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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金吉]錯撿賠錢貨[我要有錢之黑吃黑篇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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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4 01:38:5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錯撿賠錢貨(我要有錢黑吃黑篇之二)作者:金吉

俗話說:路邊野花不要採,河中「浮屍」莫亂撈
偏偏她就手賤!還自作聰明地打起如意小算盤!
怪只怪這還沒死透的男人,剛剛好就是那──
身世坎坷、背景複雜、臉比花嬌、拳比鐵硬
人稱「地下格鬥場皇帝」之皇都商會主席私生子!
本來她是想,把這個身受重傷的「大金礦」撿回家
既符合她身為醫者不能見死不救的原則
又可以藉由救命之恩,順便跟他討回那筆「陳年舊帳」
沒、想、到──他從昏迷中醒來卻「忘了我是誰」
還一副「我們非親非故不能拖累妳」的可憐棄犬模樣
害她同情心衝腦失口「認」了兩人的「關係」──
老天在上,她真的只想「謀財」沒打算「騙色」啊
可是當他日復一日對她施以無微不至的關懷照拂
當他溫柔許諾會做個好丈夫,要與她一輩子做夫妻
她終於兵敗如山倒,願意拋開一切只把他放在心尖
哪、知、道──他竟是扮豬吃老虎,存心黑吃黑!
而他的目標,打從一開始就不是放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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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4 01:39: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在一個沒有戰爭的地方,我們可以有自己的小花園……
  拿包過包裹的牛皮紙背面當畫圖紙,有隨興如印象派畫家的筆調,也有兒童塗鴉的線條,像是一大一小兩個人拿著畫筆,一起描繪夢想中的家園,畫完之後,她們以展現世界名畫的自信,興高采烈地將畫攤開在那個綁著辮子、穿著長馬褂的男人面前,一臉嚴肅的男人竟也認真無比地欣賞起來,然後提起筆,在上頭認真注記──
  爬滿藤蘿的土牆內,是凱特的花園。
  藍色圓形尖屋頂,屋頂上站著只小貓的,是小天使的書房。
  有著白色水車的木屋,是他的工作間。
  蒼勁的字迹在那張塗鴉似的圖畫裏,恐怕是最容易辨認的訊息了吧。
  那是他們一家三口的傑作,隨著他們逃離戰火的流浪足迹,畫紙邊緣變得破爛而卷曲。但她總是將它貼在他們每一個短暫落腳的「家」裏,她的床邊。
  當外頭可怕的轟炸巨響徹夜不肯停止,她就看著那張畫,背後是母親的懷抱,溫柔地在她耳邊哼著她早已不記得歌詞,旋律卻深深烙印在腦海裏的那首歌……
  在一個沒有戰爭的地方,我的小天使會幸福地活下去。
  那張畫紙的下落呢?在她記憶裏,那些可怕的東西最後一次轟炸過城鎮時,她們匆忙逃離,卻來不及帶走。
  轟!砰──
  她看著傾倒的牆和燃燒的火焰,將所有小小的夢想,摧毀殆盡,她笨拙的構圖,母親隨興卻浪漫的填色,還有父親蒼勁的字迹,被戰火吞噬,燒得一點也不剩……
  砰砰砰……
  「唔?」梁安祺睜開眼,恍恍惚惚間還搞不清楚今夕是何夕,倒是發現自己又趴在桌上睡著了,這一起身,不只雙手又痛又麻,肩膀和背脊的僵硬程度也讓她痛苦地呻吟出聲。
  砰砰砰……那碰撞聲再次響起,她終於認出那是敲門聲,昨晚忘了關上的窗灑進一柱刺眼的陽光,看樣子時候不早了!她終於想起什麽似的,椅子被她匆匆忙忙的動作撞得向後倒,接著她以訓練有素的神准踩過淩亂無章、機關重重的地板,來到窗邊。
  底下,爬滿藤蘿的土牆外,曠野一片翠綠,似乎是清晨時下了一場驟雨,草木被洗得瑩澤翠燦,一個小女孩站在土牆外朝著她臥房所在的方向張望。
  「唷──」她衝著小女孩招手,「馬上來!」
  砰砰砰……這次這些聲音可不是她的傑作!門外的小丫頭面無表情地聽著屋內各種奇怪的撞擊聲,顯然習以爲常,她索性蹲下身,看著門前長滿青苔的台階上,正在緩慢爬行的蝸牛。
  這座位在安平城外,傍著和歌溪而建的奇怪莊園,據說在很早很早之前,小女孩尚未出世時,被附近居民稱做「怪人住的怪莊園」。
  可不是嗎?誰會把房子蓋成圓形尖椎頂,漆成天藍色,屋頂上還擱了只貓雕?另一棟緊臨溪畔,水車日夜不停地被河水推轉,屋檐下圍著一圈檐廊的小木屋,還漆成了白色。
  據說,在十三年前,小女孩出生以前,怪異的梁家父女搬到了這裏。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過去、來自何方,只知道這對父女,老的裝扮怪,前額剃禿了,腦後紮根辮子,還有著一身從沒人見過的功夫和醫術;小的樣子怪,發色和眼睛極淡,五官特別突出,和海外那些金頭發藍眼睛的番人倒有些相似。
  雖然梁家父女被附近的居民當成怪人,但梁師父的醫術很好,他還有一門特別的獨門功夫,梁師父稱爲「推拿」術,梁安祺又是縣城外唯一的女大夫,所以他們的醫館生意其實不錯,門前石階沒被雜草給掩沒了。
  三年前梁師父過世了,梁安祺其實也懂推拿術,她這間開在城郊的醫所照理來說不該門可羅雀,但是啊……
  一個人會窮,不外乎先命後運,但左右一生最大的仍是人格。梁安祺雖沒有雄厚的身家,但好歹她的父親梁羽給她留了座莊園和一身好醫術,加上梁羽生前也算廣結善緣,命底不算好,運勢卻也不算太差,梁安祺好歹也能跻身小康之家,成爲小富婆。
  怪天怪地,最該怪的是自己。如果讓小女孩來形容她這位義姊爲什麽至今兩袖清風,那麽她會這麽比喻──
  如果有人告訴梁安祺,她床底下十尺埋著黃金十萬兩,她會先想:十尺,看樣子要挖很久,反正黃金也不會長腳跑了,不如等她吃飽睡飽,有力氣了,再來想想,要怎麽輕輕松松把黃金十萬兩挖出來。而她這一想,可能端午中秋都過了,到了大過年那時,她還是窮哈哈。
  說她懶,她還理直氣壯,她窮歸窮,自給自足也餓不死,幹嘛累死自己?
  小女孩將蝸牛移到不會被踩扁的一旁,擡頭看了一眼牆上橫出的鐵杆上懸挂的黑色貓頭鷹形木牌,歪七扭八勉強可辨識的白字寫著──
  包有效醫所
  嗯,這是安祺姊寫的。原本梁叔叔那字迹蒼勁有力的招牌,因爲也開始斑駁了,被安祺姊收了起來保存好,換上她自己寫的。來看病的人之中要找得出看得懂梁安祺寫什麽的,根據小女孩的調查是──沒有!
  因爲梁安祺寫得一手爛字,梁師父成功說服了小女孩的母親趙大娘,讓梁安祺繼續免費教她識字,以便梁師父不在後,由趙怡之替病人寫藥方。
  其實,趙怡之隱隱明白,獨力扶養她的母親很想讓她念書,而安祺姊因此故意不把字練好,對安祺姊一向嚴厲的梁叔叔對此一直睜只眼閉只眼,就是最明顯的佐證了。
  一陣莽莽撞撞的腳步聲之後,門被打開了,梁安祺亞麻色的長發隨手用一根細毛筆盤起發髻,袖管卷到手肘上,那張可能是快清晨時才不小心趴在桌上睡著的臉,依然亢奮地衝著她笑眯了眼。
  「進來吧,我收拾一下咱們就可以出發了,你要不要吃點東西?」梁安祺自顧自地往白色木屋裏走,今年就要滿十一歲的趙怡之倒是沈著淡定地走進門內,不忘順手替她把門帶上。
  「我吃飽了,這是你的。」趙怡之將母親給梁安祺准備的兩個夾了酸菜的窩窩頭放到桌上,「要吃完。」她強調。
  「誼母還准備早點給我?她真是太細心了。」梁安祺一邊手忙腳亂地換上正常點的衣著,一邊試著把一頭亂發起碼整出個不那麽亂的樣子──用手指拚命地梳開糾結的發,嘴裏咬著疑似她昨天用來綁荷葉包蘿蔔糕的細麻繩。趙怡之看著她俐索地用麻繩把亂發綑成一束便了事,轉身去換鞋襪,只好沈默地自己倒了杯水來喝。
  桌上的陶壺還有水──當然了,這是她昨天來替她煮的!趙怡之常常慶幸自己是女的,如果她是男的,說不定照顧梁安祺久了,她還得對她負責。
  雖然安祺姊是好人,她也很喜歡她,但她可不想當烈士。
  受得了這女人的不是烈士是什麽呢?
  「快好了。」梁安祺穿戴好──不太要求的話她看樣子是已經穿戴好了,反正腰帶是束好的,衣裙皺得不像話而且可能好幾天沒洗也勉強湊合了,起碼她沒穿反。然後她跑回藍色圓屋去拿她的藥箧。
  趙怡之便趁這時去把負責拉車的「豆子」牽到外頭,豆子是頭驢子,牠的驢棚被蓋在可以稱爲工作坊的白色木屋旁,因爲偶爾需要牠拉石磨。
  在梁安祺提著藥箧跑出藍屋時,趙怡之還能悠閑地折回木屋裏,替她帶上窩窩頭和水袋。反正她一定會忘記。
  兩人這便出發了。
  安平城是離皇都最近的縣城,由梁安祺家門外右手邊那座竹子橋,過了和歌溪,直直往東走,不一會兒就能到了。至於往皇都最方便的道路之一,則是過橋後左轉順著和歌溪,一路往北。
  即便是雨後,和歌溪的水勢仍然平緩,果然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和諧如歌,左右兩邊拔高的堤岸是自然堆積而成的,土堤上冒著小白花的翠嫩草叢中可能藏著地鼠或兔子洞,豐年裏一只只吃得肥滋滋,還三兩成排站在路旁傻不愣登地看著她們的驢車經過。
  小小年紀已經是鄉野之間熟練小獵手的趙怡之,淡漠卻肅殺的眼神瞥過那一群肥兔子,遺憾地想著,可惜今天有事,要不然抓一只回家,今晚母親和安祺姊都能加菜!肥兔子們果然感受到她可怕的殺氣,一下子全蹦跳著逃走了。
  「誼母有要買什麽嗎?」駕著車的梁安祺問道。
  趙怡之沈默良久,才道:「沒有。」
  梁安祺瞥了她一眼,看見她腳下穿的是新鞋,誼母肯定想給怡之置辦一件能配新鞋的衣裳,「那買新衣服好了。」
  「別亂出主意!」
  「我問好玩的,你這丫頭以爲我昨天沒問誼母嗎?誰才是亂作主啊?撒謊的是小狗!」
  趙怡之漲紅了臉,嗫嚅道:「皇都的東西太貴了,別買,明天我到縣城裏隨便買買就好了。」母親確實拿了買衣裳的錢給她,但她並不希望母親辛苦攢起來的錢花得這麽奢侈。
  「老娘我有錢哩,我偏要。」梁安祺哈哈笑。
  趙怡之瞪了她一眼,「不要亂花錢!」
  「我偏要!撒謊的小狗咬我啊,哈哈哈──」
  趙怡之目露凶光,拿起窩窩頭便塞進梁安祺大開的嘴裏,「專心駕車,你這笨蛋。」
  這條驿道,並非皇都對外的主要道路,大多只有農戶使用,每月趕集市以外的日子幾乎就只有牧童偶爾會在草堤上放牧,於是一路上盡是一望無際的田野,涼風送爽,春神的裙擺拂掃而來,作物像波浪般搖擺;有時會經過成片樹林,有翠雲嘉蔭遮擋日頭,偶爾則需要停下車,禮讓放牧的羊群牛只或散步的母鴨帶小鴨,倒也很悠閑。
  對她們倆而言,每個月上皇都采買,一直都是值得期待的事,雖然得坐上半天的車,考量到回程時不能拖到日頭下山,她們甚至只能在皇都的南市逛一逛,吃點東西,買到該買的、在縣城較難買到的用品,就得回家了。
  皇都真的好大,而且充滿了驚奇,光是立於正南門兩邊,不知用什麽石頭雕的,竟然通體光潔如玉的石獅子,就是她們個頭的兩倍高,城門也是仰起了頭還看不盡全貌的雄偉崇隆。
  趙怡之第一次跟著梁家父女一起造訪皇都時,回程甚至一路吱吱喳喳沒停地和梁安祺討論著,那樣厚重高大的門,到底要怎麽開啓跟合上?一個位在皇都邊緣最小的南市,她們都還不曾走遍全部,街道兩旁爭妍鬥麗的布旗與造形五花八門的燈籠就已經夠讓她們眼花撩亂,更何況是那些玉堂奂奂,飛甍雕翠,不知做什麽名堂的高樓與建築,真希望有一天能把它們逛透!
  這天,梁安祺還是趁著趙怡之不注意時,給她買了翠綠色裙子和湘色上襦,還給她多帶了條鵝黃色發帶。她自己則買了書、墨條、皮紙……皇都賣的貨物品項總是特別齊全,她原本想來買比較好的鹿角膠做的松煙墨和竹紙,不過因爲買了衣裳錢不夠,但也無所謂,反正都是要消耗掉的,品級次等的也能用。另外還有一些較難得的花草種子;還順道去找了鍾表匠替她調整懷表。
  懷表這種舶來品,在縣城裏,就是幾個有錢的員外們都當成寶在顯擺的,近年皇都裏小康之家也開始時興擺上個別致的小鍾,所以皇都才找得到修鍾表的師父。梁安祺這只懷表是父親留下的,從她有記憶起就見父親帶在身上,也不知道它怎麽來的。幫她修表的是過去常年讓她父親看診的一位廖師父,雖然廖師父已經老得耳朵重聽,光禿禿的頭頂都冒出花斑,還有著喜歡拿修表的玻璃透鏡在來客臉上巡視的怪癖,不過性格和他的修表技術一樣嚴謹而且實在,梁安祺總是藉著修表的機會,順道給老師父看診。
  廖師父的鋪子並不像一般的鍾表匠鋪子那般新穎,昏暗擁擠而且堆滿了各種趙怡之沒見過的怪東西,所以她總是找藉口要到外頭去晃晃。梁安祺看完診走出鋪子時,也要眯起眼,等好一會兒才能適應外頭的日光。
  「我看這一回,小老板非拔了維少不可!」
  閉著眼的當兒,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真正引起梁安祺注意的是「維少」這稱呼。皇都的市井之徒口中的維少,只有一個人。
  「嗳,龔老大去的真不是時候,維少這些年好不容易闖出一點名堂,但那樣的出身就是在龔家也難以立足,往後維少怎麽可能跟小老板競爭呢?」
  「維少最多也就是庶出,能爭什麽?」
  「可是我聽說……」
  「道聽塗說,最好別亂說!」那人用力拍了同伴後腦杓一把,緊張地四下張望,趕忙拉著同伴一起躲進了暗巷。
  梁安祺這才想起,前陣子皇都商會的主席龔天問仙逝了。
  說起龔天問,三歲小孩都知道,他可不是單純的商會主持。說穿了,能擔任皇都所有商號行會的主席,沒有一點來頭,是坐不穩這位置的。
  在皇都,所有妓院、賭場、當鋪、澡堂、煙館、酒樓、瓦舍,這類有黑道關照的鋪子,如果背後大老板不是龔天問,起碼也有他的分股,說他是皇都的地下皇帝也不爲過。
  龔天問只有一個獨子,也就是方才那群人口中的小老板,今年好像三十了吧,要接下大位不是問題。但是龔天問在外頭還有一個私生子,多年前還把他帶回龔家認祖歸宗,這私生子就是他們口中的「維少」,龔維忻。
  「發什麽呆啊?好了嗎?」趙怡之顯然逛得盡興了,回到廖師父的鍾表鋪子前就見梁安祺呆站著發愣。
  「噢,好了,走吧。」梁安祺有些心不在焉地回應。
  算了吧。先不說她幫不上忙,實際情形她也不清楚,瞎操心有什麽用呢?
  離開南市以前,她們通常會在城門附近那家便宜實惠的小吃鋪子吃過東西再走,雖然每次都點最便宜又最容易吃飽的糯米腸,配鋪子供應的熱茶,便算把晚飯也解決了,不過因爲這家鋪子的糯米腸又香又紮實,盡管不是什麽名貴又具有特色的點心,倒也足夠讓兩個丫頭每個月期待吃上那麽一回了。
  兩人趕在日頭西斜時,依依不舍地告別了皇都。
  一路上,梁安祺都心事重重,趙怡之也想著要怎麽樣才能替母親分擔家計,賺更多的錢,所以兩人始終沒察覺彼此異樣的沈默。直到路旁的河邊出現明顯的、不該出現的「東西」。
  「你什麽都沒看到。」趙怡之搶先開口,「不吉利的東西不要亂碰。」
  來不及了,梁安祺已經讓驢子停下來。
  「我看那人好像還沒死。」
  「你怎麽知道?要是死了怎麽辦?」
  「應該說,要是沒死怎麽辦吧?見死不救可是會天打雷劈的,死了就把人埋了呗。」
  「要是那人是被人謀殺死的,你還幫忙埋屍,這就是幫凶了!假裝沒看見快跑吧!」
  「怡之啊,你看大老爺辦案看得入迷了?」她聽說怡之好像在鄰居的幫忙下,到縣城的衙門裏幹些跑腿的小差事。
  說話間,梁安祺已經爬下土堤,走近那個趴在河邊,一身是血的男人身邊。趙怡之只得把驢子拴在路邊的小樹旁,然後跟上去。
  這種一身是血的,肯定來路不善。趙怡之一臉無奈。
  梁安祺探過那人的頸脈,確認一息尚存,然後撥開披散在他臉上的亂發,雖然臉上同樣是各種毆打的傷痕,但還是能辨識出輪廓,「啊……」難道是老天爺聽見她的懸念,把人送到她面前來了?話說回來,這條河是流經皇都的香河,到了她們一會兒將要經過的小山丘時,香河會分出一條支流流經安平城,那條支流就是和歌溪。
  「你看,如果不管他的話,他可能會成爲浮屍,然後可能一路漂到我家,到時屍體已經又爛又臭了,不如趁現在先處理好。」梁安祺頭也沒擡地檢視著男人的傷口,一邊道。
  「……」趙怡之無言。反正她就是有理由插手,她還能怎樣?
  「去拿擔架吧,他身上有多處骨折。」她對趙怡之說著,立刻就打開藥箧做簡單的處理,趙怡之啐了一聲,仍是去拿拖車上的簡易擔架。
  這擔架是梁安祺的父親做的,平時在車上就是車子底板的一部分,危急時拔下來就是擔架,畢竟這車的作用在過去就是載著梁羽到各地去看診,有必要這麽設計。
  一個人拔起擔架並且扛著擔架往回走,對小丫頭片子一個的趙怡之而言竟是輕松自若,梁安祺看著她單只手臂夾著擔架往回走,忍不住好笑地想:要是這人沒骨折,說不定怡之一個人可以把他扛上車呢!
  當然,她是不會把這種事丟給怡之的。
  兩人合力將男人移到擔架上。
  「如果有人經過,就找人幫忙吧。」趙怡之還是希望盡快丟了這燙手山芋。
  但是梁安祺想了想,龔維忻還是暫時別回皇都比較好,恐怕皇都現在沒有醫所敢收留他。
  更何況,先不說她和龔維忻並不算沒有任何交情,梁安祺認爲這一定是老天爺給她的啓示!她爹說過,做人不可打腫臉充胖子,被欠了錢,就要討錢,晚個十年八年都不遲,龔天問可是欠她爹和她一大筆「保管費」。梁安祺就怕龔維忻真如那些小地痞所言,被他的異母哥哥給「拔了」,到時要向龔家那個魔窟討錢可就難了,比起龔維惇,梁安祺還是比較信任龔維忻。
  「說什麽呢?我自己就是大夫,難道把傷患丟給不懂醫術的普通人嗎?」兩人將擔架在車上固定好,坐上了車,梁安祺一邊說道:「怡之啊,我知道你擔心我,不過別忘了我是大夫,既然身爲大夫,我早就有覺悟了,更何況你應該相信我的能力,在這個世界,除了我爹,最了解我的就是你了,不是嗎?」
  是沒錯。但是沒有任何人喜歡自己的家人卷入危險之中吧?安祺就是她的姊姊,她的家人──趙怡之是如此認定的。她瞥了一眼後頭的男人,也只能安慰自己,看樣子他的傷勢很重,不至於亂來。現在只祈禱這男人的身分不要太複雜了。
  梁安祺看了一眼趙怡之糾結的模樣,決定還是別告訴她這個男人的身分比較好。
  回到家時,因爲路上的耽擱,最後一縷夕照已經幽渺無蹤,她們大老遠就看見屋子裏有火光和炊煙。
  大概是知道這兩個丫頭老是爲了省錢,在皇都吃點東西就當作晚餐,趙怡之的母親通常會在這一天的傍晚前過來,做晚飯之余也順手整理一下屋子。以前是顧忌著梁師父還在,她若過來操持家務會惹人閑話,三年前梁師父一走,這就成了慣例。
  「我們回來了!」兩人先把龔維忻擡進門,然後安頓豆子和車。
  「有人受傷了?」趙大娘並不奇怪醫所裏來了傷患,只是那名傷患重傷的程度讓她有點擔心,怕兩個丫頭卷入了什麽紛爭之中。
  「傷勢有點重,我先處理他,你們先吃吧。」
  盡管梁安祺這麽說,趙大娘和怡之仍是熟練地在一旁幫手。
  趙大娘將做好的飯菜在還溫熱的竈上蓋好,叮咛怡之今晚留下來幫忙,又給兩個丫頭燒了足夠的熱水,才回家去。
  白色木屋有一間給病患休息的小房間。安置了龔維忻,送走趙大娘,把怡之趕去洗澡吃飯,梁安祺沒有休息地立刻開始處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和髒汙,如果不是那雞婆的丫頭在一旁拚命催她吃飯,她可能還會乾脆餓肚子。
  等到稍微能喘口氣時,都深夜了。
  趙怡之已經在她的房裏先睡了,梁安祺索性便坐在床邊,看著床上也許還得昏迷一整天的龔維忻。
  他身上中了毒,幸好還難不倒她。
  話說回來,這家夥的體魄和骨骼真是精實得讓自小習醫的她眼睛一亮──這就是爹以前常說的,練武的絕佳材料了啊!也因爲資質好,這才能挺下來,換作旁人早就命喪黃泉了。
  梁安祺想起第一次見到龔維忻時,也是陪父親到皇都去看診。
  那時候她和父親剛搬到這裏安定下來,父親的能力與名聲很快就傳到皇都,當然也因爲皇都有許多珍貴的資源,父親還在時每個月固定上皇都兩趟,都會帶著她。
  梁羽會允許當時才十四歲的女兒在皇都自個兒探險;他不是爲了讓她受到嚴密的保護才帶著她。在他發現自己得了絕症後,不得不結束長達八年、沒有方向的追尋,在安平城外定居下來。他希望在自己離開人世以前,把女兒磨練得能夠自食其力──把她交給某個男人當然也是一種選擇,但是讓他信任的男人在他過世以前一直沒出現,更重要的是,只要他走了,在這個世界,女兒便無依無靠,連娘家都沒有,教她在任何狀況下都能保護自己遠比找個男人托付更實際。
  從小到處流浪慣了,梁安祺當時膽子也很大,頭一次上皇都,自己一個人亂逛,良家婦女都不敢接近的黑街,她逛大街似的也就走進去了。
  她的面貌很容易引來側目,她早就知道了。但她並不想以母親給她的容貌爲恥,所以總是光明正大,擡頭挺胸。父親說過,不想畏畏縮縮地低下頭,就要有足夠的實力對抗想逼她低頭的勢力,她當然很清楚這一點。但她不知道在黑街,「雜種」也是一種「商品」,是會被抓到妓院去待價而沽的。
  當她被四名混混包圍時,心裏想著,看來這次要不挂彩地全身而退,應該很難吧?父親才不會問她遇到了什麽麻煩,只會問她:打贏了沒有?
  只要輸了,就是蹲馬步練拳練一整天!
  那打贏了呢?要知道在父親給她的標准裏,只有全身而退不受傷才算是贏啊!她說她贏了,或者就算她真的打贏了,是沒有用的!
  所以,她真的很討厭打架。
  「各位兄弟,大家出門在外,何不給個方便,小弟剛剛看前面那家酒樓生意火旺,酒菜肯定是不差的,不如讓小弟請各位大哥喝幾杯?」梁安祺身上向來有男裝也有女裝,完全不倫不類,而且動作也大剌剌的,在外頭遇到麻煩,就假裝自己是男孩子。何況花錢消災,絕對比練拳練一整天好!
  那四名地痞你看我,我看你,忍不住一陣嗤笑,「小姑娘,少裝模作樣,我們哥兒們剛吃飽,你識相的話想陪酒倒也可以,不過要換個地方。」
  「我沒胸沒腰沒屁股,你們會賠錢的。」她梁安祺從小就出來混,第一課學的就是能屈能伸!
  其中一人忍不住笑了出來,「放心,那些酷好狎玩雜種的大老爺不在乎這點。我看你挺識相的,會讓你少吃點皮肉疼……」說著,就朝她伸出手,而另外三人則將她的去路完全堵住。
  在那千鈞一發的當兒,梁安祺飛快地想著,大喊「我有花柳病」有用嗎?或者狠踹其中一人的蛋蛋趁隙脫逃是更可行的方法?一個對四個,她就是雙拳雙腳都用上了,也夠叫她吃力的了!
  然而就在她猶豫未決的當兒,有人比她早一步踹了那伸手抓住她衣領的男人胯下。
  「哦──」男人彎下身抱住有滅種危機而且劇疼不已的蛋蛋,痛到跌在地上打滾,看樣子那人絲毫沒有腳下留情。
  梁安祺突然想,難怪她爹不喜歡穿短褂,要是站姿還習慣踩三七步的話,被人冷不防從屁股後偷襲也有可能啊!
