還以為這位將軍大人應該正忙著調查審問案子,畢竟剛抓到一名縱火犯,婉瑛實在想不出他來找自己的目的。

「不知將軍有何指教?」她疑惑地問。

他疾言厲色地啟唇。「聽鋪兵說,那名在大雜院連續縱火的犯人是婉兒姑娘親手抓到的,你可知這事有多危險?萬一對方還有其他同夥,一個姑娘家追上去將會遭遇何種狀況,你可曾想過?」

當秦鳳戈聽聞這件事,只覺得胸口有股怒氣爆了開來,再也按捺不住地前來找人,非要好好訓斥這位有勇無謀的女子一番不可。

婉瑛沒料到他會發這麼大的脾氣。「呃……我……」

「婉兒姑娘甘冒風險,不讓犯人逃走,確實很有勇氣,可是卻未深思其後果,實則太過天真,此舉不值得嘉許,下次不許再犯了,」秦鳳戈飽含怒氣地提出警告。「婉兒姑娘可以保證嗎?」

婉瑛一時說不出話來,想解釋自己的行為並不莽撞,偏偏又無法表明自己是參加過不少柔道比賽,還得過許多獎項的選手,再高大的男人照樣可以打敗。

「呃、嗯,多謝將軍的忠告,小女子記住了。」最後,她摸了摸鼻子,有口難言,只好先認錯。

秦鳳戈聽她這麼說,臉色稍霽。

「婉兒姑娘不可再像昨晚那般魯莽行事,若有個萬一……」他不敢去想像那種可能性。

「是,將軍。」她沒那麼脆弱,更不需要保護,可是說了也沒人會信。「小女子保證不會再犯。」

他頷了下首,口氣也和緩多了。

「將軍,周安成……他真的會被處死嗎?」婉瑛想要確認。

「依照朝廷律法,既然人證物證俱在,犯人也親口承認放火,罪大惡極,當判斬立決。」秦鳳戈不假辭色地說。「聽說犯人與這座大雜院裡的人相識多年,莫非婉兒姑娘要替他求情?」

婉瑛不假思索地搖頭。「當然不是,既然犯了法,就該接受應有的懲罰,才能撫慰被害人和家屬的心情。」

這也是父親生前常說的話,破案不是為了要陞官或得到獎勵,而是為了讓被害者入土為安,也讓家屬得到一絲安慰。

「婉兒姑娘說得沒錯。」

他沉定黝黑的虎目又興起了波瀾,眼前的女子明明只是大字不識得幾個的浣衣女,可是表達出來的想法,卻總能一再撼動自己的心,令人難以自持。

「也唯有嚴刑峻法方能阻止不幸一再地發生,警告人們切莫以身試法,方能保障百姓的身家安全,這也是皇上的一番苦心。」秦鳳戈是打從內心欣賞這位明辨是非的奇特女子。

她輕歎一聲。「是。」周安成為了能娶到「婉兒」,居然做出那種蠢事,不但害人害己,也傷了他娘的心,真是太不孝了。「煩勞將軍在百忙之中走這一趟,婉兒心裡實在過意不去,往後絕對會小心謹慎。」

眼看這位將軍大人又一瞬也不瞬地凝睇著自己,久到婉瑛臉頰的溫度不斷地飆升,心知再這樣下去不行,以後還是盡量不要見面比較好。

「婉兒姑娘還是不願改變主意?」秦鳳戈嗓音中透著明顯的壓抑,聽來有些粗啞,卻也充滿感情。

「改變什麼主意?」婉瑛一時沒聽懂。

秦鳳戈深吸了口氣。「成為將軍妾。」

「呃?」她乾笑一聲。「將軍怎麼又提起這件事?」

「若我執意要你跟了我呢?」秦鳳戈眼底流露出強烈的獨佔目光,隱忍多日,再也藏不住骨子裡屬於男人那股天生掠奪的本性。「只要我一句話,婉兒姑娘還是不得不從。」

這是秦鳳戈從未有過的衝動,狂烈到像有一把大火在體內灼燒著,幾乎要將理智全數焚燬殆盡。

婉瑛不喜歡這種恍若被人拿刀子架在脖子上威脅的感覺,不禁昂起下巴。

「將軍要是這麼做,雖然能得到我的人,我卻會永遠看不起你。」

在這個架空朝代當中,迫於現實的無奈,對某些事不得不做些妥協,她也有心理準備,但是並不代表就會屈服。

自己的血液裡可是流著父親剛強無懼的性格,就算面對惡勢力,也一樣會追查到底,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為止,婉瑛相當引以為榮,所以更不能丟父親的臉。

「婉兒姑娘……」他滿臉挫敗。

她歎了口氣,乾脆跟這位將軍大人擺明了講。

「我不想與其他女人共事一夫,將軍已有正室,就該全心全意地愛她、疼她,不該三心二意,或許將軍覺得這個想法不可思議,可我是真的這麼認為,所以絕不會改變主意……」就算古代男人可以把心分給好幾個女人,她卻無法容忍和其他女人共有一個男人的心。

說完,她福了個身,說了句「將軍慢走!」,便返回自己屋裡了。

秦鳳戈目送她堅決的纖柔背影進屋,緊閉了下眼皮,就算這輩子當真得不到這名女子,也不希望被她看輕了。

他在天井站了片刻,直到不得不走,這才轉身離開。

進入小暑,連風都是溫熱的。

婉瑛手上挽了一隻空竹籃,才剛把洗好的衣物送回僱主府中,又要繞到另一位僱主府上,走在半路上,見到長樂坊內有不少房子在大興土木,心想時辰還早,就停下來多看幾眼,想起這裡之前似乎也發生過火災,正在重建當中。

「……這位楊老爺還真是有遠見,好像知道京城會發生多次大火,早早就用最低的價格買下好多木材……」

幾個工匠一面幹活,一面聊天。

「真有此事?那光是最近兩、三個月來被燒掉的房子,就夠他賺上一大筆銀子,可以吃上十年了……」

「楊老爺還真是未卜先知……」

她慣了一下,上前攀談。「這位大叔,你剛剛說的那位楊老爺是誰?」

「就是住在三條街,原本在賣煤的楊老爺……」老工匠指引了一個方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突然決定改賣松木、杉木和楠木那些木材,不再賣煤了,出手也變得大方,前陣子還買下了間大宅。」

婉瑛旋即追問。「怎麼會突然變這樣?」

「聽說是一年前不小心在家門前撞傷了腦袋,昏迷好幾天之後醒來,結果整個人就變了樣,不只把糟糠之妻休了,連兒子和女兒也都趕出去,還納了好幾個小妾……」

「然後呢?」她驚疑不定地問。

老工匠有些好奇地反問:「姑娘問這些做什麼?」

「沒有,只是隨便問問……」婉瑛不禁猜想,這位楊老爺該不會也是穿越過來的?可是這個架空的朝代又不存在他們所熟悉的歷史當中,楊老爺如何事先知道會發生火災,然後購進大量木材?

難道……

有這個可能嗎?

雖然她無法肯定兩者之間有沒有關聯,不過總是一條線索,又想起父親常說的名言,要抓到犯人,不是光坐在辦公室裡吹冷氣、靠科學儀器就能破案,還是要土法煉鋼,一步一腳印,來個明察暗訪,才能找到線索。

於是,接下來有好幾天,婉瑛趁著出門收衣服之便,刻意繞到三條街去,就是希望見到這位名叫楊大富的楊老爺,也因為是姑娘家不容易引起懷疑,所以私下又打聽到不少消息,聽說他喜歡喝酒,不過酒品很差,喝醉之後,就會一面脫衣服,一面唱著從未聽過的曲子,聽過的人無不絕倒。

這一天下午,她又來到附近,正好見到一名打扮有些派頭的中年男子踏出楊府大門,身後還跟著賬房先生和奴才,心想該不會就是自己要找的楊大富,便悄悄地跟在他們後頭。

「……老爺,咱們前陣子購買的那批又被訂下,倉庫裡的存貨也所剩無幾了。」賬房先生一面跟著,一面說道。

楊大富開懷大笑。「我就跟你們說過一定用得上,這下相信了吧?」

「是老爺有眼光,懂得如何做生意。」奴才巴結地說。

他得意非凡。「我這顆聰明的頭腦,跟現在這副腦滿腸肥的身體可不一樣,只要動一點腦筋,保證可以大賺一票……」

「是,老爺說得是。」賬房先生趕緊附和。

婉瑛心裡卻是打了一個突。

「老天爺讓我沒有被炸死,還送我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來,我當然要想辦法活下去,賺錢沒那麼難,只要做一個改良版的汽油彈……不!應該叫酒精彈,再配上一條引信……」楊大富哼了一聲,根本不怕被人聽見,因為沒人聽得懂他在說些什麼。

「我可是霹靂小組的拆除炸彈專家,這些難不倒我。」

聽到這裡,婉瑛不禁停下腳步,兩眼冒火,怒不可遏地瞪著走在前頭的「楊老爺」,已經可以百分之百確定這個男人就是連續縱火犯,而且還是個警察,更加不可原諒了。

這種人通常會食髓知味,一再犯案,下次不曉得又會在什麼地方縱火,可以說防不勝防,她應該馬上去報官,但是辦案講求證據,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否則無法將犯人定罪。

楊大富心頭大樂。「今天心情好,去喝個幾杯好了。」

「老爺,這會兒還是白天,晚上再去……」賬房先生勸道。

「管他白天還是晚上,想喝就喝,不要嗦。」他連聽都不聽。「走吧!」

奴才又拍起馬屁。「往後老爺去哪兒,咱們就跟到哪兒。」

看著犯人近在眼前,卻無計可施,婉瑛真的氣到頭暈眼花,於是將竹籃由提改成挽的,決定先去僱主府上收衣服,再想一想其他的辦法。

就這樣,又過了數日。

這天,氣溫炎熱,連鋪在地上的石板都是燙的。

接近巳時,秦鳳戈來到位在長樂坊內的一處熸火鋪屋,經過正在重建的房舍,想起幾個月前發生的大火,當時的慘況仍是記憶猶新。

他並不認為是單純失火,但即使找到了幾個可疑之處,卻因缺乏更明確的人證和物證,案情陷入膠著狀態。

就在接近熸火鋪屋前,秦鳳戈一眼就認出在外頭來回踱步的女子是誰,有些詫異,更有些納悶,便翻身下馬,走向對方。

「婉兒姑娘為何在此?」

婉瑛先是驚跳一下,接著機械似的轉過頭去,對上一雙湛湛有神的虎目,不由得在心裡發出呻吟,穿越故事的老梗之一,就是愈想要低調,愈會遇見不想遇見的人物。

「呃……我……」她想來提供線索,但又怕鋪兵不相信自己說的話。

他俊臉一沉。「婉兒姑娘該不會做了什麼?或又發現了什麼?」

「將軍這話是什麼意思?」好像她很多管閒事似的。

秦鳳戈緊盯著她不放。「我只是擔心婉兒姑娘又像上回那樣,獨自一個人跑去抓犯人。」

「我已經答應將軍不會再那麼莽撞,就會說到做到。」這並不算說謊,她只是暗中調查,又沒動手抓人。「之所以來這裡,是因為……我對熸火鋪屋裡用來滅火的那些器具十分有興趣,想進去看一眼。」

