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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寧]吃淨黑心貨[我要有錢之黑吃黑篇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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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4 01:29:0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吃淨黑心貨(我要有錢之黑吃黑篇之1)作者:喬寧

唷呵!她出運啦!她中了大樂透頭彩,獎金十五億啊!
她再也不用當小資省長,可以當有錢人啦啦啦──
不!老天爺為什麼要跟她開這種白目爛玩笑?
居然讓剛中了樂透,還來不及兌獎的她被車撞上
渾渾噩噩穿越到一個未知世界砍掉重練
成了背上一屁股爛債的窮苦少女!
她捶心肝啊!滿腔鮮血待吐啊!但……日子還是要過
不管是小資摳神,還是貧苦窮女,只要還有一口氣在
相信終有一天,她會翻身致富!
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她發財翻身的機會來了──
那個有『天才金算盤』美譽、全國認證的有錢人來啦!
這個男人呢,堪稱是這個時代的經營之神
她打算和他見個面,談談合夥做生意的可能性──
喝!他居然說合夥沒問題,只要她嫁他為妻?!
喔呵呵呵……她這是人財兩得,一夕致富不是夢啊!
雖然他總是讓她想起某個早被塵封在記憶裡的男人
不過這點小事是阻擋不了她掏空這個活元寶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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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4 01:30:05 |只看該作者
  楔子

  03、16、21、29、33、47。

  逐一比對著刊登在報上的樂透開獎號碼,丁敏敏捏緊手中的彩券,眼眸瞬間睜圓了,心跳暫時停止。

  美而美早餐店裡外熱鬧騰騰,她卻像是身在另一個異境,眼中的世界只剩下自己與手裡那張彩券。

  為了小心起見,再比對一次——

  沒有錯!六個數字完全符合!

  丁敏敏撝住嘴巴,用力吞回一聲尖叫,將滿腔沸騰的熱血,悶在心底狂叫呐喊。

  天啊天啊天啊!她中大樂透頭獎了!

  這一期的大樂透頭獎,獎金上看十五億!十五億啊!

  丁敏敏強忍激動情緒,一手捏緊彩券,一手執高報紙,眨了眨因為早起而有些乾澀的眼眸,看清楚頭獎獎金的分配。

  喝!本期頭獎獎金由一人獨得!

  換句話說,這個獨得十五億頭獎的超級幸運兒,就是她,丁敏敏!

  再也按捺不下狂喜的情緒,丁敏敏蛋餅也不吃了,將印有六個救命數字的彩券攏在手心,滿臉潮紅地從座位上蹬起身。

  「哎,敏敏,你的蛋餅沒吃完啊!」美而美老闆娘眼一瞟,瞧見平時以樞門小省長自稱的丁敏敏,居然破天荒留下半個蛋餅沒吃,不禁驚愕大叫。

  正在煎蛋的老闆,一邊揮動鐵鏟,一邊擦汗怪叫:「敏敏的蛋餅沒吃完?別開玩笑了!」

  「對呀,摳神敏敏怎麼可能會浪費食物!」工讀生插嘴驚嚷。

  聽見熟識的早餐店裡,傳出此起彼落的驚叫質疑,丁敏敏哪裡還管得了這麼多,她全身熱血沸騰,小心肝撲通撲通地跳,抓緊手中通往幸福天堂的彩券,準備飛奔回家。

  唷呵!她出運啦!

  有了十五億,老爸欠下的一屁股爛債,老姊欠銀行的無限迴圈卡債,老弟創業失利欠下的高額貸款,她還到快吐血的萬年學貸,統統可以解套了!

  丁敏敏開心的大笑,在即將轉為紅燈前快速的穿越斑馬線,也不管一路上與行人屢屢擦撞,收到無數白眼。

  十五億啊!多美好的十五億!從此以後,她就能擺脫樞神的生活,不用再當小資省長。

  「啦啦啦……世界真美妙,人生多奇妙。」丁敏敏得意忘形的哼起自創歌曲,完全無視旁人皴眉側目的眼神。「這位小姐,發揮一下愛心吧!」

  街邊轉角上坐著一名衣衫襤褸的男子,年紀不大,看上去頂多三十來歲,

  一頭亂如雜草的發,雙眼卻異常炯炯有神,從剛才就直勾勾盯著一路蹦蹦跳跳走來的丁敏敏。

  樞神敏敏頓了一下,瞅了瞅對自己喊話的男子,心裡納悶著,這裡這麼多人,為什麼這個乞丐偏偏要她發揮愛心?

  瞧他好手好腳,身強體壯的,不去找份工作養活自己,偏要坐在這裡乞討,根本是變相的好吃懶做。

  哼,就算她中了大樂透頭獎,也不會隨便浪費一塊錢,更別說是浪費在這種騙人愛心的假乞丐身上!

  丁敏敏撇開臉,假裝沒看見男子熱烈的眼神,加快腳下節奏,準備快速通過。

  「都過了這麼久,你還是一樣沒變。」

  就在她越過乞丐之時,那男子忽然嗤笑一聲,亂髮下的雙眼流露出一股戲謔的玩味,而且用極為熟稔的目光斜睨她。

  「你說什麼?」丁敏敏不由自主的停步,眼神古怪地回瞅。

  「我說你啊,又摳門又小氣,發了財也不肯與他人分享,小心沒福分享受。」男子訕笑著。

  這人是誰?他怎麼會知道她中樂透頭獎的事?

  丁敏敏心口一緊,手中的彩券捏得更死牢,緊緊護在胸口處,睜圓的水眸瞪著乞丐臉上奇異的笑容,擺出備戰姿態。

  「丁敏敏,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男子盤腿而坐,一手撐著下巴,目光是高傲的不屑。

  「你是誰?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丁敏敏全身上下都冒出雞皮疙瘩。

  「別瞎忙了,這筆樂透獎金,你是花不到了。」男子勾起嘴角,對她冷笑。

  丁敏敏渾身寒毛直豎,心頭發顫。

  見、見鬼了!這個怪人怎麼會一副與她很熟的模樣?

  「你是在恐嚇我嗎?還是威脅?你、你是誰派來的?」

  「丁敏敏,我給過你機會,是你自己死性不改,那就別怪我撤銷對你的赦免。」

  這人瘋了!他當自己是神啊?還赦免咧!

  丁敏敏正想賞男子一枚鄙視眼神,只見男子打了個響指,不知怎地,原本握在她手中的彩券忽然發出一陣白光。

  「呀!」她的彩券怎會瞬間消失?!

  丁敏敏瞪大了水眸,東張西望,終於在半空中看見她的彩券。

  彩券仿佛有自主意識,開始忽左忽右飄動,周遭的路人卻完全沒發現它的存在。

  「不要跑……我的彩券啊啊啊!」發覺彩券越飄越遠,她趕緊飛撲而去。

  男子支著下巴,臉上掛著冷笑,瞅著丁敏敏一路追到大馬路邊,忽地,他眯了眯眼。

  不遠處的丁敏敏正跳起來抓住彩券,才欣喜若狂地松了口氣,一轉身就跟一輛急駛而來的跑車撞上。

  「啊——」丁敏敏當場被撞飛,嘴裡發出一聲慘叫。

  生死交關這一刻,她鬼使神差地瞅了一眼遠處冷眼旁觀這幕的男子,發覺他渾身散發著金色光芒,身上的髒汙都已不見,雙腳還騰空浮起,簡直就像超級賽亞人似的神奇。

  哇哩咧,他是超級賽亞人,她可不是悟空啊啊啊!她這一撞飛,肯定腸破肚爛,就要回蘇州賣鴨蛋去啦!

  老天爺啊,財神爺啊,為什麼要跟她開這種白目爛玩笑?

  她才剛中了樂透,十五億啊!她還不想死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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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4 01:30: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旭陽初升。

  瀋州熱鬧的集市一早就湧入滿滿人潮,而且清一色全是女子,其中有老有少,上自四十餘歲婦人,下至十二歲少女,個個依序排列,臉上盡是盈滿勢在必得的雀躍。

  長長的隊伍一路綿延,循著源頭找去,才發現這些女子是排在「沈記」胭脂香粉鋪門口,吱吱喳喳討論不休。

  「那芙蓉香膏啊,我只用過一次便愛上了。敷上之後,皮膚變得細嫩光滑,身上無時無刻帶著芙蓉花香,人也跟著精神多了。」

  「那雲母螺貝珍珠粉才是稀罕的好物,聽說半年才做一盒,一夥人眼巴巴盼著,就這樣被宮裡來的老嬤嬤買去,氣死人了真是!」

  恐怕任誰也想不到,短短數年之內,沈記胭脂香粉鋪,會從一間沒沒無名的小鋪子,一躍成為瀋州青城最知名的店鋪。

  不僅如此,去年初春時,沈記開始販售一盒據說可以養顏延老的雪蛤珍珠冷霜,價格高得令人咋舌,不出五日便被人搬個精光。

  沈記一戰成名,從此成了瀋州青城最炙手可熱的胭脂鋪,名氣更是透過口耳相傳,一路傳遍西涼國。

  就連宮中的嬪妃也私下派出嬤嬤宮女,特意來到瀋州購入各類胭脂花膏,沈記的名聲之火,就連相距遙遠的帝京都已赫赫聞名。

  沈記舊宅的後院,空曠的廣場上架高了曬花架,數不清的竹編篩子整齊地斜晾在架上。

  石英,芍藥,木芙蓉,紫薇,薔薇,玫瑰,杏花,梨花,海棠……各類花種曬乾之後的花瓣,錯落陳列在竹編篩子裡。

  微風一起,清鬱的芬香彌漫在空氣中,幫這古舊的宅院增添一絲新鮮生氣。

  一個身穿丁香紫衣裙的少女,兩袖挽得高高的,一頭梳上桂花油的烏黑長髮綁成俐落秀氣的麻花辮,辮子自柔美的頸間垂落在她的右胸前,發尾漾著流墨一般的黑潤。

  纖細的身子站立在請工匠特別訂制的石臼前,仔細地搗弄著今早剛摘下,還沾著晨露的新鮮玫瑰花瓣。

  她無比專注地盯著被搗碎的花瓣,汗水滑下額角也恍若不知,將花瓣搗爛後,再仔細地從一旁的大木桶裡取一勺乾淨清水,將濃稠的花汁洗去。

  洗淨花汁後的花瓣已經呈現泥狀,她又從另一個木桶中取出已經碾好的粟米漿,將爛泥狀的花瓣淘洗,然後再將花泥裝入乾淨的細棉布袋,準備收取花汁。

  這只是製作胭脂的前置準備,後續還有一堆更繁瑣的步驟。

  華敏將好不容易收取下來的玫瑰花汁,小心翼翼地裝入銀制的圓形小匣子。

  這盒混入不同種類玫瑰,並且雜混了氣味相容的石榴花與洛神花的特製胭脂膏,是她的新嘗試,目前還看不出成敗,距離正式販售也還有一段時間,不過光是想到後續的經濟效應,再累也值得了。

  她抬起一隻細藕般的手臂,往額上輕點兩下,正要結束手邊工作,通往前院的拱形石門那頭,大老遠就傳來熟悉的叫嚷。

  「閨女啊!外頭排了好長的隊伍,幾乎整座青城的女人都跑來了,我們的店鋪會不會被這些人擠壞?」

  華大娘的嗓門特別大,打從十尺之外便能聽得仔細,怕是耳背的人都聽得見。

  華敏已經見怪不怪,秀眉一揚,笑道:「擠壞了正好,反正我早想重新找一處新的店鋪。」

  「這可使不得,這間店鋪可是當初我死活救下來的,否則早讓你那個死鬼老爹拿去和人打賭,輸得精光。」華大娘一臉捨不得地嗔道。

  華敏默不作聲,只是再一次在心中默默悲歎。

  她一點也不趕潮流,也從來沒走在時代尖端過,偏偏為什麼,上天竟然讓她穿越了!

  她捶心肝啊,滿腔鮮血待吐啊!

  二十一世紀的丁敏敏,中了樂透頭獎十五億,結果連一毛錢都還沒摸到,就這樣被一個不知是神還是魔的怪傢伙,硬生生毀了她正要展開的美麗人生。

  結果啊結果,樞神丁敏敏渾渾噩噩穿越到未知世界,居然被砍掉重練,成了背上一屁股爛債的窮苦少女。

  十五歲的華敏,上有四處與人打賭為樂的爹親,和只懂得大驚小怪、手無縛雞之力的娘親,還有一個喜歡裝闊、遊手好閒的兄長,以及一個愛慕虛榮的姊姊,下有一個嗷嗷待哺的五歲小妹。

  華氏一家六口,全靠著就快倒的胭脂水粉鋪子過活,要不是她穿到華敏身上,真不曉得這家人要怎麼活下去?不給餓死,遲早也會活活窮死!

  蒼天哪,這還有人性可言嗎?她的樂透,她的十五億全都飛了不說,如今換了個身份重新再活,卻得靠著製作胭脂香粉這樣的苦活,替父兄償還債務。

  幸虧她來了之後,運用自身所懂的知識,提振了沈記胭脂的香粉水準,逐漸還清了爛債。

  然而華家人一個個不懂上進,一看家境轉好,也跟著提高揮霍的程度,害她得更死命的賺錢,才能成為她夢想中的大富豪。

  這個華敏跟原本的丁敏敏,處境分明是半斤八兩,她這場穿越根本是吃苦來著。

  她恨,她氣,她惱,她不服氣啊!上天這是要她演哪出?穿越少女還債求生記?

  不甘心啊!眼看丁敏敏就要翻身致富,為什麼偏又要讓她從頭來過呢?實在太冤了!

  「敏敏,你臉色不大好看,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華大娘見自家閨女咬牙切齒,一臉鬼見愁,不禁拍拍心口問道。

  華敏回神,忙收起猙獰臉色,強擠笑容。「沒事,可能是早上吃太撐了,肚子有點不舒服。時候不早了,我去準備開鋪。」

  「不舒服就歇會兒,開鋪的事情就交給娘。」華大娘神色有些內疚。

  「娘還要照顧悅兒,還是交給我吧。」華敏笑了笑,順手卷下袖子,轉身朝前院鋪子走去。

  樞神不死,只是穿越。不管她是丁敏敏還是華敏,只要一口氣還在,她一定會擺脫貧窮,靠自己的力量,翻身致富!

  「敏敏,你可終於來了。」華敏一掀開簾子步入沈記,一名與她年紀差不多,面貌俏麗的少女隨即拉住她。

  此女名喚華佩,是華敏的親姊。說句良心話,雖是至親姊姊,華佩對華敏卻比外人還不如。

  華佩愛慕虛榮,妄想麻雀變鳳凰,明明家境並不寬裕,卻拼命揮霍銀兩妝點自己,幫自己置辦許多行頭,平日也總喜歡和城裡的富家千金相交,老當自己是千金之軀,任意對親人頤指氣使。

  若不是丁敏敏穿越過來,拯救了華家,依她看,華家早晚會被華佩敗光!

  「外頭排了這麼長的隊伍,今兒個你又想變出什麼花招?」華佩訕訕地看著親妹妹,心中估量著該怎麼讓這個守財奴掏出銀兩。

  「前兩天我才給過你銀子,你休想再跟我討!」她只要一看見華佩,便會想起二十一世紀那個一天到晚刷爆卡的老姊,怒氣就不打一處來。

  「我是乞丐嗎?我可是你親姊姊呀!敏敏,當年娘忙著曬花搗漿的時候,爹背著胭脂粉膏四處叫賣時,是誰照顧你的?是我呀!你少忘恩負義。」

  華爾伸手討銀子的嘴臉,可說是自自然然,毫不扭捏羞慚,華敏真心的服了她!

  「敏敏,我跟林家小姐約好了,今天要一起上彩雲莊挑選裁新衣的布料,你不會想讓姊姊丟人吧?」硬的不行,華佩乾脆來軟的,垮著俏生生的臉蛋哀求。

  華敏咬咬牙,多想一口回絕,偏偏她就是心腸軟,華佩一使出哀兵政策,她便會敗下陣來。

  「好敏敏,可愛的敏敏,你就幫姊姊一回,好不?」華佩抓緊她一雙小手在空中搖晃,好聲好氣地央求。

  華敏又咬牙又咬唇,終究還是從袖子暗袋裡拿出兩錠白銀。

  「敏敏最好了!」華佩一喜,也不等她遞來,便伸手搶過亮晃晃的白銀。

  「佩兒,你又跟敏敏拿錢!」隨後跟進鋪子的華大娘目睹此狀,氣呼呼的。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華佩見苗頭不對,挎起裙擺便從鋪子左側的小門鑽出去。

  「敏敏,你怎——唉!」華大娘歎了口氣,只能怪自己教女無方。

  「娘,沒關係,姊姊不是老說日後嫁入好人家,成了富家少奶奶,我們一家就準備跟著沾光享福。」華敏好言安慰著。

  「佩兒太不像話了!和她哥哥一個樣,成天打腫臉充胖子,當自己是富少爺、富千金,一天到晚遊手好閒,就只會跟你爹還有你伸手討錢。」

  華敏白嫩的臉皮抽了抽,只能僵笑。是呀,連她這個現代人都甚難想像,想不到古代平凡人,也有媽寶和公主病。

  「敏敏,時候不早了,也該準備開鋪了。」前些日子聘來鋪子裡打雜的小夥子吳軒,邊擦著梨花木架,邊回頭低嚷。

  「欸。」華敏應了一聲,走向店門口,稍嫌吃力的抽掉門上的木樁,將店鋪大門往內一拉。

  「開鋪了!」門外長長的隊伍傳來吱喳聲,不一會兒,不分老少,成群的女子蜂擁進入沈記胭脂鋪。

  「別擠,別擠!一個一個來,可別將我們鋪子給擠壞了。」看多了女子你搶我爭的醜態,吳軒搖搖頭,扯開嗓門吆喝。

  話說這個沈記胭脂鋪,自從交到穿越後的華敏身上,生意便蒸蒸日上。華敏不僅獨門創制了許多前所未聞的胭香粉,閒暇無事,更會繪著她新創的妝容上街,成了沈記的活招牌。

  一如此刻,華敏拿著特地請毛筆師傅製作的羊毛筆,在一名俏姑娘的額上細心繪製獨特的花妝。

  「好美呀!」一旁圍繞的女子們目不轉睛地瞅著那美麗妝容。

  「瞧,只要用我們沈記賣的這個羊毛筆刷,再沾點沈記專賣的『曉風春月』胭脂霜,在額上畫出一朵花狀。」華敏流暢地揮動筆刷,另一手捧著兩小盒雕著細緻花紋的圓形銀匣,筆刷蘸了蘸花香四溢的花膏胭脂,接著一朵勾著金邊的粉嫩花蕊,便在那俏姑娘的額間綻放。

  「嘩!」在場眾女發出讚歎之聲。「這妝好美啊!可有名稱?」

  華敏笑吟吟地道:「當然有,這個妝就叫花開一瞬。」

  「花開一瞬……好美的名字,果真是妝如其名!」

  「敏敏,我要一盒『曉風春月』胭脂霜。」

  「我要一支沈記專賣的繪妝筆刷!」

  「還有我,還有我……」

  華敏拍拍手,微笑喊道:「莫急,莫慌,莫搶,這個『曉風春月』胭脂霜非是限量,人人都買得到。」

  話雖如此,眾家女子還是搶成一團,爭先恐後嚷著要這個要那個的,忙壞了拼命將胭脂盒補上架的吳軒。

  華敏無比得意的看著擠得水泄不通的沈記,心中既是驕傲也是感慨。

  二十一世紀的她,也就是丁敏敏,是個專業彩妝師,對化妝品與保養品頗有研究,曾經自行進修研習,對於基本製作原理有一定的瞭解。

  是以,成了華敏之後,她運有華敏本身擁有製作胭脂香粉的技術,再加入她懂得的現代原理,造就了沈記胭脂鋪今日的盛況。

  兀自沉思之間,一名中年男子奮力擠進鋪子,一臉叫苦的喊著華敏。

  「華姑娘!」

  華敏眼眸一亮,隨即迎上前。「方叔,你怎麼來了?是不是有什麼好消習?」

  方叔拼命縮著圓滾滾的肚子,畏怕地瞅了瞅身旁擠成一團的娘子軍。嘖嘖嘖,女人搶起東西的模樣,可真醜陋啊!

  「真的是好消息啊!你朝思暮想的那人就要來瀋州了!」

  華敏聞言大喜:「真的?!他真要來了?!」

  方叔拍拍胸脯,一派威風地道:「我可是京城包打聽,得到的消息自然不會錯。千真萬確,那人今日便會抵達青城。」

  「太好了!」華敏雀躍不已,眼中竟然泛起點點淚光,激動的神情仿佛即將謁見降世神佛。

  「你快去拾掇拾掇,一會兒我便帶你去見他。」方叔催促道。

  「好好好!我這就去!」華敏歡欣鼓舞的轉了個圈,一眨眼便不見曼妙身影。

  來了來了!發財翻身的機會終於要來了!

  甭管是小資樞神丁敏敏,還是貧苦窮女華敏,她發過誓,只要一口氣還在,即便要賣「技」求榮,她也一定要重新翻身致富!