  男人的同伴像被捋了須的老虎轉過身,一看清來者何人,卻瞬間畏縮成病貓。
  「維……維少!」
  「別擋路。」
  這個臉蛋比她方才看到的花魁姑娘還俊俏,穿著一身貴氣白袍的少爺,是縣太爺或郡守的兒子之類的嗎?在梁安祺的印象裏,流浪過這麽多地方,她看過最跩的小白臉,都是背後有個有權有勢的爹在撐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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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4 01:40: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龔維忻當時身邊只跟著一名臉形方正、身材魁梧的管家,全皇都的人都知道,這名管家是地下皇帝龔天問的左右手。但是當時那些混混並不是因爲害怕這名左右手,龔維忻認祖歸宗以前,在黑街就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至於說到擋路,其實當時他們所在的地方,位於角落,怎麽樣也礙不到他大少爺的路,總之四名地痞沒人敢吭聲。
  龔維忻依舊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把她扔出去。」
  然後那名臉很方、塊頭很大的管家朝她走來,梁安祺更加不妙地想著,這家夥比那四個小混混難對付啊!但接著她被扛在大塊頭肩膀上,大塊頭大步流星地走到黑街外頭──呃,黑街沒標明那裏就是黑街,只能說居民約定俗成,卻苦了倒楣的外地人不小心誤闖。但話說回來,黑街裏頭就是煙館、妓院和賭場之類的場所,明眼人應該也不會沒頭沒腦地闖入才是。總之那大塊頭出了黑街,便把她丟到地上。
  噢!她的屁股……要是裂了怎麽辦?
  「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照子放亮點,下次就沒那麽好運了。」大塊頭面無表情地警告道,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那算英雄救美嗎?一點也不算吧!龔維忻也許只是剛好看那些小混混不順眼,又正好覺得她出現在那裏很礙眼。
  但是,後來她間接得知龔維忻的身分,了解皇都市井之中那些錯縱複雜的權力結構,不自覺地就讓龔維忻這個名字在她心裏留下印象。
  之後幾年,父親的能力讓他的病患背景越來越複雜,對龔家的接觸自然也不算少,關於龔維忻這個人,在她無意間聽見甚至看見的那些秘密裏,似乎漸漸能夠拼湊出一個絕對不是壞人,而且很讓她好奇的神秘面貌……

  「梁師父,這邊請。」領路的仆役十分恭敬,和梁氏父女第一次到龔家看診時,底下人愛理不理的態度大相徑庭。據說那天之後,龔家老太爺的痼疾好了很多,對梁羽的推拿功夫贊賞有加,因此這一回他們父女被當成貴客招待。
  這種富貴人家的富貴病,因爲梁安琪學得夠透徹了,不需要在一旁幫手兼學習,梁羽便允許她可以到處晃晃,當下只是給了她一個「敢惹麻煩就得自己擦屁股」的警告眼神,便讓她放風去了。
  龔家真是大。她父親醫治過不少有錢人,可龔家大宅卻是她見過最氣派、最像迷宮的。與第一次到龔家時不同,這次龔宅的總管派了個小丫頭給她,說好聽點是供她差遣,說白了只是盯著她不惹事。但是那小丫頭哪裏是她的對手呢?三兩下就讓她甩開了。
  此刻,梁安琪正趴在連結兩座花園的抄手遊廊頂上,聽打掃的下人說閑話。
  「……母親不過是個妓女,憑什麽跟我們少爺平起平坐?」說話的是上一回梁安琪到龔家時,把梁安琪當成偷兒嚷著要送官府的龔家大房管事,梁安琪管他叫耗子臉。
  「話是這麽說,但你可得小心點。我聽說那家夥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你到黑街去隨便抓個人來問,都知道他是怎麽從黑街下三濫的窯姐兒之子翻身成爲大流氓的!是在地下格鬥場啊,那些窮凶極惡之徒被送進他們稱作鐵籠子的地方,像鬥犬一樣打個你死我活,活下來的人就能稱王。聽說他在鐵籠子裏打了三年,三年裏他沒有一場敗績,皇都的權貴大老爺們把他當成寶捧著,在地下格鬥場一攤千金就爲了看他比賽……」
  那人說到這裏,突然壓低了聲音,可卻逃不過梁安琪那對順風耳,「我聽說他曾經把想包養他的李老爺打趴在地上,高高在上地踩著李老爺將他狠狠羞辱了一頓……你們也知道李老爺酷愛狎玩男童。」他一臉作嘔地補充道。
  「那李老爺怎麽沒讓官府把他給抓起來啊?」
  該被抓的是李老爺吧?但金錢代表正義,在每個地方都是真理。
  「何止不報宮?李老爺據說還因此更加狂熱了。那家夥脾氣越壞,越目中無人,那些大老爺不只不追究,還覺得他夠性格,爭相追捧他這個『地下格鬥場皇帝』的權貴也越來越多,他還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地囂張起來,府尹的公子就被他踩斷了鼻梁呢。」
  「我看這一點也不單純,說不定他和他那個窯姐兒的娘一樣,那些權貴大老爺其實私底下好小倌的也不少,而且有些人確實就偏愛這一口……」說話間,衆人都是一臉惡心、不敢恭維的模樣。這座龔家大宅裏的主子們各種奇怪的癖好,他們也不是沒見過,當下多少都有些心知肚明。
  「嘯!我就是要你們當心點才說的,鐵籠子是什麽地方?多少牛鬼蛇神,直著走進去,橫著被擡出來,他可是待了三年呐!說話當心點!」
  梁安琪對底下那些人的嘴臉一點也不意外,世態炎涼,她看得可是夠多了,不過她仍是繼續聽了一會兒,猜想他們口中極不願意提及姓啥名誰,也不願視爲主子的「那家夥」,應該是龔家二少龔維忻,據說在一年多前才讓龔天問接回龔家認祖歸宗。
  龔天問第一回請她爹到龔家看診時,介紹過他的兩個兒子,她一眼便認出襲維忻是之前在黑街替她踢了小混混一腳,又讓人把她丟出去的貴氣少爺。不過,龔維忻卻面無表情,好像沒認出她來,她也不好自討沒趣。
  那一趟回去後,一聽說她爹被龔家請去看診,安平城與和歌村那些熱心的
  鄉民們立刻聚到她家,一群人排著隊給她爹推拿看診的空暇時,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了龔家大大小小的傳聞,無非是想從她爹口中打探一些讓小老百姓們好奇的瑣事。雖然鄉民們漸漸也發現了,她爹給病人看診的時候是不說任何閑話的,口風比什麽都緊,但這反而也讓她爹的醫德廣受鄉人信賴。
  拜那些三天兩頭到她家閑磕牙的鄉民之賜,梁安琪差不多連龔家兄弟的生辰八字都一清二楚了——其實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連龔家的人都沒接觸過。
  此刻,梁安琪無聊地趴在廊頂,單手支著臉頰,忽然覺得那耗子臉越看越討厭,她拿出小彈弓和總是隨地撿拾放在口袋中以備不時之需的小石子,瞄准了耗子臉說閑話說得口沫橫飛的嘴巴——
  啪!耗子臉被飛來的石子打偏了臉,疼得哀號了一聲。
  「是誰?」
  梁安琪立刻伏低身子往另一邊的花園後退,她以爲能像過去那般靈敏地跳回地面,卻不料雙手攀附的瓦片竟然松落了,她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個四腳朝天,仿佛已經在牆下守株待兔許久的某人雙臂一張,把她接個正著。
  梁安琪擡頭,迎上一張近看更顯精致俊俏,神情卻又冷又臭的臉,害她當下只能尴尬地衝著他傻笑。
  「又是你。」
  嗄?她「又」怎地?
  耗子臉和那兩名傭仆穿過海棠門想尋找惡作劇的家夥,不料卻撞見抱著梁安琪的龔維忻,當下都沒了主意。
  方才是說得很不屑,可龔維忻到底還是主子,明著他們是不敢造次的。
  「回去工作。」龔維忻淡淡地說道,耗子臉和那兩名下人只得悻悻然又有些不甘心地走開了。
  人都走了,梁安琪更加尴尬地和面無表情的龔維忻對視,正暗忖他打算抱到何時,龔維忻卻毫無預警地雙手一放……
  「啊!」幸虧她反應夠快,立刻抱住他不放。
  年紀尚輕的龔維忻沒料到這丫頭完全沒有女人的矜持,反而因爲她的舉動緊張地倒退了一步。
  梁安琪直到站穩了才松開手,看著龔維忻瞪著她,一臉不悅的模樣,立刻若無其事地伸了伸懶腰,「今天天氣真好啊……」然後她瞥見某人耳朵不自然地泛紅,對比天生白皙的一張臉更明顯了。
  出身黑街的家夥,應該沒那麽容易害羞吧?梁安琪想著,打算就這麽腳底抹油開溜,「多謝兄台搭救,小妹這就不打擾了,告辭。」
  「不會有第三次,你最好別再惹麻煩。」他冷冷地在她背後道,梁安琪則吐了吐舌頭。
  又沒要他救,幹嘛這麽踐?啐!
  那天梁氏父女離開龔家時,遇上了求助的龔家下人。梁羽一看就知道對方付不出診金,不過還是出手幫忙了,梁安琪幫忙到藥鋪抓藥時,總覺得好像有人跟著,她心想該不會是耗子臉存心報複吧?不過直到父女倆替龔家下人看完診回到家,卻什麽事也沒發生,她也就把這件事情抛到腦後。
  想不到再一次和龔維忻有交集,卻是他主動找上門來……
  狂風暴雨的深夜有人來敲門,梁安琪也不覺得奇怪,病痛是不挑時辰的,所以她立刻換了保暖的衣裳下樓要幫父親,想不到來求診的竟然是龔維忻。
  應該說,是他背了個重傷的小混混大老遠來求救。爲什麽皇都的醫所不去,大老遠跑來找她爹?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原因,這名傷患除了她爹以外,恐怕沒人敢出手醫治。
  要說這方圓百裏,從皇都到安平城,有哪一位大夫可以踐到不把皇都的惡勢力放在眼裏,那一定就是她老爹了。梁安琪頗得意地想著。
  當然,梁羽爲了女兒未來的安危,其實與皇都那些惡勢力都保持一定的友好關系,除了憑自己的能力讓他們對他既敬重又客氣,也識時務地不插手管不該管的閑事。如此一來,就算梁安琪以後自己一個人,那些地痞好歹也會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至于欺淩她。
  龔維忻確實挑對了時機,狂風暴雨的深夜,誰顧得了郊區這裏來了位不速之客?
  那小混混傷得很重,梁安琪在一旁幫手,也就不小心聽到一些內情。
  「我……想像忻大哥一樣……」
  那小混混下巴已經碎得差不多了,還拼命想交代遺言,梁安琪也是很費神才能聽懂他在說啥。總之大意是,出身寒微的小混混得罪了某個大老板,又急需一筆錢,于是異想天開地效法龔維忻站上地下格鬥場的舞台。
  要知道,她爹是人,不是神仙。小混混還是挂了……梁安琪歎了口氣,想要在人生路上奇迹般的逆轉勝,實在是需要一點運氣和一點過人的天分,她看過太多太多沒有運氣的普通人了,有些人還有再站起來的機會,有些人卻再也沒有了。
  龔維忻一直陪在小混混身旁,直到他斷氣還回不了神。清晨時,梁安琪替他打了洗臉水來,他愣了好一會兒,才把手巾擰幹,卻是替小混混擦著臉上的血迹,梁安琪有些無語,默默的又有些難過。
  仔細想想,一個大少爺在狂風暴雨的深夜背著小混混來求診能有什麽好處呢?論時間點,絕對比不上他那有著「至善公子」美名的哥哥龔維惇,在皇都年節的廟會裏背起昏倒的老奶奶跑過半條街找大夫來得萬衆矚目,論小混混的背景,更不如襲維惇閑閑沒事也能在街上湊巧救下郡主這麽讓人津津樂道。
  雖然小混混沒能救活,龔維忻還是鄭重地謝過她爹——臉色依舊很臭很難看。梁安琪默默地想著,看來這家夥天生臉臭……真可憐。

 梁羽陪著龔維忻把那名小混混安葬了,似乎還陪著他到黑街去找小混混的家屬。梁安琪記得老爹回到家後,有些感歎地道:龔家二少面冷心熱,雖然能忍人所不能忍,可惜心還是太軟,待在龔家遲早會出事。
  梁安琪後來常常覺得,她爹其實還能去擺算命攤子,肯定也會出名的。
  之後沒幾日,梁安琪又陪著父親到龔家去看診,在龔家遇到了龔維忻,他也只是淡淡地點個頭,算是打過招呼,那張臉依舊是拒人于千裏之外地冷淡,只是梁安琪不再把它當成惡意了,反而趁著沒人注意時衝著他露齒一笑,就算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她也無所謂。
  那天她又趴在屋頂上偷聽耗子臉和下人聚在一起講閑話,不過這回她發現了樹上的蜂窩,當下臉上的賊貓笑真是想藏也藏不住,沒一會兒花園就傳來一陣此起彼落的雞貓子鬼叫,而她已經翻過牆准備開溜。
  才在另一處花園安然落地,卻又看見龔維忻雙手抱胸,像是已經等在那裏許久,一見她跳下來,他只是讓人去准備擦蜂螫的傷藥,然後有些責備意味地瞥了她一眼。
  梁安琪挑眉回視,她這次可不需要他出手相救了吧?
  「還呆在那裏做什麽?你也想被自己打下來的蜂螫嗎?」這裏和隔壁的花園可是只有一牆之隔。
  做壞事被逮到,她小臉紅了紅,「我只是路過,不關我的事。再見!」
  她再次腳底抹油開溜,但這回她爬上屋頂跟落地的位置不太一樣,方向一時有些迷糊了。
  「左邊直走。」龔維忻心裏沒好氣,口氣和臉色卻仍然平淡地道。
  不是說不會幫她第三次的嗎?梁安琪笑著道謝,還真當自己只是路過,一點也不把隔壁的哀號當回事地蹦蹦跳跳跑開了。
  然而何止是這第三次?
  之後每回梁安琪跟著父親到龔家或黑街看診,總會很巧地在做壞事時遇上龔維忻,而且還不小心讓他救了第四、第五……到後來都數不清第幾次。這家夥出手救她也就罷,不說她沒開口求救,他還非要冷冷地數落幾句不可,害梁安琪忍不住懷疑這家夥沒事專門盯著她呢!
  而龔維忻大概是因爲小混混的前例,似乎覺得她爹挺靠譜的,什麽阿貓阿狗傷了病了,皇都的大夫不敢接手,龔維忻就大半夜來找她爹——因爲不只她爹不想得罪皇都的權貴,龔家少爺的身分也讓他不再自由。
  最後一次,是她爹過世不久前,龔維忻爲了一個命在旦夕的妓女來找她爹,當時她還陪著老爹一起到窯子裏去救人。
  那一次她才知道,就算最讓人輕賤的妓女也有分等級,多的是在暗無天日的社會底層被糟蹋到滿身又毒又爛,孤老病苦無人聞問的。明明已看過太多的死亡與悲慘的命運,但那是她第一次爲自己的無知感到愧疚,並且真正因爲他們父女倆只是人,不是神仙,無力回天而難過——
  她都要以爲自己忘記那種無力感了呢!
  也許是那樣的出身,讓龔維忻對于黑街裏同樣身世卑微的人們總是特別心軟,梁安琪也明白她爹是漸漸喜歡這名後輩,所以好多次都是破例出手幫忙。仔細算一算,龔維忻跟她也認識十三年了,只不過三年前她爹過世後,她與他的交集就少了,而且她其實不太願意和龔家那個魔窟牽扯不休——
  魔窟是她給龔家大宅取的綽號,一個迷宮裏住著一群整天想著爭財産害人的妖魔鬼怪,不是魔窟是什麽?
  不過,看樣子龔天問在天之靈,可沒忘記當年請托他們父女倆的事,她是非蹚進這淌渾水裏不可了。
  將思緒從往事中拉回來,梁安琪又將龔維忻的身體擦洗過一遍。下手傷他的人真是狠啊!看樣子是知道他過去的出身,一般的攻擊對他不見得有效,淨挑要害打。她用掉了一整瓶父親留下來的藥酒和家傳秘制藥丹,雖然她自己也做了一些,但至少要封存到明年才有療效,眼下她不得不把原本要用個幾年的分量,一次全用在他身上。
  接下來就只能靠他自己啦!
  「你要撐下去啊,好歹讓我看一次奇迹行嗎?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都快要以爲這就是真理了,看在我那麽累的份上,反駁我一次行嗎?」梁安琪忍住甩他兩巴掌看看能不能叫醒他的衝動。她想她還是快去准備煎藥比較實際。畢竟,雖然她對老天很沒信心,但她對自己的醫術倒是很有信心。
  她不是神仙,但是她也同樣很不服輸呢!
  他從小就善于忍受疼痛,因爲別無選擇。久而久之龔維忻也相信自己確實比旁人更善于忍耐。當急劇的疼痛追逐著他的意識,來到夢境深處,他前半生所經曆過的,最脆弱的那些時刻,便化作夢魇來纏他。
  殺了他!那些其實膽小無比,只敢躲在鐵籠子外,以旁人的殘殺自娛的人們嘶吼著,而他早就知道這一次他遭遇的對手,是從小一起長大,一起闖禍,一起挨打,一起作著出人頭地美夢的好兄弟。
  來吧!你可以的!曜子的臉被他打得面目全非,但仍刻意露出一個誇張的、挑釁的笑臉和動作,讓鐵籠子外的那些瘋子更加狂熱,但他從曜子的眼裏看到的卻只是安撫和無奈的微笑。
  從小到大,他們無數次爲了各種理由,毫不留情地讓對方吃自己的拳頭,然後對著彼此狼狽的模樣笑咧了嘴,擊掌言和,卻從未想過有一天,這一架得打到至死方休。
  他可以棄權不打那場比賽的。
  不行。你才剛起步,而且我們沒有時間了,我需要那筆錢,你是那種地方出身的,你知道要是一輩子葬送在那裏有多淒慘,我只有一個妹妹
  那麽讓他詐輸吧。曜子贏了比賽,他一樣有分紅,雖然非常少……
  嘿,不行,你少看不起人了……曜子當場翻臉,比賽前一天晚上卻把他找出來喝酒。我把全部希望賭在你身上了。曜子推了他一把,我從來沒打臝過你,別否認了,你總是放水。我們之中真正能夠在這裏站穩腳步的只有你,你就當我把責任推給你好了,以後要一場接一場打個不停的可是你。
  他無法反駁。而且,確實,如果他輸了,一年以來的苦心都會白費,那些豬猡看不起輸了死鬥的喪家犬;而且就算他棄權,曜子同樣得和別人打個你死我活……
  第一次站在鐵籠子裏時,他曾經那麽想著就算死也不會後悔,他要用自己的性命拼一次機會。後來每一戰他都是這麽想的。在黑街,他那樣的出身,只有靠搏命才能讓自己不被別人糟蹋。
  但是那一次……後來的日子他無數次地想著,他是不是錯了?
  打死他——
  那些豬猡在鐵籠子外不停地叫囂,曜子見他遲疑,撲了上來。
  動手啊!我就靠你了!
  拜托——
  拜托。誰能想像,這樣苦苦的哀求,是爲了求對方打死自己?因爲他需要用命換錢。
  第一次在鐵籠子裏打死人,十二歲的他手抖個不停。但他告訴自己不能後悔,那是他抵死對抗命運的第一場勝利,他不願意再當無能爲力的弱者,躲在腐臭的黑暗中埋怨老天爺不公平。
  能夠的話,誰也不想埋怨。
  他只是不想被人糟蹋,而曜子兄妹只想脫離父母欠下的一屁股爛帳過平凡日子,只是這樣而已不知是血或眼淚讓他的雙眼刺痛,滿腔的憤恨湧上他胸口,他只能欺騙自己,眼前不是他的兄弟,是操弄他們命運的那一雙手!是讓他們一次次抵死掙紮,卻仍然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承認失敗的那一雙手!他瘋子似的反擊幾乎一擊就讓曜子倒地不起……
  他又寫下一頁不敗傳說,豬猡們在鐵籠子外爲他歡呼。曜子全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身子仍在抽搐顫抖,嘴角卻往上勾,他覺得內心有些什麽正在崩毀。
  「我不要你的髒錢!」曜子的妹妹根本無法諒解他,「帶著你的勝利滾回那些人渣身邊!」
  龔維忻沒有解釋。他仍是拼上了一場又一場的勝利還了曜子父母的債,卻還不了他心中萬分之一的虧欠與自我厭惡。
  那只是一個開端。他不敗的王座是用每一個同樣命運坎坷的犧牲者的血肉堆築而成,他的對手有罪犯,也有被逼得走投無路的亡命之徒。
  誰是心甘情願用命來換錢?
  我想像忻大哥一樣——
  那是第幾個錯把他當成英雄的孩子?他的選擇究竟爲那些只想翻身過平凡日子的孩子捏造出多少錯誤的期待?他看著那張年輕卻血肉模糊的臉,感覺到手心裏握著漸漸冰冷的溫度,而他的血液也跟著凍結,靈魂墜入冰冷深淵。
  身體永無止盡的疼痛,也許就是他的懲罰了吧?
  意識又是一陣渾渾噩噩,分不清是夢境,或他終于來到地獄,被往逝者的幽魂糾纏,而疼痛有時如火燒,有時像千萬根針紮著他的骨肉,有時……不知是否痛過頭,他竟然出現「不痛了」的幻覺。
  當龔維忻總算睜開眼時,房間裏的一切似曾相識,甚至他確信這地方曾出現在夢裏,因此讓他更不能肯定此刻是否仍在夢境之中。
  龔維忻試著坐起身,雖然扯動了傷口,但這股疼痛比起昏迷那時折磨他的,根本不算什麽。
  這裏是……他想起來了,這房間,他曾經造訪過,只是那時是深夜。
  「你醒了?哇——怎麽坐起來了,快躺下!」梁安琪捧著水盆一進到房裏,先是松了一口氣,接著驚慌失措地將水盆往床邊矮幾一放,壓著他躺回床上。
  「傷還沒好,你想浪費我的藥嗎?」他遲遲未醒,害她又用掉一瓶庫存的藥酒,心都在淌血了。
  龔維忻先是愣愣地看著梁安琪,仿佛沒想到會再見到她,而後她的話讓他恢複平日陰沈的臉色。
  「你爲什麽要浪費那些藥跟力氣?」那些傷藥應該留給更值得的人吧。
  「呃……」他在生氣嗎?
  「因爲我怕死人,不想處理屍體,那超可怕的。」
  也很麻煩,要去買棺材——棺材才貴啊!就是最便宜的也很花錢。然後還要挖坑,這是最累的,而且……她覺得他的名字很難寫,要是把他的墓碑寫得太醜,她怕他晚上來找她……這還不可怕嗎?
  話說這幾天晚上,因爲他一直沒醒,所以她還真的開始練習寫他的名字,可惜還是很醜。尤其那個姓,有夠難寫。
  等會兒一定要收起來,別讓他發現了。梁安琪背脊冒汗地想著。
  「……」龔維忻一直覺得很奇怪,梁師父就算是受他請托,去了黑街最貧困最無法無天的那些地方,也總是帶著梁安琪,甚至從來不阻止這個好像對什麽都很好奇,對人卻不夠防備的丫頭自個兒四處晃悠。
  可是他發現,梁師父總會對女兒解說他們遇上的一切,從情勢到緣由,爲什麽會導致這一切,又該如何掌握有限的資源解決最迫切的問題……龔維忻這才有些恍然大悟,梁師父也許是將女兒當成男孩子在教養,雖然他不明白爲什麽,但這確實比讓她變得無知又無能來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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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4 01:40: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他不相信這女人沒處理過屍體。梁師父醫治過那些傷處讓人作嘔的病患,都是這丫頭擔任梁師父的助手,他還見過她前一刻替父親處理病人潰爛長蛆的膿瘡,接著出了病房趕緊將幾個飯團狼吞虎咽地吃下肚,面對他不可思議的瞪視,她還無辜地解釋,她兩手用酒洗過了,而且她早上什麽也沒吃……
  那不是重點好嗎?!
  「你不把我撿回來的話,就不用處理了。」他根本不值得被救起來。救人還被嫌棄,若是怡之那丫頭聽見了,肯定氣得跳腳。幸好因爲龔維忻昏迷了好幾天,那丫頭心防也松了,這幾天又照常地在安平城的衙門裏跑腿賺點錢貼補家用。
  「可是你的屍體可能會漂到我家。」啊,梁安琪忽然想到,這家夥也許不習慣被救,所以在鬧別扭吧。
  她立刻道:「而且,我想如果是我爹,他一定會把你救回來的。」
  提起梁羽,龔維忻果真住了口。
  對梁師父,他不只覺得虧欠,也有一份敬仰之情。梁師父的過世曾讓他感到沮喪和絕望,這世上也許是有好人的,但真正內心沒有貧賤與富貴之分的好人卻少之又少,他曾經認爲沒有這樣的人存在,梁師父卻讓他對這世間多了一分信心。
  他記得很多年前,梁師父剛被請到龔家爲老太爺治病,他偶然撞見龔家的下人在梁師父離去後偷偷央求梁師父幫忙看個病。
  他當時以爲梁師父會拒絕。這種事情以前也發生過,那名下人其實已經被龔家某一房趕出去,一分錢也沒給,還被打得跛了腳,是偷偷躲在側門跟著梁師父。明眼人都能分辨在大宅子裏,誰是值得巴結的得勢奴才,誰是無須花 心思理會的無用賤役。
  當時他只當梁師父不屬于明眼人吧?但他一路悄悄尾隨,發現梁師父在看見對方破落的門戶後並沒有任何多余的表示,仍是替對方看了診,臨去前似乎也猜想到對方沒錢抓藥,還讓女兒先到藥鋪去把藥抓了回來。
  是個濫好人吧?龔維忻當時心裏悻悻然地想,他也討厭濫好人。因爲這種人喜歡當好人卻不懂得善後,往往制造更多的麻煩。
  可是,梁師父顯然不是濫好人。他也明白那位下人早就被趕出龔家,卻不點破,倒是接著在給龔老太爺看病時,做了一些外行人也看不出所以然的舉動,然後說這是他特別爲老太爺研究的診療方式,多向龔家要了一筆錢——剛好和那天抓藥的錢數目一樣。
  龔維忻笑了起來。該說他老奸嗎?可他確實替老太爺多推拿了幾下,把老太爺整治得服服帖帖,對梁師父的手藝贊不絕口,還大方賞了更多銀錢呢。
  後來,他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背著一位在黑街裏他看著長大,卻異想天開學他參加地下格鬥而被打成重傷的小弟去找梁師父。梁師父二話不說地出手相救,雖然小弟終究回天乏術,那份恩情他卻永遠記在心上。
  往後,他每一次開口,梁師父既不會跟他客氣,但也從不推拒。比起他付給梁師父的那些車馬費和醫藥錢,真正難以還清的是恩情,這樣的好人沒能長命百歲,皇都那些豬猡卻到發鬓霜白都還在折磨別人,龔維忻總是忍不住譏諷地想著,老天爺到底想讓他看清多少這世間殘酷又惡心的真面目呢?
  既然他清醒了,也該吃點東西,雖然他暫時不適合做任何費力的舉動,但梁羽蓋的這間病房卻有許多這個世界還沒有人想像出來的巧思——
  該說,已經擁有技術,卻沒能想到該運用在這上面。
  例如這張病床,床板被拆成兩個部分,上半部可以升起,關鍵就在轉盤與齒輪,只要轉動搖杆便能將病床慢慢往上擡,龔維忻曾經見識過這間病房的奇妙之處,所以並不感到訝異。
  梁安琪隱隱覺得提起她爹好像頗有用,便道:「看在我爹的份上,你先把這藥喝了吧?」
  她每天都熬藥,但他卻遲遲未醒,害她每天都浪費一帖藥,好不容易終于不用浪費了,當然要逼他喝個精光!
