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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薔蜜]爺兒錢多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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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2 00:01:10 |倒序瀏覽 | x 1
爺兒錢多多 作者:薔蜜

治遙城內,就屬高家三兄弟最「惡」,而惡中之惡,
則非老大高厲莫屬!
他的錢鋪「日生財」掌控城內經濟繁榮,
跟錢有關的,統統歸他管,要他點頭借銀子,
哪個人不是說得天花亂墜,但這唐姑娘真讓他開了眼界,
身無分文,只憑著一股勇氣,就想借五百兩銀子開酒樓?
酒樓他剛好沒開過,是有點意思,可她自薦當頭廚,
賣的又是他最不愛的辣菜,這就問題很大,
畢竟他「日生財」是為人圖方便,不是開門做善事的,
得先試試她的能耐,若是能收服他那不嗜辣的腸胃,
讓他滿意了,要什麼都好談;想不到她看來柔弱不起眼,
卻有一手獨門絕活,做出來的料理就像她的人,
嘗了才知香辛韻味足,讓他辣得上了癮,
連從不喜歡的辛辣香氣,在她身上便覺得好聞,
嗅著了便纏繞在心上,時時撩動他因她而逐漸柔軟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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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2 00:01:29
楔子

  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由利益帶動的繁華,足以讓沒沒無名的小城,躍升為僅次於京城的第一大城。

  治遙城,位於京城南方,本以務農為主,數十年前,一位從事絲路貿易、長年出入蠻夷的商賈高昇落根於此,帶起治遙城的繁榮。

  以城樓為軸線中心的治遙城,依南北向劃分為東西兩城,兩城各據一方。

  正午時分,位在治遙城東城大街的龍升樓正是熱絡,除了二樓包廳,樓下大堂也全忙成一團。

  跑堂小二來回穿梭,生怕一個招呼不周,就會被凌老闆扣上個偷懶的名義,把這個月的月俸扣光光。

  「莘兒,麻煩妳幫我把靠窗的桌子收拾、收拾。」

  唐莘兒頷了頷首。「好。」

  「還有、還有,收拾完記得到酒房拿一壇燒酒。」

  「知道。」她緊接著應和,忙著收拾桌面的手不敢稍做停歇。

  一清空杯盤狼藉的桌面,她趕緊提著裝滿杯盤的木桶準備回廚房,一轉身,便迎頭撞上了個高大的男子。

  也不知是她太瘦弱,或者男子太高大,唐莘兒一個不穩,往後連退了好幾步。

  男子見狀,眼捷手快地拉住她的手,適時阻止她陷入撞翻長椅的窘態。

  察覺男子有力的掌扣住她的腕,唐莘兒心一驚,急忙掙脫他有力的抓握。「我、我站穩了,沒事……有勞、有勞爺。」

  她抬起頭,清亮的眸子在悄悄對上男子深邃冷眸的瞬間愣了下。

  男子的五官深刻,炯炯鷹眸在斜飛入鬢的劍眉下,予人一種精明、冷酷的印象,而抿成直線的薄唇,有股不怒而威的氣勢。

  這個男子不簡單哪……

  這個念頭自腦中掠過時,男子冷冷的語調拉回她的思緒。

  「瞧夠了嗎?」

  因為她的視線,高厲瞇起眸,凌厲的目光停滯在她蒼白又憔悴的臉上好半刻。

  這姑娘有一張瓜子臉,柳眉鳳眸,微抿的唇血色極淡,骨架纖瘦,身形看來極為嬌柔,但過度清亮的眼神淡去了她的柔弱。

  高厲揚了揚眉,隱隱感到姑娘身上有股矛盾的特質,吸引他的注意。

  發現他毫不避諱的打量眸光,唐莘兒回過神來,斂眉道:「真對不住,爺請坐。」

  她的話聲甫落,由另一頭步來的凌大娘白了她一眼,低聲啐了句:「呿!怎麼做事的,笨手笨腳的!」

  巧妙地將唐莘兒推到一旁,凌大娘連忙鞠躬哈腰問:「沒弄髒高爺吧?」

  高厲瞥了凌大娘一眼,揚唇淡道:「沒。」

  高厲——治遙城再造恩人高昇的長子。

  高昇長年從事絲路貿易,在他精準的眼光下,高家的生意幾乎涉及所有能賺錢的買賣,短短幾年間,成為富甲天下的豪門家族。

  而高昇百年歸天後,高家產業便由三個兒子分別繼承。

  在這眾多產業中,最讓人津津樂道的莫過於「日生財」、「憑欄笑」、「撒金豆」這三家鋪子。

  原本這三家鋪子盈餘不大,但在三兄弟各持所長的經營下,生意日益興隆、日進斗金。

  對數字極為敏銳的長子高厲,經營位於西城大街上最賺錢的錢鋪「日生財」。

  八面玲瓏、縱游花間的次子高傲則接手經營花樓「憑欄笑」。

  年紀最輕、玩心最重的老三高盈,則把賭坊「撒金豆」當成玩樂之處,別出心裁的賭法新鮮刺激,讓好賭之人趨之若鶩。

  於是,短短幾年間,這人稱「治遙三惡」的高家三兄弟,讓錢鋪、花樓、賭坊壯大興盛,掌控整座治遙城的繁榮。

  凌大娘斥下笨奴婢,迅速換了張笑臉,親自接待。

  「爺請坐。」凌大娘親自取來茶壺,為高厲斟了一杯茶後,才問:「不知爺今兒個想吃什麼?」

  高厲撩袍坐下,直接拿起桌上的清茶,仰首飲盡,問:「有什麼推薦的?」

  「今兒個魚特鮮,先為爺上道醋溜魚,再來道龍井鮑魚、富貴雞如何?」

  「成。」他微微頷首,態度仍是一貫的冷淡、難以親近。

  凌大娘也不敢多問,哈腰退下後,立即扯著唐莘兒的手往後堂去。

  隨著兩人隱沒至後堂的身影,不管用膳或品茗的客人,全在瞬間交頭接耳了起來。

  「嘖、嘖,那姑娘長得真標緻。」

  「啐!標緻有啥用啊!凌老闆是出了名的刻薄,落入凌老闆手中,怕是捱不了幾個月,就要香消玉殞了吧!」

  「唉!真可憐。聽說這標緻的小姑娘是同她爹到城裡發展,沒想到才入城沒多久,她爹便病死,在身無分文、舉目無親的狀況下,也只有賣身葬父……」

  聽著耳邊不勝唏噓的耳語,高厲這才知道,方纔那個瞧來柔弱的女子,有如此乖舛的命運。

  他揚唇,眸中掠過一絲興味。

  眾人口中的那位姑娘很有意思,外表瞧來柔柔弱弱的,但清亮的眼神卻吸引著他……

  一思及這念頭,高厲連忙甩了甩頭,唇畔勾著一抹自嘲的淡笑。

  在他的腦子裡,哪有什麼比撐飽荷包更讓他感興趣?

  拋去心裡奇怪的想法,他專心用膳。

  「老闆!您輕點,好痛……」

  凌大娘的手勁不小,被拽著走到後堂的唐莘兒吃痛地嚅了聲。

  「知道痛了?」凌大娘變了臉,伸指戳著她的頭,鄙夷地道:「妳呀、妳呀!存心跟老娘過不去是嗎?沒長眼是不是?連走個路也會撞著客人?」

  唐莘兒動了動唇想辯解,下一瞬卻噤了聲。

  在凌大娘面前,她多說多錯,還是少開口為妙,反正她已經不是第一天領教凌大娘尖酸刻薄的嘴臉了。

  見她悶不吭聲,凌大娘低啐了聲,道:「妳呀!給老娘小心一點,要不遲早扒了妳的皮!」

  「知道了。」她應聲,藏在袖下的拳頭卻握得死緊。

  見她杵在原地不動,凌大娘伸指戳了戳她嫩白的額。「知道了還不趕快去後頭洗碗?磨磨蹭蹭的要蹭到啥時?!」

  吃痛地縮了縮纖肩,唐莘兒壓抑地抿唇,低著頭快步往廚房而去。

  經過熱氣蒸騰的廚房前,她不自覺地頓下腳步,望著廚房內切切剁剁、揮動鍋鏟的情景,她恍然地失了神——

  家鄉的生活條件差,總是不如南方豐饒富庶,她時常聽爹說治遙城繁華,討生活容易,要出人頭地也容易。

  於是一年前,身為廚師、並以發揚自研菜式「唐家菜」為畢生心願的爹爹,帶著她來到治遙城,冀望能一展長才,搏個出人頭地的機會。

  好不容易來到治遙城,但她與爹爹竟似走了霉運般,讓賊人偷光了盤纏,爹爹更因為染了風寒,不幸客死異鄉。

  身無分文之下,她只有賣身葬父一途。

  適巧,龍升樓缺丫頭,凌大娘見她長得標緻,為她葬了父親後,便將她帶回了龍升樓。

  但進了龍升樓後,唐莘兒才發現,她的恩人凌大娘是個極為刻薄的主子,在她手下工作的丫頭,無不遭受她的虐待,她也常因做錯小事或打破了幾個碟子,而被毒打一頓。

  每當心情低落、沮喪時,她便偷偷做幾道爹爹在世時最拿手的辣零嘴,與其它丫頭們一塊分享,藉以抒發、轉移低落的心緒。

  沒想到竟然因此被凌大娘得知唐家食譜的存在,並將食譜據為己有。

  唐莘兒惱得想搶回食譜,無奈她勢單力薄,在賣身契及唐家食譜皆在凌大娘手中的狀況下,她只有委曲求全,把客人打賞的銀子偷偷攢起來,只希望可以早點贖回賣身契、拿回唐家食譜。

  憶及過往,她冷得打了個哆嗦。看著那堆浸在冷水中的盤子,唐莘兒忍不住搓了搓發紅的掌心、呵了呵氣,企圖讓身體暖和,豈料肩上突然挨了記板子。

  「找死?!敢偷懶?!」

  她吃痛地縮了一下,澈亮的眸子隱著怒意。

  「怎麼?念妳個幾句就不高興是不是?」

  「莘兒沒偷懶……」

  「沒偷懶?!前頭忙得快掀樓蓋了,妳還想同這幾個碗碟磨蹭到啥時?」凌大娘啐了一聲,高亢尖銳的叫罵刺耳得緊。

  「莘兒洗完這些盤子,馬上就去前頭幫忙。」她抿了抿唇,壓抑地說。

  「洗、洗洗——等妳洗完天都黑了!」

  「那……莘兒先到前頭幫忙。」她起身,在圍裙上抹了抹油膩的雙手。

  凌大娘嫌惡地瞪了她一眼,鄙聲嚷道:「真不知我這是造哪門子的孽,瞎了眼才會買妳回來!」

  唐莘兒低垂螓首,咬著唇不說話。

  凌大娘見她吭也不吭一聲,火氣又起,手中的板子又招呼在她身上。「怎麼?念妳幾句就一副委屈樣?也不想想,當初是誰給妳銀子讓妳葬父?現在妳吃的、用的、穿的樣樣足,老娘哪一丁兒虧待妳了?」

  硬生生挨了幾板,唐莘兒吃痛地揚起手擋著。「別打……」

  見她反抗,凌大娘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還擋?老娘沒見過像妳這麼大膽的丫頭,不教訓,趕明兒個說不准爬上老娘頭頂撒野了!」

  唐莘兒擋得了一回卻擋不過第二回,沒多久,只能任由哩啪啦的怒罵隨著板子落在身上。

  處在廚房的夥計,聽著凌大娘發火的叫罵,只有暗暗提心吊膽,認分做著手上的工作,就怕下一個遭殃的會是自己。

  終於,凌大娘打得累了,甩了板子,轉身就走。

  身上漫著一股灼熱的痛意,唐莘兒咬著唇蜷縮在冰冷的地上,心底生起一股想逃離的衝動。

  再這麼下去,她早晚會被凌大娘給打死,唯有逃,她才有機會再闖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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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2 00:01:56
第一章

  一個月後

  初冬的日陽,難得熾熱得教人幾乎睜不開眼。

  唐莘兒揚手遮去頭頂上的烈日,避開大街上熙來攘往的人潮,瞇著眼打量眼前寬敞的鋪子。

  冬陽下,掛在鋪子上方,以鐵筆銀鉤的豪邁筆跡寫著「日生財」三字的黑底金字匾額,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她深吸了口氣,堅定地掀開了門口的藍色布簾。

  一進鋪子,唐莘兒便見櫃檯裡一名老者邊打著算盤,邊與一旁的夥計交談。

  「掌櫃,我要借銀子。」她忐忑地開口。

  無奈不知是她的聲音太小,或者是對方太過專注——這一刻,壓根兒沒人理睬她。

  唉……她有些懊惱地歎了口氣,輕輕在心底告訴自己——唐莘兒,爭氣點,跨出這一步,妳就贏了!

  從龍升樓逃出來後,她早預料到日子並不好過,也曾動過回故鄉的念頭。

  只是路遠迢迢,在身無分文、無人保護的狀況下,她要安然回到故鄉的機會實在渺茫。

  因此,打消回鄉的念頭後,她用在龍升樓攢下的銀子,在城西郊區找著了安身之處。

  城東與城西本就各據一方,在兩方往來並不頻繁的狀況下,她相信自己目前的處境暫時無憂,只是身上的銀子也所剩無幾。

  幾近山窮水盡之時,她無意間聽到城民談論著由高家長子高厲所經營的錢鋪日生財,心裡忽地燃起一線希望。

  聽說日生財專以借貸銀兩為主,其借貸方式極多,有典當身上值錢物品換取銀兩,也可拿擔保品直接借貸,再連本帶利償還。不管日生財的借貸方式為何,無非是為走投無路的她,辟了條明徑。

  或許日生財的方式並不適用於她,但倘若她能以自己的廚藝為籌碼,說服錢鋪把銀子借她,她便可繼承爹爹的遺志,開家小小的酒樓,發揚唐家菜。

  待酒樓穩定了,有了銀兩,她便可以向凌大娘買回自己的賣身契。

  這個念頭逐漸成形後,她槁灰的心似被注入了一股動力。只要能同日生財商借到銀子,她的未來便還有一線光明——

  對著自己喊話完畢,唐莘兒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

  「掌櫃的,我要借銀子!」

  這一回,她保證錢鋪裡裡外外都可以聽到她的聲音。

  老掌櫃抬起頭,有些訝異地瞥了她一眼,半晌,才微笑著問:「不知道有什麼需要幫忙姑娘的地方?」

  這話問得多餘,卻是身為日生財老掌櫃多年來唯一的開場白。

  唐莘兒用力點了點頭,藉以表達她迫切的需要。

  「不知道姑娘要借多少銀子?」老掌櫃打量了她一番後才開口問。

  「五百兩。」

  乍聽那數字,老掌櫃怔了怔,沈吟了片刻又問:「不知道姑娘借銀子的用意為何?」

  錢莊經營守則是在沒有充分調查、瞭解情況的基礎上,絕不拍板成交任何借款行為,以避免不必要的損失。

  「開酒樓。」唐莘兒堅定地開口。

  老掌櫃聞言,又陷入思忖。

  依錢莊的規定,在借貸銀兩之前,必須詳細調查對方資產、用款目的、還款能力,最後才由財東決定給款與否。

  瞧眼前的姑娘穿著樸實,可一開口便要借這麼大一筆銀子,將來會有能力還借銀嗎?老掌櫃心裡悄悄掂量著。

  見老掌櫃遲疑了,唐莘兒急急地道:「掌櫃請放心,我一定會依規定還銀子的!」

  迎向她焦急的神情,老掌櫃笑著道:「姑娘莫急,妳商借的數字不小,待我請示財東,咱們再來協議也不遲。」

  「那……要多久?」她無法不忐忑,十指隨著心情絞擰得緊。

  對方的反應雖然早在預料之中,但唐莘兒還是無法不擔心。

  老掌櫃微微一笑。「請姑娘至議雅閣稍候片刻。」語落,他朝後頭喚了喚:「金寶兒,領姑娘進議雅閣。」

  「有勞。」

  尾隨在侍童身後,唐莘兒暗暗抑下心頭的緊張。今天走到了如斯局面,無論如何,她都要說服日生財與她合作!

  議雅閣位在日生財的店舖之後,也是財東高厲的居所。

  唐莘兒隨著侍童的腳步走進店舖後的院落,視線隨意瀏覽著,不由得評論起眼前所見。

  原以為治遙城首富的居所必然建造得富麗堂皇,沒想到穿行其間,她並未感覺到絲毫銅臭氣息。

  寬敞的深庭宅院宛如在雪中傲然挺立的青松,讓四周漫著一股清幽的氣氛。

  半晌,侍童領著她進入寬敞的廳堂等候。

  「姑娘請坐,當家財東稍後就到。」斟上茶水後,侍童恭敬道。

  唐莘兒怔了怔。「當家財東?」

  她以為待老掌櫃請示財東後,便會到此處與她協議商借之事,沒想到同她協議的……是「日生財」的當家財東。

  「是。」侍童關上門後,便退到門外候著。

  侍童離開後,唐莘兒捧著茶坐在圓桌前,這靜謐的廳堂,令她內心的惶惑鑽出心頭。

  爹爹,您在天有靈,定要保佑女兒順利借到銀子!唐莘兒雙手握緊成拳,在心中反覆祈求。

  她想得專注,因此渾然不覺身後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有勞姑娘久候。」

  高厲沈徐的嗓音落下,瞬即便為過度靜謐的空間蒙上一股無形的壓力。

  唐莘兒陡然回過神,連忙站起身迎向對方,驀地一怔——是他?!

  「我……是不是見過妳?」高厲忽地開口。

  眼前這有著柔美外貌及一雙傲然清眸的姑娘,讓他有股似曾相識之感。

  唐莘兒心中微驚。沒想到他記得她……

  捕捉到她眸底一閃而過的錯愕,高厲挑眉,唇邊揚起恍然大悟的淡笑。「妳是龍升樓裡的丫頭?」

  幾個月前,他到龍升樓用膳,而她在龍升樓跑堂幫忙,當時這姑娘還差點撞進他的懷裡。

  他的話讓唐莘兒一僵,從沒想過這與她僅有一面之緣的男子竟會認得自己。

  不待她回答,高厲一臉無所謂地撩袍坐下。「無妨,對我來說,妳是誰不重要,誠信才是重點。」

  「這麼說來……你會把銀子借給我——」迎向他的目光,唐莘兒忐忑地問。

  高厲打斷她的話。「在下自然知道姑娘的目的。」

  「我想知道,貴鋪可以借我多少銀子?」她直截了當地問。

  「依錢莊的規定,在借貸銀兩之前,我們會詳細調查妳的資產、用款目的、還款能力,最後才會決定給款與否。」

  「這麼麻煩……」

  若依日生財的借貸標準看來,她應該什麼也借不到吧!

  只是……假若真的借不到銀子,接下來她該怎麼辦?

  「日生財為人圖方便,但並不打算開著門做善事。」

  在商言商,對於關係到銀子的事,他絕不涉及私人感情。

  見她突然噤了聲,高厲慢條斯理地端起瓷杯,啜了口茶才問:「容在下冒昧問一句,姑娘借五百兩做什麼?倒是沒聽說龍升樓出了狀況。」

  聽他提起龍升樓,唐莘兒冷著嗓說:「我和龍升樓﹃暫時﹄沒關係。」

  「暫時?」高厲挑眉打量她,犀利的眸底已掠過無數揣測。

  若她的身世真如人們傳言,他不由得懷疑,一個丫頭能有多大本事擺脫主子的掌控?而她所謂的「暫時」指的又是什麼?