聞言,秦鳳戈再次肯定她是自己見過最奇特的女子,因為從來不曾有姑娘家對那些東西感興趣。

「婉兒姑娘是認真的?」他問。

婉瑛白他一眼。「當然是認真的,其實……我從小就很崇拜當熸火軍的人,認為他們相當英勇,可惜不收女子,否則真希望能夠加入。」

「婉兒姑娘想要加入熸火軍?」秦鳳戈掩飾不住驚愕的神情。

「將軍也跟其他男子一樣瞧不起女人?」

他有些困窘。「不,我並非這個意思,只是太意外了。」

「唉!這個願望只怕是一輩子也無法實現了。」她垂頭喪氣地說。

秦鳳戈見了有些不忍。「婉兒姑娘若真的想看看那些熸火器具,倒是無妨,請隨我進來吧。」

「多謝將軍。」總算可以看到了。

見她又立刻轉憂為喜,秦鳳戈嘴角不禁跟著上揚,嚴厲冷硬的臉部線條跟著柔和不少。

於是,他領著婉瑛走進了熸火鋪屋,讓裡頭的鋪兵拿出用豬皮、牛皮或油布製成的水囊,還有用長竹製成,可以噴出水來的唧筒,以及各種攀爬、破壞工具,其中當然包括最重要的火背心。

「這火背心是什麼做的?」婉瑛好奇地拿起其中一件,發現背心後面還有它的專屬編號。

他微微一哂。「自然是石棉做的。」

「石棉?可是它……」有毒,最後這兩個字,她實在說不出口,總不能要譖火軍什麼防護也沒有就衝進火場救人,那是在找死。

「它怎麼了?」

婉瑛決定不說了。「沒什麼,就只穿這件火背心,熸火軍便在大火中進出,那才是真的勇敢。」

「婉兒姑娘所言甚是。」他贊同地說。「只不過熸火器具是死的,最終還是要靠大家通力合作,才能完成任務。」

她眼睛不禁發亮,點頭如搗蒜。「沒錯!沒錯!就算是譖火軍也是人,置身在大火之中,同樣也會感到恐懼,可是身邊若有同伴在,知道自己並不是孤軍奮戰,便能繼續往前執行任務。」

在場的幾個鋪兵聽了也不禁訝然,對眼前這位姑娘另眼相看,原本還在想一個女人懂什麼,為何要看這些熸火器具,這才知曉是他們眼光如豆,把人給瞧扁了。

「……想不到婉兒姑娘竟能瞭解得如此透澈。」秦鳳戈怔愕了半晌,很少有女子能夠體會他們的心情,教他為之動容。

「那是當然,因為……」待婉瑛意識到這位將軍大人目光火熱地瞅著自己,連忙斂起唇畔的笑意。

換作在現代的世界,她絕對會狠狠痛斥對方一頓,叫他不要隨便對女人放電,可是在這個架空朝代是行不通的,因為這種行為不只合法,而且還理所當然,只有自己認為不對。

「感謝將軍讓小女子進來參觀,長了不少知識,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大雜院去了。」她還是趕緊懸崖勒馬,免得愈陷愈深。

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後步出置放各種熸火器具的地方,才踏出熸火鋪屋,婉瑛想起來這裡的目的,只能在心裡乾著急,又不知該如何啟齒。

「呃……」她好想直接點名犯人是誰,憋在心裡好難受。

秦鳳戈看出她似乎有話要說。「還有事嗎?」

「不是……其實……」婉瑛吞嚥了下口水。「將軍是否想過,最近這些大大小小的火災,發生的次數也未免太過頻繁,如果不是意外,真是人為的,有沒有可能是同一個犯人?」

他沒有否認。「的確有考慮過這個可能性。」

「那麼這個人的目的又是什麼?這可是要殺頭的死罪,如果沒有相當的好處,誰有膽子冒險去做?」

婉瑛這番話讓他俊臉為之一凜。

「那麼多百姓無家可歸,自然需要重建,大部分的銀子都是朝廷出的,而蓋房子總要用到木材……」她點到為止,剩下的就讓這位將軍大人去想。「我只是隨便猜的,也許錯了也不一定。」

「不!婉兒姑娘的猜測不無道理……」秦鳳戈之前一些想不通的環節全都頓悟了。「我還有公務在身,先走一步了。」

她不禁暗喜。「將軍慢走!」

目送騎在駿馬上的英挺身影漸行漸遠,婉瑛很高興這位將軍大人不是那種食古不化、不把女人的話當一回事的男人,願意把她的話聽進耳裡、放在心裡,她愈來愈覺得對方是個好男人。

可惜好男人通常都已經名草有主了。

就在短短的十日之內,宛如連續劇一般,每天故事都有不同的進展,婉瑛總是一面嗑瓜子,一面聽大雜院裡的婆婆媽媽轉述最新消息,彷彿親眼看到,描述得是活靈活現,不禁跟著拍手叫好。

據說知府衙門調查了幾位從事木材買賣的商賈,認為住在三條街的楊大富最為可疑,便派了衙役前往抓人,並在府裡進行查,找到不少疑似犯案的工具,不過他本人卻大聲喊冤,只好開堂二審問府裡的奴僕、小妾,還有管事、賬房等等,因此更從賬本中查出楊大富每次訂購的大量木材運抵京城,隔不了多久便發生火災,兩者太過巧合。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陶大娘又去打聽回來,一路上開心地嚷著,正和玉珠一起在天井洗衣服的婉瑛連忙把手擦乾,湊過去凝聽。

「什麼天大的好消息?」她問。

大雜院裡的其他人也紛紛從屋裡出來。

「聽說犯人已經認罪,承認是他放的火,皇上還下了道旨意,要讓犯人遊街示眾,最後在午門斬首,往後大家可以高枕無憂,不必再擔心受怕……」陶大娘撫著心口。「總算可以睡個好覺了。」

「真是太好了……」

「謝天謝地,菩薩保佑……」

眾人兩手合十,朝天上拜了拜。

玉珠恨得牙癢癢的。「那種人早就該死了!」

「說得是!」

「你們先聽我把話說完……」陶大娘還有後續。「我聽說犯人招供之後,還在大堂上當場示範讓火自己點燃,而且還有辦法避開舖兵的巡邏同時在好幾個地方放火,讓人以為真是意外,據說看過的人都目瞪口呆……」

那是因為「他」擁有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科學知識,又身為霹靂小組成員,相當瞭解如何進行有計劃性的犯罪行為,可惜不用在正途上,真是太諷刺了,婉瑛在心裡感歎不已。

「而且犯人還又笑又哭,說什麼死了也好,就可以回到原本住的地方去了,其實他不是這裡的人……簡直是胡言亂語,說不定是中邪了!」

邱老爹哼了哼。「瘋子的話能信嗎?」

「他八成以為裝瘋賣傻,就不會被處死了……」

見大家一臉憤恨難消,婉瑛又想到附在陳秀才女兒身上的女孩子,聽說「正常」了一段日子,雙親還以為瘋病好了,便將她從柴房放出來,想不到居然偷光家裡的銀子,打算離家出走,結果被抓了回去,最後不小心掉進井裡淹死了。

她很懷疑這個說法,可是無論真相如何,人確實是死了。

婉瑛告訴自己要引以為鑒才行,老天爺給了他們重生的機會,就應該好好地珍惜,才不會浪費寶貴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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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6 13:20: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當連續在京城四處放火的犯人伏法之後,已經是一個月後了,皇上龍心大悅,自然論功行賞。

秦鳳戈卻是當之有愧,他若能早日查出犯人的身份,也能讓百姓們不必再鎮日生活在恐懼當中,若不是婉兒姑娘點醒,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才能破案,應該得到賞賜的是她才對。

「恭喜將軍!」

梁氏靠坐在床頭,氣若游絲地笑說。

他在床沿坐下,端詳著正室泛白的病容。「皇上這回賞賜了人參以及其他珍貴藥材,希望對你的身子有所幫助。」

「請將軍代妾身多謝皇上恩典。」她自知來日無多,又不希望夫婿太過擔憂,只能強顏歡笑。

「等你身子康復,咱們一起進宮,當面感謝皇上恩典。」秦鳳戈見她比前陣子更蒼白虛弱,卻又束手無策,心情益發沉重。

梁氏笑歎一聲。

「是,將軍。」

就在這時,奶娘抱著活潑好動的硯哥兒來到寢房,好讓梁氏瞧瞧懷胎十月所生下的親生骨肉,這也是一天當中母子倆難得相聚的時刻。

「硯哥兒……」她孱弱的小手伸向兒子。

秦鳳戈接過睜著圓滾滾大眼、發出咿咿呀呀聲響的兒子,好讓他偎在親娘懷中。「這小子比上回抱的時候又重了不少……」

「那是當然了……」梁氏有氣無力地笑了笑,摟緊懷中的親生骨肉。「硯哥兒,娘真想看著你長大,天天陪著你……」

萬一自己真的走了,但願夫婿再娶進門的女子能真心疼愛硯哥兒,這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事。

他臉色一整。「一定可以的。」

「將軍別忘了自己的承諾……就算老太君要你續絃的對象再怎麼門當戶對,若對硯哥兒不好,妾身就是死也不能瞑目……」她知曉自己快撐不住了,要快點交代完後事。

「我不愛聽這些話!你還是好好養病為先,待會兒我就命人再去請六安堂的紀大夫來府裡看看你,順便詢問人參該如何服用,對你的身子較有益處。」雖然祖母不相信女大夫的醫術,可是秦鳳戈更不相信那些只報喜不報憂的太醫。

硯哥兒伸出小手,摸了摸親娘蒼白的臉蛋,圓嘟嘟的臉上笑得很開心,讓梁氏眼眶一紅,心中萬分不捨。

「硯哥兒……」娘真的好捨不得你。

而趴在娘親胸口上的硯哥兒,渾然不知發生何事,只見他嘴角流涎,蠕動著紅嫩唇瓣,可愛的模樣令人莞爾。

梁氏親了親兒子的嫩頰,覺得倦了,便把他交給夫婿。

「你什麼都不必操心,專心調養身子。」秦鳳戈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什麼也幫不了。

「是。」她又躺了下來,閉上眼皮,意識開始昏沉沉的。

他靜靜地守在正室身邊一會兒,確定她睡了,這才抱著硯哥兒步出寢房。

「咿……呀……」硯哥兒似乎不想被他抱,不安分地掙扎著。

秦鳳戈將他抱牢,不發一語地瞪著兒子。

父子倆對峙了沒多久,勝負立見分曉。

「嗚……」在氣勢上又輸了一大截,小嘴一癟,很不甘心地哭了,而且愈哭愈是大聲,豆大的淚珠不停地滾下來。「嗚……哇……」

「贏不了就用哭的,這像什麼話?」他皺起眉頭,開口低斥。「爹的兒子可不能這麼沒出息。」

奶娘在一旁掩口偷笑。「將軍,小少爺也不過七、八個月大,還不會說話,自然只能哭了。」

「硯哥兒,你可是咱們秦家的子孫,將門虎子,長大之後要光耀門楣……」秦鳳戈憶起年幼時,父親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這個獨子身上,不斷地諄諄教誨,之後不幸罹患了肺結核,父子不得相見,以避免傳染,但還是把期待一一寫在紙上,如今輪到自己做同樣的事、說同樣的話了。

「將來更要為皇上盡忠盡力,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即使遇到傷心處,還是得全往肚裡吞。」他正色地說。