  梁安琪先一步舀了一口湯藥,吹了幾口,然後送到他嘴邊。
  龔維忻瞪著她半晌,縱使覺得別扭,也只能硬著頭皮喝下那口藥。但是藥才入口,他差點就一口吐出來。
  梁安琪幹笑,「良藥苦口嘛。」這藥煎得太久了,所以……呃,精 華嘛!反正,他最好還是別不知好歹。
  龔維忻認命地將藥喝得一滴不剩。
  見他願意喝藥,梁安琪很快又回到廚房,把本來想留到晚上吃的飯菜從溫熱的竈上取下來。
  因爲龔維忻需要更多精力讓身體痊愈,她這兩天還煮了魚湯。
  她這裏吃魚倒容易,春秋之際和歌溪裏的遊魚最肥,白色木屋有一部分蓋在河面上,坐在檐廊下就能釣魚。後院也養了幾只雞,以前她不想吃自己養的雞,總覺得殘忍,但總不能不食人間煙火,她可不是吃素的料。
  現在雞養大了她就拿去市場賣,賣來的錢買豬肉或雞蛋,或買牛羊雞肉,做成葷瓜湯,放個一年半載都不會壞。
  她把飯菜送到病房裏時,龔維忻正看著敞開的窗外在發愣。
  這間病房的窗口面向後院,正好可以看見後院的瓜棚,翡翠威蕤,碗大的絲瓜花在日頭下像一朵朵小太陽。她在瓜棚下擺了木椅和木桌,偶爾幻想一下自己家裏花園好大,她可是坐在玫瑰花棚下喝茶看書,而不是摘豆子梗忙著農活或家務。
  梁安琪悄悄將餐盤連同擱在床上的矮幾移到他身前,龔維忻回過神來,她扯起一個幾乎是討好的笑臉,「那藥喝完了不能空腹,否則效果不彰,看在我爹的份上,你可要吃完……雖然……呃,菜色隨便了點。」她想這些粗茶i肯定不會出現在龔家的餐桌上。
  龔維忻看著她端上來的飯菜。一碗白飯,一碟番薯葉,一碟醤瓜,一盤豆
  腐,和一碗魚湯,還有一顆鹵蛋。他忍不住苦笑,對黑街長大的孩子來說,期待一頓像這樣平凡的飯菜都是奢侈的,真正的「隨便」可不是這樣。
  最貧賤與最豪奢,他都經曆過了。卻沒想過真正的平凡小日子,原來是他這輩子最欠缺也最不敢奢望的。
  梁安琪看他只是盯著飯菜發愣,後知後覺地想起他的手不能動,才拍了一下自己的前額,動手將白飯填滿湯匙,然後夾了一口青菜鋪在上面。
  她把湯匙遞了過去,龔維忻沒來得及思考就直覺地張口把飯吃了。他突然間覺得耳朵有點熱,故意把視線撇開,心想是因爲他根本不習慣被這麽照顧。
  「應該還可以吧?青菜汆燙過後我只用醬油和蒜蓉調味。」有時用一點麻油和腌過的蒜蓉,也很好吃。
  龔維忻只是點點頭,仍然盯著病床前方的窗外,不知爲何就是不敢看她。他對吃根本不講究,兒時吃的是青樓裏客人的剩菜剩飯,少年時在黑街闖蕩,因爲不知道下一餐在哪裏,能吃他就不挑,乃至後來那些名目荒唐豪奢的擋口菜,他也吃不出所以然來。
  但是她都這麽說了,于是他便細嚼慢咽。原來青菜是這麽料理的,窮苦人家飯配鹽就是一餐,富貴人家家裏,這類青菜也上不了台面。但是原來一口溫熱的白飯和只拌醬油料理的青菜,這麽好吃。原來醬油不只是有鹹味,飯也不只是能填肚子,它們是香甜又溫暖的。
  因爲始終不好意思看她,但又不想表現得太混帳,于是龔維忻悶悶地低聲道:「……很好吃。」
  「啊?」梁安琪又把湯匙填滿白飯和半塊豆腐,沒聽清楚他模模糊糊地說些什麽。
  龔維忻把頭一撇,破天荒地覺得很糗,「沒事。」
  「你如果想解手,我可以扶你去。不用顧慮我,我從小看得很多了,我不會搞砸的。」她又把湯匙餵了過去。
  「……」龔維忻突然覺得很不妙,眼前他真的無法自理各種需求,而且相較于這個……根本不能用與一般女子應對的想法來思考的女人,自己無法克制的尴尬與害臊實在很羞惱!
  梁安琪見他耳朵泛起紅暈,心裏忍不住想著,原來龔維忻也會害羞啊?不過話說回來,要讓一個女人服侍自己解手確實很難爲情。
  「你就把我當男的呗!」她還好心地安撫他,笑得一臉誠懇。
  龔維忻決定,他一定要盡快讓自己康複!
  「要不要……我幫你吹口哨?」某人很體貼地提議。
  「……」龔維忻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身後的女人已經開始用各種方式吹起口哨,他兩頰升起懊惱的臊熱。
  她花樣還不少,先是細細長長往上揚的音,然後一陣急促的、鳥啭般的短音,緊接著千回百轉宛若遊龍穿越百岫,而龔維忻額間的青筋也越來越明顯。
  爲什麽他會覺得自己就像那些被登徒子輕薄的良家婦女一樣困窘?而相較于他的尴尬,這丫頭的鎮定令他顯得小題大作。龔維忻以十萬火急的速度解決完小恭,某人腦袋探過來,便迎上他黑炭般的臉色。
  你到底有沒有羞恥心?是不是女人?他忍住大吼的衝動,看著她把尿盆端出去,然後又捧著水盆折回來。
  好吧,她是大夫,不能以常理視之,何況她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是龔維忻仍舊對這股陌生的羞窘感到不爽快。從小在黑街長大,什麽大風大浪他沒見過,梁安琪並非惹人厭,他也不是覺得痛恨或不耐煩,只是他從小到大害羞的時候可能一根手指頭都數得出來,此刻卻……
  他簡直就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夥子,第一次跟女孩子同處一個屋檐下一樣的別扭!
  哦……也許更糟!
  于是,當梁安琪再次回到病房時,他決定非要做點什麽來扭轉局勢。
  當然,後來他也明白,他會這麽做的原因,並不只是爲了扭轉局勢。
  梁安琪一進房,就見龔維忻微笑地盯著她,那笑容,那視線,盯得她頭皮陣陣發麻。
  不知道爲什麽,毆打龔維忻的人雖然下手毫不留情,但他的臉上卻只有兩處刀痕和一處瘀傷,否則她也很難認出他來。也許連下手傷他的那人都覺得打傷他的臉很可惜吧?
  龔維忻是好看的,所以當他那樣微笑地看著一個女人,照理來說,應該會讓對方臉紅心跳才對。
  梁安琪這輩子還沒有臉紅心跳過。她撫著胸口,默默懷疑難道傳說中與龔家浪子四目相對時必然會出現的心悸就是像現在這樣——但是她覺得龔維忻那眼神比較像地頭貓棉花盯著老鼠的模樣啊!
  「有件事,我覺得很抱歉。」龔維忻開口道,他垂下眼睑,雖然沒有流露出憂郁的表情,但仍是讓人感覺到他心情沈重。
  「呃……什麽事?」他想爲方才的態度道歉嗎?她心胸很寬大的,只要他知錯能改,她一定既往不咎!
  龔維忻又深沈地看著她良久,「我們成親多久了?」
  「啊?」梁安琪大張的嘴,起碼可以塞下一顆鹵蛋——嗯,鹵鴨蛋。
  龔維忻好整以暇地研究她誇張的表情,自清醒以來一直很低落的情緒總算稍稍上揚。接著他低下頭,「咱們孤男寡女,你又如此盡心盡力,衣不解帶地照顧我,如果我們不是夫妻,我也必須對你負責。但我看你如此熟悉于服侍我,應該是我的發妻吧?」

 梁安琪目瞪口呆的臉上,慢慢地,閃過各種讓他忍俊不住的變化。但龔維忻掩飾得極好。
  然後,梁安琪來到床邊,把水盆往桌上放,視線始終沒離開過龔維忻。她伸手以食指和拇指撐開他的上下眼皮,仔細觀察了他的眼睛好一會兒,一臉深思地問:「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龔維忻擰起眉,「我……我的頭有點痛。」他還很有那麽一回事地扶住額頭,病弱的模樣讓人于心不忍。
  梁安琪恍然大悟,但又覺得奇怪……他剛醒來那時不像失憶的樣子啊!
  「你記得你叫什麽名字吧?」
  「我……」他一臉困擾。
  「你不是記得我爹嗎?」她直接坐到他身邊,急切地問。
  「有一點模糊的印象,一個我很敬重的長輩印象,是嶽父大人吧?」其實那一瞬間,龔維忻還是有點心虛的。
  梁師父,對不住。他想……他是真的累了,他想遠離皇都,安安分分地躲在像這樣甯靜的小地方,過平凡的小日子,哪怕必須當一回無賴……話說回來,他相信他在世人眼裏,原本就是個無賴。
  這下換梁安琪啞口無言了。
  「如果我們不是夫妻,那……」他看向窗外,一臉黯然,「看來我是個亡命之徒了?受了這麽重的傷,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我不應該留在這裏給你惹麻煩。」
  怎麽說得好苦情好可憐的樣子?梁安琪有些急了,「那個……」
  該老實告訴他真相嗎?但是現在的他也回不了皇都,無處可去吧?
  「嗯?」龔維忻暗忖,這丫頭還挺難拐的啊!梁師父的女兒果然不是單純的蠢貨。
  梁安琪看著他,蓦地,過去對他的種種認識,父親對他的惋惜,以及她偶爾心裏升起的同情,在看著他白皙的臉上那些傷口時,全都湧上心頭。
  他背負得太多,宣泄得太少。父親曾經說過。
  如果不是她發現他,他早就死于非命。究竟是什麽深仇大恨要這樣折磨一個人?能夠忘記過去,也許是因禍得福。
  「對啦,我們成親了,哈哈哈。」反正就……只好那樣啦!她臨時也編不出他的新身分啊!
  這下,又輪到龔維忻有些傻眼了。
  「你啊」既然決定這樣做,前因後果也得交代清楚才不會有破綻。梁安琪腦袋飛快地運轉著,「我平常就告訴你,不要每次都板著臉瞪人嘛,你看你這次就得罪人了,得罪那個……那個……皇都最凶惡的大流氓龔維忻!」
  「……」龔維忻忍不住瞪著她。
  不過當梁安琪瞥向他的時候,他又立刻端出一臉受教的模樣,梁安琪湊近
  他道:「你聽到這名字,有沒有什麽感覺?」比如很熟悉,很親切之類的?
  龔維忻暗忖這丫頭在試探他的可能。
  「感覺……不像大流氓。」
  「那你覺得像什麽?」
  龔維忻定定地看著她,那雙大眼閃閃發亮、無比好奇……這丫頭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
  「好像有點印象,覺得應該是個……很厲害的家夥。」話落,他自己都覺得有點丟臉。
  可惡,都是這丫頭,害他淨想一些幼稚無聊的事,才會有這麽幼稚又無聊的反應!
  就算失憶了也覺得自己很厲害,這男人該不會無比自戀吧?梁安琪挑著眉心想,然後聳聳肩,「總之你得罪了他,他讓人把你打成豬頭,幸好啊,爲妻我一聽到消息,立刻快驢加鞭,驢不停蹄地衝到皇都,但是那個龔惡魔不肯輕易放人,我內心焦急不已,立刻鼓動三寸不爛之舌,終于說動他的鐵石心腸,最後,他開出了條件,要我躺針床,踩火炭,過鐵人巷,挑戰十八銅人,通過重重考驗,才能把你帶回來。」
  「然後呢?」還有沒有?龔維忻忍住用眼神掐死她的衝動。「然後?我當然是二話不說地答應了啊!夫君只有一個嘛,你答應要賺錢給我花,還要永遠替我做牛做馬,絕不讓別人欺負我,只要有好吃的都給我吃,只要有辛苦的都你來做,只要有麻煩都由你扛,任勞任怨絕不反悔,而爲妻我只不過是流點血流點汗,就能保住你的命,算得了什麽呢?」她還伸手撥了撥額前的發絲,一派潇灑地道。
  龔維忻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讓微笑變成獰笑。
  忍住,這臭丫頭好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聽起來……咱們感情很好?」
  「呃……」這問題竟讓梁安琪有些尴尬,騙他安心以養傷爲第一要務,跟騙他的感情是兩回事啊!看他萬般別扭又無處可去,她才會靈機一動,心想若他以爲兩人是夫妻,也許會安心一點。她沒有要欺騙他感情的意思,可是這個問題卻讓她發現自己正在欺騙一個已經沒有過去,只能依賴她的男人的感情。
  「還還不錯啦。」她心虛地移開眼,終于萌生了說謊的不安,而眼尖的龔維忻像是終于逮到她小辮子那般暗暗地笑了。
  「能夠讓我立下那樣的誓約,又能夠讓娘子如此義無反顧,看來我真是幸運,能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厮守。」
  梁安琪全身都冒汗了,「也不至于那麽誇張啦……」她成了愛情的騙子!她會被雷劈嗎?
  「娘子害羞了嗎?」她就坐在床邊,于是龔維忻故意湊近她,近得能聞到她身上混合了藥材和某種不知名香草的氣味。
  他早就知道她從不搽胭脂水粉,但倒是第一次發現,她的皮膚比絲綢還光滑,那一瞬間他的手幾乎産生碰觸她的騷動,但她卻更快地退了開來,漲紅了臉支支吾吾。
  「不是啦,你……啊對了,你先洗個手臉,我待會兒幫你把脈跟換藥。」龔維忻若有所失地退開,心裏卻想著,暫且放她一馬也無所謂,反正這丫頭撒了這樣的謊,他都忍不住好奇她接下來要怎麽應對了呢!
  而且,等他身子康複了,到時候……呵呵!
  龔維忻斂起眼底期待的笑意,全然沒想到梁安琪會撒這個謊,他要負最大的責任。那當下他只覺得看這丫頭怎麽出招很有趣,當她替他解開手上的白布清理雙手時,他還刻意輕佻地不停碰觸她的小手。
  只不過,龔維忻隨後就發現,除了談到兩人之間的感情以外,這女人對人跟人之間肢體上的暧昧相當遲鈍。雖然能理解她身爲大夫,所以頻繁地與傷患接觸早就習以爲常,可是像這麽毫不設防的女人……
  不知道爲什麽又讓他很生氣!
  龔維忻想起過去對她的幾次短暫印象裏,她不是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就是正在做一般女子不會做的事。例如在別人家裏閑逛,還爬到牆上偷窺,貓著身子跟蹤別人想要看熱鬧之類的。
  每次看見她跟著梁師父一起出現,他總是忍不住擰起眉。不是厭惡看到她,而是他心裏總會想著:好了,這下他又得費心注意這丫頭,以免她趁著梁師父忙于看診、無心他顧時,又跑到不該去的地方!
  梁安琪想必沒察覺,每次她和父親到皇都去,除了第一次的偶遇外,之後總會不小心撞見龔維忻,未必都是巧合。
  回想起那些往事,再加上眼前種種,都讓龔維忻得到一個結論:這女人該有的沒有,不該有的卻多到過剩——她對人完全沒心機,好奇心卻過度泛濫!他冷著臉讓梁安琪替他換藥,當她幾乎貼在他身上替他綁好胸前的藥布時,一點也不覺得哪裏不合適,還一邊笑著說,他醒來真是太好了,替他包紮可以省很多力氣。說完還低下頭……
  啊!龔維忻又差點暴吼出聲。她的氣息吹在他乳 - 尖上,而這女人只顧著研究他胸口的瘀痕,還伸手摸了兩下,然後咕哝著自言自語些他聽不清楚的話。忍住!她是大夫,他最好別太小家子氣,別小心眼!
  但龔維忻仍是微愠地想著,這麽久以來,究竟有多少人在像他這樣接受治療時,心懷不軌偷吃豆腐……或者是被她吃豆腐,這家夥也完全沒感覺吧?梁師父在的時候或許不會讓那些登徒子有機可趁,但梁師父走了之後呢?
  基于對梁師父的虧欠,他今後有必要將她納入管轄範圍裏。
  這是報恩!雖然只有他自己這麽認定。
  「對了,我忘了問最重要的事。」他在她捧著髒汙的水要離去時,開口說道,當下其實有點不甘心自己只能呆坐在病床上,而她卻還有其他雜活得忙,必須離開。
  「什麽事?」
  「我叫什麽名字?」他忍住笑意,看戲般地等著她如何圓這個謊,不得不說,他還挺期待她驚慌失措傷腦筋的模樣。
  啊咧……她竟然忘了這回事。都怪方才他可憐兮兮的模樣,害她不忍心告訴他,他是皇都大流氓,臭名遠播,而且很可能是被自己那有著聖人美名的哥哥派人毒打一頓,丟到河裏毀屍滅迹!
  這下,她得編出更多謊,來圓這一個忘了深思就脫口而出的謊。
  「我心愛的結發妻,你該不會忘記我的名字吧?」他壞心地讪笑道,梁安琪額冒冷汗、暗自慌張的模樣顯然大大取悅了他。
  「怎麽可能……」梁安琪幹笑,腦袋飛快地轉著,「你叫……朱大毛!」
  「……」他可不可以捏死她?龔維忻黑著臉,看著某人因爲危機解除而眉開眼笑,顯然還對自己的急中生智感到無比佩服。
  見到龔維忻明顯鐵青的臉色,似乎對自己的名字感到絕望,梁安琪心裏當然有些過意不去——沒法子,情急之下,她腦袋裏只有一團漿糊,生不出什麽有文采有詩意的名字啊!她只好幹笑著,盡可能笑容甜美地討好道:「大毛哥,那我先去忙了哦!你好好休息……」
  最後一個字都還沒落下,她已經腳底抹油開溜了,留下龔維忻坐在病床上,殺人的視線像能將牆壁瞪出兩個洞來。
  現在是什麽情形?
  病房裏,一男一女和一個小鬼。男的瞪著那多出來的小鬼,小鬼也瞪著那多出來的男人。
  「這該不會是我們的女兒吧?」雖然明知不可能,但那個小鬼不友善的眼神卻讓他忍不住故意這麽問道。
  梁安琪嗆咳了起來,而趙怡之挑起眉,對自己不過兩天沒出現就遺漏了這麽一大段劇情感到不開心。
  她是不是錯過了什麽?
  「不是,怡之是我義妹。」趙大娘是她誼母,怡之當然就是義妹了。
  趙怡之左右想了想,拉著梁安琪的衣袖,示意她到外頭談。臨去前還不忘丟給不能下床的龔維忻一個挑釁的回陣。
  「……」哪來的小屁孩?龔維忻沒打算跟個小鬼計較,他不用想也知道她們在外面討論什麽,只不過現在他發現自己不太喜歡那女人把他晾在一旁。
  「……就是這樣,等會兒你可別說溜了嘴。」梁安琪簡單解釋了緣由,但是對龔維忻的真實身分三緘其口。
  趙怡之翻了翻白眼,「好人做過頭了吧?」
  「他很可憐啊,而且這樣一來,他的仇家也比較不會找到這裏來吧?」
  「最好他康複後,發現附近的人根本不認得他這個『鄰居』時,他不會察覺真相!他很快就會發現你不是朱大嫂而是梁姑娘!」
  「怡之啊,天天跑衙門,你倒是變得越來越聰明了呢,看著大老爺辦案真的那麽有啓發效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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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4 01:41:0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她一臉驕傲是怎麽回事?趙怡之又想翻白眼了,「那你倒是搬到衙門裏去住,看看有沒有救!」她本來就很聰明了好呗!
  「我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總之走一步算一步,更何況他現在連床都下不了。」
  梁安琪想的是,如果龔維忻要待下來,最好還是改變一下容貌,附近的人也許不認得龔維忻的真面目,但這裏畢竟是離皇都最近的縣城城郊啊!只是她還想不出要怎麽樣讓他願意改變容貌,又要如何改變……
  梁安琪真希望有一天,可以徹底研究龔維忻的身體,研究父親所謂「百年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材」究竟是有多百年難得一見!
  醒來第三天,龔維忻已經能夠拄著拐杖下床走一小段路。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逛一遍她家,然後問這地方幹什麽用。
  雖然來過好幾次,但他每次都覺得,那棟藍色圓屋,真是只有怪胎才蓋得出來。可是多看幾眼,看著紫色香草和黃色小花在圓屋周遭迎風搖曳,窗台上各種模樣的破瓦盆按照大小排列整齊,倒也覺得挺順眼的……如果別進到裏面,發現雜物堆到跟天花板一樣高,幾乎找不到立足之地的話。龔維忻決定,這棟圓屋他短期內都別踏進去比較好。
  他沒能走完整座莊園,因爲後院還挺大的,讓目前仍需要休養的他有點吃不消,走上三五步就得坐下來休息,但已經大大勝過整天坐在床上發呆!
  當他坐在白色木屋外的檐廊下喘口氣,那只叫棉花的貓就躲在一旁偷看。棉花貓如其名,是只毛色銀白柔軟蓬松的長毛貓,一只眼藍,一只眼金,坐著時很有一點睥睨衆生、威嚴不可亵玩的氣勢,只不過一旦被梁安琪順毛外加揉腮邊伺候,節操和尊嚴就不知飛到哪兒去了。
  龔維忻本以爲棉花是梁安琪養的貓,但她說棉花是地頭貓,她不是它的主人,只不過它肚子餓或想睡覺時就會來找她。
  根本是專吃霸王餐、還吃到耍大牌的自來貓。但龔維忻也沒資格鄙視棉花就是了。
  剛開始,棉花只敢躲遠遠的,在角落偷看他這個陌生的外來者。例如此刻,那半張貓臉正探出花盆,密探似地,一臉陰沈地盯著他。當龔維忻一站起來,這貨跑得比被貓追的老鼠還快。
  還地頭貓哩,真遜。
  白木屋後頭架了瓜棚的花園裏,種了一盆盆能作爲藥材的香草,所以稱它花園也不爲過。花園周遭圍了一圈竹籬笆,竹籬笆外則是一片田和幾棵果樹。梁安琪很老實地告訴他,木瓜和林檎結的果很甜,橘子和石榴種不甜,她一直不知道爲什麽。
  幾只雞自由自在地到處閑晃,竹籬笆只是爲了不讓雞跑進花園裏來啄食那些比較貴重的藥草而搭蓋的。
  「那個碼頭做什麽用的?」後院菜田旁,有一道通往河邊的小門,小門外是一座長長的、小小的碼頭。龔維忻好奇很久了,這條小溪頂多能劃個小竹筏,但是能劃到哪去?要到對岸,走橋不是更快?
  「那個?釣魚和洗衣服用的啊,那不是碼頭,只是長得像碼頭。」不過,坐在「碼頭」上視野極好,曠野一覽無遺,她其實比較常坐在那裏發呆。
  「你想去看看嗎?那裏風景很好哦,今天午餐就在那裏吃吧?」
  那天中午,他們就坐在「碼頭」吃午餐。鹽巴飯團、腌梅子、魚幹和熱
  茶,龔維忻看到她赤著腳伸到溪水裏,有點羨慕,可是他的腳傷還不能碰水。
  從能夠下床開始,他除了跟在她身後,問她在幹嘛,或看著她做那些日常工作以外,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莊園裏各個地方發呆。
  爲什麽以前的他沒想過,不要求出人頭地,不要求爭一口氣,只要找個小地方安安分分過日子就好?
  但是,年少時的他,懂得怎麽過平實的日子嗎?他甚至不知道要怎麽釣魚,但是怎麽釣肥羊倒是很拿手。他是在跟陰溝一樣的環境裏出生和長大的,如果真有普通人願意雇用黑街出身的孩子,他們用得著在刀口下混飯吃嗎?
  從來不知道世間也有人這樣的生活著。但是,不是掙紮到遍體鱗傷,也許不會渴望這樣的平淡。畢竟他到今天都還能鮮明地想起當年決心進鐵籠子比賽時,有多麽痛恨那些把他們理所當然踩在腳下的人們,也是想要翻身和報複的渴望,讓他活到今天。
  他常常疑惑而不甘地想著,爲什麽上天會讓人出生在一個不得不逼自己長出毒刺來自保的環境,然後再用際遇讓這些毒刺被現實狠狠拔除,每拔一根就是一次血流不止和椎心的痛,那麽到人生盡頭時他們究竟還剩下些什麽?
  「你等著,我釣一尾大魚,晚上烤魚吃!」梁安琪說著,像個老練的釣手那般甩了甩魚竿。
  坐在「碼頭」上的他仰起頭看著,這女人明明頂著一頭亂發,但也許是陽光刺得他眼花了,他竟然覺得她有點帥氣,讓他心生羨慕之情,本來還想取笑她太誇口,最後卻是赧然地保持沈默。
  她確實比他能幹多了。
  「這裏的河水爲什麽這麽幹淨?」這是香河的支流之一沒錯吧?在皇都,爲了疏導河水,避免雨季時泛濫成災,香河被辟出數條水道,其中一條就在黑街。他記憶裏的河流腐臭汙濁,不時漂浮著各種排泄物和屍體,如果是人的屍體,沒身分或查不出身分的,官府就當作意外,反正黑街什麽沒有,意外最多。
  黑街裏的河,髒汙得仿佛連流動都有些凝滯,因此總是滋生蚊蟲,一到夏天就爆發瘟疫,整條黑街都被封鎖,當年曾經差點要了他的命。他活下來了,母親沒有。
  「不知道耶。偶爾也會有奇怪的東西漂過來啦,不過和歌溪是真的很幹淨沒錯,有很多水黾,不夠幹淨的水源它們是不會聚過來的。以前我傻傻的把那些水黾抓來玩,被我爹罵慘了,他說那蟲子是專門吃蚊子幼蟲的……你在這裏都沒發現蚊子對吧?要感謝它們啊!」
  水黾,那是什麽東西?他聽都沒聽過。龔維忻還在納悶著,身邊的女人卻開始大叫。
  「哈哈哈……一定是條大魚!好大的魚!」她扯緊釣竿,腳下卻絆到自己隨手擱在地上用來盛食物的竹籃,但她堅決不肯放手,龔維忻只得雙手抱住她的腰,最後大魚被釣出水面時,兩人雙雙仰躺在地,他這傷患成了現成的肉墊。梁安琪根本沒來得及享受釣到大魚的喜悅,幾乎是立即彈跳而起。
  「你沒事吧?」本來都快康複了,要是被她壓壞怎麽辦?她雙手忙不疊地在他身上一陣摸索,從頭臉摸到肌肉結實的胸口,又摸到腹肌壘壘分明的肚子,一寸也不放過,接著還要再往下探
  龔維忻翻了翻白眼,抓住她的手,「娘子,這裏可是大太陽底下,不太好。」他懷疑這女人故意吃他豆腐!