  若是提起西涼國的封氏世家,怕是連鄰近數國的人都會面露幾分敬畏之色。

  封氏,可謂是當今天下最顯赫富貴的家族。

  封氏是西涼國天家外戚,自開國以來,封氏族人一向備受皇帝重用,封家人才輩出,青年才俊多是擔任朝中要職,年紀長者更是位居高官。

  一路開枝散葉下來,現今的封氏世家已不只是單純的士族,封氏後代子孫,有一脈便是踏上經商之路,憑藉著金算盤的好腦袋、過人的交際經商手腕,躍升為天下富商巨賈。

  封氏擁有西涼國過半的地權,是西涼國最大的地主,手下更是經營各式各樣的買賣,無疑是富可敵國。

  酒樓、皇室認可的銀樓錢莊、鹽業、茶葉、布莊、糧業買賣、藥行……封氏手裡擁有的生意多到數不清。

  不僅如此,封家人生意頭腦之好,還將生意拓展到鄰國,藉由當地人頭戶,開辦了許多商行。

  加上封氏一門是極為挑剔的貴族,所賣的東西自然要比一般私人店鋪來得好,久而久之,封氏在天下各國開設的店鋪,無形中壟斷了許多買賣,例如西涼國的鹽業便都是出自封氏,儼然成了皇室認可的公鹽。

  如今的封氏族大勢大,家族核心由嫡脈主持,前兩年已傳到現今正值弱冠之年的封以揚手裡。

  據傳,封以揚四歲習字,六歲能作詩文,九歲便讀透祖上傳下來的經商寶典,十二歲跟著叔伯到鄰國各地學習,十五歲那年便替封氏在商場上開拓更多疆土。

  世人提起封以揚此人,多以「天才金算盤」戲稱之,封氏族人則多以「金當家」稱呼,以示對他的敬重。

  華敏千盼萬盼,盼的就是這一天。

  封家的天才金算盤即將來到瀋州,據說是探親來著。封以揚的娘親正是瀋州青城人,封氏的外戚何氏也算是沾了封家的光,一舉成了瀋州地方上的望族。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真正的重頭戲在於,據傳封以揚這個金算盤,打算在西涼國的各個州、各個城市開設百樣商品皆有賣的萬物店鋪。

  以現代人的話來說,便是所謂的連鎖超市。

  華敏不得不佩服這個素未蒙面的金算盤,當真是太有商業頭腦,區區一個思想與眼界處處都受限的古人,居然能想出開設什麼都有、什麼都不奇怪的小型百貨公司的點子。

  沖著封以揚這個點子,她哪怕是灑熱血拋頭顱,說什麼也要跟這個天才金算盤見上一面。

  盼星星盼月亮的,終於眼巴巴地將封以揚盼來。為了得到這個消息,她可是花了不少銀兩。

  「畢竟還是太唐突了……」

  華敏跟著方叔來到封氏開設的「一元」錢莊,想求見封以揚,才走至門口,便聽見錢莊掌櫃將一枚白銀塞回媒人婆手中。

  「哎,老楊,你就幫我這個忙吧,魏太守的閨女你又不是沒見過,魏小姐自從去年上元節無意間見上封少爺一面,便害了嚴重的相思病,你就行行好,代為通報一聲,讓封少爺到悅來茶樓見魏小姐一面。」

  楊掌櫃猛搖首,雙手作推辭狀,「不成不成,這太唐突了,金當家一年才來瀋州一回,我與金當家雖然有些交情,但說到底是人家雇用的下人,怎可能拜託金當家這種事。」

  「我懂了,你是嫌一枚白銀太少是不?」頭上簪著一朵鮮豔絹花的媒婆撇撇嘴,又從紅袖子暗袋掏出一枚白銀。

  「哪,這裡再補上一枚,這樣你總願意了吧?」

  楊掌櫃見狀,非但沒面露喜色,反而自覺遭辱的怒了:「你這也太侮辱人了!我在一元錢莊當掌櫃的月俸,可是比你說破嘴替人作媒來得多,區區兩枚白銀,我怎麼會放在眼底,我說不幫就是不幫!」

  那媒婆似是沒想過會踢上鐵板,一張撲得粉白的老臉霎時忽青忽白,只能眼睜睜看著楊掌櫃氣衝衝地掉頭離去。

  員工盡忠職守,面對利誘不為所動,可見封氏用人果真有一套。華敏對這個富甲天下的封氏是越來越好奇。

  「老楊,你先別走啊!你這一走,我要拿什麼跟魏小姐交代?」媒婆愁眉苦臉的嚷道。

  「我可以幫你。」一聲嬌脆的嗓音落下,媒婆撇首,對上華敏笑吟吟的臉

  「你?」媒婆皺起臉上那雙八字眉,眼神上下打量起來。

  「只要我能讓封氏的金當家到悅來茶樓,見上魏小姐一面,這兩枚白銀便要歸我,如何?」華敏自負的仰高小臉,繪上淡淡黛青的細眉微挑。

  「好,我倒想看看,你是否真有這個能耐。」媒婆自知此事已是希望渺茫,不如死馬當活馬醫,就讓這個小姑娘試試看。

  「華姑娘,你真有把握,能讓封當家到悅來茶樓見魏小姐?」引路人方叔也對華敏的自信滿滿感到詫異。

  「只要我能見到金當家一面,自然就有法子。」華敏露出奸巧的笑靨,指著媒婆手中那兩枚白銀,又道:「事成之後,那兩枚白銀我們便分了。」

  方叔聞言,立馬點頭應允,一整個來勁。「好,你等著,我這就去幫你打點。」

  華敏目送方叔走入錢莊,片刻之後,方叔又一臉愁容的循原路走回。

  「太不巧了,聽說,方才封少爺已從錢莊後院的小門離開。」方叔歎氣。

  錢莊後院的小門直通漱石街,那條街狹窄難行,她現在殺過去,興許還來得及攔人!

  「方叔,我先走一步。媒婆,你可別忘了我們的約定,戌時之前,我一定讓封家金算盤到悅來茶樓!」

  話一落,華敏轉過身拔腿就跑,為了加快腳步,更撩高羅裙,一連跨大了步伐,大大咧咧的性子,半點姑娘家的矜持也不顧,讓方叔與媒婆皆看傻了眼。

  「那是誰家的閨女?」媒婆張大嘴問道。

  「沈記胭脂鋪的華敏。」方叔一臉微呆的答。

  「這丫頭肯定是天生賺錢的那塊料兒!」瞧瞧她那豪邁的腳步,方才那見錢眼笑的喜孜孜模樣,好一個天生財奴啊!

  繡著金麒麟的真絲靴子慢悠悠地踩過青石板,系在腰間的編絲流穗,隨著主人行進之間的腳步輕輕晃動,男子走得極緩,挺直拔長的身影帶點慵懶愜意。

  「當家,小的還是讓車夫將馬車牽來吧,您來瀋州的一路上都沒歇下,要是累壞了身子,那可就不好了。」蘇總管亦步亦趨緊跟在身穿紫緞長袍的俊美男子身後,小心翼翼的伺候著。

  俊美男子雙手輕負在腰後,似在尋思什麼,天生金褐色的深邃雙眸微微眯起,金黃色薄陽細碎灑下,如流泉一般的滑過他挺直鼻樑。

  一路上不知已有多少女子頻頻回首,或是停下腳步偷偷覷著,男子不僅僅面貌豐神俊秀,氣度更是雍容自在,顧盼之間流露出的高雅氣息,更是溫潤如美玉。

  更別提他身上那襲出自華苑莊的紫色絲綢,質地如雲霧一般輕薄,表面泛著滑潤的光澤,上頭的刺繡一針一線都不馬虎,衣襟與袖口還滾著一圈短短的黑色狐毛,更添貴氣。

  華苑莊可是西涼國第一布莊,唯有在這裡,才能找到天底下最好的絲綢,第一流的繡工,就連宮中的繡娘也比不上。

  明眼人也該曉得,男子那一身溫潤風雅的紫衫,正是封氏當家慣穿的顏色。據傳,自從知道金當家喜歡穿紫衫,封氏底下的布莊為了討好主子,便將紫色絲綢留下,不再對外販售。

  正所謂物以稀為貴,日子一久,紫衫越發珍貴,縱然花上大把銀兩,也不見得能買到紫色絲綢。

  是以,當華敏嬌喘吁吁的轉入漱石街,打遠遠地見到被兩三名灰衣男子簇擁著的紫色人影,當即不假思索的直奔而去。

  來了!她夢寐以求、翻身致富的機會總算來了!

  「金算盤留步啊!」華敏心裡那個激動呀,腳下越發加快。

  此時此刻,在她眼中的紫色人影,哪裡還是個人,分明是一錠巨大無比的金元寶。

  「有刺客!快!保護少主!」蘇總管見狀大喊。

  跟隨在封以揚身後的灰衣男子,立時抽出佩在腰間的長劍,腳下步法變幻莫測,擺出散花一般,令人眼花撩亂的劍陣。

  華敏趕緊蹲下身子,雙手緊緊抱頭,極沒形象的大叫:「別砍我,別砍我!我手無寸鐵,只是一個弱女子啊!」

  真要命!早該想到,像這種大人物的身邊,總會安排幾個保鑣。她該慶倖,這是古代,保鑣手中拿的是劍,不是槍,否則她這條小命早已休矣。

  「住手。」一聲溫醇如絲的男性嗓音滑過她的耳,惹得心弦一震。

  縮成一團的小臉,緩緩自細瘦的雙臂之間探出,她倏地睜圓了杏眸。

  好美。

  男人有著一張極美的臉龐,五官如美玉雕琢而成,奇異的金褐色眼瞳教人望之震懾,溫潤白皙的肌膚,墨發以白玉簪子飾著,一身泛著光澤的紫袍更襯得他風華無雙。

  他神情不冷不熱,目光有些高傲的垂睨,眼角下方有著一顆色澤不深的朱砂痣。

  華敏一時看得懵了,眼前的人明明不像,卻是意外地讓她想起深藏在記憶中的「那人」。

  「陸雅清……」早該是塵封在過去的名字,已忘了有多久不曾提起,卻在看著眼前的俊朗男子之時,令她不由自主地吟出「那人」的名字。

  封以揚自然沒漏掉她那聲低喃。

  「陸雅清」這三個字,宛若一道奇異的咒術,令封以揚全身一震,胸口翻起劇烈的震盪。

  難道是她?!

  斂去眼中的激切,沉定心神,封以揚居高臨下瞅視著目光發傻的華敏,莫諱如深的金陣,流轉著複雜難解的光芒。

  忽然,他揚起一抹風華絕代的淺笑,從紫色寬袖暗袋中拿出一支山茶花狀的白玉鑲珠簪子。

  「姑娘,你可知道設計這簪子的人是誰?」

  華敏怔了怔,認出那簪子是先前她試著繪圖,再交由工匠製作的花簪,不禁詫異的道:「你怎麼會有這支簪子?這簪子是我的。」

  果然是她。心中的臆測落實了,封以揚又是一笑,用著溫雅的嗓音道:「想必你就是沈記胭脂鋪的華敏姑娘?」

  傻眼!神一般存在的封氏金當家居然知道她這號人物?這真是太神了!

  「是呀。」明明封以揚面若美玉,氣質溫雅,可她卻莫名地打了個激靈,總覺得他那雙堪比琉璃透澈的金揭色眼陣,顧盼之間流轉著銳利透骨的精光。

  封以揚忽然笑了,俊美無雙的面龐,在暖融融的陽光中,勾織成一幅堪稱絕色的美景。

  一個男子能生得這麼美麗,當真可以稱得上妖孽禍水啊!華敏真是歎為觀止。

  下一刻,只見翩翩美男朝她伸出手,微笑說道:「華敏姑娘,久仰大名。」

  喝!這只妖孽禍水居然對她說出久仰兩字,可見他已經注意她這個人很久了……莫非,好運自動找上門,她要發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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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4 01:30: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若要談起青城最是風雅之處,便屬這座悅來茶樓。

  這裡的廚子手藝極好,糕點甜而不膩,茶香甘醇清甜,是文人墨客、商販走卒歇腳議事的首選之所。

  二樓雅間裡,華敏掀開錦帛布簾,一雙軟潤眼陣笑得彎彎如月。

  媒婆正等得心慌,還得一邊勸著久候不耐的魏千金,一見到她赴約,當即眉開眼笑。

  「華姑娘,如何?人你可是帶來了?」媒婆急匆匆的起身迎上前。

  「帶是帶來了,不過封家少主可是除了皇帝以外,天底下最顯貴的人。」華敏雙手抱胸,嘴角一勾,兩朵稚氣的小酒窩若隱若現,煞是可愛。

  「是呀是呀,金當家可是天底下最矜貴的人兒。」媒婆聞此言,自然點頭附和。

  據傳封家富可敵國,封以揚爺爺那一輩,還曾經借了一筆為數不小的銀兩

  襄助當時的皇帝治理水患。那筆銀兩的數目究竟有多少,至今仍沒人知道。

  民間更是盛傳,當時的皇帝慕煜因為好戰,導致國庫虛空,加上當時天災連連,水患旱災接踵而來,慕煜為了治國,只得不斷向封氏借款,而且就連駕崩之時也始終沒能還清這些債務。

  這筆爛帳一路欠下來,已是還也還不清,再加上國庫近半的稅收可說是全來自于封家,因此,當今西涼皇室對封氏上下禮遇備至,敬重有加。

  說句托大的話,西涼國當年沒被慕煜的好戰敗掉,全靠外戚在背後撐腰,不斷投以金援,這也造就了封氏世家在西涼國地位顯赫,代代子孫皆受皇室重用的結果。

  若論身份之矜貴、地位之重要性,如今當家作主的封以揚,恐怕比起今時此日的西涼皇帝,還要來得高。

  華敏笑道:「金當家此刻人已經在悅來茶樓的雅間,不過他身嬌體貴,自然不可能親自過來見魏小姐,恐怕要勞煩魏小姐隨我走一遭。」

  魏小姐當下滿臉喜色。

  「封少主當真在悅來茶樓?」

  「千真萬確。」甭說別人,那尊活生生的金元寶竟然肯隨她同行,連她自個兒也詫異得很。

  「那還等什麼?我們這就走呀!」媒婆喜孜孜的催促。

  於是乎,華敏便領著魏千金一夥人,來到茶樓為了貴客特別設置的隱密雅房。

  這間罕有人出入的特辟雅房,裡頭無一不精雕細琢,杯具盤皿樣樣華貴考究。封以揚坐在軟榻上,烏髮垂肩,金眸燦燦如晨陽,一身自內而發的丰采,恰如世上最美妙的珠玉寶石,光只是端坐在那兒,便能吸走世人的注目。

  華敏最先步入雅房,一揚眸便與他對上眼,他眼中晃漾著一股奇彩,她莫名心口發澀,胸口如被無形力道壓住,不由得微微頓足。

  「你來了。」封以揚竟對她笑了笑,眼中結結實實只倒映著她一人。

  身後的媒婆與魏小姐,同樣撞見他這傾城一笑,兩人皆是臉臊心喘,目光發懵。

  華敏有絲慌亂地別開眼,低咳一聲,道:「金當家,勞煩了。」

  「別這麼說。」封以揚這一笑,魏小姐與媒婆嘴裡同時逸出一聲讚美的歎息。

  倒是退守一旁的蘇總管,眼睛詫異地睜圓了,努力抑下驚愕的神色。

  眼前這人莫不是撞邪了?打死他也不信,一臉笑得暖玉生香的男子,會是封氏金當家。

  那個矜貴傲然的金當家,生來便享盡富貴,性子冷淡如水,待人一向漠然,幾時變得這般親厚?

  金當家對待這個華敏的可親態度,當真教人匪夷所思啊!

  「哪,現在你們已經見上金當家一面,當初說好的,那兩枚白銀就歸我了。」華敏笑眯一眼眸,兩頰的酒窩更深,雙手往媒婆發癡的臉前一攤。

  媒婆這才回過神,大驚嚷道:「只見上一面便要兩枚白銀?」

  「當初說好了,只有見上一面,可沒說要讓金當家與魏小姐見上多久,更沒說要讓他們說上話,我可是履行諾言,依約辦到了。」華敏秀眉一挑,燦亮笑靨添了一絲狡黠。

  「這……」媒婆面有難色,一副極不情願的神情。

  「你們這是想反悔了?」華敏拉尖嗓子,秀眉挑得更高。

  見狀,蘇總管不禁暗暗鄙視。這個華敏年紀輕輕,討起錢來的嘴臉卻這般尖酸刻薄,看來曰後成為錢奴的潛質無限啊!

  金當家不會是看上了這個丫頭吧?蘇總管思忖著,偷偷轉移目光到自家主子身上,才發現,主子竟用著不曾有過的熾烈眸光,唇畔還勾著一抹淺柔笑意,凝睇著華敏。

  蘇總管驚呆了,內心破嗓大喊:這不是金當家,這不是金當家!這個溫柔似水的男子,怎麼可能是冷傲不馴,平日甚難伺候的封家少主?!

  任憑蘇總管怎麼揉眼、打自己巴掌,還是抹不去封以揚含笑凝視華敏的這一幕。

  「魏小姐可是堂堂太守府的千金,難道真想不認帳?」媒婆遲不交出白銀,華敏索性轉向極愛面子的魏小姐。

  封以揚自然而然將目光投向魏小姐,魏小姐發覺了,臉蛋臊紅,心跳如鳴鼓,羞赧得頻頻掩袖遮容。

  沒料到封以揚卻冷著嗓音道:「既然你們有約在先,華姑娘已經實踐她的諾言,你們就該將屬於她的報酬付清。」

  聽見意中人這樣冷言冷語,魏小姐眼泛淚光,當下只覺又急又羞,趕緊要身旁的丫鬟掏出兩枚白銀。

  「哪。」明白自家小姐的心情,丫鬟氣衝衝的將白銀扔給華敏。

  「貪財,貪財。」華敏笑吟吟地接下。

  「魏小姐,你朝思暮想的封少爺就在這裡,你不說句話再走嗎?」發覺魏小姐羞怒著花容,華敏故作詫異的揚嗓問道。

  魏小姐羞惱極了,恨恨地扭身就走,不理會喳呼不停的媒婆,腳下越發加。

  華敏摸著得來不費功夫的兩枚白銀,笑得眉眼彎彎,渾然不覺有一雙熾熱如炬的美眸,用著仿佛想吃了她似的眼神,直勾勾地瞅著她燦爛的笑靨。

  封以揚正仔仔細細地端詳著她。

  她的臉兒是小巧的心形,鼻子小巧挺立,唇色粉嫩水潤,嘴角微翹,微笑的時候,兩側臉頰會浮現出可愛的小酒窩。

  一雙像黑玉般水靈的大眼,眼摺深邃,睫毛濃長,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會微微彎起,像兩泓小彎月,透出一股古靈精怪的氣質。

  膚色非常白皙,顴骨部位有著自然紅暈,看起來像娃娃似的,有些淘氣俏皮,就像「從前」那樣,只要錢財在握,便笑得古靈精怪。

  封以揚陣光一深,唇畔那抹笑,更添幾分令人參不透的深意。

  蘇總管偷偷瞅著,不禁打了個激靈。他見過金當家這抹笑,那是在前年寒冬的打獵上,金當家看上一隻金尾白狐,一整夜策馬在處處結霜的山野中,只為活擒那只能洞悉人性的白狐。

  此際,金當家看著華敏的眼神,便和那當時一模一樣,甚至透著更強烈的掠奪之色。

  究竟,金當家是何時與這個貪財丫頭有了牽扯?蘇總管越想越離奇,只能憋惑在心裡,想破腦袋也思不透。

  「華姑娘,我幫了你的忙,你該怎麼回報我?」只要對上華敏,封以揚說話的語氣必然是溫雅謙和,聽得蘇總管直快吐血。

  金當家要是真有這麼溫和好性子,封家上下至於把他當成小祖宗供著奉著嗎?

  華敏也被他這溫潤如春水的聲嗓弄得渾身筋骨一酥,兩頰不自覺地泛紅。說句不用錢的良心話,這個金算盤確實長得極俊美,無論是以這個時空或是二十一世紀的審美觀皆然。

  也難怪魏千金寧可白白花上兩枚白銀,也想見上他一面,想必貪戀他美色的女子應該多到數不清。

  華敏感歎著,要是身在二十一世紀,她一定會好好利用這只妖孽,狠狠撈上一票,想方設法讓花癡們心甘情願掏出白花花的鈔票。

  甭說是二十一世紀,不管是身在什麼時空,女人的錢永遠最好賺,否則沈記胭脂鋪不會在她手中起死回生。女人愛美的天性,管他是二十一世紀還是古代封建社會都一樣,彩妝、保養品或是發飾什麼的,絕對都是賺飽女人錢的最大關鍵。

  所以她才會非常努力地,將二十一世紀的彩妝保養知識,融入運用在這個科技技術有限的時空,藉此吸引這裡的女人,讓她們乖乖掏出銀兩買帳。

  但那畢竟都只是小錢。再說,華家人全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又欠了一屁股還也還不了的爛債,照華家人揮霍的程度看來,饒是沈記胭脂鋪的生意再好,遲早也會讓他們敗光。

  「封當家也真是的,區區一點小忙,何足您這般掛齒,您說是不?」華敏腦中打著一連串的如意算盤,臉上堆滿笑意。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金當家是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身份,居然敢這樣跟當家說話。」主子還未開口,蘇總管已經先沉不住氣。

  「蘇總管。」封以揚噙著一絲笑,微微撇過俊顏,望向蘇總管的眼神卻在瞬間聚滿寒光。

  蘇總管抖了一抖,全身寒毛直豎,連忙噤聲低頭,不敢再發難。

  猶記得,先前伺候少主的小廝出言衝撞,後來被少主整得可慘了!他要是還想保住一身筋骨,最好乖乖閉嘴。

  華敏只看見封以揚轉過頭,視線被遮住,自然沒法瞧見這一幕,她只是納悶地睜著一雙大眼,不解地凝瞅。

  「舉手之勞自然不足掛齒,但是我幫華姑娘賺得兩枚白銀,等同於是幫華姑娘達成一樁買賣,換言之,我幫的這個忙已是涉及利益,華姑娘總該有些表示。」

  華敏心裡嘖了一聲,沒想到這個金算盤對於人情什麼的倒是算得挺精,一知道她從魏千金那裡賺了銀子,便要她回饋好處。

  銀兩既然落入她手裡,她怎麼可能再掏出來,他直接作夢比較快!

  「金當家說得對,這兩枚白銀是沾了金當家的光才能到我手裡,于情於理是該分給金當家。只不過,近來胭脂鋪的生意不算好,我正缺銀兩,實在是……」

  她正想唱作倶佳演出一場苦肉戲,不料卻被封以揚溫醇的嗓音打斷。

  「華姑娘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並不想要那兩枚白銀。」

  「真的?」所以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華敏訕訕地想道。

  「方才華姑娘不是說,有些生意想跟我商量?華姑娘又欠了我一個人情,不如華姑娘請我到府上一坐,一同坐下來喝杯茶,好好聊一聊。」

  封以揚此言一出,登時又惹來蘇總管一陣驚瞪。金當家自小吃穿用度,尊貴有加,甭說是一般富貴人家,就連王公貴族都不見得比得上,這也養成了金當家的潔癖。

  金當家從不與人靠得太近,太髒太舊太狹隘的地方,他更是不可能靠近半步,即便是皇宮,他都不大樂意踏進,更何況是區區一個尋常民家。

  思及此,蘇總管心裡是那個震撼啊!

  華敏自然不明白這個中的蹊蹺,只要封以揚別來跟她搶銀兩,他要她學狗吠都沒問題,不過是到家裡喝杯茶,又能聊生意的事,這對她來說根本是夢寐以求的美事啊!

  「那有什麼問題。金當家不嫌棄的話,咱們現在就回我家裡坐坐。」華敏燦爛一笑。

  封以揚瞬也不瞬將這笑盡收眼底,撒了碎金箔似的雙眸,盤據一股異樣的執著。

  錯不了,真的是「她」。

  這一回,無論如何,他絕對不會再輕易讓「她」離開他的身邊!