硯哥兒一面抽噎,一面看著爹,聽著聽著開始打起呵欠,讓他不禁好氣又好笑,跟兒子說這些,或許真的太早了。

「小少爺大概想睡了,還是交給我吧。」奶娘伸手抱過。

待奶娘抱走兒子,秦鳳戈又望了寢房的門扉一眼,想起前段時日公務繁重,如今要好好地補償妻子。

於是,他開始每天固定抽出時間前來探望正室,和她說上幾句話,梁氏自然十分歡喜,而心情一好,身子的不適也就變得微不足道了。

「……硯哥兒又去老太君那兒了?」梁氏蹙緊眉心,喝完了苦澀的湯藥,用手巾拭了下唇角。

他輕頷了下首。「祖母說一天沒看到硯哥兒就渾身不舒坦,原本還要我同意讓硯哥兒住在她那兒幾天,不過我沒答應。」

「為什麼?」因為夫婿向來孝順,所以她才會擔心將來也不得不依從長輩的意思,再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子進門,而非真正地為硯哥兒著想。

秦鳳戈掰了一小塊梅餅給她。「因為你也想天天見到硯哥兒,不管怎麼說,你到底是他的親娘,我得先顧及你的感受。」

「將軍……」她兩眼湧出淚來,嗓音跟著一哽。「能夠嫁給將軍,是妾身……這一生最大的幸福……」

他握住骨瘦如柴的小手。「既然如此,你更要保重身子。」

彷彿迴光返照般,在這一刻,梁氏雙頰嫣紅,笑得好柔好美,不再埋怨上天不公,因為她得到了世上所有的女人都想得到的東西,那便是夫婿的真心。

「是,將軍……」

而這抹幸福的笑靨,也是秦鳳戈最後一次見到。

當天半夜,梁氏在睡夢中離開人世,神情平靜,沒有一絲痛苦。

「都已經立秋了,天氣還是這麼熱……」

婉瑛挽著竹籃走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恨不得把袖子撩高,裙子剪短到膝上,好讓體溫可以降低幾度。「記得以前我沒這麼怕熱,現在換一副身體,卻有些吃不消了……」

她盡量走在陰涼處,不要曬到太陽,因為對這一帶又不太熟悉,只好一面走、一面問人,終於找到了六安堂。

「姑娘是要抓藥,還是看病?」夥計上前招呼。

「我是來抓藥的……」由於王家嫂子正在坐月子,需要吃些中藥來調養身子,所以就托婉瑛順便買回去。「就照這一張藥方子來抓。」

夥計接過藥方子,要她稍等一下,就拿到櫃檯給負責抓藥的學徒。

婉瑛乘機打量這一間看來像是中醫診所的六安堂,除了佔滿兩面牆壁的藥櫃,還分出好幾個用布簾區隔的診間,光是等候的病患就有二十來位,特地來抓藥的更是不少,不時都有人進進出出。

不過最讓婉瑛驚訝的是一道通往二樓的木造階梯,利用挑高的屋脊,將空間做出躍層的設計,應該是最近幾年才增建上去的,能夠想出這個點子,不像是這個架空朝代的人。

婉瑛不自覺地往樓上走,原來二樓也有診間,甚至還有一間用木板隔間的「手術室」,看到門邊掛了一塊木頭牌子,上面寫了這三個字,不禁愣愣地瞪著那扇緊閉的門扉,有股衝動想要打開來看個究竟。

「它確實是寫『手術室』……」她揉著眼皮喃道。

話才說著,手術室的門扉被人從裡頭打開,穿著白袍的區大夫乍見到杵在門外的她,先是一怔,沒想到外面有人,不過很快便認出婉瑛就是那位死而復活的姑娘,還有就是……

他有些欲言又止。「你……」

「你……」婉瑛也同時開口。

區大夫想到那天在南官巷,她脫口叫自己一聲「醫師」,那可是只有極少數的人才知曉的稱呼,不過又不便貿然相認,只能擱在心裡。

「姑娘是來看病的?」他問。

她搖了搖螓首。「不是,我是來幫別人抓藥……呃……」

可以問嗎?就算問了,對方又會說實話嗎?

不過在來之前,她已經打聽過這位會將病患開膛剖腹的神醫評價如何,人人都誇他是個仁心仁術的好大夫,應該不會有危險才對。

「區大夫是……混血兒嗎?」婉瑛試探地問。

「……沒錯。」區大夫神情不由得放鬆,可以肯定他們來自同一個世界。「因為我的阿嬤是美國人,所以有四分之一的外國血統。」已經有好多年不曾提及這些往事,語氣中也自然多了股懷念之情。

婉瑛心情異常激動,差點就撲過去,用力抓住對方的手。「謝謝你願意跟我說實話,不知區大夫來這裡多久了?」

「已經十三、四年了,你又是怎麼來的呢?」他真的很好奇,因為這種「穿越時空」的機會可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於是,婉瑛把經過大致說了一遍,聽得他不斷地點頭。

「那就難怪那天你會死而復活了,還以為是我診斷有誤,心裡相當地自責……」區大夫咧嘴笑了笑,不禁自我調侃一番。「這般匪夷所思的事,可比我的故事還要精彩多了。」

她泛起一絲苦笑。

「其實我到現在還是想不通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就因為我救了人,所以好心有好報?還是過世的親人在天之靈保佑我?」

「想當初我是在工作上碰到了瓶頸,又跟女友分手,正好遇上超級月亮產生的效應,再加上已經過世的阿公有在保佑我平安,這些因素全兜在一塊兒,就這麼穿越過來了……」

「超級月亮?」婉瑛腦中飛快地浮現一幕電視畫面。「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也在播報這條新聞……」

區大夫一怔。「是哪一年?」

「二一二年。」

聞言,他不禁瞠目結舌。「你也是二一二年?不可能!因為我也一樣,可是卻比你早到了十幾年……」

兩人不由得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在主導這一切,也更加體認到他們不過是凡夫俗子,無法和上天對抗。

「無論如何,活著才是最要緊的,一定要格外珍惜這段重獲新生的經歷。」區大夫有感而發地說。

婉瑛也深表同感。「我知道。」

「既然咱們是打同一個地方來的,也算是同鄉了,有困難隨時可以來找我,我會盡量幫你的。」區大夫捻著下巴的鬍子,露出成熟俊美的笑容。「若我不在,也可以找我內人,這些事她全都知道。」

她喜出望外地朝區大夫鞠躬。「真是太謝謝你了,原本我還在猶豫該不該相認,想說低調一點,不希望引起太多人注意,可有時又會感到不安,出了事也不知該找誰商量。」

「我能夠理解你的想法,其實不要想太多,只要咱們盡好本分,不貪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行得正、坐得直,就沒什麼好怕的。」區大夫說出自己的經驗,讓她當作參考。

「我會的。」婉瑛猛點著頭說。

這時,有夥計上樓來。「區大夫,有位病人要請你過去看一下……」

「我這就下去。」他說。

「那我就不打擾了。」她也開口告辭,下樓去櫃檯拿了藥,付了藥錢之後,便離開六安堂。

外頭陽光正熾,可是婉瑛卻不再覺得燠熱難耐,整個人輕鬆不少,只盼往後的日子能過得順遂。

待她回到大雜院,先將藥拿去給住在對門的王家嫂子,才要去洗把臉,玉珠突然衝過來將她拉到一旁說話。

「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麼?」婉瑛問道。

玉珠既喜且憂。「秦將軍的正室過世了,就在三天前的夜裡,之前聽說她身子不好,沒想到就這麼走了……」

「怎麼會這樣?」她驚愕地喃道。

「我還聽說秦將軍因為悲傷過度,好幾天不吃不喝的,可見得他那人有多重情重義……」玉珠又開始作起白日夢。「他的正室既然已經死了,等到對年之後就會續絃,再怎麼樣也比妾的身份高……」

婉瑛沒有理會她的夢話,只想到喪偶的心境是外人無法體會的,就像母親當初天天以淚洗面,花了將近兩年的時間才從喪夫之痛中走出來。雖然男人可以把淚水往肚裡吞,故作堅強,不過還是能夠想像得出會有多哀慟。

「人生無常這句話真是一點都沒錯。」誰也無法掌握自己的生死,只能珍惜活在世上的分分秒秒。

從立秋到白露,天氣逐漸轉涼。

辦完正室的喪事,秦鳳戈連著好幾天,總是在夜深人靜時獨自來到梁氏居住的寢房,回想夫妻這麼多年來相處的點點滴滴。

白晝裡無法形之於外的傷痛,只能在夜色的掩護下真情流露,直到天亮,他才收起情緒,步出房門。

而時間也在哀淒的氣氛中緩慢地流逝,又過了半個多月,除了傳統上的祭拜禮俗,已經慢慢地回歸原有的生活步調,秦鳳戈才想起這陣子交由祖母照料的硯哥兒,是該讓他回到自己身邊來了。

這日,晌午過後,秦鳳戈便親自上秦府接兒子,才想去跟祖母請安,已經有人先喚住他了。

「大堂兄!」出聲的是位年約十七、相貌秀氣的少年。

秦鳳戈見二叔的次子朝他走來,便停下腳步,審視一眼對方柔弱的身形,生在男子身上,不禁令人搖頭。「疆弟有事?」

「我……」秦鳳疆在一雙虎目的凝視下,有些怯懦地垂下眼皮。「只是想說人死不能復生,希望大堂兄節哀順變,切莫傷了身子。」

他微頷首。「我會的,倒是難得見你沒待在廚房做糕餅。」

「是娘……把我趕出廚房……」說著,秀氣的臉蛋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她總希望我跟過世的祖父一樣,成為一名威風凜凜的武將,光耀門楣,偏偏我……是我沒用,讓爹娘失望了……」

「自從你大哥病故之後,二叔和二嬸對你期望更高,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瞅著淚眼汪汪的堂弟,他不禁又歎了口氣。「若你當真不愛習武,不如勤奮讀書,將來好求個功名。」

秦鳳疆用袖口拭著眼角。「可是我……」他對讀書同樣也沒興趣,只愛做糕餅點心,偏偏雙親無法接受。

「你得先改掉這動不動就哭的毛病,免得二嬸見了又生氣。」秦鳳戈伸手拍了下堂弟的肩頭,力道不敢太大,就怕會打傷他。「多到外頭走動走動,要不然就上我那兒,咱們兄弟倆坐下來喝個幾杯,說說話也好。」

他一面哭一面說:「多謝大堂兄。」

見堂弟又掉下眼淚,只怕這毛病是一輩子都改不了,秦鳳戈也愛莫能助,安慰了幾句後便轉往祖母居住的院落。

「……你平日公務纏身,如今硯哥兒的娘又走了,就讓他待在我身邊吧,府裡還有那麼多人會陪他玩,也不會寂寞。」老太君心疼曾孫子這麼小就沒了親娘,更要加倍疼愛,當然不肯放人了。

「可是……」

老太君有些不太高興。「我都這把歲數了,又能疼硯哥兒多久?就讓我這個老人家開心一下。」

「孫兒明白了。」秦鳳戈只好應允。

她又瞟了下孫子,語氣暗示地開口。「硯哥兒的娘才剛走不久,我也不便多說,等過了對年再談續絃的事。」

秦鳳戈淡淡地啟唇。「這事以後再說吧。」

「只能這樣了。」老太君把話又嚥了回去。

雖然無法把硯哥兒接回身邊,秦鳳戈還是到房裡看望兒子,兒子似乎也很想念他這個爹,沒有鬧彆扭,很乖巧地伏在自己胸口上,不禁又是一陣傷感。

「你娘生前最牽掛的人就是你了,你可要平平安安地長大,別讓她擔心……」他小心地抱著兒子軟乎乎的身子,口中喃道。

像是聽懂了意思,硯哥兒咿咿呀呀地回答。

「俗話說父子連心,你一定明白爹的意思。」秦鳳戈歎道。

硯哥兒馬上回報可愛的純真笑臉,更將流下的涎全往他身上抹,逗得當爹的人終於笑開了,父子倆從此要一塊兒面對往後的人生。

只是誰也沒想到,不過五日的光景,居然出了大事--

因為皇上一早宣他進宮,待秦鳳戈回到熸火軍署,已是申時,正要召集部屬商討研議相關的缺失,秦府卻派人來通知說硯哥兒失蹤了。

他速速趕往秦府,只見一片愁雲慘霧,女眷們的啜泣和責難聲此起彼落,卻無人能拿出個主意。

「怎麼不見的?」秦鳳戈怒目質問父親生前所納的小妾。「趙姨娘,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見跪在老太君面前的趙姨娘,早已哭得是呼天搶地。

