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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貓子]假扮大牌丈夫【假鳳虛凰系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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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00:39 |倒序瀏覽
假扮大牌丈夫(假鳳虛凰系列) 作者:貓子

第一章

  誰需要一個老公嗎?是的,我需要。
  否則,習慣睡到中午的我豈會不到早上十點,就待在一個人特別容易覺得孤單的咖啡館裏,懷著忐忑且不踏實的緊張情緒,不可思議的等著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天知道我有多努力的征服了瞌睡蟲,以免在這個重要的日子裏遲到。
  唉!強迫自己從恍惚的睡眠狀態裏,睜開惺忪的眼趕上赴約,真的是很痛苦呢。
  要是對方肯約在下午就好了,要不是被他的一堆原則弄昏了頭,幾乎抓狂的我也不會索性認命,答應他早上十點見面的約定。
  那個臭男人,還說要是我遲到了,就當我們沒約過哩……
  算了,看在他說話有條不紊的,嗓音輕柔迷人、好聽又對了我胃口的份上,暫時不和他計較這個,等見了面審視過他的長相,看情況——到時要不要抱怨再說。不是我以貌取人,而是他的長相對目前的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相親?不不,弄錯了,我不是準備要相親。
  我搖搖頭,看向窗外,陽光就像是天然的暖氣,灑落在馬路、大樓和行人身上,令人有種暖洋洋的感覺。天氣可真好哪!優雅地舉起杯子,我啜了一口苦澀中略帶甘甜的曼特寧咖啡,再次透過玻璃望著窗外的路人和景致,我不禁對別人會有的猜測感到好笑。
  哪個女人會“花錢”相親?
  習俗上,相親費用都是男生在付,身為女人的我可沒打算破壞這個對女人有利的“優良傳統”;何況,二十九歲這在人生中有點老又不算太老、一般人認定女人快錯過適婚年齡的尷尬數字,並沒有讓我興起相親的念頭。
  驀地, 啷一聲,咖啡館的自動門發出聲音,再度中斷我的思緒,吸引住我的目光。每次自動門一發出聲音,有些緊張的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望向門口,連自己都覺得這種慣性反應,像寵物店裏在等待主人認買的小狗。自我嘲弄一番,但並沒有讓我不去審視走入咖啡館的人。
  是他吧!?
  我的心口莫名一窒,確定剛進門的男人應該是我的約會對象。見到他,我的心跳快了一拍,但哪個女人不會?所以,與其說確定他是那個男人,不如說我希望他是。
  若是他,就符合了我要的條件。
  他長得好看不說,身材又是一級優,眉宇間有種形容不出的迷人氣質;如果是他的話,我就可以吞了拼死早起的不甘。瞧那包裹在合身西裝衣褲底下、整個線條看去結實的高挑身材,他好歹有一百八十幾公分,羨煞了矮個兒族吧!
  嘖,雖然我們之間還有點距離,可我還是看見了他那讓我又妒又羨的長睫毛。
  像他這樣的男人,會引起店內其他客人驚豔的注目,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而當他漫不經心逡巡的優雅眼神,懶懶掃過開放式空間的咖啡館內,鎖定目標便毫不考慮朝我的桌位走過來時,更讓我確定了他便是那個——不准我遲到的人。
  突然,我瞥了一眼手腕上精緻小巧的黑色手錶。
  表上的指針,不偏不倚的對準十點整。
  怕錯過約會,所以我九點四十分的時候,就坐在這間咖啡館裏喝咖啡。
  九點五十分的時候,我見對方還是不見人影,本以為他八成會遲到,還想好好念他一頓呢……可他竟如此“守時”……,我還能說什麼?他竟然不肯早也不肯晚,完全照約定時間分秒不差出現。
  啐!怎麼會有這種不肯吃虧的男人。
  這樣……我談條件會不會吃虧?
  “林小姐?”雖然是詢問的口氣,他的神態卻相當篤定。
  不管我做好心理準備了沒,他修長俊挺的身影已經走到我桌前,在我對面的位子坐了下來。
  “如果我不是林小姐,你會不會覺得你太唐突了?”睨著他,我不否認自己興起了挑釁的心態。
  “哥倫比亞,謝謝。”他對送上Menu的女服務生微微一笑,迷得頂多二十出頭的小女生一陣臉紅離去後,才回頭對我說:“老實說,不會。”
  我敢用這個月的薪水打賭,這家店的女服務生,待會兒會搶著為他上咖啡。
  “為什麼?”看得出來他是認真這麼想,我不以為然的問了。
  事實上,我也好奇他怎麼點了不太有人會點的咖啡。哥倫比亞雖是南美上等咖啡的代表,咖啡豆的味道相當濃郁,除了甘味之外,有些淡淡的苦味還帶著微酸,實在不像是男人會愛喝的咖啡口味,偏偏他又一副喝慣了的口氣。
  除了帥,他是個怪男人。我不由得暗自在心底,為他的咖啡喜好下個結論。
  “在正常的情況下,沒有女人會在意我坐錯了位子。”所謂的不正常,自然是女方身邊有個伴的時候。
  沖著我展露迷人一笑,他自信帥氣地聳了聳肩,似乎正在向我打著品質保證的商標。意思是,沒有女人抵擋得了他的魅力!
  好個臭屁的男人!就算他自詡不凡的是實話,還是讓想嘔的我不禁翻白眼,好想用力揍他的後腦勺一拳。天,我就是看不慣臭屁的男人。
  “林小姐,把對我的觀感放在一旁,來確定我們的交易吧。”他說話同時,並拿起精巧的手機,瞥著手機的螢幕隨性按幾個按鍵,似乎看出了我對他的想法而謔笑著。
  什麼確定交易?旁人不小心聽去了,還以為我們在買賣毒品。
  啐,好想扯下他那張一直在笑、像在損人的俊臉!
  “從今天起,你叫我璦真就好。”虛應一笑,雖然我突然有些煩躁,還是從包包裏拿出名片夾,抽了張我的名片遞給他;不是客套,也不為了其他原因,只是讓他記住我的名字。我是他的客戶,他應該很確定我的名字怎麼念、怎麼寫,可我還是想確保萬一。
  沒錯,現在我是雇主,他是受雇者。
  在我為那件事頭痛不已的時候,湊巧從朋友那裏輾轉得知,有間“圓滿意客服公司”,專替人解決疑難雜症。打聽到確有這間公司後,我便依照資料撥了電話……
  * * *
  打了電話後,今天便約好洽談工作內容。
  眼前的男人,聽說是“圓滿意”公司四大首席紅牌之一的“風”。走投無路的我一時衝動打了電話,也不知道自己選擇的決定對不對。
  “我知道了,璦真。”他聲調無比親熱地朝我喊,像是熟透似的朋友。
  望著他帥氣的臉龐發怔,我不由得悄悄懷疑——幹他們這行的人,進入情況的本事都這麼大?我都還沒習慣陌生的他的存在,他已經入戲八分了。沒節操!
  不知為何,一想到他對任何人都是如此,我便毫無理由的排斥,甚至覺得不舒服。
  “這位元先生,要跟我確定交易之前,請先注意一下你的禮貌。”
  忍著不滿,我瞪著他長指不斷把玩著的手機。事實上,我想說的是——他的禮貌到底死到哪里去了?就算我這個客戶不是個讓他樂於應付的大美人,也不該露出對手機的興趣勝過我這個委託人的姿態,光是偶爾抬臉用幾個迷人的笑容敷衍我吧!
  所謂“顧客至上”,從事服務業的他豈不清楚這原則?
  Shit,我好想罵他一頓髒話!
  我審視自己,一百六十三公分、四十八公斤,一對圓圓的黑眼睛,不扁不塌不朝天的鼻子,不小卻能用性感、厚薄適中來形容的嘴唇,有對輕巧正常的耳朵,五官組合起來不會差到哪兒去,加上還算窈窕的中等身材,不至於成為男人興致缺缺、連多看一眼都懶的類型吧。
  哼!他和我說話還玩著手機的態度好侮辱人。
  我知道像他這麼帥氣的人,見過的美女一定如過江之鯽,絕對可能認為我是只平凡的小鴨子;可是我這張不算特別美麗的臉,雖迷不倒一拖拉庫的男人,從小也是追求者不斷啊。基於我是花錢的客戶份上,要求他多看我幾眼、專心點和我說話並不為過吧。
  照理說,花錢的人最大不是嗎?
  這時,笑眯眯的女服務生,正巧在他張口時送上咖啡,讓我們之間有了短暫的靜寂。
  對送咖啡的女服務生微笑道謝後,眸中有些暖暖波光閃過的他才從容不迫的收起手機,揚起似笑非笑的嘴角說道:“別生氣,我只是在跟公司回報,我見到客戶了而已。”
  也就是說,他在回報公司我並非是個流水客戶。
  他那百分之百客戶至上的嘴臉,像在推翻我心中小心眼的可笑想法。
  “哦……”老天,感覺好象被人看穿心事,我開始覺得丟臉了——他對我的長相,其實沒有任何想法。不用照鏡子,我也能從臉龐急遽爬升的熱燙,肯定我臉上擴展迅速的紅暈,絕對不比剛才送上咖啡的害羞女服務生淡去多少。
  “璦真,說說你要託付的工作內容吧!”
  他沒有揭穿我羞得欲死、卻求死不能的尷尬,不過是緩緩舉起咖啡啜飲,在品嘗間繼續和我討論工作。
  沒在電話裏問清楚的要點,霎時又閃進我撥起算盤的腦海裏,我立即尷尬的甩去一邊。涎著笑臉,跟著舉起咖啡喝的我儘量不動聲色,像是隨口聊天般的問:“……在討論工作內容之前,你可不可以先說說你們通常是如何收費?”
  我想先知道圓滿意收費標準的等級。極可能是當初我在電話裏說“不計代價”,對方才會派出圓滿意裏四大紅牌之一的“風”和我交涉。不過,我還是有些擔心眼前帥得不象話的男人,會開出讓我心臟不能負荷的天價;百萬元內我都還付得起,只是……我討厭心痛的感覺。
  總是必須付給別人錢,是讓我常常無比心痛的主因。
  像現在,一杯咖啡要七十元,讓我心痛到想把咖啡吐回杯裏。
  要不是讓咖啡因麻醉自己是我戒不掉的嗜好,我才不捨得把錢花在這間咖啡館裏。唉,家裏什麼都沒有,泡咖啡的器具卻是一樣也不缺啊。早知道他可以雇用的話,把人約在家裏不就可以省下兩杯咖啡錢。
  要是賺來的錢能只進不出,我每天都會是全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他放下手中的哥倫比亞咖啡,足足沈默的瞥了我兩秒之後,才繼續露出溫和迷人的商業笑容,保持對我有問必答的風度道:“除了嚴守委託人秘密,標榜服務品質有保證,我們很自豪收費價格公道。”
  “公道……是怎麼算的?”沒有大約的數位,我還是不太放心。
  因為,黑店也說他們收費公道、童叟無欺,這種話又不是自己說了就算數。是否真的公道,要讓“數字”站出來說話。
  不過奇怪,我怎麼覺得剛剛他帶笑意卻似猶豫的眼神,像是在懷疑我會不會連訂金都付不出來啊?
  還好他看扁人還懂用笑掩飾,否則我肯定當場跟他翻臉。
  捨不得花錢又不是罪過。
  頓了口氣,他神秘笑道:“本公司價格向來公道,卻也可高可低。”他有個小秘密,遇到他不想接的客戶時,就會故意把費用調高,好讓對方知難而退。
  不過,通常十個顧客裏,約莫只有一個會讓他這麼做。
  圓滿意並不追究,頂多讓別人頂替就是了。紅牌不是當假的,圓滿意少了他,跟損失一個客戶的利益比起來,絕不可能相提並論。
  當然,眼前的這個女人,尚未讓他產生拒接的念頭。
  “可高可低……是什麼意思?”舔著乾澀的唇瓣,我不由得小心翼翼探詢。
  意思是,被咬、被啃、被吞了,然後再把我的骨頭吐出來都隨他嗎?噢,光想到白花花的鈔票,即將一張張從口袋裏飛走,我就快心臟無力了。
  說不定,我還是趁早打消花這個冤枉錢的主意比較好。
  “如果你想撤銷委託,只要付我今天出門的費用就可以了。”
  仿佛看穿了我對今日之行退縮的打算,神色不變的他露出微笑,像是自以為合情合理的要求,聽在我耳裏像極冷血資本家,在準備獅子大張嘴時發出的坑人魔咒。
  帶著笑殺人,好狠、好嚇人……
  “光是說幾句話就要付錢!?”怎麼不去銀行搶比較快?要我請喝咖啡也就罷了,還想坑我啊?拔高的嗓音,幾乎引起旁桌和店員的關注,愛面子的我還是不由自主的失控。
  事關我口袋裏可愛、寶貝、無比重要的錢哪!