  「少主,您真確定要跟這個姑娘走嗎?」蘇總管哭喪著臉,一路上不死心地再三請示。

  封以揚噙著笑,淡淡睨他一眼。「我什麼時候做過錯誤的決定?」

  主子眼中的警告清晰如劍,蘇總管不敢再造次,只能訕訕地閉上嘴,退到後方,與三名灰衫貼身影衛並肩走著。

  華敏走在前頭領著路,每一步都猶似踩在雲端上,飄飄然地,身後仿佛插上一雙翅膀,就快直飛天際。

  原以為得費點功夫、耗點口舌氣力,才能將金當家騙到悅來茶樓,沒想到他大少爺擺出一副久仰大名的熱絡姿態,一聽見她是來商談生意合作,只是笑了笑,什麼也沒多說便隨她走。

  這會不會太容易了?轉入通往沈記胭脂鋪的女兒巷之前,華敏後背忽然一陣灼熱,她不由得悄然撇過螓首,偷偷斜瞅一眼乖順跟在身後的紫衫身影。

  這個金當家有些古怪,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處古怪是他的眼神?還是他自來熟的口吻?

  「華姑娘為何這樣看著我?」心細察覺她的疑瞅,封以揚語氣溫雅地笑問。

  「是這樣的,金當家為什麼會憑一支簪子便找上我這一介市井小民?」

  無論如何,小心為上。連中個樂透都可以被老天爺砍掉重練,更何況是這個占怪的異時空。

  「華姑娘太過自謙了。」封以揚臉上暖若春日的俊雅笑容,當真可以融化世上萬物,茶樓周圍一百公尺以內的女子,恐怕魂魄都已被這妖孽勾走。

  「沈記胭脂鋪聲名遠播,即便遠在京城也早有耳聞,身為商人,我自然會多加留心。」

  真是這樣?聽他說得這般合情合理,毫無破綻可挑,但為何她總覺得他的眼神,還有他說話的某些語氣,似乎早已對她這個人無比熟悉。

  不可能啊,他可是渾身上下都鑲了金的封家少主,沒道理他會認識華敏這個窮少女。

  錯覺,肯定是錯覺。要不就是見到他的第一眼,便莫名勾起她早已掩埋在記憶中的「那人」身影,才會產生這份錯覺。

  沉沒在記憶之海的一張俊臉忽然湧上眼前,華敏心口驀然一緊,螓首輕晃兩下,甩去那張男性臉龐。

  「金當家,到了,這裡就是沈記胭脂鋪。」她轉過身,撞入那雙金褐色的深眸裡,心裡喀噠一大下。

  封以揚轉眸,打量起不起眼的小店鋪,裡裡外外都擠滿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老的少的皆有。

  「當家,您確定要進去嗎?」蘇總管嫌惡的瞅上一眼,一臉極不贊同的問。

  封以揚側過身,冷冷拋來一眼,蘇總管只好兩眼含淚,默默退到一旁。

  他也是一片忠心啊!金當家是何等尊貴之身,怎能這般委屈自己,到這種簡陋之處作客。

  「敏敏,你跑哪兒去了?方才工匠過來找你,說什麼你和他約好今天繳交訂金。」華大娘正忙著招呼客人,一見到女兒,隨即扯嗓念叨。

  粗鄙!俗氣!莫怪乎會養出這麼貪財又沒半點姑娘家矜持的女兒。主子不給說,蘇總管索性默默在心中大肆批評。

  「娘,您快去泡壺碧螺春,我們家有貴客臨門啦。」華敏喜孜孜地道。

  胭脂鋪裡的女客,一見到紫衫飄逸的封以揚,個個雙眼都睜圓了,人人雙手捧心,不由自主地歎息。

  多美的人兒,肌膚白皙如玉,五官俊麗得教人驚歎,怕是世上再好的墨,也染不出他那頭流泉似的黑髮。

  那一襲織紋細緻,以最好的染料染出的紫色絲綢,明眼人一看就知價值不菲。當今能買得起紫色絲綢的人,非富即貴,眾人看待封以揚的目光不禁又多了一分敬畏。

  華大娘也看傻了,下巴都快落地,兩眼發直,目光泛癡。

  「娘!」華敏掐了自家老娘一把。丟不丟人啊,孩子都多大了,居然還看男人看到發懵。

  「敏敏,這是哪裡來的神仙?好美啊!」華大娘壓低嗓子問道。

  「他不是神仙,他是封氏的金當家,人稱天才金算盤的那一位。」華敏的聲音不高不低,卻足以讓整個鋪子裡的人都聽見。

  當下,鋪裡所有人,一個個都睜大雙眼,將俊麗綻光的封以揚當成神只一般看待。

  「金算盤!」華大娘一口氣順不過來,邊說邊喘。

  「呼氣,呼氣。」華敏趕緊拍拍娘親的背。

  瞧瞧那大娘大驚小怪的德性,難登大雅之堂,真夠俗氣的了!蘇總管更加鄙視華氏母女。

  「金當家這邊請,別理我娘,她雖然一把年紀了,但就是喜歡裝裝樣子,跟大夥兒鬧著玩兒。」華敏乾脆推開娘親,掀開簾子恭送封以揚入內。

  這華家人,沒一個靠譜的!難怪當初華敏的本尊會一時想不開,尋死跳河。

  「有勞華姑娘。」封以揚目光炯炯的望著她,眸內燃著兩簇豔火。

  「您能來我們這間小鋪子,使沈記蓬蓽生輝,那是我們的榮幸。」

  華敏只當他是一尊有呼吸心跳的金元寶,削之不盡的活金山銀礦。

  華家宅院其實還算大,就是舊了一點。華敏將貴客請到自家人使用的大廳,沒有下人使喚,還是親自煮了一壺碧螺春。

  「金當家喝茶。」華敏笑吟吟地親手奉上熱茶。

  封以揚眼神深諱的瞅上一眼,片刻才伸手接過,一旁的蘇總管當下又是一驚。

  別人碰過的茶碗,少主一概不碰,此刻卻面色不變的接過了,而且當真喝了一口!

  華敏順手也倒了一杯茶給蘇總管。「蘇總管喝茶。」日後合作的日子還長著,多少攏絡一下總不會錯。

  封以揚執著茶碗的手一頓,目光微微泛冷,透過白瓷杯緣射向蘇總管。

  蘇總管打了一個好大的激靈,瞬間便讀懂了主子的意思。

  醋意!好濃的醋意!不會錯的,少主那眼神,分明是忌妒!

  「不必了,我不渴。」蘇總管只能眼巴巴看著那杯茶,忍住喉間的乾渴。

  「喔,那好吧,這杯我自己喝了。」華敏巴不得他拒絕。這可是上好的碧螺春,要不是看在封以揚的面子上,她哪捨得煮這一壺。

  蘇總管含淚,不過在看見主子收回冷得像冰雹一樣的眼神之後,他想,渴死總比回去被主子活活整死來得好。

  「敏敏,敏敏!」華大娘隨後跟進,興奮難抑的攬著閨女,一雙眼直往慵懶喝著茶的封以揚瞄去。

  「娘,你別吵,去旁邊玩,我跟金當家有正經事要談。」華敏隨口打發娘親,沒那閒工夫安撫。

  「真的是金算盤啊!」華大娘轉到封以揚身邊,兩眼發亮,眼巴巴地直盯著。

  「這位大嬸,麻煩你守禮,收斂一些。」蘇總管護主心切,趕緊跳出來擋住華大娘,以免主子尊貴的玉體被冒犯玷污。

  「娘,別鬧了,到一旁坐著。」華敏忙將娘親拉回來,就怕惹得封以揚一個不順心,當場走人。

  「華姑娘不必這麼拘謹。」封以揚對著華氏母女揚開暖日般的笑。

  蘇總管忽然想起,先前靜月公主上封府想見少主一面,少主當時是怎麼對待公主的?少主要公主照著他訂下的規矩來,公主當下還被活活氣哭,腫著雙眼跑出封府。

  「金當家,既然茶喝過了,我們也該來談正經事。」華敏緊咬下唇,忍住心中翻騰的喜意,努力不讓奸笑浮上唇畔。

  封以揚放下茶碗,坐姿不算端正,而是斜靠在梨花木椅背上,半睨的雙眸勾勒成一幅異常妖俊的美景。

  「華姑娘說得對,是該來談正經事了。」他意味深長的揚眸,直勾勾望入她眸心,意外觸動她心中幽微之處。

  華敏眼皮突地抽跳一下,直覺有股不祥預感。

  神經!翻身致富的機會都已經在眼前,哪裡會有不祥?她一定是累了,才會這樣反常。

  「聽說金當家有意在各個州城開設萬物皆有賣的店鋪?」華敏整飭心神,隨即切入正題。

  「是。」封以揚噙笑以對,那溫和有禮的神態,看得蘇總管眼界大開,仿佛是第一天認識這個主子。

  「相信金當家也知道,女子為了好的胭脂水粉,可是非常樂意掏出銀子。胭脂水粉雖說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生意,不過只要有沈記胭脂鋪的名號,相信大家都很願意買這個帳。」

  「華姑娘有話直說。」封以揚笑道。

  這個金算盤這麼好說話?華敏喜孜孜又道:「如果這些萬物店鋪裡,能擺上沈記出產的胭脂香粉,還有樣式獨特的花鈿簪子,肯定可以招徠不少女客。」

  這樣一來,沈記就成了大型化妝品專櫃,只要有了投資者,她便可以擴充各種設備,也能雇用好人才,讓她獨門研發的胭脂水粉大量生產,加上封氏商行的加持,很快地,沈記就能打響名號,成為這個時空最知名、最賣錢的「香奈兒」。

  「華姑娘言下之意,是想跟封氏合作?」封以揚語氣溫雅的問道,唯有蘇總管聽得出主子聲音裡的盤算。

  金當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封家少主從來不曾做過賠本生意,他可是會在不知不覺中,將對方吃得連一點骨頭渣都不剩。

  而且,少主盯著華敏這丫頭的眼神,是他跟在主子身邊這麼多年,從未見過的專注凝神。

  蘇總管望向猶然不知死活的華敏,默默替她打了個寒顫。究竟少主對這個貪錢的丫頭有著怎樣的盤算?千萬……別是他想的那樣。

  「就不知道金當家看不看得上我們這點小買賣?」見封以揚良久不語,華敏手心微微滲汗,忐忑地、小心翼翼地輕聲問道。

  華大娘沒想過自家閨女有這麼大的野心,居然還想與天下巨賈的封家合作。難怪敏敏近日更賣力的鑽研胭脂香粉,甚至連花鈿簪飾的生意都動起頭腦。

  封以揚只手輕撫下巴,鎏金似的美眸在光線照射下,精細美麗。

  華敏瞅著瞅著,心口莫名一跳。

  他瞧著她的眼神……總覺得有些熟悉。

  「我可以和沈記合作。」正當華敏努力尋思,究竟在何處見過他那眼神,封以揚忽然揚嗓。

  「真的?」華敏水眸綻光,兩朵酒窩浮現在頰上。

  「只是華姑娘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只要你答應,日後不管華姑娘想與封氏合作怎樣的生意,我都無條件答應。」

  蘇總管心中的不祥預感越來越濃。菩薩保佑,千萬不是他想的那樣,千萬不要,否則他回去,打斷了兩條腿也無法向老爺夫人交代。

  「什麼條件?」華敏咬咬唇,已經做好各種心理準備。在商言商,封以揚人再好,也不會讓自己吃虧,肯定是想在分帳上狠敲她一筆。

  「是呀,金當家倒是快點說說,是怎樣的條件?」華大娘也緊張得直冒冷汗。

  封以揚直勾勾的瞅著華敏,唇角翹起一彎美麗的弧度,朗聲宣佈:「你要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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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4 01:31: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一個月後,封府大喜——

  當晚的喜宴,賓客絡繹不絕,封家更在京城中擺了百來桌的流水宴,與萬人同慶此喜,出手之闊綽,連皇室都比不上。

  占地近頃的高門宅院,分為東西南北四個偏院,處處精雕細琢,假山假池充滿大得不可思議的庭院,就連主要通道都無比豪奢地鋪上了琉璃青石,扶欄鑲著一層金箔。

  封家的丫鬟僕人穿戴得也不含糊,個個面貌端正,氣質文雅,手腳更是利索,態度親和有禮,非是尋常人家可以相比。

  華敏這一回算是長見識了。原來這個時空裡的富豪,奢侈糜爛之程度,比起二十一世紀的富人毫不遜色。

  拜過堂被請入喜房候著的華敏,一把抓下繡工精細的紅蓋頭,眸子睜得圓亮,立時將房中各種值錢的玩意兒都瞧仔細。

  她扶著被琉璃鳳冠壓得發酸的頸子,抬臉看著自床榻頂端披垂而下,一串串的七彩碎玉。

  那碎玉偶爾被風吹動,撞擊出清脆的聲音,宛若樂器一般,奇特又悅耳,令她甚感驚奇的豎耳聆聽。

  這些光芒耀眼的彩玉,不會是世上罕見的風弄玉吧?據說風弄玉與風聲能產生磁場互動,發出琴箏一般的清脆樂音。

  各國王公貴族紛紛出高價,競買這種風弄玉,卻因為數量著實稀少,價格已經飆漲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這幾串玉飾不知道可以賣多少錢?」華敏癡癡望著系滿床榻的一串串玉飾,不由得歎道。

  一陣悠昂的鈴聲陡然響起,華敏收神,望向被推開的房門。據說封以揚喜歡玉石鈴鐺這些小玩意,因此他房門的門環也系上一串銀瓏鈴鐺。

  原以為進房的是封家派來伺候的丫鬟,一抹頎長的絛色身影不期然地映入眼底,她心口不由一緊,這才終於正視到一個事實——她真的嫁給封以揚了。

  一個月前,封以揚提出條件,要她嫁給他,藉此交換日後沈記胭脂鋪在封氏開設的萬物店鋪裡,能不被抽成的販售各樣胭脂水粉。

  「敏敏,你真的答應了?唉唷我的娘咧!」親眼見到女兒點頭答應封以揚後,華大娘高興得當場都快暈了。

  「娘,你也替我高興吧?」華敏那時高興得都快跳起來。

  華大娘歡天喜地的說:「高興,當然高興!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娘巴不得你現在就嫁過去……不過,你要是嫁出去了,沈記可怎麼辦?」

  「娘,你想這麼多做什麼?」華敏安撫的說道。

  「你想想,只要我嫁了,日後我們沈記的胭脂水粉便能在各個州城,封氏開設的萬物店鋪販售,他還說不抽成,還打算給我一筆聘金安家,這可是上天下地都找不著的好事,我要是還顧慮這麼多,我就是真的傻了!」

  嘿嘿,虧得封以揚還被世人誇成一個活財神,結果還不是照樣栽在她手裡。

  說句不用錢的良心話,她還真想不到,華敏這副模樣,居然還能讓封以揚動念。

  為了誘她點頭允嫁,他可是一連搬出了許多優渥的條件。殊不知,不需要那些附帶條件,光是想到可以嫁入豪門,一夕致富,慢慢地掏空這個活的金元寶,她便迫不及待想嫁,哪來需要他利誘。

  「可是,敏敏……」華大娘雖然高興女兒可嫁入封家,卻也擔心女兒一旦遠嫁京城,自己可就無依無靠了,畢竟華家全家上下可是仰仗二女兒撐起所有生計。

  「娘,你就別再可是了。」華敏露出奸巧的笑容,兩手交握輕搓。

  「你再想想,日後我要是成了封家的少夫人,哪怕封以揚反悔,或是再娶妻妾,我只要坐穩了少夫人的位子,暗中將封以揚手邊的財產一步步弄到我手裡,我這一嫁,可說是穩賺不賠。」

  再者,封以揚的皮相美麗,體魄看上去,雖稱不上強壯,但也挺拔頎長,襯上他矜貴顯赫的家世,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紀,那可是超級黃金單身漢啊!

  不嫁白不嫁,她這是人財兩得,一夕致富不是夢啊!哇哈哈哈哈!

  「什麼事讓你笑得這麼開心?」

  「一想到日後封以揚的財產,都會一樣樣變成我的,我當然開心。」華敏美滋滋的笑道。

  要怪,就怪封以揚自個兒眼拙,竟然把自己綁上紅緞帶,自動送上門,她若是不將他徹徹底底的吃幹抹淨,那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你打算怎麼做?」

  「當然是……」不對,她應該是在冥想來著,怎會平白冒出旁白?

  華敏轉眸,對上一張揚著柔笑的俊麗面龐,小心肝撲通一跳,差點沒被活生生嚇死。

  「呀!」她兩手緊撫胸口,被一身華麗貴氣的霞帔壓得笨重的身子往後方縮了縮,頂上鳳冠無數顆碩大珍珠跟著震晃。

  封以揚順勢在她身旁落坐,探出手臂扶住她軟綿綿的腰腹。「嚇著你了?」

  華敏尷尬一笑。「是我自己想事情想得入神。」要命,方才那些話,他不會全聽見了吧?

  這下子,封以揚不將她看成謀財害命的黑寡婦才怪!

  「剛才我說的話……」她渾身狂冒冷汗,忐忑難安的偷覷著那張俊顏。

  「什麼?」封以揚竟然眨眨美眸,裝作一臉不知的神情。

  「沒什麼,沒什麼。」華敏傻笑帶過。興許方才她那些話說得沒頭沒尾,這個被色所迷的貴公子沒聽真切。

  財神保佑,財神保佑,她今後能否翻身,可都全靠這位天才金算盤了,千萬不能弄丟這張鑲金飯票呀。

  「今晚委屈你了。」封以揚抬起手,輕撫過她抹上桃色胭脂的粉頰,金光湛湛的美眸,蕩漾著一抹令人耽溺的柔情密意。

  華敏心口一窒,眼前這張俊臉,居然又和記憶中的那人相重疊,封存已久的淚意竟挑在此時湧上,眼眶不禁微微泛潮。

  害怕在他面前失了態,她連忙垂下螓首,低聲回道:「金當家先前就已說過,封家不見得人人會歡迎我進門,我心中早已有底,那一點羞辱,不礙事的。」

  這場婚事來得倉卒,一個月前便緊鑼密鼓的籌畫,她也在半個月前便被一頂金頂華轎接來京城待嫁。

  封家人將這門親事,視同於天上掉下來的禍事,一個比一個反對得凶,封以揚的爺奶只差沒哭瞎雙眼,逼金孫回心轉意。

  想不到封以揚脾氣也夠硬,堅決娶華氏女子到底,否則此生不娶的狠話冷冷撂下,封氏上下沒人敢再吭聲。

  封氏上下無不將封以揚當成活財神供奉,他的睿智與聰明,將封氏在商場的聲勢推上頂峰,更讓有些微衰頹的封家生意,再次風生水起。

  封以揚年紀輕輕,便已經是封氏主家的支柱,封家人上自八十歲老太爺,下至封以揚的爹娘,個個將他的話奉為圭臬,更不敢違逆他的命令與心思。

  只是方才拜堂時,封以揚的舅舅當著眾人的面,嘲諷了華家人一番,讓特意前來京城觀禮的華家人失了顏面。

  她心中雖然有氣,但是聽到封以揚這般好聲好氣的安撫,倒也解氣不少。

  封氏族人全將封以揚看成他們的金寶貝,她只要掌握了這個金寶貝,日後便能挾天子以令諸侯,在封家呼風喚雨,搬金藏銀。

  揣想著日後的無限風光,華敏放柔了嗓音,軟綿綿的倒向封以揚的肩膀,螓首輕靠著,擺出嬌柔媚人的姿態。

  「以後,我就是你的人了,金當家可要對我好一點。」她伸出蔥白似的纖指,在他胸膛口上輕輕刮畫。

  封以揚美眸閃著戲論的笑意,對於她心中打的是怎生的如意算盤,早已洞悉。

  事實上,他對她視財如命的個性,本就是了若指掌,也明白她會點頭嫁給他,看上的是封家取之不盡的金銀財寶。

  但那無妨。只要可以讓她早點成為他的人,不管是利誘威脅,哪怕是要使出陰險卑鄙的下流手段,才能得到這個小財奴,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用上。

  「都已經拜過堂了,你我之間何必這般生疏,以後就直喚我的名字。」封以揚順藤攀瓜,伸出結實有力的雙臂,將懷中撒嬌的人兒圈緊。

  這下反倒是華敏有些不自在,一邊乾笑,一邊不安分的扭動身子,想掙脫他的圏抱。

  根據她私下查訪——好吧,其實就是跟蘇總管打聽過,據說這個封以揚從來沒有過女人。按理說,他在男女關係這方面應該是一竅不通,眼下看來,怎麼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

  華敏狐疑地斜瞅,不知不覺地,將那張五官深雋的面龐,就這麼刻入心底,粉頰不由自主地泛開紅暈。

  這個男子往後就是她在這個時空的丈夫……這個念頭一直盤據在腦中,讓她直感到燥熱不安。

  封以揚瞧著她臉蛋豔若桃花,心中一動,傾過身便要吻住她輕咬著的軟唇。

  華敏一慌,隨即從他懷裡掙開,逃命似的撲向桌子那頭。

  封以揚竊香不著,眼色訕訕,嘴角卻是往上翹起。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她還是一樣沒變,看似膽大包天,當真遇事時卻又總是臨陣脫逃。

  自知方才逃脫的舉動太突兀,華敏尷尬傻笑,指著桌上的合巹酒道:「我們還沒喝合巹酒呢。」

  封以揚淡淡睨了一眼桌上明顯被動過手腳的酒,慢悠悠地道:「是啊,沒喝過那酒,我們可還算不上是夫妻。」

  華敏轉過身背對著封以揚,端起那兩杯盛在青玉琉璃杯裡的合巹酒,眼睛笑眯成彎月狀,唇上懸著一彎狡黯的笑。

  只有她占他便宜的份兒,可沒有他反過來吃她豆腐的理!

  「來來來,喝了這杯合巹酒,我們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夫妻。」

  華敏稍稍收斂唇邊的奸笑,一轉過身又換上喜孜孜的甜笑,十分殷勤地將合巹酒端到封以揚面前,想親手喂他一口飮下。

  封以揚忽然接過她手中那杯酒,反過來喂到她的嘴邊,溫柔地道:「怎敢勞煩娘子。今晚是我不好,讓你受了委屈,這杯酒就讓我拿來抵罪。」

  您老也太幸運了吧!偏偏拿到那杯「加了料」的合巹酒。

  不著痕跡地瞄了瞄抵在唇邊的酒,華敏嘴角隱隱抽搐兩下,笑容發僵地道:「夫君千萬別跟敏敏這般客氣,敏敏出身低微,封家舅舅會說那些話也是人之常情……」

  「敏敏不肯喝這杯酒,便是不肯原諒為夫。」封以揚美眸一黯,敦厚溫雅的語氣也失了笑意。

  這會兒,華敏連額角都在抽動。

  居然搬出這種話堵她,他也太快放絕招了!