「我也是一番好意,想說帶硯哥兒去觀音廟裡求個平安……就讓奶娘抱著他,結果今天香客太多,不小心走散了……本以為她會自己回來,可是……到現在連個影子都沒瞧見,到處都找不到人……」

老太君一口氣也快喘不上來了。「早知道就不該相信你……要是我的硯哥兒有個什麼萬一,看你怎麼辦……」

「姨娘也是經過老太君親口同意,才會帶硯哥兒一塊兒出門,這會兒出了事,豈能全怪在她頭上?」由趙姨娘所出的秦鳳恕忍不住替生母發出不平之鳴。「她也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這裡有你說話的分嗎?沒瞧見老太君都快急暈了,你還淨是袒護趙姨娘,就不擔心硯哥兒嗎?他還那麼小……」江氏端起三嬸的架子斥責幾句,硯哥兒是過世的佷媳婦、也是她的親外甥女所生的,在血緣上比其他人更要親上幾分。

聞言,秦鳳恕正想回嘴,被另一位白姨娘所生、和自己同樣都是庶出的秦鳳鳴用眼神攔阻下來了。

「老太君就打死我吧……」趙姨娘真怕會被趕出秦府。

此時的秦鳳戈心急如焚,早已召來秦府管事以及當時在旁伺候的丫鬟婢女,將前後經過問個仔細。

「鳳哥兒,是我這個祖母對不起你……」老太君不禁老淚縱橫,幾欲暈厥。「千不該萬不該讓硯哥兒離開視線半步,萬一他真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秦鳳戈用力抽緊下顎,握住雙拳,才有辦法保持冷靜,沒有亂了陣腳。

「先別往壞處想,說不定待會兒奶娘便會抱著硯哥兒回來了,孫兒先去召集一些人手,到觀音廟附近找一找,你們在府裡等候消息。」他先安撫女眷們的情緒,穩住局面。

「我跟大堂兄一塊兒去找,硯哥兒是個有福氣的孩子,一定不會有事的。」秦鳳疆聽說堂佷兒失蹤,袍上還沾了一些麵粉,便匆匆地趕來了。

秦鳳戈拍了拍堂弟的肩,感激地頷了下首。

二房媳婦兒林氏見這個兒子難得這般積極,心裡相當歡喜。

「疆兒,你爹這會兒不在府裡,全都得靠你了。」一定要讓老太君瞧瞧她生的兒子可不是真的軟弱沒用。

「娘,我會的。」秦鳳疆只想找回堂佷兒,對母親的心思一無所知。

「咱們也去幫忙!」雖說是庶出,不過和秦鳳戈到底還是親兄弟,秦鳳鳴和秦鳳恕更不能落人後。

於是,女眷們留在府裡,而男人全都出門了。

硯哥兒不會有事的!他一定會把兒子找回來!秦鳳戈在心裡不斷祈求天上眾神明的保佑。

夜晚過去了。

大雜院裡的人通常都起得很早,婉瑛也早就習慣這裡的生活作息,天才濛濛亮便起床,可有一堆衣服等著她來洗呢。

當她跨出門坎,覺得有點涼意,於是趁著四下無人,做了幾個暖身操,直到身體開始發熱,才走到天井前打水。

「昨晚是誰沒閂好門……」自從有過被人縱火的經驗,大家有志一同,入夜之後便把出入的小門關上,以免外人進來。

婉瑛信步走了過去,才要把小門重新關好,卻見外頭的地上擱了一隻竹籃,竹籃內還擺了幾件衣服,於是很自然地蹲下來,想要先確認是誰忘了把要洗的髒衣服拿進去。

她伸手翻動衣服,一掀開來看,愣了好一會兒,抓在手上的衣服跟著滑落,然後起身,接著後退幾步,最後揉了揉眼皮,這些動作一氣呵成。

「一定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這句雖然是網絡用語,不過放在這裡似乎也滿恰當的。

她愈想愈可疑……

好!再看一次!

於是,婉瑛又蹲下來,把那些衣服掀開,直直地瞪著睡在竹籃裡的小娃兒,應該是個男生。

「真的有個嬰兒……」

她親眼看過有人把小貓小狗放進紙箱,然後丟在路旁,而一些愛護動物的民眾便會撿回家養,不過嬰兒還是頭一遭,電視上的新聞真實的出現在眼前,她還是不敢相信有這種事。

睡得正香的小娃兒被吵醒,癟起小嘴。「嗚嗚……」

「我還愣在這兒幹什麼?」

她連忙回神,把嚶嚶抽泣的嬰兒抱起來,一面察看身上有沒有受傷,一面怒火中燒地咒罵。

「到底是誰這麼冷血?居然把這麼小的孩子扔在外面,就不怕他會冷死嗎?而且還用衣服蓋住他的臉,萬一窒息了怎麼辦?要是讓我知道是誰幹的,一定抓他去坐牢!」

小娃兒像要博取同情,哭得好大聲、好可憐。「哇……嗚……」

「不哭不哭……」婉瑛先摸他的額頭,還有臉頰、脖子,似乎沒有發燒的症狀,體溫也大致正常,不禁鬆了一大口氣。「小孩子可以這樣隨地亂丟的嗎?如果不想養,就不要生……」

婉瑛抱著小娃兒在附近尋找,也沒見到半個人影,看來是把孩子一丟人就跑了,完全不顧他的死活。

小手不斷地往她胸口摸去。「嗚……」

「是尿布濕了?還是肚子餓?」她沒帶過小孩,完全抓不到方向。「對了!應該有現成的母奶……」

婉瑛匆匆忙忙地抱著小娃兒衝進王家,王家嫂子剛生產完沒多久,找她準沒錯。「王大嫂!王大嫂!你的母奶能不能分一點給這個孩子?」

「你是從哪兒抱來這娃兒的?」王家嫂子也正在喂兒子,見她抱個沒見過的小娃兒衝進來,訝異地問。

「剛剛在外頭發現的,不知道被誰丟在那裡……」

「怎麼有這種事!」聞言,王家嫂子馬上將自己的兒子先交給她,然後接過這個不幸遭人遺棄的小娃兒,讓他先喝奶水。「真是可憐的孩子…」

小娃兒早就餓壞了,用力地吸吮,眼角還掛著淚珠,更是惹人憐惜。

沒過一會兒,大雜院裡眾人聽說撿到了個小娃兒的事,一下子全都擠進王家,不過又因為王家嫂子正在餵奶,只有女人和小孩能進屋,男人自然被趕了出去,聚在屋外議論紛紛。

「娘,他會笑……」小柱子用手指戳了戳小娃兒的嫩頰。

馬大嬸拍掉兒子的手。「輕一點!」

「婉兒,這娃兒真的被丟在咱們大雜院外頭嗎?」陶大娘不敢置信地問。「這該不該說是緣分?當年你也是這樣,這世上就是有這麼狠心的爹娘,竟然不要自己的親生骨肉,唉,當爹娘的就算再窮再苦,也該咬緊牙根,把孩子帶大……」

對於陶大娘的這番感歎,讓婉瑛很想吐槽,這種緣分還是不要有比較好,要是再晚一點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現在該怎麼辦?總不能要咱們來養吧?」玉珠不太甘願地問。

婉瑛看著吃飽喝足打了個嗝的小娃兒,便把王家嫂子的兒子還給她,再接過這個被父母遺棄的孩子。

「還是再等一等好了,說不定他的爹娘後悔,馬上就跑回來找孩子了。」她動作生澀地抱緊軟綿綿的小娃兒,很怕會摔著。

「你說對不對?」

彷彿知道是在跟自己說話,小娃兒露出幾顆小缸牙,格格地笑著,還伸出小手摸了摸婉瑛的鼻子和嘴巴。

婉瑛不禁失笑。「一點都不怕生,很容易被壞人抱走的。」

「我看還是交給官府吧……」彩雲提出了個建議。

剛當娘的王家嫂子有些於心不忍。「可是要是連官府都找不到他的爹娘,那該怎麼辦?他才不過幾個月大……」

玉珠可不贊成把小娃兒留在大雜院。「那也不關咱們的事……」

「你這話也說得太無情了。」陶大娘不滿地數落。

玉珠吶吶地解釋。「咱們日子已經不好過了,往後又要多養個孩子,不是給大家添麻煩嗎……」

「不過他穿的衣服布料用得很好,不像是窮苦人家的小孩。」婉瑛沒有加入她們的對話,注意力已經被錦緞制的嬰兒服給吸引了。

「對耶,你們看!連內衫都用棉布,不是麻的……」

聞言,大家都湊了過去,紛紛地觸摸布料,確實是上等材質。

婉瑛直覺地問:「大戶人家的孩子怎麼會被人遺棄?」

這個疑問也是在場的人都想知道答案的。

「還是趕緊報官吧!」彩雲就怕會惹上什麼麻煩。

馬大嬸連忙制止。

「慢著!先別急著報官,你們也聽說過,那些大戶人家裡頭多的是妻妾相爭、兄弟鬩牆的事,萬一懷疑咱們是受人唆使的……」

「對啊,那該怎麼辦才好?」玉珠面露驚慌地問。

小娃兒吃飽就想睡覺,發出哭聲。「嗚嗚……」

「好乖,不哭了……」婉瑛一面輕拍他的背,一面哄道。「那不如先去外面打聽,看有哪個大戶人家丟了孩子再作打算。」

「只好這樣了。」陶大娘也不想惹禍上身。

於是,大雜院裡的幾個男人被指派了這份任務,出去幹活時,也順便四處打探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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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6 13:20: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半個時辰後,婉瑛看著睡在床上的小娃兒,體驗到當媽媽真的很辛苦,光是換個尿布就手忙腳亂,唯恐自己粗手粗腳的會碰傷小娃兒細嫩的肌膚,這可比練習柔道還要累人。

「希望能快點找到你的父母,讓他們帶你回家。」她不時注意他體溫上的變化,因為嬰兒的免疫系統很脆弱,說不定會突然發起高燒。「在找到之前,阿姨都會照顧你,不要擔心。」

生得頭好壯壯的小娃兒完全不曉得自己有可能回不了親人身邊,睡得好熟,嘴角還流了不少涎,婉瑛一面笑,一面去擰了條面巾來幫他擦。

「……婉兒!」玉珠突然奔進房內。

她把食指豎在嘴巴前。「噓!」

玉珠這才想到還有個小娃兒在,不得不壓低聲音。「我只是想問你,要是最後找不到他的親人,你還是贊成把他留在大雜院裡嗎?」

「難道你有更好的建議?」

「當然是送官府了。」玉珠理所當然地說。

婉瑛也不意外她會這麼回答,只是淡淡地說:「如果官府能夠找到願意收養他的夫妻,當然是再好不過了,但如果做不到,也就沒必要送官府……」

「你管那麼多做什麼?他又不是你生的,你總不能收養他吧?這樣將來有哪個男人敢娶你,連想當妾都沒人會要。」玉珠把事情的嚴重性告訴她。

可惜對婉瑛來說,嫁不嫁從來就不是問題。「那也無所謂。」

玉珠氣得用力跺腳。「我是為你好!」

床上的小娃兒皺了皺臉蛋,差點被吵醒了。

「小聲一點!」她輕拍了幾下小娃兒的胸口,好不容易又把他哄睡了。「謝謝你的好意,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用替我擔心。」