  「我借銀子是為了開酒樓,將來只要攢夠錢,就能贖回我的賣身契。」沒有隱瞞自己「逃僕」的身份,唐莘兒迎向他犀利的目光,堅定地說。

  「贖回賣身契?」高厲有些詫異,不敢相信她會如此坦白。

  好似看穿他的想法,唐莘兒淡道:「就算我不說,你也查得出來,不是嗎?」

  「聰明。」高厲微微笑,接下來的話卻是殘忍。「但妳不怕我把妳的行蹤洩漏出去?」

  「我相信高爺不會做這種事。」

  她從西城城民口中打聽過高厲的為人,據說他經營日生財的成功之道在於做人,雖重利但不輕義。

  既是如此,她猜想,高厲不是個奸險取巧的小人,應該不會做出出賣她行蹤之事才是。

  可惜,唐莘兒的信任並未得到他的認同。

  「既然姑娘與龍升樓沒關係……那借款就甭談了。」高厲冷然開口。

  如此一來,他無需浪費時間與她周旋,更不用展開任何調查。

  高厲篤定的態度,讓她慌忙握住他的手臂,揚聲道:「不!你不可以……你一定要跟我談!」

  他敏捷地反扣住她的手腕,冷冷地道:「姑娘不要得寸進尺,借或不借、談或不談的主權在我,不在妳。」

  錢鋪的借貸向來皆是如此,沒有特例。

  「我很需要這筆銀子,若你可以借給我,我保證,每個月會依規定連本帶利把銀子還給你!」

  這是她唯一一條可以走的路,她絕不會輕易放棄!

  高厲一言不發地看著神情倔強的她。

  「妳這麼有把握?」

  「我的廚藝很好,只要你借我銀子讓我開家小酒樓,我保證酒樓一定會賺錢,沒多久便可依合同還錢。」

  「姑娘最好認清錢莊並非開門做善事的地方。」睨著她,高厲冷然表明自己的立場。

  這世上有太多被銀子給逼得狗急跳牆的人,姑且不論其情是否可憫,但空口畫餅吹噓之人,本來就不在給借的範圍之內。

  「我可以!只要高爺願意相信我,我有信心——」

  高厲打斷她的話。「姑娘,沒有一個人會笨到把錢借給逃奴,這世上沒有不圖謀利的交易。」

  這一瞬,高厲現實的說法讓她腦中發暈。難道,她還是太天真了嗎?

  「姑娘請回吧!」

  她固執地迎向冷漠的他。「真的半點條件都不——不能談?」

  看著她備受打擊的模樣,高厲波瀾不興的心起了些騷動,胸口微微一窒,他不自在地開口。「在下……只不過就事論事罷了。」

  見鬼的,他心虛個什麼?

  感受到他堅定的態度,唐莘兒再怎麼不甘心,也只有黯然接受。

  「我知道了……有勞高爺撥冗見我。」她落寞地朝他福了福身,緩緩跨出議雅閣。

  早該知道不會那麼順利地借到這麼大一筆銀子……也早該明白,靠她一個姑娘家,根本沒法子重振唐家菜。

  木然地挪移步伐,唐莘兒心中那一點小小的冀望,在與高厲的談話中,已徹底幻滅。

  高厲面無表情地目送那張帶著失落的嬌顏,心底不經意地漫過一絲憐。

  憐?這個念頭掠過腦海時,高厲自嘲地揚了揚唇。

  自己何時成了大善人,居然為了她一個表情而自責?若傳出去,他這日生財財東的面子往哪擱?

  就在此時,她一個不注意,下一瞬,嬌柔的身形便被門坎給絆著了。

  高厲搶救不及,只能無奈地看著她撲倒在地上,不知該不該上前扶她起來。

  這意外的一跤,讓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一洩而盡。

  以極狼狽的姿態直撲在地,唐莘兒委屈地低啜出聲:「連你也欺負我!可惡、可惡!」

  瞧著她打地板出氣的孩子氣動作,高厲佇在她身旁,淡淡開口。「何必自找苦吃呢?」

  「難不成我能打你出氣?」她撇過臉,賭氣地不去看眼前的黑靴。

  「當然不能。」他冷淡地拒絕。

  唐莘兒怔了怔,沒想到他真會認真回答自己賭氣的話語。

  「起來。」沒理會她突然發愣的神情,高厲難得大發善心地開口。

  他的話一落下,屬於男子的大掌瞬即落入唐莘兒眼底。不同於她小小的手,他的大手看起來有力而結實,如同爹爹一般,是一雙可以將她的手緊緊包覆、保護的手。

  思及此,唐莘兒心中頓覺悲哀,眼角沁出一股濕意。

  就算沒有爹爹的手牽著、保護著,命運既定,她拚了命也會努力撐起唐家菜,完成爹爹的遺願!

  「我不用你可憐。」她微哽地撐起身子,卻忍不住吃痛地低吟了聲。

  她低頭瞥了眼攤開的手,這才發現掌心磨破了,而雙膝傳來的痛意讓她眉頭一蹙。

  突然間,她有些懊惱自己的柔弱。不過是點小傷,竟也忍受不了。

  「逞強只會讓人看笑話。」姑娘不領情,高厲倒也沒動氣。

  「不勞高爺您費心。」她努力站起身,仰起下顎,賭氣地拒絕。

  立在她身側,高厲一臉興味地挑眉。這倒新鮮了,長這麼大,他可是頭一回被拒絕。

  他倒想知道這看似柔弱的姑娘,骨子裡究竟有多倔強。

  吃力地扶著門,唐莘兒那張倔傲的小臉已疼得泛白。

  其實不止掌心有傷,她全身上下都有凌大娘施加的新舊傷痕,不是她皮粗沒知覺,而是逃出龍升樓後,她的日子不好過,肚子都填不飽了,哪還有氣力管身上的傷好了沒?

  高厲瞧她一副像是要暈倒的模樣,破天荒地再次詢問:「真的不需要幫忙?」

  「不用。」緊咬著牙,唐莘兒堅決地道。

  既然在此處得不到援助,她就得想出其它辦法完成心願。

  他聳聳肩,沒興趣再碰壁。

  然而,在他轉身欲走的那瞬間,唐莘兒腳步一個不穩,再一次踉蹌倒下。

  這一回高厲無法視而不見,因為她是以著完全失控之姿,直接將他壓倒在地。

  兩人撞成一團,高厲惱火得想抓起這倔強過頭的姑娘大吼。

  「妳——」

  可他的話才到嘴邊,目光立即被她翻起的袖口給震住。

  在如此貼近的距離下,他發現姑娘的皓腕若雪,但礙眼的是,上頭佈滿傷痕。

  有結痂已愈的淡疤,有瘀結成青的板痕,還有不少紅腫的傷口,再一細看,連她露在衣領外的頸部,也有幾道瘀青。

  「誰打妳?」他問,語氣中不自覺地帶著一股冷意。

  看他板著臉,不知是生氣還是怎麼了,唐莘兒慌忙地拉開距離,避開他凌厲的視線,默不作聲。

  感覺高厲的視線落在她身上的傷時,她心底湧上一股說不出的難堪。

  「妳是因為這樣才逃出來的?」

  好不容易,唐莘兒才抬頭直視著他,強自鎮定地顫聲道:「這不關你的事,我只想知道,你可以放寬借貸條件嗎?」

  瞅著她倔強的模樣,高厲一時間啞口無言。

  接手日生財多年,他從未被借貸之人的處境所影響,比她可憐、不堪的境況他也見過,偏偏這回詭異得緊,他向來冷情的心,竟因為她的倔強,讓他生出一股想幫助她的衝動。

  還來不及釐清心裡的想法,話語便脫口而出。「只要我把銀子借給妳,妳有信心每個月會連本帶利把銀子還給我?」

  嗄?!唐莘兒愣了愣,一時沒意會過來他說了什麼。

  她屏著氣息,小心翼翼地緊盯著他問:「你、你願意幫我?」

  「妳還沒回答我的話。」

  一意識到高厲軟化的態度,唐莘兒一掃消沈的情緒,欣喜地道:「我從小跟著爹爹學做菜,手藝很好!」

  這峰迴路轉的轉變,讓她的沮喪瞬間消弭。

  既然有一絲機會,她一定要說服高厲放寬借貸條件,完成自己開酒樓的心願。

  迎向她突然一亮的眼眸,高厲輕嗤了聲。「這跟空口畫大餅沒什麼不同。」

  「這不是空口畫大餅,我可是有真材實料,你別小看我的手藝,我會做百餘樣由傳統川菜改良而成的唐家菜,在家鄉時,我爹爹的菜很受歡迎的!」

  「既然如此,何必千里迢迢來到治遙城,落得如此淒涼的下場。」他不以為然。

  唐莘兒愕然望著他,原本揚高的語調冷了下來。「你為什麼會知道?」

  「我……聽來的。」高厲有些不自在地承認。

  唐莘兒瞭然地頷首,只是沒料到,自己悲慘的遭遇會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

  不過,她與高厲身處在同一座城,他會聽到她的事,也不足為奇。

  唐莘兒自嘲地揚了揚唇,道:「不管如何,民以食為天,只要肯用心,做張嘴吃飯的生意鐵定不賠錢。」

  高厲峻眸一瞇,沒說話,似乎正在斟酌她的說法。

  「再說唐家菜選材嚴謹、辣勁一流、口味獨到,若真做出名聲,酒樓自然會財源廣進,有了進帳,我就可以把銀子還給你了。」

  「妳想做辣菜?」冷漠臉龐閃過一絲僵硬。他不嗜辣,因此極難認同她的話。

  無視於他難看的臉色,唐莘兒興致勃勃地道:「嗯!所謂﹃一菜一格,百菜百味﹄,我想讓人們嘗到我爹在料理上的新意。」

  高厲揚起眸子覷著她。「為何妳能如此篤定,人們會捧妳的場?」

  酒樓的生意攸關著將來她償還銀子的能力,他再怎麼衝動想把銀子借給她,也不會忘了這一點。

  唐莘兒斂下笑意,側過臉瞥了他一眼。「我可以證明,我打的主意絕對不會是虧本生意。」

  她一雙水眸因堅毅而顯得晶燦,似是在誘引著他給她一個機會。

  「妳要怎麼證明?」

  「我會用我的菜說服你!」

  他定了定心神,思忖了片刻,才說:「我不嗜辣,若妳真的能做出幾道讓我折服的辣菜,我就把銀子借給妳。」

  抑下胸中喜悅的悸動,唐莘兒道:「好!我會讓你心服口服!」

  此刻,她的鼻不酸、手也不痛了,嬌俏的臉龐再次浮現堅定與自信。

  高厲凝視著她,薄唇上的笑意更深。「很好,我就進廚房看妳怎麼說服我。」

  進廚房?唐莘兒詫異地迎向他的眼,不明白他的用意。

  「沒有人想做賠錢的交易,我要親眼確認妳有足夠的能力可以讓酒樓賺錢。」

  雖然依唐莘兒的外貌,看不出她有半點掌廚的本事,但這也讓他拭目以待姑娘接下來會怎麼做。

  瞭解高厲提出的要求不是玩笑,唐莘兒信心滿滿地道:「好!我絕對會讓高爺臣服在唐家菜的魅力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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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急著想讓高厲屈服於唐家菜的魅力之下,唐莘兒忘了自己身上還有傷,腳步急促地跟在高厲身後。

  突然,高厲的低嗓落入她耳中。「要先上藥嗎?」

  唐莘兒回過神,這才意識到自己拖著一身傷,緩慢的腳步早已跟不上高厲人高腿長的步伐。

  「我沒事。」她堅持道。

  高厲覷了她一眼,語氣有些懷疑。「真的不用上藥?」

  「嗯!」唐莘兒用力點頭,態度再確定不過。

  高厲看著她那張被晶燦雙眸點亮的小臉,不禁懷疑她纖弱的身軀裡藏著多堅強的意志,又或者是環境逼得她不得不堅強——

  他隱隱感到心頭一揪,而這揪心的感覺……讓他十分不習慣。

  「高爺您放心,我不會給您添麻煩的。」深怕惹鬧了未來的大金主,唐莘兒逞強地揚起一抹笑,狀似輕鬆地道。

  高厲怎麼看不出她蹩腳的偽裝,只是無法容忍姑娘一再拒絕他的好意。

  冷哼了一聲,他收下對她的憐憫,順了她的意地道:「隨便你。」

  加快腳步,他毅然往前走,實在不懂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對,竟為了一個姑娘亂了一向冷情的心緒。

  唐莘兒凝望著他高大的背影,不懂他突生的怒意究竟因何而來。

  只是,有求於人,此刻的她只有咬牙默默跟在他的身後。

  不知穿過幾個迴廊,在唐莘兒頭昏眼花之際,高厲的腳步終於頓下。

  「大——少,少爺!」

  廚娘一見到主子破天荒地出現,緊張地不知該做何反應。

  「這位姑娘要借廚房,可以嗎?」

  廚娘點了點頭,連忙退出她執守的天地。

  一進廚房,唐莘兒便認真思量著如何利用廚房現有的食材,做出一道完美的唐家菜,完全無視高厲的存在。

  「怎麼?有需要為唐大廚送上鮑蓼魚翅嗎?」高厲雙手環胸,倚在廚房口,語氣平靜地觀察她。

  眼眸一轉,唐莘兒燦燦笑道:「好食材只代表天生質好,但並不代表會成為美食,高爺最好趕緊改掉這認定。」

  好狂妄的口氣!高厲挑眉,冷峻的臉上浮現一抹淡笑。

  唐莘兒瞥了他一樣,似已習慣他這似笑非笑的表情,開始利落地上灶,起火。

  她的動作才讓高厲另眼相看,怎知下一瞬,灶口直冒出的煙,讓整個廚房迅速蒙上一層霧。

  「咳咳咳——」唐莘兒忍著嗆鼻嗆眼的煙直撲而來,拿著竹管朝著灶口猛吹。

  無奈灶中那該死的柴火硬是不給面子,明明柴堆間已起星火,小小的火苗卻又在轉瞬間隱沒入柴堆,只餘漫天煙霧。

  「唐大廚,你可別把我家廚房給燒了。」

  高厲搗著口鼻流淚,不是感動,而是被煙給嗆得咳嗽。

  「閉上你的——嘴——咳咳咳——咳咳——」唐莘兒拿著竹管,鼓著腮幫子拚命往灶口送氣,不相信向來熟稔的活兒換了地方便做不了。

  「千萬不要逞強。」他往門外退了一步,語調夾雜著點興味。

  耳底落入男子取笑的話語,唐莘兒殺氣騰騰地瞪了他一眼。這自以為是的男人實在太可惡!

  就著心頭那股火氣,她用力把氣直往竹管吹。

  沒多久,柴堆中竄出火苗,瞬息間火苗四竄,灶中的柴堆在火勢下,發出清脆的嘩啵聲響。

  「哼!」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中的炭灰,冷哼了他一聲。

  高厲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忍不住失笑。「姑娘繼續。」

  他那等著看笑話的模樣,讓唐莘兒氣得牙癢癢,偏偏他是她的金主兒,惹不得,她只得抑下胸中的怒火,淨了手後,順手捉了把曬乾的紅辣椒,攏了把蒜頭,姿態熟練地甩了甩手中的大菜刀,心中幻想著把高厲當辛料,洩憤似地剁著。

  「你……要做什麼?」在唐莘兒切切剁剁的規律聲響落入耳底時,高厲緊蹙著濃眉問。

  「依高爺所言,做出讓你畢生難忘,足以心甘情願把銀子借給我的絕世好菜!」

  唐莘兒皮笑肉不笑地開口,大刀切剁下,空氣裡辛辣的味道讓她的精神為之一振。

  「咳咳——」比起方才經歷的煙霧瀰漫,這股辛辣氣味更讓高厲「感動」地涕淚縱橫。

  他的語調依舊沉冷,卻因管不住大受刺激的眼鼻,以至於威嚴大失。

  瞧他這狼狽的模樣,唐莘兒心頭一喜,呵呵笑得開心。瞧高厲的樣子,應該挺受不了蔥、姜、蒜等辛料辣材的氣味。

  「高爺沒在我身邊候著,定是無法感受我抱著多麼大的誠意來做菜。」

  唇邊輕揚起一抹頑皮的笑,她備好佐料,熱好鍋,頂著灶上正熾的大火熱炒了起來。

  在正熾的爐火下,「轟」地一聲,鐵鍋中火光四竄。

  大火過後,緊接著是蒸騰熱氣,頓時香、辣味四溢,高厲再一次被充滿椒麻香辣的煙味給嗆得面紅耳赤,咳聲不斷。

  他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唐莘兒是故意的。

  在急火快炒下,唐莘兒無視於高厲冷硬的臉部線條,透過霧氣,分神瞥了他一眼。「這辣菜有所謂三香三椒三料,高爺真沒嘗過辣菜的癮,那就是可惜了。」

  高厲聞言,臉上已沒了笑容。「你弄好了再到偏廳找我。」

  再待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會失態到何種地步。

  唐莘兒剛將色澤紅通通,油亮亮的料理盛盤,才發現高厲已消失在眼前。

  「喂,高爺眼見為憑哪!」

  她挪移步伐,朝廚房門口探了探頭,被高厲敬而遠之的模樣給逗笑了。

  或許,她已經捉到日生財當家財東的弱點嘍!

  將菜一一端上桌後,唐莘兒站在高厲身邊,畢恭畢敬地開口。「高爺請用。」

  盯著眼前一盤盤紅通通,油亮亮的料理,高厲的眉頭微微抽動,頭一回為自己說過的話感到後悔。

  唐莘兒的辣菜紅艷的程度,讓人不由得興起退卻之意。

  見他遲遲不肯動筷,唐莘兒貼心地再為他備了帕子及涼水。

  「高爺放心,您這兒沒有蜀姜,花椒,辣豆辦醬等香辛調料,所以這些菜不算道地,香辛韻味足,卻不回讓您火燒熱燎。」

  暗暗壓下心頭的不安,他掃了她一眼。「那你備帕子和涼水又是什麼意思?」

  「帕子是讓爺拭汗,而涼水則是沖衝口中的辣味。」她柔聲說明。「待酒樓真的開了,這兩樣東西是缺一不可。」

  「光聽你備這兩樣,我的頭皮便發麻。」他動作微僵,絲毫沒察覺自己的語氣有多麼僵硬。

  她側了側臉,唇邊那抹笑弧極有自信。「嘗過我的手藝,高爺絕不會後悔借我這筆銀兩。」

  「我還沒吃,現在妄下定論還太早。」高厲眉一挑,在她目不轉睛的注視下,挾了口菜送進嘴裡。

  一見菜入口,唐莘兒便迫不及待地坐到他面前,期待地問:「怎麼樣?怎麼樣?」

  「很好。」他沒想到,唐莘兒就地取材做出來的川菜竟是如此美味。

  這幾道川菜不油不膩,鮮鹹微辣適度地誘得不嗜辣的他,一口接著一口品嚐其中的美妙滋味。

  「很好?」她像只鸚鵡重複著他的話。

  「很好。」高厲頷首停著,灌了一大口涼水,做出評論。

  不可否認,唐莘兒的廚藝媲美古時名廚易牙,勝過中國第一個宮廷女廚劉娘子,連向來不嗜辣的他也抵抗不了這幾道菜的好滋味。

  「所以……你願意借我銀子?」唐莘兒小心翼翼地問。

  依她的廚藝,若真開了酒樓,生意應該不錯,如此一來,收不到銀子的風險降低,實在沒有不合作的理由。

  高厲點頭,還不及開口,唐莘兒卻搶先一步又問:「那……高爺可以再多借我一些銀子嗎?」

  「為什麼?」高厲不悅地蹙眉。他剛答應,她便趁勢追加借銀,未免太不知分寸。

  看著他緊蹦的神情,唐莘兒吶吶地道:「我想……先贖回我的賣身契。」

  賣身契!經她這一提,高厲才想起,他竟被她強裝堅強的模樣給攪得心頭大亂,忽略了最重要的事。

  在名義上,她還是龍升樓的逃奴,若此事未解決,將來凌大娘若找上門來就麻煩了。

  「你想再跟我借銀子,贖回你的賣身契?」高厲斂眉沉思,不敢再因為莫名憐她,惜她的心緒,而錯估眼前的情勢。

  「是,只要一日不贖回賣身契,我便一日不能安心。」

  原本借銀子開酒樓的單純念頭,在益發樂觀的情況下,讓她不由得想多借一點銀子贖回賣身契,她便無續提心吊膽,擔心自己有被凌大娘捉回去的一天。

  至於唐家食譜,她當然希望能連同賣身契一起取回,只是目前知道唐家食譜的人只有她和凌大娘,若在她想法子贖回賣身契的同時,又堅持要一併拿回食譜,豈不是自曝行蹤?