  「呃」還會開玩笑,看樣子沒壓壞。該稱贊他果然骨骼精實,恢複力驚人,還是她又變瘦了,身輕如燕?
  「等會兒先再幫你看一次。」畢竟他身上有多處內傷和挫傷,她很不放心。
  意思是,等一下要脫衣服讓她再徹頭徹尾摸一次他娘的,他幹嘛臉紅啊?龔維忻瞥向一旁在地上彈跳不止的魚,眼角余光還瞥見一團銀灰色毛莺茸的影子正鑽過籬笆底下的破洞,悄悄匍匐而來。
  「你的魚。」某只貓躲在籬笆後雙眼發亮!
  梁安琪抓起魚線,然後一手扶著他,「有沒有哪裏痛?要告訴我啊!」
  「沒事。」從小就習慣挨拳腳,被摔是家常便飯,那一瞬間他的身體本能地知道該怎麽樣才能盡量不受傷。
  梁安琪扶著他,兩人走回屋子,棉花不怕他了,屁顛屁顛地一路尾隨。
  「你想吃哪種口味?用魚露和醬油炖煮的?撒點柑橘檸檬用烤的?」她都要忍不住滴口水了。
  「能吃的我都不挑。」
  「你吃過蒜瓣白酒蒸魚嗎?再切一點老姜和枸杞……」啊,她口水真的滴下來了,「晚上做給你吃。」
  不知道爲什麽,他有點想笑,「好。」等傷好了,他也來學釣魚吧!
  「你也有份啦,別心急啊。」梁安琪低頭對著那只貪吃貓說道。
  龔維忻瞥了棉花一眼。突然有種,這只貪吃貓瓜分了梁安琪要做給他的晚餐的不爽快 - 感。
  要如何改變龔維忻的容貌以避開皇都中熟識他的人,還未有解決之法,但關于鄰裏間如何看待梁安琪家裏多了個男人,某個大嬸倒是替兩人解決了這個問題。
  方大嬸是安平城裏雜糧鋪子的女兒,嫁給鄰近的和歌村的村長,算起來也是個郷下地方的貴婦,最大的生活調劑就是到處串門子,散播歡樂散播愛。這代表方大嬸只要知道一件獨門消息,當天晚上全和歌村的人都會知道,到了隔天,連安平城裏的人也會知道。
  那是龔維忻醒來的第四天。一早,梁安琪到縣城出診,龔維忻送她到門口,雖然板著臉,不知爲何她卻感覺他好像被抛下了一般,身影寂寥,垂頭喪氣好沒精神,害她看完診也不像平常一樣在城裏多晃一下,買了小點心就趕緊回家。
  她買了驢打滾,和龔維忻就坐在檐廊下,被滿園子的香草盆栽包圍著,一起吃點心,這時本來在下午才和她約好要出診的方大嬸就來了。
  「我聽說你早上去包家看完診就回來了,因爲我下午有事,就想提前過來給你看看。」方大嬸提著幾包白米、小米和高粱便自顧自進屋來,因爲梁安琪說過想釀酒——
  在別人家看診時隨口提起的,想不到方大嬸連這也打聽得到,趁著看診時替她把材料一並提來,包打聽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這下梁安琪更不好拒絕,幸好方大嬸進到屋裏時,本來待在檐廊下的龔維忻已經先一步回房,讓她松了一口氣。
  梁安琪不知道他爲何躲回房裏,但是也偷偷慶幸自己不用想藉口說服他躲起來,她心想也許龔維忻因爲失憶了,對陌生人的防心比較重吧?
  龔維忻自然不會在這時拆梁安琪的台,但他明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明明把問題丟給她去煩惱就好,他只需要在一旁看戲,這才是他一開始撒謊整她的目的,不過或許是因爲他真心想賴住她了,此刻他竟認真地思考起來
  梁安琪一邊幫方大嬸推拿,一邊聽方大嬸照慣例分享最近搜羅到的各門各戶的小道消息,只要聽方大嬸聊個一盞茶時分,就約莫能把整個安平城與和歌村近日發生的大小事都一手掌握了!
  只是方大嬸每次講到最後,都會提起一個數年來她從來沒有放棄過,未來想必也會孜孜不倦地提到讓梁安琪舉手投降爲止的話題——
  「安琪啊,我上回跟你提的那人,你在包家見過了吧?印象如何啊?」
  「呃……」早上在包家那麽多人,她怎麽知道方大嬸是指哪個?
  還有,方大嬸果然神通廣大,難道方大嬸知道她要去包家看診,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對方恰巧到包家作客?
「嗳,不是我要說你爹,要把一身醫術傳給你,也不見得不能讓你成親啊,當初我可是替你找過不少能入贅的,不會耽誤你習醫,你爹都不滿意,你看到了現在,能挑的又更有限了。包家那個遠親還不錯,是做茶葉生意的,最近收了生意回來想過清閑日子,雖然是死了妻子要續弦,不過畢竟你實在老大不小啦,再拖下去我都不知道上哪去替你找對象……」
  梁安琪陪著笑,心裏想著,其實她就打算拖到方大嬸找不到的那天呢!到時她耳根子就清靜了,哈哈!
  還有,難怪她今天到包家去,包家上上下下明明沒一個有病的,卻還是一群人圍著她要看診,原來是相親來著?可男方是哪一位?她完全沒印象啊!
  「嗳,不然上上次,那個狀元郎!我覺得那個條件是最好的,爲了功名至今未能成家,本來有了功名後能找個條件更好的,但我看他很有心,還記著你爹的恩情,對你也有那個意思,你就答應下來別再拿喬了。」
  她沒有拿喬啊!爲何沒有意思卻要被當成是拿喬?
  唉……
  待在病房裏的龔維忻終于聽不下去,走出來道:「娘子,誰來了?」哪個八婆要介紹男人給她?
  梁安琪與方大嬸同時瞪大了眼,梁安琪甚至驚愕得連手上的推拿動作都忘了繼續做。
  「他是……」方大嬸精明的雙眼立刻將這名陌生男子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咦,這年輕人,有些眼熟啊……
  「呃,他……」梁安琪腦袋一片混亂,瞪著沒事跑出來給她添亂的龔維忻,接著後知後覺地想起,龔維忻失憶了,他相信他倆是夫妻,聽到方大嬸要給她介紹對象,不氣得跳出來罵人才怪!
  「年輕人,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方大嬸坐起身,眯起眼審視他。這話讓梁安琪與龔維忻同時嚇出了一把冷汗。
  「不……不可能啊,大毛哥前天才從海外回來的,我以爲大毛哥還在午睡,所以沒替你們介紹……」梁安琪說到最後,聲音都有點抖了。
  「是嗎?但是我對自己認人的能力很有自信,只要看過一次就絕不會忘,我一定有見過你。」方大嬸走向面無表情的龔維忻。
  這倒是真的。梁安琪的心簡直涼透了!
  雖然想過縣城裏可能也有人認得龔維忻,但梁安琪卻沒想過她連辦法都沒想到,家門也沒踏出去過,他就被人認出來了!
  聽見方大嬸「啊」了一聲,梁安琪開始飛快地思考要怎麽補救,而龔維忻當下想的卻是,這偷來的一切,果然不可能真的屬于他,他的神情越發空白,等著承受早已習慣的失去……
  「對啦!你來找過梁師父,梁師父那時說了你是他遠房的外甥!」方大嬸擊掌道。
  梁安琪覺得她快虛脫了,而龔維忻則是明顯地愣住。
  確實有幾次,他來找梁師父時被人撞見,梁師父不慌不忙地隨口搪塞了。
  爹啊!您真是神機妙算!梁安琪真想痛哭。
  「是啊,表哥前天才到,因爲遇上一點意外,這兩天都在休養。」梁安琪趕忙解釋,畢竟龔維忻失憶了,不可能理解眼前的情況。
  「可是他剛剛喊你『娘子』?」方大嬸可不會放過任何不單純的小細節。
  神啊!她以後再也不敢說謊了!說一個謊,要用千千萬萬個謊來圓!「那個……」
  梁安琪絞著衣袖,看了一眼龔維忻,原以爲會看到他發覺受騙的表情,畢竟她一開始對他說的是兩人成親已久,卻見他只是一臉「單純」地看著她。
  危機解除。龔維忻當下竟然壞心眼地看起好戲來了——他現在是失憶的無辜大毛哥!
  梁安琪真想哭,「其實,我還在娘胎時我爹便把我許配給大毛哥,可是我娘過世後,我爹轉而要求大毛哥入贅,所以我們的婚事拖了很久,直到現在,我們在我爹牌位前簡單拜過天地就算完婚了……」
  等等!梁安琪突然想起,她這些話一說出口,可是跟私下騙龔維忻不一樣,她到死都賴不掉了啊!
  她本來想,龔維忻也許會恢複記憶,那麽到時她再好好解釋,一切皆大歡喜。雖然她也不知道萬一龔維忻一直沒恢複記憶怎麽辦,反正她這人向來走一步算一步,只要還有轉園的余地,她就懶得擔多余的心。
  但是來不及了,方大嬸已經一臉不贊同地搖頭,「怎麽可以簡單拜過天地就算了?好歹得擺個筵席通知鄰裏吧!我這就回去張羅!你這丫頭,怎麽跟你爹一樣隨便?」雖然沒賺到媒人紅包,但也算了卻一樁心事,她非常堅持。
  梁安琪頭皮發麻。辦筵席,就是讓龔維忻公開露面,到時可不見得像現在這麽好運了!
  「不行啊,之所以簡單拜天地是有原因的,因爲大毛哥家裏出事了,我們不方便鋪張。」梁安琪真是越來越佩服自己了,但她現在只希望快點把方大嬸打發了,誰知道她的「急智」能發揮多久,情急之下說詞會不會有漏洞?
  「這樣啊」方大嬸的視線又在龔維忻身上轉,然後拉過梁安琪,「你這大毛哥,家裏靠什麽營生?老不老實?」
  「大毛哥以前在當镖師。」其實,她覺得賭場打手比較適合他,但這麽說可會嚇死這些純樸的鄉民啊!
  「看樣子身體結實,果然是練家子,應該挺耐操,樣子也俊,不算沒好處,以後家裏有個男人你也踏實一點。」
  梁安琪幹笑兩聲。
  于是乎,梁安琪連怎麽向鄰裏解釋都省了,天還沒暗,全村都知道梁家那個老姑婆嫁了來依親的指腹爲婚的表哥。這算好事吧?
  「明天來釀酒吧。」送走方大嬸,梁安琪覺得自己好像打完一場仗那樣精疲力盡。
  還會釀酒!有沒有什麽是她不會的?龔維忻咕哝著,但他可沒打算讓梁安琪覺得可以蒙混過關。
  「所以你今天起個大早就是去和包家那個遠親見面?狀元郎又是怎麽回事?」他可不是在吃醋,他只是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她現在的身分!
  啊,她還以爲他會先問指腹爲婚這件事,想不到他關心的是別的,果然沒那麽好過關呢!梁安琪搔了搔後腦杓,以龔維忻現在的認知,妻子背著他跑去相親,確實會很生氣沒錯。
  「我沒見著啊,根本不知道他是誰;至于那個狀元啊,其實他只是個書呆子,一輩子躲在家裏念書,沒接觸過女人,有女人對他笑,他就胡思亂想了,更何況是在他得風寒時照顧他的。他心腸不壞,一直想報答我爹,就只是這方面蠢了一點,你不用跟他計較。」
  龔維忻卻沈默了。
  某方面來說,他不也是想報恩嗎?突然間心情有點惡劣,覺得自己以報恩的名目賴住她,卑鄙得令他自己都覺得厭惡。
  「餵……」他有些粗聲粗氣地喊她,就像以前他毫不掩飾自己就是個大流氓一樣。過去是陋習改不過來,現在卻是故意的。
  「嗯?」梁安琪一邊把米倒進米缸,一邊略覺奇怪地回頭。
  龔維忻看著她,原本想把一切都招了——告訴她,他沒失憶。他不想占她便宜,可是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好像要逼自己把某個握在手心裏霸占的事物還回去一樣,明知不是自己的,卻幼稚地舍不得放手。
  他才不想跟那個自作多情的書呆子一樣——啊!原來搞了半天,他不爽的是「自作多情」這一點!
  可笑,他什麽時候跟自作多情扯上邊了?就算出身在爛泥坑,他也從不缺女人,他不曾留情,只是因爲他不想!他跟那種從沒接觸過女人,錯把好意當好感的臭書呆才不一樣!
  龔維忻雙手抱胸,一臉凶惡,看得梁安琪額冒冷汗,心裏猜想這家夥又是哪裏不高興了?
  「教我怎麽包紮傷口跟照顧病人吧。」龔維忻靈機一動,得到一個雪亮無比的結論。
  沒錯!從今天開始,他要杜絕所有男人對她自作多情和偷吃她豆腐的可能!他要獨占被她照顧的這項特權!未來所有來看診的男人雖然仍是由她問診,但是要包紮要看護一律由他來!哼哼哼……
  這樣一想,他心裏果然一片舒坦。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是總之問題解決了,他果真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呃,是可以啦。」他的臉色也變得太快了吧?「等你傷好再說吧。」
  「那現在有什麽是我能做的嗎?我快無聊死了。」這已經是他醒來後數不清第幾次這麽問了,只能呆坐著看她忙進忙出,總是讓他很焦躁。
  她平時照顧他已經夠忙的了,家務和雜活又不能不做,他氣憤自己什麽忙也幫不上。雖然那個姓趙的小鬼會盡可能來幫她的忙,但他心裏卻隱隱地想證明他真的能扮演好她丈夫的角色。
  「有啊,」梁安琪的回答千篇一律,「把傷養好!」
  從那天開始,就不停有鄰裏的人以各種理由跑來圍觀竟敢娶了梁安琪的烈士,梁安琪雖然擔心龔維忻的身分被認出來,卻也莫可奈何,只能盡可能以丈夫在養傷的緣由把人打發走。
  又到了每天最糾結又最期待的一刻——
  不對,不管是糾結或期待,他全都不承認!那女人都無所謂了,他幹嘛糾結?而且他根本一點也不期待!
  「手看來好很多。」梁安琪替他把手洗幹淨,右手斷過,比較麻煩,但左手已經可以活動了。「換手。」
  他乖乖地把右手交給她。
  梁安琪熟練地用熱水將他的手臂潑濕,然後以澡豆搓洗掉藥膏的痕迹,她的動作很仔細卻很溫柔,某人剛開始的緊繃也很快就被安撫得服服帖帖,神情極度放松,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在她大腿上睡大頭覺,她則盡可能專心在自己的動作上,不去看他的表情。
  和棉花被她順毛順得極舒服時簡直一模一樣啊!偏長的眼微眯,向來緊擰的眉頭和嘴角也都放松了,樣子意外地稚氣。她得很專心才不會失笑。
  因爲傷口慢慢都結痂,已經較能碰水,也需要保持幹淨才痊愈得快,最初幾日她會替他洗洗頭臉和手腳,然後擦澡……
  第一天清醒著讓她替他擦洗身體,龔維忻還抗拒半天,後來實在是梁安琪始終一臉無所謂,反而讓他惱羞成怒,豁出去了。
  「你想看,老子也不怕你看!」他氣虎虎地雙手叉腰,挺起胸膛,往她身前一站,可惜脖子以上臊紅一片,而且還因爲動作太大牽動傷口,痛得他擰起眉一聲悶哼。
  「呃,我沒……」
  他眼神更加凶惡地瞪著這個已經卷起袖子准備替他洗白白的女人。她該不會想告訴他,她一點也不想看吧?
  梁安琪在安撫龔維忻方面漸漸摸索出一點心得。
  他臉紅的時候,最好別一副「老娘看多了」,或者「你這肌肉 棒子老娘看不上眼」的表情——對了,她從沒有這樣的意思,可是這家夥總會鬧別扭地這麽想,她也很頭疼啊!她天生淡定、專業至上也不行嗎?大體她洗過不少,如果不是因爲對他的脾氣有一點了解,她差點想對他說:
  你就當自己是屍體吧。我很拿手滴!
  她相信,如果她這麽說,他會真的抓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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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4 01:41:1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他生氣的時候,最好也別跟他來硬的,也千萬別嘴硬不信邪,大少爺的脾氣比那些總是得讓她順毛順半天才肯給抱的貓咪還難搞。
  但是,這麽一來,爲難的就變成她了啊!這是要她怎樣啊?
  于是那天她只好拳頭抵唇,盡可能嬌羞又溫柔地道:「大毛哥」不知錯覺否,她每次喊這名字,他臉頰就一跳。
  「妻子替丈夫梳洗沐浴,是天經地義的事,你別生氣。」這話說得她自己雞皮疙瘩都掉滿地了,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對鬧別扭的龔維忻竟然很管用,他果真就像被順好毛的貓咪一樣靜了下來,任由她脫衣裳,上下其手。
  他真的很像貓啊。每次要抓棉花洗澡時也得這麽安撫半天。
  龔維忻想的是,這丫頭明明很清楚,他們不是夫妻,她明明可以裝死,等他傷好了再讓他自己洗,雖然這樣一來,他會有幾日不太舒服,畢竟身上的藥味和汗味混在一起,不只聞著有點惡心,皮膚也悶得難受,整個人又黏又膩,無論如何她沒必要給自己找麻煩。
  「你也會替別的病人……這麽做嗎?」想到有別的男人被她的小手這麽伺候過,他就對那些男人感到不爽。
  他是在吃醋嗎?「哪一種人?死掉的洗過不少,沒死的你是第一個。」不會連死人的醋也吃吧?
  「……」所以這丫頭把他當大體嗎?雖然這讓他手有點癢想捏她一把,但是比起「別的男人也能享受被她照顧的特權」這件事,起碼比較能接受,「你還兼差洗大體?」
  這丫頭可真忙啊!
  「不是啦!是有特殊原因,因爲從小我爹就不忌諱讓我接觸人的屍體,所以我膽子也比較大,洗大體是有幾次衙門那邊委托的,有些案子比較特殊,我只是在旁邊幫忙,並沒有打算靠那個營生,其實我還挺怕鬼的,要是洗不好人家半夜來找我,我會嚇死。」
  他怎麽一點也不意外她天不怕地不怕,卻怕幻想出來的東西?
  龔維忻不相信這世上有神。至于鬼,倒不是真的完全否定,只是他堅信絕大多數鬼神之說只是世人杜撰的,而真正的鬼,不一定會比人更陰險可怕。
  然而說實話,這到底是梁安琪第一次面對清醒的裸男,本來自恃沒少看過,可是手心底下熱燙的身軀,和隨著呼吸起伏的肌肉,甚至是他說話時胸膛隱隱的震動與氣息的吹拂,都讓她內心漸漸升起躁動。
  何況,她得承認,不是誰都能有一副這樣的好體魄,雖然身上布滿大大小小的舊傷疤,卻依然強悍而迷人。父親所謂適合習武的身體,包括骨骼的硬度與骨架要端正,肌肉則是後天鍛鏈來的。父親說過人的肌肉有兩種,爆發力專
  長的白肌與耐力專長的紅肌——父親之所以不避諱讓她接觸屍體,主要就是爲她解釋這些醫學知識。所以某些跑江湖賣藝的人,因爲表演需求,白肌發達些,體魄看起來就特別誇張,胸前和手臂上好大的兩塊硬石頭。
  龔維忻從小在刀口下討生活,他的體格不見得比某些虎背熊腰的大塊頭誇張,而且是偏瘦的,卻還是能一擊撂倒他們,因爲他不管是哪一種肌肉都無比結實,看起來反而不會特別剽焊壯碩——這是梁安琪摸了好幾天的結論。
  剛開始是真的因爲好奇而研究半天,久了也沒什麽好研究了,各種不正經的、亂七八糟的想法就冒了上來,害得她心猿意馬。
  但龔維忻可不是死人,被她這麽摸摸揉揉還無動于衷,他不想承認自己被伺候得舒服極了,而且,更嘔的是,在男歡女愛的經驗上,他肯定比她豐富得多,卻總是被她摸得心跳如脫缰野馬,正眼也不敢看她……
  除了在醫理上特別在意以外,梁安琪並不善于對男人品頭論足,也沒興趣這麽做。不過,他的背真是好看……從肩膀到細腰,到又小又翹的臀部,害她覺得自己的雙手在上面亂摸是非常邪惡的事——但她也不想停手就是了。她忍住用雙手捧住他的臀部做些猥亵動作的衝動,因爲怕自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餵……」
  大少爺非常不喜歡她跑到他視線範圍以外的地方太久。梁安琪又發現了這一點,只好認命地回到他身前。當然啦,他本身就長得好看,她絕沒有嫌棄的意思,只是在他面前要維持正經又專業的形象,連淫笑都不行,太辛苦了。而且,洗著洗著,他就……站起來了。
  活的果然有差,搓兩下就有反應。但是話說回來,這玩意兒不洗也不是,刻意去洗也不是,而它的模樣,說複雜不複雜,但說簡單也不簡單,隨便洗洗也洗不幹淨,真的很麻煩啊……
  龔維忻原本窘迫地想撇過頭去,卻發現梁安琪的耳朵紅得可明顯了。原來這丫頭也會害臊啊?他突然心情大好,故意在她耳邊道:「要洗就洗幹淨一點,要我教你嗎?」
  梁安琪瞪著害她手滑了一下,但卻猛地高高昂起、更加亢奮的男性。某人不只刻意在她耳邊吹著熱氣,語氣也像看好戲似的。
  這家夥當她是被嚇大的嗎?是啦,她方才是起了邪念,所以剛剛只是偷偷吞了口口水,但是他若以爲她會被嚇得手足無措,那就太天真了。
  她握住他腫脹的男性,只有自己知道,她的心跳好快,膝蓋有點發軟,唾液泛濫。這男人全身濕透的模樣太可口了,黑發濕漉漉地垂在肩上和手臂上,眼睫也沾了水氣,使得一對黑眸看起來既深邃又無辜,結實的肌肉因水光而濕亮,明明剽悍美豔如獵豹,卻順從地站在她身前任她「這樣又那樣」……
  「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她擡起頭,衝著他有些邪氣地笑了,握住他男性的手稍稍使了點力,就令他白皙的臉又漲紅,卻不服輸地瞪著她。
  要擺出凶悍的模樣,龔維忻是真的很拿手,他曾經光是瞪著一個大男人就讓對方嚇到尿褲子。可是久而久之他這副模樣對梁安琪卻越來越沒嚇阻力,只是讓她更想逗他而已。
  完蛋了,她八成有病,竟然在這時候心跳加速,覺得這家夥一臉凶悍卻漲紅了臉的模樣可愛得要死。
  她提醒自己,把他洗白白、好好養傷的事要緊,邪念淫念什麽的都靠邊閃!「從小我就跟著我爹天南地北的四處闖蕩,有一次,我才十歲,在某個類似黑街的地方遇到一個混蛋,對著我把他的褲子脫了,要我摸他的那話兒。」
  「……」
  「幸好我跑得快,然後我爹就說,如果有一天,我還是逼不得已要面對我不喜歡的男人的那話兒,就回想一下他說的某個關于團結力量大的故事……」
  「什麽?」他有點無法專心,因爲這惡女正來來回回、仔細地洗著他的男
  性雄風,很輕柔、很安撫的力道,害他差點呻 - 吟出聲,最後她又用力握住,不至于讓他吃痛,但感覺到一股威脅性。
  「從前有個父親,爲了告訴兒子們團結的重要,他拿了一把筷子要兒子們折斷,我爹說我只需要抱著充滿求知欲的精神,就能在那當下知道男人的那話兒會不會比一把筷子更堅固,我完全不需要因爲被脅迫而感到害怕或羞恥。」
  「……」
  她差點失笑地感覺到某個東西回複原狀,而且某人惡狠狠地瞪著她。
  「不過那是在逼不得已,而且是在面對我不喜歡的男人的情況下,不用擔心,乖。」她把他推向澡盆,「好了,可以衝水了。」
  所以……他的腦袋突然鬧哄哄地,直到沐浴完畢都還回不了神。
  她的意思是……是不是……
  然後他糾結了好幾天。當天夜裏他甚至夢見梁安琪那邪氣的笑,手裏沒停地對他的男性撫弄。夢裏她沒有說那個殺風景的笑話,只是用她做慣了粗活、有些粗糙但柔軟的手,以磨人的力道折騰著他。
  他甚至夢見她低下頭,張開小嘴,伸出舌頭……
  然後他不只射了,還驚醒過來!天底下有什麽比這對一個欲求不滿的男人來說更嘔的?
  後來,他都不知道該抱持什麽心情面對她替他沐浴這件事。他死都不想承認他有點期待。不過,今天是最後一次了,明天開始他可以自己清洗,心裏因此萌生的失落感讓他忍不住有些羞惱。
  可是,龔維忻不禁也想著,其實這女人待他很不錯,做的東西又好吃——他吃不出來,但是跟她一起吃的時候,或者她餵他吃的時候確實很好吃。她替他擦洗或按摩上藥時也很舒服。
  「你好像不討厭吃甜食?今晚有綠豆湯哦。」
  他發現,從來沒有人會跟他說這些,外出時想起家裏有他在等著,所以提早回來;雖然做飯是兩個人一起吃,但是她會讓他知道她也是做給他吃的。
  所以,她對他很好。龔維忻得到結論。
  這夜臨睡前,他看了一眼外頭的燈火,想起過去有幾個早上發現梁安琪趴在客廳的大桌子上。他記得她的臥房在那棟藍色圓屋裏,不可能是因爲他占用了她的床,比較可能是她照顧了他一天,又照常忙些家務,累到睡著了。
  于是這天晚上他走出房間,果然見到梁安琪趴在桌上,鼾聲小小的。似乎把這裏當作免錢客棧的棉花則睡在她大腿上……
  羨慕忌妒恨啊!某人眼裏迸射出地獄火光,走過去把貓撥開,任它滾到地上喵了幾聲,一金一藍的貓眼對上大流氓殺氣騰騰的一瞥,立刻識時務地鑽到角落某個不知做什麽用的陶罐子裏。
  不如大腿溫暖,但大流氓氣場太可怕,這兒勉強湊合了,傷心。
  雖然梁安琪避免讓他做粗活,但龔維忻真想告訴她,過去在黑街,他可不是不曾受過傷,才能下床就回到出生入死的修羅場是家常便飯。不過他可沒忘記自己現在是失憶狀態。
  龔維忻彎下身抱起梁安琪,決定別挑戰抱著她硬闖機關重重的藍屋比較好。那棟藍屋他進去過兩次,就算躲過地板上各種雜物,也躲不過頭頂上的。再加上他也有私心,幾乎沒有任何遲疑便抱著她回自己原本睡的臥房。
  他坐在床邊看著梁安琪一沾上床就抱著棉被睡得更沈的模樣,白日裏僅僅是壓抑著,有些困窘而別扭地不願被發現的渴望,在此時更加熾烈。他隨即也躺上床,由她身後緊緊地、牢密地抱住她,像是抱住不想被搶走的寶物那般。
  梁安琪早在他坐在床邊看著她時就醒了,有些搞不清楚他的意圖。當他躺上床抱緊她,她的身子僵了僵,尤其在感覺到他硬挺的男性抵住她腰部後方,她再也無法佯裝熟睡地睜開眼。
  她想過會有這麽一刻,但也太突然了吧?她嚇得睡意全消,當下飛快閃過腦海的是——
  不!她穿了洗舊的抹胸和亵褲!