  “難道你不知道嗎?我的工作便是用時間換取金錢,就算你只是要我陪你喝咖啡,這也是我工作內容的一部分,分分秒秒都在算錢……”
  “走吧,別浪費我的錢在這裏!”不等他繼續花費唇舌浪費我的錢,我在自己暈倒之前,不由分說把兩杯咖啡的錢丟在桌上,連發票都不拿就拉起他的手往門口走。
  可惡,讓人羡慕到好不甘心哪!
  竟然有人在賺這種沒良心的黑錢,改天我一定要去圓滿意應徵工作,從委託人反過來當受雇者,看看委託人被剝削而不斷抽搐的臉色,過過分分秒秒都在賺錢的癮。既是沒良心的黑錢,還能賺嗎?廢話,當然能了!
  管此刻的他有多驚訝、多莫名其妙,反正我打算拖著他回家。
  一想到“已經花錢”……,不由得令我充滿壯士斷腕的決心。
  誰教我八歲那年,就自己訂下了座右銘呢。
  命可以不要,錢——不能白花!
  * * *
  老實說,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他會用匪夷所思的表情打量我家。
  房子不大,只有三十幾坪而已,可是買下這層公寓花了四百多萬,已經讓內臟大失血的我心痛了整整六年有餘,那令我至今疼痛不已的傷口,還沒完全複元呢!可想而知,除了能生財賺錢的器具外,我為什麼沒能為房子多加裝潢。
  最少要等這股椎心之痛稍緩,我才有可能為這房子花其他的錢嘛。

  至於所謂的稍緩嘛,我看再等個五年、十年就差不多了。
  略顯空洞的房子裏,除了基本配備的傢俱,例如床、衣櫃、自炊用的瓦斯爐和裁縫機,以及我唯一砸下重金採買的咖啡機之外,就連電視和冰箱都沒有。反正我也沒空看電視,三餐都在外面吃要冰箱作啥?不至於吝嗇、對自己過度刻薄,可是每分錢都花在必要的刀口上,是我維持生活品質中不變的原則。
  “你家……夏天不熱嗎?”覺得有點悶,他忍不住問。
  一眼望去,這個因為沒有多少傢俱,無比“寬敞”的房子真的……
  呃……連冷氣機都沒有,說簡陋不為過吧!
  夏天沒有冷氣能活嗎?發現高處裝冷氣的窗子被牢牢密封住,他似乎很懷疑到了七、八、九月,這裏怎麼住得住人。
  這一刻,他的表情也更懷疑的看著我這委託人,有沒有能力付出委託費用。
  他滿是同情的眼神,不正猜想著我連冷氣機都買不起……
  “喏,全靠它散熱 !”坐在客廳裏的沙發床上,我指了指在角落納涼、至少要等到七月酷暑來臨、才會讓它老人家派上用場的老電風扇。才五月天,進屋不到十分鐘的他便扯起領帶,所以我不奇怪似乎不耐熱的他哪來的這個問題。
  電風扇雖老舊,但賣力轉動為我驅熱納涼的精神,讓省錢又敬佩的我從不抱怨。
  靠它省了不少電費,我可是相當珍惜地愛它、用它。
  瞧,屋子悶熱,還有個不足外人道的好處——眼前的大帥哥不就自動表演起脫衣秀,從領帶、西裝外套一件件脫了下來,讓我養眼又免付費。
  挺賺的呀!總算讓我有點撈回本的欣慰。
  “靠它?”他顯得有點不能置信。
  神態始終溫和優雅,他的風度倒是保持得很好。呵,我想像他這類型的男人,大概以為隨時隨地保持帥氣可供人欣賞,是他與生俱來的職責吧。
  但,既然他帥得自然又養眼,我沒啥意見就是了。
  “別看它老舊,它可是我夏天的最佳拍檔,從來沒有罷工過呢。”見他拿著手中的衣物不知放哪里好,身為屋主的我從沙發椅上起身,上前接過他扯下的領帶和脫下的外套。一股淡而不刺鼻的古龍水味,隨著衣服和近距離的接觸朝我鼻子襲來。
  瞥了他一眼,我突然覺得他去當牛郎很適合。
  “不罷工、不領薪水,只耗費一點電力就卯足力為你賣命,我可以想見你有多仰賴它的存在。”聽見我自豪的口氣,他微微皺起眉頭,一張似笑非笑的俊臉,帶著些許無奈還是相當好看。
  “我是。”把他的東西擺好,我毫不可恥的承認。
  屬於我的東西,我都會相當珍惜、使用、自豪它的存在。
  這屋裏的每樣東西,都是我付出心血和勞力,一點一滴辛辛苦苦累積賺來,能用的我絕不會輕言丟棄。二十九歲,對一個女人來說,或許是有點過了花樣年華;可是能在二十九歲擁有這層公寓和屋裏的一切,是我比一般人付出更多努力的證明,我當然自豪。
  一個單身女子,在現今嚴苛的社會條件下,想在職場上有突出表現,獲得高於一般水準的收入真的不容易。
  猶豫了會兒,他突然問:“你委託的時間大概多久?”
  看他的樣子,似乎在擔心接受委託的期間,他恐怕必須住在這個地方。
  “怕?”我露出賊笑,輕易便看穿他的憂慮。
  要是沒冷氣,到六月天他恐怕就會在這屋子裏抓狂了……說真的,我還真有點想看看,像他這種時時刻刻維持完美形象的男人抓起狂來,會是什麼令人發噱的德行。
  令人不由得期待起來哪!
  “怕什麼?”似乎能讀出我眸裏的取笑,他老神在在的反問。
  “怕熱死你。”皺皺鼻子,我朝他做了鬼臉。
  “不怕。”他胸有成竹的朝著我笑。
  “不怕就好。”笑得那麼好看,他是想迷暈我這個委託人,還是想怎樣?靠他的姿色,不缺女人自動送上門讓他享用;迷暈了我,這個設備簡單沒啥傢俱、電器用品的屋子裏,也沒多少值錢東西好讓他搬走。
  除非他能把屋子拆走,否則我想我絕對很安全。
  “你確定你要交付委託了?”聽見我已有打算的口氣,他笑問。
  身為圓滿意客服公司的四大首席紅牌之一,想當然耳他這充滿自信的天之驕子,不曾在和委託人交涉後被“退貨”過,更不打算讓我成為第一個現例。
  看得出來,他很想弄清楚將接受委託的工作內容。
  “錢都花了,那是當然。”猛力點頭,我自然還牢牢記得,吃人不吐骨頭的吸血鬼張著血盆大口,已在分分秒秒計費當中……
  唉,一想到這個,我的心又痛了。
  活著就要花錢,是件讓人多懊惱痛苦的事。
  “錢都花了?”他很認真似的望著我,一張漂亮性感的嘴唇一張一合,喃喃吐出不太以清晰的聲音:“我連你的訂金都還沒收到呢……”
  哼,瞧他那副欠扁的嘴臉,擺明擔心我付出不出委託費用,還在浪費他寶貴的時間。
  既然要自言自語,好歹也小聲點,別讓我一字不漏地聽見吧!
  我有些不悅,當場從皮夾裏抽出支票本,拿筆在支票上填寫了個金額,用壯士斷腕的神態遞給他道:“喏,這是說好的訂金,支票沒畫線,你隨時可以去兌現。”
  光訂金就要五萬,可以想像我的心臟此刻跳得有多吃力。
  別以為我誇張,每天這樣支付鉅款,我遲早會得心臟病而溘然早逝。
  他伸出了手,但我還是緊抓著手中的支票,在他頗覺好笑不由得揚眉的神情中,兩人拉拒了數秒我才放手。
  眼見著他把支票收進皮夾裏,我緊窒的心像是被劃了一刀,不斷的淌血……
  嗚嗚……又飛了……我的親親……
  “訂金確實點收。”收下支票後,他立刻開了張收據給我。
  怕我反悔啊?再沒常識我也知道訂金一但付出去,就拿不回了;否則,我怎麼會那麼心痛,還必須靠壯士斷腕的決心,才能放開手中那張可愛的支票?不情不願的收下收據,我仍在哀悼從我存款裏減去的五萬塊。
  嗚,我的寶貝……我可愛的錢……
  “OK!訂金我收了,來談談你委託的工作吧。”他完全商業化的笑容裏,多了幾分更濃厚與我討論工作內容的誠意,讓還在為五萬塊心痛的我覺得好刺眼。
  眼神完全不同,真是現實的男人!
  就算是在接工作,多付出一點溫情會死啊?
  “我要你假扮我的老公。”要談我委託的工作,那就來談吧!
  “呃?”
  “我說,我委託的工作內容,是要你假扮我的老公。”睨見他錯愕的表情,我有些莫名的快感,更不介意把話一字一句說得更清楚。
  嘿嘿,不管他覺得委託內容有多荒謬,收了訂金他便沒有反悔的資格。
  聽說圓滿意要是毀約,沒達成客戶委託的工作內容,客戶可以申請Double至數倍的賠償。如果他真的拒絕接受委託,我可以拿收據去要求賠償;光想到這兒,已經讓我興奮不已。
  至於假老公,大不了我另外想辦法去找。
  “假扮……你的老公?”
  長得好看的人,連吃驚都是那麼好看,真不公平啊!
  撇了唇,我突然有種莫名的自卑感,不由得撇開了眼神,“沒錯,那就是我的委託內容。”
  “你確定?”他的聲音隱隱約約透露著惶恐。
  “是的,我確定。”轉頭對他一笑,我露出惡魔般的天使笑容。
  察覺他的不安,讓我的自卑感閃到一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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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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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01:22
第二章

  “你確定?”
  “又不是女人,你怎麼比我還不乾脆?”面對他再度的詢問,我開始不耐煩。
  “我確定,難道我在費盡心神之後,還會搞錯自己找上你們公司的目的嗎?”總不可能見他很帥,就因此暈頭轉向而改變主意。
  管他是不是萬人迷,我還沒那麼花癡!
  這次的委託內容,攸關我人生中一大逆轉的重要關鍵。
  既然圓滿意客服公司敢標榜專替人解決疑難雜症,總不能自打嘴巴吧。我很確定我委託的內容,正屬於所謂的“疑難雜症”。
  “既然你確定了,那我們先來辦事吧。”毫無預警的,他在確定之後,突然把我推倒在沙發床上,壓制著我的兩隻手臂無法動彈,沖著我瞠大了眼眸放電。
  喝!我的心臟……我快喘不過氣來了。
  “你、你想做什麼?”心跳泰半是被嚇快的,可我還是不能否認,其中有一點點驚豔的成分。一張幾乎毫無瑕疵、帥氣到讓我想拿去拍賣賺錢的臉孔,這麼近距離迫近我發燙的臉頰,尚屬正常女人的我怎麼可能全無其他的遐想。
  要是這張臉的主人屬於我,我想我真的會拿去出租賺錢。
  憑空想像著那白花花鈔票朝我迎面砸來的快感,我就興奮得快不行了。
  恍惚間,察覺他緩緩俯下的俊容,正在貼近我發燒的臉,猛地從發財夢回神的我,本來就跳得夠快的心臟律動得更加劇烈
  臉好紅、心跳好快,我卻快搞不清楚真正的理由。
  “你付了錢,讓你享有應有的權利 。”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臉上,搔得我整顆心一陣酥麻發癢,幾乎快讓我忘了付出那五萬塊的痛。他那張出色的完美臉龐,距離愈近,竟愈讓我感歎上帝造人的鬼斧神工。
  說得深奧迂回了些,只能說這是很有“質感”的輪廓。
  雖然我對自己並不平庸、至少可以列為中等美女的長相,並不挑剔也從無怨懟與不滿,還是忍不住嘟噥上帝在捏人偶時候,有所偏愛產生的不公平。
  等等,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你弄錯了吧?我要的是‘假老公’”找回重點,我趕忙用掌心頂住他的胸膛澄清,只怕他混淆交易內容。雖然在他絲質襯衫底下,那隱隱約約浮現的六塊肌很誘人,看上去又好摸又好吃,可是彼此的關係還是要搞清楚,不然往後想拍拍屁股走人談何容易。
  天,我要的並不是一個男朋友、真老公。
  兩者都不該是金錢能買的嘛。
  何況,要是連這種生意都接受,他何不乾脆點去星期五餐廳當牛郎。憑他的條件,肯定會成為超級閃亮的紅牌;靠女人,光躺個幾年,他就可以賺飽這輩子衣食無缺的需求。
  “喔,原來你要的是假老公。”他的眸光閃爍,莫名其妙笑得很惹人厭,同時退開俯下的身子。
  見他邪邪的挑起眉,突然讓我產生被人捉弄的窘迫感。原來他在調戲我——可惡啊,這男人!