  顧慮到這點,唐莘兒就算再怎麼想拿回唐家食譜,也不敢大意。

  只要她能開了酒樓,發揚唐家菜,她想,即使要不回食譜,爹爹在天之靈也會感到安慰。

  在她話語落下的同時,高厲也有了決定。

  「唐大廚,不如怎麼換個合作方式,如何?」

  「什麼意思?」唐莘兒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就如同財東與夥計的道理,咱們合資酒樓,但以我的名義成立,你受雇於我,為酒樓掌廚,每個月的借款我會從你的月俸裡扣,直到扣完合資銀兩後,酒樓的收入利益便均分。至於你的賣身契,你不用擔心,我會幫你贖回。」

  只有這個方法可以保證她不會向他借了大筆銀子,贖回賣身契後就拍拍屁股走人。

  他向來不做虧本生意,更不願吃虧上當,此刻他腦中盤算的是,先幫唐莘兒拿回賣身契,卸除她逃奴的身份,如此一來,她便不必時時刻刻忌諱凌大娘的存在,接著再與她簽下合同,留她在新酒樓當大廚,幫酒樓掙飽銀子,這麼掐來算去都是不虧本的算計。

  「你……要幫我贖回賣身契?」唐莘兒有些訝異。這高厲不是精打細算的商人嗎?他會這麼好心?

  高厲望著她,冷硬的唇部線條因為笑意柔軟了許多。「怎麼?不妥?」

  「你看起來不像是這麼好心的人。」唐莘兒坦白道。

  他聳聳肩,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個好心人。「替你贖回賣身契對我而言有益無害,不是嗎?」

  唐莘兒暗忖,高厲願意出面幫她贖回賣身契是再好不過,她也無需再費心找人替她辦這件事。

  況且贖回賣身契後,她就可以安心依照合同,與高厲成為主雇關係,為酒樓賺錢,同時實現爹爹的心願。

  思及此,唐莘兒從踏進日生財開始而惶惶不安的心,終於稍稍安定了下來。

  她迎向高厲銳利精明的眸光,堅定地應道:「好,我認同高爺的做法。」

  以自己的處境,她沒有理由,也不會不知好歹地拒絕高厲開出的條件。再說,若雙方的合作對彼此而言都是有力無害,那……拒絕的是傻子!

  「很好,若沒問題,咱們打個合同,之後我會派人到龍升樓贖回你的賣身契。」

  唐莘兒朝他露出寬慰的笑容,由衷地道:「謝謝你。」

  「若要報答我,不要忘了讓你的小酒樓成為治遙城最賺錢的酒樓。」

  「高爺放心,我不會辜負你的期望。」能藉著酒樓發揚唐家菜是她的心願,還能以酒樓賺進大把銀子回報他,是再完美不過了。

  高厲挑眉迎向她充滿自信的臉龐,心底蕩起了陣陣的漣漪。

  這一刻,他無法否認眼前的姑娘舉手投足間都蘊滿魅力,是個能輕而易舉擢住他目光的女子。

  「另外,我可以有個要求嗎?」

  高厲臉色一僵地瞅著她。「你到底還有幾個要求?」

  允了一個,兩個,並不代表他會繼續任她予取予求。

  被他那目光瞧得有些不自在,她輕咬下唇,有些赫然地道:「我只是想提出一點小小的建議,如果可以……酒樓的名字,可以讓我起嗎?」

  「就這樣?」他存疑地問。

  她點了點頭,語氣不免有些低沉。「如果高爺允許,我想將酒樓命名為『憶川樓』。」

  「為什麼?」他向來不過問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想知道的是她心裡的想法。

  「唐家菜是我爹在家鄉費盡一生心血鑽研出的菜色。我爹說,他想把對故鄉的回憶留在治遙城……我想,起了這個名,算是完成他老人家的遺願。」她靜靜說著。

  待她說完,高厲便道:「這種小事由你做主就好。」

  「你是說……真,真的……」她顫聲問。

  他輕應了一聲,讓她愣杵在原地,不敢相信事情會如此順利。

  淡瞥了眼她站得筆直的纖弱身影,高厲起身走向桌案,迅速擬了張合同,遞給她。

  「如果確定咱們的合作無虞,落款簽名吧!」

  她定定望著他手中的合同。在苦難將結束的這一日,她竟有種不真實的恍惚,猶如置身室外……  

  見她久久沒反應,高厲看著她。「怎麼?有問題嗎?」

  「沒,沒有。」她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抑下心頭的激動,接過他手中的合同。

  高厲打量著她似要洩漏情緒的微顫雙手,語氣在不自覺中柔軟了許多。「你慢慢看。」

  「嗯。」拿著合同,她坐在桌案邊的椅上,強迫自己定下心思,仔仔細細將合同看完。

  她看得認真,不時提出幾個小疑問。

  高厲耐著性子不催她,除了抬頭回答她的問題外,便是隨意翻閱桌案上的書冊,等她看完。

  這一刻,各據一方的兩人各懷心思,偏廳靜得只剩細微的書頁翻動聲。

  唐莘兒確定合同無誤後,一抬頭,眼底映入的便是高厲低垂著眸的專注俊顏。

  心,不期然地一窒,她的眼神情難自禁地落在高厲身上。

  眼前的男人有著得天獨厚的容貌,挺直的鼻樑下,緊抿的薄唇與冷毅的下顎線條,在在顯示他的無情。

  然而,她卻幸運無比地被眼前這無情的男人所救贖。

  這一瞬間,滿腔的情緒脹滿胸口,逐漸蒙上霧氣的雙眸熱了,唐莘兒非要用盡力氣,握緊雙手,才能忍住不落淚。

  感受道她凝視的眸光,高厲抬眸,不解地問:「怎麼了?」

  突然對上他的幽邃黑眸,唐莘兒的心跳得好快。「沒,沒事,我看完合同了……」

  她低斂著美眸,不敢直視眼前的男人,雙頰微微發熱,覺得自己像個做了壞事被逮著的偷兒,赫然極了。

  直瞅著她臉紅的模樣,高厲的雙眸像是著了魔似地盯住她不放。「你……方才在偷看我嗎?」

  他放緩語調,充滿磁性的渾厚嗓音彷彿能震懾心魂似的,一字一句撞入她的心口。

  她心虛地駁道:「你看錯了!」

  「是嗎……」高厲低吟了會兒,突然覺得逗弄姑娘,看著她臉紅的模樣,竟讓自己心情大好。

  不想讓他多想,唐莘兒迅速拿起擱在桌案上的筆,飛快地簽下自己的名。

  「唐、莘、兒。」

  當他喚著她名字的低沉嗓音徐徐地落入耳中時,唐莘兒可以感覺雙頰再次漫上熱意。

  她真不懂,自己臉紅個什麼勁!

  不動聲色地將她雙頰染暈的可人模樣納入眼底,高厲酌量了片刻,才道:「接下來,我會差人贖回你的賣身契,再開始著手處理憶川樓的開張事宜,我想,你明日得再過來一趟。」

  「知道了。」忍不住揚起美眸看了他一眼後,唐莘兒恨不得趕快逃離他的視線範圍。

  高厲突然又道:「等等!」

  她頓下腳步,側眸瞥了他一眼。「高爺有什麼吩咐?」

  高厲挺拔的身形立在桌案後,遞給她一錠銀子。

  「回家前,到借口藥堂讓大夫瞧瞧你的傷。」

  傻傻地接過那一錠銀子,唐莘兒的眼角閃著晶瑩淚光。

  這個傳聞中視錢如命的男子,是在用他冷情的方式關心著她嗎?

  此刻,她的心漫著一股暖意,恍然覺得,自己應該還在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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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個月後,當唐莘兒與高厲簽下合作合同之後,她深深感覺,自己宛若獲得重生。

  在龍升樓的那段苦日子,似乎已離她十分遙遠,褪去淒慘的過去,她搖身一變,成為高厲身旁最美麗的合夥人。

  即使為籌備憶川樓開張事宜忙得馬不停蹄,唐莘兒姣美的臉龐依舊散發著驚人的神采。

  這一日,日落西山之際,唐莘兒正為將來憶川樓裡扮演著主角色的辛香調料煩惱時,她的大金主——高厲正噙著一抹笑,朝她走來。

  「今兒個高爺心情似乎不錯。」雙手支住下顎淡瞥了他一眼後,唐莘兒的心思繼續落在城裡所有乾貨鋪的名單上。

  高厲揚唇一笑。「我的心情的確不錯。」

  「是嗎?」她漫不經心地應聲,輕斂著眉,忙著比較名單上哪家乾貨鋪的辛香調料最適合憶川樓。

  瞧她專注得捨不得分神,高厲問:「怎麼?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何心情好?」

  察覺到他異於平日的沉定,唐莘兒揚起眸,瞥了他一眼,問:「高爺,有話救直說吧!別同我——」

  高厲手中的紙張映入眼底時,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眸。「你,你拿到了!」

  「拿到了。」他淡然頷首,十分滿意她臉上驚訝的神情。

  「為什麼你會這麼快就能……把它贖回來?」怔怔看著自己的賣身契,唐莘兒抑不住激動的情緒,淚水險些奪奪眶而出。

  「凌大娘雖霸道,但只要抓准她貪財的個性,再略施小計,其實不難對付。」他聳了聳肩,說得雲淡風輕。

  但唐莘兒根本不相信他那一套說詞。能這麼早贖回賣身契,她心裡其實有點意外。

  「高爺,謝謝你——」

  在她伸手想取回賣身契之時,高厲卻利落地避開她的手,將她的賣身契重新攢進袖中。

  「不,這份賣身契暫時由我保管。」他挑眉,難得地勾起一抹邪氣的微笑。

  她圓膛著眸,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邪惡的笑容。「為什麼?」

  「在憶川樓尚未賺錢前,這是你的抵押。」

  雖然手段卑劣,卻是最有利的保障,有了唐莘兒的賣身契,她哪兒也不能去,只能乖乖留在他身邊。

  「你——」

  震驚和急轉直下的情勢讓她迅速清醒過來,她被高厲騙了嗎?他扣押她的賣身契想做什麼?

  一眼看穿她內心的想法,高厲正聲道:「你放心,你的賣身契暫時讓我保管,是再安全不過了。」

  唐莘兒瞪著他。有了凌大娘這個前車之鑒,她心裡的不安益發加深。

  「我的賣身契不用你保管,把它還給我!」她撲向他,急著想將賣身契搶回來。

  沒料到她會突然撲過來,高厲錯愕地側身一閃,閃開了唐莘兒的突擊。

  他一口氣還未歇夠,唐莘兒不死心地伸出手抓他,在那亂無章法的攻擊下,竟也讓她拽住高厲的前襟。

  「把我的賣身契還給我!」

  高厲無奈地看著她緊張地模樣。「我又不會把你賣了,你怕什麼?」

  「我就是怕!」她毫不掩飾地吼出心底餘悸猶存的不安。

  在逃離龍升樓的這段日子,她躲在破舊的城西小屋裡,心裡害怕得幾近戰慄,每有一丁點風吹草動,她都以為是凌大娘找來了,她又要回到那個可怕的地方了……  

  她過度驚慌的神色讓他莫名心疼,語氣不自覺地軟了。「不用怕,在憶川樓尚未替我賺銀子前,我保證,我只是幫你收著賣身契,絕不用做他途。」

  聞言,唐莘兒心口不由得一陣抽縮,說不出話。

  許是過往的陰霾讓她太過恐懼,讓她忘了,高厲並不是凌大娘。

  這段日子相處下來,她發現,他並不難懂。

  他雖然惟利是圖,冷峻的臉龐有時看來十分懾人,卻絕對是個正人君子。他的心思,目的很簡單,只要以錢,以利益為出發點,便能輕易揣測他的想法與做法。

  如此細思下來,高厲會做出替她保管賣身契的決定,其實很符合他的作風。

  只是……即便已在轉念間想得透徹,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真的只是這樣?」

  「要不還能怎樣?我可是砸了銀子,仰賴你將來幫我賺大錢,不是嗎?」

  她悶哼了聲,無法反駁。

  高厲輕斂眉。她的手勁雖不大,但讓人這麼拽著衣襟,呼吸難免有些不順暢,況且,她的身上有一股不同於男子的清雅氣息,淡淡的幽香似隱著一絲誘惑,讓他無力思考任何問題,只想捉住那股味……  

  這思緒掠過心頭時,高厲猛地一震,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興起這樣的渴望。他一向自制,如今日這般失控的情況可是前所未有。

  抑下心頭莫名騷動的情緒,他撇開臉清了清喉,理智地移開落在姑娘身上的神思。

  意識到他的舉動,唐莘兒猛地回過神來,察覺自己還拽著人家的衣襟,慌忙鬆開手,可思緒還有些茫然。

  方纔……他深邃的眼神瞬也不瞬地瞅著她,眼神攪得她的心兒好亂,若不是高厲及時回神,那……  

  她打住思緒,不敢揣想那份可能。

  為了打破曖昧的氛圍,唐莘兒趕緊轉個話題。「高爺,治遙城裡哪家乾貨鋪最好?」

  「川辣天。」他不假思索地道。

  「有最道地的香辛調料嗎?」

  「是不是最道地我不清楚,但川辣天的確是治遙城裡最有名的辣材鋪子。」摒除對她的綺思,他樂於順著她的話題走。

  提及所好,唐莘兒的思緒便一股腦兒地陷入。「憶川樓賣的是辣菜,所以不管香豐調料,大紅炮海椒,燈籠海椒,羊角椒,長椒,野山椒,全都缺一不可。」

  一時間,漫天「椒」語在高厲頭頂上兜繞著,無需太多努力,方纔的曖昧已蕩然無存。

  「全是椒類,有什麼不同?」高厲百思不得其解。

  「當然不同!」唐莘兒水澈的眸子閃動著光采,興致大起。「其實辣椒分很多種,微辣既開胃又順口,重辣則可辣得讓人頭皮發麻,感受猶如熱火燎原般的刺激,這些都因為椒種不同而有所差異……」

  瞧她說得眉飛色舞,笑顏如花,高厲忽然有一股恨不得化成蝶的衝動,如此一來,他便能光明正大攝取她的甜美。

  唐莘兒發現高厲又用那種專注而魅惑的眼神看著她,只覺心跳得好快。

  她……怎麼了?怎麼會因為高厲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慌亂得無所適從?

  在她兀自心慌意亂之時,高厲又道:「如果你對辣材有所堅持,明天一早,咱們到川辣天看看。」

  唐莘兒掩不住訝異地問:「明天?」她還以為馬上就能去看貨呢!

  「天色晚了,你忙了一天也累了,明兒個再一道過去。」他不容置疑地做了決定,態度雖強硬,其中蘊含的關切意思卻不言自明。

  察覺到了,唐莘兒心頭便不經意地漫過一絲不容錯辨的甜。她頷首道:「好吧,就明兒個再去。」

「既然如此,那就用完晚膳再走。」

  不待她回答,高厲已率先邁步而去。

  望著高厲高大的背影,唐莘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

  儘管他不曾透露過內心的情緒,但在這段日子的相處中,她已逐漸懂得他冷漠性子背後的用心與關心。

  這認知讓她感到歡喜,或許,他們之間的連繫,不單單只有利益……  

  夜幕低垂,花園裡的六角亭中燭火搖曳,亭台旁的皚皚白雪被火光映染上一片暖色。

  腳步落定在亭台前,高厲掀唇道:「今兒個月色不錯,所以我差人在這裡備了晚膳。」

  唐莘兒正納悶為何高厲領著她進園子,原來是早已做好邀她共進晚膳的打算。

  仰天望月,晶瑩皎潔的圓月如盤,靜謐謐地泛著潤潤瑩光,當真美極了。

  天候雖然冷了些,但興之所至,在亭中喝酒用膳也別有一番風情,真難想像高厲這樣精明的人,也會有如此風雅的一面。

  因為覦見他不同以往的另一面,唐莘兒心頭又是一陣波動,她悄悄抑下,跟著他走進亭子。

  一進亭子,唐莘兒立刻感覺一股暖意隨著濃郁的食物香味飄來,隨即明白高厲的細心。

  原來亭柱邊隔著一隻燒得正旺的暖爐,石椅也鋪上柔軟的錦墊,加上石桌上的美酒佳餚,今夜的晚膳可真是別具風情。

  發現唐莘兒若有所思,高厲問:「怎麼了?發什麼楞?」

  她回過神,眼神一接觸到高厲時,又慌忙垂首避開他的視線。「有勞高爺您費心了。」

  真槽糕,難不成是稍早前的曖昧在心頭紮了根,怎麼這會兒她一看見高厲,心就會管不住地撲通撲通猛跳,詭異極了。

  瞧她慌張的模樣,高厲唇邊噙著一抹淡笑,撩袍坐下。「放輕鬆,不過用個晚膳,不必這麼緊張。」

  他那雙炯炯有神的黑眸彷彿能輕易地看穿她的心情,唐莘兒粉嫩的臉龐,再度染上緋紅。「我沒有緊張。」

  「那就乖乖坐下填飽肚子。」

  唐莘兒落坐在旁,高厲斟了杯酒,遞給她。「暖過的酒口感比較圓潤,先喝杯暖暖身子。」

  回想起唐莘兒剛踏進日生財之時,模樣荏弱又憔悴,可籌備開酒樓的這段日子,許是心緒安定下來了,雖然身形依舊單薄,柔美的瓜子臉亦不見圓潤,但那雙澄澈鳳眸蕩漾的堅定眸光,讓她的臉龐散發著動人神采,教他欣賞。

  不過,發現她身上沒長半點肉,高厲心裡依然有些不悅。

  因為借銀之事,他差人約略調查過唐莘兒,但當時僅是把她當成一般借款人,從未留心,細思過她的一切。
  
  現下想想,他才發現自己對她的瞭解實在貧乏得可憐。

  這些日子以來,她到底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而自己又為何如此在意唐莘兒的一切?

  他不明白,直覺把一切歸咎於利——這些心思並非為她擔心,是他怕唐莘兒這樣纖柔的身子無法擔起頭廚的重任。

  說服自己認同這樣的想法,高厲便坦然了,任「關心」她的念頭支配自己的行為。

  唐莘兒只是瞅著他異常熱絡的動作。是溫熱的酒帶出了濃醇,以至於讓不勝酒力的她,光聞那香氣,便已覺得神魂醺然,教她身子也忍不住暖熱發顫了嗎?

  見她遲遲未接過酒杯,高厲便捉過她的手,將酒杯塞進她的手裡。

  察覺到他堅定有力的長指及透著無盡暖意的掌心,包握住自己的手,唐莘兒心一顫,來不及抽回握住酒杯的手,只能傻怔怔地看著他,任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洩漏情緒。

  當她羞怯的眼眸,紅灩灩的軟唇落入眼底時,高厲忽地驚覺自己的舉動太過逾矩,趕緊鬆開手,不自在地為自己斟酒。

  高厲的反應教唐莘兒納悶不已。難道……他也感覺到兩人之間那股不尋常的氣氛,是男子與女子間不容忽視的……情愫?

  腦中一浮出那字眼,唐莘兒一陣赫然,慌得一口灌下杯子裡的酒,可喝得太急,被酒液嗆得猛咳。

  「喝這麼急做什麼?」高厲擰眉說道,一雙大手自然地移至她的纖背,輕輕拍撫著。

  順著了氣,她又狼狽又尷尬地道:「我,我沒事了,不打緊。」

  「沒事就專心用膳吧!」說話的同時,他已替她的碗布酒菜。

  看著高厲的慇勤舉止,唐莘兒強迫自己別胡思亂想,倘若這只是她一廂情願,誤解了他的想法,豈不是羞死人了?