  「我今天……」
  「讓我抱著就好。」他的臉貼著她的發頂,聲音悶悶地道,雙臂沒有絲毫放松的迹象。
  她反倒覺得有點愧疚了,而且,她怎麽覺得他好可憐啊?讓她忍不住伸手往上,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頭和頸子。
  「明天做糖不甩給你吃。」
  「……」她在哄小孩嗎?龔維忻才不承認他會被小零嘴安撫。

也許安撫他的不是小零嘴,而是她總是說,做給他吃,好像他真的是她的丈夫,她的家人。
  「安琪。」
  「嗯?」他好像是第一次喊她的名字?雖然記憶沒了,習慣顯然改不過來,平常不楚喊她「餵」,就是喊她「女人」,她倒是不介意,只不過這頭一次聽他喊她的名字,卻害她差點呻 - 吟出聲。
  如果他老是用這種似低吟似歎息的嗓音喊她,就算是喊「餵」或「女人」,她都會腿軟吧!
  「我會當個好丈夫,你……也要一輩子跟我做夫妻,好嗎?」
  「……」梁安琪其實想過,這男人也許因爲失憶了,所以就像雛鳥一樣對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人無條件的依賴與信任。但這句話不只讓她融成了一攤水,更讓她覺得他似乎……知道些什麽?又或者記起些什麽?
  如果是那個龔維忻,他會對她有興趣嗎?她很懷疑。雖然過去他常常會在她被黑街小混混找碴時冒出來,但那時候她對他的想法可以說一無所知,畢竟他不是面無表情,就是看起來正在生氣。
  「餵!」遲遲得不到答覆的某人,有惱羞成怒的傾向,貼著她耳朵的凶惡暴吼讓梁安琪嚇得差點跳起來。
  這家夥的前半生,當過流氓,做過大少爺,脾氣大得很,可是梁安琪知道他再怎麽凶也不會對她真正動手。從他失憶以前就是如此,對她亂闖不該闖的地方惹出來的麻煩總是一臉不耐煩,卻從來不曾真正袖手旁觀,這也讓她忍不住覺得有點好笑,因爲她知道此刻的他絕不是因爲氣憤才吼她,他的心跳得好快,她可以想像他的臉必然也紅透了。
  「好啦。」她只是愣住了,沒說不答應啊。
  這麽勉強?龔維忻瞪著她的頭頂,有些賭氣地用下巴撞了她一下,「很不甘願嘛!你以爲老子會跟你客氣?我是絕不會讓你說話不算話的!」
  「嗳……」很痛啊,「我都昭告天下了,怎麽說話不算話啊?你有精神胡思亂想,不如乖乖睡覺快把傷養好吧。」
  「知道就好。」雖然不是他滿意的答案,但勉強可以接受。只是,他也不知道他想聽什麽樣的答案……
  「話說回來,什麽是好丈夫啊?」要是他對好丈夫的定義和她不同,那她算不算賠了夫人又折兵?
  「要賺錢給你花,還要永遠替你做牛做馬,絕不讓別人欺負你,只要有好吃的都給你吃,只要有辛苦的都我來做,只要有麻煩都由我扛,任勞任怨絕不反悔,這樣行嗎?」
  這家夥記得真清楚。梁安琪笑了起來,雖然這原本是她打算坑一個免錢長工時想的說詞。
  「還不錯啊。」臨時免錢長工變永久免錢長工了,她算賺到了吧?「快睡吧,睡得飽,身體才好得快。」她又拍拍他的頭。
  「嗯。」他抱緊她,總算安心入眠。
  因爲龔維忻只要一沒事做就會拼命來吵她,最後梁安琪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把這背起來,然後照著做。」
  她找出父親以前天天叫她練的內功心法口訣。龔維忻初時覺得莫名其妙,看著看著竟也看出興趣來了。
  總算,在梁安琪悉心照料之下,加上龔維忻恢複力驚人,而且她父親留下來的內功心法應該也有點助益,梁安琪一宣布他能夠自由行動,龔維忻立刻屋裏屋外忙了起來,害得她忍不住檢討自己是不是無意間表現出「刻薄女雇主」的模樣。
  「別太勉強啊。」他在後院劈柴,她就像奶媽似的一點也不能放心,頻頻從窗口探出頭張望。
  長工和男主人不同的地方,當然不只是能不能名正言順睡在女主人床上……呃,他的意思是,雖然對自己渴望的事物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但基于雄性的本能,在他決定將梁安琪納入「管轄範圍」之後,他很自然而然地將這裏視爲他的「領土」,在領土內什麽時候該做什麽工作,對男人來說可能是一種天生的本能,他在受傷期間全都一一觀察過了。
  首先,也許因爲劈柴的工作不輕松,所以梁安琪總是需要時才劈一點點,這會讓日常工作效率差很多。雖然柴火受潮是一定的,在燒柴時將部分柴火放在一旁烤幹就行了。
  柴火有向樵夫買,也有自己撿,小樹枝什麽的都能當柴燒。身體好一點以後,他每天清早就出門在這附近繞一圈,路上撿點柴火,幸運的話用彈弓逮只野兔,回到家就能讓梁安琪料理給他吃。皇都那些纨褲子弟時興打獵,他也學了一手,彈弓和弓箭都難不倒他。
  鄰居與環境都打探好,順道自我介紹;梁安琪是我婆娘,以後大家就是鄰居,請多關照。鄰人們便一臉了悟,原來是那棟怪莊園的新男主人。
  簡言之,龔維忻這種舉動就和所有雄性野獸在自己的地盤上做記號一樣,雖然有些愚蠢,但他顯然很有成就感,梁安琪無意間發現時,默默地覺得有點無語。
  籬笆和屋瓦差不多自梁羽過世後便不再有人維護,雖然幸運的還沒有出現損傷,不過有些看來已經搖搖欲墜。既然這裏已經有男主人——雖然是冒牌的,但等到它們出現破損才補救的話可是男主人之恥,于是他事先便留下適合修補的木柴,附近鄰居剛好是燒磚瓦的,經他打探,信譽可靠,他平時送點多獵得的野味過去,人家也把本來替某大戶人家燒的,品質好一點的瓦,剩下幾片零星的讓他拿回去補屋頂。
  所以,當龔維忻能夠活動以後,他倒是比梁安琪忙呢。這會兒她再探出窗外時,他人已不見了,害她咕哝半天,不放心地跑到屋外查探,發現原來他在修補籬笆。
  「要記得留個小洞。」她說。他真要做,她也懶得客氣就是了。
  「……」給那只貪吃貓留個路是吧?「我知道。」
  雖然對那只貪吃貓有些不滿,他倒也照令行事。
  龔維忻突然靈光一閃,有些壞心眼的想,這洞做得結實點,那只貪吃貓要是哪天吃得太胖,看看它會不會卡住!哈哈……
  梁安琪笑著回去忙她的工作了。
  這日,梁安琪得到縣城出診,龔維忻也要跟。
  「我需要一些工具,家裏舊有的大多鏽了,也得拿去找鐵匠磨利。」
  梁安琪自然擔心他被認出來,縣城裏經常往來皇都的人更多,如果硬要他留在家裏,她又怕他覺得不對勁。但她沒料到龔維忻早就想好對策,就見他取出一頂鬥笠戴上,只露出下巴,刻意留了三天沒刮的胡子就派上了用場。
  也多虧梁安琪就想著怎麽讓他不顯眼些,除了她爹的舊衣服之外,也去向村子裏的人討了一些舊衣裳,鄉下人的打扮較樸實,此刻龔維忻乍看之下還真像個莊稼漢……呃,如果他別瞪人,講話江湖味別那麽濃的話。
  于是出發前,梁安琪又忍不住再三叮咛,「鄉下人比較憨厚,你不要板著臉。」
  「你要我傻笑嗎?」他並沒有板著臉!他絕不承認她間接說他臉色難看讓他有點受傷!
  不笑跟傻笑之外還有很多選擇吧!不過她對安撫這家夥是越來越拿手了,立即道:「你笑起來好看些。給人家印象好一點,以後人家才會給你方便。」
  是嗎?所以她喜歡他笑的樣子嗎?
  「……」梁安琪瞪著那笑得露出一顆虎牙和酒窩,明明三天沒刮胡子,卻還是一臉稚氣的男人,默默別開視線,但是又覺得有點可惜地多瞥了好幾眼。
  那讓龔維忻心情很好,當天在縣城裏還真是逢人就笑,笑得一票大嬸姑娘們心頭小鹿亂撞,沒多久梁安琪就後悔了。
  進城後,龔維忻送梁安琪到第一個跟她約出診的雜糧鋪子,龔維忻照例又是一番「所有權宣示」,梁安琪在一旁聽著,尴尬得直想找地洞鑽。龔維忻接著便先去辦他要辦的事,兩人約在第二個出診的翔鶴酒樓李老板家碰頭。
  縣城裏女大夫不多,梁安琪又有些獨門功夫,照理來說她其實有余裕雇個小丫頭或老婆子做雜工,不過龔維忻發現梁安琪大多數的時間不是看書,就是忙著田裏和家裏的雜活,而且樂此不疲,相比之下她對出診就顯得濑散許多,一天最多就出診兩次,有時還幹脆足不出戶,也不在乎有沒有生意,所以日子始終得過且過。
  她那樣也沒什麽不好,龔維忻完全不替她操心。倒是他自己將來要靠什麽養老婆,他到現在還沒什麽頭緒,也由不得他多想,暫時還是專心把家中裏裏外外打點好再做其他打算。
  梁安琪替李老夫人看完診,來到李家大廳,龔維忻已經來接她,而李家幾個年輕的女眷都在。翔鶴酒樓是女老板當家,李家又陰盛陽衰,也因爲開酒樓,對子弟要求首重手腕與能力,李家千金們都不例外。事實上在皇都,商會裏的不少大老板都是女性,女子應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是前朝,甚至更久以前的事了。
  李家千金貌美又手腕高,龔維忻雖然一身粗布衣裳,卻一點也不顯得猥瑣寒酸,也許因爲他身形挺拔,裝扮樸素卻極爲整潔,目光也明亮清澈,不說兩人衣著上的差異,男的俊女的美,倒是十分相配……
  啊,她可不是小心眼。而是那畫面,連梁安琪自個兒都看得有些癡傻了,龔維忻不板起臉來時,任何人都會喜歡看著他的,更何況是懷春少女呢?
  龔維忻見她出現,原本客氣拘謹的笑容竟是溫暖了起來,梁安琪這才發現方才那一幕好像哪裏不太對——她本以爲是他不太習慣一直保持笑臉的關系。
  「娘子,要回家了嗎?」
  她是不是在他眼裏看到感動的小星星?梁安琪心想,傷才剛好的他應該是累了,「嗯,看完了。」
  龔維忻替她提起藥箧,而她轉身去向李家人交代替李老夫人煎藥該注意的細節時,還不小心瞥見李家兩位千金,一個衝著龔維忻依依不舍、不忍回神地凝視,一個看著她的眼神又羨又妒。
  「以前都沒聽說你有指腹爲婚的遠房表哥,怎麽一下子突然蹦了出來?」
  李家大姑娘忍不住問道。
  「我沒說的事可多著呢。」梁安琪笑著道,她和父親本來就不太提自己的事吧?「方才交代的,姑娘可記牢了?」
  「……知道啦。」梁安琪的回答倒顯得她是三姑六婆似的。
  因爲這件小事,回程時,梁安琪不禁若有所思地想著,她竟然沒想到,萬一龔維忻在皇都已經有了要好的姑娘怎麽辦?她不只欺騙失憶的他,還拆散了別人的感情啊!梁
安琪越想越心驚,雖然一直沒聽說龔維忻和哪一家的姑娘要好,但是她覺得以龔維忻的性格和身分,如果爲了保護心愛的女人,也許會刻意隱瞞她的存在?
  雖然這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幻想,可是梁安琪越想就越不安。
  「餵!」喊了她幾次都沒反應,大流氓天生不懂耐心兩字怎麽寫,氣得在她耳邊大吼。
  梁安琪嚇得腳一絆差點往路旁滾的同時,龔維忻已經一手圈住她的腰往懷裏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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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4 01:41:3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你嚇了我一跳……」梁安琪驚魂未定,沒察覺自己還被他抱得緊緊的。
  「是你自己不專心。」龔維忻雖然放開她的腰,但順勢撈起她的手握住,「你拿那個什麽鬼東西?」
  「這個啊?」藥箧被龔維忻背過去了,梁安琪手上就只有一捆被荷葉包得鼓鼓的包裹,「雞肉啊,今晚炖雞湯給你喝。」她趁著看診的空檔去買的,還和李家借了冰窖存放買來的雞肉。
  「今天什麽日子?要炖雞湯。」平常兩人的餐桌上最多的肉類是魚和葷瓜湯,今天是第一次炖雞湯。
  「沒有什麽特別的日子啊。我平常只是懶得煮麻煩的東西,這是給你補身子用的,大病初愈該吃點好東西。」她一邊估算,以他的食量吃掉整只雞可能不是問題,如果有剩的話就做成葷瓜湯好了……或者,幹脆叫趙大娘和趙怡之一起過來吃,人多也熱閙!
  襲維忻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反而不敢看向她。也許是對于自己總是因爲這個沒心機的女人一點小小的舉動內心就震蕩不已,感到有些羞赧與狼狽。
  他母親從來不管他的死活,一頓飯也沒做給他吃過。他經曆過不諒解、恨、麻木,直到在黑街闖蕩,看了更多,他反而釋懷了。
  大概是從小一切靠自己,誰對他好,哪怕一丁點,他的感受總是很深。這樣的他又經曆了地下格鬥場鐵籠子裏滿手血腥的歲月,和在龔家那些身不由己的爾虞我詐,他才又更進一步地體會到一件事——
  這世上會無條件對別人好的人,都是笨蛋,而且是稀有的笨蛋。
  來時白燦燦的日頭就要飛上天頂,如今已經奔向遠山,炎光早被曠野的風吹落在原野間,只留下幾許金色碎片,散落在河神的鱗片和花妖的指尖。
  梁安琪向來覺得,這縣城裏反正不缺大夫,她也犯不著爲了賺錢多看幾次診,趕投胎似的草草了事,所以她看一次診總是比別人耗時更久。
  因此雖然他們還未過午時就出發,帶了飯團在路上吃,現在都申時了,趕晚市的人潮還沒出現,只有三三兩兩臨時到縣城辦事的人正要前往縣城或回家,路上偶然遇到熟人,衝著梁安琪和龔維忻笑得難掩戲谵,梁安琪才想起她的手被他牢牢握著,而龔維忻大方地打招呼,謹記著她的叮咛,沒給鄰人臉色看,梁安琪這下也不好松開讓龔維忻握著的手了。
  雖然失憶了,但本性似乎是不會改變的。如果龔維忻在皇都真有要好的姑娘,也必定備受他的呵護吧?她忍不住瞄了一眼龔維忻,愧疚之余,卻也忍不住對龔維忻那個未知的對象有些又羨又妒啊。
  從縣城一路向西,會先經過和歌村,正想著到趙大娘家去,身後不期然冒出趙怡之揶揄的嗓音。
  「要出來逛大街曬太陽,用不著把別人也曬暈吧?」
  梁安琪又想抽手退開,反正她就是在這一點上莫名的膽小,說不定是因爲心虛吧!但龔維忻可不讓她如願,手一施力就把她拉向自己,力氣大了點,梁安琪便往他懷裏一撞。
  「啊,怡之,我正要去找你,晚上和誼母一起過來吃飯吧?」梁安琪笑得一臉尴尬。
  趙怡之看了一眼她手上鼓鼓的荷葉包,應道:「好啊,不過,我先回去問問再說。」
  她古靈精怪的眼眸上下左右打量著兩人,在龔維忻牢牢握緊梁安琪的手上,和他又板起來的臉孔來回看了看,最後偏要挑釁地揚起頭回視。
  她最近多了個小樂趣,就是殺風景。
  當晚,趙大娘帶了炖白蘿蔔和拿手的醬瓜鹵豆幹,順道帶了一罐自己榨的胡麻油給梁安琪,到了梁家又順道幫梁安琪炒了一碟枸杞子白菜,四個人圍在飯桌前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飯,厚臉皮的棉花也在一旁吃魚吃得稀哩呼噜。
  眼看連母親都將這位「朱大毛」堂而皇之地住進梁安琪家視爲「不失爲一個好主意」,趙怡之心裏只能默默搖頭。母親始終希望安琪姊找到一個好歸宿,但這也不代表在路上隨便撿一個都不用追究來曆吧?只是木已成舟,經過村長夫人的大力散播,梁安琪以後想否認也不可能了。
  于是當天晚上回到家,趙怡之拿出她寫了好久、制作精美的「烈士評量表」,咬筆思忖半天。
  滿分十分,下頭則羅列各種她認爲能夠照顧梁安琪的「烈士」應該要倶備的條件。
  財操度,十分……
  雖然這位朱大毛才痊愈幾天,她每天去梁家都會發現大幅度的改變,也不見朱大毛手忙腳亂或心余力拙的模樣。再說受那麽重的傷卻能這麽快康複,她懷疑這十分可能不夠用。
  細心度,十分……
  砍下來的柴堆得一絲不苟,她不曉得朱大毛是不是因爲聽說了梁安琪曾經被自己砍好卻像垃圾一樣堆起來的柴絆倒過,所以後來都只砍一點點,而且他跟梁叔叔一樣有隨手把工具歸位的好習慣——要知道在梁安琪的認知裏,只要東西還在她家,就算「歸位」;修好的家具在細節上也都沒忽略,例如棱邊全仔細修磨過……趙怡之默默歎氣,覺得十分好像真的不太夠用。
  巧手度,十分……
  連那輛破車和部分木板已經被溪水衝壞的水車都能修得煥然一新,這免錢長工簡直太好用了!趙怡之真想再加十分。
  忠誠度,暫時是十分……
  趙怡之發現,只要朱大毛出現在村子裏,街上臨時出門打醬油的女人就特別多,有的只是含蓄地純粹欣賞,順便打探八卦,有的想送東西示好,還有的明目張膽地表示家裏男人不在。
  但自從那人稱千人斬,村裏的女人們都怕自家男人跟她沾上的王大娘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師不利後,朱大毛最近在鄰裏間又多了新稱號,叫朱石頭,因爲不管明示和暗示,他似乎根本沒聽懂,連臉紅都不會。
  不過,想想今日在村口看到的,朱石頭可不見得是朱石頭!至于會不會臉紅,應該是要看對象吧?她就看過朱大毛在梁安琪面前,臉紅得像個大姑娘似的……呃,雖然在這同時,他的暴吼聲也非常之地動山搖就是了。
  本來還有一項是善心。但趙怡之左想右想,這種東西梁安琪已經很多了,最好別再出現一個跟她一樣心軟不知防人的家夥,兩個濫好人湊在一塊兒,光想像都讓她全身打冷顫,所以她把善心改成精明能幹。
  兩件小事就讓趙怡之給了十分。
  一是朱大毛開始替梁安琪編病患的病曆表,詳細記錄了診金入帳的日期和藥單的內容,避免日後發生糾紛。前幾天去到梁家,朱大毛還教她病曆分類的方法,讓她對他刮目相看,她原本還以爲這家夥只是個粗人呢。今天她還瞄到朱大毛趁著梁安琪和趙大娘在廚房裏忙著時,寫家裏開銷的帳本。
  二是收帳,梁安琪又心軟又懶散,明明不是好唬弄的人,但就是懶。有些診金,趙怡之都懷疑這輩子有沒有收回來的可能,可是朱大毛才出馬收一次就齊了!其中一筆是村裏的大流氓,方圓十裏沒人敢招惹的金有財父子,朱大毛還連本帶利討回來了,現在金有財父子在路上看到朱大毛,還會繞路而行,真不知他怎麽做到的!最近他開始替梁安琪收診金,據說到目前爲止,沒人敢賒帳。這不給他十分說不過去啊!
  寬容——
  本來沒打分數。畢竟又要精明能幹又要寬容,似乎強人所難。不過,今天有件小事讓趙怡之一邊竊笑著,一邊想著回家時替他在這個項目上打個十分。
  朱大毛顯然對棉花這貪吃又厚臉皮的大懶貓很有意見,但今天把魚端給棉花吃時,卻見朱大毛一邊叨念著,一邊替棉花把魚骨剔掉了……要知道梁安琪才懶得這麽做哩!
  愛屋及烏,哪怕是本來看不順眼的大懶貓,他也摸摸鼻子伺候了,給個十分不過分吧。
  所以,下一項:體貼,也是十分……
  剔魚骨的行爲只能說是可見一斑,因爲常到梁家去,趙怡之最近也偶爾會跟朱大毛共事,給他幫手,雖然他很少有好臉色,講話又粗魯,但對于照顧人,倒是真的一點也不吝啬。
  脾氣,先給五分……
  畢竟只看人前的表現不准……但話說回來,她也不知道怎麽弄清楚他們私底下到底如何,難道要她躲起來偷窺嗎?趙怡之把筆擱在噘起的嘴唇上,認真地考慮起來。
  耐心……
  本來是五分,這格的分數反覆修改,因爲朱大毛顯然不是很有耐心的人,他吼梁安琪可是吼得一點也不客氣,而且前一格的脾氣本想給一分,可是趙怡之最近開始懷疑朱大毛根本是只紙老虎,又或者他的沒耐心碰上梁安琪懶散的性格,根本是碰上了天敵,今天再去梁家,趙怡之猶豫了起來,又改成十分。
  能夠忍受梁安琪的懶散和漫不經心,吼半天卻也沒動手,這「耐心」完全是另一種層級和另一種境界,不能以世俗眼光來衡量!
  再說能把豬窩改造成人住的屋子,這耐心應該有二十分!
  白木屋平常有她和母親偶爾順手整理,還算勉強維持,今天一進到屋裏,她差點想擡手抵擋那股潔淨的光芒……好神聖!她的眼睛都有點睜不開了!
  席間還聽見梁安琪抱怨朱大毛連她的藍屋也不放過,朱大毛則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梁安琪也只能默默扒飯。
  趙怡之默默又在最後加了一條。
  治得了梁安琪:十分!
  加加減減,分數就要破百了。這下趙怡之更糾結,總得有個人保持清醒吧?但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要是錯過這一個,下一個破百分的烈士等到猴年馬月都不見得會出現!
  趙怡之歎了口氣,將評量表又妥善收好,雖然對這件事十分煩惱,但晚餐吃得也十分滿足的她躺上床,沒一會兒就睡得打起了呼噜。
  在藥材鋪子遇到莊文儒的時候,梁安琪心裏就有不妙的預感。
  「梁姑娘。」
  「莊公子,來抓藥啊。」她看著他兩只眼睛下方明顯的黑痕,發絲散亂,衣裳看起來也好幾天沒換,想起以前他未考取功名時這副模樣很常見,但既然功名已得,此番又是爲哪樁啊?
  「梁姑娘,我聽說你因爲梁師父生前的安排,嫁給了遠房表哥……是真的嗎?」莊文儒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害得梁安琪忍不住倒退兩步。
  「是啊,我……我嫁人了。」梁安琪說著自己都心虛了,忍不住瞄了眼正在搗藥和秤藥的馮老板夫婦,盡管兩人表現出一副專心在做活兒的模樣,她心裏還是暗暗叫糟。藥鋪老板娘和村長夫人剛好是手帕交啊!
  莊文儒的臉龐痛苦地扭曲著,「那是你父親生前的約定,你何必委屈自己?那人爲何到現在才來娶你?也許……也許是圖謀不軌!」
  她是有什麽好圖謀的啊?
  梁安琪很肯定老板娘往他們這裏偷瞄了一眼,搗藥的手勁好像深怕打擾了他們「敘舊」一般,可是她又想趕緊脫身,只好道:「不委屈啊,其實在搬到這裏以前,我和大毛哥常常玩在一塊兒,我們是青梅竹馬,嫁給他……還不錯啦,一點都不委屈。」



這已經是她眼前所能想到,最不尴尬也最能讓莊文儒死心的說詞。
  可是她旋即想起藥鋪老板娘最大的本事,就是一只螞蟻都能形容成一匹馬!今天她說的這句話,也許明天就會變成——嫁給大毛哥,梁安琪開心得要飛上天了!
  「那麽,我們的過去算什麽?」莊文儒痛心疾首,這下連藥鋪老閲都擡起頭,忍不住驚訝地看著他們了。
  梁安琪臉色鐵青,「什麽過去?我們什麽都沒有吧?」她沒殺人啊!「你可能有些誤會……」
  「你明明曾經對我情深意重……」
  娘啦!「莊公子,你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或者作了什麽夢之類的?」
  「是啊,真是一場夢,想我從來不介意你容貌奇特,就像你也不曾介意我身無分文,親自替我送藥,到頭來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他是沒睡醒吧?「謝謝你的不介意哦,不過我覺得我長得還挺美的。」不管別人怎麽看,這張臉迥異于旁人是源于母親的血統,她才不要爲了別人的看法眨低母親給她的容貌,而且……
  「送藥跟情深意重有什麽關系?」
  「在月黑風高的夜晚,一個柔弱的姑娘特地從廚房替我送湯藥。」多麽感人肺腑,叫他難以忘懷!