  在這種情形下,我更不可能承認自己有點小小的失落感。
  那種失落感,就好象我竟然將白花花的銀兩,狠心全往門外推的感覺一樣。
  一派斯文正經愛笑的男人,骨子裏根本是個不折不扣的壞蛋!我悶悶地坐起身來,開始覺得他這個被委託人很顧人怨。
  打死我,也不會說他這是孩子氣的惡作劇。
  “能告訴我,為什麼你需要個假老公嗎?”見我的臉很臭,他終於導回正題。
  或許做他這行,本來就要懂得對委託人察言觀色吧!
  “我的委託期是兩個月,該知道的時候你就會知道了,在那之前你什麼都不用問。”我對他甩了甩手,一時之間還不想討論那些讓我心煩氣躁、不是三言兩語能草草帶過、牽扯太多的問題。
  那些私人問題,一想到就讓我容易焦躁。
  睨著有些恍惚的我,思考過後他才道:“假扮你的老公,先不提你的身份背景,我必須對你這個人有些基本瞭解對吧?這點總得靠你幫忙。”
  老實說,他的聰明和服務態度讓我讚賞。

  “當然,所以這段委託期間,你要搬來我這裏住,我們必須先培養當‘夫妻’該有的默契。”支著下頷思量,我拍了拍身旁的位子要他坐下,在他坐好之後開始跟他討論。沒錯,從不覺得裝飾品是屋子裏的必需品,我的確不是花錢請他來家裏擺好看的。
  看他再度掃視我可愛的房子,我立即道:“我們只是共同生活在一個屋簷下,習慣彼此的存在,熟知對方的行為模式。”我很認真指著屋內的其中一扇房門,“我會清出那個房間的雜物給你睡,我們不用睡同一間房間、同一張床,更不需要履行夫妻應盡的義務。”
  這樣說夠含蓄,意思也表達得夠清楚了才對。
  兩房一廳的房子,足以讓我們共同生活、卻擁有各自的空間。
  “我一定要住進來?”他似乎考慮著我家沒裝冷氣這項殘酷事實。
  “接受了我的委託,你就得住進來。”管他心裏怎麼想,我已經下了霸氣的決定,故意刺激著他笑道:“怎麼了,你剛不是說你不怕的嗎?”
  豁然起身,他拿起我替他擺在一旁的東西。
  不會這樣就惱羞成怒,不打算接受我的委託了吧?ㄟ,別光是拍拍屁股走得那麼快,好歹先把我當預付訂金的五萬塊支票還給我啊。
  在我還這麼想著的同時,走到門口的他倏地轉過身來,沖著我露出迷人笑容。
  “璦真,我明天搬過來。”
  * * *
  望著好友舉杯,一口飲盡杯中物,蕭慎好笑地走上前。
  “照你的意思說來,你這次的委託人是個小貧戶 ?”看得出來任峽是因為心情好才小酌一番,令他不由得好奇那個委託人有何特別。
  不快樂不喝酒,是任峽品嘗杯中物時唯一的原則。
  “她有自己的房子,應該不算貧戶,頂多只能說……”任峽把玩著飲空的水晶酒杯,若有所思地笑了,“她有幾分寒酸天性。”
  不能否認,他覺得這次的委託不同以往,應該會挺有意思的。最近有些職業倦怠,或許能藉此調劑一下身心也不錯。
  “寒酸?”蕭慎無法想像,怎樣的女人能用寒酸形容。現在的女人,愛打扮自己又好以購物紓解壓力,會寒酸的可沒幾個。“她是不是一身又土、又老舊、完全不合時宜的打扮?”不自覺地,六○年代窮苦婦女的形象竄入他腦海,自動框在一個二十九歲的女人身上。
  都二十九歲了,沒嫁人又沒男朋友,是古怪了些。
  嗯,那不就是平常人家調侃嫁不出去的女人,用老處女一詞來形容的典範嘛!
  回想幾秒後,任峽失笑的搖了搖頭,打斷蕭慎的想像力過度發展。
  “不,她的打扮很時尚,而且給人的感覺還比年紀小了幾歲。”那個女人,一身裝扮相當亮麗搶眼,衣服的剪裁和質感都像是名牌貨,根本讓人聯想不到窮酸兩個字。如果不是先拿到她的資料,說她才二十歲他都會相信。
  “我就知道,原來又讓你碰上高檔客戶了,上頭可真偏心。”任峽的客戶以美女居多,他不由得懷疑公司分派工作時,是不是特意為他做過篩選。
  嘖,人紅就是完全不一樣。
  像他,前兩天剛接下的工作及客戶,是被分派給一個老太婆不說,還得去溜一條用來看家防小偷、連主人都不太接近的兇惡狼犬。光想,他就覺得自己好歹命。
  “她並不是特別漂亮。”沉思中的任峽突然道。
  以外貌來說,長相偏可愛那型的林璦真,只能說是中等美女。
  “那你那麼興奮幹嘛?”蕭慎不懂了。
  任峽中上等級的美女早見多了,欣賞女性的眼光也被養得極為刁鑽,不夠出色哪可能讓他喝酒慶祝,所以他還以為他這次的客戶是絕世美女哩。
  “看得出我很興奮?”任峽笑笑。
  “廢話,你酒喝假的,發呆發假的?”真是多此一問!要不是他太瞭解任峽,會以為他好幾度失神會不會是失戀了,還是受到什麼慘絕人寰的打擊?
  “她……讓我覺得很有趣。”留給蕭慎需要消化方能理解的一句話,任峽笑著放下手中的水晶酒杯,兀自收拾飯店房間內簡單的隨身行李離去。
  錢,他賺夠了,想找點樂趣不為過吧。
  對蕭慎來說,“任峽”兩個字其實正代表了神秘。如這傢伙的代號風,沒有固定的住處,四處漂泊,各個飯店便是他短暫的落腳處。縱使是同個工作單位,公司裏能聯絡上他的人也沒幾個;往往只在有工作時才出現的他,難免給人行蹤飄忽、性情難以捉摸的感覺。
  嘖,風往哪兒來,風隨哪兒去……
  * * *
  知道他會相當準時,我在約好的時間把門打開。
  雖然有預感他會“准點”到達,但一開門就看見他站在門外,正伸手準備按下門鈴,我還是佩服他的固執……和自己的先見之明。
  “進來吧。”見他有些訝異,我得意的沖著他一笑,伸手替他分擔了些行李。
  這種能讓對方錯愕的快感,還真是令我亂開心一把的。
  隨著我進屋,他沒說半句話。
  “大塊頭,你過來。”發現他沒跟在我屁股後頭,還在客廳中晃呀晃、看哪看,走到要給他住那間房間前的我不由得皺眉,放下手中的行李回頭朝他招手。
  慢吞吞的,真龜。
  “又不是在招小狗,你就不能用點好聽的叫法?”漫遊的眼神回到我臉上,他還懂得發出該有的抗議,好看的眉宇間跟著多了條無傷帥氣的直線皺紋。
  以東方人來說,他一百八十幾的身長或許是高了些,結實瘦長的體型卻說不上魁梧,被喊成大塊頭總有種被屈辱的不滿。
  “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難道要我喊你‘風’嗎?”對他,我的瞭解本來就有限。雙臂隨性交叉在胸前,我挑釁似地睨著他,提醒他有多沒禮貌。
  都第二天了,我捺著性子不問,他竟然也不告訴我他的名字。
  “任峽。”莫可奈何,他終於向我自我介紹。
  “好自由的名字。”在確定他名字的寫法之後,我忍不住想像,一道在山谷中四處闖蕩的風,不管怎麼感覺都只有自由。
  把行李拿進我打掃過的房間,任峽似乎有一刻的怔忡。
  “怎麼了?”光杵在那兒像石柱般紋風不動,不會是要我替他整理這幾袋東西吧?我小心翼翼審視他的臉,邊打算盤邊跟他確認道:“基於是我要求你搬來的立場,房間我免費打掃免費給你用了,可是如果要我幫你整理東西,我要斟酌收點費用喔。”
  多少錢不無小補,好歹可以讓我平衡一下大出血的心痛。
  見他幾度張口,眼睛直勾勾的瞪著房間內的擺設,在我連基本耐心都快全數耗竭,就快要不耐煩想踹他一腳的時候,他終於擠出聲音,有些不確定的問:“你要我用這些東西?”
  如果我沒猜錯,他好象快暈倒了。
  不會那麼弱不禁風、莫名其妙就要暈倒在我面前吧?一個虛有其表的男人,長得的帥好象也沒啥用。我對他的健康狀況,轉眼間不太有信心。
  “有什麼不對嗎?”望著床鋪、衣櫃、桌椅,一應俱全的房間,我不解地問。為了替他準備這些東西,昨晚我可是忙到人仰馬翻,硬是拖著幾個連喊倒楣的公司小妹幫忙,好不容易才把原本空空洞洞的房間,整理成眼前能夠讓人感動得無以復加的模樣。
  “這些東西……好舊。”像是隨時會被拆散,根本不該拿來使用的古董。
  不用去看任峽的臉,我也能聽出他話裏的嫌棄,終於明白快讓他暈倒的主因,我二話不說拿出相當的氣魄對他開導:“別挑剔了,能用就湊合著用,這些東西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我,昨天四處去丟棄大型傢俱的地點,辛辛苦苦動用人情耗費不少心力搬回來的呢!不管怎麼說,你只是要暫住兩個月,又不是住一輩子,總不能要我一一為你買齊傢俱吧?”
  開玩笑,要是他要求我替他重買床鋪、衣櫃,我不又要心痛個幾年了。
  “你早說不就好了?我自備傢俱總行……”話說一半,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我不窮,只是很小氣。從他想笑卻笑不出來的臉色評估,不難看出來要他使用那些別人用過、睡過的東西,對他不啻是種極大的侮辱。
  所謂的哭笑不得,大概就是我現在從他臉上目睹的神情吧。
  “別那副見鬼的表情,我的房間可沒比這裏奢侈到哪里去,不然你去我的房間瞧瞧。”為了證明我不是故意找他碴、給他難堪,我上前拉起他的手就往房間外走。
  “璦真……”被我拖著走,他相當無奈地喊。
  一走近我的房前,早過羞澀年齡的我沒多大矜持的直接敞開房門,伸手指著房裏再簡單不過的陳設給他看,更坦白地道:“你瞧,我房裏的大型傢俱也是撿回來的,如果你比較喜歡我的床和衣櫃,大不了我們交換就是 。”
  “你有必要這麼節儉嗎?”他的眼神掃了我的房間一眼,竟然歎氣了,似乎沒打算和我交換床鋪、衣櫃的意思。說的也是,他房裏和我房裏的東西都差不多舊,費力搬來搬去也沒啥意思,算他腦袋還很聰明。
  若要出力的話,當然要靠他這個男人站出來,我可搬不動大件物品。
  不過,我想他是想問“我有那麼窮嗎”才對。
  他不懂,窮過的人才會知道貧窮的滋味多難熬;何況,浪費成性會遭天譴的道理,我可是打出娘胎那年就深信不疑,二十九年不改念頭。
  “你不窮,只是很愛錢對嗎?”終於,他忍不住向我確定。
  “不想當窮人,不代表我窮。”小氣可以很快樂,但不代表我生活拮据需要接濟,我只是比誰都認同“該省的即用力省,可花的便開心花”的新貧主張。雖然開心花時,我還是三不五時會心痛,不過,就當我嗜於自虐吧!