  深吸了口氣,暗暗抑下怦動的心跳,她低頭努力解決碗中的食物。

  「多吃一點。」他的語氣雖平淡,卻十足強勢。

  於是,滿是暖意與食物香氣的小亭,一時間,靜得只剩動箸的聲響。

  約莫一盞茶後,見她吃了不少,高厲滿意了,才開口問出這陣子浮上心頭的疑惑。

  「從龍升樓逃出來後,你住哪裡?」

  沒料到他會突然問起她的私事,唐莘兒沉吟了會兒,才道:「高爺怎麼會突然問起這些?」

  「以後我們有長期的合作關係,多互相瞭解也不為過吧?」

  她頷首,語氣輕描淡寫地道:「逃出來後,我用平時客人打賞攢下的銀子,在城郊附近租了間屋子。」

  「城郊附近的屋子?」他蹙眉,不以為那附近的屋子能住人。

  聽出他語氣裡的訝異,唐莘兒笑得淡然。「或許高爺無法理解,但能有一瓦遮身又不引人注意很不錯呀!」

  高厲無語凝視她,心底那絲不易察覺的憐惜又悄悄泛漫而出。

  客人打賞攢下的銀子能有多少?再扣去租下那陋屋的房錢,她還能有多少銀子打理自己的生活?

  他終於明白為何唐莘兒始終是一副風吹就倒的荏弱模樣。

  很難想像,這樣纖弱的肩頭,是如何度過那些磨難的?

  「有想過要搬離那裡嗎?」

  想了會兒,她坦白道:「目前還沒這個打算,對我而言,現下最重要的是憶川樓,在憶川樓未開業前,我也沒心思打理自己的事。」

  抑下心頭對她的憐惜,他挑明地道:「如果說我想幫你呢?」

  「我不會接受。」嘴角勾起淺淺一笑,她拒絕得爽快。

  打從踏進日生財以來,她已經麻煩高厲夠多了,不想連自己的事都要靠他張羅。

  再次被拒絕,高厲不自覺沉下臉。

  他的心思有些混亂,被她拒絕得難受教他忍不住思量——他在乎唐莘兒的一切,真的只是出於對合夥人的關切嗎?

  恍恍惚惚間,似乎有什麼浮上了心頭,只是他還理不清。

  「如果需要幫忙,你儘管開口。」不想繼續細思自己的心思是否已逾越目前的關係,高厲先為她做了打算。

  他想,用完膳後,再讓賬房取個十兩銀讓她放在身邊,有銀子,至少可以確保他衣食無缺。

  至於養胖她,多的是時候,再說吧!

  她頷首,誠心道:「謝謝你。」

  不管高厲是以什麼心思詢問她的事,至少,她明白,他是關心她的。

  高厲為她斟了杯酒,唇角淡揚,不語。

  月色很美,兩人的心……在這一夜,似乎更加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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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上飄著雪,在規律的蹄聲中,馬車平穩地往前而行。

  馬車內擺設舒適,臨窗的坐塌前擺著一張桌案,桌案上疊了一疊帳冊。

  甫看完一本帳冊的高厲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後,還來不及喘息,腦中又被唐莘兒所佔據。

  這幾日來皆是如此,只要腦子一空下,攸關唐莘兒的每一件事,便會一件一件浮上心頭。

  他重重吁了口氣,被自己的思緒攪得心神不寧。

  其實,家裡的事業出了日生財外還有其他鋪子,若真要一一視察,往往得耗去整日時間,絕非一兩個時辰能打發,憶川樓只能算他事業裡一個小小的部分,大可不必多費心思在這裡。

  可莫名的是,這段時日與唐莘兒相處下來,他發現只要自己為她多做一件事,她臉上的笑,便能讓他的心情格外放鬆。

  就因為貪她臉上的笑,讓他願意撥出極其珍貴的時間,來陪她辦這些瑣事。

  到底是她對他下了符咒?又或者是自己對於姑娘,已經起了不一樣的心思?

  他不懂,對於男女之情,他永遠不及弟弟高傲聰明敏銳,遑論確切剖析,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

  沾情識愛,為一個女子牽腸掛肚,對重利益的他而言,還是太過陌生了。

  在他陷入無解的難題當中時,小廝的聲音自前方傳來——

  「爺,唐姑娘住的地方到了,小的到裡頭請姑娘出來。」

  高厲回過神道:「嗯,你去吧!」

  他閉目養神,暫且拋掉那糾纏著他的思緒。

  半晌,馬車門被打開,唐莘兒從馬車另一邊進入。

  一瞧見高厲疲憊的模樣,她輕蹙著眉,道:「你若忙,真的不必陪我去川辣天。」

  她的語氣雖淡,可不難聽出隱含其間的心疼意味。

  幾日前,高厲原本與她約了隔日到川辣天看辣材,沒想到她等了幾個時辰,依舊沒等到他。

  為此,她的情緒莫名低落,甚至有些惱起高厲的不守信用。

  後來高家的管事來通報,說明高厲臨時為了一件借貸糾紛,還在鋪子裡處理,暫時無法抽身。

  唐莘兒知道高厲的生意一向繁忙,時間極其珍貴,按理說,他不必在百忙之中堅持親力親為,管她及憶川樓的事。

  但他卻特地差管事來知會他失約的理由,並強調請她務必等他處理完事,再一同前往川辣天。

  因為他這舉動,讓唐莘兒心頭那一股惱他的感覺消散了,忘了先前因他失約而生出的不悅,也矛盾地發現,她的心再次因為高厲而透著喜悅。

  現下看到高厲如此疲累,還要守著約定,唐莘兒心裡便一陣疼。

  高厲聞聲睜開眼,眼底一映入她美麗的臉龐,心不由得一顫。

  這是怎麼一回事,不過幾天沒見,為何一見了她,他心頭的悸動會如此強烈?

  方纔他明明還無法理清自己對唐莘兒的感情,這一刻,見到她美麗的臉龐,嗅著她身上清雅的香味,感覺到她對他暗掩的關切後,他心裡又漲滿著一股說不出的歡喜。

  遇到唐莘兒之前,他的生活與情感幾乎都放在日生財之上,對於兒女私情從沒多想過。

  唯獨對她……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波瀾不興的心起了波動。

  雖然,如此重視一個姑娘有違他的作風,卻是頭一回讓他如此義無反顧。

  看著他恍惚凝著她的模樣,唐莘兒壓抑不住狂亂的心跳,噤了聲。每當他不發一語地盯著她時,她的心總是悸動得無法控制,唉……

  她的思緒兀自起伏之際,高厲率先收回思緒,清了清喉道:「真對不住,讓你等了這麼多天。」

  唐莘兒回過神,道:「我只是不想佔著你的時間,你這麼幫我,我已經很感激你了,對於憶川樓的事,你不必事事親為。」

  聽她說得好似不在乎,高厲不是滋味的問:「怎麼?不想我隨行嗎?」

  她揚眸直視著他有些不悅的神情,思索了一會兒才道:「我只是不想你為了幫我,把自己搞得這麼累。」

  聽她這麼說,高厲揚唇笑了。雖然她的語氣不甜葉不柔,卻意外地平撫了心頭的那股氣。

  在這剎那,所有感覺都確定了,明朗了。

  或許,在他頭一回見到唐莘兒,與她交手之時,她的形影已在不自覺中悄悄烙進心底,讓他再也無法漠視這個愛逞強的姑娘了……

  「其實你不用這麼見外,畢竟將來為憶川樓掌勺賺錢的是你,再說是不是該事事親為,也由我決定。」

  雖然才剛明白自己愛上一個姑娘的心情,但柔情蜜語對於向來只與錢打交道的他而言,實在困難,就算滿心關懷,出口的話也顯得霸氣。

  唐莘兒瞥了他一眼。「是,高爺說了算,總成了吧!」

  他側眸凝視著她,滿意地朝她勾唇一笑。「走吧,再磨蹭下去,時間就晚了。」

  「好。」

  行進間,高厲又道:「過些日子我會派人廣為宣傳,憶川樓開業當日會有「百辣宴」,待請帖名單擬定後便會廣發。」

  她點點頭。其實有他出主意,她幾乎不用為開酒樓操太多心。

  就像這些日子以來,為了憶川樓的事,兩人幾乎同進同出,有他再身邊伴著,她便覺得安心。

  唐莘兒知道,無形中,自己對他的依賴變深了,身邊有他沒他,也變得重要了。

  她承認,她無法拒絕依賴高厲的感覺,或許,她早就在這頻繁的互動中,漸漸戀上了他而不自覺……

  「另外,你尚未把廚房需要的人手數給我,盡早決定,可以多些時間挑聘人選。」

  一思及自己的心情,她全身發熱,只得故作鎮定地道:「嗯,我知道。」

  熱鬧的西城長街上,店肆羅列,人聲鼎沸,南方商賈,北方旅人全都在此地聚集,買賣。

  這片熱鬧的景象,讓治遙城成為僅次於京城的繁華之地。

  一路伴隨著穿街過市的馬蹄聲,沒和高厲再交談的唐莘兒伏在窗邊,以雙眼感受喧嘩的西城街市。

  瞧街景瞧累了,她回首瞥向高厲專著察看各商舖賬目的神情,不禁咋舌。

  雖然馬車行進中難免顛簸,但他似已十分習慣利用這空檔處理公事,而且由桌案上的那疊賬冊看來,不難看出高家的產業有多龐大,驚人,相對的,壓在他肩上的重擔更是不言而喻。

  而她的事,也是他肩上重擔的一部分嗎?

  察覺到她直瞅著自己的專注眼神,高厲頭也不抬的問:「想什麼?」

  她回過神來,低喃著:「想我將來要賺多少銀子才能回報你。」

  他由賬冊中抬起眸,薄唇勾起滿意的笑,柔和道:「好姑娘,沒有人會嫌銀子太多了。」

  「說得也是。」唐莘兒頷首,認同他的說法。

  這時,馬車停了下來,半晌便傳來駕車小廝恭敬的喚聲。「爺,川辣天到了。」

  「走吧!」

  高厲與她交換了個眼神,率先下了馬車,再回身扶她。

  輕聲道了謝,唐莘兒的腳步一落地,眼底立即映入『川辣天』鐵筆銀鉤的匾額。

  「天下第一辣,地獄火煎熬。」語落,她忍不住噗哧一笑。「這家乾貨鋪的口氣好狂妄。」

  「不也與唐大廚的氣質不謀而合?」

  見她笑得燦爛,想逗弄她的惡質念頭隱隱被挑動,下一瞬,他已情難自禁地附在她耳畔,意有所指地清語。

  他的調侃伴隨著溫熱的鼻息,讓她嫩白的臉蛋不由自主染上一層薄暈。

  嗔了他一眼,她率先走入鋪子,懶得與他一般見識。

  在兩人前後踏進鋪子後,一名如花似玉的姑娘一瞧見他們,立即出門迎接。

  「高爺!」

  一見到來者,高厲便掛上疏離的淡笑,有禮地朝她拱手作揖。「天香姑娘,近日可安好?」
  
  「全托高爺的福,鋪子一切安好。」名喚天香的姑娘一見到高厲,赧然地朝他福了福身。

  面對卓越不凡,家財萬貫的高厲,她滿心滿眼儘是崇慕之情,今日他突然登門,讓她一顆心怦動,掩不住臉上的喜悅。

  「天虹,天仙,天晴,快為高爺備一壺茶。」天香朝著鋪子後喊道。

  「今日我們是來與天香姑娘做生意的,別忙。」他揚聲制止。

  天香怔了怔,這才注意到高厲身邊有個容貌出色的姑娘。

  迎向天香毫不掩飾的打量眸光,唐莘兒的心陡地一突,身為女人的直覺讓她強烈意識到——這姑娘喜歡高厲。

  她知道自己沒資格吃醋,但……對方的眼神太放肆,那無禮地對她稱斤掂兩的目光,讓她極度不舒服。

  這樣的念頭掠過腦海時,唐莘兒有些氣惱自己的小心眼。在這節骨眼上,她該把全部心思放在憶川樓之上啊!

  收拾思緒,唐莘兒回了天香有禮一笑。

  不管天香要怎麼看她,現下重要的是鑒定川辣天的辣材,不是捉摸姑娘的心思。

  寒暄過後,高厲直接切入重點。「有勞天香姑娘,帶我們看看貴鋪的辣材。」

  「辣材……高爺怎麼突然想看辣材?」天香柔媚的眼眸婉轉地瞟著高厲。

  高厲淡淡回復她的詢問。「為了新鋪開張,我特地把新聘的大廚——唐姑娘帶過來挑貨。」

  新聘的大廚……一確定高厲身邊的姑娘只是他的廚師,天香心神定了,便撤下敵意,對唐莘兒露出一抹甜笑。

  只要設法獲得這個唐大廚的好感,進而讓川辣天與高厲合作,那將來她要見高厲豈不更容易?

  「請二位隨我來吧!」天香邁開婀娜的步子,領著兩人至辣材區。

  跟在天香身後,唐莘兒意有所指地橫了高厲一眼,耳語道:「這麼冷淡,太傷姑娘的心了。」

  高厲有些訝異於唐莘兒輕易察覺天香的傾慕,究竟是天香表現的太明顯,或者唐莘兒也與他有相同的心思,繼而在乎起他的一切?

  充滿興味地瞥了她一眼,高厲試探地問:「怎麼?不是滋味?」

  唐莘兒笑覷了他一眼,一語雙關地道:「我手持鍋勺,嘴嘗百味,怎麼不不識滋味呢?真正『不識滋味』的,應該另有其人吧?」

  她不否認,察覺高厲對天香無意,心裡確實漫著一股難以忽略的欣喜。

  聞言,他眸光炯炯,用極輕的語調問:「那……吃醋嗎?」

  打從明白自己的心意後,他更想知道唐莘兒是怎麼想的,是否和他一樣,開始識得了情愛的滋味。

  「姑娘我吃香喝辣,就是不吃醋。」

  沒料到她會如此回答,他一愣,接著啼笑皆非地道:「險些忘了姑娘有一張刁嘴。」

  耳底落入他語帶調侃的沉嗓,唐莘兒發現,高厲在她面前變得有些不一樣,不似初識時的冷漠少語,相反地,現在的他不時會對她展現出狡黠、幽默的一面,好似以逗弄她為樂。

  這樣的高厲讓她頗為意外,心底卻又暗自悸動。是否……他待她與別人不同?

  片刻後,眾人的腳步停在堆滿乾貨的貨倉前,天香問:「鋪子裡的乾貨全在這兒,不知道唐姑娘想要什麼?」

  放眼望去,只見連綿如山丘的各種干辣椒,一袋袋地往倉裡綿延而去,一股充滿辛辣氣味迎面撲來,唐莘兒水亮的眸子因興奮而閃閃發光。

  「我可以先看看嗎?」

  「唐姑娘請便。」

  天香的話一落下,唐莘兒便不假思索地挪動腳步,突然,腰間傳來一股拉扯力道,頓住了她的步伐。

  「呃!」她愣著,身子不受控制地撞進高厲懷裡。

  他眉頭緊蹙,語氣微惱地低頭瞅著她。「小心點。」

  唐莘兒一頭霧水地仰頭看他。

  見她一臉狀況外的模樣,高厲無奈地問:「你沒瞧見這有個小斜坡是吧?」


  順著他的目光,唐莘兒才發現,為了上下貨方便,倉口前砌了一個小斜坡,方纔她太興奮於眼前所見,以致忘形地沒注意到腳下的斜坡,若不是高厲及時拉住她,她或許真的可以「滾」進辣椒裡。

  意識到自己險些出糗,唐莘兒尷尬地脹紅了粉顏,支支吾吾地道:「謝、謝謝。」

  「你欠我的可多著呢!今日再記上一筆。」他俯道在她耳邊低聲道。

  兩人靠得太近,溫熱的男人氣息撫在她的肌膚上,令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我、我知道了,你、你別靠我這麼近……」

  聽見她羞赧的語調,高厲唇畔的笑意更熾。

  原來看著她害羞的模樣,他的心情也會跟著變好。

  兩人身處於曖昧氣氛之時,始終杵在一旁的天香瞥向他們的眼神卻是滿含怨妒。

  她不懂,高厲與唐大廚不是主僕關係嗎?但為何這會兒看起來像一對?

  天香愈瞧愈惱,於是連忙欺向前,房間賠著不是。「忘了提醒唐姑娘,這小斜坡是方便載著大袋乾貨的推車上下,唐姑娘千萬要小心。」

  她一靠近,唐莘兒急忙拉開與高厲過度貼近的距離。「我會小心。」說完,她轉過身,趕緊走進貨倉。

  默默望向眼前疾步往前的纖影,高厲向來堅硬的臉部線條隨之放鬆下來,唇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寵溺的笑。

  天香見了,有些吃味,立刻欺向高厲身旁說:「這些干辣椒全是本鋪由四川直接采進,在本鋪以自然風曬乾……」

  沒想到她腳步一定,高厲俊挺的身形卻向前挪移了數步,最後停在唐莘兒身邊。

  緊緊追隨著他的美眸掠過一絲受傷,天香失落地垂下肩。

  唐莘兒深吸了口氣,快步走到麻袋前,將手插入辣椒堆中,感覺其質。

  看著她的動作,高厲滿是興味地問:「人在做什麼?」

  「干辣椒的干與濕對辣椒的品質影響甚大,略感陰涼或辣味薰手的屬干,潮軟的則屬濕。」

  「那這裡的辣椒如何?」

  「很好。」語落,她隨手抓了把干辣椒,捏捏外皮、搖晃辣椒,聽著椒內籽粒發出的聲響,又拿了顆干辣椒,捏碎後觀看椒內的籽粒。

  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認真的側臉,高厲只覺得她在此刻縮放的自信風采,耀眼得讓他心蕩神馳。

  這樣一個出色的女子,讓他那只為銀兩、錢財而動的心,徹底被她吸引,再無疑慮。

  「很香喔!」唐莘兒攤開手,輕閉上眼聞著干辣椒留在手心的殘餘香味。

  川辣天的干辣椒,辣香濃郁卻不嗆鼻,雖不及家鄉所產的優質椒香,但憑她的手藝,她絕對有信心可以打吃憶川樓的名號。

  「不過是辣味,有什麼不同?」他只聞得出哪兒有可以賺錢的氣味,倒不知道辣椒的香氣也有分別。

  「當然不同。」她急急把手移到他的鼻尖。「瞧,這辣香常有卻不嗆鼻,清香回味。」

  高厲有趣地瞅著她孩子氣的反應,捧場地低頭、貼近她的手心,用力一吸——瞬間,姑娘手心的香氣,也隨之騷動著他的心。

  感覺到他挺直的鼻樑輕蹭著她的掌心,溫熱的吐息撩撥得她妖顏發熱、心發慌,唐莘兒呼吸一緊,赧然地收回手。

  「你要聞多久?」

  高厲揚眸,語帶暗示地說:「你的手很香……」

  其實不只她的手,連她的吐息都有著如蘭的香氣,思及此,高厲的心又沉沉地蕩了一下。

  「……接下來的打算是什麼?」驚覺天香尚在身後,高厲清了清喉,轉了話鋒。

  沒料到他突然轉開話題,唐莘兒愣了愣,好半晌才回過神道:「既然你想在開業當天辦百辣宴,讓嗜辣饕客大快朵頤創意川菜,那我自然會盡最大力量,打響百辣宴的第一戰。」

  如此一來,除了可以藉機打響唐家菜的名聲,還可讓憶川樓打下川辣基礎,日後只要維持水準,憶川樓要賺錢絕非難事。

  「百辣宴針對的便是人們貪小便宜的心態,入場柬一張十兩銀,可以無限制地比平日吃到更多道創意辣菜,姑且不論是否吃得了,光祭出百道辣菜,噱頭就十足吸引人了。」

  唐莘兒哪裡不知道他算盤打得精。「這主意的確不錯,聰明也奸詐。」

  高厲濃眉一挑,不以為意地笑道:「我是懂得賺錢之道,不是奸詐。」

  「是。」她沒好氣地嗔了他一眼,與他相視一笑。

  察覺唐莘兒已檢看完畢,天香趨上前問:「唐姑娘還滿意咱們的干辣椒嗎?」

  「嗯!鋪子裡的乾貨品質不錯。」

  看她那幾個檢驗干辣椒的動作,天香不得不服氣。「唐姑娘果然是識貨人。假若唐姑娘滿意,咱們就到前堂計量,明兒個會差夥計幫姑娘送貨。」

  「那就有勞天香姑娘了。」唐莘兒應了聲,側過眸與高厲相視一笑。

  高厲低聲問:「這樣應該不用再到城裡其他乾貨鋪了嗎?」

  「不用了。」

  確定辛香調料的貨源後,唐莘兒只覺又朝實現爹爹的心願往前邁進了一步。

  只是在這樣的歡喜當中,她心底仍貪婪地冒出一句呢喃——假若……能再取回唐家食譜,她會更開心……

  「那好,事情就這麼決定,咱們走吧!」未察覺唐莘兒臉上淡得幾不可辨的惆悵,高厲旋身離開川辣天的貨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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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2 00:03:33
第五章