「算了!我不管你了!」

見玉珠悻悻然地出去了,婉瑛並不覺得自己有錯,她從小就很有主見,連選擇當一名消防員,也是在決定之後才想辦法說服父母同意,無論從事哪一種行業都有它的危險性,不必太杞人憂天。

如果這輩子都沒有嫁人,她也會好好地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如果真的找不到你的父母,那就來當阿姨的孩子,你說好不好?」婉瑛問著睡得好香的小娃兒。「該不該先幫你取個名字?可是取了之後就會有感情,萬一你的親人要帶你回去,我一定會很捨不得的……」

婉瑛心裡很猶豫,最後還是決定暫時先不要取名。

這段時間,大雜院的眾人決定將小娃兒交由婉瑛照料,婉瑛理所當然地接下了這個任務,反正這娃兒其實也很好帶,只有肚子餓和想睡覺時才會哭個幾聲,其他時間不是安靜地傾聽大人在說話,就是好奇地盯著婉瑛,好像是在認人似的。

「這個背巾要這麼綁才會穩……再繞到前面打結……」馬大嬸教導婉瑛怎麼把小娃兒背在背上,不然可沒辦法做事。

她覺得很有趣,回頭看了下正抓著自己的頭髮在玩的小娃兒。「還是滿沉的,不過比抱在手上輕鬆多了,不然我的手臂真的快斷了……」

「那當然,帶孩子可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馬大嬸握了幾下小娃兒的骨架,點了點頭,畢竟生了三個兒子,也都像他們的爹,算得上經驗豐富。

「這孩子倒是挺健壯的,我想他的親爹一定身材高大,看他長得方頭大耳、眉清目秀,不是個短命相,才會這麼幸運地被丟在咱們大雜院外,要是換成其他地方,早就沒命了。」她逗著格格笑的小娃兒說道。

「我也是這麼想。」婉瑛心有慼慼焉。

小娃兒像是在附和她們,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他聽得懂嗎?」

馬大嬸笑睨一眼。「怎麼可能聽得懂,多半是覺得被人背在後頭很好玩。」

「對了!到現在娃兒的父母還是沒消息嗎?」她有些著急地問。

「是啊,我家那口子說如果真是大戶人家丟了孩子,其中又有內情的話,不可能會到處張揚,只會私下打聽,畢竟家醜不可外揚,所以不會這麼快就有消息的,還是再等幾天看看。」

聽馬大嬸這麼說也有道理,婉瑛只好耐著性子,繼續等待了。

打從這一天開始,不管是浣衣、吃飯,或者是去串門子,她都會把娃兒背在背上到處走動,而這個小娃兒似乎也很喜歡這種方式,不背還會使起性子,大雜院裡的人見了不禁笑說簡直是把婉瑛當成親娘了。

到了第七天,終於有了眉目。

「有消息了!大家快點出來!」

才剛出門幹活的邱老爹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大雜院,沿路不忘大喊,驚動了還留在屋裡的人。

婉瑛手上抱著小娃兒出來。「已經打聽到了嗎?」

「你就快說!」隨後出現的陶大娘催道。

「等……我先喘……口氣……」邱老爹大口大口地呼吸。

原本要出去的玉珠和幾個姑娘也全踅了回來,無非是想知道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孩子不見了。

「真是急死人了!」

「到底打聽到什麼了?」

眾人都一臉迫不及待地等他開口。

待邱老爹順過了氣,總算有辦法正常說話了。「你們一定猜不到是誰,我聽說秦將軍的兒子前幾天失蹤了……」

「秦將軍?!」

大家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

邱老爹用力地頷首。「這可是天大的事,要不是方才在半路上碰到經常一塊兒喝酒的酒友,說從他親戚的口中聽到這消息,恐怕我們打聽再久也不會曉得這事。」

「難怪這幾天街上有好多官兵,挨家挨戶地不知在找些什麼,想必是在找這個孩子,又不能敲鑼打鼓,免得家醜外揚……」馬大叔難得說上一大串話,不過馬上討來了一頓罵。

馬大嬸沒好氣地數落。「你這人就是這樣,有話就只會憋在肚子裡,這種事應該早點說才對!」

「我……」馬大叔頭垂得低低的,不敢再吭聲。

剛當爹的王大哥頗為同情。「還真是難為秦將軍了,正室夫人剛過世不久,兒子又失蹤了,想必心裡很不好受。」

「我現在一看才發現,這孩子生得是濃眉大眼,真的挺像秦將軍的,不愧是將門之後。」玉珠眼睛發亮,馬上逗起小娃兒。「一定不會錯的……」

陶大娘忍不住挖苦。「你不是要把他送去官府嗎?怎麼這會兒知道有可能是秦將軍的兒子,態度就變了?」

「我、我也是為了大家著想,不是真的忍心要把他送去官府……」她有些狼狽地辯解。「既然這樣,就由我抱去將軍府,便知道是不是秦將軍的兒子了,若是真的,他還會感激咱們呢。」

大雜院裡的人都瞭解玉珠的心思,聽她這麼說,紛紛搖頭。

玉珠伸出雙手。「婉兒,把他交給我吧!」

「邱老爹,這事千真萬確嗎?」婉瑛還是心存疑惑,心想一個驃騎將軍的兒子,怎麼可能會這麼輕易地被外人給偷偷抱走?該不會是有內賊吧,不過目的又是什麼呢?如果是要綁架勒索,應該不會把孩子隨便亂丟才對。

「這種事豈能隨口胡說,我那個酒友的親戚經常送東西到將軍府,無意間聽到裡頭的奴才在談論,才會知道這件事。」他信誓旦旦地說。

「反正去將軍府問一問就知道了。」玉珠急切地想抱起小娃兒,小娃兒感到不舒服忍不住掙扎,就是不想讓她抱。

婉瑛蹙起眉心制止。「別這麼用力,你會弄痛他的。」

「我會很小心的……」她可不想錯過這個大好機會。「快點給我!」

「還是讓陶大娘來抱吧。」婉瑛不太相信玉珠的力道,也不想跟她搶功勞,只好選一個折衷的辦法。

陶大娘接過嘟起小嘴正在鬧彆扭的小娃兒,一臉納悶。「婉兒,你是第一個發現他的人,不親自把孩子抱過去嗎?」

「你跟玉珠抱去就好了。」誰去都一樣,只要能讓這個孩子快點回到親人身邊就好了。

玉珠笑彎了眼。「好好好,我保證會把這孩子平安送到將軍府。」

「對了!還有……」婉瑛轉身回到屋內,然後將一隻竹籃,以及擺在裡頭的幾件衣物拿出來遞給玉珠,吩咐道:「把這些東西都交給秦將軍,就說這個孩子當時躺在裡頭,說不定可以從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我一定會親手交給秦將軍的。」玉珠很感謝她把機會讓給自己。

小娃兒鼓起嫩頰,朝婉瑛伸出小手,似乎要她抱抱。

「下次要小心一點,不要又被人抱走了……」婉瑛揉了揉他的小腦袋瓜子,有些不捨,不過還是得放手。

見婉瑛不肯抱他,小娃兒癟起小嘴。「嗚嗚……」

「你們快走吧!」她只好把心一橫,背過身去,不想再看到正用可憐兮兮的眼神望著自己的小娃兒,才不過相處幾天就已經有了感情,再這樣下去,真的會不想還給人家。

陶大娘歎了口氣,連忙抱著小娃兒離開。

「咱們去將軍府了!」玉珠挺了挺胸脯,挽著竹籃,面帶喜色地跟在後頭,心想這次絕對要讓秦將軍注意到自己。

雖然已經走遠,婉瑛似乎還能聽到小娃兒的嗚咽聲,心口跟著揪了下,不禁嘀咕:「這位將軍大人在搞什麼鬼?連個孩子都會弄丟,到底是怎麼當爹的?」

下次要是有機會見到對方,絕對要好好地罵罵他。

走了好長一段路,陶大娘和玉珠總算來到目的地,才站在將軍府莊嚴高聳的朱色大門前,馬上感受到一股肅穆磅礡的氣勢,又見官兵在外看守,戒備森嚴,像她們這些普通老百姓可承受不起,早就雙腿發軟了。

「……我過去問問!」玉珠吞嚥了下唾液,鼓起勇氣說。

陶大娘拍哄著哭累的小娃兒,連忙囑托。「說話可別無禮。」

「這我當然知道。」

她擠出笑臉,走向其中一名負責看守大門的官兵。

「請問這位官爺……」

官兵二話不說,立刻揮手趕人。「這兒不是你們能來的地方!」

「這位官爺,小女子有急事要求見秦將軍……」

「快走!」

最後還是得要陶大娘出馬。

「官爺,咱們真的有急事要見秦將軍,能否代為通報一聲?不然誤了大事,誰也擔待不起。」

「到底什麼事?」官兵見她抱著個孩子,態度才好些。

她恭敬地道了聲謝。「咱們住在融和坊內的一座大雜院裡,就在幾天前的早上,發現這孩子被人丟在外頭……」

才聽到這裡,官兵先是大驚,接著探頭看了一眼陶大娘懷中的小娃兒,然後朝身邊的同僚使了個眼色,要對方趕緊進去通報。

「快跟我進來!」

玉珠馬上露出喜色。「多謝官爺!」

這是她們頭一次踏進將軍府大門內,那股肅穆之氣可不是尋常大戶人家有的,只見一座又一座典雅宏敞的青磚瓦房,算不上富麗奢華,卻是處處講究,雖是皇上御賜的私宅,卻又能享有特權,得以讓官兵進駐,定時在府內巡邏,玉珠的腦子早被私慾給蒙蔽,決定不計一切代價也要得到想要的東西,不過陶大娘卻相反,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早知道就叫婉兒自己來了。

兩人才跨進偏廳門坎,再沒見過世面,也能察覺到氣氛不對。

不只廳外,就連廳內也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她們,像是生怕讓她們逃了。

這時,幾個伺候過梁氏的老嬤嬤、婢女在聽聞消息之後都趕了過來,馬上確認了陶大娘手上的小娃兒就是她們失蹤的小主子。

「是小少爺沒錯!」

「菩薩保佑!」

老嬤嬤小心翼翼地抱過睡著的硯哥兒,和婢女們都不禁喜極而泣。

「真的是秦將軍的兒子!」玉珠欣喜若狂地喃道。

陶大娘捂著心口。「真是太好了!咱們可以走了……」

「可是都還沒見到秦將軍。」她才不甘心就這麼回去。

「你也真是的……」

方纔就站在一旁觀察她們的二管事,捻著唇上的鬍子,想要從兩人的表情和對話中找出疑點,直到這時才開口。

「我已經遣人去通知將軍,相信將軍會立即趕回府裡。」

玉珠這才發現他的存在,福了個身。「那就有勞了。」

「姑娘救了小少爺,可是將軍府的恩人。」二管事看似待之以禮,口氣卻挾著防備和冷淡。

「小女子也不過是湊巧,是這孩子命大才能活下來。」

聽玉珠把所有的功勞都往身上攬,讓陶大娘忍不住瞪她一眼,還真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丫頭。

二管事虛應地笑了笑。「兩位請坐吧!」

「不、不用了。」陶大娘可不敢。

「咱們可是有恩於將軍府,就別跟他們客氣了。」玉珠卻拉著她硬是坐了下來。

陶大娘又橫她一眼,搖頭歎氣。

接著,婢女奉上了香茗,玉珠馬上端起來啜了一口,眼睛一亮,又多喝了好幾口,簡直就像是瓊漿玉露,一輩子都沒機會喝過這麼好的茶。

「你……」陶大娘歎了口氣,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瞧玉珠這副貪婪的模樣,試問秦將軍是何許人,豈會看得上眼?