  那種痛,還在我能接受的範圍內。
  斜眼睨他,等於是肯定了他的說法,我卻突然意識手心裏握住的溫暖。
  想起一時衝動抓住他的手,拉著他來我房間證明自己說的話,我這才有些不自在鬆開五爪。不知為何,一如我想牢牢抓住賺來的每分錢,我也想牢牢抓住手裏的暖意。
  “璦真,我很好奇,你為什麼會這麼愛錢?”
  很顯然,他已經習慣喊我的名字,順便還將事出必有因的公式套在我身上,會有此一問自然是他分析後產生的問題。
  “愛錢幹嘛要有理由?”自信地仰起下巴,我反問個頭高出我許多的任峽。
  在我認為,愛錢是人類的天性。
  有時候欲求淡泊,想過與世無爭的生活,沒錢也是免談。
  愛錢還要理由,豈不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奇怪,真的很奇怪,怪得根本沒有邏輯道理啊!本來以為他會不死心反駁追問,我都做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心理準備了,可這道山谷裏的風……
  竟然在這不該笑的時候笑了?
  好……好詭異哩!
  * * *
  我決定列出一張資料表,包括我的出生年月日、工作經歷……繁瑣至喜歡喝的咖啡。
  “你在寫什麼?”剛洗完澡從浴室走出來的任峽從後頭靠近我,一手用毛巾擦拭著濕淥淥的頭髮,一手抽走我正在書寫的個人資料,走到沙發一屁股坐下閱覽。
  “喂……”老大啊,該有的禮貌全死到哪兒去了?
  就算本來就是寫給他看的東西,至少也得等我寫完再來跟我搶。
  沒兩天,嫌我家簡陋的他,倒是比我還像這屋子的主人。相處下來,我才發現他這笑面虎有多傲慢、多自我,一張笑臉只在初識的時候用來唬人,現在的他根本沒把我這委託人放在眼裏。從沒看過像他這麼我行我素,不把委託人當一回事的傢伙!
  就算我只是他的暫時雇主,好歹也假裝尊重我一下,給我一點面子又不會死人。
  “這是你的自傳,還是買菜清單?”晃著手中的資料,他朝我笑謔。
  我的確寫了我愛吃的菜,可是自傳和買菜清單扯得上關係嗎?盯著他那只在我眼前恣意晃動的大笨手,我有股衝動想用手刀把它砍下來。暗暗忍下累積和他耗了兩日的火氣,為了顧全大局,我再度按捺著脾氣道:“那是我的個人資料。”
  是他看我好欺負所以吃定我,還是他的性格向來如此惡劣?
  再不然,這八成是他的報復,報復我讓他睡那張撿回來的二手床。小心眼的男人,那張床雖然舊了點,可是我用心用力洗得可乾淨了,真不知道他還有什麼好不滿的。才兩天就讓我快想剁了他,連我自己都很懷疑怎麼讓他活過兩個月。
  忍住,絕對要忍住,一切忍過這段非常時期再說。
  “你準備去應徵工作?”眉一挑,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基本上,我很願意相信他的智力並非低於標準,所以不想去懷疑他的智商;因此,他的表情讓我覺得他是明知故問!瞧,真會惹人厭。
  “那是要給你看的。”側了頭,我更懷疑他是存心耍著我玩。
  活到二十九歲,被耍的滋味可不好受。
  年紀愈大,自尊心愈高,常常拉不下臉也是讓我莫可奈何的事。所謂人掙一口氣,佛掙一炷香!我豈能像以前的笨蛋自己,凡事吃了虧都忍氣吞聲。
  “別夢想,我不負責買菜。”決定劃清工作範圍般,他給了一個存心氣死我的回答。
  “誰要你去買菜了!”我忍不住嗤笑他。

  笑話,一個連菜價、米價都可能完全搞不清楚的大男人,要我放心把“重要的錢”交給他去買菜,豈不是癡人做夢!一想到他拿著我的錢上市場,毫不殺價很阿沙力買回的菜,讓菜市場裏的伯伯嬸嬸咧嘴而笑,錢還沒花我的心就已經在隱隱抽痛。
  他替我去買菜只會妨礙我的身體健康。
  為免心臟早衰,自個兒勤勞些的自知之明我還有。
  “那這玩意給我幹嘛?”他還問。
  這傢伙真搞不清楚狀況,簡直是在問廢話!只剩不到三天,就必須把他丟到那群狼牙虎口裏接受挑戰。我不敢期待他能全數牢記我短暫的一生,只不過還是多少希望他在那些刻薄嘴臉的面前,對我這個“老婆”不能陌生啊。
  “當然是讓你背起來的啊!要假扮我的老公,你自然要知道我鞋子幾號、衣服幾號、愛吃什麼、愛喝什麼這些零零碎碎的事。”我睨著他打赤膊的結實胸膛,像是賭氣地道:“浪費了兩天,我供你吃供你住供你睡,又沒占你半點便宜,要你開始工作不為過吧?”
  按捺兩天之後,我終於還是忍不住的想,這混蛋男人,是不是沒把我當女人看?天氣悶也不用整天打著赤膊,在屋裏旁若無人地走來走去,讓人臉紅心跳差點幾度失去理智,像餓虎撲羊般將他吞進肚子裏。
  低級的“撇步”,存心似的在跟我抗議,家裏竟然沒裝冷氣。
  “意思是,我將接受‘考驗’嗎?”
  被他突然收斂起閒散神態,驟然轉變認真的眼神一嚇,我不由得楞住。他認真深沉的黑眸裏,多了抹陌生的犀利眸光,讓我覺得他好象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喂。”他有點不耐,顯然不悅於我的失神。
  “任先生,我有個可愛迷人、好聽到沒話說的名字。”只有我可以叫他喂,他怎麼可以用喂喊我?我不滿地撇著嘴。
  假扮人家的老公卻一點都不稱職。
  要是有天,真嫁個這樣個性欠扁、容易讓人沒耐心的老公,我想我極可能會打算把他跟重要物品,一起送去鎖在銀行的保險櫃裏,來個眼不見為淨。
  “璦真……”
  凝望著我倔強的臉,他似乎是從很深的歎息中,娓娓吐出兩個字來。哦噢,為什麼我那麼容易,就完全感受到他的無奈?
  多奇怪的事,他的無奈竟讓我開心。
  這……不代表我這委託人無理取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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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用問,我也知道任峽對我花錢的方式很有意見。
  不是嫌我浪費,而是嫌我太節儉,對我每餐每人預算在五十元以下很有意見。在這個經濟不景氣、人人害怕飯碗隨時不保的年代,多存點錢好未雨綢繆有什麼不對?何況預算少,我還不是每天把他喂得飽飽,又沒少他一頓餓他一餐。
  “任峽,你看這高——”
  當我好不容易在討價還價中,跟賣菜的阿伯達成協定,高高興興抱著戰利品轉身時,就對上他帥氣緊皺的眉眼,好心情當場被澆了瓢冷水,連話都懶得跟他講完。
  在菜市場為了一顆十五塊的高麗菜,花半小時殺價有什麼好丟臉的?要不是為了長他見識,順便做做樣子給角落裏的笨蛋研究觀察,我還不願意帶他這個累贅上市場買菜哩!
  管我吝嗇?哼,我沒嫌他花錢沒節制就不錯了。
  每次看他買東西,我的腦袋都只浮出三個字——浪費男。我想,我絕對不能跟他這種男人結婚,光看他花錢的方式,我就忍不住連胃都抽痛;要是他的錢變成我的錢,他還這樣花法,不用三年我肯定就掛了——死於心痛。
  “買好就走吧。”像是在壓抑,他一副亟欲離開菜市場的樣子。
  嘖,真不知他是嫌菜市場嘈雜髒亂,還是不想繼續欣賞我殺價的魄力。
  兩天上早市買一次菜,所以我要買足兩人六餐的分量,尤其他的食量不小,剛剛買的菜肯定不夠。
  “等等,我還要買蘿蔔、青江菜、油豆腐、花椰菜、竹筍、青椒……等等,今天青椒的價格太貴,還是買個便宜的小西瓜回去好了……”
  “喂,我又不是菜蟲,你就不能買點魚或肉回家?”
  他大哥竟然在菜市場裏,對著我翻起白眼;連被殺價賣我高麗菜的阿伯,都在後頭不住的偷笑,偷笑得還有點大聲哩。
  好象光聽我的菜色,他就頭痛了。
  把手中的戰利品塞到他手中,我瞪著他,“你以為我不愛吃肉?”
  魚和肉是奢侈品,一個禮拜當然只能買一次。
  要我為他破例,免談!
  “我給你錢買魚、買肉總可以吧?”像是認命了,他似乎終於明白他想吃奢侈品最好的方式,就是他自己貢獻出可愛的鈔票,才能替我們的餐桌增添華麗菜色。
  “咦,你要出錢?”我訝異地瞥著他,停頓了會兒,還是不由得勸道:“這樣不好吧,買魚肉要花不小的一筆錢耶,想吃的欲望忍一忍就過去了,當菜蟲和肉蟲還不是差不多嗎?反正都是蟲,有些不需要花的錢能省就省,會為你累積不小的儲蓄喔。”
  天性使然,不是花我的錢,我還是忍不住捨不得。
  “要多少錢?”完全不管我苦口婆心的勸說,他還瞪著善意的我用堅決的口氣問道,似乎根本不明白從小處省錢能累積財富的道理,寧可當只腐敗的肉蟲,也不當條潔身自愛的菜蟲。
  瞧他臉色青青白白,這好象快跟我翻臉了。
  “五百。”在他抓狂之前,我很乾脆的手心翻上。
  腦中大略計算,要買兩天份的魚和肉,差不多得花上可觀的五百塊。做人要有志氣,反正花的是他老大的錢,我的堅持也就不那麼堅持,隨他大方去了。
  反正,若有天他流浪街頭,我是絕對不會去同情他的。
  明明穿著輕便,就像型錄上的模特兒走錯展覽場,站在菜市場裏顯得格格不入,讓賣菜的婆婆嬸嬸直贊她有個帥老公,還讓她用來殺了不少價的他臉色極臭,此刻更以很不協調的動作,把四、五袋有些重量,用來裝菜的油紙袋掛在手腕上,才空出手從身上撈出皮夾,二話不說抽張千元大鈔遞給我。
  我看著看著,一個忍不住,差點想笑。
  幾天相處下來,我知道這傢伙的自尊心很高,而且總能無誤的猜准我的想法,所以千萬不能笑出來。要是他惱羞成怒之下當不成“好老公”,那些超過往常分量、重得要命的蔬果,加上待會要買的魚肉提起來,豈不折煞我這弱女子。
  無論如何,在回到家之前,我絕對沒有惹惱他的打算。
  還用說,識時務者為女俊傑呢!
  忍住,萬萬笑不得呵……
  * * *
  “喂,茶呢?”
  茶?大老爺屁股特別重啊?要喝茶不會把那個重屁股,從椅子上給用力拔起來,走個兩步到廚房裏倒;算了,懶蟲,不理他。
  “喂,你家連報紙都沒訂?”
  報紙?想看報紙,不會自己花錢去7-11買。要我花錢去訂購毫無經濟效益的東西,怎麼不拿把刀擱在我脖子上,要我去搶銀行比較快。
  訂一個月報紙,最少要三百塊耶!
  少了理財腦袋,只會浪費錢的神經病,不理他。
  “喂,買點吃的點心還是糖果擺著吧,你家連一隻小螞蟻都沒看見ㄟ?”
  養螞蟻幹嘛,跟我搶花錢買來的食物嗎?
  再說,糖果、點心吃了不會飽,浪費錢;吃了還會想再吃,浪費錢;吃多了還會破壞我美好窈窕的身材,害我做衣服不得不增加買布尺碼,浪費錢!這種缺點多多、容易讓我不斷心痛的奢侈品,我怎麼可能會買來擺著礙眼,縮短我可愛的壽命。
  秀逗了,不理他。
  “喂,我好餓,飯到底煮好了沒?”