  在天香依依不捨的眸光目送下,高厲與唐莘兒一同坐上馬車,準備離開川辣天。

  一待坐定,唐莘兒便取笑道:「你真掃興,天香姑娘恨不得你多待些時候,你偏不順姑娘的意、談妥事,人就溜了。」

  「於公於私,我都不會久留。」

  她輕啐了聲。「不解風情。」

  瞧她一副想看好戲的模樣,高厲緊盯著她。「我真留下,難道……你不會吃味嗎?」

  「不會。」避開他試探意味極濃的眼神,唐莘兒口是心非地答道。

  他幫作受傷地歎道:「你這麼答案真讓人傷心。」

  她側過眸,膛著美眸問:「有什麼好傷心的?」

  「就是莫名地傷心,有時我也搞不清楚,為何對你產生這樣的感覺……」高厲趁勢大方坦承內心的感受。

  他自小聰明過人,反應也比一般同齡的孩子快,往往別人想不透的事,他只要稍加思索片刻便想通了,只有情愛這件事,可是難得地教他為難、傷神許久。

  「什麼感覺?」她屏住氣息,險些壓抑不住狂亂的心,啞聲問。

  「像著了魔似地在乎你……」說話的同時,他一瞬地凝視著她。

  當高厲低沉的聲嗓一字字地撞進她的心坎裡,唐莘兒臉兒飛紅,心裡顫動不已,不覺露出茫然的神情。

  「你——」

  突地,喀達一聲,馬車輾過路上的小坑洞,車廂重重震了一下。

  這一顛簸,唐莘兒的人隨著那震動,直接撞入高厲懷裡。

  她急急地要從他的懷裡掙脫,卻被他有力的長臂緊緊圈抱住。

  「不要動,讓我抱著你一會兒。」

  耳裡聽著他濃厚的嗓音,唐莘兒靠在他胸前,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彷彿就要陷進他寬大的懷裡。「高爺……」

  「其實抱著你挺舒服的。」

  心愛的姑娘就要在自己懷裡,想擁有她的強烈渴望霎時竄入心頭,高厲順應那突生的念頭,伸出大掌,捉住她的後腦勺,俯首吻住那令他迷醉的軟唇。

  「唔……」她低呼了聲,掙不開他強勢的力道,也無法抵抗他抵抗他熱燙的唇舌在口中與她纏綿。

  他的吻狂熱而深切,漸吮漸深,彷彿要將她全身的力量與氣息都掠奪殆盡,才肯善罷甘休。

  唐莘兒幾乎要被他吻得窒息,可心裡卻又莫名充實,一顆狂跳的心,彷彿要跟著他灼熱的氣息沸騰。

  待他嘗盡她甜美如蜜的滋味後,高厲氣息未定地抵著她的額,低啞笑道:「你身上有辣椒的味道。」

  他的話讓所有溫柔旖旎在瞬間淡去。

  由悄然迷醉中清醒過來,唐莘兒瞪圓了美眸,理智在瞬間全數回籠。「高厲!」

  瞧她羞惱的模樣,高厲含笑的沉嗓在她的耳邊迴盪著。「你身上的清香揉著微科其微的辣,很特別,並不難聞……」

  他曖昧的語氣落入耳底,唐莘兒只覺一把火由腳趾頭直竄上雙頰,瞬間染紅了她一張粉嫩嫩的臉。

  「誰、誰讓你聞的!還有……你怎麼可以吻我!」還未習慣他突如其來的親密舉止,唐莘兒羞得連舌頭都打結了。

  瞧她害羞的可愛模樣,笑意深入眼底,高厲附在她的耳邊低語道:「我只是想確定……我是不是如想像中那麼渴望你。」

  他對她的情感來得有些突然,讓他措手不及,待他驚覺時,心已不自學地沉陷。

  她對而言確實太特別了,他要她,想疼她、憐她,甚至想將她納入羽翼下,細心呵護著。

  「你……你到底在胡說什麼!」

  羞色隨著他的話霍然泛上她的雙頰,唐莘兒不敢相信他竟 對她說出如此露骨的話。

  唐莘兒只覺腦袋變得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看著她驚愕的模樣,高厲眸底的笑意更熾。「我送你回家吧!難得少一日忙,你就早點回去歇著。」

  心慌意亂的感覺還在心頭徘徊,唐莘兒低聲嚅著:「我不是小孩兒,可以自個兒回家。」

  語畢,她敲馬車前的隔板,對著駕車的小廝道;「小哥,麻煩在前頭橋邊讓我下馬車。」

  小廝摸摸鼻子,偏著臉,詢問的眸光飄向主子。「爺……」

  高厲定定瞅著她,唇畔緩緩浮出溫柔笑意。「姑娘怎麼說,你便怎麼做。」

  頭一回見到主子臉上出現如此溫和的神色。小廝愣了半晌,才急忙回過神應和。

  他斂下笑,飛快地輕口啄吻了下她的唇。「記得明日早點找我報到。」

  唐莘兒閃避不了他的突擊,臉頰又泛起了一層薄薄的羞暈,她緊捉著他的衣襟輕聲道:「你、你不要再隨便吻我!」

  他挑眉,灼熱的眼眸直勾勾地瞅著她,不做任何保證。

  唐莘兒又羞又惱地嗔了他一眼,急忙忙下馬車。「我要走了!」

  她踏出馬車,才站定腳步,高厲又喚住她。「莘兒!」

  她轉過身,杵在原地等他開口。

  「下次我允你有偷親我的機會。」

  唐莘兒美眸圓瞠,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完全料不到他也有如此無賴的一面,她氣得跺了跺腳,轉身就跑。

  高厲含笑的沉嗓在身後迴盪,她搗著耳、紅著臉,強迫自己不去想他。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遠去,唐莘兒才緩下腳步,唇上依舊曖昧地殘留著他的熱度與氣息,她的神魂為之飄浮蕩漾,久久不能恢復……

  夜色漸深,空氣漸寒,躺在榻上的唐莘兒煩躁地覦了一旁火光微弱的爐子,懶得下床添入新炭。冷些無妨,只要滿室燭火盡責地點亮簡陋的寢房,為她映照出如白日日光般的光芒就夠了。

  她永遠不會忘記。爹爹是在黑夜裡與世長辭。當時,她一個人孤伶伶地守在爹爹身旁,任恐懼、無助侵佔她的心。因此,每到夜晚,她病態地非得要點上一根根蠟燭,讓明亮驅趕走整間屋子的黑暗,才能安心入睡。

  所以她寧願把銀子拿來買蠟燭,也不值得為自己添一床厚被子。

  無聲歎了口氣,唐莘兒說服自己別再去想爹爹的事,可當她閉上眼時,高厲的身影便如影隨形地干擾著她的心神。

  他的吻,他的擁抱、他的氣息……一切宛如烙印般深刻,讓她的心為他怦動、發燙。

  高厲說,那個吻只是想確定自己是不是如想像中那麼渴望……到底高厲渴望什麼呢?是想吻她、想要她的身子、還是……她的心呢?

  一思及此,唐莘兒後悔當時沒執意問清楚,他吻她是因為一時興起,又或者是因為他喜歡她?

  「該死的男人,該死……」唐莘兒低咒了聲,卻無法抹去他的影子。

  雖然有些意外,但她終是明白,他早已在她一心想完成爹爹遺願的心上,佔了極大的份量。

  她愈是不去想,思緒便愈往高厲身上流轉,似乎非得逼得她頭痛欲裂,昏昏沉沉才甘願。

  懶得深究身體的不適,唐莘兒對著腦中的高厲低啐了一聲,轉身迫自己合上眼,喃喃低語:「惡劣鬼!」

  入了夜,凜冷的空氣讓覆在身上的薄被起不了多大的保暖作用。

  「討人厭的冬天……」唐莘兒雙手緊捉著薄被,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幽幽低噥了一句。

  於是莫名地,討人厭的冬日與惡劣鬼高厲伴著她渾渾噩噩的意識,讓她迷迷糊糊地沉入黑甜的夢鄉當中……

  午後時分,雪稍停,稍稍露臉的冬陽,讓凜冷的空氣多了一絲暖意。

  正值此際,高厲牽著坐騎,正準備出府。

  「大爺要出門?」

  「川辣天的人若到了,你就按單點收。」

  老總管畢恭畢敬地應著,一抬起頭,只見原處獨留一陣煙塵,主子已縱馬往北疾馳而去。

  怪哉?幾時見主子失了沉穩,這般心急過?

  高厲縱馳了約莫半個時辰,一見幾棟不起眼的小屋稀疏地錯落在前方,他倏地勒馬停步。

  駿馬感覺主人收緊韁繩,一聲輕嘶後陡地收蹄,甩著頭噴出霧白的粗嘎氣息,穩穩地在原地踱步。

  將馬拴在道旁的老樹,高厲俐落地翻身下馬,憑著印象拐進巷弄裡,挺拔的身形最後落在唐莘兒獨居的小院落前。

  放眼打量了下眼前植著幾株紅梅的簡陋院落,高厲匆匆走過庭院,頗為不耐地揚手拍門。

  「莘兒,你在不在?」

  今日,直到午後處理完日生財的鋪務,高厲還見不著唐莘兒的身影,心裡逐漸忐忑不安了起來。

  依唐莘兒的性子,知道今天是川辣天的送貨日,應該不會賴到日上三竿還不起床才是。

  她不會是出了什麼意外吧?

  無法遏制腦中胡思亂想的揣測,一待忙完,他便不假思索往唐莘兒的住處急奔而來。

  而這會兒,他杵在門口,遲遲得不到回應,正打算再敲一次門,木門竟然不堪他「敲」門的力道,咿呀一聲地打開了。

  高厲怔了怔,這才意識到她家的門有多麼脆弱,假若真有惡徒想侵入她家作惡,可是不費吹灰之力——

  想著想著,他擰著眉,沉著一張臉,一進屋子便瞧見滿屋子的蠟燭與側臥蜷縮在床角的纖影。

  真的還在睡?高厲微愕,舉步上前才察覺屋子裡有多冷,而蓋在她身上的被子,怕是比他身上的衣料還薄。

  他心頭忽地像被針猛刺了下。雖然先前唐莘兒逞強地不願接受他的幫忙,但他怎會就這麼放心地相信她呢?

  依她現在的境況看來,這居所比他想像中的還糟,還簡陋。

  「莘兒,起床了!」

  唐莘兒仍處在昏沉沉的意識當中,分不清耳邊聽到的聲音是夢抑或是實。

  聽到那沉嗓,她模糊地發出咕噥。「不要……再讓我睡一會兒。」

  高厲雙手環胸、斂眉瞅著她披瀉在窄小巧肩上,似流泉的墨黑長髮,心頭泛起一股憐惜。

  少了平時動人的神采,這一刻,唐莘兒纖弱的身影瞧起來是如此柔弱、惹人心憐。

  「懶丫頭,再睡下去,你就趕不及親點你的辣材了。」凝著她耍賴的舉止,他柔聲道。

  在昏沉的迷茫當中,唐莘兒恍恍惚惚地分不出說話的男子是誰。

  是爹爹?或是昨晚在她腦中糾纏一整夜的高厲?

  還未想透,抽噎的語調已早一步逸出唇邊。「爹……爹……您回來瞧莘兒了嗎……爹,對不起,唐家食譜被凌大、大娘扣住了……莘兒、莘兒沒用,沒辦法拿回來……對不起……但莘兒、莘兒一定會努力實現您的心願……」

  聽唐莘兒在如此狀況下,依然掛念發揚唐家菜,高厲心裡益發不捨。

  「爹……」

  聽著她迭聲喚著,高厲有些不忍,只好輕輕晃了晃她的肩。「莘兒醒醒,你在作夢——」

  不經意間,他瞥見她冷汗涔涔的額,伸手便要拭去她額上的汗,可一碰觸她的額,他被額上灼燙的溫度給撼住了。

  該死!她在發燒!

  他扳過她的肩,一張蒼白,毫無血色的臉龐落入眼底,他的情緒沒來由地緊繃了起來。

  只覺被人不斷晃搖著,唐莘兒有氣無力地幽幽哺著:「不要、不要、別吵我……」

  耳裡是她可憐兮兮的語氣,高厲恨不得將她揉進懷裡地沉聲道:「莘兒,你在發燒!」

  這瞬間,她生氣飄蕩的意識猛地被拉回,她睜著眸,目光飄忽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好半晌,她生氣地抬起手推開他的臉。「別來、別來,你吵了我一夜還不夠嗎?」

  她呢喃著,以為自己還在夢裡。

  高厲只當她尚未清醒,一手握住她的皓腕,一手托住她的纖腰,半彎著身子就要將她抱起。「走、我帶你回府。」

  她住的地方太過偏僻,真等到大夫找到地方,說不準天都黑了。高家有個專聘的大夫,把她帶回府裡休養是最好的打算。

  讓她強烈悸動的男性氣息再次襲來,意識迷濛的唐莘兒心慌地嚷著:「你……放開我……放開我……」

  不顧她的掙扎,高厲輕而易舉將她攬進懷裡,沒好氣地哄道:「別動、抱緊我,別為難我行嗎?」

  「我哪有……」

  「抱緊。」緊扣住她虛軟的身子,他輕聲道。

  「我……想睡……你別欺負我……」小小的頭顱不覺埋進他的頸窩,還楚楚可憐地噥著。

  這自然而然的依賴舉動,瞬間暖了高厲的心。

  拉起她的雙臂,高厲強迫她緊攀住自己的頸項,將她摟得更緊實。「想睡也得抱緊,要不跌痛了可別怪我。」

  當她嬌軟的身軀偎貼在他的懷裡時,心底那股想寵溺她,呵護她的渴望,不斷由高厲胸口湧出。

  小心翼翼地將身上的外氅緊緊包覆住懷裡的姑娘後,他才抱著她離開小屋。

  帶著唐莘兒快馬回到府裡,高厲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寢房,並差人請大夫入府看診。

  待蘇大夫由他的寢房走出,一直在偏廳候著的高厲立刻起身迎上前。

  「姑娘沒什麼大礙,因為受了風寒引起高燒,喝幾帖砝寒、散熱的方子、休養個三、五天就成了。」

  高厲聞言頷了頷首,明顯鬆了口氣。「有勞蘇伯伯。」

  「再有,姑娘太瘦弱,應當多補補身子,待身子骨養壯了,日後生養孩子也會順利些。」

  「嗯,她的確稍嫌瘦弱了些。」高厲輕應了一聲。

  「那你就好生照料著姑娘吧!」蘇大夫微微一笑,朝他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他是高家專聘的大夫,可以算是看著高家三兄弟長大的長輩,這還是他頭一回看高厲這麼緊張一個姑娘,看來是好事將近了吧!

  在蘇大夫充滿關切的注目下,高厲淡道:「我送蘇伯伯出門。」

  「成了,找個人隨我回去拿藥便成了。」蘇大夫提起藥箱,臨踏出門前又道:「姑娘醒著了,你去與她說說話吧。」

  「那我就不送了。」高厲大方接受他的好意。

  直到蘇大夫的身影離去,他才旋身走進寢房。

  聽到他沉穩的腳步朝她挨近,早已醒來的唐莘兒連忙閉起眼睛假寐。

  方纔老大夫對高厲說的話讓她亂了方寸,她的身子骨強不強壯、能否生養孩子,跟高厲有什麼關係呢?

  可高厲竟然一句話也沒反駁,這代表他認同老大夫的話?

  一時間,唐莘兒有種不知該如何面對高厲的窘態。

  這時,一雙大手落在她的額間,她心一促,不爭氣地僵緊著身子。

  由他掌心傳來的溫度,一絲一縷滲入心坎底,教她呼吸急促,卻又甜蜜得好不真實。

  感覺到她緊繃的身軀,高厲笑問:「醒了?」

  一聽到他的聲音,唐莘兒原本緊繃的身子更加僵硬。

  昨日那個吻後,這男人怎麼沒半點不自然的反應?待她好的感覺像極了、像極了……兩人像是已經要好很久似的,讓她完全沒有面對他的準備。

  見她不肯睜開眼,他挑挑眉,問:「不想和我說話嗎?」

  她屏住氣息,心兒怦然地宣佈:「我累了,你別吵我。」最好等她忘了他的吻再說!

  「你不想見我?」他原本擱在她額間的手緩緩滑下臉頰,下一瞬便充滿眷憐地輕撫著她滑嫩的臉蛋。

  「嗯,目前還不想。」以著極度駝鳥的心態,她輕應了聲。

  「為什麼?」拉了張椅子在床沿邊坐下,高厲故意好可惜地歎了口氣。「難得我特地到你家,把你給救了出來……」

  他不敢想像,若是晚到一步,她的病是否會因為延遲診治而加重幾分。

  聞言,唐莘兒心頭一顫,知道他提這事,是存心要逼她張開眼睛,好讓她再次沉溺在他魅人的眼神當中,無法自拔。

  她不喜歡這個任他予取予求的自己,不喜歡為他心神迷醉、心兒蕩漾的感覺,她怕……怕自己順從了他,依附在他偉岸寬大的懷裡後,便再也堅強不起來……

  唐莘兒思緒恍然,可高厲那似羽毛輕撓的極輕碰觸,讓她渾身輕顫地起了雞皮疙瘩。

  她不耐癢,最後只好揚起美眸,嬌嗔道:「你別再鬧我了!」

  定定瞅著她可愛的模樣,高厲鬆了口氣道:「還好,精神還不錯。」

  「如果你不吵我,我的精神會更好。」

  「是這樣嗎?」他揚揚眉,根本不信她的說法。

  唐莘兒被他炯然的眼神瞧得心虛,連忙道:「總之你別管我就是了。」

  話甫落,她掀起被子,勉強撐起虛弱的身子,就想起身。

  高厲見狀,溫柔的手落在她的纖肩上,輕而易舉把她輕推回榻上。「躺好,這幾天你就放寬心留下來,好好休息幾天,哪都不准去。」

  「不行,我還得去看看我的辣椒——」她掙扎著想起身,卻怎麼也推不開他看似溫和的箝制。

  「不准。」

  耳裡落入他強勢而霸道的語氣,唐莘兒咬了咬嫩唇,小小聲說道:「你別老把我當成你的囚犯,行嗎?」

  「你當然不是我的囚犯,你是我的廚子,我心愛的姑娘。」

  他輕聲說著,低沉的聲嗓侵略似地鑽進她的心口。

  不知是因為他的話,或者是他那揚笑的唇,不期然地,唐莘兒憶起他熱烈的吻,嫣紅的暈色暖意染紅雙頰。

  興味盎然地瞅著她的反應,高厲忍不住戲問:「你該不會是因為昨日的吻,還在害羞吧?」

  「誰、誰在害羞?」她仰起美眸瞪著他,像只隨時會伸出爪子抓傷他的小貓。

  高厲見她羞怯得可愛,他喉頭一緊、眸光變得深沉,露出一抹壞壞的微笑。「你這樣只會讓我想再吻你一次。」

  「嗄?」

  她還來不及反應,微啟的柔嫩軟唇已經被高厲給封吻住。

  「唔——不要——我還病著呢……」

  她想別過臉掙開他的唇,他有力的大掌卻牢牢地扣住她的後腦,以放肆貼近的方式、深入她的唇齒,攫取她口中如蜜般的甜美滋味。

  被她熱情的吮吻著,唐莘兒悸動地回不過神,那親暱牽動著她內心最真實的情慾,讓她情難自禁地回京他的吻。

  好片刻,高厲離開她的唇,氣息未定地問:「告訴我,為什麼你的屋裡會有那麼多蠟燭,是做什麼用的。

  「……我怕。」

  高厲愕然望向她。「煩什麼?」

  「自從我爹死了之後就是這樣,天一黑,屋子裡不點蠟燭,眼前便會出現我爹在我懷裡斷裡斷氣的那一幕……」她低幽幽的語調有些戚傷。

  高厲頷首,收緊了雙臂的力道,心疼地將她牢牢擁入懷裡。「以後有我,你不用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

  任著自己將臉貼在他的頸邊,她不敢置信地問:「真的嗎?」

  高厲對她的好讓她覺得有些不真實,讓她管不住自己地以為,眼前的一切只是夢……

  「嗯,有我在,以後你再也不是孤單一個人了。」

  「謝謝……」他的承諾讓唐莘兒心裡充斥著說不出的感動與安心。

  心一定,無由來的倦意隨之襲來,她偎在他溫暖而安定的懷裡,模糊的思緒益發昏沉。

  她想,她開始眷戀上與他擁在一起的親暱了……

  「睡吧!晚些再喚你起來喝藥。」由她滿是倦意的語調,高厲知道她累了,何況他方纔還纏著她硬是要了一個吻呢!