  「敏敏是在生我的氣?」封以揚又將青玉琉璃杯抵近她的唇瓣。

  「我沒有,只是……」

  「既然沒有,那就喝了這杯酒,好讓我心安。」

  望著他揚起迷人無害的笑,華敏當真是哭笑不得。

  大哥,不是她不想喝,而是這杯酒已經讓她下了藥,淺嘗一口便能昏睡上大半日,她怎可能傻到自己喝下。

  為了逃過洞房這一劫,她事先藏了迷魂散,趁著方才喜房內四下無人,將迷魂散摻入了合巹酒。

  她知道這是鴕鳥心態,即便逃得過洞房,也逃不了一世。然而眼前也只能出此下策,日後且走且看,再想方設法就是。

  「我不太會喝酒,一喝就醉。」她胡亂搬出藉口搪塞。

  「我知道。」他高深莫測的勾唇。「所以我早已吩咐下人,將合巹酒換成甜湯。」

  「你怎會知道我一沾酒就醉?」華敏愕然。難不成他不只是金算盤,還是金命盤,能夠通天眼,神機妙算?

  「自然是問過岳母而得知。」他從容笑道。

  原來是自家娘親出賣了她!華敏暗暗磨牙。

  「難道這湯裡有什麼古怪,你才不願意喝?」封以揚眉心微皺,作勢想縮手端回合巹酒仔細端詳。

  糟了,他該不會真發現酒裡下藥?哎呀,不成!她的詭計可不能被識破啊,否則日後這尊金元寶哪裡還會信她?

  水眸瞬間瞪圓,華敏心中一緊,連忙攢握住他的手腕,一使勁便將合巹酒往自己嘴裡倒,一眨眼便喝個精光,半滴也不剩。

  拿開杯底見空的琉璃杯,華敏強顏歡笑的道:「這甜湯哪裡會有古怪,你多心了。」

  慘了死了完了!一整杯的迷藥就這樣入了她的胃袋,她今晚勢必要成為刀俎下的一條昏魚,任他享用。

  華敏內心流下清淚數千行,默默嚎哭。

  封以揚眉眼染笑,朱唇翹起,看上去心情大好,兀自接過她手中另一杯合巹酒,慵懶的一飮而盡。

  取走她手中的空杯,隨意往一旁小幾擱下,他噙著笑幫她拿下一個月前特別請師傅連夜趕工製作的鳳冠。

  她小心肝越跳越急促,低垂下眉眼,不敢瞧他,就怕自己失了魂。

  「敏敏,你終於是我的人了。」封以揚著手解開華敏身上華美縟麗的霞帔,她一顆心瞬間提到嗓子口,仿佛一張嘴就會蹦出來。

  說句不用錢的老實話,遠在二十一世紀時,她成天忙工作搶錢,根本沒時間談戀愛。

  至於被男人追求……華敏暗自苦笑,只能說,來到這個異時空,忽然走了運,才會被封以揚這樣的大人物看上。

  望著眼神盈滿柔意的封以揚,她心口一軟,腦中忽然浮現另一張跋扈的俊顏,眼眶不禁又泛起酸澀。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封以揚安撫似的哄問。

  「不是……只是覺得你對我真好。」一點也不像記憶中的「那人」,只會對她凶,老是對她冷嘲熱諷。

  「傻瓜,我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封以揚開始解起她一身紅豔錦繡的嫁衣。

  華敏想抗拒,伸出雙手卻發覺自己使不上力,倒映在眸內的俊顏,開始出現疊影。

  「我的頭……唔,好暈。」她扶住額角,眯細一雙軟潤水眸,卻怎麼也看不真切他的動作。

  「喝了一整杯的迷藥,不暈才怪。」封以揚勾起一抹邪笑,嗓音低滑如絲的喃道。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次。」華敏輕輕晃動總是打著歪主意的腦袋瓜,只覺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就快支撐不住。

  「我說,你累了,該躺下來好好歇息。」封以揚雙手一抱,便將她弄上鋪著深紫絲綢的鴛鴦錦榻。

  「不……我還不累……你別脫我衣服。」她努力撐開沉重的眼皮,迷茫之間,似乎瞧見一抹挺拔的身影靠過來,溫熱的大手脫去她身上累贅的衣物。

  那修長的手指,若有似無地撫過她雪白的胸口肌膚,她不自覺地顫抖,抬眼一看,赫然發覺他凝視自己的深邃陣光,竟與記憶中的「那人」像極了。

  迷藥發揮效力,讓她意識昏沉,就連封緊的記憶缺口也不安分了,逐漸竄出那些她急欲消除的影像。

  所有她想塵封起來的記憶,絕對與「那人」有關。

  「陸雅清?」華敏閉起濕潤的雙眼,小嘴呢喃著一個男人的名字。

  片刻,撫弄著她細緻肌膚的大掌,忽而靜止不動了。

  封以揚緩緩揚起金褐色的美眸,看見一顆淚珠自她緊閉的眼角滑落,他的呼吸霎時變沉,胸口縮緊。

  「敏敏,你在喊誰?」溫醇的嗓音微微發啞。

  「陸雅清……」華敏早已是半夢半醒,自然沒聽見他的問話,眼角噙著晶瑩剔透的淚珠,兀自反覆喃著男人名字。

  封以揚上身後退,坐在榻邊靜靜凝視她極不安穩的睡容,終究還是伸出手,拭去她眼角那滴淚,然後傾身封吻住她柔軟的唇瓣。

  「你偶爾也會想起我嗎?敏敏。」這次,嗓子完全啞透,洩漏了壓抑已久的痛苦。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夢過陸雅清。

  無論是還活在二十一世紀,抑或是被砍掉重練,來到這個異時空之後,都不曾有過。

  這個名字,是她心底深鎖的一個秘密,也是傷疤。

  「喂,幫傭的女兒,你的手這麼髒,為什麼還要碰我的東西?」

  這是丁敏敏十五歲,第一次見到陸雅清時,他對她說的第一句開場白。

  那時候,因為老爸好賭,欠下一屁股爛債,老媽逼不得已,從一個單純的家庭主婦,成了陸家雇用的鐘點幫傭。

  當時的她年紀還小,有時提早放學無處可去,只能跟著老媽一起待在陸家,乖乖守在一旁,看著老媽替那些喜歡擺架子的富人做牛做馬。

  「我的手一點也不髒。」丁敏敏打從第一眼起,就不喜歡那個五官比女生還漂亮,明明才十五歲,身材卻已經高得像棵巨樹的大少爺。

  陸家從爺爺那一輩開始發跡,創立了臺灣前十大的大企業,是鑲金燙鑽的超級豪門。

  陸雅清是富三代,還是個從小被寵壞的獨生子,而且他資質聰明,不管做任何事都是優秀過人,因此養成了他高傲目中無人的個性。

  她討厭死這個大少爺!他好像在她身上放了追蹤器似的,每一回她出現在陸家,不管他出門上哪兒,總會在那時忽然返家,與她撞個正著。

  「丁敏敏,你是不是經常跑來我家偷吃東西?不然你怎麼會變得這麼胖?」

  「丁敏敏,有沒有人說過,你的長相很討人厭?」

  「丁敏敏,你這麼笨,到底是怎麼存活下來的?」

  「丁敏敏,誰准許你碰我的東西?」

  「丁敏敏,你前天為什麼沒有過來?」

  從陸雅清十五歲開始,丁敏敏三個字就好像是他隨時隨地,拿來取笑調侃的關鍵字,他三不五時便要嘲笑她一番,或是很賊地,趁著老媽不在場的時候,故意找她的碴。

  後來,孩子大了,各自有了謀生能力,也能幫忙分攤債務,和債主做好債務協調,她老媽總算可以辭去幫傭工作,改而找份沒這麼累的兼差。

  那年她已經大四,忙著趕畢業論文,還要擠出時間打工,假日還會代班幫朋友擺地攤賣衣,每天累得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

  陸雅清這個混蛋,雖然已經赴美讀書,但是放假回台時,老是仗著她是幫傭女兒這一點,經常莫名其妙打電話給她,要她幫他做這做那的,根本是把她當免錢奴隸在壓榨。

  要不是擔心老媽丟了工作,她才不會這樣忍氣吞聲,咬牙伺候這個大少。

  「陸雅清,你沒聽說嗎?我媽上個月就辭職了,你不能再拿我媽來威脅我。」那一次她在電話中,揚眉吐氣的對陸雅清大聲說道。

  線路那端的陸雅清只是笑了笑,「這是我跟你的事,你扯上你媽做什麼?」

  她莫名感到困窘,臉頰悄悄泛開紅暈。

  幹什麼幹什麼!她可是討厭死這個目中無人的富少爺,臉紅個什麼勁兒啊!

  「反正你現在說什麼對我都沒有用,你想找免費的奴隸,請去找別人,老娘才不奉陪!」她大吐怨氣的吼完,有點孬孬的收了線,就怕聽見他習慣性冷笑嘲諷的聲音。

  那時她還天真的想著,從此以後與陸雅清再無瓜葛,她終於擺脫這個童年噩夢,專門啃她不吐骨頭的大魔王。

  怎知,幾天過後的晚上,陸雅清卻出現在她租賃的小套房,穿著一身訂制的銀灰色晚禮服,雙臂抱胸斜靠著生銹的鐵門。

  她微微睜大眼眸,下意識抓緊斜背在側的包包,第一次在他面前感到局促不安。

  「丁敏敏,你長膽子了,居然敢不接我的電話。」原本閉目養神的陸雅清,一聽見低低喘息的聲音,立時睜開了雙眼,邁開優雅的步伐朝她走來。

  她一直覺得陸雅清像頭藏起爪子的豹,平日看似慵懶優雅,一發動起攻擊,沒有獵物逃得過他的銳齒利爪。

  「陸雅清,你到底想幹什麼?」她一路往後退,直到後背緊緊貼上牆壁,被他偉岸的身形圍住,才直咽唾沫的仰起臉蛋,強裝鎮定與他對視。

  「每次放假,我推掉所有的邀約,特地趕回臺灣見你,你覺得我想幹什麼?」他伸長手臂,往她身後的牆面一撐,低垂著俊美面龐,深邃得令人心慌的目光,直勾勾的望入她眸心深處。

  她怔了怔,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這句話暗示得夠明顯了!

  這怎麼可能?他可是陸家大少爺,還沒滿二十五歲,名下資產已經破億,未來是陸家企業接班人的准黃金總裁。

  那個總是喜歡嘲笑她、欺負她的大魔王居然喜歡她?!

  從沒預想過會有這種場面,丁敏敏心中一緊,下意識只想逃開這令她不知所措的尷尬狀態。

  「你走開!」她別開臉蛋,用力推開靠得太近的胸膛。

  陸雅清沒想過她會拒絕自己,俊臉浮現一抹愕然,踩著名貴手工皮鞋的雙腳往後退了數步。

  丁敏敏心慌意亂,腦袋一片空白,想也不想衝口就對他大喊:「我討厭死你了!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有多遠就滾多遠!我才不希罕你喜歡我!」

  喊完之後,她很孬的轉身就跑,連一眼也不敢看陸雅清陰沉的表情。

  或許是真的傷了大少爺的自尊心,那天之後,陸雅清沒再來找過她,她弄不清楚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

  有點失落,有點惆悵,有點……難過。

  然後,就這樣過了半年。

  當她再接獲陸雅清的消息時,竟然是他的訃聞。

  「敏敏,雅清死了。」老媽紅著眼眶,將四邊燙金的雪白訃聞卡片遞給她。

  她愣在當下,手指劇烈顫抖,沒有馬上接過。

  「陸雅清?媽,你是不是弄錯了?那傢伙超級好命的,怎麼可能就這樣掛掉?」這一定又是他想出來的惡作劇,想故意惡整她。

  「敏敏,陸雅清在美國出了車禍,在加護病房待了好幾天才走的。陸總裁跟夫人難過得住院,前兩天才去美國把他的遺體運回來,聽說明天告別式完就要火化。」

  碩大的淚珠瞬間墜出眼眶,丁敏敏登時癱軟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敏敏,敏敏!你怎麼了?」華媽嚇壞了,手中的訃聞掉落在地。

  「媽,怎麼辦?陸雅清……陸雅清死了!我該怎麼辦?」

  「陸雅清死了跟你有什關係?敏敏,你別嚇媽了。」

  丁敏敏伏在母親懷裡,一直不停哭泣。她沒想過有一天陸雅清會就這樣離開。

  她還以為,也許某一天當她結束打工回到小套房,陸雅清又會不預期的出現,用著高傲囂張的表情命令她。

  陸雅清就這樣走了……

  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從她的生命中徹底消失,成了一塊空白。

  多年以後,當她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拒絕別人的追求,才恍然明白,她的心早已被一個高傲跋扈的男人佔領,再也騰不出半點位置給別人。

  但是那個男人,終究不可能再回到她的生命。

  「陸雅清,我喜歡你。」這句話,她只能埋在心中,永遠沒機會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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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絢爛的金色陽光刺上眼睫,華敏蹙起眉心,下意識翻了個身,直往被窩裡鑽,雙手捏了捏她自己親手縫的熊寶寶。

  等等,熊寶寶的觸感不大對勁!

  熊寶寶幾時有這麼光滑的觸感,還溫溫熱熱的,柔軟卻有彈性渴睡的雙眸倏地睜大,華敏對上一張噙笑的白玉俊顏,金澄澄的美眸裡頭有著不可錯認的欲望。

  「呀!」瞌睡蟲瞬間全被嚇跑,華敏驚恐萬分的坐直身子。

  「早。」側身臥躺著,一手還撐著臉龐的封以揚笑得溫雅絕倫,目光飽含笑意地欣賞著此刻的美景。

  華敏順著他異常灼熱的眸光往下一望,發覺自己身上未著寸縷,雪嫩的雙乳,平坦白皙的小腹,以及腿間的幽密地帶,都毫無遮掩展露在他眼前。

  「你——不准看!」華敏赧紅著臉蛋,指著微笑凝視的封以揚尖叫。

  「我們已經正式拜堂結為夫妻,昨晚也都已經袒裎相對,至於這麼害羞嗎?」封以揚探長手臂一抓,將全身羞紅的她拉回懷裡。

  她裸著身子,他也同樣光裸著一整片光滑的胸膛,與結實的腰腹。

  她被他圈抱在懷裡,立時感覺到有樣灼燙的硬物抵著臀部,她當然不會蠢到不知道那是什麼。

  啊啊啊——

  昨晚她究竟都幹了些什麼蠢事?想對他下藥,結果反而是自己灌了一整杯迷藥,昏睡得不省人事,連一丁點香豔刺激的記憶也沒留在腦海。

  「封以揚,你昨晚究竟對我做了什麼?」她羞惱的問道。

  「昨晚是洞房花燭夜,你覺得我能對你做什麼?」他眨眨美眸,一臉純潔無辜的模樣,反倒像是他昨晚被她「強」了。

  聞言,華敏心中喀登一下,耳邊迴響起悲情的二胡音樂,摻雜著孝女哭墓的哀嚎聲。

  「你是說……我們……我們洞房了?」她實在無法相信,她美妙的初夜,就這樣毫無印象兼毫無知覺的毀了!

  「不然呢?」封以揚抿唇一笑。

  下一刻,兩隻發顫的粉拳直勾勾朝他捶過來。

  「可惡!我跟你拼了!」華敏氣得大哭,顧不得赤身裸體,飛撲到他身上,想擰下他那顆金腦袋。

  「你居然就這樣把我吃了?!沒有我的允許,你居然敢嗚,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啦!」

  濃濃的罪惡感直湧而上,興許是夢了一整晚的陸雅清,一早醒來又發覺自己在迷迷糊糊中丟了初夜,她心裡好糾結,好難受。

  陸雅清會怎麼想她?他的鬼魂會不會就在一旁冷眼瞅著她?

  越想越悲憤,華敏索性放聲大哭。

  封以揚好氣又好笑,扶著她坐直身軀,大手才搭上她的肩膀,隨即被她使勁用開。

  「敏敏,你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你不是因為喜歡我,才決定嫁給我嗎?既然嫁進封家,你就是我的人,我們洞房有什麼不對?」

  「誰喜歡你!鬼才喜歡你!」要不是看在錢的份上,她才不會把自己賣掉。

  「敏敏,你別鬧彆扭了,要不,等會兒我讓帳房的人搬一斤黃金過來,當作是惹你傷心的賠償。」

  「嗚嗚……」華敏邊悶聲啜泣,邊點頭答應。

  封以揚笑著輕搖頭。她這愛錢的毛病,不管到了哪裡都沒變。

  「只要你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可以讓帳房的人再搬一斤黃金過來,你說好不?」

  「什麼問題?」華敏抬起紅得像兔子的水眸,抽抽噎噎地問。

  「昨晚我們洞房時,你嘴裡喊著一個名字。」封以揚直睇著她心虛的神情,眸內漾動一絲奇異光彩。

  「有嗎?」華敏一個勁兒的裝傻。「昨晚的事,我什麼也記不得了。」

  「陸雅清。」封以揚微笑著,直接拆穿她的偽裝。「昨晚你喊了好多次這個名字,我聽得一清二楚。」

  華敏心頭一慌,趕緊隨口瞎掰,急中生智道:「那是我一個青梅竹馬,很可憐的,從小就死了爹娘,小小年紀就當了乞丐,十幾歲的時候,因為沒錢醫病,就這樣病死了,我跟他感情好,心裡一直記掛著他。」

  不知怎地,她總覺得封以揚的臉色變得不大好看。

  封以揚額際的青筋微微抽動,唇上的笑容懸得有些僵,極力抑下滿腔怒焰。

  本來還想饒了她這一回,看來,不給她一點教訓不行。

  「你是不是在生氣呀?」華敏小心翼翼地瞅著他的臉色。

  「你已經是我的妻子,我不許你心中還有其他人。」封以揚端著溫潤笑顏,卻忽然出手極猛的,將她壓在身下。

  華敏一時發傻,完全反應不過來。

  剛睡醒沒多久的她,目光還泛著一層霧色,嫩唇透著嫣紅水光,一頭烏黑青絲垂散在深紫色繡枕上,襯著白潤似雪的肌膚,一股青澀的嫵媚,在顧盼之間輾轉流出。

  昨晚他就這樣癡癡地望著她,一夜未曾有過好眠,強忍著下腹腫脹難耐的痛楚,只是吻吻她的唇,愛撫她細嫩的雪膚,並未再進一步。

  「敏敏……你終於是我的了。」他俯下俊顏,優美的薄唇在她頸肩來回遊移。

  華敏被他這一聲熟悉的低喚,喚得神智發懵。

  他喊她的語氣,為何總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陸雅清?

  打從第一眼見到封以揚,她便一再將陸雅清的形象與他重疊,可他們兩人分明一點也不像。

  封以揚溫潤似玉,陸雅清傲然跋扈,兩者性子如此截然不同,她不可能將他們搞混。

  況且,兩人的外型雖然一樣俊美,但是長相並無相似之處,她更沒道理將他們兩人聯想在一塊兒。

  但是,封以揚帶給她的那份熟悉感,似曾相識的懷念感,卻是不爭的事實。

  當他凝視著她,溫柔地喊著她的小名,就仿佛是陸雅清在看著她、喊著她。

  雖然有些罪惡,對封以揚也很不公平,但也許……一直無法接受任何男人的她,可以將他當作陸雅清,努力調適自己,嘗試著愛上他。

  華敏眨眨猶沾著水氣的秀眸,抬起有些僵硬的雙手,環上封以揚的後頸。

  「是呀,敏敏已經是你的人,日後心裡不會再有他人。」她擠開一枚甜笑,說著違心之論。

  怎料,封以揚微微皺起眉心,似乎對她主動親近的舉動感到十分不悅。

  哎,莫非他是只准丈夫點火,不許妻子煽風?他就能占她便宜,她卻不能吃他豆腐?

  「你不想要嗎?」華敏壯大膽子,努力裝出一臉狐媚樣兒勾引他。

  「天亮了。」一掃方才的主動熱情,封以揚從她身上翻開,兀自下了榻。她惹他不高興了?華敏呆呆的躺在原位,盯著繡滿紫花與福獸的榻頂,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什麼。

  看來這個封以揚比她預料中的還難對付,往後她得多留心這個枕邊人才行。

  「爺爺,喝茶。」華敏微笑。

  封爺爺別開臉,手裡摸著他的寶貝鸚鵡。那只拖曳著斑斕七彩長尾的鸚鵡,嘎嘎叫了兩聲,眼神貌似不屑的瞟她兩眼。

  「奶奶,喝茶。」她笑。

  封奶奶冷哼,低下頭繼續翻她的佛經。

  「爹,喝茶。」她再笑。

  封老爹置若罔聞,繼續敲他的算盤。

  「娘,喝茶。」她僵笑。

  封夫人繡著要給寶貝兒子的貼身平安符,瞧也不瞧這個兒媳婦一眼。

  按照西涼國的婚嫁禮俗,新娘子進門的第二天早上,得一一向夫家長輩奉茶。

  華敏一早忙著奉茶,看盡封家老小的冷眼,連續奉了數杯茶,從頭到尾卻沒人正眼瞧她。

  封夫人身邊的一個俏丫鬟溫柔地道:「少夫人,您先歇會兒吧」

  「紫鴛,誰准你說話了。」面貌姣好、氣質冷若冰霜的封夫人冷冷咳了一聲。

  那名喚紫鴛的美麗丫鬟向華敏歉然一笑,低垂著臉退到一旁。

  華敏暗暗咬牙,這封家人沒一個肯買她的帳,擺明瞭是要她難堪,真是欺人太甚!

  一抹深紫身影優雅的步入前廳,霎時,所有人立即撤下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全都喜笑顏開的朝著封以揚說話。

  「以揚,你餓了不?娘讓紫鴛煮了你愛吃的什錦紫米粥。」

  「以揚,你等下用過早膳,快來幫爹爹算一算,昨晚的禮金怎麼算都有些出入。」

  「以揚,一會兒陪奶奶到花園走走好不?」

  「以揚,一會兒陪爺爺下棋。」

  看著封家人前仆後繼的擁向封以揚,仿佛救苦救難的菩薩從天降臨,華敏嘴角隱隱抽動,捧在手裡的那杯茶也跟著顫動。

  「少夫人初來乍到,可能不是很清楚,我們少主年紀雖輕,但是在封家的地位,可是遠在眾人之上,就連太老爺與太夫人都得聽少主的。」蘇總管一副隔岸觀火的樣兒,涼涼地說道。

  華敏聞言怒極。連個下人都想欺負到她頭上來,這些姓封的,還有姓封的家奴們,真是些混帳王八!

  好,她倒是想看看,是道高一尺,還是她魔高一丈!