  嫌我慢?是誰堅持複雜的菜要我煮,害我在廚房搞了半天還弄得滿頭大汗?就算魚肉是花他的錢買來的,但我一想到價格,煮起來還是無比心痛,怎麼可能不多花點時間仔細烹調?他那工作賺黑錢容易,我可是腳踏實地賺著辛苦的血汗錢哪!
  養尊處優、不知人間疾苦、賺錢難的大老爺,不理他。
  “喂,你有沒有聽見我的話——”
  一腳踹在任峽寬大的背上,我一點內疚的感覺都沒有。
  哈,這下感覺好多了。
  要不是心疼手中煮好的這盤咕嚕肉,全是花大錢狠心買下來的材料,我會毫不考慮把這盤色香味俱全的好料,一個不小“失手”倒在他頭上。喊我喂也就算了,不理他;但他躺在沙發上用大嘴指使來指使去,敢情當我是他雇的女傭人?真是沒搞清楚狀況的傢伙!
  “你幹嘛?”回過頭來,他有些不滿的瞅住粗魯的我。
  沒錯,嘴裏喳呼個不停的傢伙,竟然連看也沒看在廚房裏忙翻天的我一眼。
  簡直是欠踹嘛!
  “親愛的,你是不是長了嘴巴沒長腳?”五天,不過五天而已,這懶男人的天性就完全原形畢露了!我在咬牙切齒中露出甜甜的微笑。
  恨哪,不能退貨,訂金拿不回來,更不能跟圓滿意換個委託物件。
  如果殺人不用坐牢,真想一腳用力、用力、用力的踹死他!
  在家裏,他甚至不喊我璦真,為求省事直接喊我喂呢!雖然他在外表現很稱職,比人家的真老公還像我老公,我對這點還是相當不滿。要不是委託成立,五萬塊的訂金已經完全拿不回來,我還真想當場跟他解約。
  “我四肢健全。”揚起眉,他微笑地回答。
  “既然如此,你有什麼需要,不能自己動動手腳去拿、去做嗎?”嗤,手腳健全,不多使用有啥屁用?明明閑得要命,還好意思指使別人做事。
  張羅兩人的晚餐,我可是忙死了 !
  “可是,我在背你給的資料,不專心點很難全部記起來。”
  甩著手中那幾張我用月曆紙寫滿的個人資料,他的理由似乎相當理直氣壯。言下之意,他是逼不得已麻煩我?還可是哩!實在是見鬼的可笑!好想把他那一臉無辜的厚臉皮摘下來炒菜,正好替晚餐加料。
  “是嗎,那我只好辛、苦、點?”笑容一展,無法否認我是笑裏藏刀。
  “麻煩你了。”哈,多有禮貌的口氣。
  看見我把菜端了出來,他倒是在應答如流之後,很自動走到被他嫌棄過的餐桌旁,拉開桌前的椅子坐下,等著享用我耗了半天心力為他大老爺煮的晚餐。
  天?!連幫我端個菜也不會!
  我把火氣吞了下去,兩個月,只要忍耐兩個月就好了。
  二十九年的勞碌歲月,在多少大風大浪裏翻滾都走過來了,忍耐一個花錢沒節制、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搞不清楚自己是受雇於人的大老爺兩個月,有什麼了不起?不斷在心底說服自己以後,我才深深吸了一口氣,要自己重新振作起來,千萬不可被他氣垮自己。為了完成我積怨多年、渴望實現的心願,我可以忍耐,絕對可以忍耐……至少就這兩個月。
  唉!誰教他現在是我計畫裏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呢。
  * * *
  喀喳一聲。
  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響,我瞥了一眼任峽睡的房間方向,見不是鬧鬼便回頭繼續做著自己的事。反正他要半夜尿尿還是幹嘛,總不會需要我伸手“幫忙”。
  做了春夢欲火難消,那我就更無能為力了。
  總之,不需要理他吧。
  “半夜不睡覺,你在幹嘛?”從他不客氣站到我的縫紉機前頭,故意擋住我光線的倨傲表情看來,他似乎覺得我挑淩晨兩點踩縫紉機的聲音有點吵。
  “你看不出來嗎?”暫時停下踩縫紉機踏板的右腳,我當是讓腳踝休息的覷他幾眼。
  嘖!他以為我願意三更半夜,還開著電燈浪費電浪費自己的錢嗎?
  要不是明天要交到工廠,趕月初上生產線的設計圖不得不趕,我也不會依設計圖替新衣趕著打版做樣品,忙到半夜才有時間做我自己明天要亮相的衣服。
  熬夜可是美容大忌,加上浪費寶貴的電力,在我眼中可是極大損失。
  說到底,我耗在任峽身上教育、伺候他的時間太多,預定的工作才會沒做完。
  而他老大還好意思問我“半夜不睡覺幹嘛?”。
  要是我明早出現黑眼圈,得上美容院去急救,非把這筆錢算在他頭上不可!不過,拿了錢不上美容院,是我的自由吧?如果他肯付我上美容院的錢,我買顆檸檬切片敷敷眼將就,心情好上許多皮膚氣色自然就會漂亮啦。

  “我的意思是,你幹嘛半夜踩縫紉機?”
  “我在做明天要穿的衣服,你看不出來嗎?”終究是吵到他,所以我耐心地補話。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
  “是什麼?”
  “是……”可能覺得我的眼睛愈瞪愈大,他終於放棄地歎了口氣,改為研究起我用的縫紉機,忍不住問:“你這縫紉機要用腳踩?”
  “不用腳踩,難道用手踩嗎?”真是白癡問題,乾脆說他不知道縫紉機長啥樣也就罷了。看在他是男人,生活方式又極大老爺姿態的份上,這麼說我倒絕對可以瞭解。
  “可是縫紉機不是要用電啟動嗎?”沒用過,可是他還懂。
  腦袋東探西探,他就是沒看見我這台“無電可動”的縫紉機,插頭到底在哪里。
  “有點常識好不好?”莫可奈何翻了個白眼,我不由得嗤道:“電動縫紉機的前身,就是這款不用電也能用的腳踏縫紉機。”
  這年代,可能沒幾個人還在用腳踏縫紉機就是了。
  這台幾乎完好的縫紉機,可是我八年前從大型傢俱放置場撿回來的寶貝。老實說,我搞不懂現在的人是怎麼想,又怎麼會如此浪費,竟捨得丟掉這麼好用的東西。既然要做衣服,用腳踏縫紉機既可多運動又可省電,是多麼一舉兩得的美事。
  為了延長這台縫紉機的使用年限,我可是很小心很仔細地保養使用呢。
  “你都自己做衣服?”
  “不自己做衣服,我怎麼能穿得既美又省錢?”因為他質疑的口吻,我不由得睨視他。
  為了省錢,我當然是儘量自己做衣服了。
  雖然僅僅是成衣工廠、不是什麼名牌服飾的服裝設計師,我還是有本事用中低價布料,做出最適合自己、看上去絕對超值的衣服。當然了,每回故意繞道到工廠去,能A的布料就A,反正先A回家再打算,不足的部分我才會花錢去買。
  雖然為了質感,有時候還是得花些買布錢,可是身在有利工作環境,加上我有雙服裝設計師該有的巧手,的確讓我不但穿出門美美的,還省了不少可觀的金錢。憑我一流手藝做出來的衣服,可是不輸名牌套裝,穿出去每個人都以為我是在國外採買,國內沒進貨的名牌牌子呢!顧了面子也顧了裏子,我自然相當得意。
  給他背誦的那份資料上,不是說了我是成衣公司的服裝設計師嗎?
  整天拿著那幾張紙晃來晃去,用來當藉口指使我做東做西,他到底有沒有給我認真看上頭的資料啊?可惡,要是明天出糗了,看我會不會向圓滿意索賠。
  “喔,我還想你那麼吝嗇,怎麼捨得花錢去買那些漂亮的衣服。”他像是自言自語在我面前不識相地搖頭晃腦,沒發現我很用力在瞪他。
  “衣櫥裏,只有九成衣服是我自己做的。”總覺得有點礙耳,聽他那什麼好似恍然大悟的口氣,我還沒小氣到一件衣服都不買。
  偶爾看到喜歡的衣服,我還是會狠下心購買。
  雖然一年可能只買一兩件,我會買衣服仍是事實啊。
  “你捨得?”他像是發現新大陸般訝異,更懷疑我自己推翻了他好不容易解開的謎題。那口氣好象是我連肉都捨不得買了,怎麼可能捨得花錢去買衣服。
  “捨得。”沒空理他,我把注意力放回縫紉機上奮鬥。
  沒時間跟他閒扯淡,衣服才做到一半呢。
  “為什麼?”他追問的神態,像是執著于得知不可思議的答案。
  怪人,我總有捨得跟不捨得的事物,有啥好訝異。
  本來不想理他,專心做衣服了,怕他不放棄又更浪費我的時間、我的電、我的錢,心念一轉,我還是把話說清楚:“那不同,生活品味是該堅持的信仰,我沒意思活得像個窮酸鬼。”
  雖沒啥名聲,好歹我仍是服裝設計師嘛!
  穿著有品味,讓別人審判我的作品時少了分刻薄。拿自己當衣服的活廣告,既省錢又能向顧客展示以增加說服力;事實上是讓我受喜歡親自到公司採買的老顧客歡迎,因而更受成衣廠的老闆重視,設計費因此年年一路看漲呢。
  痛歸痛,該花的錢我還是花了,否則這間公寓哪來的對吧?
  何況,賭一口氣,我也要讓某些人知道我過得很好,好讓那些希望我不幸的人都跌破眼鏡。要過得好還要更好,一直是我離家獨立自主以後從不改變的目標。
  此刻,他似乎更意外的看著我。
  “你看什麼,怎麼不說話了?”本來以為我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突然發現我還能抖落幾根雞羽被嚇傻了嗎?被看久了,我覺得有點奇怪的猜想。
  嘖,共同生活不過短短幾天,看來他對我的瞭解還是相當不足……明天不會有問題吧?
  唉,要不是太晚知道有圓滿意這種公司,我就有更充裕的時間讓他瞭解我了。萬一明天穿幫,我損失的不只錢子兒,還有更重要的面子啊!
  “小氣又愛面子。”望著我搖頭,他竟用一句話說中了我的性格。
  臉上一陣燥熱,我有種被莫名其妙羞辱的感覺,不由得反駁:“小氣和愛面子又不犯法,何況哪個人不愛面子、不希望累積更多的財富?我又不偷不搶不騙人!”
  “你請我假扮你的老公,不算騙人?”他淡淡的口氣,瞬間重重打擊了我。
  “你、你拿人錢財為人做事,誰給你權利批判我?”幾乎窘斃了,我還是在滿臉潮紅之下沒好氣的冷斥。
  可惡,拿了石頭砸自個兒的腳,不只腳痛,還懊惱心痛哩。
  “我不是在批判你,只是說實話罷了。”從他臉上瞧不出真正的想法,他倒是撇得一乾二淨。
  “哼。”是啊,邊說實話邊諷刺我,一舉兩得嘛!
  “你不信我的話?”
  “沒有理由相信。”表情無辜也沒用。
  “信好,不信也罷。”他頓了下口氣,眼神似乎認為我有點無理取鬧,撇了唇有些意氣之爭地道:“反正我接受委託,只要做好你委託的工作不是嗎?”話說完,他將長腿一旋便回房去。
  留下楞楞思考的我,讓人極納悶。
  * * *
  他是不是很在意我說他“沒資格”批評我?
  臉色幹嘛那麼臭啊?真搞不懂,那個被侮辱的人明明是我,他幹嘛一早起來就沒給我好臉色看,活像我倒了他八百萬的會款。
  因為他的攪局,害我衣服到現在都沒做好沒得睡,他還想怎樣?嚴重缺乏睡眠,我的心情可沒比他好多少。
  “你一晚沒睡?”瞪著我的黑眼圈,不想跟我說話似的他還是忍不住開口。
  我倒不意外他發現我整晚熬夜。
  三十六個小時沒睡,還沒創下我不睡的最高記錄;可是過了二十五歲以後,不得不認清體力大不如前,我好久沒這樣熬夜倒是真的。
  唉!果然人老了就不該隨便虐待自己,感覺好難過喔。再不爬到床上去,我肯定要暈倒在客廳裏。
  “對呀,我衣服剛做完,困死了。”有求於人,累得懶得理會鬧空城計抗議的肚子,我只想趕快上床睡覺,只好涎著討好的嘴臉道:“我要跟公司請一天假,你幫我把那包東西拿去寄快遞,下午四點叫我起床好不好?”