  他的嗓音聽起來好溫柔,唐莘兒無意識地輕應了一聲,唇邊揚起一抹滿足的笑。

  原來,教人呵寵是這麼美好的滋味。

  她覺得自己已經被高厲的柔情緊緊捆綁,再也逃不掉,而她,也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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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2 00:03:59
第六章

  在高厲的堅持下,她以養病之名,整整偷了幾日的閒。

  這期間,高厲不讓她回家,也不讓她出門、下榻,她宛若養尊處優的千金之軀,過著被人伺候的生活。

  這一日,晌午方過,唐莘兒閒得發慌之時,侍童替高厲傳話。

  「唐姑娘,爺請你到前堂看川辣天送來的辣椒。」

  起身披了件暖氅,她毫不遲疑地道:「好,有勞你先同爺說,我隨後就到。」

  因她連養了好幾天的病,高厲為了讓她親自看川辣天送來的辣椒,特地請天香晚幾天再將辣材送來。

  為此她惱極,深怕憶川樓開張的事會因此延宕,但高厲無動於衷,堅持部分需要她親理之事,皆待她養好病再處理。

  熬了幾日,終於等到這一刻,她自然是迫不及待。

  當她抵達前堂,親自看過所有辣材,送走天香後,時日已過了大半天。

  與高厲一同回到後堂,他立即為她斟了杯茶。「喝杯茶歇會兒吧!」

  「我不累。」捧起熱茶啜了一口,唐莘兒揚起一抹滿足的笑容。

  高厲只是挑眉。「真的不累?」

  「我才沒那麼嬌貴好嗎?」

  聽見她語氣裡指控,高厲噙著苦笑道:「看來我是枉做小人了。」

  「是你大驚小怪。」她只是染了風寒、發了燒,高厲卻把她當成重病患者,這讓她如何服氣。

  輕擰著她嬌俏的鼻,他取笑道:「是我大驚小怪嗎?也不想想,你那天的狀況——」

  一看他又要把她當日重病的情形再說一回,唐莘兒急急伸手搗住他的嘴,阻止他重提舊事。

  「好了、好了,是我不知死活,這總成了吧!」

  姑娘軟白柔荑覆在唇上,高厲用力地在她的掌心重啄了下。「乖。」

  那像是一團火的啄吻、伴隨著熱意在掌心漫開,唐莘兒又羞又赧地重推他的臉一把,嗔了他一眼。

  「痛——」

  她忍住笑意,毫不同情地道:「誰讓你這麼惡劣,不知分寸,活該!」

  若讓他鋪子裡的夥計,瞧見一向嚴肅的主子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不給嚇暈了才怪。

  光想到這一點,她便覺得有趣極了。

  「欺負我讓你這麼開心?」睨著她臉上難掩的笑意,他無奈地問。

  「哼,誰欺負誰還不知道呢!」平常被他給欺壓慣了,難得有機會「欺負」他,她豈會輕易放過。

  「我疼你都來不及了,哪還會欺負你?」揚起一抹近乎惡劣的笑容,他閃爍的黑眸曖昧地瞅著她。

  唐莘兒一怔,腦中浮上的是這幾日他吻她,在她身上撫來摸去的影像,霎時,熱氣襲上粉顏,她臉兒嫣紅地說不出話來。

  得意洋洋地扳回一城,高厲享受著她臉上的羞澀,好半晌才道:「不逗你了,咱們談正經事。」

  見他低斂著眸,正色開口,唐莘兒深吸了口氣,跟著認真了起來。

  「晚些咱們一塊到憶川樓看進度吧!」

  唐莘兒墨睫一揚,訝然問:「憶川樓竣工了嗎?」

  「差不多了,你想去看看嗎?」

  毫不掩飾心裡的期待,唐莘兒拋開方才羞答答的模樣,欣然頷首。「當然!」

  高厲看著她神采奕奕的燦顏,突然間有些心酸。

  原來在姑娘的心目中,他的地位竟然還比不過『憶川樓』?

  下了馬車,走入久違的熱絡街道,唐莘兒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感受自由的氣息,只覺神清氣爽。

  兩人並肩而行,有不少人熱絡地與高厲問好、招呼,更對他身旁那位美麗的姑娘面露好奇。

  大家都知道高厲為了新開張的鋪子,聘了神秘的大廚,卻沒人知道大廚真正的身份。

  感受到街坊居民打量的眸光,高厲不動聲色地加快腳步,領著唐莘兒往前。

  「你人緣挺好嘛!」隨著他的腳步,唐莘兒瞥了他一眼。

  高厲聳聳肩,說得輕鬆。「這大街上的鋪子全是高家所有。」

  望著沿街而建的商店舖面,唐莘兒露出詫異的神情。

  這條大街是治遙城西城最熱鬧的大街,光靠每月租銀,便可供高家一輩子生活無慮。

  「高爺果然錢多多。」她打趣地開口,腳步一落在憶川樓前,立刻被酒樓富麗堂皇的門面給震懾住。

  憶川樓約三層樓高,屋頂覆有黃綠色琉璃瓦,上等楠木頂天立地架起下凡氣勢。

  酒樓內,精緻的雕花門扇及價值不菲的原檀木桌椅,在彰顯出高家不凡的財力。

  「再過半個月,酒樓就可以完工了。」

  唐莘兒隨著高厲走入正準備漆飾的大堂,時近黃昏,個人已下工,空氣裡的漆料味卻久久不散,她揚袖掩去刺鼻的漆料味。

  看著她的動作,高厲笑意更濃地開口:「木柱漆上這些可以防蛀。」

  她不得不承認高厲的辦事能力,更不能小覷他雄厚的財力。

  試問治遙城裡有幾人能像他這般,說開酒樓就開酒樓,而且一開還是這麼大一間。

  唐莘兒仰頭看著大堂內以巨木頂梁的不凡氣勢,發出的讚歎隨著輕移的蓮步迴盪在其中,有種置身雲端的錯覺。

  大約巡走過一遍後,高厲接著領她至後堂,輕描淡寫地開口。「後堂盡頭有一棟小苑,憶川樓開業後,你就住那兒吧!」

  她愣了愣,當時找高厲借貸銀兩,不過是單純地想要有間小酒樓發揚唐家菜,從沒想過她能得到這麼多。

  沒察覺她杵在原地,高厲不改步伐地繼續往前。「我撥了幾個丫頭伺候你平常的起居,她們會與你住在後進院落,兩個護院及管事則住在前進院落。」

  話落,高厲側過眸,才發現她仍停留在後。「怎麼了?」

  唐莘兒久久不語,瞅住他英挺冷峻的側臉輪廓,疑惑地看他。「我有地方可以住。」

  他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你確定你原本的住處可以住人?」

  沒禮貌的傢伙!唐莘兒擰眉,語氣有些懊惱。「我不也是在那邊住了那麼久。」

  「你住這邊方便些。」

  實地勘察過她的住處,他想,她原本住的院落地不大,被不暖,連門都不安全,就算丟著空置也沒人想住吧!
  
  「可是——」

  「沒有可是。」高厲一口堵住她的欲言又止。「或者你想搬來和我一塊住?」

  「我……」想不出可以拒絕的理由,她終是接受了他的好意。「我……我住在這兒就好。」

  他們雖然彼此有情,但尚未成親,住在一塊總是容易惹人非議,她可不希望她與高厲的情事,成為城民茶餘
  
  飯後的磕牙話題。

  「那好。」他滿意地揚唇。

  瞧他那得意的神情,唐莘兒垂下眼睫,無法抑下此刻在胸中激動沸騰的情緒。

  雖然高厲嘴上不說,但他總在不自覺中已為她安排打點好一切,她唯一要做的,是順從他的安排,接受他的呵寵,回報他的愛。

  未察她心中激動的情緒,高厲接著開口。「舊屋子的東西也不用搬了,待憶川樓開業,你就直接住進來,其餘的管事會幫你打點。」

  任由他沉厚的嗓音在耳邊迴盪,當唐莘兒默默隨著他的腳步踏入後進院落的瞬間,她再一次震懾地說不出話。

  沿著石板小徑穿庭至寢房,一盞盞散發著昏黃光芒的石柱燈形成一道光廊,映入她眼底,溫暖了她 的心。

  「高厲……」

  「你說過,不喜歡黑夜。」雖然她當時發著燒,但說話時哀傷惆悵的神情,已烙在他的腦海,教他想撫去她眉眼間的愁。

  毫無預警地,眼淚輕輕滑了下來。

  自從那場病後,她感受到高厲對她的溫柔情懷,可她沒料到,高厲竟會注意如此細節,他不僅疼惜、呵寵她,連她內心深處的感受也顧全了。

  她能得到這樣一個男子的愛,何其幸運。

  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肩頭,高厲情難自禁地將她擁入懷裡,柔聲道:「傻姑娘,哭什麼!」

  被動地偎在他的懷裡,唐莘兒再也無法掩飾內心激動的情緒,眼淚紛然落下。

  喉頭有些緊縮,她啞咽地道:「厲……謝謝你……」今天的事,她永遠不會忘記。

  高厲無聲地歎了一口氣,粗糙的指滑過嫩軟的紅唇,拭去她眼眶邊的淚,好意取笑道:「現在才知道,你這麼愛哭。」

  她吸了吸鼻子,淚眼汪汪地說著:「我也不喜歡。」

  高厲失笑,覷了她一眼。「要不要再進屋裡看看?」

  「不會再惹哭我了吧?」

  「唔……就算會,也還得再過一陣子。」他沉吟了會兒,小小賣了個關子。「什麼意思?」他語氣那麼神秘,她怎麼可能不好奇。

  他拉著她的手,與她一同踏上石板小徑。「秘密。」

  「我想知道——」唐莘兒哪容得他保密,拉著他的手硬要答案。

  高厲不為所動地淡淡一笑。「秘密。」

  坦白說,在她病得昏昏沉沉的那段期間,他窺知不少她藏在心裡的話,也才知曉,她一直因為沒能拿回唐家食譜,覺得愧對她爹。

  她不說,或許是怕再添他的麻煩,他大可以當作沒這回事,但莫名其妙地,他就是想對做一些事,討她歡心,貪看她臉上的笑容。

  唉,他從不知道喜歡上一個人後,不但會變得雞婆,嚴重時,甚至有些期待被虐的傾向,真不知這病能不能找蘇大夫討個藥方來治。

  唐莘兒一聽到他的答案,嬌嗔的掄起粉拳,輕槌了他一下。「你真討厭!」

  利落地握住她張牙舞爪的粉拳,他好聲好氣地安撫。「好,好,我說。」神情卻有幾分無奈。

  「說到底,你就是存心想吊我胃口。」

  他沒否認,反而迅速俯下俊臉,不讓她有開口的機會。

  「喂,你——」

  突然被吻住,她羞窘得無以復加,卻掙不開他有力的箝制。

  她早已領教過他狡猾的一面,偏偏卻無可救藥地一再上當。

  但漸漸地,在那綿長而溫柔的深吻下,她融化在他的懷裡,乖乖領受他的溫柔。

  月兒當空高掛,拉長了兩人交疊的影子,此時,無聲勝有聲……

  震天價響的鞭炮聲劃破了寧靜的清晨,紅色的炮竹碎屑隨著熱絡的氣氛滿天飛舞。早在開幕之前,眾人的目光便落在這家神秘的酒樓上。

  人們都想知道,高家三兄弟繼經營最有名的錢埔,花樓及賭坊後,又會在西城創下什麼驚人之舉。

  直到區額招牌掛上樓後,眾人才明白,原來高家多了門生意。

  而憶川樓開業當天,特別推出僅用十兩銀子便可無限享用近百道辣菜的百辣宴,也讓許多嗜辣的饕客躍躍欲試。

  開業吉時一至,人聲鼎沸的憶川樓裡已是沸沸揚揚。

  有銀子進憶川樓的饕客引領企踵,沒銀子進酒樓的人,則杵在樓外窺窺探探,冀望能沾點光,聞一絲辣香過過乾癮。

  「大哥究竟由哪挖來的掌勺廚子?」聽聞了風聲,向來神龍不見首尾的高家老三——高盈,及整日流連花叢的高家老二——高傲,難得地同聚一堂。

  「自己送上門的。」高厲佇在二樓的雅廳前,觀望著大堂的狀況,好一會兒才開口道。

  不過片刻,一道道辣香撲鼻、瞧來紅艷火辣的百道辣菜熱騰騰地陸續端上桌,轉瞬間便擺滿鋪著錦布的長桌。

  光看一道道紅艷艷的辣菜,高厲的胃部便不由得一陣痙攣。

  高盈不以為然地輕啐了一聲,高傲則訕笑道:「原來大哥換了口味。」

  「別拿我跟你的『風流淫蕩』相提並論。」他冷覷了眼二弟那張極俊美的臉。

  「真令人傷心。」高傲捧胸,拿著手中的摺扇敲了敲頭,一臉懊惱。

  高厲不以為然地挑眉,神情專注地看著大堂的狀況。

  看手上端著佳餚的夥計魚貫而入地出現在大堂,一旁的客人則癡癡盼著,玩心極重的高盈也擠到高厲身旁湊熱鬧。

  「咦,她為什麼也在這裡?」目光落在一抹可人的身影之上,高盈詫異地揚聲。

  「誰?」

  「懶賭鬼凌富良,人人叫他不良老頭,是撒金豆的常客,旁邊那個是專為她老爹擦屁股的獨生女凌寶恬。」

  順著三弟的視線打量了好一會兒,高傲意味深長地道:「我有預感,那姑娘早晚成為你的女人。」

  雖然姑娘嬌嬌小小,臉圓圓、眼圓圓,模樣可愛地不得了,但充其量只能在他家花樓當丫頭。

  高厲感興味地問:「怎麼說?高盈喜歡那娃兒?」

  「凌富良是龍升樓的東家之一,再輸下去,怕是沒多久就要把女兒抵給高盈了。」

  聞言,高厲一愣。「凌富良是龍升樓的東家之一?」

  「是呀,著凌富良是龍升樓老闆凌大娘的小叔。」

  「二哥你也真了不起,這麼點芝麻綠豆的事也讓你給查出來了。」高盈甘拜下風。

  兄弟們都知道,高傲的憑欄笑表面上是妓院,背地裡則是彙集天下情報之處,他除了靠一班美人賺盡男人的銀子外,還從中竊得各路情報,再轉手高價賣出。

  因此高傲可說是三兄弟裡面,武功最好、為人最假、生性最色的一個。

  在兄弟的解釋下,高厲恍然大悟,驀地,腦中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他隨即揚了揚唇,眸底因此閃爍著顯而易見的笑意。

  「老三,可以幫個忙嗎?」

  看著大哥若有所思的眼神,高盈很感興趣地問:「難得,大哥怎麼突然對凌富良起了興致?」

  「我想透過凌富良從凌大娘手中拿回一些東西。」語落,他附在三弟耳邊說出心中的計劃。

  「耶!好像挺有趣的!」高盈天生好玩,興致一起,向來古靈精怪的腦中立刻蹦出一對鬼點子。

  高傲置身事外地待兩人說完後,揚聲問:「老大,你不會是專程叫我們過來看端菜吧!」

  高厲睨了他一眼,笑道:「不會讓你們餓肚子的。」

  語落,跑堂夥計開始把菜送進雅廳裡,不多時,廳內便充滿佳餚香味。

  「我們也有份?」看著圓檀桌上的美食,高盈興奮地說。

  高厲看向圓檀桌上那幾道佳餚,微微愣了下。這菜色似平不太一樣。

  跑堂夥計瞧見主子的神情,立刻機靈地應道:「唐姑娘說爺吃不了辣,特地另做了幾道菜給爺嘗嘗,這幾道辣菜則是給二爺及三爺嘗鮮的。」

  目光落在檀桌上數道精緻可口的菜餚,及幾道紅麻嗆辣的唐家菜,高厲因為她貼心的舉止,揚起溫柔的淺笑。

  他沒想到今日這兵荒馬亂的時刻,唐莘兒竟還有心思注意到這小細節。

  「爺兒們慢用。」見主子臉上帶笑。心情甚好,跑堂夥計上完菜後,便領著一班人迅速退下。

  不止跑堂夥計,連兄弟們也強烈感覺兄長的轉變。

  「喔——唐姑娘?」高傲剝著辣味花生米嚼,臉上興味正濃地瞥了兄長一眼。

  高厲冷眸覷了他一眼,撩袍坐下後,為自己斟了杯酒。「多事。」

  反觀高盈,不似老二八卦的模樣,對眼前的辣菜比較有興趣,逕自舉筷享用。

  「大廚兼紅粉知己?」高傲鍥而不捨地追問。

  「吃你的菜吧!」高厲舉筷,夾了一塊看起來特紅特辣的雞丁塞進二弟嘴裡。

  沒料到會慘遭襲擊,高傲只覺得一股嗆辣轟地以千軍萬馬之勢直抵咽喉。「呼!啦、啦——大、大勾好渾的心——」

  高傲辣得頭皮發麻、辣得大舌頭、辣得眼淚都快飆出來。

  高厲泰然自若地遞了杯涼水給他。「喝口涼水去去味。」

  莫名其妙被擺了一道,高傲牢騷無處可發,俊美的臉龐不凡心地擰皺成團。

  「不錯、不錯!」高盈驚艷地頻頻讚道、不忘照顧兄弟。「二哥,這辣油炒花生跟蒜辣豆豉小魚乾真是辣得天昏地暗,要不要再嘗一口?」

  「我可以一拳揍得你天昏地暗,你要不要也試試?」

  頓時,雅廳裡笑鬧的聲音呼應大堂的熱絡,氣氛熱鬧極了。

  與兄弟小聚後,高厲挪移腳步下樓,看著十來個跑堂夥計忙碌地穿梭其間,他冷峻的唇角揚起滿意的淡笑。

  開業第一日,人滿為患的大堂充斥著客人對百辣宴讚不絕口的語句,讓他驕傲得走路有風。

  加入唐莘兒的爹運氣夠好,開成了酒樓,此等熱絡光景,他應該無幸參與吧!