  「那時我爹也在,因爲他正在替你把脈,才叫我到廚房端藥。」
  「梁師父當時明明見證我們兩情相悅。」
  梁安琪捏扁剛包好的藥包,「他只見證你把藥吐了一床鋪。」
  「而你溫柔又耐心地替我收拾善後,真是用情至深。」
  「因爲那是我家的床!」這回她連藥包裏的藥材都捏碎了。
  「我已經睡過你家的床,這麽多年來始終挂念著一定要對你負責,你卻棄我而去……」
  梁安琪已經瞠大眼,鼻孔噴氣,向來極少發怒的她也開始隱隱顫抖,如果不是一旁有兩個看戲的,她才不會急于把事情解釋清楚,卻反而被這臭書生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
  「只要是梁家的病人,都能睡那張床。」從鐵匠鋪子取回修好的工具,繞過來接她的龔維忻,挺拔的身影掀開藥鋪的布簾子出現在她身後,「但只有她丈夫,才能睡她的床。」
  這句真是……神補刀啊!只是這刀捅的不只是莊文儒,還有梁安琪!藥鋪老板夫婦繼續假裝忙手邊的工作,耳朵拉得可尖了。
  「你……你……」莊文儒顫抖的手來回指著梁安琪和龔維忻,但龔維忻淩厲的氣勢卻讓他不禁把手縮回來,「你這水性楊花的女人!罷了!今日我總算看清了……」
  他拂袖准備離去,卻不料龔維忻一把揪住他衣領,單手將他提起,任他雙腳驚慌失措地在半空中晃著。
  「把你的臭嘴放幹淨點!少在那自作多情,我娘子嫁給我時白的跟紙一樣,再讓老子發現你造謠,老子就讓你這把窮酸骨頭有幾根斷幾根!」說罷,龔維忻一把將他甩到大街上。
  莊文儒被他摔得七葷八素,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仍不忘狺狺狂吠。
  「你……我可是新科狀元,就要擔任官職,你敢對我動手動腳!我……我才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要是讓這豆腐腦當官還得了?梁安琪拉住想衝上去揍人的龔維忻,一邊暗罵,腦子馊了也能當官,怪不得爹以前常說官場多畜生。
  「所以你寒窗苦讀,是爲了靠官威欺負老百姓嗎?」這家夥除了腦袋裝馊水之外,其實既固執又傲骨,否則不需要爲了自己幻想出來的「深情」,在高中科舉後回來找她,畢竟身爲新科狀元,皇都裏多的是想招他當東床快婿的權貴,「我本來以爲你有點骨氣,所以是我和我爹錯看你了。」
  這種騷動當然立刻引來鄉民們圍觀,梁安琪接著便要拉龔維忻走人,龔維忻卻來到莊文儒身前蹲下,很努力地裝出一臉和善解釋道:「我丈人生前是出了名的俠骨仁心,路見不平必定拔刀相助,這點我相信大家都知道,所以我娘子的意思是,當初他們覺得幫助了一個正直的年輕人,並不是對你有任何的情意,不要表錯情了。」
  龔維忻的閱曆讓他根本不把莊文儒的威脅放在心上。當官的可不只要會考試,還要懂得看臉色,老是會錯意的人要如何在勾心鬥角的官場上生存?他很懷疑這家夥真的能在官場上混下去。
  龔家不少人已經撈到了一官半職,過去必須看地下皇帝臉色的大老爺也不在少數,他曾交手過的大官不知凡幾,莊文儒是成不了氣候的。
  像他這種人,倒是很有可能被派去當小縣令或邊疆的州牧。雖然這年頭,一個小小縣令也可以折騰死老百姓,只是越笨、越不懂趨炎附勢的就只會被派到越偏遠的地方,皇都鄰近的縣令與州牧一職,通常是能夠接近朝中派系權力者的人才有可能擔任,因爲離中央越近,越方便升官,越能替那些權力者壯大聲勢,是以皇都附近的縣城若有官職缺額,也都是內定的。
  總之,把莊文儒甩在腦後,兩人一刻也不願多留地回家了。
  隔天,全村都在討論著「朱大毛和莊文儒搶著上梁大夫的床」這件事,讓梁安琪嘔得要死的是,對照他們三人在藥鋪裏所講的話和這十五個字,還真的完全沒有衝突!
  什麽是文字能殺人?她真是見識了!
  莊文儒那件事情,真正讓龔維忻在意的,是他倆沒有公開的、正式的婚禮儀式,因此才會連莊文儒這不相關的旁人也敢光明正大地表示不服氣。
  但,龔維忻很清楚他必須更加低調地過日子,他們無法冒險舉辦婚宴。越想揣在手裏,不願失去,就越容易發覺那有多握不住。
  他的心緒低落好一陣子,也不太愛說話,梁安琪看得都有些擔心了。「我對那個蠢書生真的沒有任何意思,就連一丁點都沒有,你別把他放在心上。」
  梁安琪絞盡了腦汁地想讓他開懷點,自己也沒想過爲什麽如此在乎他開心與否。
  所以,當龔維忻在她洗完澡正在晾衣服時從她身後抱緊她,他胯間的硬挺抵在她腰後,梁安琪只是動作僵了僵,卻沒打算抗拒。
  今天還是他硬壓著她進浴間。龔維忻早就發現這女人生活習慣相當懶散,
  非到身子開始有不舒服的黏膩時才會甘願洗澡。最初她每兩天幫他洗一次澡,那時因爲她自己的衣服也會濕透,所以不得不在替他洗完後自己也清洗一番。當他痊愈後就故態複萌,好幾天才洗一次……
  因爲先把目標放在打掃屋子,他暫且不管她。如今連藍色圓屋裏她的閨房都被他打掃得一塵不染——這女人先是哀號,對自己小小的領域被侵犯當然不能接受,接著卻露出崇拜不已的神情,他揮汗打掃她的豬窩,她卻蹲在角落雙手交握著看戲兼當大型路障……
  是啊,連他都不得不佩服起自己,他打掃的功夫堪稱一代宗師了。
  龔維忻撥開她的長發,在她肩上和頸上又啃又舔,熟練地咬開了抹胸的系帶,雙手像鐵箍一般圈上她的腰和胸口。
  他知道他們不是夫妻,更明白梁安琪對此也心知肚明,可是他卻甯可用強的也要牢牢抓緊她。
  其實他自己也不能肯定,如果她反抗,他會不會心軟?他只能確定自己會很難過。
  他的手探進她衣襟內,一下子就鑽入松垮的抹胸,握住柔軟的雪乳。梁安琪身子顫了顫,他感覺到她漸漸放松了下來。
  僅僅是如此,已經讓他血液沸騰。
  若她明知兩人不是夫妻,卻默許他的親近,那麽這是否代表,她對他是傾心相許?他幾乎是狂喜地扳過她的臉,吻住她的唇,兩手激切卻又不忍心太粗魯地揉撚起她的雪胸,直到她的抹胸掉到地上,衣襟敞開,她的肌膚很容易就會因他的一點玩弄而泛紅,他早就知道了,每當他被她的言行逗得又氣又好笑時,惡作劇那般輕輕捏她的臉,粉頰就酡紅一片,在這厚臉皮的女人臉上多麽難能可貴,害他都有些上瘾呢。
  他高高捧起她的雙乳,將其狎玩得峰頂紅梅都挺立了起來,還惡劣地以手指玩弄,每一次他都能感覺到這丫頭身子被逗弄得一顫一顫,很明顯她是第一次被這麽深吻,他卻一點也不客氣地賣弄他高超的吻技,以靈巧的舌頭在她敏感又濕熱的口中挑逗和翻弄,一下子銀痕從她嘴角流淌至下巴。
  龔維忻存心使出渾身解數,要以熟練的調情技巧逼她放縱一步便無法回頭。
  剛開始是因爲,她想,該來的總是會來。她撒了謊就要付出代價。
  其實這幾日,梁安琪一得空,總會忍不住思考著她和龔維忻如此理所當然地成了夫妻,難道真的只是因爲她當日的騎虎難下,隨口扯謊?
  如果換成別人呢?換成那個她不認識的包家遠親,或是莊文儒?她把她所認識過的男性都試著代入龔維忻受傷後在這裏扮演的角色,有的讓她覺得討厭,有的會讓她在第一天就急忙撇清關系,有的會讓她在撒謊後整天煩惱著要怎麽解釋清楚——她同樣也假設那些人全都像龔維忻一樣得罪了皇都某個權貴,而且失憶。
  當然啦,她所認識的大多數男人,村裏的人也都認識,也都有自己的歸處,可是即便如此那也不包括,她願意被一個男人抱著,一覺睡到天亮……
  這真的很可疑!她就是從那天之後開始覺得自己說謊的心思不單純。
  她甚至不討厭跟他以夫妻相稱,要她抱著他睡覺都行!
  她得承認自己一開始對他有好感,有情有義又有著過去的男人,大概很難讓女人反感,何況他的相貌本就迷人;而他失憶又無依無靠,更是大大地松懈了她的心防,讓她想好好照顧他。
  跟他假扮夫妻的這幾日,她甚至覺得挺幸福的,一直這樣過下去也沒什麽不好。甚至,比過去一個人更好。
  所以當下她放棄抵抗,也放棄去想他恢複記憶以後,或是萬一他在皇都真的有個要好的姑娘。當然,最後根本也無法有任何思考……
  他像是暫且放她一馬,讓她能夠大口呼吸,唇舌轉移陣地,吮吻著她下巴的濕痕,直到頸間,一只手則往下,迫不及待地想確認她是否動情,熟練地解開了她的腰帶,長褲和裙子順勢滑到地上,他的手在她兩腿夾緊前探進谷間。
  「唔……」她幾乎要驚醒了,這裏是後院!雖然家裏沒人,四面是瓜棚,後門廊與果園,可是到底還是屋外!
  ……
  當她膝蓋有些發軟時,龔維忻迫不及待地橫抱起她,直接走回藍屋裏,她的閨房。
  梁安琪臉埋在他頸間,她早已熟悉他的味道,總是混合一點青草或澡豆的氣味,每夜每夜,他乞求她的憐憫那般,要求抱著她入睡,像個害怕作惡夢的孩子,那總是讓她心軟,渴望在他熟睡之際將他的頭抱在懷裏安撫,有時候那會讓他睡得更沈,更往她的胸口貼近,灼熱的氣息吹拂在她胸前或臂上的肌膚,讓她渾身燥熱,輾轉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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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4 01:42:0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直到,他緊緊抱住她,而她藉由與他的陽剛密合地貼緊,安撫體內無以名狀的空虛,迷迷糊糊地睡去。
  夢裏,雲雨像輕煙飄渺,似有若無,蘇醒之後什麽也記不起來。
  但此刻,腦海隱約浮現那些片段的模糊印象,他化作蛇,或藤,或雲霧一般無所不在,纏緊並包覆她,神秘的一端探進她兩腿的火熱之間,她夾緊了雙腿,扭動腰身迎合一種古老的脈動,而他的身軀在她身上滑動,磨蹭,並且愛撫……
  夢裏的他也會吻她,但輕淺得像蝶戀花,輕輕一觸,便翩翩飛去,徒留怅然。
  此刻的他卻吻得像野火燎原,像饑渴的獸,要把她需索殆盡。
  他何時把她的床單也換了?換成了大紅色,她怎沒察覺他居心不良?她近乎赤裸地被平放到她床上,有些嬌嗔,他卻不給她指控的力氣,要她在紅眠床上爲他迷亂癫狂。
  出身黑街的妓女之子,他沒有保有自己清白的權力。爲了不想被糟蹋而進了鐵籠子,贏得自己這輩子最艱難也最痛苦的尊嚴,可他依舊擺脫不了那個爛泥坑,爲了利益交換也好,爲了生存也好,他被迫學會各種淫浪放蕩的手段。年少的他曾經從某個肉體橫陳的昏暗地獄逃開後,躲在惡臭的暗巷裏把膽汁都嘔了出來,不是因爲巷子裏有多臭,而是他相信自己比地溝更汙穢惡心。
  永遠也清不淨的汙穢!
  但是,安琪和那些仿佛只爲欲 - 望而生的行屍走肉是不一樣的……
  也許他一方面渴望她,一方面又害怕肮髒的自己玷汙了她,所以才能忍到今天。
  他好想要她,卻悲慘地驚覺自己全身腐爛且長滿毒瘤,他不配得到她,卻仍是懷抱著絕望而且悲傷的饑渴,吻遍她的全部。
  不可以……不可以!他會弄髒她!可是他真的真的好想跟她在一起……他吻遍那些她羞恥的地方,好像她是甜美的蜜與糖,當他的臉埋在她兩腿間饑渴地吸吮並且舔舐時,梁安琪差點顫抖著翻上高潮。
  「別」
  他似乎有些狂亂,對她的身體的迷戀,仿佛某種儀式,他甚至撥開細毛中層層包覆的嫩瓣,伸出舌頭一遍又一遍地舔過。
  「唔……」她不是他的對手,那從未經曆過的刺激與高超的舌技逼得她情潮如灼熱的熔岩洶湧而出,全身顫抖痙攣地迎向第一波高潮。
  而他仍不停地吻她,吻她的大腿根部,吻她的膝蓋後方,吻她的小腿肚,她的腳掌和腳趾,連後背也不放過。她回過神來,卻感覺到他在進入她之前全身緊繃地,顫抖,抽搐,臉埋在她頸間卻不敢有所動作,盡管她能感覺到他兩腿間的男性無比的腫脹,甚至激昂地泌出了水液。
  他不配……他不配……他仿佛在崩潰邊緣呓語著。
  梁安琪轉過身,柔軟的手撫過他泌出薄汗的俊臉和額頭,手指梳過他的發。
  有時,他會作惡夢,也像現在這般。
  于是她總在想,有什麽是能安撫他的?拍拍抱抱之外……或許隔天做個小點心或好吃的給他吃吧?
  她其實很渴望,也很喜歡看見他眉間舒展開來的模樣,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麽。
  也許那時候聽著父親和所有人說著關于他的故事,她心裏有些遺憾,遺憾不能走進故事裏,安慰他,對他伸出援手。
  她的拇指揉了揉他眉心,然後傾身向前,吻了吻他的額頭,他的眼,她嘗到一股鹹澀,卻沒停地一路向下吻,吻他挺直的鼻尖,直到他的唇。
  龔維忻的眼,慢慢地,有了焦距,好像突然間醒了過來,喘了好大一口氣,但全身肌肉仍是緊繃。
  她安撫地微笑著,將他的頭抱在胸前,手指梳著他的發,細雨般的吻落在他眉眼間。
  他將臉埋在她胸前,大口喘著氣,她的懷抱有一股安心感,她的氣味好像某種解藥,解他的疼,他的渴,他的無力與憤怨,他聽見她哼起一首他從未聽過的旋律……
  在一個沒有戰爭的地方,擁抱著我心愛的天使,我們找到了幸福她那些模糊的,聽不懂唱些什麽的低柔嗓音,仿佛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能夠穿透他,安撫他心上所有自卑的,恐懼的,憎惡的存在,好像一場溫柔卻豐沛的雨水,洗盡了最惡臭的爛泥坑,不知名的芬芳靜谧綻放。
  他仍是渴望她。哪怕會傷害她也渴望著她!于是他橫了心那般莽撞地進入她,頑劣地,即便在感受到她的緊繃和疼痛,也不肯退開。
  他知道他很髒,但給他一次機會!今後他會只屬于她!
  他的吻和他的誓約同樣的蠻橫而且不容抗拒,狠狠地霸占她的甜美,雙手和身軀蠻橫地箝制她的手腕與她的大腿,仿佛要她所有的感官全都只能有他!龔維忻持續地挺 - 進和抽出,每一次都貪婪地想要更深入的需索,她卻柔軟而且溫暖地緊緊接納了他。
  徹夜地,他不肯退去,即便激 - 情的火焰已化作纏綿的煙,他仍是埋在她體內,孩子氣地將臉埋在她頸間,手臂像鐵箍似地不肯放開她。
  她好熱!
  「放手。」她拍了他的臉一巴掌,沒使力,但也夠嗆的。
  龔維忻只是耍賴地將臉撇向另一邊,埋在她體內的男性甚至不知羞恥地緩緩朝她體內挺 - 進幾分。
  「出去。」
  「你趕我走?」他瞪著她,不知錯覺否,那雙眼睛怎麽好像紅紅的?
  「我是說那東西……」她臉頰似火燒。
  龔維忻雙眼清亮地看著梁安琪。而她面對著他那雙好似哭過的眼,連氣都氣不起來了。
  他學著她,五指爬梳她發間,讓她更加地貼向他。「安琪。」
  「嗯。」他的神情,讓她心窩一熱,下腹和兩腿間因爲心動而有些發緊,還把男性留在她體內的他想必感覺到了,梁安琪故作鎮定,脖子以上卻發燙。
  她是喜歡他的吧?即便知道他是那個惡名昭彰的「龔維忻」。從梁安琪頻頻阻擋他那些可能讓身分曝光的行爲來看,她應該猜得到他惹上了大麻煩。
  她救了他,也許是因爲她是梁師父的女兒,有著同樣的俠骨柔腸,但她會答應與他做夫妻,是因爲她喜歡著他吧?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
  「你是不是……」他口幹舌燥,心跳得好快。
  他的臉是不是比她還紅啊?她又做了什麽嗎?
  分不清是害怕聽到否定的答案,又或者太想聽到肯定的答案,他反而退縮了,「不,沒事。」
  沒事就沒事,他到底要不要出去?梁安琪又想打他了。
  「你……」
  她看著他吞吞吐吐又臉色潮紅的模樣,只覺好難得啊!看起來真像不知所措的小男孩……嗯,忽略那個在她體內又恢複精神的凶器的話。
  她的手像在順貓毛似地安撫他的頸背。
  「你答應過,我們是一輩子的夫妻。你要記得。」他又衝著她,咧笑露出了虎牙和酒窩。原本只是情不自禁地想微笑,但記起她喜歡他的笑,于是刻意勾引似地直直凝望著她的眼。
  梁安琪瞳仁放大,心髒急劇地撞擊著胸口,不知自己究竟是傻了,還是暈眩了,不只因爲他的笑,還有他的話,像撒嬌又像任性的叮咛一般,令人無法抗拒的話。
  這到底何時成了她的軟肋?爲何她像一箭中心,虛軟地融成一攤蜜水那般俘動不已?
  「呃……嗯!當然。」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不敢期待是愛,那麽是有一點點喜歡吧?那樣就很好了!不是真的聽她親口說也沒關系,他沒有勇氣去掀開這個竟然能擁有的寶藏的真是他的運氣
  從來都不好,能夠擁有希望的那時總是最幸福的。
  一往情深太遙遠,情有獨鍾太奢侈。他只要她有一點點喜歡他,就很高興了。
  梁安琪像安撫著小動物那般拍著又將臉埋在她肩上的龔維忻,腦袋仍一片鬧哄哄地,良久良久,直到聽到他規律的呼吸聲。
  「餵?」
  回應她的只有他綿長的一呼一吸。
  這家夥竟然就這樣睡著了?繼四肢並用的八爪魚似睡法,現在又多了……多了……嗯,五肢並用,雖然夠低級但她可笑不出來。她好想掐死他!
  這是叫她怎麽睡啊?
  吼——
  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也不錯。
  因爲龔維忻的關系,雖然又到了前往皇都采買的日子,但梁安琪卻找了藉口取消了,反正暫時沒缺什麽東西。而趙怡之想著,上次去皇都,撿了個男人回來,天知道這回會撿回什麽?何況安琪姊背著她替她買了新衣裳,雖然她很喜歡,可是想到那花了不少錢就讓她心痛,這個月不去花錢也罷。
  梁安琪勸退龔維忻找差事的念頭,也許會被譏笑吃軟飯,但暫時也只能這麽辦了,他專心照顧一園子蔬菜香草水果和雞只,全權料理家務,後來又買了三頭節,沒打算宰了,主要是擠奶,可賣可自用。梁安琪給了他一疊書,那是當初她爹和她自己搜羅來的,有關農牧和園藝,其他得靠經驗的,就由梁安琪口頭傳授,有空則打些野味,加菜或和鄰人換東西。
  梁安琪則空出更多時間讀她感興趣的醫書,看診也勤快些了,一天最多還是看兩個人,但最起碼不會有一個客人都懶得看的時候。
  反正,日子簡簡單單,平平安安,也就滿足了。涼風送爽的午後或星光燦爛的夜,肩挨著肩坐在檐廊下或「碼頭」上,同樣的風景似乎總是看不膩,有時一起靜靜坐著,有時有一句沒:句地閑聊,還有點閑錢就買些小點心一塊兒吃,或者偶爾邀趙大娘與怡之,四個人一起烤魚、烤野味。
  這片澄淨星空之于她,如此熟悉;但對他來說,卻是仙境。夜裏吹熄了燭火,她食指輕抵唇前,神秘地微笑,牽著他的手,帶他去看星星下凡來……
  他果真來到仙境。
  這天,根據龔維忻的觀察,果然是地頭貓的棉花,得寸進尺地 帶回了另一只毛色灰褐、鼻頭深黑,雙眼湛藍如晴空的貓朋友。
  「這是你馬子?」龔維忻嘴角叼著一根草管,修剪盆栽枝葉之余,伸手不客氣地搔起棉花的脖子。他的動作向來粗魯,又抓又揉,棉花一開始總會惱羞成怒,不過這貨孬得很,吃硬不吃軟,老是讓梁安琪安撫半天,碰上粗魯的龔維忻卻完全沒轍,只能默默忍受蹂躏。
  「自己吃霸王餐,連馬子也找來一塊兒吃,有沒有這麽囂張?」他伸手去撈那只藍眼貓,想不到那貓睜大眼,弓起身子,一溜煙地逃到角落。
  龔維忻嗤笑,「物以類聚。」不過它的動作可比棉花俐索多了,竟一下就跳上了欄杆。
  梁安琪聽見他說話,從前院走來,看見那只藍眼貓,趁著那貓不設防,一把撈了起來。
  龔維忻沒能抓住,她倒是一把就抓住了,看得出那只藍眼貓還愣了一下。「哪來的小可愛啊?」
  她又用那種對幼兒說話的嗓音道,扳過貓的身子,這貓意外地比棉花溫馴多了,「咦,是小兄弟啊。」
  所以他錯怪棉花了?但是帶兄弟來白吃白喝,同樣不可取!「沒看過你哦,從哪裏來的呢?」

她坐到龔維忻身旁,把貓放在大腿上,搔了搔它的脖子,棉花巴巴地湊到她腳邊,羨慕地睜著大眼,看著自己的「寶座」就這樣被搶走了。
  「你只能將就我了。」龔維忻看它怪可憐的,一把撈起棉花,依然是粗魯地蹂躏,可憐的棉花衝著梁安琪,淚汪汪地喵喵叫。
  「你溫柔一點嘛。」
  「男人只需要對自己的女人溫柔就好了,對畜生溫柔什麽?」這話說得昨夜被他的「溫柔」磨了一夜的梁安琪雙頰绯紅,他還惡劣地翻過棉花的胖肚子,「啧!瞧瞧這肥油都幾層了?」說著還掐了一把……
  「喵嗚——」棉花淒厲地慘叫一聲,脫兔般飛奔向屋內,好半晌見龔維忻沒追過來,緩慢地小碎步折回門邊,露出半張哀怨的貓臉偷窺。
  「叫你『煤炭』好了。」煤炭似乎挺喜歡梁安琪,一下就被哄得順服。
  「……」龔維忻沒出聲,悻悻然地想,煤炭再怎麽樣也比朱大毛好吧?這女人實在沒有取名字的天分,他還是多念點書,以後兩人有了小孩,他才能取個像樣的名字。
  以後啊……
  其實他真的不敢貪心地想以後,但越來越想抓住眼前這一切,卻讓他壓抑不住地萌生了渴望。
  有幾個他和她的蘿蔔頭就好了。
  但前提是他不用再躲躲藏藏,能夠光明正大地謀個差事……
  然而,半生在刀口下討生活,到了龔家之後除了勾心鬥角之外什麽也沒學到,這樣的他又能靠什麽營生呢?要了他半條命,讓他不得不隱姓埋名的那只黑手一天不消失,他連能不能保住眼前的這一切都仍是未知之數。
  不過,小蘿蔔頭暫時沒有,黑貓白貓倒各有一只,而且這兩只畜生還得寸進尺,天天賴著不走了,逼得他不得不真的開始學釣魚。
  釣魚給安琪吃就算了,釣給這兩只貪吃鬼,龔維忻實在有點不爽快啊,可是安琪喜歡這兩個小家夥,他只有勉爲其難了。
  煤炭比棉花安靜優雅多了,梁安琪猜想煤炭應該原本有主人飼養。而且比起懶散的棉花各種髒兮兮的地方都能待,煤炭可是相當愛幹淨,雖然它不太願意讓龔維忻撫摸——比棉花有骨氣多了,不給碰就是不給碰,不高興時不會撒野,而是直接賞一血爪,然後跳得老遠,冷冷地躲在角落,像雕像般躲一整天也不成問題。
  「你覺不覺得,煤炭跟你挺像的?」梁安琪又搔著煤炭的下巴,這貨前一刻端出又踐又傲的姿態,在她的愛撫下卻節操和骨氣都沒了,軟躺著喵喵撒嬌。
  龔維忻殺人的視線瞥向正趴在他妻子大腿上一副淫 - 蕩模樣的賤貓,「哪裏像?」
  確切來說,是像過去的龔維忻,「對不喜歡的人冷冷拽踐的,很凶悍,誰的帳也不買,孤傲得像王者,而且特別愛幹淨。」卻獨獨只接受她的親近呢。當然這句話,她是偷偷在心裏說的,嘴角忍不住因此浮現溫柔的笑意。
  雖然說,在愛幹淨這點,棉花應該是特例。還真沒見過比它更懶散更邋遢的貓了……呃,跟某人倒是有點像啊,而且也同樣只能屈服于龔維忻的淫威下,又更像了。
  王者跟愛幹淨他接受,像那只貓就免了。他又瞪了一眼往梁安琪懷裏鑽的煤炭。娘的,賤貓,再吃他女人豆腐,信不信他拿伺候棉花那套伺候它?
  「這兩只貪吃貓,既然要住我們家,就得遵守我們家的家規,棉花洗幹淨了,現在輪到它!」龔維忻卷起袖子,不由分說地抓住被梁安琪伺候得毫不設防的煤炭。
  「喵嗚——」一人一貓的戰爭開打了。
  而淪爲小媳婦的棉花呢?因爲夏天到來,貓毛又亂飛而被龔維忻剃毛剃得剩一顆獅子頭,也被洗得塌塌的,此刻正郁悶地面朝某個牆角,孤獨飲泣。
  煤炭不敵龔大魔王淫威,被洗得幹幹淨淨之後,這個家的「王者」地位俨然已經確定!龔維忻一個冷眼,梁安琪和兩只貓都不敢放肆了。
  明明她才是這個家真正的主人啊!每天每天,被龔大王硬抓去洗白白,接著吃幹抹淨後還得被他八爪魚似地抱緊緊一起入眠,梁安琪都不禁無語問蒼天。
  誰叫她當初手賤,撿個把自己吃死死的大魔王回來,什麽都歸他管,根本賠了夫人又折兵!這下未來連翻身都難喽!
  廚房傳來麻油的香味,今天有麻油雞得吃。龔維忻加快了手邊增建羊圈的工作,好讓三只小羊能有更大的活動空間。
  梁安琪掀開鍋蓋,查看雞肉會不會煮得太老。棉花高高站在擱鍋碗瓢盆的木架上,瞟了一眼鍋裏冒著煙的食物,沒看到它感興趣的,獅子頭一甩,氣呼呼地走開了。煤炭則一如往例,優雅地端坐在瓜棚下的木桌上,神情嚴肅地盯著竹籬笆另一頭正在散步的母雞。
  前頭有人敲門,好半晌似乎發現門前粗繩的用處,挂在門內的鈴铛急劇地晃動了起來。
  「我去就好。」梁安琪探出窗外,見龔維忻放下工具要起身,搶先道。
  竈上只剩零星的一點火,她估計這鍋麻油雞起碼得吃上兩天,還是別煮太老得好。
  「來喽!」她衝到前庭,把臉探到門孔前,見到和歌村的村長站在門外擦著汗,一見是熟人,她放心地開了門,「方叔叔怎麽……」
  梁安琪像瞬間變成了啞巴,盯著村長身後,白袍玉帶,面容俊朗,笑得一臉溫文儒雅的龔維惇……以及顯然是他帶來的一大票人馬。
  冷靜!也許這家夥有什麽隱疾求助于她。「梁姑娘,久違了。在下是特地前來接舍弟回家。」
  梁安琪腦袋飛快地想著,先不管龔維惇怎麽知道龔維忻在她這裏,重要的是當初欲置龔維忻于死地的人究竟是不是龔維惇?