  打了個呵欠,我指著自己昨晚特地趕出來,要給工廠上線打版製造的設計圖和樣品。
  他老大火氣旺,讓他去外頭噴噴火總行。
  “你幹嘛這樣虐待自己?”他不悅的問,不太能理解我的作法。
  “為了趕出晚上要穿的晚禮服啊。”昨天就說過了,這不是在問我廢話,存心耗費、折磨我已經快死掉的元神?我無法不白他一眼。
  沒有美麗的衣服穿,我今晚肯定會成為被圍堵恥笑的人。
  在任何地方丟臉都無所謂,就是今晚不行!人家等著看我笑話,我豈能如人所願?
  “你要漂亮的衣服,大不了我送——”
  說了一半,他的聲音突然停頓。應該是在遲疑,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吧?說的也是,我累得半死關他鳥事。
  “大不了怎樣?你要買香奈兒的衣服送我啊?別那麼想不開。”硬撐著快掛的身體和快合上的眼皮,我仍不忘每次能逮就做的機會教育,“說過多少次,雖然你賺的是黑錢也要省點用,若有天沒工作你就知苦,明白賺錢要努力省、用力存了。”
  經濟這麼不景氣,誰知道他什麼時候飯碗不保?
  要是他沒個真正的專長,我實在很懷疑他如何在社會上求生存。三十幾歲的男人,要轉業更不容易哪!
  對於我說他賺的是黑錢,他再度露出死牛脾氣般臭硬的臉色,“謝謝你的關心,要睡就趕快滾到床上去睡,否則晚上睡死錯過你重要的約會,那我可不管。”
  小鼻子、小眼睛,一點都禁不起別人教育。
  算了,都快累死了,管他心眼有多小幹嘛,還不聽他的話睡覺去。本來就不像是廣告美女蕭薔那種天生麗質、只睡一個小時還能每天水當當出門見人的大美女,不睡足八個鐘頭恢復精神,晚上的我還能去見人嗎?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一站身,疲乏的我卻突然雙腿發軟。
  任峽眼明手快地扶住我,下一秒竟把錯愕的我橫抱起來。
  他沉悶不作聲,只是抱著我走向我的房間。
  在他懷中僵直了會兒,我終究累得無力在意任何瑣事,管什麼叫作男女授受不親,管他是否存有其他企圖,完全任由他抱著癱軟的我,直直前往我可愛的床去。就算他什麼都沒說,全身乏力的我在完全合眼之前,還是低低吐出一句——
  “那就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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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02:17
第四章 

  豪華的宅邸燈火通明,迎接著一輛輛到達的華貴名車。
  勝負就在今日!
  為了不失面子,我再度狠心擲下讓我心痛如絞的金錢,替我和任峽租了輛加長型的豪華轎車,好和眾人同樣風風光光的出席這場借著替某個有錢老頭慶祝壽誕,進行政商聯誼的盛大宴會。
  還是老話一句:人掙一口氣,佛掙一炷香!
  “別那麼緊張,就算是龍潭虎穴,至少有我陪你闖。”似乎察覺絞緊雙手的我有些不安,任峽突然伸過手來握住我的,在我手上稍微施力悄悄握緊。
  這種時候,他倒是沒忘了職責,把他的角色扮演得很出色。
  “你倒是很冷靜沈著。”睨著他,我不由得歎氣,要面對壓力的畢竟不是他。
  在來這裏的一路上,已到最後關頭不得不說的我,只好簡單跟他解釋說明,我是商界名人林議程三個老婆裏第三個老婆所生的女兒,說明白點就是有錢老頭的私生女,僅是沈默聆聽的他卻沒有太大的反應。我厭惡私生女這三個字,只可惜我從來就無力改變自己的身份。
  或許是我的個性從不妥協,才會成為林家裏最不受歡迎的人物。
  可是,我就是無法像二媽的孩子那麼“懂事”,認清楚自己在林家卑微的地位,被大媽和大媽的孩子故意刁難諷刺還處處忍氣吞聲。討三個老婆生一堆孩子的是那個老頭,憑什麼大媽和她的孩子心有不甘、怨氣難伸,卻處處找那老頭的私生子麻煩?真可笑。
  因為如此,在母親癌症過世之後,我便毅然決然離開林家。
  誰要待在這個晦氣十足的爛地方!
  不管大媽他們說了多少尖酸刻薄的預言,連二媽他們都不看好我的自力更生,我就是要證明不必老頭多事,我也可以過得比誰都好。
  當車子緩緩駛進林家大宅,眼見多年不見的熟悉景物一一重現,種種不願想起的討厭往事,不由得再度在我心頭翻攪。
  “和你的緊張互補,盡到我好老公的職責啊!”他望著我,優雅的唇角揚起好看的弧度,拉回了我飄回古老回憶裏的思緒。
  好久了,我都快忘了自己幾年不曾回來過。
  “要是你能一直維持下去,我會非常感激。”我忍不住笑了。
  幾題抽考都沒問題,我想他應該可以讓我過關才對。
  “我會的。”露出自信滿分的職業笑容,他還朝我俏皮地眨了眨眼,“親愛的,我怎麼可能捨得讓你丟了一丁點面子呢?”
  言下之意,他會盡全力完成任務,務求表現得盡善盡美。
  “我拭目以待。”語重心長裏,我是非常用心地提醒。
  聽在請來的司機耳裏,肯定真以為他是那種很疼老婆、很難能可貴的好老公吧。
  瞧司機那從後照鏡裏望來、認定我很好命的豔羨眼神,的確讓我對任峽的演技多了分信心。只是他又回到初見面時的紳士有禮,和這幾天光會指使人做事的模樣孑然不同,我反而有些不習慣這樣的他,不知道哪里有些不對勁。

  嗯……想太多了吧。
  “親愛的,做好心理準備了沒有?”他又握了握我的手,給我一記投給戰友的鼓勵眼神,玩笑似的說道:“做個深呼吸,我們要上戰場了。”
  車子已駛進寬敞、卻幾乎已擺滿高級房車的花園停車位。
  滿滿的高級房車,滿滿的金錢和勢力的堆積呵!
  在車子完全停妥時,我望向聳立的豪宅,自覺可笑無奈的往事浮現飛掠眼前,我突然有感而發道:“或許,我根本不該回來……”
  爭口氣又如何,有些東西根本不屬於我。
  為了爭口氣,我不斷處心積慮累積財富、不斷往高處攀爬。
  可我唯一想保護的人,早已撒手離開我的生命,結束她自己的痛苦離去了。想起母親臨終前握住我的手,那憔悴又對我萬分抱歉的神情,不由得一陣鼻酸,但我仍硬是強忍著,絕不讓淚水在眼眶裏浮出。幾乎耗費兩個小時打理自己,我怎能哭花臉上的妝讓人嘲笑。
  就算不為自己,我也必須為母親爭氣。
  總不能讓死去的母親,在地下還被人笑話有個丟人現眼的女兒。
  “別擔心,你今天很漂亮。”像是沒聽見我歎息中透露的退縮,任峽突然執起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輕柔一吻,還沖著我鼓勵的一笑。
  那笑容,感覺真的很值錢,會讓不少女人願意花錢買呢。
  他肯定的口吻,不但讚賞了我本人,也誇了我這身熬夜做出來的晚禮服。頓時,我像是打了一劑強心針。
  “你還真懂得安慰人。”如果他只是在工作,我真的很佩服他的表現。
  他不去做牛郎真是可惜浪費了。
  “好說。”司機開了門,先下車的他在門邊微笑,紳士模樣對我優雅的伸出邀請的手。帥氣的他做這動作,就好象王子對待公主的態度一般。
  唉,這種被寵愛的滋味,還真不是普通好哪!
  好到甚至讓我幾乎完全忘了,他每每讓我“心痛”的次數呢。牽住他的手下車後,很自然挽住他手臂,我對遠處走來迎接的管家微笑,不由得聽他的話暗暗的做了個深呼吸,要自己抬頭挺胸面對即將到來的挑戰。
  一如他所說,我們要上戰場了。
  * * *
  比邀請函上的時間晚到半小時的我們,一出現便成為眾人的焦點。
  或許我不是這場宴會上最美麗出眾的女人,可是我為自己量身製作的衣服,將我襯托得很出色,讓我散發出來的光彩,並不輸給宴會上任何一個名媛淑女。
  這是我為自己創造的驕傲。
  我不意外,馬上有些人“親切”地迎向我,順便打量我身邊的男人。大媽的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加上二媽的三個女兒和兩個兒子,這陣仗可不小。明眼人心知肚明,老頭養了三個老婆,我身體不好的媽只生了我一個,很明顯二媽是老頭的最愛。
  所以我從不奇怪,大媽為何總是以妒恨的眼神盯著二媽。
  可惜二媽受寵,大媽再怎樣尖酸刻薄也只能嘴上說說,不敢隨便動二媽和她的小孩,也就幾乎把所有的怨怒,發洩到生下我以後更體弱的母親和我身上。
  為此,我更恨透了大媽。
  “唷,瞧這是誰回來了?”大媽的長女首先走過來。
  “不就我們說要自力更生的稀客,林璦真小姐嗎?”回來幹嘛,不會是對老爸的財產有所企圖,想來跟他們分一杯羹吧?光他們分,人就夠多了。
  “怎麼,心血來潮回家拜望,還是在外頭混不下去了?”蠢嘛,所以活該。
  “我就說,女人就別不知天高地厚。”去外頭丟林家的臉,嘗到苦頭了吧?
  “想回來別覺得丟臉,家裏還是可以賞口飯給你吃。”嘻,就當喂狗。
  “是嘛,年紀也不算太小了,要是在外頭找不到讓你滿意的物件,不如我們姐妹待會兒介紹幾個好男人給你。”那些她不要的追求者,這不就有垃圾桶可以接收。反正二十九歲的老女人,有人要就該偷笑了。
  “你的住處我們可沒動過呢。”那麼偏僻的角落,誰會去碰啊!
  圍在我面前的人,個個露出虛偽得令我作嘔的友善笑臉。
  至於他們心底的“OS”,不用讀心術我也聽得到。
  沒錯,這些就是我“親愛的兄弟姐妹們”。老實說,大媽名正言順的孩子就不提了,我很佩服二媽的五個孩子,能堅守在這個枯燥乏味又冷漠、彼此只會攻訐防備、缺乏人情味的大房子裏,只為了等老頭翹辮子好分遺產。
  一旦出走,就像我一樣,跟自動放棄家產沒兩樣。
  好耐力,我真的好佩服他們五個。明明厭透仗著身份欺人的兄姐,他們卻總能和他們三個同一鼻孔出氣,好鞏固他們在林家不受動搖的地位。
  要是我像他們耐性這麼好,恐怕到現在還活在這個充滿陰霾的家裏吧。
  “不好意思,各位親愛的哥哥、姐姐妹妹,我和丈夫得先去給父親大人拜?,恕我暫時不能奉陪了,回頭再和你們閒話家常吧。”沒理會他們存心找碴的明嘲暗諷,我在他們的錯愕之中,微微點頭優雅一笑,禮儀滿分的挽著任峽直直走向人群中的父親。
  這些人,不管多少年沒見都沒變,還是一樣討人厭。
  除了老爸不幸是同一個,我真的不認為我和他們有任何相似處。
  “好有趣的一群人。”走了些距離後,看足戲的任峽方傾下身,在我耳鬢咬耳朵輕笑。這時我才想到,他這好老公剛才在幹嘛?光看笑話,一點保護妻子的作用都沒有。不過我能察覺他此刻的舉動,讓宴會上不少名媛淑女妒紅了眼睛,很羡慕我的立場。
  剛才,我也發現幾個同父異母的姐妹,在諷刺我的時候卻不住地偷瞄著,我從頭到尾挽著的放電郎君,一副狠不得從我手中搶走男伴、甚至真心打算行動的模樣。聽到我說他是我的丈夫,大媽的長女不就忘了對外自豪的教養,一副不相信的模樣,還誇張地張大可笑的嘴哩。
  看樣子,姐姐妹妹們好象受到不小的打擊。
  這樣的話,這男人多少還是有點用。
  “我不是請你來看笑話的。”我用最小的音量無奈的提醒他。
  “這我知道。”
  說知道,他還笑得那麼欠扁?