  腳步沉定地穿堂過院,高厲不假思索地往酒樓後的廚房而去。

  只見一個個跑堂夥計由漫著蒸騰熱氣的廚房走出,循序端走一道道盛盤後,大火熱炒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二寶,佐料切好了嗎?」

  「二寶,給我盤子。」

  唐莘兒滿足朝氣的聲嗓落入耳底,高厲蹙眉忍受漫天的辣味,腳步再往前趨近一些。

  當他的目光落在唐莘兒忙得不可開交的纖影上,內心悸動的情感猶如潮水,漫漫地湧出。

  在她的領域、她的天地、她笑容燦爛,纖然的身影變得勇敢而堅韌,變得似乎不需要他的呵護與保護……

  頓時,高厲心頭竟漫上一股不是滋味的澀。
         
  站在原地看著跑堂夥計不知在眼前走過幾回,唐莘兒被火烘得嫣紅的臉龐霍地出現在眼前。
  
  「你杵在這裡做什麼?」她不解地問。
  
  高厲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已站在廚房門口好些時刻。
  
  「我只是來瞧瞧你的狀況。」看著她額上的薄汗,他直覺地揚袖要替她拭汗。
  
  「別、別這樣,有人哪!」他的舉動,讓她心頭微微一顫,往後退了一步。
  
  一來是怕人瞧見,二來是介意自己滿身的油煙味,會弄臭他一身清爽。
  
  她緊張的反應讓高厲不悅。「怕什麼?」
  
  「怕你又失控,在不適當的地方對不適當的人做出不合宜的舉動。」她美眸幽怨地瞅著他。
  
  瞧唐莘兒把他形容得像毫無理性可言的……禽獸,高厲泛起無奈的笑,低聲道:「忙得過來嗎?」
  
  她怔了怔,唇邊隨之漾起甜甜的笑。「還可以。」
  
  高厲揚眉,露出不置可否的神情。「再怎麼鐵打的身體,一整天握著鍋杓,一個大男人都吃不消了,何況你還是個姑娘家……」
  
  「你別小看我,我應付得來!」
  
  迎向她捍衛尊嚴的神情,高厲說:「不用一副要拿鍋杓敲我的模樣,我是心疼你。」
  
  「如果你繼續質疑我,我真的會賞你一記鍋杓!」唐莘兒故作凶狠地說。
  
  最毒婦人心這句話果然不假。高厲揚起微笑。「你去忙吧!下了工,我到小院找你。」
  
  「你、你晚上來找我做什麼?」她慌了,瞪圓美眸,語調壓得極低。
  
  瞧她緊張兮兮的模樣,高厲隱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好半晌才道:「你說呢?」
  
  他語帶保留的問話讓唐莘兒的心沒來由地一慌。「我要落上鎖,讓你進不來!」
  
  「你不讓我進門,我怎麼纏著你,黏著你呢?」他無賴地問。
  
  「你這個人——真是的!」她暗暗在他腰間捏了一把,以示懲戒。
  
  他不痛不癢,反而笑吟吟地輕啄她的唇後,很沒志氣地被心愛的姑娘驅離廚房。
  
  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唐莘兒露出一個很甜、很甜的笑容。
  
  其實高厲十分君子,除了吻她,少有腧矩的動作。
  
  但只要他吻她,往往久到彷彿要與她纏綿,吻到天荒地老似的,不知節制地不肯放開她,淨是纏著她,黏著她。
  
  如今,有了憶川樓,有他呵寵著,唐莘兒覺得一切都苦盡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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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溫潤玉盤高掛枝頭,在微寒的夜透出一地銀白光暈。
  
  剛沐浴洗去滿身油煙味的唐莘兒,一身清爽地半倚在窗邊的長楊上賞月,昏昏欲睡。
  
  忙了一整天,僅著了件單衣的她累得壓根兒不想動,只想好好休息。
  
  可當高厲推門而入,唐莘兒險些跳了起來。
  
  「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她忍不住嘀咕著。
  
  「嚇到你了?」望著她臉上緊張的神情,高厲啼笑皆非地問。
  
  「沒、沒有!」雙手壓著怦動的心跳,她心虛地連聲音都顫抖。
  
  高厲微笑,反客為主地道:「過來這邊坐著。」
  
  她看起來是剛沐浴過,仍帶著濕氣的長髮隨意披在纖肩,看來柔弱的模樣,與在廚房裡英姿颯爽的她截然不同。
  
  見他放肆的眸光在自己身上游移,唐莘兒不覺攬著衣襟,恨不得身上可以憑著意念多加幾件衣裳。
  
  「你的反應讓我覺得,我像是隨時會撲上去吃了你的禽獸。」隨手取了置在巾架上的長布,高厲拉著她坐在他的腿上,替她擦乾頭髮。
  
  什麼跟什麼嘛!唐莘兒嗔了他一眼。「我可是一句話也沒說。」
  
  他不以為意地揚了揚唇。「下次懶得擦乾頭髮,記得差人喚我過來,我幫你擦。」
  
  聽他這話,唐莘兒忍不住笑出聲。「你會不會太誇張了點!」
  
  「會嗎?」順著拭乾長髮之餘,他的大手從她的發頂、肩勁、後背到雙臂按壓著。
  
  那適中的力道,讓她抑不住發出舒服的歎息。「你這樣會害我睡著啦……」
  
  「真累了就去睡,有什麼關係?」
  
  「不行,我還沒擬明日的菜單。」
  
  替她擦乾長髮後,高厲拉著她往偏廳的檜木書桌走去。「幫我磨墨。」
  
  「磨墨?」
  
  他掏出攬在懷中的帳本,朝她晃了晃。「我來與你合算今天的豐碩成果。」
  
  唐莘兒看著他手中的帳本與算盤,所有精神都來了。
  
  收起玩笑的神情,高厲從容走向書桌,翻開帳本,修長的指尖已逕自撥動算盤。
  
  唐莘兒被動地走到他身旁,乖乖地為他磨起墨。
  
  暈黃燭光下,她一邊磨墨,一邊偷偷覷了眼高厲專注的側臉,心已不能自抑地輕顫了起來。
  
  這一刻,他與她就像一對平實的夫妻……
  
  心愛的姑娘就在身邊,鼻間竄進她身上的清新香氣,高厲撥動著算盤的手,微乎其微地一滯。
  
  她對他的影響甚大,他還真怕再來一個失控,真的會把她「拆吃入腹」。
  
  四周很安靜,除了不時傳來的蟲鳴,只剩高厲俐落撥動算盤的聲響充斥其間。
  
  突然,一滴微涼的濕意打上臉頰,高厲停下手上的動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墨漬?
  
  他呆呆望著手上的墨漬,側過眸,只見唐莘兒立在原地,身子搖搖晃晃的,手裡的墨條有一下沒一下,忽重忽輕地磨著硯台,朝著他噴出墨雨。
  
  他有些啼笑皆非,可看她累得打盹,心底又掠過了一絲憐惜,放下毛筆道:「莘兒,你先去睡吧!」
  
  原本他是想帶著可觀的帳目慰藉她一日的辛勞,再爭取一點與她相處的時刻,沒想到她真的累壞了。
  
  唐莘兒恍恍惚惚地輕應了聲,還真的擱下手中的墨條,挪動腳步要走。
  
  「真是拿你沒辦法!」看她左搖右晃,腳步不穩,怕她一個不小心,跌了滿身傷,高厲起身走向她,攔腰將她抱起,走向裡邊的床榻。
  
  突如其來的騰空感,讓唐莘兒猛地清醒,睜開眸。「你做什麼——」話到嘴邊,她卻倏地噗哧笑出聲。「你的臉——」
  
  「這是你打盹的結果。」高厲不以為意地開口,步伐未停。
  
  見英俊的高厲頓時成了王二麻子,唐莘兒憋住笑,愧疚地賠罪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累了。」他失笑地瞥了她一眼。
  
  她說得理直氣壯。「誰教你那打算盤的聲音很催眠!」累得她一下子就想閉上眼睛。
  
  「這麼說來好像又是我的錯了?」高厲無奈地喃喃念著。
  
  「當然是你的錯!」由他身上蹭呀蹭地蹭離他的懷抱,唐莘兒臉紅似椒,快速步向妝台邊的銅盆架,取了帕子,低頭擰著。「我絞張帕子幫你擦擦臉。」
  
  「好。」難得喜歡的姑娘願意服侍他,他大方應允。
  
  斂眸瞅著他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唐莘兒玩興一起,拿起帕子隨意在他臉上胡抹了兩把後,拿開帕子,看著他由麻子臉變大黑臉,不禁大笑出聲。
  
  耳底聽著她銀鈴般的笑,高厲卻是哀怨極了。「捉弄我讓你這麼開心?」
  
  她朝他嫣然一笑。「難得嘛!」
  
  暈黃燭光下,她微赧的嬌顏流露幾分女兒家的嬌氣,教高厲瞬也不瞬地瞅著她,視線再難轉移。
  
  「別這麼看著我。」收起玩笑的心情,唐莘兒溫柔地拿著帕子,輕輕滑過他深峻的輪廓,細細拭去他臉上的墨漬。
  
  在她幽柔的牌光下,高厲恍然失了神,紊亂的呼吸又粗又沉地撲往姑娘的手。
  
  意識到他灼熱的注視,唐莘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穩住自己亂了的心跳。
  
  「好、好了。」
  
  她撤下手,高厲卻忽地扣住她的腕,不費吹灰之力便把她帶入懷裡。
  
  「唉呀!」突然跌進他懷裡,唐莘兒冷不防吃痛地低喊了聲。
  
  「你的手怎麼了?」他斂眉問。
  
  「都是你,這麼粗魯。」她急急縮回手,責怪地嗔著。
  
  今日憶川樓熱鬧滾滾的景況持續不斷,客人熙來攘往,整座樓裡百個位子是座無虛席,慕名前來嘗鮮的客人總是一個接著一個。她相信,憶川樓會因此再次成為高家傳奇之一。
  
  可相對地,她這握著鍋杓的手,則在整日的忙碌下,指掌間磨掉了層皮,掌心露出柔嫩新肉,只要過度接觸便會傳來一陣陣痛意。方才跌進高厲懷裡時,貼在他胸前衣料的雙手,便傳來刺痛之感。
  
  看著她吃痛的模樣,高厲不容抗拒地捉過她的手,心疼地道:「我看看。」
  
  「我沒事,只是磨破皮罷了。」
  
  高厲詫異揚眉,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她為何受傷。「磨破皮?」
  
  「長時間握著鍋杓,難免的。」她避重就輕地道。
  
  心頭微微一震,一想到她不懂得珍惜自己,高厲的語氣不自覺緊繃起來。「你手傷了還替我擰帕子?」
  
  「只要小心一點,擰帕子不成問題的……」
  
  直瞅著她可憐兮兮的小臉,高厲拿她沒辦法地歎了口氣。「你真是胡來。」
  
  「我只是不想你擔心。」
  
  他覷了她一眼,無奈地瞅著她。「你也知道我會擔心?」
  
  「別這樣嘛!這點小傷真的不要緊的。」自知理虧,她難得撒嬌,連語氣都柔軟了。
  
  唇角揚起一絲笑意,他緊繃的表情緩和了許多。「藥呢?拿來,我幫你重新上過。」
  
  「喔。」知道自己根本拗不過他,唐莘兒輕應了聲,乖乖地把藥取來遞給他。
  
  在高厲替她搽藥的同時,唐莘兒問:「你還沒同我說今天合算的總結,結果如何?」
  
  「比我預期中好很多,進帳的銀子很可觀。」專心處理著傷口,他頭也沒抬地道。
  
  聞言,唐莘兒掩不住得意地笑了起來。「我早說過唐家菜行的。」
  
  「的確,如果盛況再這麼持續下去,你很快就可以均分酒樓的收益了。」
  
  一瞬間,唐莘兒心裡既喜悅又感慨。
  
  如果不是遇到高厲,如果不是他對他伸出援手,她不會這麼快便實現願望,完成爹爹的遺願。
  
  高厲給予她的幫助、呵護與寵愛已遠遠超過她所能想像的。
  
  看著她含笑的臉龐,高厲的心跟著暖了起來。雖然他早已嘗到愛上、戀上的滋味,但看著她的一顰一笑,為她牽動的心還是忍不住跟著感到溫暖而滿足。
  
  「厲,謝謝你。」
  
  「傻姑娘。」替她搽完藥後,他俯首吻著她的額心。「別再跟我說謝,只要你別再讓我為你提心吊膽。」
  
  「嗯。」她揚起美眸,柔軟纖細的臂膀輕輕圈繞著他的頸項,貼在他的耳邊低語:「謝謝你陪我完成我爹的遺願。」
  
  「就這樣?」
  
  「我愛你。」她羞澀地輕聲道。
  
  聽到愛的言語由姑娘口中逸出,高厲的心口震盪了好半晌,才張臂抱住她。
  
  他柔情萬千地在她臉上烙下愛憐的親吻。「我也愛你,傻姑娘……」
  
  唐莘兒還來不及反應,下一瞬,便融化在他熱情的吻當中,情願醉在這甜美的悸動裡,永遠不醒。
    
    
  憶川樓開幕了好幾天,裡裡外外依然呈現熱鬧滾滾的景況。
  
  巡視完前堂,高厲來到廚房外,望著心愛女子神采飛揚的笑臉,他心裡有說不出的歡喜。
  
  不知高厲正佇在門外看著她,唐莘兒手握著鐵鍋,俐落地將炒好的菜舀進盤子裡,道:「二寶,你把菜飾飾就讓阿東他們端出去吧!」
  
  在廚房裡幫忙的二寶今年滿十五歲,為人憨直認真勤奮,是唐莘兒的得力助手。
  
  「好!」
  
  見二寶半彎著腰認真飾菜,唐莘兒回過頭,柔聲補充道:「還有姊姊幫你炒了幾道菜,回來後你就可以用膳了。」
  
  二寶聞言,難以壓抑興奮之情地咧嘴傻笑。「喔!謝謝莘兒姊。」
  
  唐莘兒揚了揚唇,回過身,身手俐落地繼續炒著下一道菜。
  
  二寶端著菜正準備走出廚房,一見主子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廚房外,趕緊恭敬喊了聲:「爺!」
  
  話落,他低頭快速步向前樓,訓趣地不敢叨擾主子。
  
  這些日子以來,每到這個時辰,他已經很習慣主子特地來與莘兒姊「鬥嘴」的詭異行徑。
  
  高厲頷了頷首,悠閒地闊步進入廚房想瞧瞧,唐莘兒究竟給了二寶什麼特殊待遇。
  
  四菜一湯……與一般家常菜無異。
  
  他狐疑蹙眉,想起二寶一臉歡天喜地的模樣,偷偷捻了一口菜塞入嘴裡——
  
  一瞬間,冷峻的臉龐倏地刷白,繼而轉紅。
  
  接著,一股漫天襲地的辣意無情地朝他席捲而來。
  
  見高厲辣到變了臉色,唐莘兒用濕巾擦去臉上、頸上的細汗後,戲謔地開口:「活該!」
  
  「你耍詐——」高厲顫著手,直想掐死眼前可人的魔女。
  
  唐莘兒聳肩攤手,表情瞧來好不得意。「這不是你的菜,當然辣了,況且……我不知道高爺會偷吃。」
  
  被擺了一道,高厲脹紅著臉,仔細端詳眼前那道與一般家常菜無異的菜,難以置信地喃著:「不可能,它的顏色……」
  
  「這玉晶椒來自西域,不似一般辣椒紅艷,反之透明無色,冠稱天下無雙,即便是嗜辣的客人吃了,也包準哭爹喊娘。」
  
  「玉晶椒……」他不懂,二寶臉上的表情明明是那麼歡喜。
  
  唐莘兒神態可人地噗哧一笑。「二寶在我的訓練下,從小辣到大辣足見長進,哪像你,不知長進。」
  
  高厲攤了攤雙手道:「我的不知長進,不是該由你負責嗎?」
  
  嗔了他一眼,唐莘兒連忙轉身道:「好,本大廚幫你倒一杯涼水,夠負責了吧!」
  
  沒想到高厲不領她的情,反而一把扣住她的手,惡劣地將她帶入懷裡,報復地開口。「不用倒水,就用你來緩和我口中的辣味。」
  
  高厲結實的身軀就這麼放肆地貼壓著她,親密的舉動讓她臉紅心兒跳。
  
  一意識到他準備偷香,唐莘兒驚慌地瞠大著雙眸,揮動手中的鍋杓想賞他一記,偏被他壓拙得使不出半點勁。「你這人——」
  
  「這是捉弄主子的下場。」
  
  語落,他狂野而激烈地攫住她柔嫩的雙唇,將玉晶椒令他火辣的感受傳遞給她。
  
  在他肆無忌憚的熱吻下,唐莘兒只覺得思緒愈來愈低沉,那一丁點堅持也迅速消失在他的吻中。
  
  就在此時,一名跑堂夥計急急進入廚房道:「爺,三爺請您立刻到撒金豆小坐。」
  
  跑堂夥計突然闖入,唐莘兒慌得連忙推開高厲,又羞又惱的一張粉臉像是要燒起來似的。
  
  反觀高厲,被手下撞見這親密的一幕,倒是氣定神閒地擋在心愛女子面前,只道:「你同三爺說我馬上過去。」

  深深思忖著『小坐』兩字的涵義,高厲直覺想到先前委託高盈辦的事。

  「是。」識相的跑堂夥計一接獲主子的訊息,趕緊退下。

  待跑堂夥計離開後,高厲替唐莘兒整了整方才吻得忘情而被他弄亂的雲鬢後,在她耳邊輕語:「那我先走了。」

  「你,你別管我,快去吧!」

  自從明白彼此的心意,高厲更加光明正大地表現他對她的愛意,不管場合便會情不自禁對她做出親密的舉動,惹得她羞得臉紅心跳之餘,那因他而起的蜜味,由心底染上嘴角,每每甜得讓她忘了指責他有失分寸的張狂舉止。

  「那……我走嘍!」他依依不捨地重申。

  愛嬌地嗔了他一眼,唐莘兒佯怒道:「快去,快去,別再這裡礙著我工作。」

  「真無情。」高厲無奈歎了口氣。在這個廚房裡,他這憶川樓的當家還真窩囊哪!

  春陽穿透窗欞,灑入雅致的廳堂,帶來一絲暖意。

  高厲撩開垂簾,走進撒金豆的雅廳,廳裡漫著一股濃濃的酒香,兩位兄弟已在廳中候著他。

  「怎麼?今天你們兩個都這麼清閒?」他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唇邊噙著抹淺笑。

  「不得閒,只是我辦好大哥委託我的事了。」高盈黠亮的黑眸掠過一抹淘氣地開口。

  「這麼快?」

  「凌富良本就好賭,讓他嘗了幾次甜頭,贏了幾萬兩後,直接引他入局,讓他輸掉所有家當,女兒以及龍升樓。」高盈以興奮的語氣簡單帶過那段精彩、刺激的過程。

  聽著三弟說得稀鬆平常,高厲不由得搖搖頭。「高盈,你太可怕了,沒想到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可以由凌富良手中拿下龍升樓。」

  假日凌大娘知曉龍升樓被她的小叔給輸在賭桌上,會不會氣瘋了?