就在各懷心思之間,廳外傳來了一陣騷動,剛得知找到硯哥兒的消息,秦鳳戈便立刻趕回府中,從老嬤嬤手上接過他的嫡長子。

這失而復得的箇中滋味,讓一個鐵錚錚的大男人都不禁眼眶泛紅,身邊的奴僕更是高興得掉下眼淚。

「硯哥兒!」秦鳳戈摟緊小小軟軟的身子,因為太過用力,都把孩子給吵醒了。「硯哥兒,是爹……爹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小娃兒不識愁滋味,認出眼前的人是誰,馬上露出可愛的笑臉,揮動小手,似乎很高興看到他。

秦鳳戈喉頭發緊,不禁把臉孔湊低,往兒子的嫩頰磨蹭幾下,這幾天下來,他身心備受煎熬,無心打理門面,臉上已經蓄了鬍渣,會刺會癢,讓硯哥兒噘起小嘴發出咿呀的抗議聲。

「是誰把他送回來的?」他換上嚴厲的面容問道。

二管事聽到外頭的騷動,立即跨出偏廳,恰巧聽到主子的詢問。

「回將軍,送小少爺回來的是一名婦人和一名姑娘,據她們說她們是住在融和坊的一座大雜院內……」很快地,二管事將大致狀況道來。

聽完,秦鳳戈將硯哥兒交給老嬤嬤,大步地跨進偏廳。

「見過將軍!」玉珠馬上起身見禮。

陶大娘也略帶緊張地福了個身。

「你們……似乎在哪兒見過?」秦鳳戈覺得有些眼熟。

「就在幾個月前,咱們大雜院裡遭人放火,之後將軍還去過好幾次,所以曾經見過。」陶大娘點醒他。

「我想起來了!」他記起這座大雜院就是那位婉兒姑娘居住的地方,竟有這麼巧的事。

不甘被冷落的玉珠見機不可失,馬上開口。「咱們也沒想到會有人把將軍的孩子丟在咱們大雜院外,幸虧我們好心收留,這娃兒才得以沒事,否則……」

說著,她不忘用手巾拭了下眼角,讓陶大娘忍不住汗顏。

秦鳳戈在主位上落坐,自然不會聽信表面上所說的話,還是要盤問清楚細節。「你們是如何得知孩子是誰的,特地尋了過來?」

「咱們一心一意想要幫這孩子找到親人,這幾天都在外頭四處打探消息,好在大雜院裡的邱老爹人面挺廣的,從認識的人口中聽說將軍的孩子不見的事,所以才來問問看。」玉珠細聲細氣地娓娓道來。

他目光凜凜地望著她們。「是誰第一個發現硯哥兒的?」

「是、是小女子。」

「可否把當時的情況詳細地說一遍。」秦鳳戈希望能找到硯哥兒失蹤的背後真相。

玉珠愣了一下。「呃……」

「怎麼?應該不至於忘了吧?」他沉下臉問。

「當、當然不是。」玉珠有些慌亂,因為忘了跟婉兒問個仔細,以為把孩子還回來就大功告成。

秦鳳戈不禁皺攏眉心。「那就快說!」

「那個竹籃。」陶大娘終究還是不忍心,於是用手肘輕輕撞了她一下,再用眼神暗示擱在地上的竹籃。

「將軍,就是這個!」她連忙將竹籃呈給秦鳳戈。「我開門的時候發現地上擺了只竹籃,還有小娃兒的哭聲,就趕緊上前察看,見到孩子就躺在裡頭,身上還蓋了幾件衣物……」

「那時是什麼時辰?」

她吞吞吐吐地回答。「天、天還沒亮……」

「可有注意到陌生人在附近?」秦鳳戈一個問題又接一個,讓玉珠應接不暇,發現謊撒得愈多,就愈難去圓。「還有,半夜裡是否有聽到奇怪的聲響?除了你,其他人當時都還在睡嗎?」

「嗯……呃……」玉珠急得直冒冷汗。

秦鳳戈虎目一瞪,右掌重重地拍下座椅扶手。「還不實話實說!」

她兩腿一軟,跌坐在地。「我……」

沒那個命,就不要硬搶,陶大娘在心裡這麼歎道。

「求將軍原諒玉珠,她不是故意要撒謊的……」都到這個節骨眼,也只能實話實說了。「其實第一個發現孩子的人是婉兒,還有這六、七天也都是她在照料的,原本想說萬一找不到孩子的親人,就要把他留在身邊。」

他怔了一怔。「婉兒姑娘為何不自己把孩子送來?」

「婉兒每天除了得照顧這個孩子,還要幫人浣衣,真的很辛苦,所以今天就待在家幹活,讓咱們把孩子抱來跟將軍相認。」陶大娘總不能直說功勞讓別人搶走了,婉兒不便出面吧。

「原來如此!」秦鳳戈神色稍霽。「她還有說些什麼嗎?」

陶大娘指了下擺在几上的竹籃。「婉兒說或許可以從這些東西上頭找到一些線索,查出是誰把孩子抱走的。」

「確實有這個可能。」很像她會說的話。

見將軍不再發火,陶大娘頓時吁了口氣。「將軍若還有其他問題,不如就讓婉兒自己過來說清楚吧。」

「我還是親自去一趟大雜院,也順便看看發現硯哥兒的地方。」秦鳳戈從座椅上起身,說走就走,宛如旋風般地跨出偏廳。

只來得及把嘴巴閉上的陶大娘,也急著想要快點離開這座將軍府,卻聽到玉珠發出低低的哭聲。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別老是癡心妄想……」她一面說,一面把低頭啜泣的玉珠拉了起來。「走吧!」

婉瑛把洗好的一堆尿布披在竹竿上,這些全都是跟王家嫂子借來的,洗乾淨之後要還給人家,雖然環保,不過還真是麻煩。

「都過了一個時辰,應該已經見到人了……」她槌了槌兩條酸痛的手臂,真切地體認到免洗尿布的優點。

洗完尿布,還有一堆衣服等著,她正要蹲下來,就聽到大雜院外頭傳來一聲馬嘶,接著有腳步聲朝這兒過來。

「咦?」見到一道很難令人錯認的高大身影映入眼簾,婉瑛瞠大眸子,還在納悶他怎麼跑來了,難道不是他的兒子?還是雙方恰好錯過了?

秦鳳戈來到她面前,口氣不由得放柔了些。「婉兒姑娘。」

「將軍沒見到陶大娘嗎?」她本能地反問。

他輕哂一下。「見到了,還有,謝謝你救了硯哥兒。」

「硯哥兒?」

「我的嫡長子,名光硯。」

「原來他真的是將軍的兒子,不過好端端地,怎麼會被人丟在外頭呢?要是沒人發現他,可是會沒命的,你這個爹太失職了。」婉瑛顧不得他可是一品武官的身份,忍不住教訓幾句。

「確實是我疏忽了。」秦鳳戈不怒反笑,因為明白她全是出於關心,才會出言冒犯,自然不會怪罪。

婉瑛瞋他一眼。「將軍還笑得出來?」

「那是因為高興,幸好硯哥兒遇到婉兒姑娘,才能平安無事。」他有些困窘。「另外還有件事想請問婉兒姑娘,你是在何處發現硯哥兒的?」

婉瑛知道此事事關重大,沒有多為難,馬上帶著秦鳳戈到出入大雜院的小門外頭,然後將那天發現娃兒的經過,鉅細靡遺地說了一遍。

「……我也到處找過、問過了,可惜都沒人見到前一晚有陌生人在附近走動,多半是天色太黑,才沒人發現,唯一的線索就只有那只竹籃,還有裡頭的衣物。」婉瑛道出自己的看法。

他沉吟一下。「當天抱著硯哥兒出門的奶娘到現在還不見蹤影,如果她是蓄意帶走硯哥兒,用意何在?若是無辜的,此刻又身在何處?」

「這些我就幫不上忙了。」她對推理沒轍。

秦鳳戈低笑一聲。「婉兒姑娘已經幫得夠多了,真不知該如何報答。」

「將軍若真想要報答,我倒是有一個請求……」

「請說!」

她一臉興致勃勃。「讓我加入熸火軍。」

「這……」秦鳳戈一時語塞,雖然早就知曉她有這麼一個宏大心願,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熸火軍是從皇上的禁軍中挑選出來的上上之選,即便不是禁軍,也是從軍營中徵調,一般百姓無法參與,何況婉兒姑娘還是一介女兒身,更是不可能。」

「還是不行嗎?」婉瑛一臉失望,要是有機會見到皇上,她要當面跟他建言,要不然就是自己來組個義消。

「婉兒姑娘的志向實在與眾不同。」他失笑道。

婉瑛真是恨不得一吐為快,說出自己其實不是大家以為的那個「婉兒」,而是來自另一個時空,準備參加消防特考,立志當個消防員的女人。

「聽說硯哥兒這些天來都是婉兒姑娘在照顧,實在辛苦你了。」秦鳳戈眸底透露著壓抑的感情,語調極力保持平穩。「願意對一個不是親生,又以為是遭人遺棄的孩子付出心力,著實難能可貴。」

試問還有誰比這位婉兒姑娘更適合當硯哥兒的娘?他相信梁氏在天之靈,也應該可以放心把孩子交給她。

秦鳳戈心中更加肯定,此人選非她莫屬了。

聽他這麼誇讚,婉瑛可不敢居功。「其實這沒什麼,換作別人也會這麼做,將軍就不必客氣了,另外……夫人的事也請節哀,只要是人,總有一天得面對生離死別,可就因為你們是夫妻,原本應該白頭到老,相守一生,卻這麼早就失去對方,傷心難過也是在所難免,沒人有資格要將軍停止那些悲慟的情緒,不過等到覺得夠了,就應該重新振作起來,不要讓身邊的親人為你擔憂。」

這番話是秦鳳戈這輩子聽過最中聽、也最令他動容的,一字一句都說進自己的心坎裡,眼圈不禁泛濕。

「呃……就算我說錯了,將軍也用不著哭。」婉瑛不禁尷尬地說。

秦鳳戈再也按捺不住,更無法壓抑在胸腔內翻騰的感情,一把將她擁進懷中,這麼一位知他、懂他的姑娘,教人如何不愛?