  華敏暗暗在心中打定主意和封家人杠上了。

  見新進門的少夫人不吭聲,蘇總管正覺大快人心,想掩嘴偷笑,卻突然見到她往自己腰間狠狠掐了一下,珍珠般大的淚珠盈滿眼眶。

  「以揚……」華敏哽咽一聲,果然立刻引來封以揚的注目。

  瞥見那雙大眼蒙上淚霧,封以揚胸口一緊,撇下圍繞身旁的封家人,來到華敏身邊,伸出手臂將她攬入懷側。

  「誰欺負你了?」敢欺負他的女人,分明是想找死。封以揚掃過眾人的眼神冷冽如冰,哄著華敏的口吻卻是溫柔似水。

  見狀,封家人一個個打起激靈,紛紛心虛的撇開臉。

  「是我不好,我不夠資格進封家的門,也沒那個福分當你的少夫人……連親手奉一杯茶都沒人肯收,我還算什麼封家媳婦兒?」

  貝齒輕咬下唇,晶瑩的淚珠在眼中打轉,華敏端著一張楚楚可憐的臉蛋,幽幽瞅著封以揚,語氣是受盡委屈的悲戚。

  「是誰說你不夠資格?」封以揚望向自家人的眼神越發的寒烈。

  太狠了!她這席話,表面上是自嫌,暗裡分明就是在告狀!在場的封家人,一個個眯起眼,總算明白進門的媳婦,非是一盞省油的燈。

  「嗚……你別怪爺爺奶奶,還有爹娘他們,他們也是為你好……」哼,這些封家人想跟她鬥?下輩子吧!

  「我說過,敏敏嫁給我,我不會讓她在這個家受半點委屈,莫非有人當初沒聽清楚我的話?」封以揚眯起金褐色美眸,溫雅似玉的俊顏聚滿怒意。

  封家人個個抖了一抖,忽然像陣風似的,颼的一聲便刮向華敏。

  「孫媳婦真乖,來,這串紫玉鐲是奶奶給你的見面禮。」封奶奶將紫玉鐲塞進她手裡。

  「謝謝奶奶厚愛。」華敏揚起一抹燦爛笑靨,兩朵酒窩囂張地綻放。

  「哎呀,我真是太有福氣了,居然能有這麼一位乖巧的孫媳婦。以揚,你的眼光不會錯的,你選的肯定都是最好的。」封爺爺語氣誇大的褒獎,手上那只彩尾鸚鵡也深諳人性的低下頭,不敢再用眼神鄙視她。

  「謝謝爺爺誇獎。」華敏揚揚秀眉,笑得可甜了。

  「這杯媳婦茶,滋味就是不一樣,好喝極了!」封老爺自己端過華敏手裡那杯茶,輕啜一口,隨即露出久旱逢甘霖的舒暢神情。

  「我們封家的媳婦就是不一樣,面貌端正,氣質文雅,絲毫不染塵俗。以揚,娘一直盼著能有這樣的媳婦,你真是娶得對極了!」封夫人笑吟吟的望著華敏,邊說邊點頭,仿佛當真對她極為滿意。

  戲精!封家人一個個都是演技爐火純青的戲精!華敏當下大開眼界,不禁暗暗歎道。

  「謝謝爹和娘的誇讚,敏敏不敢當。敏敏只想伺候好以揚,讓諸位長輩們能放心將以揚交給敏敏。」華敏揚起甜脆的嗓音,兩手緊挽住封以揚的胳臂,對封家人暗暗射來的眼刃視若無睹。

  哼哼哼,要論演技,她可是不會輸給任何人!

  「好了好了,以揚還沒用早膳呢。紫鴛,快吩咐下去,讓下人趕緊將早膳端上來。」眼看這局著實敗下陣,封夫人話鋒一轉,連忙岔開話題。

  華敏得意的翹起嘴角,沒發覺一旁的封以揚,始終用著充滿戲謔的目光凝瞅她。

  這麼久沒見,他的敏敏變得比以前更好鬥了,也比以前更機智靈敏。

  察覺有道灼熱的眸光直睇自己,華敏回神,詫異地望向封以揚。

  他那種貓捉老鼠似的促狹眼神……太熟悉了!簡直就像是陸雅清的翻版。

  可是當她再眨眨眼,想端詳得更仔細真切之時,封以揚又恢復成平時那張溫潤笑顏。

  方才那一眼……是錯覺?華敏納悶地輕蹙眉心,狐疑地緊瞅著封以揚,不管她怎麼瞧,都無法從那張白玉俊顏找出任何端倪。

  果然是錯覺吧!封以揚這傢伙,性子溫良恭謙,耳根子軟又好說話,跟那個囂張的陸雅清,怎麼樣也兜不在一塊兒。

  華敏眨眨眼,將腦中荒謬的聯想抹去。

  無論如何,不管她是丁敏敏還是華敏,她心裡只裝得下一個人。

  即便那個人永遠不可能再回來,她的心意只能永遠沉默。

  她可以努力嘗試著,讓自己接受封以揚,甚至是說服或催眠自己,讓自己認為已經愛上他,但是她的心門,永遠只會為一個人敞開。

  嫁進封家的第三日。

  華敏不怎麼認床,躺過兩宿便已經習慣了又大又舒適的喜床,加上昨兒個忙著適應新環境,在封家到處走走看看,累了一天,晚上一沾枕便睡得特別香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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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4 01:32:52 |只看該作者
  陽光都紮上眼睫處,她才不情願的睜開水眸,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刹那一愣……

  一雙深情款款的眼,比外頭的陽光更熾烈,紮疼了她的視線。

  華敏心中一驚,眨眨水眸,有些不知所措,呐呐地道:「你起得真早。」

  封以揚早已穿戴整齊,高大身軀坐在床沿,目光灼灼地凝視,俊美的臉龐上,懸著與狂烈目光完全迥異的溫文笑容。

  「是你起得晚了。早膳都已經撤下,你卻還沒醒。」他伸手掏起她一頭散亂在紅繡枕上的青絲,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華敏一怔,心尖不自覺的泛開酥麻。

  他的一舉一動,總能輕易勾動她的思緒,卻弄不明白是為什麼。

  他與陸雅清分明是完全不相同的兩個人啊……沒道理她會為封以揚動心。

  「昨兒個太累了,所以今天起不來,沒能伺候你洗漱更衣,對不住。」她傻笑,假裝不識情趣的拉回髮絲,兩手攏緊了單薄的中衣坐起身。

  封以揚依然是笑,朝她伸出寬厚的掌心,她愣住,不明白他的用意。

  「伺候我,那是下人的事,你不需要做那種事。」他兀自拉起她的手,牽她下了榻。

  繡著鳳凰於飛的金色屏風上,掛著一襲嶄新的紫色衣裳,上好的緞料,最精巧的繡工,每個細節處都展露了富貴風華。

  他親自取下那襲衣裳,替她穿上。

  饒是臉皮再厚、心腸自認夠狠的她,也不禁緋紅了雙頰。

  「封以揚,這是下人做的事,你怎麼……」她的心評然亂跳,胸口脹滿了古怪的暖意,看著專注替她更衣的他,目光發懵。

  「我為我的妻子穿衣,這有什麼不對?」他笑得溫柔,眼底的痛,卻只有自己明白。

  他盼著這一天的到來,不知盼了多久。

  從二十一世紀到此時,歷經生死,輾轉輪回重生,若不是他要求閻王保留他上一世的記憶,恐怕這份遺憾永無彌補之日。

  封以揚幫她穿好衣裳,系上金織腰帶,然後拉她在菱花銅鏡前坐下。

  他執起出自沈記的螺黛筆,一手勾起她的下巴,專注凝神地替她畫著一雙纖纖秀眉。

  華敏的心在顛動,胸口翻騰似浪,兩隻小手緊揪著裙擺,迷離的眸光無法自他入迷的神情移開。

  不該是這樣……她同意嫁給封以揚,是為了封家的財勢,可不是來這裡與他當夫妻,沉浸在畫眉之樂中。

  「敏敏,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才畫好一邊細眉,他略頓,忽然一笑,然後將唇印上她的。

  她在他唇裡嘗到了洛神花的香氣,他方才應是喝了洛神花茶……呀!這不是重點!

  他是從哪裡學來的調情招數?他鎮日理財管生意,也沒上過花樓,怎會懂得這些能讓女人神魂顛倒的把戲?

  「你別這麼肉麻,要是被下人聽見了,那多不好意思。」她對婚姻生活沒經驗,被男人這樣對待更是頭一遭,能夠保持冷靜,連她都想替自己鼓掌。

  「肉麻?原來我的敏敏這麼容易害羞。」他執起螺黛筆,唇畔含著迷人的輕笑,替她畫好另一道細眉。

  溫燙的呼吸,一口口吹拂過臉頰,她一陣酥麻,不禁瑟縮了下,握成小拳的雙手想頂開他,反被他以另一手扣住。

  「敏敏,你比我想的還要敏感。」他貼在她耳邊,嗓音低滑如絲的輕吟,薄唇輕碰著泛紅的耳垂。

  她整個人都軟了,腰也挺不直,心口悸動得厲害,呼吸更是急促如喘。

  「你臉紅了。」一抹促狹躍過眸內,他故意含住她的耳珠子。

  她驚嚷一聲,渾身打了個哆嗦。

  要死了!她不能對這尊金元寶動心,她的心是屬於陸雅清的。

  好,她在心中默念陸雅清一百遍,排除雜念,不讓封以揚得逞!

  陸雅清,陸雅清,陸雅清……

  「人人都說沈記的胭脂好,我一個大男人,也沒機會見識沈記胭脂好在何處,敏敏,我幫你抹上水粉和胭脂,好不?」

  又是畫眉,又要上胭脂,封以揚究竟在玩什麼花樣?

  「這不好吧,這可是女人家的玩意兒,你可是金當家……」她的唇忽被他吻上,輾轉糾纏,唇舌相抵。

  然後趁著她頭暈目眩之際,他取來一枚繪著花蝶的圓形小瓷盒,旋開盒蓋,修長的食指揩了一些石榴花胭脂,抹上她微微張啟的嫩唇。

  指腹在嬌嫩的唇瓣上來回輕揉,溫柔摩挲,然而他揉著濃情密意的眸光,比起手邊的動作來得更露骨曖昧。

  她的心,亂了。身子,麻了。目光,懵了。

  他替她抹好胭脂,再抹上仿佛帶著催情香味的玫瑰香粉,燃著兩簇火苗的金眸,徹徹底底的愛撫過她臉上每一寸。

  「敏敏,你真可愛,我好想把你一口吞了。」這樣還不夠,他俯在她耳畔,啞聲呢喃著許多讓人臉紅心跳的情話,她羞得連藏在繡花鞋裡的十根腳趾都蜷起。

  這人……真的是那個溫雅謙和的封以揚?她不信,她不信!

  華敏被逗得頭昏腦脹,秀頰紅如燦爛薔薇,被吻腫的唇瓣,點上胭脂後更添嬌媚。

  「這可怎麼辦?我想和你一整天都待在房裡,不想踏出這裡一步。」封以揚輕捏著她細緻的下巴,薄唇吻遍了她秀容每一寸。

  啊啊啊啊!她真快瘋了!誰來告訴她,究竟出什麼差錯了?這個渾身散發出過量費洛蒙的男人,真的是她知道的那個封以揚?該不會被掉包了吧?!

  正當華敏一顆心忽上忽下,忐忑著他會不會一時色心大起,將她拖回床榻狠狠蹂躪一番之時,他忽又朗笑揚嗓。

  「只可惜,我有些東西要讓你看看。」封以揚笑瞥她抖瑟瑟的小可憐模樣,不禁抿唇一笑,眼神滿是戲謔。

  可以這樣明目張膽的逗弄她,還真是托了這個新身份的福,否則,要是被她知道「實情」,她不氣得給他幾拳,外加老死不相往來的狠話才怪。

  偎貼在身前的男性身軀霍地退離,暖意驟失,華敏恍然回神,不意瞧見菱花鏡中的自己。

  兩頰豔若桃花灼灼,黛眉濃淡合宜,唇瓣如一朵綻放的花,眸內水光流蕩,眼波轉折盡是嬌媚惹憐……好一副誘人的蕩婦樣!

  丁敏敏,你給我振作點!別忘了,你心中只能有陸雅清!就算他掛了,你也掛了又重生,你也不能背叛他!

  「敏敏,跟我來,我有樣東西想讓你看。」封以揚拉起正自我撻伐的華敏,臉上懸著神秘一笑,攢緊她的柔荑,兩人齊步走出寢房。

  富貴封家占地之大、之廣,華敏自是明白,只是她沒想到,封家的後院仿佛是皇宮內苑,走過一片又是一片。

  瑪瑙珊瑚或純金鑄造的假山假石,名貴的錦鯉與玩賞用的魚蝦,修剪整齊的花花草草,每一樣盡顯富豪巨賈之家才有的奢華。

  「你要帶我上哪兒?」華敏莫名其妙的問。

  「這是我送你的賀禮。」越過一座琉璃玉瓦搭成的中式拱門,封以揚牽著她走進一片井然有序的花海。

  她著實怔了。

  石榴,薔薇,海棠,牡丹,辛夷,繡球,梔子,木槿……白的、紫的、粉的、靛的、青的、橘的、黃的。

  百花競妍,千嬌百媚。

  「往後你要研究胭脂香粉,只要在這裡就能找到你要的花材,至於那些器具,我已經讓工匠連夜趕制,明兒個便會送過來。」他凝視著她驚豔微傻的側容,笑容柔若春陽。

  「你在封家,不必窮極無聊的過日子,也不必為了誰而改變,你想做任何事,我都不會阻止你,也不會讓其他人阻撓你。」

  「封以揚……你……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打從他說對她一見傾心起,他便對她好,如今進了封家的門,他更是疼她寵她。

  「還問為什麼,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他毫不阮然的說道,熠熠金眸閃爍著似海深的濃情。

  她的胸口一暖,忽覺眼眶潮潤……除了陸雅清,從來沒人對她這麼好。

  陸雅清,你要是知道她對另一個人的百般示好動了心,你會不會也死而重生,回來找她?

  說句不用錢的良心話,華敏承認自己當初會點頭嫁入封家,第一看上的,自然是沈記胭脂與封家的合夥關係,第二則是封以揚這個金算盤的身價。

  原以為傳聞畢竟會有幾分誇大,難免脫離實際情形,可當她親眼見到封以揚用超乎古代人的各種智慧,管理封家遍佈各個州城,甚至是鄰近數國的驚人產業,她才明白金算盤的美稱,並非謬贊。

  「當家每年會挑出忠心又能幹的家僕,指派他們到各個州城當掌櫃或是管事。被挑中的都是平日裡表現出挑,又對封家忠心耿耿的年輕家僕。」

  蘇總管滔滔不絕的闡述著自家主子的豐功偉業,一臉與有榮焉的自豪。華敏信步跟在他身後,時不時撇撇嘴角,暗暗腹誹。

  封以揚管理封家產業,以及經商的手段或許堪稱頂尖一流,但是按照她對他的瞭解,他對她幾可說是百依百順,想必他的罩門便是女人,只要她吹吹枕邊風,難保他不會將財富雙手奉上。

  「這些能升任成掌櫃或管事的家僕,金當家會主動幫他們加月俸,只要替封府管好鋪子生意,金當家還會視他們的表現,贈與這些人田地與屋子,讓他們可以安養家中老小,打拼生意時無後顧之憂。」

  呃?這跟二十一世紀的大企業分紅模式,似乎沒什麼兩樣。

  沒察覺華敏狐疑的眼神,蘇總管兀自又道「金當家當前正著手策畫著萬物店鋪開設的事,經常與幾個堂少爺在書房議事。」

  若不是因為主子臨時被正事絆住,抽不開身,帶領少夫人觀覽封家在京城中所擁有的生意與產業這等苦差事又怎會落在他頭上?

  「蘇總管,能否請教你幾件事?」華敏忽然問道。

  「少夫人請說。」

  「金當家可曾說過,他打理封家生意的這些方法手段,是從何處學來?」太可疑了!封以揚的種種管理手段,根本不是古時社會的人所能擁有的經商智慧。

  蘇總管皺眉回道:「金當家是天縱英才,無師自通,天生的金算盤,生來便註定是富貴聚財之命,哪還需要別人教。」

  「是嗎?」華敏暗地裡冷笑。就別讓她抓到他的小辮子,她現在嚴重懷疑,封以揚也是個穿越者。

  蘇總管只當她是忌妒自家主子,懶得多做爭辯,領著她繼續往前走。

  兩人來到京城最繁華的鬧市,封氏的金色匾額處處高掛,隨眼可見。

  「少夫人看見了,只要是掛上金色匾額的店鋪,全是封家名下所擁有,日後少夫人有什麼需要,只要踏進這些鋪子,管事掌櫃們自然不敢怠慢。」

  「敢問蘇總管,這些管事掌櫃平日都聽誰的吩咐?」華敏沒頭沒腦的丟出這一句,倒讓蘇總管有些出乎意料。

  「自然是金當家。」蘇總管狐疑回瞅。

  華敏水靈靈的眸光一轉,望向一整條鬧街上,林立兩側密密麻麻,仿佛看不見盡頭,數也數不清的金色匾額。

  一抹狡黠的笑,飛懸在甜美的嘴角處,她幾乎可以想見自己翻身致富的風光模樣。

  只要她能好好掌控封以揚,日後這些掌櫃管事自然全聽她的。她要一步步地讓眾人明白,誰才是真正封氏當家的!

  封以揚這張金牌在手,她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逍遙日子指日可待也,哇哈哈哈!

  「咦?那不是金當家嗎?」蘇總管訝然的指著對街。

  華敏打住臉上得意忘形的賊笑,順勢望去,瞧見封以揚與幾名身著錦袍的貴公子依街而行。

  幾個人不知正在聊些什麼,遠遠望去,一群錦鏽華衣的貌美少年,英姿颯爽的談笑風生,織就一幅燦爛的如詩畫面。

  封以揚一身華貴的錦織紫袍,如墨黑髮盤於頂上,以一支琢磨精巧的翡翠玉簪飾著,膚白唇紅,眸光閃耀如金,面貌俊麗脫俗,仿佛是一尊綻放光芒的神只,教人望之心生崇拜。

  「看來看去,還是我們金當家最俊、最出挑。」蘇總管心悅誠服的讚歎。

  華敏怔望著一會兒,心中想著,假若陸雅清沒死在那場車禍,現在的他會是什麼模樣?肯定要比封以揚更出色。

  心口驀然發澀收緊,華敏的眼底泛起淡淡霧氣,目光有些茫然,看上去有些泫然欲泣。

  封以揚一撇首,便望見她幽幽出神的憂傷神情,心底起了疼意,眼中再也容不下任何景物,下意識便想舉足朝她走去。

  「以揚,當心!」幾名錦衣貴公子破嗓大喊。

  一輛載送貨品的馬車,正以著極快的速度,從街尾轉入熱鬧的集市,封以揚眼中只有華敏,自然沒留心,只想快些橫越長長的青石板街道。

  沉浸在冥想中的思緒突被打斷,華敏猛然醒過神,看見雙馬賓士的馬車來勢洶洶,衝撞而來,封以揚紫袂飄揚,頎長的身影在這一刻直直烙入她眼底。

  陸雅清——

  腦中忽而浮現她總是擅自揣摩著,陸雅清遠在美國發生車禍,那些血肉模糊、總令她在午夜時分驚惶嚇醒的幻想畫面,卻在此際,與眼前這一幕兩相重疊。

  滾燙的血液,在刹那間變得冰冷,心跳仿佛靜止,華敏眼神空茫,下意識的大喊:「陸雅清,不要——」

  她不要陸雅清死,不要他再離開她!她還有好多話沒告訴他……

  華敏驀然找回瞬間被抽幹的力氣,發了狂似的直朝封以揚拔足奔去。

  來不及了!那輛馬車就要撞上他,她永遠也救不了陸雅清!