  「維少怎麽會在我這裏?」她故作不解,「我今天沒病人。」
  「我知道。舍弟在這段時間受你照顧了,顯然不是以病人的身分和梁姑娘同住。」
  梁安琪偏不讓他唬住,「你要打啞謎,去別的地方,我忙得很,失陪了。」她說著,便要把門合上,龔維惇的手下快一步,伸出腳要擋門,肌肉糾結的手臂也硬推著門板。
  梁安琪擰起眉。想來硬的?當她被嚇大的?她眼明手快,出手的速度讓人眼前一花,那名手下已經哀號地撝著眼睛,而腳背慘遭她狠狠一踹,更是痛得葷瓜寵縮回腳。
  「你爹沒教你做人的禮節嗎?」梁安琪飛快地把門關上。
  但龔維惇身邊的保镖也不是省油的燈,一個擒拿手像捕食的老鷹一樣疾衝過來,梁安琪側身閃開,要拿門板夾對方的手,也不知是她幸運,或抓的點太好,門板喀地夾在對方手腕關節上,她接著用身體擋住門板,一邊狠狠地往那只被夾得漲紅的手泄恨似地拍了好幾掌——想過要用咬的,但萬一對方如廁後沒洗手怎麽辦?
  「在下的保镖都是孤兒出身,倒是要講教養,梁師父看來也挺疏忽。」龔維惇在門後沒有一絲著急地道。
  「笑話!你們幾個大男人編了個騙鬼的理由就想衝進我一個弱女子的家裏,我他娘的還得跟你講道理?搶劫還有臉怪被你搶的人沒禮貌,好一個飽讀詩書,你讀了什麽書?淫書?」
  「在下並沒有打劫姑娘的意思,只是想找回舍弟。」
  「你弟今年幾歲?」
  「……二十有九。」
  「他是白癡?行爲不能自理?你在我這裏找一個二十九歲的大男人,說得好像要找一個九歲的小鬼一樣,到底你是白癡,還是你把我當白癡?」
  爭執間,龔維忻已經來到前院,梁安琪整個身子都奮力擋在門上,轉過頭見他走來,沒注意到他陰鸶的臉色,只是衝著他直搖頭,拼命使眼色。
  「別出來。」她以口形道。
  門後,龔維惇決定不再讓她繼續找藉口拖延。給了手下一個眼色,一名彪形大漢走上前,單手一推,門後的梁安琪就被推得往前一趴,幸好龔維忻一把抱住她。
  「躲起來!」她低聲道。
  龔維忻有點想笑,她怎麽會以爲他會讓她一個人面對?
  何況也來不及了,門一推開,龔維惇和他帶來的手下便魚貫入內,還有兩名打手熟練地守在門外,俨然就是龔家討債時的陣仗。
  「這不是在這兒嗎?」龔維惇好整以暇地道。
  「我跟你們走,別爲難她。」龔維忻淡道。
  梁安琪無語,並沒有立刻想到龔維忻騙她。畢竟這群人一副來勢洶洶、來者不善的模樣,大毛哥也許只是不想她有危險才這麽說。
  龔維惇笑了笑,「爲難一個姑娘對我來說並沒有意義,但是既然你肯合作,那是最好不過了。」
  他雖然沒有動作,但他帶來的四名打手早已在四個位置站定,剛好將龔維忻包圍在中間。這四個人一看便知非比尋常,梁安琪根本不相信這樣的陣仗會沒有惡意,她立刻就站到龔維忻身前。
  「我找到他時,他被人打個半死,現在也不記得過去那些恩怨了,龔維惇,你最好別以爲你真的想怎樣就怎樣,你弟弟受傷了,你不把傷害他的人揪出來,卻跑來我這撒野,你這兄長怎麽當的?」
  「……」龔維惇還真沒想到梁安琪竟然對他說起教來了。而龔維忻在她身後看著她母雞護小雞似的背影,心窩暖暖的,有些苦澀,卻也有些好笑。
  「打傷我的人不是維惇。」他道。
  「……」梁安琪傻了,將她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的龔維惇差點失笑。
  「我會跟你們回去,但我有個條件。」
  他還真當有討價還價的余地?龔維惇挑眉,「什麽條件?」
  「她必須跟我一起走,到了龔家之後我要她留在我身邊。」
  龔維惇微笑,笑容裏有幾分掩飾得極好卻難以被龔維忻忽略的嘲諷。
  「有何不可?龔家不會吝啬多一雙筷子吃飯。」
  梁安琪回過神來。她有說要跟他們一起走嗎?
  「我有話要私下跟她說。」龔維忻道。
  龔維惇點點頭,做了手勢讓底下人撤出門外,然後打開懷表,「給你一刻鍾的時間,我相信你不想節外生枝,更不會希望梁姑娘因爲你而遇上麻煩,所以最好不要動歪腦筋。」接著他退到門外,兩名打手仍然門神似地矗在門邊。
  梁安琪瞪了那群人一眼。開口閉口就是威脅,果真無法無天。
  龔維忻拉著梁安琪到屋子裏,看著梁安琪雙手抱胸,等他解釋的模樣。
  「對不起,其實……」也許他能騙她,他突然回複記憶?但那會讓他覺得自己卑劣又下流。當初只是被這裏平凡靜谧的一切啓動了心中的渴望,于是異想天開地以爲能隱姓埋名過平凡日子——
  而且,也有點想賴上她的意思。當時只單純地覺得,跟她在一起好像還不錯,現在她成了他最不想傷害和欺騙的人,所有的一切畢竟都比不上有她的陪伴,他一直希望能有彌補的機會,希望有一天兩人之間是真正的,沒有謊言陰影的夫妻。
  「我並沒有失憶。但我是真的渴望當你的大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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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梁安琪看了他良久——該只有他們倆覺得很久。事實上,她一下子就原諒他了。
  爲什麽不?她當初之所以立刻就接受他失憶的事實,不正是因爲真心覺得他能忘記過去,與過去切割,是件幸運的事?她又怎麽忍心爲了他其實也真的渴望與過去切割,怪罪于他?
  更何況,她其實也有求于他,因爲龔維忻是龔家之中她唯一信任的人,龔天問請托他們父女倆的事早晚得做個了結,過去她因爲討厭麻煩而拖一天是一天,如今龔維惇的現身只是給了她直搗黃龍的機會罷了。
  龔維忻害怕看到她失望傷心的模樣,于是那片刻對龔維忻來說被拉長成等待審判結局的漫長煎熬,「你答應過我,會跟我當一輩子夫妻,你記得嗎?」
  他不提,她還忘了他這根本是耍賴哩!但這不也證明了,他並不是想占她便宜才撒謊,若是藉口失憶然後拍拍屁股不認帳,她也不能拿他如何。
  更何況,她一開始是有機會澄清兩人關系的,不是嗎?反倒是他,明知事實,卻偏要與她親口承諾,與她糾纏,那份心思都讓她臉紅了。
  「我記得啦。又沒說要怪你。」她甚至連看也不好意思看他,眼神飄向一旁,默默覺得自己沒骨氣了點。
  「那,你會跟我一起走嗎?」他抓住她的雙手,牢牢在掌心收著。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爹過世時,他要我把他的骨灰,一半撒在河裏,一半撒在空中。所以除了這座莊園,和莊園裏他留下來的東西,我沒有任何一處地方可以紀念他。」要離開這裏,她難以割舍。這座莊園,是她在這個世界唯一能紀念父母的存在,這是她和母親親手畫的,她和父親親手建造的家園。
  龔維忻想起,他原以爲梁師父的墳會在附近,但確實沒有,只有安琪每天會在白木屋裏供養的父母牌位上炷香,那牌位與一般的牌位不太一樣,先不說形狀像人偶一樣有頭和身體,安琪說過,她母親很早就「不在這世上」了,她只是刻了個牌位留念,起碼有樣事物是能代表母親,讓她在年節和她生辰時給母親供奉一點供品,後來父親過世,她也如法仿制了另一個牌位,龔維忻沒想到那是因爲梁師父沒有留下墳塚讓女兒祭拜。
  「我跟你回去,他們不會把我們關起來吧?」她還是覺得不對勁。也許是在皇都無意間聽到的那些,讓她先入爲主地將龔維惇當成壞人。但話說回來,想把受傷的弟弟接回家,有必要帶上一群身手顯然不一般的打手嗎?再怎麽怕死,保镖帶兩名也就夠了吧?
  「這倒不會。現在的龔家,我應該還是二少爺。」他有些嘲諷地勾起嘴角。
  「那當初打你的究竟是誰?」
  龔維忻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我只能跟你說,維惇雖然沒有完全接受我這個弟弟,但我跟他勉強算是合作關系,他應該是先將打傷我的那些人處理完了,才來接我。」
  是這樣嗎?梁安琪還是沒那麽容易放下成見。
  「這裏是你家,你隨時都能回來。但我必須回龔家一段時間。」他握住她的手緊了緊,「你就當我又耍賴,想把你帶在身邊,跟我回去住一段時日,好嗎?」
  他這樣說,她哪忍心不答應啊?梁安琪雙頰又紅透了。她明明不是懷春少女,幹嘛老是因爲他的一兩句話臉紅?她在心裏咕哝道。
  「好啦,我先整理一下東西。」
  女人收東西,當然不只一刻鍾。龔維忻雙手抱胸,站在白木屋門口,不讓龔維惇有機會開口催促,龔維惇也只有摸了摸鼻子,帶著一大票人巴巴地等。
  雞和羊可以讓怡之來幫忙餵,菜園的話,怡之知道怎麽把水車的木栓拔起來,後園裏的小水車能夠灌溉整個菜園。
  麻煩的是書,去到龔家沒書看多無聊啊?她從藍屋探出頭,朝龔維忻招手,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龔維惇就算拉長了脖子,也聽不清她說些什麽。
  龔維忻沒告訴她,要什麽書,他都能替她弄到,給她辟間書房都沒問題,他只是轉身走向門邊,「不想枯等的話,進來幫忙搬書。」
  他支使得很大方,龔維惇的手下你看我,我看你,倒也不敢當耳邊風。龔維惇點點頭,讓所有人都去幫忙,他自個兒坐上馬車,無聊地拿扇子掮風。
  幸虧他有先見之明,多備了一輛馬車。
  差不多搬了一車的書,梁安琪又去提她的藥箧,甚至把她爹娘的牌位也帶上了,因爲不知這一去要住多久嘛。本來以爲總算是最後的東西了,她來到門口,又擊掌道:「啊!還有……」旋即跑回屋內。
  龔維惇有些坐不住了,而龔維忻偏偏什麽都不說,只伸手取過她的藥箧然後在一旁等待,卻意外地有些忍俊不住。從來沒有人能讓龔維惇這麽坐立難安又無法開口表示不滿,梁安琪完全不用費心思就做到了。
  大概這麽來來回回三次,龔維惇已經跳下馬車,臉色鐵青。完全沒把他當一回事的梁安琪總算歎了一口氣,心想把家裏搬空了也不好,只好放棄再做掙紮,「好吧,走了。我坐哪兒?」
  「跟我們坐一車。」龔維惇道,梁安琪的東西在另一車。
  「要是我的東西載丟了怎麽辦?」她實在不想跟這家夥同車,感覺怪不舒服的。
  「要是有損傷或遺失,我賠你一車黃金。」除了馬車翻覆之外,怎麽也不可能載丟,就是便宜了這丫頭,哼!
  「誰要你的黃金啊,我那些書可是捜集了很久,丟了不知要去哪再買。虧你還號稱飽讀詩書,連書的重要都不懂,你讀的是帳本吧?」
  「……」龔維惇臉色綠了綠,龔維忻在一旁很困難地憋著笑。
  梁安琪很少這麽對人說話帶刺,除非她跟這人相處時有不愉快的經驗。龔維忻雖然不知道梁安琪和龔維惇有什麽過節,但倒是很樂見她不會這麽容易被龔維惇牽著鼻子走,甚至能讓他氣得說不出話來,雖然龔維惇顯然是有原因不願在這時與梁安琪作對,但他還是覺得很愉快。
  龔維惇幾乎是語氣微愠地命令手下,要「死命」確保車上的東西能安全運回龔家,然後瞪了梁安琪一眼,率先上了車。
  梁安琪覺得莫名其妙,她不要他的黃金也不行嗎?但她仍是在龔維忻的攙扶下爬上馬車。
  「啊!等一下!」她大叫。
  正要爬上馬車的龔維忻很確定龔維惇額上已經青筋畢露了,這回他憋笑憋得很完美,「怎麽了嗎?」
  相較于龔維惇的不耐煩,他俨然就是個體貼好丈夫的模樣。
  「鍋裏的麻油雞怎麽辦?還有棉花跟煤炭呢?」
  「棉花和木炭,我們龔家多到能施舍鄉裏,梁姑娘怕不夠用的話可以一起來領。」
  龔維忻知道龔維惇已經等得不耐煩,而且對安琪方才給他的難看耿耿于懷,才會說出這種完全不像他會說的話,他只是看好戲那般地保持沈默,反正他也不會讓龔維惇惱羞成怒地對梁安琪動手。
  梁安琪回頭鄙夷地瞥了龔維惇一眼,「你用點腦筋想,也會知道我說的棉花和煤炭,絕不是普通的棉花和木炭。怕人家不知道你龔家財大勢大嗎?」
  「……」雖然車內昏暗,但龔維忻很肯定龔維惇臉又綠了。
  「先吃完再走吧。」龔維忻握著梁安琪的手,扶她下車。
  「還要吃飯?」龔維惇差點沒跳起來。
  「幹嘛?飯都不給吃?牢頭都沒那麽刻薄,這真的是名聞天下的至善公子龔維惇嗎?」
  龔維惇用力合起扇子,「梁姑娘對在下似乎有許多誤解,在下當然沒說不讓你們吃飯。就請梁姑娘和舍弟盡快用完膳好上路。」
  「說的還真像你是牢頭,趕死刑犯去吃飯似的。」
  「……」龔維惇握緊了扇子,看著車窗外,讓心緒放松,絕不再讓這丫頭激怒。
  兩人就在屋裏吃起了麻油雞,那香味還真是香傳十裏,龔維惇看著守在門口的部下明顯的咽口水動作,幹咳了兩聲,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兩名打手忙不疊地轉身面向大門外,目不斜視。車內卻接著傳出一陣肚子的鳴叫聲所有人眼睛都不敢亂瞟,車窗上的布簾被用力拉上了。
  麻油雞本來煮了一大鍋,梁安琪先盛了一些在原本要送去給趙怡之母女的方型食盒裏。然後她寫了封信交代怡之替她看家,請顯然一臉心虛的村長幫忙送去給趙怡之母女。
  「對不住啊,梁大夫。」村長早知道龔維惇來者不善,因此始終不敢正眼看梁安琪,「你也知道龔家財大勢大……」而且,他完全沒想到,朱大毛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地下格鬥場皇帝、龔家二少龔維忻!
  「我知道,所以要麻煩村長替我辦件事。」
  「梁大夫盡管說,只要……不是和龔家作對就行。」村長讪笑道。
  「我幹嘛要你和龔家作對啊?又不是吃飽了撐著。是想麻煩你替我把這送去給趙大娘,還有這封信,是請她們替我看家的一些交代。」
  「這件事好辦,包在我身上,我立刻就替你送去。」
  「湯汁別灑了啊。」
  「當然,我會小心。」村長這就離開了。
  鍋裏還剩一些,畢竟本來要吃個兩三天,梁安琪想了想,「讓那些家夥也進來吃吧。」倒掉了可惜嘛。
  龔維忻只愣了一下,也沒反對,走出去對那些守在門外的打手們道:「進來一起吃。」
  幾名打手對看了一眼,有些不安地看著馬車的方向,然而馬車內卻一點動靜也沒有。龔維忻想也知道龔維惇絕不可能放下身段,索性就自己去捧來一疊碗,親自盛了一碗又一碗的麻油雞,剛好盛了七份。
  然後他一手捧著一碗,親自遞給每一名隨龔維惇來的保镖。
  龔維忻仍是龔家二少,更何況,龔維忻在外人眼裏,和在同樣出身黑街、于龔家爲奴爲婢的下人眼裏,是兩個不同的面貌。在龔家的這些年,底下人尊敬龔維惇,對龔維忻卻有一種敬愛與相惜之情,是以當下有人瞥了一眼安安靜靜的馬車,便低聲道謝接過麻油雞,還有人主動進到屋內替龔維忻端剩下的麻油雞給同伴,而那些還在猶豫的,見已經有人吃得滿嘴油膩,還厚臉皮地問能不能再吃一碗,當下也唯恐自己吃不到,接過龔維忻遞過來的麻油雞。
  「你也吃吧。」龔維忻掀開簾子,見到龔維惇正閉目養神,眉頭緊擰,想必是努力抗拒著竟能穿透布簾而來的香氣。
  「不用了。除了馬嬸和江都酒樓的大檔頭煮的麻油雞之外,其他的我都吃。」
  「是嗎?」龔維忻有些似笑非笑,幸而龔維惇閉著眼,什麽也沒看到。他轉頭詢問:「那,你們還有誰想再吃一碗?剩下這一碗。」
  「我!」幾乎所有人都爭先恐後地舉手。
  龔維忻忍住笑,「你們猜拳決定吧。」他悄悄瞥了一眼馬車的方向,車簾依然紋風不動。
  當所有人終于吃飽喝足,笑容滿面地上車時,有人的臉可是臭得很。
  「呃……抱歉。」梁安琪偏偏打了個飽嗝,然後撝著嘴竊笑。
  龔維惇惡狠地睜開眼,幾乎是惡聲惡氣地命令外頭的人,「還磨蹭什麽?走了!」

 梁安琪不再說話,就顧著拿出方帕擦嘴,擦完還體貼地去擦龔維忻的,兩人擦嘴就擦嘴,還相視微笑,含情脈脈,大手貼小手,看得龔維惇都覺得眼睛生疼,哼地一聲閉上眼來個眼不見爲淨。
  「喵……」棉花坐不住,爬出竹籃,一下就跳到它想念已久的寶座上,大爺似地趴臥著,對周遭的一切顯得處變不驚,:臉舒服到要升天的模樣。
  龔維惇猛地睜開眼,本以爲自己産生了幻覺,卻見梁安琪大腿上竟然趴著一只……頭莫名大的貓!「爲什麽會有貓?」他大吼,後背貼緊馬車車壁,神色和語氣簡直可以說是驚恐的。
  梁安琪見狀,似乎猜到了什麽,眼裏閃過一絲詭笑,「棉花和煤炭啊。」
  她掀開竹籃子的棉布,煤炭依然端正地坐著,但看起來似乎很緊張,毛茸茸的小身子有些僵硬,梁安琪心疼地摸摸它的頭頂。
  「我沒說貓可以上車!」龔維惇似乎有些坐不住了。
  「堂堂至善公子,不過是兩只無家可歸的小貓咪,你也太小心眼了吧?」梁安琪一臉懷疑地看著他,「你該不會怕貓吧?」
  「我是不希望他們弄髒我的衣服!」
  梁安琪一臉受不了,「棉花和煤炭很幹淨的好嗎?大毛哥……維忻昨天才幫它們洗過澡。我不會讓它們靠近你,行了吧?」
  龔維惇瞪著她,最後視線一轉,更加惡狠狠地瞪著明明知道他「不喜歡」貓,卻一句話都不說,上車後始終看著梁安琪微笑的龔維忻。
  可惡……如果不是爲了「那件東西」,他一定把這女人跟她的貓丟下車!龔維惇眼裏閃過深沈複雜的神色,之後一路更加陰沈不語。
  龔家的馬車是兩匹馬拉的,比驢車快多了,所以雖然午後才出發,回到皇都時日頭仍炙豔。梁安琪好奇地拉開馬車窗簾,父親倒下後她就不曾造訪皇都南市以外的地方了。話說回來,就是她搬到這裏十多年,父親還在的那時,她也未曾熟悉整座皇都,據說若是駕著單匹的馬車,從皇都最南到最北,早上吃完早點就出發,待正午時差不多可以到達北市吃午茶。
  當然,這並不單純只是表示皇都非常大,而是它同時也相當繁華,平民百姓的車不能在直通皇城的驿道上奔跑,只能走人來人往,攤商雲集的街巷,花的時間當然也多。但據說龔維惇已經在朝中謀了個官職,想當然耳此番是行使特權的好時機。
  驿道兩旁,絕大多數是富貴人家的豪門大院或官邸,每一戶人家的圍牆仿佛都在比賽誰家的更長更闊氣,軍爺的巡邏也相當頻繁,住的地方越接近皇城所在的西北方,地位就越崇高。
  至于龔家,勢力遍布整個皇都,龔家大宅位在西市的驿道旁。不過此番,梁安琪發現馬車並沒有朝龔家大宅走,而是往反方向——
  嗯,她起碼是認得出東西南北的。
  龔維忻顯然也發現了,但他只是瞥了一眼龔維惇。
  「你暫時不用回大宅,反正我看他們也受不了這驚嚇。」龔維惇諷笑道,「你先回你的八雲樓去安頓好吧,過兩天再回去給他們一個『驚喜』。」
  不只龔維忻有些詫異,連梁安琪都愣住了。
  八雲樓,在皇都可以算是遠近馳名的地標,放眼皇都,要找到比它更壯觀的建築,恐怕就只有皇城了。八雲樓是龔家的産業,彙集了酒樓,茶館,青樓,澡堂,賭場,當鋪……等八大行業,而且只招待有頭有臉的人物,說穿了就是有錢人才能去的瓦子,而且不是單純的瓦子。但衆所周知的是,它是最早被龔天問分配給龔維忻,讓他管理,並且培養自己勢力的地方。
  所以,其實龔維惇真的是單純想接弟弟回家的好人嗎?梁安琪不禁對沒把
  麻油雞留給他感到有幾分愧疚。
  「……謝謝。」龔維忻知道這是讓他有余裕做好准備,龔維惇確實是幫上了忙。
  「不用謝我,你答應我的事一樣要做到。我只是不想跟貓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他嫌惡地瞥了一眼已經在梁安琪腿上睡到打呼噜的棉花。
  龔維忻答應了他哥哥什麽事呢?梁安琪忍不住好奇地沈吟起來。
  八雲樓就蓋在驿道和香河旁,舟來車往的,說這裏是皇都最熱鬧的地方也不爲過。璇階玉宇,重檐四垂。鋪著綠琉璃瓦的飛檐,雕著流雲與金蟾的梁柱,回字紋漆金欄杆,幾千幾百盞的紅燈籠會在夜晚時亮起,白晝裏則像綴在碧玉琉璃瓦下,一顆接著一顆又圓又小巧的紅珊瑚珠子。
  總共有六層樓的主樓,一層一層如階梯往上疊,樓頂之上還有尖塔,兩旁各是五層樓高的陪樓,陪樓與主樓之間,每一層都有回廊相連,豔陽天或大雨天,回廊會挂上竹簾或色澤鮮豔的各色流蘇,那又是另一種風情。
  雖然有如仙宮奢華,卻也掩藏不住燈紅酒綠的糜爛之氣。
  正大門,山形牆回廊前,是兩座鎏金的貔貅,也有成人高。真是夠珠光寶氣了。
  「二少爺!」
  馬車才在門前停妥,已經有人迎了出來,可不就是當年第一次見面便把她摔得屁股快開花的方臉大塊頭嗎?這大塊頭當年是龔天問的左右手嚴總管,後來安排給了龔維忻,但龔維忻畢竟是庶出,也有人認爲這等于是「降級」了。
  大塊頭嚴總管之後,是幾名在八雲樓幹活的仆役,清一色穿著深藍短褂的小厮。然後才是八雲樓各層樓的管事,因爲梁安琪識得其中幾名——駝著背,總是披條汗巾的玉露池烏掌櫃;手執一根老銀鑲白玉煙管的掖芳樓郭老鸨,戴著眼鏡,總是笑咪咪的雲中居高掌櫃,還有臉上醜角的小花臉還沒洗掉的鏡花堂王團長;這幾個以前曾經是她爹的病患。其他幾個雖然不認識,但八成也是管事的。
  龔維忻先跳下車,然後轉身小心地攙扶梁安琪,另一手取過她挂在手臂上的竹籃,籃子裏的煤炭靜靜躲在棉布下,只透過一個小小的隙縫警戒地觀察外面的風吹草動,方才被他捏醒的棉花正挂在梁安琪的另一只手臂上,毛茸茸的大頭貼在她胸前,還衝著龔維忻眯起了一對奸笑似的賊貓眼,好整以暇地打了個呵欠,看樣子在梁安琪大腿上睡了好舒服的一覺——
  啊!他真想命人取籠子來把這只賤貓丟到裏面去。
  「二少爺,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嚴總管似乎因爲上了年紀,身形變得矮小了,梁安琪總覺得他看起來沒有以前高大。
  「我沒事。」他指了指梁安琪,「還有,我成親了,見過我妻子,你們的主母。」
  梁安琪沒料到龔維忻這麽直接地介紹她,但也只能尴尬地笑看著一張張瞠目結舌的臉。
  「這下好了,你們還指望他娶葉老板的千金好鞏固地位是嗎?」八名管事之中,有人悻悻然地道。聽到這句話的所有人臉上,明顯是不同的心思。
  龔維忻看了發話的水煙館汪掌櫃一眼。龔維惇在這段期間,把八雲樓上下換了不少自己的人馬,依他的個性,就算是要幫他,也不可能什麽好處都沒拿,這才是龔維惇。而汪掌櫃其實不算龔維惇的人,說穿了只是個騎牆派。
  但,龔維忻可不是能容忍被刮臉的人,當下臉色陰沈地開口警告道:「我從沒打算娶什麽葉老板的千金。以後八雲樓的老板娘只有一個,就是梁安琪,誰要是搞不清楚狀況,來找我,我會讓他清醒一點。」
  呃?「我沒要當老板娘啊。」她扯了扯龔維忻的衣袖。
  龔維忻臉頰一顫。更正,就只有這女人刮他的臉,他無論如何都得忍!