「將、將軍……」她身子一僵,整張臉蛋也燒了起來,以為他是太傷心才會如此失態,所以沒有推開,或是給他來個過肩摔。

他勒緊兩條鐵臂,將懷中的嬌軀圈得好緊、好用力,實在不想放開。「不,你說得一點都沒錯。」

婉瑛慢慢地舉起垂在身側的右手,往他背上輕拍兩下,也算是安慰。「那就請將軍多多保重。」

「……婉兒姑娘沒有抗拒,若讓人瞧見了,你是非跟了我不可。」秦鳳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鬆開雙臂,像是在提醒,也像是在試探她的心意。

她微微一哂。「如此就要將軍負責,未免太不公平。」

「若我心甘情願呢?」他粗啞地問。

「將軍……」

秦鳳戈深深地凝睇著她。「你既不做妾,那麼可願當我的續絃?」

「續絃?」婉瑛沒想到他會說出這個提議。

他俊臉一整。「硯哥兒的娘才走不久,現在談這件事還太早了點,不過我真的希望接下來的幾個月,你能認真地考慮考慮。」

這個問題讓婉瑛不知如何是好。

「……今日就先告辭了。」不想逼她馬上決定,只好再忍耐一段時日。

直到秦鳳戈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婉瑛才回過神來,更確定對方是認真的,不是隨便說說,讓她不由得心慌意亂。

婉瑛問著自己。「我應該怎麼答覆?」

是拒絕?還是接受呢?

之前她堅決不做妾,那麼續絃總可以吧?

但若答應了,自己又能夠勝任後母的角色嗎?

她不禁茫然了。

過了片刻,陶大娘總算帶著玉珠回到大雜院,而玉珠什麼話也沒說,一臉失魂落魄地進了屋子。

頭一回見玉珠像是洩了氣的皮球,婉瑛有些驚訝。「她是怎麼了?」

「別提了。」陶大娘兩條腿已經走到快要斷了。「希望這次的教訓可以讓玉珠想通,也可以認命,快點找個人嫁了。」

「什麼事這麼嚴重?」

陶大娘很想坐下來休息,一面說,一面往自己屋子走。「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總之這事全看她自己了。」

「到底怎麼回事?」她聽得一頭霧水。

至此事情雖然算不上圓滿,其中還有不少疑點,但總算是解決了,只是婉瑛又有了新的煩惱,究竟要不要嫁給那位將軍大人當續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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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秦府上下在得知找回硯哥兒之後,一個個喜極而泣,馬上準備香燭,叩謝列祖列宗的庇佑。

午時剛過不久,幾乎秦家所有人都聚集在內廳,而坐在主位上的老太君接過寶貝曾孫,又是摟又是親的,恨不得每天捧在手心上呵疼,不讓他離開視線半步,而二房、三房自然在座,各房的姨娘也到了幾位,至於晚輩們,除了身有官職的秦鳳戈,全都站在後面小聲地議論著,還有更多的奴才丫鬟圍在外頭,每個人都是瞪大眼睛,生怕錯過了好戲。

「……老太君就原諒我這一回吧,以後我絕不敢再帶硯哥兒出門了……」趙姨娘又跪又哭地乞求寬恕。

老太君可還沒打算放過她。「還有下回嗎?」

「是,沒有下回了……」她肩頭抽動地回道。

擔任兵部侍郎的三房兒子秦守初有些厭煩,只想早早結束這出鬧劇。「既然趙姨娘犯了錯,就看娘要怎麼處罰她,儘管說便是了,一大群人看她跪在那兒哭哭啼啼的,這又是在演哪一齣戲了?」

「鳳哥兒,你說該怎麼處罰她?」老太君也知老三說得沒錯,於是詢問長孫的意見。

秦鳳戈面無表情地回道:「全憑祖母作主……只不過硯哥兒雖然找到了,奶娘至今沒有一點消息,她家裡的人也說沒見到,總覺得這事有些蹊蹺。」

「你是懷疑奶娘跟外人串通?」秦守初問出重點。

他臉色沉重。「三叔的懷疑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只不過奶娘平日看不出任何異狀,實在很難相信她會做出這種事,若真是她所為,目的何在?」

江氏哼了一聲。「自然是為了錢財。」

「若是為了錢財,怎麼會把硯哥兒丟在人家的大雜院外頭?」對於妻子的這番看法,秦守初很不以為然。

聞言,林氏脫口而出。「難道是仇家所為?」

「娘!」秦鳳疆小聲地低呼。

林氏連忙摀住嘴巴。「呃……瞧我這一張嘴,就只會胡說八道,我不是說鳳哥兒跟人家結了什麼仇……」

「不懂就別亂說!」老太君忿然地斥道。

她垮下臉來。「是。」

「二嬸顧慮的也沒錯,總要往各方面去想,除了錢財,就是尋仇,每一條線索都不能放過。」秦鳳戈開口圓場。

想到奶娘當日跟趙姨娘在觀音廟走散,應該也會在原地等候,雙方總會再度碰頭的,至今下落不明,那麼就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奶娘故意將硯哥兒帶走,目的又是什麼?要銀子嗎?若真如此,難道就不擔心牽連到家人?因為這些天來,秦鳳戈一直派人暗中監視奶娘的丈夫和住處是否有可疑之處,只是一無所獲。

另一種可能便是遇上足以信任的熟人,奶娘才會跟著對方走,既然如此,為何不將她和硯哥兒送回來?這個熟人又會是誰?難道是……秦家人?

疑心容易生暗鬼,更別說是懷疑自己的親人,秦鳳戈只能將它藏在心底,不願去面對它,那真是太殘酷了。

「……鳳哥兒?」老太君喚著孫子。「在想什麼?」

秦鳳戈將思緒拉了回來。「孫兒只是在想,等找到奶娘之後,應該就可以真相大白。」

「也只能如此了。」她摟著哭個不停的心肝寶貝。「瞧硯哥兒哭成這樣,看了就心疼,該不會是受到驚嚇了?要不要找個道士來給他收驚?」

他可不相信那種事。「多半是困了,孫兒還是先帶他回府去吧。」

「好吧。」老太君不得不放人。

於是,趙姨娘被扣了一年的月例,讓她哭得更慘了,手邊沒有銀子可以使,只能變賣首飾來打點,也不敢抱怨。

待秦鳳戈抱著兒子回到自己的府內,還在想著賊人的意圖,可惜硯哥兒尚小,還不會說話,否則就能托出當日究竟是何人所為,還有整個事情的經過。

「告訴爹,是誰把你抱走的?」他問著還不滿週歲的兒子。

硯哥兒癟起嘴,開始扭動著身子。「呀……咿……」

「該不會是肚子餓了?」

秦鳳戈將兒子交給新找來的奶娘,又讓過去伺候正室的老嬤嬤和婢女一同來看顧。

一直到夜深,他才又去看了硯哥兒,卻見一屋子的人都沒睡,全在哄這個小祖宗。

「怎麼回事?」

「小少爺不肯睡……」新來的奶娘快哭出來了。

秦鳳戈接過哭得聲嘶力竭的兒子。「為何不睡?平常這個時辰早就睡了,今天是怎麼了?」

「嗚……哇……」硯哥兒照哭不誤。

他板起臉孔。「你再不睡,爹可要生氣了。」

想不到硯哥兒哭得更大聲了。

「將軍,小少爺該不會受驚了?」老嬤嬤著急地問。

「硯哥兒,有爹在這兒,你別怕,誰也傷不了你……」秦鳳戈抹去兒子臉上的淚痕,用少有的慈愛口吻安撫。

硯哥兒還是不肯領情,哭聲一直沒有停過。

夜晚過去了,大雜院裡的人吃過早飯,開始各忙各的。

婉瑛手上挽著竹籃,打算要出門。

「你這個臭小子,還不給我回來!」馬大嬸氣呼呼地舉高籐條,一路追著兒子跑。「以後乾脆別穿了,省得再幫你補!」

小柱子光著屁股跑給娘追。「我又不是故意弄破的。」

「你還敢頂嘴!」她追得氣喘吁吁,已經跑不動了。「你那兩個哥哥都沒你這麼愛玩,根本就是猴子來投胎的……不要跑!」

「娘不要追,我就不跑……」

見兒子居然衝出了大雜院,馬大嬸急忙拉開喉嚨大叫。「小柱子,你沒穿褲子想上哪兒去?還不快點回來!」

這種場景幾乎每天都要上演一次,讓婉瑛覺得既好笑又備感溫馨。「小柱子已經跑遠了,叫得再大聲也聽不到。」

馬大嬸往石階上一坐。「早晚會被那個臭小子氣死!」

「小柱子雖然好動了些,不過個性善良,這比什麼都重要。」她說。

「也只能這麼想了。」馬大嬸很感謝她的安慰,又瞟了一眼她手上的竹籃。

「怎麼就你一個?玉珠不跟你一起出門嗎?」

婉瑛苦笑一下。「玉珠一大清早就出去了,說要去找劉媒婆。」

「找劉媒婆做什麼?難道她想開了,決定找個老實的男人嫁了?」從陶大娘那兒聽說了在將軍府受挫的事,莫非她終於放棄當秦將軍的妾,想要嫁人了?

她還真希望玉珠能看開些,可惜馬大嬸只猜對了一半。「玉珠說一個月前劉媒婆問過她,有個經營布莊生意的錢老爺想要納妾,問她願不願意,玉珠嫌對方太老,沒有答應,結果昨晚想了一夜,決定答應對方,免得一年拖過一年,等到人老珠黃了,連想當婢女都沒人要。」

馬大嬸聽了頻頻搖頭。「真不知玉珠那丫頭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先出門了……」婉瑛眼看時候不早,可不能再聊下去。

才說到這兒,就見有個面生的外人走進大雜院,讓她們不禁提高警覺,開口詢問對方的來意。

「請問你要找誰?」馬大嬸開口問道。

那是個身材瘦長、看來斯文有禮的中年男子。「婉兒姑娘在嗎?」

婉瑛愣了一下。「你找我有事?」

「你就是婉兒姑娘?」他拱起雙手,迅速地打量一眼面前的纖柔女子。「鄙人是將軍府的二管事。」

「將軍府?出了什麼事?」婉瑛被對方的身份嚇了一跳。

二管事評量著她眼中的關切,想要確認是否出自真心。

「是這樣的,自從小少爺昨天回到府中之後,或許是原先的奶娘不在身邊,也或許是受了驚嚇,一個晚上又哭又鬧的,誰來抱都沒用,連將軍也哄不了他……」

婉瑛張大小口。「他在我這裡可是每天好吃好睡的,完全看不出有受到驚嚇,還是他習慣喝原先那個奶娘的奶水?」

「府裡有找一個新的奶娘,昨晚和今早,小少爺都喝了不少,所以應該不是奶娘的問題。」他說。

「那該怎麼辦?」

「因為小少爺之前不曾有過這種情況,將軍的意思是之前幾天都是婉兒姑娘在照顧他,或許能找出原因,所以才命鄙人前來請婉兒姑娘走一趟將軍府。」

二管事的話讓她有些傻眼。

拜託!她又不是育兒專家,也沒有帶小孩的經驗,才不過照顧幾天,能找出什麼原因?婉瑛在心裡犯嘀咕,可是如果自己真的能幫上忙,她還是很樂意的。

二管事見她面露猶豫,客氣地詢問:「婉兒姑娘有何不便之處嗎?」

「沒有什麼不便。」看來是不去不行了。「馬大嬸,那我就跟這位二管事走一趟將軍府,很快就回來。」

擔心婉瑛不懂規矩,馬大嬸連忙叮囑她別多問、少開口,免得不小心說錯了話,得罪了人。

她一一記住了。

待婉瑛走出大雜院,瞥見一頂軟轎停在外頭,轎夫就蹲在牆邊休息,見他們出來,馬上起身。

「這是將軍特別吩咐的,請上轎。」二管事說道。

「是。」坐轎子她可還是第一次。

二管事放下轎簾,嗓音揚起。「起轎!」

婉瑛將竹籃擺在膝上,兩手抱著它,心想轎夫的抬轎技術不錯,不至於搖晃得太厲害,肌肉也就跟著放鬆。

就在她有些昏昏欲睡,周公也在頻頻地招手之際,軟轎停止不動,接著輕輕地擱在地上,便被二管事的聲音驚醒了。

「……婉兒姑娘,已經到將軍府了。」

她揉了下眼皮,人還有些迷糊地抱著竹籃,鑽出轎內。

「往這邊走。」

「是。」婉瑛將竹籃改挽在手上,一面跟在二管事身後,一面新奇地欣賞這座府第,心想她只去過板橋林家花園,就已經對總面積達六千坪的庭園景觀歎為觀止了,這座將軍府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每走過一條迴廊,就是截然不同的風光,這種身歷其境的感覺,可比小說中用文字形容出來的畫面還要令人震撼。