  瞥見華敏向自己奔來,封以揚美眸微微一瞠,全身血液流入胸口,他似乎在這一刻明白到,她臉上的淚痕與恐懼,是因何而起。

  敏敏是想起「他」了?這麼多年以來,她不是沒有想過他……這個念頭安慰了他一度冰冷空洞的心。

  「陸雅清!」華敏放聲大哭,若不是意志力支撐著她繼續往前跑,劇烈顛抖的身子早已癱軟在地。

  「敏敏,危險,別過來!」封以揚剛吼完,一舉一動都牽扯著他每分思緒的人兒,已經撲進他懷裡。

  眼中看不見危險,華敏滿臉斑斑淚跡的抱緊封以揚,哽咽低嚷:「陸雅清,我抓住你了!我終於抓住你了!」

  封以揚重重一震,緊繃的雙臂將懷中人兒圈得死緊,仿佛想將她嵌入自己的胸口,與自己融為一體。

  原以為想再見上敏敏一面,只是一場癡心奢求。與她共有的那些時光宛若鏡花水月,短暫得讓他以為那只是場幻夢。

  如今能這樣抱著她,明白她對他並非沒有情意,他終於圓了那一世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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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4 01:33: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金當家、少夫人,快躲開啊!」看著眼前驚險萬分的畫面,蘇總管一顆心直提到嗓子口,邊跑邊拉嗓大喊。

  就在這臨危一刻,一抹纖細的女子身影不知從何處縱身跳出,推開他們兩人。

  「以揚,沒受傷吧?」那群貴公子也趕緊圍過來,關切地問道。

  「我沒事。」封以揚匆匆謝過他們幾人,心神全系在懷裡的人兒。

  「敏敏,你沒事吧?」封以揚捧起她發顫的小臉,滿眼焦灼地巡視她全身上下,胸口揪得好緊,就怕她受了傷。

  華敏傻傻地流淚搖首,好片刻才回過神,總算看清楚眼前的人不是陸雅清,一顆心瞬間沉到底處。

  「金當家,您沒什麼大礙吧?」蘇總管風風火火的奔來,閃著淚光的眼睛,將封以揚從頭到尾、一根頭髮也不敢放過,仔仔細細的端詳一遍。

  封以揚哪有空閒心思搭理,顧不得兩旁聚滿看好戲的貴公子與行人,也不管是否會失了禮節,雙臂一伸,便將華敏抱進寬廣的胸懷裡。

  「敏敏,沒事了,我在這裡。」大掌輕拍著懷中人兒顫抖的後背,他輕柔地哄著。

  「金當家,大夥兒都張大眼睛瞧著呢。」您要夫妻恩愛,也別在大庭廣眾之下啊!蘇總管尷尬的低嚷。

  「對不住,對不住,我沒瞧見有人過街……」馬夫匆匆忙忙跳下馬車,抓緊手裡的馬鞭,拼命的賠不是。

  封以揚拋去一記極寒的眼采,那馬夫渾身起了寒顫,雙腿發軟,直想躲開,正好一個眼尖,瞧見方才救了封以揚二人的紫衫女子還抱著受傷的手臂跌坐在地上,便趕緊過去攙扶。

  「姑娘,你沒事吧?」馬夫好聲好氣的問道。

  華敏定下惶然的心神,從封以揚懷中抬陣望去,先是覺得那女子身上的紫衫很熟悉,再端詳起女子面容,不禁訝然。

  「紫鴛?」蘇總管確認完自家主子並無絲毫外傷,正靠上前準備答謝紫衫女子,卻意外認出女子的身份。

  「蘇總管。」紫鴛托著受傷的右臂,清麗的臉蛋漾開一抹苦笑。

  「對了,你本來就習武,難怪剛才輕功使得這般利索,太厲害了!你救了金當家,這可是大功一件啊!」

  聽見蘇總管大力讚揚自己,紫鴛微微揚唇,目光脈脈地覷了封以揚一眼,似在冀盼些什麼。

  倒是一聽見金當家三個字,一旁的馬夫全身一顫,只差沒當場跪下來。

  「小的該死,小的該死!」馬夫撲到封以揚跟前,當真跪下求饒。「小的不知道是金當家,差點就釀成大禍,小的不是存心的,金當家千萬要饒恕小的!」

  寧可得罪天家,萬不能惹上封家。這可是京城中人人深諳的道理。

  「你真是該死啊你!」蘇總管指著馬夫的鼻子,高聲數落。「我們金當家是何等尊貴之軀,要是方才被你的馬車一撞,傷著了金身玉體,你拿全家人的命來抵都不夠!」

  「夠了。」封以揚淡淡揚嗓,止住了蘇總管罵罵咧咧的斥責。「既然我和少夫人沒什麼大礙,讓他走吧。下回當心點,這馬車要是真撞傷了人,甭管那人是誰,也足夠你賠的。」

  馬夫如蒙大赦,淚水鼻水齊發的猛點頭,再三道謝才上馬車離去。

  至於那幾個貴公子,也在封以揚的指示下先行離開,各自辦正經事去。

  「蘇總管,讓人派轎子過來接少夫人。」閒雜人等太多,封以揚只能壓下激昂的情緒,凜然下令。

  「不必了,我沒事,我自己能走。」華敏心神不寧的推開封以揚,不想讓人瞧出她的窘態,故作若無其事的撫平綢裙的皺痕。

  可是當她轉過身,才剛提足邁出一小步,猶然顫抖的膝蓋微微一軟,步履踉蹌一下,緊繃的身子頓失重心,眼看就要跌下。

  一雙強壯的手臂及時托住她的腰肢,她垂陣,瞧見一隻寬厚的大掌牢牢扣緊,想起方才她誤將他當成陸雅清,對照他處處體貼的關懷,向來不懂何謂心虛的她,竟然下意識想躲開他。

  她仰起面色蒼白的秀顏,目光卻閃爍躲避,沒與他灼灼的目光對上,口氣有絲心慌的低語:「我說了,我自己能走,你不必扶著我。」

  「你全身都在發抖,還說自己能走?」一向溫柔謙和的封以揚,這會兒語氣帶了些不悅,態度也轉為強硬。

  您老就讓這個命很硬的錢奴自個兒走吧,大街上拉拉扯扯,要是失了封氏金當家的面子,那可是大大不值啊!

  蘇總管在一旁見著此景,不禁暗自在心中朝主子呐喊。「少夫人受到驚嚇,才會這般氣虛體僵,一會兒回府,奴婢再幫少夫人煎一帖安神保元湯。」

  紫鴛溫婉的嗓子忽然傳入耳底,華敏轉眸,看見她對自己淺淺一笑,眉間散發出一股聰慧,目光清澈而堅定,擁有這個時空的女子少見的自信。

  看來這個紫鴛的心思不簡單,而且明顯還是繞著封以揚兜轉兒。

  華敏可沒心思多管他人閒事。紫鴛想讓封以揚對她上心,那就隨她去。反正她與封以揚的這段夫妻情緣,是立基於利益交換之上,本就沒有感情可言。

  只是……為何與陸雅清如此截然不同的他,總會勾起她埋藏在腦中最深、最痛的記憶?

  「呀——」她的沉思被封以揚突來的舉動打斷。

  他僵著俊臉,將她打橫抱起,她腳下霍然騰空,身子全往他懷裡倒去,姿態親密極了。

  蘇總管的臉色霎時越發難看,都快爆哭出聲。

  金當家,您都不須為自己的名聲和面子著想嗎?

  紫鴛看似面不改色,眼中那抹黯然卻是怎麼藏也藏不起。

  「你這是幹什麼?快放我下來!」白皙的耳根子泛開紅暈,被他這樣橫抱在懷,讓她想起陸雅清也曾經這樣抱過她,好不容易才沉定下來的心思又讓他擾亂了。

  「你受了驚嚇,還是讓我抱你回去。」封以揚邊說邊邁開步伐,絲毫無懼旁人驚詫的側目。

  這裡可是封建的古時社會,即便是夫妻,也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摟摟抱抱,封以揚卻無視禮教,堅持這樣一路抱著她,仿佛她是他得來不易的珍寶,小心翼翼地保護著。

  華敏在他懷裡仰起水光粼粼的眸子,幽幽想著,如果此時此刻抱著她的人真是陸雅清,那該有多好?

  可同一時刻,她又為自己這種想法感到心虛。雖說這門婚事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但是封以揚對她是真的有心,她一再將他當作陸雅清的替身,又一邊算計著他,這會不會……太吃人夠夠?

  華敏將臉蛋靠在封以揚的胸膛上,甚是苦惱的在心底歎了口氣。

  金元寶還是死的好,這尊活生生的金元寶,還真是教她煩心哪!

  華敏悶悶不樂的躺在床上,連下人特地端了晚膳進來伺候,她也不理不應。

  紫鴛也讓人端來了安神湯,還貼心的在託盤上放了幾顆山楂糖,讓她服完湯藥後可以甜甜嘴。

  可她還是一動也不動的躺著,兩眼怔然出神,心魂都不知飄到哪兒去。封以揚一步進房裡,就看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兒,胸口不禁一緊。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摔疼了?」他貓了一眼擱在案桌上的飯菜,在榻邊落坐,伸手撫上她蒼白的秀頰。

  她一震,這才醒神,轉眸一看是他,才剛沉澱下來的心,又開始紛亂。

  「下人說你沒胃口,我讓人燉了銀耳蓮子粥,多少吃一點吧。」他溫柔的勸說著,撫摸她臉頰的手心,溫熱暖心。

  她想起今天他不顧危險地撲向她,當時他眼中的深情,抱緊她的雙手……她不明白,他為什麼對她這麼好?

  「封以揚,你別對我這麼好。」心尖發澀,她垂下眼瞼,口氣幽幽。

  「你是我的妻,我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他傾近臉龐,吻了吻她的眉心。

  她就怕他對她好,就怕自己老是將他與「那人」搞混,她的心到底是肉做的,不是鐵打的,她會心軟,會心動

  「敏敏,你不喜歡我對你好嗎?」瞧見她眼中的煩憂掙扎,封以揚不著痕跡地勾起嘴角。

  「不是不喜歡,是不習慣。」她勉為其難的笑了笑。她總不能告訴他,她根本不想愛上他,所以他能不能別再對她這麼好?

  「當家,蓮子粥送來了。」門外傳來蘇總管恭敬的聲音。

  「送進來。」封以揚瞬也不瞬地望著她。

  華敏被瞅得心口發燙,指尖都泛著酥麻。

  都怪他的眼神,那麼專注、那麼深邃。每當他這般凝視著她時,她總以為自己正被「那人」望著,再多的堅持也在這眼神下軟化。

  「把粥給我。」封以揚接過那碗蓮子粥,修長手指執起白瓷調羹,舀了一口蓮子香氣濃郁的米粥,親自送到她嘴邊。

  一旁的蘇總管,臉色好比撞鬼似的,無比驚嚇。

  他們金枝玉葉的金當家,居然幹起這種下人做的事,這、這還得了!日後這個錢奴豈不是要被寵上天了!

  「當家,這種活兒讓小的來就好……」蘇總管顫巍巍的說。

  「是呀是呀!」華敏瞪圓水眸猛點頭。他別這樣折騰她的小心肝了,她承受不起這樣體貼入微的對待啊!

  「蘇總管,這裡沒你的事,你下去吧。」封以揚目光極冷的瞥了一眼。蘇總管打了個激靈,不敢造次,飛也似的逃離。

  阿彌陀佛,媽祖保佑啊,他可還不想死咧。

  「我自己來就好……」華敏探手想接過瓷碗與調羹。

  「我喂你。」封以揚非常堅持,火炬般的眸光讓她咽了咽唾沬,話全卡在咽喉,出不來。

  他一口一口的喂著她,軟爛甜香的熱粥滑下咽喉,她咽得心慌意亂,不敢對上他熾熱的雙眸。

  「你的嘴角沾上了。」驀地,他停住餵食的動作,含著融融笑意的盯著她嘴角。

  她窘了,下意識抬起手背想抹掉,他已經先一步欺近俊顏,吻上她的嘴角。

  她驚呆了,動也不動的傻住,感覺到他探出了舌尖,靈活地掃過她的唇瓣,她的心似被什麼擊中,猛然震動一記。

  「敏敏,你比蓮子還甜。」他露出如沐春風的笑,仿佛剛才舔過她唇瓣的人不是他。

  這人……是真溫文,還是假儒雅?她全被搞糊塗了!

  「吃完了粥,喝點安神湯吧。」封以揚放下瓷碗,改捧起那碗安神湯,笑容俊雅地凝瞅她。

  啥?他還想喂啊!小心肝亂顫的華敏冏了。

  不會喂著喂著,他想直接喂上床吧……

  老天爺啊,誰來救救她,她不能對這尊金元寶動心啊!

  打著飽受驚嚇的名義,華敏連著數日早上都稱病不起,避開了與封家人碰面的場合。

  她心情欠佳,才懶得伺候這些戲精。

  倒是這幾日,封以揚異常的沉默。雖然一樣對她關懷體貼、事事呵護,可是她總覺得他與尋常的模樣不大相同。

  用過午膳之後,華敏懶洋洋地斜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手中執著以沉香木製成的一等畫筆,在雪白的絹紙上畫著要交給工匠的簪子草圖。

  封以揚開設萬物店鋪的計畫,已經如火如荼的展開,不僅出動了封氏一門的年輕子弟,連外戚那邊的人才也用上了,底下還精挑細選出百來名年輕能幹的管事,派到已經勘查好的各個州城,準備著手開店的雜事。

  為了與封氏原本已有經營的店鋪生意區隔,萬物店鋪主要與封氏以外的商人合作,或是找尋商譽良好、手藝絕佳的貨郎一同合作,雙方結盟互利。

  沈記的胭脂香粉,以及她獨門專售的保養品,已經敲定會在萬物店鋪上架,而且實賣實賺。為此,封以揚還特地吩咐各地管事,作帳時務必要記得將沈記胭脂所賺得的帳目分開。

  封家人知道內情之後,氣得在暗地裡大罵她是狐媚子,不知對封家的寶貝下了什麼迷魂咒。

  嘿嘿嘿,開發彩妝與保養品只是第一步,緊接著她還想攻佔西涼國的發飾市場,只要她可以設計出獨特少見的簪飾,再加以炒作,肯定可以讓那些愛美如命的女子乖乖掏出錢買帳。

  一想到白花花的銀兩,華敏臉上的酒窩漾得更深,笑容也更甜、更燦爛,執著畫筆的纖手使起來也越發有勁。

  「少夫人,少夫人!」侍女婉兒風風火火的奔進房內,上氣不接下氣的喘道:「大事不好了!」

  華敏頭也不抬,懶洋洋地回道:「除了封家破產之外,我想不出還有什麼能稱得上是大事。」

  聞言,婉兒嘴角不禁抽了抽。這個少夫人也真是的,開口閉口都離不開錢,當真是個錢奴,真不曉得金當家怎會對她如此著迷。

  「少夫人,方才經過穿堂,我聽見下人們在說,夫人有意讓少主娶紫鴛當妾室!」

  繪著牡丹的畫筆驀然一頓,華敏揚眸,臉上卻看不出任何喜怒。

  不該有的酸意,竟然自胸口流溢而出。她表面上淡然冷靜,心中卻似打翻了千壇酸醋。

  不該這樣,她不該在乎這種事。她與封以揚不過是形式上的夫妻,她嫁他只為錢財權勢,不是因為愛他,哪怕他對她再好,她都不能動心。

  如今他若是轉移目標,將心神擱在別的女人身上,這樣不是正好?為何她要心生酸楚?

  矛盾的情緒淩遲著華敏,她故作不在乎的提筆再畫,冷淡地回上一聲:「是嗎?」

  那日紫鴛救了她和封以揚,回到封府之後,蘇總管自然將紫鴛的忠心之舉,在封家長輩面前大力讚美宣揚。

  紫鴛本就是封夫人身邊得寵的貼身侍女,據說她自小家境富裕,父親還是個小官,只是後來得罪朝中重臣,被摘去了烏紗帽,從此家道中落,一貧如洗。

  因為種種淵源,紫鴛進了封家。生性聰敏的她,自小飽讀詩書,又曾經拜師學武,可說是文武雙全的一等才女,進封家沒多久,便讓封夫人挑中,成了貼身侍女。

  封夫人甚為喜愛這個心思細膩,應對進退有據,談吐不俗的侍女,不僅親自幫她起了新名字,更特別允許她可穿著紫衣紫裙,好與新名字相映襯。這個舉動背後隱含的意義可大了!

  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放眼當世,唯有封以揚能穿上價值千金的紫色衣裳;人家是「洛陽紙貴」,這裡是「西涼紫貴」。

  人貴衣貴,無論春夏秋冬,封以揚永遠有穿不完的紫色衣袍,以彰顯他尊貴的身份地位。

  封夫人卻幫一個侍女起名紫鴛,又讓她能穿著紫衣,其用心可就耐人尋味了。

  「其實啊,關於紫鴛的事,老早就有人在傳。」婉兒開始滔滔不絕的道起他人是非。

  「夫人起先有意收紫鴛當義女,但是紫鴛不願意,那時候大家都當她是瘋了,能當封府的義女,那是多大的福氣啊!」

  然而,對照如今的局面,眾人方知,紫鴛想當的不是封家義女,而是封家的兒媳婦。

  「這個紫鴛啊,心思藏得可真深,大夥兒都沒發現她對少主有意,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一想到同為奴婢的紫鴛就要麻雀變鳳凰,婉兒的口吻不免泛著酸氣。

  對照之下,華敏倒是挺淡定的。那日紫鴛不顧自身安危,飛奔救主,沒瞎的人都看得出來,紫鴛對封以揚抱著怎樣的心思。

  而且經婉兒這麼一說,她想起那日向封家長輩行奉茶之禮時,紫鴛還冒著被封夫人責怪的風險,站出來替她圓場,無非是想主動對她釋出友好之意。

  想來紫鴛心思縝密,明白自己不可能當上封家少夫人,若想當上封以揚的妾室,日後也得看她這個正妻的臉色過活,若能早些與她交好,自然對她日後的處境有好無壞。

  「她英勇救主,又是夫人最寵的侍女,如果真當了以揚的小妾,也沒什麼好訝異。」華敏一副事不關己的說道。

  婉兒瞪大眼睛,激動的道:「少夫人怎能這樣無動於衷?!您才剛過門沒多久,夫人便主張要幫少主納妾,您聽了都不生氣嗎?」

  華敏低垂眉眼,繼續繪著紙上的牡丹花簪,貌似不想搭理婉兒,其實她滿腹心思早已經是百轉千回。

  將不該有的酸意藏回心底深處,她萬般告誡自己,不能再對封以揚的事起任何心思。

  她在心中對自己強調,她對封以揚並沒有絲毫感情基礎,她心中也早有別人,封以揚若能愛上別的女子,她也能無愧於心的,好好利用他的權勢地位賺錢。

  「有什麼好氣的?他愛娶便娶,我也管不著,總不能拿條鏈子把他栓在房內。」

  啊,這個少夫人果真跟蘇總管形容的一樣,眼中除了錢,什麼也看不見,無情無義又無心。

  「少夫人難道不擔心,日後紫鴛要是得了寵,少主將從前給少夫人的種種疼愛與好處,全都轉到紫鴛手上?」

  華敏笑笑抬起臉,口吻輕柔如羽的道:「他要是敢這樣做,我就拿把刀,把他閹了!」

  婉兒被她眼中的森森冷意,逼出一個好大的寒顫。她絕對相信,這個視錢如命的少夫人,為了錢肯定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保不濟,哪天少主被人默默給砍了,封家改由寡婦當家做主。

  「少夫人,我能斗膽問您一個問題嗎?」

  「問吧。」華敏細心地替紙上燦爛綻放的牡丹花繪上嫣然色澤。

  「您不愛少主嗎?否則怎能眼睜睜看著少主納妾,卻一點也不為所動?」

  「愛?」華敏嗤笑一聲,卻沒了下文。

  這……究竟是愛,還是不愛?婉兒被她的反應弄糊塗了。

  「我當然愛封以揚。」華敏淡淡地說道。

  她愛他的錢,愛他的勢,她愛死所有他擁有的一切。他可以幫助她翻身,從一個平凡少女,一躍成為富貴少婦,面對這麼一個活跳跳的金元寶,她能不愛嗎?

  「少夫人……」婉兒又想問上兩句,卻聽見身後有道沉重的腳步聲靠近,她側過身一瞥,不禁訝然。

  「少主!」婉兒趕緊福身行禮。糟了,方才她與少夫人那番交談,不知少主可有聽見?!

  華敏微詫的揚起陣子,看見封以揚端著一張溫潤笑顏,金褐色眼眸卻是異常灼亮,她心下驀然一跳,莫名起了一絲煩躁。

  「下去吧。」封以揚遣退婉兒。

  華敏瞧見婉兒是發著抖的退出房外,這可是勾起她某些好奇心來。

  自從嫁入封家之後,她才發現,封家上下,人人都極為懼怕封以揚,在他面前做起事來,個個提心吊膽,格外謹慎小心,生怕會惹怒他似的。

  倘若是下人如此,那也就罷了,畢竟封以揚身份尊貴,下人自然不敢惹怒得罪;然而就連封家人,在他面前,也是連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長幼有序這個禮,似乎並不適用在封家。至少就她目前所見,封以揚說一,就連封老太爺也不敢說二。

  縱然封氏上下全將封以揚當成金寶貝,但也不至於小心翼翼到這種地步吧?

  關於這點,她就不大明白了。封以揚這麼好脾氣,可說是溫潤謙雅的貴公子,眾人實在沒道理這般小心翼翼的伺候他,簡直將他當成一個土皇帝似的。

  華敏斂了斂心神,對上封以揚那雙金眸,刹那間似乎捕捉到一絲怒氣,可他那張俊臉明明噙著柔笑呀!

  她輕蹙起一雙秀眉,總覺得有些說不透的古怪……

  封以揚內心惱極了。

  不,可以說是又惱又怒。

  當他親耳聽見,她一點也不在乎他納妾,佇立在門外的他,差點起了將紅檜大門拆爛的衝動。

  可他沉下心,冷靜尋思,敏敏不在乎「封以揚」,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對她而言,封以揚只是一個能助她由貧轉富,能協助她將沈記胭脂的生意擴展到最大化的一個工具。

  而他,為了誘她入甕,故意裝出溫良恭謙的玉君子模樣,讓她毫無心防的、用盡心機的算計他,盡情的打他主意。

  說實話,他內心非常清楚,敏敏討厭陸雅清,倘若她知道實情,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欣然與他結為夫妻,夜夜同床共眠。

  所以打從一開始,他便極力隱藏自己高傲跋扈的性子,不讓她瞧出半點端倪,更不打算告訴她實情。

  只要可以擁有她,他願意不計一切代價。而今,她終於是他的人,是他名正言順娶進門的妻子——

  儘管是以封以揚的身份。

  然而,貪婪的人心永遠不可能感到滿足。擁有她之後,他開始在乎更多。

  因為頂著封以揚的軀殼與身份,他開始不安,憂心她真會喜歡上他偽裝出來的這個封以揚。

  可是,倘若他偽裝出來的這個封以揚,不能真真正正的擁有她,那這一切豈不是又失了意義?

  矛盾,由此而生——

  直到後來,他總算厘清一件事。

  即便他反算計了她,讓渴望已久的人兒自投羅網,但是倒映在她眼中的人,終究不是真正的他。

  他想要她愛上他,卻又害怕著,萬一她知道藏在封以揚這具軀殼底下的、真實的他,會不會下定決心推開他,從此離他越來越遠,再也不願意靠近。

  遠在二十一世紀之時,心高氣傲的他,已經被她拒絕過一次,他無法再忍受一次那樣難堪的滋味,更無法忍受,再一次當面聽見她說討厭他,不想再見到他的那些話。

  因為如此,他絕對不能告訴她實情。

  然而他又不甘心一輩子用封以揚的身份與她相愛,也不願意她愛上封以揚。

  這矛盾的心情令他無比痛苦,卻又無從解套,只能鴕鳥心態的自我安慰,至少她是他的人,只要他繼續隱藏真實身份,讓她將他當成可以供她翻身致富的封以揚,她永遠不會離開他。

  「你……還好嗎?」華敏見封以揚遲遲沒開口,只是直勾勾地瞅著她,搞得她心中七上八下如坐針氈。

  「娘剛才找過我,談了一些事。」封以揚淡淡說道。

  「嗯。」華敏低下頭,繼續完成手邊的發簪樣式圖,一副沒她事兒的神情。

  「你不想知道是什麼事嗎?」

  「方才婉兒已經跟我說了,娘想讓紫鴛進門,讓你納為小妾。」

  見她一臉若無其事,仿佛此事一概與她無關,封以揚真不知該為此感到高興,還是繼續方才的惱怒情緒。

  他既想要她在乎他、喜歡他,同時卻又害怕著……他究竟該拿她怎麼辦?即便上回親耳聽見她大喊著陸雅清,但那終究不能證明什麼,他不能冒著她會推開他的風險,告訴她實情。

  或許,他惱的是在她面前缺乏自信,又不幹不脆的自己,這樣的他,一點也不像陸雅清。

  「你一點也不介意?」壓下心中的煩躁,他又問。

  華敏笑吟吟地道:「你放心,我可不是什麼醋妻,我明白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尋常的事,你若是真想納她為妾,我是不會反對的。」

  封以揚知道自己不該為了她的反應生怒,但終究還是難以忍受她的無動於衷。

  「想不到我娶了一個這麼懂事識大體的妻子。」

  聽見這句挖苦意味濃厚的自嘲,華敏一僵,捏在手中的畫筆微微發顫。

  又是錯覺,絕對是錯覺!否則她怎麼會覺得,正在跟她交談的人是陸雅清!