  挽著他的手臂,我忍不住在他的手臂上暗施勁道,臉上卻掛著溫柔的笑。“親愛的,你可是第一次拜見岳父大人,別忘了好好表現喔。”
  “親愛的,我是你的驕傲,怎麼會讓你丟臉呢?”一個小動作,他不動聲色握住我偷偷使力捏他的手牢牢不放,臉上掛著羨煞周遭女人的溫柔笑意。
  我幾乎能聽到女賓客們的歎息聲了。
  在外人聽來,我們絕對是非常恩愛甜蜜的夫妻。
  “父親,生日快樂,祝您長命百歲。”終於走到老頭面前,我獻上八股卻不真心的祝賀。我想老頭絕對聽得出來,我口氣裏的生疏和客套。
  對於老頭當年對母親的冷落,我從來不曾諒解。
  老頭瞅著我,有些輕諷:“我還以為你‘又忘了’我的生日。”
  “父親,我怎麼會忘了這麼重要的日子,只是每次都碰上工作忙,所以……”
  我狀似無奈地聳肩,自動把以下的歉意省略,誰都聽得出我話裏應付人的虛假。
  大媽和二媽的孩子,都知道老頭講究準時,肯定沒一個敢在這樣重要的日子遲到;我卻是故意遲到,不得不打破多年的往例出席,無論如何還是想氣氣他老人家。
  老頭皺了皺眉頭,擺明不相信我瞎扯的藉口。
  連我自己都不會相信,從十七歲離家以來,我可以年年都忙得沒有空閒回來。
  說笑話,大家隨便聽聽,各自心知肚明也就罷了。
  老頭要是扯破臉,丟臉的是他老人家,我可不負責任只管看笑話。
  “岳父大人,生日快樂。”在我們父女倆的僵局中,任峽總算找到機會開口。
  這個時候,老頭終於把批判的眼神移轉,看著一出現就引起眾女賓頻頻激賞細議的任峽身上。
  林議程發現這男人比征信社給的照片還英挺好看,眉心又更皺緊了些。
  “漂亮的男人不牢靠。”老頭突然咕噥。
  我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老頭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對於我在電話裏跟他說已和人共同生活,不擺婚宴卻入了對方戶籍時,老頭的聲音似乎就顯得有些怪異。
  在那通電話之後,我絲毫不意外開始出現征信社的人跟監。
  有沒有搞錯?也不知道是誰說要是我沒有物件的話,要在他的生日宴會上替我找個老公,以保我後半生有個倚靠的。想也知老頭實際上在打什麼算盤,肯定有不少政治名流、企業家族願意和老頭來個聯姻活動,好讓兩個家庭魚幫水、水幫魚。
  去他的,我才不會成全老頭的利益聯姻,被他拿來當棋子用。
  可惡的是,死老頭絕對有能力將我逼到絕路,一旦他們談妥,我想翻身就難了。誰知一時信口說出我早有老公,老頭竟非要我把人帶來給他看不可。
  否則,我幹嘛狗急跳牆找上圓滿意求助啊!
  當初離家時,老頭私下約了我去會談,答應我搬出家裏獨立時唯一的條件,便是要我每個月都自動回電報告生活狀況,否則絕對會動用私人力量,害得我無法在外面自力更生。不用說,我認為那是他怕我這個“林議程的女兒”餓死在外頭,會丟盡他的老臉。
  現在聽他的口氣,難道是——怕我被騙?不,不可能的!
  老頭才沒這種人性和時間關心我。
  怕我的物件不三不四,到時牽累他的名聲反而較有可能。
  “岳父大人,我一直都很珍惜能追到這麼好的老婆,所以我會好好照顧璦真,努力給她幸福,絕對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的。”在我馬不停蹄的各種猜疑的思緒中,眸光灼灼的任峽不慌不忙握著我的手保證,似乎要老頭完全放心把女兒交給他照顧。
  聽起來真像笑話,在家裏他可是嫌我小氣、嫌我不夠大方,什麼都嫌哩。
  不過說回來,他認真的口氣還真像一回事,連我都要相信他是發自肺腑、出自真心了。只可惜老頭根本不在乎他會不會對我好,只在乎莫名其妙跑出來的女婿,會不會在外頭丟他老臉。如果他的身份背景夠看,就算他每天在家裏荼毒我,老頭恐怕都不在意。
  這點,我的資料恐怕給得不夠齊全。
  老頭的臉色異常凝重,審判的眼神緊瞅著任峽不放,好一會兒後對我們揮了揮手,指示我們道:“去吧,好好玩,先去和大家認識認識,晚點我們再聊。”
  不知為何,我突然覺得老頭似乎很……
  疲憊?
  挽著任峽的手走開,我卻不由自主地回頭多看一眼,十幾年來光通電話不曾見面的父親,這時我才發現,看上去蒼老許多的老頭滿頭華髮,已和我記憶裏形象嚴肅、寡言厲色的父親印象差異甚多。心頭微酸,我還是硬生生的抹去那感受。
  我恨他,我必須憎恨、厭惡讓母親孤寂而終的老頭一輩子。
  是的,為了母親我不能心軟。
  * * *
  走進盥洗室,一見沒人我緊繃的情緒就垮了下來。
  這種人人戴著假面具的場合,早已不適合十七歲就搬出林家的我。不只要面對龐大又陌生的賓客,還要應付自家人尖酸刻薄的嘴臉,真的好累人。太久沒過這種生活,我發現自己真的很不習慣,甚至省了和他們鬥法的意願,只想早早離開。
  要不是有任峽在,我懷疑今天自己是否還能為母親爭口氣,在宴會上趾高氣揚。
  若非他始終給我該有的支持,替我圓滑的化解自家人刻意攻擊我的道道難題,幾次壓抑住我快不顧形象爆發的怒氣,我恐怕會成為今天宴會上的笑話吧!
  我不在意別人怎麼說我,可是當他們當著外人嘲諷我的母親,便很難讓我繼續吞忍怒火。
  關於這點,任峽好老公的形象真的夠稱職。
  我失神望著鏡中,那靠著化妝和禮服襯托出來的美麗身影,突然有些想笑。
  這不是我喜歡的模樣,為什麼我要變成這樣?接近我的人,只為了我是林議程的女兒,根本不在乎我是美是醜,美麗只是讓他們少些歎息的次要品。
  知道我已有丈夫,一個個男人就轉移目標,攻向其他還有身價的姐妹。
  失笑中,有人推開了盥洗室的內門,正在鏡中和我四目相對。彼此都猶豫了會兒,直到我轉過身直接面對來人,二媽倍受寵愛的小女兒,我的小妹。
  她也是剛才唯一沒加入諷刺一族的人。

  “璦真姐。”有些陌生,林璦媛還是朝我怯怯的擠出了個笑容。
  在離開家裏以前,其實我最羡慕的就是年紀最小、受到最多寵愛的這個小妹。
  我離家時,璦媛不過才六歲呢。
  這個沉悶的家裏頭,如果說還有誰不那麼讓我討厭、偶爾會想念,就是從小倍受保護卻不似其他人刻薄、總是那麼天真單純的璦媛了吧。記得我十七歲要離家的時候,唯一在我面前哭著,說捨不得我走的人,也只有璦媛。
  說來,雖然大家都寵她,但會陪她玩的人卻只有我了。
  “你長大了,變得好漂亮。”許久後,我給了她和善的微笑,不由得感歎。宴會上無法好好交談,只能給對方幾抹眼神的我們,竟然只有在廁所裏才能打個招呼。
  十八歲的璦媛已亭亭玉立倒是事實。
  “璦真姐也很漂亮,外頭好多男人都在討論呢。”或許是因為我給了友善的回應,璦媛很快便找回當年和我熟稔的感覺,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他們都在感歎,要不是璦真姐死會了,他們一定會發動最猛烈的追求攻勢呢。”
  “一群笨男人。”我嗤道,卻也高興璦媛依舊沒被污染。
  其實這些年來,鞭長莫及而且自顧不暇的我很擔心,璦媛在那些勢利鬼尖酸刻薄性格的潛移默化之下,長大後會不會和他們成了一個討厭模樣。
  “呃?”璦媛露出茫然的表情,連我這姐姐都覺得好可愛。
  “全被化妝技術和衣服給騙了。”不在意的泄自個兒底,我朝璦媛皺皺鼻子。
  若不是璦媛還小,恐怕早被外頭那群搶個你死我活的野狼給吞了。
  老頭早八百年前就放出風聲,在他的女兒滿二十歲之前,不許任何男人接近和展開追求,否則一律列為生意上的拒絕往來戶。很狠的一招,不但杜絕別人在他女兒滿二十歲之前的非分之想;更確保了他女兒成年之前,保證個個清白無瑕的身價。
  清白身價,無異是促使利益婚姻成功,讓男方無從挑剔的一大利器。
  頓了下,璦媛不禁和我相視而笑。
  在這個家裏還有個可以真心對待、不用絞盡腦汁應付的人讓我很開心。瞥了眼手錶,我想起還在外頭的任峽,“璦媛,我得出去了。”
  “璦真姐……”聊沒兩句,璦媛的聲音似乎有些依依不捨。
  停住走向門口的腳步,我回頭抽了一張皮包裏的名片,拿筆在名片後頭寫上家裏電話遞給她笑道:“有空來找我玩,忙的話偶爾打電話和我聊聊也好。”
  不知怎地,有股熱潮湧上我的眼眶。
  隱約從她純潔的眼神中,察覺她活在這個冷漠家族下的孤獨寂寞,仿佛很久都沒個真心說話的伴,我突然覺得很對不起這個小妹,心頭一股莫名的疼惜就湧了上來。當年只想出走的我,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把璦媛帶著離開吧!
  離家後,我和這個家的人斷了聯繫,又不可能要老頭做我們的聯絡人。
  在我注意到時,像抓緊寶物握緊名片的璦媛,眸中像是感動的眼淚已經掉下來,笑中帶淚對我說:“璦真姐,請你原諒我好不好?當年的我太小不能幫你什麼,長這麼大了,看他們欺負你還是無能為力,連為你說句話的勇氣都沒有,實在是真的很沒用。”
  我怔住,突然瞭解當年小小的她還記得,我被大媽打和關起來罰不准吃飯的事。
  “那些都過去了。”咬緊下唇,我不讓眸中淚水掉落,強裝堅強的笑道:“而且,我還記得你偷偷給我丟糖果的事,你怎麼會沒用呢。”
  糖果止不了饑,當年的我卻一直很感動璦媛的舉動。
  我還記得當年六歲的小小璦媛,邊哭邊從窗口用力丟糖果給我的模樣。而且記得很清楚,那幾顆小小的糖果真的好甜好甜……
  對六歲的璦媛,我有的全是感動和感激。
  那些感動和感激未變,延續至今……
  “外頭還有個可憐的靶子,我真的得出去了。”抹去璦媛臉上的淚水,我朝她玩笑似的笑謔,暗指肯定不是被女人團團包圍,就是被大哥他們逮去審判的任峽。
  “璦真姐……”當我走到門口時,璦媛又突然叫住我。
  “怎麼了?”見她有些遲疑,我笑問。
  “姐夫看起來是個好人,而且似乎對你真的好好。”她吸了吸鼻子,跟其他兄弟姐妹一樣沒遺漏任峽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的呵護,卻不同于其他兄弟姐妹語氣裏的尖酸刻薄,認為那樣帥氣的男人,遲早會甩掉我這平庸女的心態,真心的替我感到高興。
  “那當然,他是我挑的人。”僵硬一笑,就算相信璦媛不會出賣我,面對她這種真誠祝福的無邪表情,我實在無法告訴她,任峽不是我真的丈夫。
  唉!那是花錢請來應付老頭,用來實現心願的“假丈夫”。
  “璦真姐——”
  打開門,在我逃避似地想跨出盥洗室時,再度聽見璦媛還有話想說的輕喊。不再回頭,我卻依舊留下腳步,無法不去理會這個可愛的小妹。
  身後,傳來璦媛最後的肺腑之言——
  “你要一直很幸福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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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02:40
第五章

  幸福?