  「回房再說。」
  所以,他們要住在這裏?梁安琪覺得很不可思議,她沒住過這種高樓呢。
  「意思是,以後咱們看病,不用找別的大夫了?」郭老鸨在兩人走過時打趣地道。
  「還是要給錢。」龔維忻的口吻雖是沒得商量的余地,眼神卻在笑。
  「半價優惠!」梁安琪連忙補充。畢竟是丈夫的員工嘛。雖然「丈夫」這兩個字還是讓她一想到就心跳加速。
  怪了,都睡那多次了,怎麽就獨獨在這件事上特別害臊?梁安琪低下頭看著被握牢的手,乂覺得臉頰發熱,卻努力裝作若無其事。
  「你就這麽愛當冤大頭?」他心疼她當濫好人,累死自己卻沒有一點回報,但口氣就是又衝又嗆改不過來,只是這話一說出口,龔維忻才驚覺自己是最沒資格說別人的。他還把她都吃幹抹淨了呢!
  梁安琪一臉無辜,「你不是要養我嗎?」
  既然這樣,她替他的員工便宜治病,不是很剛好嗎?員工就是他的本錢,她在照顧他的本錢耶!
  龔維忻一陣好氣又好笑,心裏卻意外地有了踏實感,「是!我養你,你就隨你高興想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說穿了,仍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害怕自己
  在這段感情當中,是個無能的被守護者;害怕自己出身黑街,所以沒能力付出。
  付出的定義是什麽?原諒他其實沒有機會廣泛地體會和了解,但他還是渴望證明自己也有守護幸福的能力,有給她幸福的能力。
  嘩!這輩子第一次住高樓,就住到最頂樓,要不要這麽考驗她的心髒啊?
  八雲樓,左邊的陪樓是玉露池,皇都裏所有達官貴人都酷好在公務之余,到玉露池洗個澡,泡個溫泉,坐在隱密的瓊室丹房應酬交際。
  右手邊,男人的溫柔鄉,皇都四大妓院之一的掖芳樓。然而皇都四大妓院,有三大就是龔家管的,另外一大,據說有皇親國戚在背後撐腰。龔家頂了半邊天,這話真是假不了。
  主樓這兒,地下還有一層,是當鋪鎮金閣;鎮金閣同時也是黑道交換或買賣贓貨之處,當鋪掌櫃似乎才換了人,只顧著陪笑向龔維忻介紹自己。
  一樓是和興茶館。茶館掌櫃同樣也是新上任,由始至終就在一旁不搭話。和興茶館平時就是小老百姓喝茶吃點心的地方,然而黑白兩道有什麽事情要談判,幾乎都會約在和興茶館,因爲雙方都會想,不看僧面看佛面,真談不攏,要翻桌也得看龔家的面!
  二樓是雲中居,設筵席請客唱堂會,就看這裏,龔家人脈足,又有名廚坐鎮,久而久之八雲樓酵中居口碑也有了,來往客人少不了繡衣朱履的富貴名流。
  三樓是逍遙居,水煙館,皇都的富人們時興酒足飯飽再抽根水煙,想得倒周到。梁安琪最不愛這裏了,一走上來,就是隔著屏風和流蘇簾子,都覺得頭有點暈。
  四樓是賭坊,還有個豪氣幹雲的雅名,叫千秋閣,大概是希望客人出手豪氣一點吧?千秋閣圍事也是個新上任的。梁安琪忍不住想,該不會是因爲龔維忻受傷,他的手下都被撤職了?
  這裏的賭坊,沒有身分地位是進不來的。這是龔維忻上任後立下的規矩,本來龔家大力反對,可是事實證明,窮人家輸光了家底,也不及有錢人輸一把!龔維忻還開放讓客人和客人對賭,龔家只收酬庸和吃紅,更不用說每逢雙月十五舉辦的珍品競標,憑龔家的門路搜羅來各種黑市珍品,讓千秋閣成了富貴人家趨之若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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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4 01:42:5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五樓是皇都戲劇名團鏡花堂的場子,原則上團裏戲劇表演都在一二三樓,但也招待一些老顧客上來包一間廂房聽戲;六樓是龔維忻的地方,也是當鋪倉庫所在,放在地下室當鋪裏的金庫固然保險,但是地下濕氣重,而且要是有人挖個地道,那可就萬事休矣。
  八雲樓每一層樓的樓梯和每一個出入口,都有兩名虎背熊腰,肌肉糾結的黑衣打手鎮守左右,真能上到最頂樓,那可不比闖了龍潭虎穴容易,貴重的東西藏在頂樓還是比較靠譜的。
  一口氣爬到六樓,幸虧她有練過。原本父親離開後,她可以不用再練那些不想練的東西,不過也許是基于對父親的懷念,她仍保持著練拳的習慣,才能和龔維忻一路臉不紅氣不喘地爬上樓來。「我說真的,以後老了我可不住這裏。」
  龔維忻忍住笑。他還沒想到兩人年老後會是如何,如果一起回安平城外的莊園,那倒是挺讓人期待的,「老了就交棒給年輕人了,不用勉強自己。」
  放下貓籃後,兩只搗蛋鬼就探險去了。
  六樓是最頂樓,所以規模也最小,但光是房間就有八間,總加起來還大過她家——連後院也算進去的話!大樓梯上來後分成三個部分,右手邊倉庫,中間是掌櫃或圍事們來請示事情時的廳堂,左手邊就是過去龔維忻住的地方。
  在認祖歸宗後,龔家大宅雖說也有他的院落,可是龔維忻也明白龔家大多數人並不喜歡他,他還是甯可住到這裏來,而他起居的地方在這座穿廊圓拱、珠簾玉戶的八雲樓,擺設顯得簡樸許多——堂拐進來,先是他自己起居吃飯的小廳,一進屏風後左右兩邊是四張太師椅和茶幾,正面是一張炕,擺了幾張皂色蒲團,緊挨著炕的牆上是一扇八角窗,八角窗棂上鑲著朱、青、翠、黃與白色相間的四色玻璃。
  「這裏本來是吃飯的地方,有張圓桌,但我過去一個人吃飯,用不上那張圓桌,如果你覺得有必要,就讓人再挪張圓桌來吧。」
  梁安琪聽得一陣心酸,但是她仍開朗地道:「那以後我們就在炕上吃啊,也不錯!」
  龔維忻點點頭。
  小廳進來右手邊是書房。梁安琪最感興趣的大概就是這裏了,龔維忻反倒有些尴尬,「這些書我平時不太看,也不太需要用到書房,以後就全換上你要看的。」
  「不急不急,我如果沒興趣再做處理。」她一一浏覽書架上的書,看得出來龔維忻對某些書真是興趣缺缺,大多是讀書人鑽研的那此——其實連她也沒興趣;他平日主要還是研究跟生意有關的知識,而這些大多不會以書籍記載。
  但是,龔維忻還是很感謝龔天問。十五歲以前他是文盲,龔天問卻請先生教他識字,對他來說沒有什麽比這更珍貴的了。這裏的書大多是龔天問留下的,基于感謝,就算沒興趣,他也沒想過要收拾掉它們。
  不過,在梁安琪面前,自己是個市儈俗氣的人,多少讓他覺得有點羞澀。
  桌上還擱著帳本,梁安琪隨手翻看,一下就認出龔維忻的字。畢竟他也替她那個破醫所寫了帳本,她一邊翻一邊尴尬地笑,「你的字還比我漂亮多了。」人家十五歲才學寫字,她可是七歲就開始學啊!真丟臉。
  這倒是真的。龔維忻忍不住失笑了。
  轉回小廳裏,穿過小廳,來到對面,就是龔維忻的臥房。
  先不說,比她的閨閣幹淨整齊不知凡幾,但她一見那張四柱大床,腦門就一熱,別的也無法再仔細欣賞,當下暗暗覺得自己簡直太淫 亂了,大白天看到床就在胡思亂想。
  龔維忻慶幸自己堅持不讓那些衝著他流口水的家夥進到這裏來,畢竟是兒時最痛恨的忌諱,他不想連睡夢中都被那些氣息糾纏。不過也因此這張床只有一個枕頭和素色的被褥,他走上前由身後抱住梁安琪,「他們會送來成對新人的枕頭和被褥,你有沒有別的想添購?我讓他們立刻去准備。」
  一身孑然的大毛哥,跟一堆手下可以支使的龔維忻,這轉變讓她真有點不適應。但話說回來,她最初認識的就是龔維忻,而不是大毛哥吧?
  「不用啦……」其實當下她心裏想的是,她還是比較喜歡她住了十三年的狗窩欸。可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都答應跟他回來了,再想這些豈不是不打算把他當家人?她環視了一眼房間,「我覺得,搞不好住沒多久,你這裏會連東西都沒地方擺……」
  龔維忻一陣沒好氣,但完全了解這絕對是事實,他捏了捏她的下巴,「無所謂,我也認了,你只要把你自己天天洗幹淨就行。」
  「……」還要天天洗澡,有沒有這麽麻煩?「你讓人天天扛水扛上六樓,太不厚道了吧?」
  「玉露池有我專用的澡堂,你每天都給我到那裏去把自己洗幹淨,若是洗不幹淨,我不介意幫你洗。」
  梁安琪完全不懷疑這句威脅的真實性。他真的曾經把她扛進澡間裏,殺氣騰騰地剝光她衣服,再把她從頭到腳洗去一層皮!
  因爲龔維忻的交代,底下人很快地准備了許多成對的用具送上來安置,並且送來幾套現成的女裝,裁縫師父傍晚會過來。
  晚上還會有一頓飯局。雲中居已經挂起今晚歇業的牌子,掌櫃的只能一一向大失所望的來客解釋,因爲今晚八雲樓有重要的喜事,至于是什麽喜事,依照龔維忻的交代,暫且不透露。
  龔維忻打算請八雲樓裏自家人先吃頓飯,介紹梁安琪。雖然他和龔維惇還有恩怨未解,他都打定主意把安琪留在身邊,至于對外的公開,他想他無論如何都欠安琪一個正式的儀式,他開始希望盡快了結跟龔維惇和龔家之間的事,能給她一個真正的名分,而到了那時,他不見得還是八雲樓的老板,但現在這些對他來說已經完全不重要了,起碼他不再欠龔家,也不用再顧慮龔家。
  底下人忙著布置,龔維忻就帶著安琪來到外頭的露台,就在他臥房外。
  「哇——好漂亮啊!」在她的身子探出欄杆的當兒,龔維忻額冒青筋地一臂將她攔腰抱起。
  「你給我離這裏起碼一步距離,否則以後都別想站在這裏!」他惡狠狠地警告。
  「我雙腳站很穩的好呗!」
  「這裏風大,跟在平地不一樣。」龔維忻把她撈回露台上的觀景亭裏。
  「住這裏也挺不錯的啊。」觀景亭蓋在稍微高一點的台子上,這樣一來就算不靠近欄杆,也能將景色一覽無遺。
  「你喜歡嗎?」那麽,他是否該考慮放棄堅持,與龔維惇交換條件?
  梁安琪看了他一眼,「坦白說,跟龔家大院比起來的話,這裏是好一點。」本來在馬車上,她一想到要和龔維忻回龔家,就眉心糾結,實在是答應了他又不能反悔。
  「爲什麽?」雖然這麽問,但他也想到,過去她和梁師父一起到龔家看診時,這丫頭就愛亂跑,坦白說現在想想,他挺擔心若是真住在龔家,他恐怕每天出門都不放心吧?他忍不住伸手拉過她的手牢牢握住。
  「龔家很大是沒錯,可轉過來繞過去都是同樣的東西,假山假水和嬌養的名貴花卉,牆裏俨然是另一個世界。大概我從小在外頭流浪慣了,還是喜歡能看見牆外天地的地方,那樣子至少知道自己是自由的,只是安于收起羽翼和家人窩在一個小天地裏。」
  「你父親走後,你一個人很孤單吧?」但是,今後她有他了,他將他倆的手,五指扣緊五指,掌心貼著掌心。「還好欸,我有怡之和誼母啊。」
  「……」也對,但是……
  「就這樣?」
  「還有棉花。」
  「還有呢?」
  「還有煤炭。」
  某人不說話了,神情好黯淡好不開心,逗得梁安琪終于忍俊不住,她起身坐到他大腿上,「當然還有你啊,我的大毛哥。」
  就算是哄他的,他還是笑了。梁安琪忍不住覺得這男人好可愛,心疼地像安撫煤炭那般拍拍他的頭,「對不起哦,給你取了這個名字。」話說回來,他既然沒失憶,聽到這名字,應該很內傷吧?梁安琪越想就越覺得好笑。
  龔維忻順勢將臉埋在她肩上,好像累了想休息,又好像只是在撒嬌,「你知道就好,所以你要對被取了這名字的我負責一輩子。」
  是這樣嗎?他只是想說說情話,但只會這樣說吧?梁安琪好笑地在他肩頸上安撫的拍著,然後瞥見嚴總管站在露台入口前,出聲也不是,不出聲也不是,一臉尴尬,眼睛不知道該看哪兒。
  梁安琪只好拍拍龔維忻,「他們好像結束了。」
  龔維忻坐起身子,一回頭,嚴總管立刻正經八百地走來,梁安琪想起身,龔維忻卻不放手。
  「老板,都安置好了,你和夫人要不要進去看看?」
  龔維忻點點頭,和梁安琪回到臥房。才不過一盞茶時間,他們已將整間臥房布置得像新房一樣,枕頭和被褥換成喜氣的紅色,用具類也都換成了一對。
  梁安琪覺得害臊得很,龔維忻倒是頗爲滿意地點頭,「還可以。」
  當晚還真有喜宴的氣氛,不過在此之前,龔維忻把她抓到玉露池頂樓,他的私人浴池,洗了一場鴛鴦浴。
  玉露池的澡堂分數種,但大致分成衆人一池,或私人廂房。
  至于龔維忻的私人浴池,則又相當于一個獨占一整層樓的廂房了,有起居間,臥房,飯廳,書房,外頭一樣有露台。
  「這是酒池肉林啊!」一個私人浴池就比她家的浴間還大!那座方形浴池與地板一樣是桧木搭蓋的,她懷疑她能在浴池裏泅水了!
  「你想要的話我可以造一個給你。」
  梁安琪轉過頭,一見他浴袍前襟幾乎敞開,簡直像在勾引她似的,臉頰熱辣辣地轉過頭去,「不用了……你……你幹嘛跟著我進來?」
  「一起洗比較快。」他由身後抱住她,雙手熟練地交叉探進衣襟內。
  跟他一起洗,絕對不會比較快。之前因爲她家的浴桶較小,澡間也較小,兩人裸裎相對也不能盡興地做某些很愛做的事……呃,他很愛做!她……只有一點點愛而已!
  梁安琪捧著臉,想趕緊把某些情景自腦海內驅逐,免得被某人發現她起了淫念,到時可不是取笑一番了事,他會厚臉皮地表示要替她滿足所有的「淫念」——根本就是他自己的!
  站在澡間幹那檔子事,雖然很刺激,但地板濕滑實在不太方便,最後兩人都是草草洗了澡,趕回房間去,然後那天晚上她就別想下床了。
  「別磨磨蹭蹭,筵席已經在准備了,再拖下去要晚了。」
  叫她別磨蹭,還偏在她脖子上又咬又啃的,一雙賊手從胸前摸到肚子還摸不夠似的,她腰上貼緊的那一根棍子又是怎麽回事?
  「對啊,別磨蹭。」梁安琪豪氣萬千地拉開浴袍,甩到一旁的鵝頸椅上,然後像背後有貓盯著的老鼠那般,逃命似地跳進浴池裏,縮在角落。

半晌,只聽見潑水聲,背後卻沒再有任何動靜,她忍不住轉過頭……
  龔維忻是真的很認真在洗澡!將熱水一瓢瓢往身上潑,然後抹澡豆。梁安琪這才覺得自己小心眼,而且……有點失望。
  唔!她才沒有失望!她小心翼翼地滑到池邊,想看看有沒有多余的澡豆,這時龔維忻突然走來,她坐在浴池裏,他站在浴池外,因爲浴池底較浴池外的地板高,于是那雄壯威武的男性就這樣大刺刺挺在她眼前。
  說真的,以前她根本不把這玩意兒放在眼裏,那時還可以握著它說「團結力量大」的故事呢!那樣的膽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吧!現在她看著那玩意兒,只會記得龔維忻是怎麽「欺負」她的,而且她絕對認得這家夥蓄勢待發的模樣,當下就只有腿軟的份。
  梁安琪往後退,龔維忻卻一腳跨進浴池,一腳跨在外頭,浴池邊緣剛好夠一個人坐臥,他手上拿著澡豆對她道:「起來,我幫你。」
  「不……不用了,我自個……」
  龔維忻沒讓梁安琪把話說完,彎下身一只胳臂繞過她腋下,把她拖到浴池邊,「上來,不然等一下我直接讓你在這裏腿軟到走不出去,要不要試試?」
  梁安琪立馬火燒屁股似地爬上浴池邊,背對著龔維忻,雙腿並攏,手抱膝蓋坐好。
  龔維忻哼笑,先是替她把雪背抹上澡豆。梁安琪後背最怕癢了,他一邊抹,她一邊毛毛蟲似地忍不住扭動身子,但龔維忻偏要慢慢來,抹到背心處時,她一陣呻 - 吟,又差點跳起來,自個兒都覺得丟臉極了。
  然後龔維忻貼近她,持澡豆的手來到她胸前,梁安琪的眼睛實在不知該望著哪兒,只能直視前方。
  他先仔細地搓洗她的雙手,連手掌都讓他握住,仔細而溫柔的搓洗,每一根手指都不放過。梁安琪不知道他只是洗她的手,自己幹嘛臉紅心跳,但她現在終于知道,手指間被情人所觸碰,也銷魂得讓人想呻 - 吟。
  然後他的手穿過她腋下,覆在她雙乳上,藉著澡豆搓洗出來的泡沫,來回推揉著,他的呼吸則有意無意地在她同樣怕癢的耳邊掠過。
  然後他的手探向腹部——梁安琪開始顫抖,因爲說不出是期待或緊張,知道接下來會再往下,偏偏他壞心眼地,遲遲讓她等不到。
  直到她不安地挪動臀部,兩腿稍開,龔維忻露出一個詭計得逞的笑,右手順勢滑了進去。
  「唔……」梁安琪忍不住並攏雙腿,她害羞的是身體明顯地出現了動情的反應。
  「張開,這樣我怎麽洗?」龔維忻的聲音可是十分認真,她則忽略了後背那又熱又硬的腫脹,只好聽話地,一點一點張開腿。
  而他毫不遲疑地開始搓揉她兩腿間,一處也沒放過,濕滑的聲響比方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梁安琪耳朵紅透了,可她又不想阻止他的手不停地在她私 處揉洗,只能悄悄閉上眼。
  「轉過來,洗腿。」他在她耳邊道,聲音緊繃而沈啞,梁安琪也沒心思矜持了,這便轉過身面向他。
  龔維忻捉起她一只足踝,先從腳掌和腳趾洗起,和清洗雙手一樣地仔細,每一根腳趾都沒放過。梁安琪因爲這個動作不得不面向他,雙腿大開,他一定能夠明顯地看見她兩腿間沒有澡豆的泡沫,倒是布滿晶亮的濕痕,可是這一刻她只是雙手撐在後背,咬住下唇,讓他洗完她的腳趾,手指愛撫著腳掌,然後按摩著小腿肚,在膝蓋後方來回畫圓,最後雙手在她大腿上來回搓洗,手指有意無意地貼向腿心的私 密 處。
  他把她兩腿都洗過,才道:「起來,還剩一個地方沒洗到。」
  梁安琪聽話極了,她跪在浴池邊,來到龔維忻身前,雙手扶在他寬闊的肩上,有意無意地將雙乳湊近他的臉,而他雙手捧住她的臀,有些粗魯地搓揉,然後一手扶住自己的男性,「坐上來。」
  梁安琪不再推拒了,她大腿內側早就濕了一片,龔維忻就是能不知不覺地讓她投降。
  緊密而且被充實到極致的歡愉感,讓梁安琪立刻就扭動腰身,將身下的男人當成馬兒駕馭著,兩人身上都抹了澡豆,肌膚相貼時那種滑潤感竟意外地激起微妙的快 - 感,于是他們抱緊了彼此,盡可能以全部的身子和情人厮磨著。
  「啊……維忻……」
  「對,喊我的名字。」他持續地扭動強悍的腰向上挺刺,而她貪婪地抱緊他,想感受他的全部,柔軟而豐滿的乳放浪地貼著他精壯的胸膛,硬挺的乳珠在他堅硬的胸肌上滑動,有時幾乎與他的乳首相推擠,讓她更加賣力地,像蛇妖一般要纏緊他精悍的身子每一寸。
  直到他在她體內宣泄過一回,他抱著她雙雙跌回浴池裏,但仍是不知足地讓她扶著浴池邊緣,澡豆的泡沫被水洗去後,他握住她的腰,再一次野蠻地挺 - 進,這一次她很快就乏了,趴在浴池邊,任由身後的男人強悍地要她,甚至讓她虛軟的身子貼在桧木浴池上,被他蠻焊的力道所駕馭著,敏感的乳首因爲身子無力的顫動而在木頭上磨蹭著,跪在池底的膝蓋又得十分勉強才能跪穩,她幾乎只能被動地承受他向來強烈的需索。
  梁安琪覺得他說話不算話。因爲她還是腿軟了。
  依照龔維忻的吩咐,底下人給梁安琪備了一套正紅色的大袖衫,內著雪地紅梅襦裙與金革帶,讓兩個老婆子來替她著衣梳頭。
  穿得太正式,她都不知怎麽走路了。梁安琪呆站在鏡子前,直到龔維忻走過來,看著她,將她兩手握在手裏。其實他想說些贊美的話,可惜書讀得不多,一時竟只覺滿肚子笨拙,滿腦子空洞,有幾絲羞窘,卻也舍不得不看她。
  「爺,給夫人選幾件珠钗吧?」老婆子見小夫妻難分難舍,把首飾盒推了過來。
  龔維忻一愣,這才轉身在四大箱首飾盒裏翻找,梁安琪也好奇地探頭看,可惜她平常不太用這些東西,當下只擔心,要是不見了多可惜?畢竟她平常就蹦蹦跳跳地,誰知道頭上東西牢不牢靠?
  琢磨半天,龔維忻只挑了支白玉梅花钗,和一對古銀綴紅珊瑚耳飾。
  「我這輩子有十五年都在爛泥坑裏,學不來名門大戶那些風雅,品味俗氣,所以向來不敢自作聰明。」只知道簡單素雅,不容易出錯。他把耳飾交給老婆子,讓她替梁安琪戴上,自己則替她簪上玉钗。
  「我這輩子有二十多年都穿得很隨便,學不來大家閨秀的氣質,你可千萬別把我妝點得花枝招展,我怕吃個飯回來這些東西都不知落哪去了。」
  龔維忻簡直笑不可抑,心裏直歎拿她沒轍,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臉。那麽他才不告訴她,雖然他不是什麽品味卓絕的雅士,但是經營當鋪和黑市訓練出來的眼力倒是挺自豪的,僅僅挑了兩件飾品都非俗物。但反正那四大箱都是她的……龔維忻遲疑了一下,他覺得安琪會比較喜歡他送一屋子書給她吧?
  最後梁安琪只在唇上和腮邊上了點胭脂,龔維忻便牽著她的手下樓去了。他那副恨不得把妻子拴在腰帶上,手牽太緊好像還怕她疼,不牽著心不能安的模樣,真是嚇掉了八雲樓上下所有人的下巴,就是才被龔維惇換過來的新人,也對龔維忻的風評不陌生——
  龔家二少對女人都一樣粗魯,更不會看著一個女人,好像眼裏就只有她一樣。
  就在他們懷疑著龔維忻是別人易容假冒時,龔維忻的注意力轉向妻子以外的人,卻又瞬間回複成往常大家所熟悉的維少。
  看來,他們老板的溫柔體貼,只留給老板娘啊。
  那天的筵席,幾乎就如同自家人關起門來辦的喜筵,讓龔維忻把梁安琪介紹給自己的手下,也把他的心腹介紹給梁安琪。
  說是心腹,其實梁安琪感覺龔維忻把他們當夥伴,心腹往往是爲了權謀與利益而去信任並重用一個人,龔維忻並沒有所謂心腹。
  這也是爲什麽,這些當初也是黑街角頭的圍事們,獨獨肯服龔維忻的原因。也因爲這些黑街角頭有一定的名望地位,龔維惇動不了他們,否則整個八雲樓早就大換血了。玉露池的烏掌櫃,掖芳樓的郭老鸨,雲中居高掌櫃,鏡花堂王團長,以及被龔維惇撤換下來,但暫且在各樓打雜的原和興茶館掌櫃花大娘。原千秋閣和鎮金閣的掌櫃也都受邀在列,但兩位掌櫃目前是離開八雲樓,在外自創門戶或在家休養。
  雖然沒有明媒正娶的儀式,但是對這些出身勾欄、來自黑街的半個江湖人來說,龔維忻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筵席散後,龔維忻和梁安琪都喝了不少酒,回到頂樓後便到露台上吹風。
  龔維忻突然發現,原來,他這片露台上的星空,也很美。
  他十九歲那年,龔天問就把八雲樓交給他了,他可以說在這裏住了十年之久。八雲樓是這整個西市最高的建築,這裏相當于皇都西市的最高處,也是整個西市最接近星空的所在,更是最能將萬家燈火的繁華盡收眼底的地方。可是他卻到了今天才發現,這裏也是一處讓人欣羨向往的仙境。
  以前他只覺得這裏好冷。高處不勝寒。
  「你知道嗎?」龔維忻頭枕著她的大腿——被賤貓霸占那麽多次,終于有一回輪到他這正主兒享受了!他仰起頭看著梁安琪,今天這一整天,他不只一次地回想起自己的出身。
  全都是因爲龔維惇在意料之外的時間敲醒了他的美夢。
  「我剛進龔家那時,是個大文盲。所以面對那宅子裏所有人,都覺得擡不起頭來,尤其是只虛長我一歲的維惇,每當他說了什麽特別了不起的話,我總是不敢回嘴,因爲他才十五歲就已經是名聞遐迩的才子,滿腹經綸,久而久之我好像就習慣在他面前矮一截。不是因爲他是我的兄長……」而是因爲自卑。結果,今天龔維惇卻頻頻在安琪面前吃癟,他到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好笑。
  「書讀得多有什麽了不起?」梁安琪向後靠在柱子上,打了個酒嗝,「你看莊文儒,書讀得多不多?你會羨慕他嗎?哈哈哈……」
  真是個好比喻。他有些沒好氣地失笑了。
  「我告訴你啊,真正的博學多聞,是不會說出來的,就要像你娘子我一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知道怎麽種田,也知道怎麽治病,還做得一手好菜……嗝!我告訴你,我還會……醫治牛羊馬狗豬驢雞貓鳥!厲害吧?我這麽厲害,都不會到處去說我飽讀詩書,你看……嗝!」
  你已經說出來了!龔維忻坐起身子,湊近看她,發現這妮子根本喝醉了。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梁安琪也學他身子向前傾,兩人鼻尖貼著鼻尖,龔維忻聞到一股酒臭味,卻沒退開。
  她連酒臭味都是香的。他心裏想。呃……前提是她別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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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3 1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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