  她屏著呼吸,心跳紊亂,身子不可抑制的發抖,緩緩抬起眸光,望向佇立在花窗前挺拔頎長的紫色身影,眼底升起朦朧霧氣。

  丁敏敏,想不到你這麼笨,還懂得怎麼賺錢。

  熟悉的語氣,相仿的調侃話語,但是那張臉……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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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4 01:33: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你方才說什麼?」華敏心慌的追問,滿溢惶惑的目光,緊緊凝睇著封以揚的面龐,試著從他臉上尋出些什麼。

  只是,她的渴切,看在封以揚眼裡,卻像極了恐懼。

  久遠的記憶中,她一看見陸雅清,總是能躲就躲,不願與之碰面。

  大概是陸雅清把她欺負得太慘,才會讓她這麼討厭……

  封以揚胸口一緊,連忙撇開白玉般的俊顏,將所有屬於陸雅清的情緒與神情從臉上抹去,換上溫雅的笑。

  「我是說,想不到敏敏你這麼明白事理。我還擔心你會反對娘的決定,不願意讓紫鴛進門。」

  看見他揚起爾雅俊逸的笑,語氣和煦如春,華敏緊提到嗓子口的一顆心,霎時重重地跌回原處。

  果然是錯覺。

  她是怎麼了?近來越來越常想起陸雅清,老是將封以揚錯認成他,弄得自己精神緊繃,思緒混沌。

  「紫鴛是娘屬意的人選,我怎麼敢反對。」華敏別開盈滿失落的眸子,藉由微笑掩飾自己的異狀。

  「日子是我們自己在過,娘屬意是她的事,你若是不願意,我可以斷了娘的念頭。」封以揚悄然握緊掩在紫袖下的拳心。

  華敏笑笑地道:「比起沒讀過什麼書,只懂得怎麼做胭脂水粉的我,紫鴛好上太多。她既聰慧大方,做事得體,又得娘的歡心,你若是不納她進門,恐怕是你的損失。」

  她可是真心實意的替封以揚著想。雖然不明白他究竟看上她什麼,但是娶了她,算是他自找死路,她不可能像尋常女子那樣伺候他,因為他的疼寵便喜上眉梢。

  如果能有別的女子對他好,代替她好生伺候他,那未嘗不是件好事。

  「你當真這樣認為?」封以揚面上雖是揚笑,金褐色眼眸卻凝聚起黑色風暴。

  華敏歡顏喜笑地道:「能有紫鴛這樣的女子服侍你,那可是極好的事,我當然是真心這樣認為。」

  反正她只要牢牢霸佔著封家少夫人的位置,封以揚名下的財產,照樣她也有份,頂著封家少夫人的名號,她走到哪兒,都有做不完的生意。

  嘿嘿嘿,這門親事真是一樁穩賺不賠的好生意。

  「我知道了。」封以揚轉過身,趁著冷靜還未崩解之前,步伐僵硬的走出房門。

  他冷著臉,怒氣在胸中盤旋不散,一路走出偌大的院落,卻不明白自己究竟能走到什麼地方。

  礙于自尊,礙於會失去她的那份恐懼,他什麼也不能做,有怒不能發,有許多話不能說。

  他痛恨這種縛手縛腳的感覺,更厭惡她想將他推給別的女人,一副巴不得他離她遠遠的模樣。

  面對封以揚已經是如此,倘若她知道他就是她最討厭的陸雅清,她會怎麼做?

  徹底從他眼前消失,從此人間蒸發?還是連夜收拾細軟,順帶卷走他幾斤黃金,躲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該死!」行經穿堂時,封以揚霍地停下步履,面色陰沉的揍了雕花石柱一拳。

  「金當家,您氣歸氣,千萬別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啊!」遍尋不著主子蹤影的蘇總管正好撞見此景,差點嚇得魂飛魄散。

  封以揚下顎抽緊,額上青筋隱隱抽動,揍在實心石柱上的拳頭,不一會兒已經淤青紅腫。

  可他仿佛半點痛楚也感覺不到,只是憤怒的拿開手,甩身提足又往前走。

  蘇總管巴巴的緊隨在後,頭一次見到主子發這麼大的脾氣,他可是害怕得緊,就不曉得主子氣的是為哪樁?

  莫不是……又跟那個錢奴少夫人有關?

  「金當家,您這是怎麼了?您打算上哪兒?」蘇總管一路跟進了主宅大廳,只覺走在前方的挺拔身影,渾身都像著了熊熊怒火似的,像極了玉面修羅,甚是駭人。

  「以揚?這是怎麼回事?」封夫人正坐在大廳裡品茗繡花,紫鴛陪侍在旁,兩人一見到封以揚繃著怒容走近,全都驚呆了。

  「不是要幫我納妾嗎?即日便可著辦。」封以揚冷著嗓子命令道。

  封夫人與紫鴛聞言,兩人倶是乍驚又喜。

  「以揚,你不是在跟娘說笑吧?」封夫人可不敢高興得太早,原本她還琢磨著該怎麼說服兒子,畢竟過去她不是沒提過這件事,但是到最後總被兒子拒絕。

  「紫鴛救了我一命,她又服侍娘多年,是幫著娘持家的得力左右手,如果能讓她成為封家的一員,也是一件好事。」封以揚漠不在乎的說道。

  他承認,這個舉動多少有些賭氣的意味,然而更多的是,安撫華敏想躲開的心。

  只要他娶了紫鴛,華敏便會以為封以揚分了心思在別的女人身上,按照她的性子,她肯定會放寬心,好好盤算起做生意賺大錢的各種念頭。

  方才他不小心露出破錠,要是她真對他起了疑心……封以揚皺緊一雙優美的長眉,不願再深入去想。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敏敏再次從他身邊離開!

  「紫鴛,你可有聽見?這可是以揚親口允諾的,可不再是我自己一相情願,這下你總算可以放心,安心的等著當我的兒媳婦。」封夫人大喜,拉起紫鴛的雙手,笑得闓不攏嘴。

  紫鴛羞怯一笑,只敢用眼角偷偷覷著封以揚。打從她十二歲進了封府,一顆心便落在他身上。礙於出身,她不敢奢想當他的妻,即便只能為妾,只要能待在他身邊,她也甘之如飴。

  封以揚不曾瞧過紫鴛一眼,告知完封夫人這個決定,兀自轉身走開。

  唯有蘇總管最清楚,金當家這決定是在盛怒之下做出來的,其中肯定大有文章,就不曉得這個納妾風波演變到最後,究竟是福還是禍。

  唉,自從少夫人進了封家的門,脾氣與性情本就難估算的金當家更加陰晴不定,這一鬧,往後怕是難有寧日啊!

  封家才剛娶了媳婦,近日又趕著納妾,風聲一傳出去,京城中議論紛紛,眾人只猜是華敏出身低微,討不了封以揚幾日歡心。

  一朝尚是八人大轎迎娶入門的新嫁娘,夕暮成了夫不聞不問的糟糠妻,這等光景,豈是一個淒慘了得?

  「哈哈哈哈!」眾人口中光景淒涼的主角,此際正坐在書房裡,纖纖玉指撥著純金鑄造的算盤,兩頰酒窩深邃如嵌,時不時自上揚的粉唇邊逸出得意大笑。

  長案上堆滿排整齊的銀兩,華敏一邊撥算盤,一邊核對帳簿,興奮得額頰泛汗,臉蛋紅撲撲的,呼吸還有些喘亂。

  除了跟封以揚共謀合作之外,她拿出攢了多年的積蓄,又從封以揚那兒挖了些銀兩,在京城覓得一處極佳的店鋪,開設了一間胭脂香粉鋪。

  開張不過短短數日,便替她賺進大把銀兩,她數銀子數到手都軟了,哪裡還有力氣為了丈夫納妾這種無聊事而傷心落淚。

  外頭那些好事者,恐怕要大失所望。銀兩在抱,管他琵琶別抱,呵呵呵。

  華敏喜不自勝的眯眼笑著,身旁卻傳來一陣陣啜泣聲。

  「少夫人,您真是太可憐了。」婉兒杵在一旁替她偷偷拭淚。

  「你沒看見我正笑著,哪裡可憐了?」華敏眼角抽搐,無言的白她一眼。

  「今晚就是少主納妾的大喜之日,您明明是正室,卻得躲在書房,像個見不得人的小妾。」婉兒替主子掬了一把傷心淚。

  「是我貪懶,不願意出去摻和,又不是別人逼我躲在這裡。」華敏再次無言,真不曉得該讚揚婉兒這個侍女忠心,還是天生少根神經。

  這段日子,封夫人大張旗鼓的操辦起納妾喜事,簡直把納妾當成是娶媳婦,分明是想給她一個難堪。

  她順水推舟,演起了忍辱負淚的失寵正宮,大門不出,她專走封家下人出入的小門。

  封家人以為她老是不見蹤影,是躲在房內暗暗吞淚,殊不知,她忙著張羅新開張的胭脂鋪,時不時還得跟鋪裡新雇的夥計溝通各種雜事,每晚累得一沾枕便呼呼大睡,連封以揚有無進房上榻都不清楚。

  「少夫人是不想丟這個臉,才會寧願躲在書房算帳,也不要出去難堪吧!」主子得寵,下人就跟著沾光,主子若是失了勢,下人也跟著沒面子,婉兒自然要幫著華敏說話。

  「好好好,你說這樣,便是這樣。」華敏才懶得花力氣爭辯。

  「少夫人為什麼不出去,大大方方坐在主位上,等紫鴛奉茶時,再給她下馬威,讓她往後不敢在少夫人面前得意。」婉兒的口吻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氣廣。

  「何必呢。在我看來,紫鴛並非是這種人。」華敏撥動算盤上的金珠,事不關己的說道。

  她也沒心思一天到晚與別的女人搶丈夫,紫鴛若是想要,她雙手奉上封以揚,只求他們別來妨礙她賺錢,那就阿彌陀佛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天少夫人的地位全被紫鴛搶走,到那時想挽救可就來不及了!」

  「好了好了,少在這裡囉嗦,去幫我準備文房四寶,還有釉料,我還得趕工呢。」華敏推開金算盤,將帳簿放到一旁,將長案騰出空位,準備繪製花簪設計圖。

  婉兒伺候她已有好一段時日,自然曉得華敏又忙著生意上的事,不禁越想越氣。可是主子不爭氣,下人生氣又有什麼用?

  罷了罷了——

  婉兒雖然一張嘴甚愛嘮叨,但是做起事來手腳麻利,不一會兒便備好絹紙與畫筆。

  「少夫人也太不識趣了,既然您這麼喜歡畫花,為什麼不乾脆向少主討教?」她只曉得華敏一天到晚埋首畫花,不清楚華敏這是在設計簪子花鈿的樣式來著。

  她這一說,倒是勾起華敏的好奇心。「封以揚平時也會畫花?」

  封以揚出身天下巨賈之家,自幼受到最好的栽培,她自然不意外他工於書畫。不過她不認為,他是個閑來無事會畫畫花兒,再吟上幾首傷春悲秋的詩詞,還會浪費時間在賞花作樂上的那種紈褲子弟。

  婉兒點點頭,邊研墨邊道:「倒也不是很常,只是有幾回我端茶進書房,正巧看見少主在畫花。」

  「是嗎?」華敏拈起一旁花形瓷盤裡的棗泥桂圓糕,邊嘗邊心不在焉地同婉兒聊著。「原來他不是在花園裡畫花,而是一個人躲在書房畫。」

  「是呀,而且少主畫花的時候,通常都是他心情不大好的時候。」

  「既然沒有閒情逸致,為什麼還要畫花?」真是怪人一個。

  「奴婢也不清楚。」婉兒歪著頭尋思,忽而想起什麼似的,又道:「我曾聽蘇總管說過,他幫少主整理那些畫時,發現少主畫來畫去都是一種美麗而奇異的花。」

  「喔?」華敏一手塞著糕點,一手已執起畫筆,在雪白的紙上流暢地勾勒。

  「那花,從未在西涼國見過,蘇總管以為是少主喜愛的花,還偷偷拿了張畫,私下到處詢問京城裡的花匠,沒想到就連皇宮御用的花匠,都說不曾見過這種花。」

  她只不過是隨意起了個頭,隨口閒聊罷了,想不到這個長舌的婉兒,竟然連一朵莫名其妙的花兒都能聊得這麼來勁兒。

  話說,這些人已經將封以揚當成鍍金活財神在膜拜,哪怕是聊起封以揚的一根頭髮,恐怕這些人聊上三天三夜,都能侃侃而談。

  別說是封家了,外頭的人只要一提起封以揚這名字,眼中自然而然浮出敬畏之色,活像是撞見了菩薩下凡。

  「……後來呀,蘇總管還托人上鄰國詢問,就連鄰國的花匠都說不曾見過這種花。」婉兒將從蘇總管那兒聽來的話,說得活靈活現,仿佛是她自己親眼所見。

  華敏咬了一口綠豆糕,興致缺缺地聽著。

  「後來的事可就奇了。有一回少主上布莊巡視,跟掌櫃談到一半,忽然就變了臉色,一眨眼就跑出布莊,在大街上攔住一名女子,還不顧會失了禮節,伸手就把人家頭上的發簪拔下來。」

  「發簪?」正要伸向奶香桂花糕的纖手一頓,華敏的眸光自絹紙上揚起,秀眉微蹙。

  「是呀,少夫人您肯定也覺得納悶吧?少主好端端的,卻忽然像是中了邪似的,沖到大街上拔了女子的發簪,當下連蘇總管都嚇壞了。」

  華敏忽然想起一件事。初次與封以揚見面時,他便是取出一支由她設計的茶花發簪……他從一開始就認得她是誰。

  一股奇異而難以言喻的感覺驀然流過心頭,華敏發覺自己的手無端發起抖,額頭也莫名的滲出點點冷汗。

  婉兒正說得激動入迷,自然沒察覺她的異狀,兀自往下說道:「後來蘇總管上前一探,才曉得原來那女子頭上的金花髪簪,那花兒的樣式,便是少主經常在畫的異花。」

  華敏一僵,倏然站起身,從一旁的檜木書櫥中,取出數張已經繪好的花簪圖像。

  婉兒被她突兀的動作嚇了一跳,猛然眨著眼,以為是自己太聒噪,惹得華敏不快。

  孰料,華敏一把抓住她的手,將那幾張絹紙平攤在長案上,激切的問道:「你說的那種花,是不是畫裡的這一種?」

  「少夫人您怎麼了?您別嚇婉兒。」前一刻還好好的,怎麼忽然就中了邪?

  「你給我看清楚了,封以揚畫的那種花,是不是這一種?」華敏握緊她的手腕,另一手指著絹紙,心焦如焚的追問。

  婉兒飽受驚嚇的覷了覷絹紙,訝然嚷道:「少夫人,原來您也知道這種花?」

  對了,先前蘇總管曾說過,少主上回特意上瀋州的青城,便是為了那支花簪。後來少主回京後,蘇總管也說過關於花簪的事,聽說少主正是喜愛上了繪出那花簪的女子。

  當時她沒想太多,只是聽聽就算,如今想來,那個女子便是少夫人嘛!

  「封以揚畫的那些花圖,如今放在何處?」華敏面色異常蒼白,粉唇也微微顫抖,握住婉兒的手卻是緊得不能再緊。

  「自然是在少主的書房裡……」

  「帶我去看!」

  婉兒讓她咄咄逼人的這副模樣嚇壞了,不敢多問什麼,連忙領著她來到封以揚的書房。

  婉兒憑著腦海中的印象翻找了一陣,終於找出一疊繪滿山茶花的圖紙。茶花的品種有數種,那一張張上了釉料的花圖,畫工精巧地繪出每一品種。

  瑪瑙茶,寶珠茶,正宮粉,石榴茶,一撚紅,照殿紅……每一品種的山茶花開落在那一張張畫紙上,色澤斑斕,花開燦爛,每一朵倶是栩栩如生。

  華敏捏著畫紙一角的纖手騫然顫了顫,滿疊的畫紙霎時撒了滿地,一朵朵豔美卻不俗的茶花就這麼盛開在她腳邊。

  她雙手揪緊了胸口,難以置信的水眸刹那間盈滿濃濃霧氣,記憶中的畫面一幕幕在眼前掠過。

  「丁敏敏,把這盆花拿去扔了。」

  陸雅清坐在白色平臺鋼琴之後,一手托著下巴,一手百無聊賴地敲著琴鍵,陽光自大片落地窗灑落而下,將俊美修長的少男身影鍍上一層金色光圈。

  放學後主動過來幫母親忙的丁敏敏,手裡抓著抹布,正奮力跪蹲在地上,努力擦著昂貴的原木地板。

  她仰起泛紅的臉蛋,抬起手背拭了拭額上的汗水,腦後烏亮的馬尾輕輕甩動,牽引著鋼琴之後的一雙黑眸留駐。

  「那盆花是王媽媽今天早上換的,為什麼要扔掉?」丁敏敏蹙起秀氣的細眉,不解地問。

  陸家占地千坪的別墅,平時打掃起來需要耗費的人力超乎想像,除了丁敏敏的母親這種簽約制的鐘點女傭,仍有其他固定在陸家幫傭多年的老傭人。

  「我討厭玫瑰。」陸雅清斜睨那盆花苞碩大的紅玫瑰一眼,口吻充滿嫌棄。

  「玫瑰這麼美麗,你為什麼討厭?」根本是想找藉口使喚她吧!這個任性又跋扈的死闊少,一天到晚就想找她麻煩,真是莫名其妙!

  「俗氣。」陸雅清冷冷地瞟她一眼。

  配你剛剛好!丁敏敏在心中偷偷撇嘴。

  「這麼俗氣的花,配你剛好,拿去吧。」陸雅清微笑,修長的手指撥了撥玫瑰花瓣,那舉動像極了皇帝賞賜。

  他要是皇帝,她豈不是成了宮女?丁敏敏不情不願的起身,抓著抹布靠近那抹比陽光更閃耀燦亮的人影。

  「你喜歡什麼花?」

  就在她捧住那盆玫瑰時,坐在鋼琴後方的美少男,忽然漫不經心的拋出這句。

  「你在問我?」她有些詫異。通常他開口不是命令她,就是對她冷嘲熱諷。

  「你重聽嗎?」他不耐煩地敲了一下琴鍵,害她嚇得縮了縮肩膀。

  情緒化的大少爺!她要是一個手滑,將花瓶往他頭上砸,看他還敢不敢這樣命令她!

  不過想歸想,丁敏敏還是很孬的閉緊嘴巴。要是惹惱了這個專門以欺壓她為樂的大少爺,往後她不僅沒外快可賺,還會害母親被刁難。

  說起來真悲摧,她雖然討厭死陸雅清這個大少爺,但是她願意乖乖幫他跑腿幹些雜事,他會額外付她工錢,而且金額還不少。

  貪圖著這一點,加上他利誘兼威脅,她才會忍下滿腔對他的不滿,乖乖聽他的命令做事。

  「丁敏敏,你是癡呆了嗎?沒聽見我在跟你說話?」

  大少爺可沒什麼耐心,通常三十秒之內沒得到他想要的答案,那張俊美的臉龐便會又黑又臭,一雙深邃的美眸冷冷眯起,活似她欠了他八輩子的債。

  「我什麼花都喜歡。這答案你還滿意嗎?」丁敏敏也不是沒脾氣的,平時她只是為錢忍耐,要是真被惹毛了,也會口氣不善地偷瞪他。

  「難怪。」陸雅清一臉嘲諷的斜睨她,那眼神令她大大不悅。

  「你這句難怪是什麼意思?」可惡,她上輩子究竟欠了他什麼?弄得現在得這樣受他的氣。肯定是不小心惹上了黴神,黴神才會這樣懲罰她。

  「昨天你來的時候,拿了一束醜不拉嘰的花,我就想,你是缺乏品味才收下那束花,還是因為想做愛心,不想傷害別人才收下。」

  陸雅清勾唇,迷人的笑容看在華敏眼底,像一根針似的,狠狠刺著她的眼。

  他神經!無聊!莫名其妙!

  昨天她帶來的那束玫瑰花,是隔壁班一個追求者送的。人家可是砸大錢請花店包裝,哪裡有他說的醜不拉嘰!

  「你知道我喜歡什麼花嗎?」陸雅清忽然又拋來這一句。

  誰理你啊!就算他喜歡菊花也跟她沒關係!

  丁敏敏在心底用力哼氣,以最孬的方式,傳達最憤慨的情緒。

  「我喜歡茶花。」陸雅清笑了笑。

  丁敏敏心口一跳,捧在手中的花盆差點就給砸了。

  他、他沒事笑得這麼勾魂做什麼?以為她會跟那些迷戀他的膚淺女生一樣,被他一個笑容迷得神魂顛倒?作夢!

  「茶花優雅高貴,美麗又不俗氣,這是有品味的人喜歡的花。」陸雅清意有所指的瞟她兩眼。

  哼,誰不曉得茶花高「貴」,那可是某大名牌的招牌花,一個包就夠付她好幾個學期的學費。

  「我讓王媽媽換一盆茶花過來。」丁敏敏沒好氣的說。再繼續跟這Pro級的討人厭大少爺說下去,她肯定會嘔到內傷想吐血。

  「不,我要你去買。」陸雅清笑容一撤,口氣驟冷。

  「我?!」丁敏敏驚叫。

  憑什麼她要買花來送他?她是女生耶,哪可以隨便送花給男生!這個目中無人的高傲傢伙,會不會太超過了!

  「沒聽見我說的話?你立刻去買一束茶花過來,什麼顏色都可以,挑你喜歡的就好。」

  丁敏敏忍下想飆髒話的衝動,才想開口反駁,一見到陸雅清囂張的揚起下巴,深刻眼紋之下的美麗眸子冷冷回睨,她又孬孬的縮回去。

  她忍,她再忍!反正高中畢業後這個討人厭的傢伙就要到美國念書,他再囂張也沒幾日了!