婉瑛說不上有多害怕,但多少感到侷促不安,只能要自己以平常心對待,就當作是在逛拍古裝戲的片場好了。

「就是這兒了!」二管事領她進了一處院落,隔了一段距離,都還能聽見小娃兒的哭聲。

雖然才相處不過幾天,婉瑛還是認得出這個宏亮有力的哭聲是從誰的口中發出來的。

「他還在哭?」真是太精力充沛了。

來到寢房門口,二管事推開半掩的門扉,示意她一塊兒進去,裡頭除了奶娘,還有老嬤嬤、婢女,全都拿這個小主子束手無策。

老嬤嬤見他進屋,走了過來。「二管事。」

「這位就是婉兒姑娘。」二管事朝屋裡的人介紹婉瑛的身份。

「婉兒姑娘來得正好,咱們實在不知該怎麼哄這位小祖宗了。」老嬤嬤一把老骨頭都快散了。

婉瑛朝她頷了下螓首,才望向被奶娘密密實實地抱在懷中的硯哥兒,又看著身邊少說有七、八個嬤嬤、婢女,只為了照顧一個不滿週歲的小娃兒,就算再寶貝,也未免太離譜了,不禁暗暗咋舌,這樣寵出來的孩子,未來令人堪憂。

於是,她上前幾步,睇著使出吃奶的力氣哭到已經紅通通的小小臉蛋,還沾滿了淚水、鼻涕,伸手探了下他的額頭。

「會不會是生病了?」婉瑛實在沒什麼經驗。

「太醫剛走沒多久,他說小少爺並未生病。」有個婢女接下話。

她還是想不出哭鬧的原因,最後只好問當事人了。「我聽你爹說你叫……硯哥兒對不對?你到底在哭什麼?就說出來聽聽,大家商量一下……」

這番話讓身邊的人聽了都不禁捂唇偷笑。

彷彿認出婉瑛,硯哥兒一面嗚咽,一面把小手伸向她。「嗚……嗯……」

「啊!」她腦中陡地靈光一閃,想到什麼了。「有背巾嗎?」

老嬤嬤怔了一怔。「背巾?婉兒姑娘指的是把孩子綁在身上的背巾?」那可是普通百姓家裡才會用上的。

「對,有嗎?」

「有、有。」幾個婢女連忙去找。

花了好大一番功夫,總算找到一條背巾。

婉瑛轉過身去。「我來背他!」

「呃,好。」奶娘小心翼翼地讓硯哥兒趴在她的背上,然後用背巾固定好,還真是奇怪,哭聲漸漸轉小了。「可以了。」

她把右手伸到後頭,拍了拍硯哥兒的小屁股。「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你不累,別人可會累,快點睡覺……」

硯哥兒一面抽泣,一面閉上眼,堅持了這麼久,終於得到想要的東西,再也撐不住,願意去找周公爺爺玩了。

而婉瑛則是背著他在房裡來回踱著步子,直到沒聽見聲音,才回頭去確認,總算是把硯哥兒哄睡了。

「……換你來。」她用嘴形對奶娘說。

於是,奶娘在其他人的幫助之下背起小主子,但也許是換了一個人,感覺不對了,硯哥兒馬上驚醒,又哭了起來。

婉瑛不禁頭痛。「不是睡著了嗎?」

實在沒辦法,只好再背一次,可是當硯哥兒睡著,又要放下時,他馬上就醒了,似乎非得要婉瑛來背不可。

她瞪著硯哥兒,開始進行溝通。「你也不要太任性了,更不要以為哭個幾聲,大人就得聽你的,再不肯睡覺,我就要走了,以後不會再來了……」

「嗚……」他就是硬要巴在婉瑛背上。

「我不管你了!」婉瑛可不吃這一套,從小到大,父母疼她、愛她,同時也管得很嚴,可不會任由她耍小孩子脾氣,可惜硯哥兒還太小,不然就罰他做一百個伏地挺身、一百個仰臥起坐,看他還有沒有力氣哭。

硯哥兒不住地抽噎,一直朝她伸出小手,其他人都心軟了,很想代為求情,不過婉瑛卻不為所動。

「好!這是最後一次了!」婉瑛才不管他是誰的兒子,更不打算順著、寵著,長大之後可會變得無法無天。

「哭這麼久也該累了,照顧你的人都很辛苦,要懂得將心比心、體恤別人,你現在還聽不懂大人的話,可以由著你予取予求,不過再過兩年,開始懂事了,可就不行再這樣,我和你也算是有緣,希望你長大之後能夠成為一個有用的人,我不想看到你闖下大禍、鬧出人命……」

硯哥兒年紀雖然幼小,卻很敏感,能分辨出誰是真正關心他、還會管教他的人,於是吸了吸氣,不再吵鬧了。

說完,婉瑛又再背他一次,知道這回裝可憐也沒用,硯哥兒乖乖地去陪伴周公爺爺,讓所有的人如釋重負。

「他喜歡讓人背在背上,你們可以輪流來,總會讓他習慣的。」婉瑛小聲地跟大家說明。「相信他很快就會忘了我。」雖然感覺有些寂寞、有些捨不得,不過這樣最好。

包括二管事還有老嬤嬤等人,都表示明白了。

「多謝婉兒姑娘。」二管事覺得這位婉兒姑娘跟其他浣衣女,甚至和一般女子不同,既不會逢迎巴結,也不會畏畏縮縮,對小少爺說的那席話,連自己都受到感動,待將軍回府,他自會一五一十的回報。

婉瑛又看了那張熟睡的小小臉蛋一眼,有這麼多人在悉心照料,賊人想要偷偷抱走也很困難,應該不會再出事了。

兩日後,有早起的百姓在太平坊內一處為了救火而蓄水的池子,發現一具溺斃的屍首,死者是名三十多歲的婦人。

秦鳳戈率先趕到知府衙門,又請來奶娘的丈夫一同認屍,確定就是失蹤十日遍尋不著的奶娘。

「是投水自盡?還是被人推下去的?」他必須找出真正的幕後主使者,以防同樣的事再次發生。

只可惜原本在知府衙門內擔任驗屍工作的仵作,前些日子病逝了,臨時找不到其他人替代,畢竟這份差事不是人人想做的,知府馬上派了個衙役前往六安堂,去請那名被人稱為「神醫」的區大夫,希望聽聽他的意見。

「我只會救活人,」區大夫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他並不是法醫,實在是愛莫能助。「不過有個人可以幫得上忙。」

衙役急急地追問。「是誰?」

「就是這位姚氏。」區大夫馬上把人叫了出來。

只見一名容貌端莊清麗的少婦上前福身。「見過差爺。」

「她……她……」見到是個女人,衙役險些咬到舌頭。

區大夫一臉戲謔地開口。「反正知府找不到仵作,不妨讓我這位表外甥女試試看,說不定真能找出死因。」

姚氏是他妻子的遠房表姐的女兒,因為被丈夫休離,三年前來投靠紀家,若是在原本居住的現代世界,一定鼓勵她去念法醫系。

「人命關天的,豈能隨便試試看?」

區大夫兩手一攤。「那我就沒辦法了。」

「可是……」衙役苦了張臉,沒有人可以帶回去覆命,這怎麼成?「好吧,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聞言,姚氏一臉笑意晏晏。「多謝差爺!」

不過衙役可笑不出來,硬著頭皮帶了人回去。

回到衙門,原以為來的人會是區大夫,沒想到卻是一名年約二十的少婦,知府自然大發雷霆,當場就下令要打這名衙役二十大板。

「慢著!」秦鳳戈心想區大夫明白事情輕重,敢開口引薦,想必有其過人之處,便比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然後目光如炬地瞅著面前的姚氏。

「你確定能查出死因?」他厲聲地問。

姚氏盈盈一揖。「回將軍,先父曾是華亭縣縣令,由於縣內沒有仵作,都是由先父審案和驗屍,妾身自小跟在身邊,略懂一二,只盼能略盡棉薄之力,查明真相,還死者一個清白。」

頓時之間,方纔還在看笑話的衙役不敢再小覷她。

「你的丈夫和婆家可知道此事?」雖然事態急迫,還是得經過他們同意。

聞言,姚氏口氣淡淡的回答:「妾身是一名寡婦,沒有婆家。」對她來說,那個男人已經死了。

「那就只好這麼辦了。」知府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說。

就這樣,姚氏被帶進位在衙門後方的一處小房,那是專門用來停放屍體的,味道自然不好聞,接著見她從帶來的小更袱內拿出布口罩,兩端附有細繩,可以繫在腦後,摀住唇鼻之後,再套上一件深色外袍,以免弄髒襦裙,這才開始進行驗屍工作。

見她近距離地面對屍首,還不時用手觸摸翻動,未有一絲懼意,可是連男人都比不上,這一瞬間,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

姚氏仔細檢視屍首的五官,還有四肢和身軀,待告一段落,才扯下蒙在唇鼻上的布口罩,並把雙手清洗乾淨。

「死因可是溺水?」秦鳳戈必須先確認一件事。

「請問將軍,先前把死者從水裡撈起時,是否有注意死者口鼻可有噴出白色泡沫,或是帶紅色?」姚氏抬起頭問。

經她一問,知府馬上找來負責將屍體打撈起來的衙役詢問。

「…一回大人的話,屬下並未看到有泡沫。」那名衙役很肯定地說。

知府連忙又問姚氏:「沒有泡沫又如何?」

「那就表示並非是溺斃的,而死者皮膚又呈淡黃色而不發白,口眼開著、兩手散開、兩腳板底不發皺發白、腹部也不脹,口、眼、耳和鼻孔更沒有水流出,加上身體有致命傷痕,傷痕呈黑色……」姚氏說到這兒停住,心情很不好受。

「那又如何?」秦鳳戈沉聲地問。

她歎了一口氣。「死者是遭人毆打致死,死亡之後,才被丟進池子裡頭。」

「你確定?你可知此事的嚴重性?」知府疾言厲色地問。

姚氏垂下眼瞼。「妾身知道,也十分肯定,絕對不會錯的。」

這個結果若真屬實,就表示奶娘並非和犯人是同一夥的,只是被牽連其中,甚至無辜送命。

待知府命人送姚氏回六安堂,便和秦鳳戈一起討論案情,半個時辰之後,又派出衙役在太平坊周圍查訪。

三日後,秦鳳戈拿了一筆銀子給奶娘的丈夫,畢竟對方的家境原本就不好過,還有三個孩子,希望能做些補償。

只不過奶娘究竟是遭誰的毒手,以及帶走硯哥兒又將他遺棄在大雜院的犯人身份,始終查不出結果,目前仍是一樁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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