  高盈斟了杯酒,朗朗笑道:「自家兄弟別說得這麼難聽,我只是略施小技,沒想到他會真的把龍升樓拿出來當賭注。」

  話一落下,他從懷裡取出了龍升樓的抵據,獻寶似地擱在敬重的大哥眼前。

  看著抵據,高厲緊抿的唇勾出一抹愉悅的淺弧。「三弟,大哥欠你一個人情。」

  為了替唐莘兒拿回唐家食譜,他不惜利用凌富良愛賭的個性,來成全他從凌大娘手中取回唐家食譜的籌碼。

  拿龍升樓的抵據來換回唐家食譜,他便不怕凌大娘死咬著食譜不肯放手。

  「自家大哥嘛!小意思,小意思,再說那種人不見棺材不掉淚,怨不得人!不過我發現這抵據應該是凌富良偷的,凌大娘或許還不知情。」高盈回想起凌富良進賭場前鬼祟的模樣,順道提醒道。

  「我知道了,不管如何,總是免不了要同你說聲謝。」

  見大哥心裡歡喜,高盈揚起俊朗的笑,乘機敲詐。「只要大哥讓我偶爾到憶川樓搭伙就成了。」

  想到憶川樓的辣菜,他不顧形象地吸了口口水。

  嘗過唐莘兒的手藝一回,他便不得不讚自家大哥善於挖掘人才的好眼力。

  「小意思,全年關照也無妨。」高厲大方允諾。

  聽著兩人相談甚歡,高傲吃味地搭上弟弟的肩,問:「那二哥幾時也靠你關照、關照?」

  「看二哥哪天手氣可以背到把你花樓裡的姑娘全輸給我,小弟就會比照辦理,把你樓裡的姑娘全還給你。」高盈豪氣千雲地道。

  「呸!閉上你的烏鴉嘴!」高傲賞了他一記爆栗。

  高盈嗚咽出聲。「嗚……我也是實話實說……」

  「不過話說回來,三弟這壞小子沒虧本,他不也把那不良老頭的閨女騙到手了?」

  高厲挑起俊眉,一臉興味地看著三弟。「原來你真喜歡那姑娘?」

  在酒樓開幕那一日,他只留心凌富良,壓根兒對凌富良的女兒沒印象。

  高盈赫然地冷哼了二哥一聲。「什麼騙到手?這麼難聽。」

  「喜歡人家就喜歡人家,害什麼羞,趕快乘機把姑娘拐上床就對了。」

  高傲這話一落下,高盈立刻尷尬得被自己的口水給嗆著。

  不可置信地瞥了眼自家兄弟,高傲莞爾笑道:「不是吧?這麼純情?」

  高盈端起酒來,一飲而盡。「關你什麼事……」

  在兩兄弟你一言我一語,似鬧似吵的鬥嘴下,廳裡的氣氛霎時間熱絡了起來。

  三兄弟聚在一塊,酒興一起,爽快地開了一罈罈的美酒痛飲。

  可高厲喝得暢快醺然之間,不知唐莘兒正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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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2 00:04:56
第八章

  這一日近正午時分,一頂華美的大轎穿過大半個治遙城,由城東來到城西大街,最後,轎子在近日最有名的憶川樓前穩穩停下。

  「老闆,憶川樓到了,請您下轎。」

  轎裡的婦人輕應了聲,半響,才掀開轎簾緩步踏出轎子。

  「憶川樓。」凌大娘抬起頭,利眸冷冷打量著眼前這棟氣勢不凡的建築,不以為然地冷嗤了一聲。

  這一陣子,治遙城流傳著一段順口溜:「東城龍升樓,西城憶川樓,走進治遙城,吃香喝辣不用愁。」

  這順口溜雖點出治遙城兩大酒樓,讓她著實風光得意了好一陣子,但實際上,龍升樓的生意卻在不知覺中減少,而鋒頭正健的憶川樓,已有逐漸壓過龍升樓的趨勢。

  她以為治遙城現以辣菜為主流,於是特地聘了幾個大廚依照唐家食譜,依樣推出幾道新菜式。

  但不知是她聘請的廚子不夠水準,抑或這唐家食譜真藏有外人無法參透的秘密,那幾道新菜式反而賣得比龍升樓原有的菜式還差。

  為此,她特地揀了個時間來憶川樓嘗嘗,究竟這近日叱吒治遙城的川菜酒樓,有什麼本事搶了龍升樓的生意——

  凌大娘一走進座無虛席的大堂,心裡那股妒意便直湧上喉頭。龍升樓已經好些時候沒見過這樣光景。

  眼尖的跑堂夥計一見著她,穿過嘈雜人群,機伶地上前。「客官一個人嗎?」

  凌大娘輕應了聲,一雙凌厲的眼也沒閒著,轉瞬間便把整個大堂掃視過一遍。

  未察凌大娘緊繃的神色,跑堂夥計面帶笑容地領著她入座。

  「把你們樓裡的招牌菜全來一道。」

  廳裡,一股辣而不烈的食物香味撲鼻而來,誘得人食指大動。

  「全部?」跑堂夥計詫異地重複了句。

  凌大娘抬了抬眸,蒼老眸子掠過一抹精光。「怎麼?」

  跑堂夥計見狀,立刻恭敬陪笑道:「客官別誤會,小的絕沒看輕您的意思,只不過咱們樓裡的招牌菜有百來道,若非先預定,一時半刻間怕是沒法兒讓客官嘗鮮。」

  沒想到憶川樓光是招牌菜便有百來道……凌大娘心裡打了個突,思索了半刻,才緩緩說道:「那你就自行拿個主意,先上幾道吧!」

  「那小的就幫客官上幾道熱門菜,火鳳凰、玉晶雞、辣同心,真要不夠,事後再添如何?」

  「行了、行了。」

  她不順煩地揮了揮手,氣龍升樓的夥計沒憶川樓的來得機伶,專業。

  為老婦斟了茶水,跑堂夥計送上一碟辣油炒花生米及蒜辣豆豉小魚乾。「那客官請稍候,這兩盤辣零嘴先給您止止饞。」

  凌大娘橫了他一眼,彷彿嫌他太囉嗦。

  待她夾起辣油花生米嘗了一口,那油而不膩,口感結實酥脆的花生米,讓凌大娘臉色不變。

  這味道,這口感……她放下筷子,萬般不解地擰著眉,想起了那個她在城樓邊買下的姑娘——唐莘兒。

  當日,唐莘兒被她買下後,她便讓她到龍升樓裡打雜。

  有一回,唐莘兒偷偷做了辣零嘴與其他丫頭們分享,被她發現,進而知道『唐家食譜』的存在。

  雖然唐莘兒做的只是兩道小辣點,但味道實在讓人驚艷,於是她不假思索便將唐家食譜據為己有。

  剛開始,唐莘兒還會吵著同她要回唐家食譜,但時日一久,那丫頭倒也認命,沒再提起要回唐家食譜的事。

  可沒想到,唐莘兒那丫頭最後竟然跑了,奇怪的是,在她跑掉沒多久之後,竟有一個自稱是她叔父的男子,花了一大筆銀子同她贖回唐莘兒的賣身契。

  但是她見那一大筆銀子,心裡可歡喜得很,不疑有他,立刻便讓他把唐莘兒的賣身契給贖了回去。

  現下想來,這事……著實奇怪。

  再說,出自唐家食譜辣零嘴為何會出現在憶川樓?

  抑下胸口激動的情緒,凌大娘喚來跑堂夥計問:「小二,方便見你們的頭廚嗎?」

  跑堂夥計騷了騷頭,一臉為難。「客官真對不住,咱們頭廚不見客。」

  當初被聘進憶川樓時,合同上就寫著,不得洩漏頭廚身份,這會兒他自然不敢輕忽,只能照著合同上的規定回應。

  為了證實心中的揣測,凌大娘試探地問:「那你們頭廚姓唐是吧?真是好手藝呢!」

  跑堂夥計不疑有他地點了點頭。「是啊,是啊,我們唐大廚的手藝真的好得沒話說。」

  聽他這話,凌大娘又問:「你們唐大廚是個年輕的姑娘是吧?」

  「呃……」這下,跑堂夥計斟酌著該用什麼話打發這難應付的客人。

  凌大娘睨了他一眼。「怎麼?問問不成?」

  「不,不,小的沒這意思。」

  她哼了一聲,不以為然地道:「不出來見面也成,那幫我轉個口信總成了吧!」

  只要一想起忘恩負義的唐莘兒,凌大娘就恨得牙癢癢的。

  那時她私自跑掉就算了,之後竟還派了個替她贖回賣身契的男人來愚弄她。她承認,當下她是見錢眼開,才會輕易讓人贖回唐莘兒的賣身契,現在想來,實為大大失策之舉。

  再來便是這座落在城西的憶川樓開業了,唐莘兒竟用唐家菜來與她互別苗頭,搶她生意,分明是夾怨報復!

  所以今日她無論如何,都得想辦法見這個唐大廚一面,即便是搞錯也無所謂!

  「呃……轉個口信倒是無妨。」

  「就跟你們唐大廚說,她想要的東西還在我手上,申時我會在城西通明湖心的夕照亭等她。」

  語畢,凌大娘不管跑堂夥計臉上有多困惑,結了帳便離開。

  一接到跑堂夥計的口信,唐莘兒整個人驚愕地楞在原地。

  她知道,留口信的人是凌大娘,而所謂『她想要的東西』,必定是唐家食譜。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得面對凌大娘的一日,光是憶及凌大娘尖酸刻薄的嘴臉,她便不由得害怕。

  其實,她是可以不赴凌大娘的約,因為她已不奢望凌大娘會將唐家食譜還給她,但她想知道,在不受賣身契的束縛下,凌大娘拿著她的唐家食譜引她見面,到底是想做什麼?

  於是,唐莘兒做了赴約的決定。

  思緒一定,她用力吐了口氣,逼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要冷靜下來。

  凌大娘為人善妒,刻薄,她雖打算赴約,卻不敢大意。

  唐莘兒先請憶川樓護院駕馬車送她到通明湖畔,並請護院在湖畔附近候她,若半個時辰後未見她的身影,便直接至夕照亭尋她。

  一切安排妥當後,她下了馬車,緩緩走在通往夕照亭的曲橋上。

  夕照串位於通明湖心,是遊人觀賞湖景的最佳之處。

  今日天候尚寒,通明湖遊人稀少,不若氣候好時遊人如織的熱絡,未至夕照亭,唐莘兒便瞧見凌大娘佇立其中的身影。

  凌大娘一瞧見她,嘴角揚起一抹冷笑,陰沉沉地說:「果然是你!」

  不過才多久時日,眼前的姑娘竟蛻變得讓她幾乎認不出來。

  唐莘兒滿是自信神采的亮麗模樣,讓她無法相信,這就是那個原本在龍升樓打雜的丫頭。

  一觸到凌大娘無比銳利又無比森冷的眼光,唐莘兒不禁打了個寒顫,一時間,前塵舊事——浮現在眼前。

  在龍升樓的日子,是一場漫長而無止境的煎熬,是惡夢,對凌大娘那近乎恨意的恐懼,讓唐莘兒停下腳步。

  沒心思與之『敘舊』,她開門見山地冷聲問:「你找我出來,到底有什麼事?」

  她知道,凌大娘絕不會是好心地要把唐家食譜還給她。

  瞧她冷漠的態度,凌大娘也不客氣了。「你這麼大搖大擺地在城西開了家酒樓,到底想做什麼?」

  「我只是要實現我爹的心願。」唐莘兒沉聲開口。

  在她的冷聲冷語下,凌大娘心裡的怒火更熾,嘲諷地道:「完成你爹的心願?哼!我看你是巴上了高厲這金主兒,當了憶川樓的頭廚,想藉機報復我、整垮我,是吧?」

  原本龍升樓在治遙城還算有名,但自從憶川樓開業後,便完完全全搶了龍升樓的客源與風采。

  就算龍升樓抵抗不了憶川樓如日中天的氣勢,她也要挫挫唐莘兒的氣焰,讓唐莘兒知道,她凌大娘可不是省油的燈!

  「我從沒這麼想過。」

  凌大娘瞪著她,雙目如同兩把冰冷的利刀。「沒有?你沒有當初啣環報恩的心就算了,為什麼還要和我作對?說!你為什麼和龍升樓搶生意?」

  凌大娘這番激烈的指責,讓唐莘兒怒不可遏。「龍升樓生意不好該由裡到外檢討,而不是跑來責怪別人和你搶生意;再說,我受聘為憶川樓的主廚,是為了實現我爹的願望,其餘的我沒想過。」

  凌大娘怔了片刻,臉色忽青忽白。

  她不否認,她眼紅憶川樓生意興旺,客源不斷,不甘龍升樓淪為次等酒樓,更扼腕當初輕易讓唐莘兒贖回賣身契。

  想當初,她根本看不出唐莘兒有掌廚的能力,以為她只能做幾道小菜,甚至當唐家食譜只是本尋常食譜,未多加研究。

  僅是被一個『貪』字蒙騙,卻不知好好利用唐莘兒與唐家食譜,如今即使她已後悔莫及,也挽不回劣勢。

  當這些悔恨不甘的情緒深深攝住凌大娘時,她激動地拽著唐莘兒的肩頭,怒聲吼著:「你這賤丫頭!話說得可真冠冕堂皇,我當初是瞎了眼才買下你——」

  「請你放開我,我已經不是你的丫頭了。」正視著凌大娘瘋狂的神情,唐莘兒以緩慢而清楚的語氣重申。

  愕然瞪著眼前神情堅毅的女子,凌大娘冷冷的覷了她一眼,沉沉開口:「難道——難道你不怕我毀了唐家食譜?」
  
  她見不得昔日的逃奴有如此風光的一面,只要握有一點足以打擊她的把柄,她絕不會輕易放過!
  
  「我是想拿回它,但若真的無緣,我自會向我爹請罪。」
  
  雖然遺憾,但她已做了永遠拿不回唐家食譜的準備,她相信爹爹在天有靈,該會明白她的無奈。
  
  「你明知如此,為何還赴約?」
  
  唐莘兒毅然地說:「或許是了卻一樁心願吧!畢竟……在我最需要幫助時,只有你對我伸出援手。你要唐家的食譜就拿走吧!自此,我們兩不相欠。」
  
  此時,冷冽的湖風朝兩人撲面而來,淒涼地迴盪在莫名靜寂的涼亭裡。
  
  聽到唐莘兒的話,凌大娘非但不感動,心裡強烈的嫉妒反在瞬間無法控制地湧出。
  
  這段日子以來,對唐莘兒的獨出怨憤隨積已久,加上嫉妒憶川樓的好成績,頓時讓她失去了理智。
  
  「我倒要看看,憶川樓沒了你這個主廚,還能不能同我鬥!」陰鬱地瞪了她一眼,凌大娘忽然用力把唐莘兒往湖裡一推。
  
  沒料到凌大娘會突然推她,唐莘兒反應不及,沒能及時捉住涼亭邊的護欄,纖柔的身子順勢往後翻落,跌入湖心。
  
  「啊——」
  
  唐莘兒放聲尖叫,聽見自己的身子墜下湖裡激濺起的水聲,緊接著一陣窒息感襲來。她張眼看到蕩漾在水波上的景象,無力掙脫。
  
  完了,她不擅泅水,護院離她太遠,高厲不在她的身邊,沒有人可以救得了她。
  
  湖水奇凍無比,迷迷濛濛間,唐莘兒絕望地想——她的人生就要到此結束了嗎?
  
  午後暖陽散射出的縷縷晴光,輕輕落在通明湖上,漫漫水天中的瀲濫波光,卻撫不去空氣裡的寒意。
  
  原本幽靜的湖畔,因為唐莘兒的落水,頓時瀰漫著混亂。
  
  高厲神色恍惚地走進人群,看著毫無血色的唐莘兒渾身濕淋淋地躺在地上,一顆心糾結成團。
  
  「莘兒……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跪在唐莘兒身邊,高厲只覺心痛得好似要跟著停止跳動。
  
  昨兒個她還同他在憶川樓的廚房鬥嘴,她甚至惡劣地誤導他吃下玉晶椒,當時他辣得火氣湧上,最後以吻她當作處罰……
  
  一直以來,她眸光流轉間的嬌俏模樣,是他最深的眷戀。
  
  但此刻,她緊閉著眸,一動也不動地躺著,不和他說話,不捉弄他、不和他開玩笑……連呼吸也跟著停止……
  
  一瞬間,高厲的心頭有說不出的恐懼。
  
  一思及她可能就這麼死去,他猛地回過神來,心魂俱裂地嘶聲大吼:「不!她沒死,她不會死!老天——別讓我失去她!不要——」
  
  他拚命壓著她的肚腹,失去理智地顫聲喊著:「莘兒!我要你醒過來、醒過來……」
  
  她渾身冰冷,兩扇長長的墨睫落在蒼白的臉蛋上,使她臉色看起來更加死白,高厲望著她,不肯放棄,雙手一下一下的持續按壓著她的肚腹。
  
  看著兄長痛苦的模樣,高盈一個激動,淚水滾落了面頰。「大哥,唐姑娘已經回天乏術……你……」
  
  一個時辰前,兩兄弟與高厲一起回到憶川樓,高厲不見唐莘兒的蹤影,立刻追問夥計,才知道稍早前有人約了唐莘兒見面,而她收到對方要夥計轉達的口信後,立刻帶著護院一起赴約。
  
  一開始,高厲尚未想透究竟是誰約了唐莘兒,後來還是由那一句「她想要的東西還在我手上」,隱約推敲出約她的很有可能是凌大娘。
  
  沒想到,待他們一起快馬加鞭趕到通明湖時,面對的竟然是唐莘兒意外落水的結果。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眸光落向還趴在岸上拚命喘氣的護院,高傲激動地問。
  
  「爺,是奴才,奴才的錯,奴才早該在察覺到異樣時便衝過來了……」
  
  夕照亭位於通明湖心,立在湖畔邊遠眺,隱約可瞧見亭裡的狀況,因此當唐莘兒命他在湖畔邊守著時,他並不覺得有何不妥。
  
  直到他發現亭裡的兩人起了爭執,他察覺情況不對,立刻奔至湖心時,唐莘兒已經落水。
  
  聽完護院的解釋,高傲見兄長仍不死心地喚著心愛女子,當場做起主來。「老三,你先把凌大娘這惡婦帶去衙門。」
  
  凌大娘的運氣不好,看著護院跳下水救人,她慌得想逃跑,可惜她尚未來得及逃離,便被聞訊趕來的高家兄弟給制伏。
  
  聞言,高盈頷了頷首,把儼然嚇傻的凌大娘給架離開湖畔。
  
  高厲渾然未覺身邊的動靜,因為唐莘兒全然無動靜的冰冷身軀,教他心碎了。
  
  他彎下身子,低頭吻住她冰冷的唇。
  
  「莘兒,你不能死,你睜開眼睛看著我,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不准你離開我……」
  
  淚,伴著他溫熱的氣息,一口一口渡入她的口中。
  
  就在他即將絕望之際,一聲微弱的嚶嚀由唐莘兒喉中逸出,緊接著,她又嗆又咳地把喝進肚腹裡的湖水全給吐了出來。
  
  高厲不可置信地看著她輕咳了幾聲,激動地緊摟住她冰冷的嬌弱的身子,嘶啞地道:「莘兒,你醒了——謝天謝地,你醒了!」
  
  「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她虛弱地一笑,伸手撫著他哭得狼狽地臉龐,哽聲道。
  
  她的話,讓高厲激動得無以復加,心因為對她的憐惜而絞痛了起來。「對不起,我來晚了,對不起……」
  
  被高厲擁進懷裡,唐莘兒虛弱得無法回應他不安而懊惱的言語。
  
  千言萬語無法傳達,她最後只能用雙臂緊緊擁住心愛的男子,再也不輕言放開……
  
  這夜,月色極美,濕潤如玉,灑落一地,可惜此刻無人有心觀賞那美好。
  
  「爺,熱水,帕子都備好了,等會兒如意再提一隻暖爐進屋裡。」
  
  「成了,你先下去休息,有事我會喚你的。」
  
  救起唐莘兒後,高厲快馬飛奔回憶川樓,頭一件事便是為唐莘兒換去身上濕淋淋的外裳。
  
  「唐姑娘的衣服擱在這裡,奴婢先下去了。」
  
  她福了福身,正準備退下,高厲霍地又揚聲:「蘇大夫如果到了,再進來通報一聲。」
  
  「奴婢知道。」她瞥了瞥床上的主子一眼,安慰地道:「爺,您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唐姑娘人這麼好,她一定會好起來的!」
  
  聽著奴婢的安慰,高厲頷首。「嗯,我也相信,她很快就會恢復健康。」
  
  待如意退出房外,高厲揚手解開她的衣結,為她寬衣褪衫後,趕緊為她穿上乾淨的衣裳。
  
  為她妥當繫好衣上的綁帶,再為她加了床被子後,他的眸光細細描繪過她彎彎的眉,秀挺的俏鼻與輕抿成一線的唇,不由得懷念
  
  起過去她與他爭得面紅耳赤、雙眼噴火的生氣模樣。
  
  也不知過了多久,如意的輕喚拉回他的思緒。
  
  「爺,蘇大夫到了。」
  
  連夜趕來的蘇大夫大步進門,責怪地瞥了他一眼。「你這小伙子生意精明,怎麼感情上這麼拙?好好的姑娘與你有了牽扯,三天兩頭就得叨擾我出診?」
  
  高厲聞言,苦苦一笑。「蘇伯伯教訓得是。」
  
  蘇大夫重重歎了口氣,直接步向內室為唐莘兒看診。
  
  一盞茶後,他不發一語地伏首開方子。
  
  見方子一張開過一張,高厲忐忑地問:「蘇伯伯,她怎麼樣?」
  
  「稍稍受了驚,又浸了水,吹了風,怕會受風寒,我開帖方子,讓她好好休息幾天,多多調養便成了。」
  
  聞言,高厲終於稍稍鬆了口氣。
  
  瞧他掛心姑娘的模樣,蘇大夫沒好氣地取笑道:「再有,姑娘氣虛體寒,營養不良,你窮到沒法兒養壯姑娘嗎?」
  
  「蘇伯伯放心,從今天開始,我會好生看顧著,絕對會把她養得白白胖胖。」他信誓旦旦。
  
  「很好、很好!自己的姑娘得自己珍惜,別三天兩頭召我看診,讓我瞧了跟著皺眉頭。」
  
  聞言,蘇大夫撫胡呵呵笑著。不久的將來,應該可以喝到這小子的喜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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