  「好啦,我現在就去買,這樣你高興了?」將那盆紅玫瑰隨意往地上一擱,丁敏敏從門邊的雕花白木櫃上拿起錢包,準備出門買花。

  如果可以,她還真想買束菊花回來……算了,這個傢伙命這麼好,又有一張勾魂妖孽臉,肯定是禍害來著。人家常說禍害遺千年,所以再怎麼詛咒他,他肯定還是命好福好。

  丁敏敏走到門邊,一股奇怪的直覺迫使她停下腳步,撇過泛著自然紅暈的臉蛋,望向琴房中的陸雅清。

  斜坐在白色平臺鋼琴之後的他,單手撐著俊臉,一手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游走,一雙深邃如海的藍黑色眼眸緊緊鎖視著她。

  她心中的某道鎖,似乎在這一刻被解開,那些不該對他有的悸動如融化的糖蜜,充溢整個胸口。

  「我、我去買花了!」小手抓緊錢包,心臟的跳動驀然失速,仿佛一張口就要蹦出胸口,她神情慌亂的轉開臉,落荒而逃。

  她永遠忘不了,當時她在陸雅清眼中看見的那抹熾熱,更忘不了,他唇邊那抹得意驕傲的微笑。

  直到他離開多年之後,她才明白,那是心高氣傲的他吃醋耍性子,才會命令她買花送他。

  那束茶花,到後來竟成了她記憶中最深刻的痛,於是,她永遠忘不了,他最愛的花便是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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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4 01:33:4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關於丁敏敏與陸雅清的記憶霎時回籠,漲滿整個腦海,華敏怔著泛濕的水眸,雙手揪緊胸口,心跳與呼吸又喘又亂。

  西涼國不產茶花——不對,這個時空根本沒有茶花,封以揚何以會畫這種花?

  好,假若說,他和她一樣,同樣是從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總不可能這麼碰巧,他也跟陸雅清一樣,特別獨鐘茶花,喜歡到要三不五時畫上絹紙緬懷。

  再者,他一見到她設計的茶花金簪便找上她,甚至拿婚姻當籌碼,換取她想要的合夥生意……如今想來,這分明是丟出肉餌,誘她上鉤的計謀。

  對照他偶爾不經意露出的神情,不同于溫潤爾雅的封以揚會有的倨傲,還有眾人對他的敬畏與小心翼翼……

  華敏一個用力呼吸,臉色蒼白的低低喘息,失神的雙眼溢滿驚惶。

  「少夫人,您是怎麼了?」婉兒目睹此狀,急得眼眶都紅了。少夫人該不會是真的中邪了吧?

  「封以揚在哪裡?」華敏霍然撇首,急躁地抓住婉兒的雙肩追問。

  「少夫人您忘了嗎?今天是少主納妾的日子,大夥兒都在主院大廳裡忙著……」

  嗚嗚,少夫人這模樣真可怕!眼眸瞪得大大的,一副想找少主索命的模樣,難不成少夫人現在才終於清醒,想找少主算帳?

  「納妾……」華敏有些失神地低喃著,雙手一松,轉身便奔出書房。

  慘了,少夫人該不會是想大鬧一場?雖然不過是納妾,但是外頭也來了些與封家相交甚篤的友人,不乏一些名門世子,少夫人要是一鬧,那可就難看了!

  「少夫人!少夫人使不得啊!」婉兒慘白著一張臉,連忙追出去。

  封家少主納妾,封府上下結滿大紅喜彩,府裡養的一班樂工奏著琴瑟和鳴的悠揚樂聲,上門祝賀的賓客雖不如上回娶媳婦,但來往的多是與封以揚交情較深的貴公子。

  「以揚,你一會兒娶妻,這會兒又要納妾,真是享盡了齊人之福。」一片喜洋洋的大廳裡,一名容貌俊俏,身著一襲絛袍的男子,特意舉起手中的金杯,向一臉如罩寒霜的封以揚示意。

  何原韶是封家遠親,平日裡要喊封以揚一聲表哥,兩人性格相近,交情也最為深厚。

  這杯酒敬得封以揚滿心不悅,他一根手指也沒抬,只是冷冷回道:「如果不想被人攆出去,就少在我面前說這些蠢話。」

  聽出他話裡的惱怒,何原韶挑眉。「聽表哥這口吻,像是根本不願意納紫鴛為妾?」

  封以揚抿緊了兩片形狀優美的薄唇。他身上只象徵性的穿了件絛紫色錦袍,俊美的面龐見不到一絲笑意,令女人見了皆要心生妒忌的長長睫毛掩下,遮去美麗的金褐色雙眸。

  何原韶被賞了一個冷臉警告,倒也不以為忤,兀自舉杯淺抿一口,抬眼掃視熱鬧滾滾的大廳,見封夫人拉著一身粉色牡丹花裳的紫鴛,與封家的三姑六婆們說說笑笑,儼然一幅婆媳融洽的和樂畫面。

  何原韶不禁調侃笑道:「表姑也真是的,明明是納妾,卻置辦得這麼熱鬧,不知道內情的人見了,恐怕會以為表哥是要再娶一次媳婦。」

  「原韶,我已經警告過你。」封以揚凜陣一揚,寒氣逼人。

  「這麼大的日子,怎麼沒看見表嫂?」何原韶訕訕的笑著。

  「表哥,你可不能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人家可是明媒正娶的元配,好歹也該讓她出來,當著眾人的面,讓紫鴛按著規矩,跪下來奉一杯茶。」

  紫鴛正巧走近,聽見何原韶這席話,目光微微一黯,但掛在面上的盈盈淺笑卻不曾收起。

  「少主,娘讓我過來叮囑一聲,吉時就快到了。」紫鴛含情脈脈的望向封以揚,一向落落大方的態度也添了一絲嬌羞。

  按照西涼國的嫁娶規矩,納妾雖不必拜堂,但是吉時一到,丈夫得親自牽著新入門的妾室進新房,以示相互尊重與恩愛。

  雖說男女有別,西涼國的民風並不時興男尊女卑這一套,即便是為人妾室,嫁娶禮儀仍是明律規定,夫家不得任意輕賤,須以禮相待之。

  封以揚置若罔聞的低垂眉眼,兀自替自己斟了一杯合歡花酒,修長大手持著雕滿如意吉祥花紋的金杯,淺嘗不語。

  紫鴛似乎早料到他會有此反應,妝點得明媚動人的臉蛋,仍然懸著婉約得體的淺笑。

  「少主……」

  「都已經是夫妻了,你怎麼還喊他少主?」何原韶唯恐天下不亂似的,故意調侃起想打圓場的紫鴛。

  「紫鴛只是少主的妾室,並非正妻,不敢踰矩。」紫鴛說這話時,目光幽幽地瞅了面色漠然的封以揚一眼,語氣有些酸楚。

  「表哥,雖然是納妾,你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啊。」何原韶戲譫笑道。

  「原韶,你要是再說一句,就立刻從我面前滾出去。」封以揚惱極,握緊了手中的金杯,香氣濃郁的合歡花酒濺上手背與袖口。

  何原韶目光一揚,瞥見不遠處,正穿越過寬廣前院的華敏,他笑了笑,「表哥,我就再說一句,等我說完,即刻就滾。」

  封以揚額上的青筋隱隱抽動,那眯成兩道冷銳鋒芒的金色眸光,似在估量著怎麼將何原韶撕成碎片。

  「我說表哥你也太不近人情,只顧著納妾,全然沒顧慮到表嫂的心情。常言道,夫妻是前世相欠債,這世才會共結連理。原本我還不大信,不過現在看到表嫂一副準備索命討債的樣子,我不信也不行。」語畢,何原韶哈哈大笑,仰頭舉杯,一飮而盡。

  封以揚眉目一凜,撇過俊臉,眸光對上已經奔入大廳的華敏,見她臉色異常蒼白,眼眶與鼻頭俱是泛紅,胸口一個抽緊,即刻丟下金杯,起身相迎。

  「敏敏?」按捺下心中的急躁,封以揚牽起一抹尋常在她面前露出的溫雅

  笑容,態度判若兩人,一旁的紫鴛咬唇垂眸,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華敏冷眼望著他面上那抹笑,凝結霧氣的陣光,仔細端詳起那張俊麗臉靨。

  封以揚敏銳的察覺到她的異狀,心中一緊,想伸手輕撫她的臉,卻被她一個反手用力揮開。

  「別碰我。」華敏仰高濕透的水眸,咬緊泛白的下唇,眼神充滿委屈與怒氣。

  「表嫂莫不是為了表哥納妾一事而發怒?」何原韶不忘摻一腳。

  「敏敏,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封以揚一記冷眼賞給何原韶,望向華敏時,卻是滿眼溫柔。

  「是,我是不舒服,從頭到腳都不舒服。」華敏冷冷的說道。

  「蘇總管,找大夫過來。」封以揚即刻發令。

  「不必了!」華敏極惱的低斥。「我的病,就是請來最高明的大夫也醫治不好。」

  「敏敏,你究竟怎麼了?」封以揚的語氣依然輕柔。

  「我只想問你一句話。」

  「什麼話?」

  華敏直勾勻的望入那雙鎏金似的美眸,心口不可抑制的發顛,雙手抓緊了身子兩側的衣裙。

  是他嗎?會是他嗎?如果不是他呢?無數的矛盾與困惑在她腦中盤旋,一想到也有可能一切只是巧合,她的心就縮得好緊,恐懼著答案會是否定的。

  「敏敏?」封以揚試探性的輕握住她的手,這回她沒甩開。

  「我想問你,你最喜歡什麼花?」她瞬也不瞬地凝視他。

  封以揚呼吸一窒。

  耳邊所有聲響,在這一刹那,歸於寂靜。

  俊美面龐上高懸的溫雅笑容,像是一片無形的面具,緩緩自他臉上剝落。

  她終究還是發覺了?否則她不會這樣問,更不會不顧眾人在場,直奔到他面前逼問。

  因為發現他的真實身份,她心生排斥和厭惡,所以才急著找他要答案?

  封以揚的胸口被一股濃濃的澀然包圍,性子高傲的他,已經狠嘗過一次被她拒絕的滋味,想不到換副身軀,變成另一個人,同樣要再嘗一次。

  「封以揚,我在問你話,你耳背了?」華敏故意模仿起陸雅清跋扈的口吻。

  「少夫人,你不能這樣跟少主說話,這可是有失規矩。」紫鴛站上前,溫聲提醒。

  「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誰都別來插嘴!」華敏氣瘋了,沒在管那人是誰,滿臉怒容的瞪了紫鴛一眼。

  這個舉動在眾人看來,只以為是她這個正妻打翻醋桶,所以想大鬧今晚的喜事。

  她這一吼,也像極了是在給紫鴛下馬威,樹立正妻的威嚴與地位,落在旁人眼中,自然認為她是在給紫鴛難堪。

  饒是紫鴛再如何識大體,面對這等場面,不禁抿起嘴唇,神情有絲狼狽的別開臉。

  華敏哪裡還管得著這麼多,她轉正眸光,直直瞅著封以揚,嗓音有些顫抖的再問一次。

  「我問你,你最喜歡什麼花?」問這話時,她腦中一片空白,眼前飛掠過無數次陸雅清揚起下巴,對她發號施令,或是挑著眉,冷嘲熱諷的可惡模樣。

  封以揚沉默著,金褐色眸子像是兩片金色汪洋,注滿了惱恨與失望。

  她果真發現了。她是怎麼發現的?他應該承認嗎?

  「如果你不希望我現在轉身就走的話,請你老實回答我。」見他遲遲不肯回應,她急了,惱了,索性撂下狠話。

  封以揚縮了縮喉頭,閉起眼眸,沉啞著嗓音說道:「我最喜歡茶花。」

  「你……是陸雅清嗎?」華敏瞪著他,呼吸越來越喘,額上的汗水一顆顆滑落。

  攢住她粉拳的大掌驀然鬆開,他揚眸,在她清澈似鏡的雙瞳中,看見俊臉僵青的自己。

  陸雅清,你真是夠可悲的了。死而重生,卻又栽在同一個女人身上,真是狼狽又可笑。

  一旦知道真相之後,敏敏會怎麼做?

  這個問題剛在心中落下,封以揚隨即替自己感到諷刺。答案早已經清楚大白,他又何必多費心思去揣摹其他可能性?

  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推開他,逃之夭夭,一輩子躲起來,再也不見他這個人。

  「你不肯說實話嗎?那我現在就走。」華敏整顆心像是被擰緊了,痛得快喘不過氣。她只想快點知道封以揚究竟是不是「他」,其餘的一點也不重要。

  封以揚握緊拳心,緩緩睜開金眸,與她急切的眸光在半空中相觸。

  「陸雅清,你什麼時候變成了膽小鬼?」她學起陸雅清從前的語氣嘲諷他。

  封以揚聞言,唇角不禁上揚,勾起一彎自嘲的弧度。

  他幾時成了膽小鬼?大概是從他的靈魂在發生車禍的那一瞬間被彈出身體,並且飄蕩了好幾個月,最終明白自己再也見不到所有他心愛的人之後,才開始懂得懊悔,懂得何謂恐懼。

  「丁敏敏,你認出我了。你贏了。」封以揚別開溢滿沉痛的金眸,恢復原來的冷嗤口吻,裝出一副毫無所謂的姿態。

  即便再重生一回,即便是用著另一具軀殼,他的自尊依然不容許自己拉下臉,在心愛的女人面前變得狼狽。

  儘管在他內心深處,是多麼恐懼著她可能轉身離去的結果。

  用盡心機算計,百般偽裝自己,將所有屬於陸雅清的性子與面貌全都藏起,終究他還是沒辦法擁有她。

  他害怕她會從自己眼前消失,礙於自尊又不願開口挽留……封以揚弧度優美的下顎抽緊,靜等著華敏做出反應。

  真的是他!

  封以揚就是陸雅清!

  所有她以為是錯覺的似曾相識,從他身上感覺到的陸雅清,全都是真的,不是她思念過度,更不是夢中的鏡花水月。

  粉唇微微顫抖,華敏拼命咬唇,卻忍不下即將脫口的哽咽,細弱的啜泣聲慢慢逸出小嘴。

  大廳裡沒半個人聽得懂他們的交談,人人一頭霧水的緊皺眉頭,來回瞅著他們兩人,臉上刻著大大的問號。

  這……究竟是演哪出啊?

  「想不到吧?」封以揚挑起修長的眉,故意端著一張冷臉,好掩飾此刻心中的不安。「我們居然又會在這裡見面。」

  「你早就知道我是丁敏敏?」雖然心中早已有底,可華敏想聽他親口證實。

  「原本不敢肯定,所以我才會上青城見你。」他淡淡回道。

  即便換了容貌,即便她從頭到腳變了個人,但是一個人的神韻與個性,習慣與喜好,只要靈魂未滅,必然不會更改。

  她微笑上揚的弧度,一談到賺錢的事情,目光便會閃耀如星,算計著些什麼的時候,會露出奸巧的甜笑。

  她的習性,她的喜好,她的興趣,即便經歷過死亡與重生,即便重生後的他,已經記不得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所有丁敏敏才會有的小動作,全都深深烙印在他記憶之中,想忘也忘不了。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實情?」華敏氣得全身顫抖,眼底湧上浪潮。

  封以揚沒答話,看似漠然高傲的垂睨著她,實則胸口已經糾結成一團,害怕失去她的恐懼,正一寸寸吞沒著他。

  一次就夠了!失去她一次,死過一次,所有的痛苦,嘗過一次就夠了!倘若不知原因、同樣靈魂穿越到這個時空的她不能愛上他,還是一樣討厭他,執意推開他,上天又何必讓他們在這個時空重逢?

  「你從頭到尾都在偽裝成另一個人,就為了騙我?」她無法理解他的想法。他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是你自己太笨了,才會被我騙得團團轉。」封以揚挑高優美的唇線,露出她熟悉的嘲諷神情。

  華敏眼眶發熱,淚水汪汪的湧上來。她還以為,她永遠也見不到這樣高傲又欠揍的神情……

  驀地,她想起這段日子裡,他假扮成溫柔謙和的封以揚,對她關懷備至,視如珍寶一般,小心翼翼的對待著。

  都已經過了這麼久,陸雅清心裡還是惦記著她,還是念著她,喜歡著她。

  即便他的靈魂在另一個時空,成了另一個人,過著與從前不一樣的生活,他還是一樣沒變。

  他始終是她熟悉的陸雅清。

  見華敏淚眼迷檬,封以揚心口一緊,卻只能忍下想為她拭淚的衝動。她為什麼哭?因為他騙了她?還是,知道她嫁的封以揚,原來是她最討厭的陸雅清,感到難過氣憤而哭?

  「以揚,你們沒什麼事吧?」封夫人忍不住插嘴,憂心忡忡地瞅著面色陰晦的兒子。

  菩薩保佑啊!那個身上找不到一樣好的兒媳婦,要瘋就自個兒瘋,千萬別把瘋病傳染給封家的金寶貝啊!

  「這是我們兩個的事,與誰都無關。」封以揚冷淡的掃了眾人一眼,警告意味濃厚。

  華敏吸吸鼻子,眨眨眼,這才想起自己毀了封以揚今晚的喜事,此時所有人的目光全聚集在他倆身上。

  慢著,封以揚納妾……不就是陸雅清納妾?

  「我們到外頭單獨談話。」華敏心情複雜的瞅他一眼,兀自轉身步出大廳。

  封以揚望著她纖細的背影,心臟一記緊縮,腦中冷不防掠過那一日她用力推開他的胸膛,抗拒他進入她的生命,要他滾遠一點的畫面。

  她想說什麼?又想要他滾出她的生命,遠離她的世界?

  心高氣傲的他,無論是死前或是重生後,這都是初次對自己即將踏出去的腳步感到猶豫。

  然而,當他看見,他夢寐渴求的人兒,從他的視線之內越走越遠,一股無法掌握的恐慌霎時朝他席捲而來。

  「敏敏!」封以揚心中一慌,用著從未有過的急躁口吻大喊。

  真是夠了!這種該死的恐懼感何時才會消失?!他真的弄不明白,為什麼她就是不能愛上他,歡然接受他!

  華敏心情太複雜,思緖像打結的毛線球混亂糾結,一心只沉浸在自我的思考中,加上前院裡的一班樂工正在吹奏喜慶音樂,她竟沒聽見他這聲呼喊。

  她失神的直直往前走,眼底的汪洋已經氾濫成災,一時之間面臨太多原本想也不敢想的驚喜,反應一向靈敏的她有些傻了,懵了,慌了。

  封以揚眯細金眸,快步朝她走去,每一步都是那樣沉重,充滿著矛盾與掙扎。

  他好勝的自尊,不容許他開口挽留,可他已不能再忍受失去她的痛苦。

  他究竟該怎麼做,她才願意留下來,留在他的身邊?

  「以揚,吉時就快到了,你不能丟下紫鴛就走啊!」見他們兩人一前一後步出喜堂,封夫人簡直快暈了。

  紫鴛握緊攏在身前的雙手,特別畫上桃花妝的豔麗面容,此時充盈著難堪之色。

  華敏驀然醒過神,聽見封夫人的嚷聲,正想回身去瞧,結果身子一偏,跟在後頭的封以揚已經一把將她拉入懷裡。

  香軟的嬌軀被一雙強壯的手臂圈住,她傻住,愕然的僵著,胸口有點沉,有點痛。

  不是心痛,而是累積太深的情感刹那間脹滿整顆心、整個胸口,滿到悶悶發疼。

  「丁敏敏,你已經嫁給我,不管你要或不要,這輩子你只能留在我身邊,想都別想離開!」

  熟悉的跋扈語氣,熟悉的命令口吻,這就是她藏在心中,只要想起就會心痛得想流淚的那個人。

  陸雅清……她醒悟得太晚的愛情。

  因為不知所措,因為倉皇不安,她曾經親手將這份愛情推開。

  誰能想像得到,他們會雙雙重生再重逢。

  「陸雅清,你騙我!你怎麼可以騙我!」華敏伸出手心往他胸膛一撐,怎麼使勁就是推不開,她被他抱得好緊好密,幾乎快不能呼吸。

  封以揚縮緊雙臂,寧死也不願放開她。

  只要一放手,她就會毫不眷戀的離開,他不能放手!

  「對,我是騙了你,那又如何?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你知道我的性子,我想得到的東西,哪怕要耗費所有力氣,我也會想盡辦法得到。丁敏敏,你逃不了了,我就是要定你這個人!」

  總算聽出他極力想掩藏的不安,華敏後知後覺的明白,原來高傲又囂張的大少爺,也有害怕失去的時刻。

  陸雅清害怕失去她。

  這個認知,讓她難過又感動得想哭。她確實也哭了。

  同一時刻,她又感到氣惱。不是氣他,而是惱自己。

  原來他刻意偽裝自己,不想讓她認出他就是陸雅清,是因為他錯解了她對他的感情,所以他才會從一開始就藏起自己,假扮成溫雅可欺的封以揚,一步步誘她入甕,讓她自己算計著自己,跳入他的懷中。

  不,不對。不能說是他錯解了她的感情。

  陸雅清車禍身亡之前,恐怕都還記著,丁敏敏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居然重重傷了他的自尊心。

  他並不曉得,他離開之後,她有多懊悔,內心有多痛苦,每當想起他時,

  一個深深的遺憾,像還沒痊癒的傷疤一樣,刻烙在心上。

  而此刻,她終於可以將那些來不及訴說的話,直直望著他的雙眼,沒有慌亂,沒有不安,坦然而且毫無畏懼的告訴他。

  華敏從封以揚懷裡抬起蒼白的臉蛋,凝視著那雙充滿陰鬱的金眸。

  見她揚唇欲言,封以揚心口一緊,腦海一片混亂。

  該來的,還是會來……

  「陸雅清,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也許可以說已經愛上你,但是這點我還不能很肯定,因為我們什麼都還沒開始,你就離開了……」雖然強忍著悲傷,她還是不小心哽咽了。

  封以揚怔著,愣著,思緒成了一張白紙。

  「這一次,你一定要活得久一點,至少要比我久。」她的眼底落著大雨,臉上濃濃的悲傷,不需言語便可看分明。

  無論生與死都惦念於心的那人,良久未語。

  她慌了,抓緊他的紫袖,低問:「陸雅清,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

  封以揚望著她,面無表情的陰沉模樣非常駭人,她的心跳呼吸一窒,緊張得胃部隱隱抽痛,然而他的回應卻令她感動得雙腿發軟。

  他的大掌霸道地捧住她的臉,低頭封住她柔軟的粉唇,給了她一個兩人盼過生與死,曾經以為再也不可能,一個遲來太久的吻。

  樂工的演奏戛然而止,頃刻,四下靜得針落可聞。

  今晚分明是封家少主納妾的大喜之日,怎麼……怎麼成了封家少主與少夫人不顧禮節廉恥,在眾人面前上演恩愛相親的驚世戲碼?

  眾人全傻了眼。

  「我的菩薩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封夫人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托住額頭。她還真想求神問佛,這個兒媳究竟是給封家的金寶貝下了什麼符咒?

  紫鴛咬著唇,眼中盈滿屈辱的淚水,也忘了該上前攙扶封夫人,只是僵著身子,就這麼死死地盯著不顧旁人,仿佛打算就這樣擁抱著彼此,再也不願分離的那兩人。

  庭院裡,兩排喜字燈籠高高掛,結成繡球花狀的紅色喜緞隨風搖曳,封以揚與華敏緊緊相擁著,吻著他們已經錯過一世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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