  那對我而言,是多麼遙不可及的夢想。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的幸福就是不斷地累積財富,緊緊留住身邊的每一分錢。
  走出盥洗室之後,一時情緒難以平復的我躲在一處厚重的幕簾後,以複雜的情緒望著不遠處、正被男男女女包圍住、似乎相談甚歡的任峽。
  幾個姐姐妹妹,更未因為他是我的丈夫,給他任何難堪的臉色看。
  瞧她們癡迷的眼神,似乎也不怎麼在乎他是有婦之夫,甚至是妹妹的老公。要是我出手拍賣,她們肯定會不惜撕破臉搶著競標“妹夫”吧!
  發現他很吃得開,讓我有些不是滋味。
  以前,我在這個家裏努力了多少年,從來都得不到屬於我的認可,他卻在不到一、兩個小時裏,輕易達成我做不到的目標。
  我不喜歡成為注目焦點,卻覺得有點悲哀。
  幾分鐘後,任峽發覺我的視線和存在,毫不考慮丟下那些鶯鶯燕燕朝我走來。他的舉動,輕易表達了對我的重視,讓我保足女人的面子。
  “親愛的,怎麼躲在這裏不出聲?我想你想得緊,還怕你是丟下我先走了呢。”他走到我面前摸摸我的臉,像是個百分之百疼老婆的好老公,模樣十足地糗著我。
  如果不是很清楚他只是在角色扮演,我想我會有點感動。
  這就是璦媛所謂的幸福?我……這種有期限的幸福,我還是別陷入好。我不能自我陶醉,必須很清楚劃分——他只是在工作,並不是因為愛我才這麼溫柔。在這次的委託結束之後,縱使我們在路上碰到了,也只會是兩個不相干的陌生人。
  見我不說話,任峽拉著我走向外頭可以拒絕打擾的小陽臺。
  流通的空氣讓我感覺好多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你臉色有些不對。”一到外頭,他直截了當的詢問。
  這樣的男人,我留不住最好也別妄想。望著他在昏黃燈光下格外出色,更加英挺帥氣迷人的臉龐,我淡淡的笑了,“我很佩服你,面對那些人還遊刃有餘。”
  “你是不是累了?”
  “是有點,只怪我太久沒回來,那種心裏想一套、表面做一套的功夫,早八百年就忘了。”很顯然,我並不適合當個名流之女。不再去想纏繞心頭的疑問,我聳聳肩自嘲:“還好大家只顧著研究我的帥老公從哪兒拐來的,沒人在意我的笑容有點僵。”
  “你……”頓了口氣,他小心翼翼地問:“不會是在吃醋吧?”
  “你又不是錢。”她們又不是覬覦我寶貝重要的錢,吃什麼無聊飛醋?我很果斷的下結論,幾乎立即看到他揪起不滿的眉頭。
  “你眼中除了錢,就看不到其他的東西嗎?”他好感歎的模樣。
  “看得到啊!”靠在欄杆上吹風醒腦,我又恢復愛錢的本性,不以為然的反駁:“金銀珠寶、不動產和任何有價物品,我都很愛呢。”
  尤其是屬於我,確定在我名下所擁有的東西最愛了。
  “你這女人,難怪你會捨得花錢委託我們公司這種工作。”這聲音不只感歎,還摻入在恍然大悟之後,終於洞悉一切的調調。
  有些遲疑,我不確定的瞅著他問:“什麼意思?”難道他發現了我的“報酬率”有多高?
  “在你跌進馬桶裏的時候,你爸爸找我過去把事情都告訴我了。”瞧著我眼中閃動心虛的眸光,他把話一句句說出來:“你和他約定,只要你帶老公回來給他看,他就將名下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過給你對吧?”
  “是、是又怎樣?那是他自己提出來的啊!”事實如此,只是我沒跟他提罷了。
  幹嘛,他不過是個被委託工作的人,我又怕讓他知道真相之後,不是任他宰割敲竹槓,就是被迫提高委託費用……當然只好對他隱瞞到底。
  “不怎麼樣,只是你恐怕得暫時失望了。”莫名其妙,他笑得好討人厭。
  “什麼意思?”我有不好的預感。
  “雖然你老爸並沒有搞清楚真實的情況,不過你老爸說他不是笨驢子,要是我只是你隨便找來嫁了,商量好事後拆帳便離婚的臨時丈夫,那他豈不是被我們給耍了?不過,他說他的確會把股份過到你名下,只不過——”
  在他語氣停頓的時候,我幾乎敢說,他那賊賊的目光裏有些幸災樂禍,以看好戲的成分居多。接下來,我確實聽到他說出讓我大受打擊的話——
  “得確定我們至少能維持五年的婚姻,在兩年內生個孫子確保婚姻之實,而且每個月都要恩恩愛愛相偕回這個家一次。”
  可惡,那是什麼鬼說法,恩恩愛愛就不必強調了吧!
  “詐老頭!”我發出了詛咒。
  五年?光兩個月的委託費,就快讓我心痛得要吐血而亡啦!更遑論誰能跟假老公生孩子!?
  就算老頭名下企業的股份百分之二十也有好幾億,那也得等五年後才能到手啊。一想到我本來打算股份到手便盡數釋股賣出,好氣死老頭和大媽的計畫;可如今不但要等上未知真有其報酬率的五年,還得在這五年間要花上可觀的委託費,我的心臟就快衰竭無力了。
  誰來殺了我,免得我為金錢大出血心痛而死吧?
  “親愛的,你想引來非議猜測嗎?”他握住我的手掩人耳目,俐落擋住我的身體,在我耳邊提醒。
  聽不見我們交談的聲音,裏頭的人卻可以由透明的落地窗,看見我們兩人的一舉一動,自然不難看出我臉上動了怒的火氣。
  他挽救的舉動,倒是讓人錯覺我們正在……接吻。
  “可惡,可惡,可惡!”死老頭本來沒有那些條件的啊!我忍不住咬牙切齒,就知道老頭怎麼可能輕易把名下公司的股份,送給我這個在他心中微不足道的私生女。臭老頭,該不會是得到什麼絕症就快死了,打算在死前耍耍我吧?
  我當然知道,要是老頭在五年之內翹辮子,無憑無據的約定不會被兌現。
  就算我和老頭立下字據為憑,大媽和那些跟我不對盤的傢伙,肯定也會暗中串通律師搞鬼,讓白紙黑字的字據成了廢紙一張。勢單力薄的我,就算請律師也討不了便宜。
  “看樣子,你的計畫似乎有些不可行。”他竟然在這時候拍拍我的頭。
  “你幹嘛?安慰小狗啊!”我瞪他一眼,心情不爽到極點。
  沒理會我發洩在他身上的怒氣,任峽俯視我臭到極點的臉蛋,還伸手撥弄我垂在耳鬢的幾綹發絲,一臉笑意逕自問道:“既然不可行,你是否解約?”
  想也知道,他在做戲給裏頭很想出來參觀的人看。以工作態度來說,他的確表現良好。
  “幹嘛,你迫不及待結算我的委託費嗎?”一想到他急著擺脫我,離開我那個讓他處處嫌的小窩,又讓我的心情更不愉快。
  事事不順,我此刻的悒鬱臉色恐怕難以掩飾。
  “不是,如果你的委託費足夠,跟我們公司訂下五年合約也不是問題,我還可以跟公司說給你打個折扣,只不過……”他像是吊人胃口似的拉長尾音,口氣裏有種捉弄人的味道,讓我不確定他是說真的還是說假的。
  “不過什麼?”我失去耐心皺眉。
  噢,光想到五年下來要花的費用,我就很想從二樓的陽臺跳下去。
  而且還有個最大的問題存在——小孩。
  像是看穿我的疑慮和考量的問題,眸中閃著詭異光芒的任峽,故意靠近我的耳朵以非常曖昧的聲音道:“我的精子非常‘昂貴’喔。”
  去!說什麼鬼話,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別開玩笑了,再怎麼愛錢我的人格還在,我才不要為了錢和你上床!”我不能否認腦筋還轉不過來,可我已經很用力的瞪他。臉上源源不斷湧上的高溫,讓我幾乎想沖進盥洗室去用冷水衝衝臉,好解決我此刻竟覺得他提議可行的尷尬。
  話一罵完,我突然見著他松了口氣,似乎認為我還有救的表情。讓我真的懷疑,他的提議只是在測試我,愛錢似乎無所不用其極的程度何在。
  “如果你認為錢有那麼重要,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棄——”神情認真了些,他以慎重的口氣暗示我:“不用SEX,我們還是可以有個小孩。”
  “你是說……”吞了口口水,我幾乎說不出口最後四個字:“人工受孕?”

  原來,他只是要當那個精子提供者。難怪他說他的精子昂貴……
  剛才是我反應過度,現在的感覺卻有點被侮辱。既然他都願意提供精子,幹嘛不直接上床,還要我去接受手術?是不是我在他眼中就那麼魅力不足?否則,他怎麼會對我一點欲望都沒有?想起早上,他真的把我放在床上就走了,我不免有些受到自我懷疑的打擊。
  當時的我一點力氣都沒有,多好佔便宜啊!
  “你好好考慮吧,不急在一時半刻作決定。”只等我做出結論,他一臉輕鬆地笑了。
  “是啊,反正考慮好之前,我還是必須照常支付委託費用,對你沒啥損失嘛。”他那點心思我還看不透嗎?專賺黑錢的黑心鬼!經他老大“好心”提醒之後,我決定在最短的時間考慮出結果來,絕不能多浪費錢。
  三天,我就給自己三天好好想想吧!
  * * *
  第一天,是星期日。
  時間充裕,我盯著任峽足足發呆了一整天,而他似乎也毫不介意我把他當作水族箱裏的蝌蚪觀察研究——只要我照常聽他使喚,照常進廚房烹調三餐,不忘供應他所需的飲食。
  到了入睡前,我的結論是——
  他果然長得該死的好看,半點該有的結論也沒有。
  第二天,是星期一。
  總是睡到快中午才起床的我,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破天荒的在早上八點就醒了。醒來後無所事事,我管不住自己往他房間悄悄潛進的兩腳,不出聲息蹲在床邊研究他的睡臉;直到他醒來發起莫名其妙的下床氣,不客氣把我趕出他的房間。
  吃過中飯,食人俸祿的我依舊得跑公司和工廠一趟,直到晚上五點半趕回家給他大老爺做晚飯。
  趕得我氣喘吁吁,差點沒累掉我這條老命。
  沒辦法,我怕我沒趕回來做飯,他會去外面吃,然後丟張發票向我請款。
  吃晚飯到睡前這段時間,我不像以往分秒必爭的畫設計圖、打版做樣品,還是盯著他的臉發呆。在他說要回房睡覺之後,很想跟著他回房間,繼續盯著他睡覺的臉繼續思考,只可惜他老大當著我的面砰的一聲甩上門,差點沒撞得我一鼻子灰。
  這天的結論是,該死的小氣鬼,竟中斷我快有頭緒的思考,可惡到了極點!
  今天,是第三天,也是我給自己的最後期限。
  淩晨五點,我像是彈簧一樣從床上彈坐起來,瞪著鬧鐘上以往絕不可能醒來的時間,幾乎想打電話去問問上帝——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唉,上帝是不會回我電話的,我只好起床刷了牙洗了臉,自動晃到任峽的房間去;卻發現任峽竟然給我鎖上房門!
  去他小心眼的小氣鬼!
  算了,我這屋主是當假的嗎?哼,他鎖上門,我不會拿鑰匙啊。
  順利潛進他的房間,我覺得昨天占的位置不錯。
  小心翼翼趴在他睡枕旁的床邊,我又審視起這張讓女人百看不厭的臉。
  嘖,我還是想不通,男人長得這麼桃花幹嘛呢?花心、負心樣!又不是要去賣,也不會長得樸實點,害我一想到要跟他維持五年的委託關係,就很害怕不中用的自己會不小心昏頭愛上他,到時萬劫不復也沒人能救我了。
  沒自詡百毒不侵,我自然不敢輕易準備長時間作戰。
  咦?歎息也會吵醒人啊?
  我明明沒出聲,床上的男人卻突然張開眼睛,嚇了我好一大跳。
  “早、早啊。”冒了顆冷汗出來,我不由得對著他傻笑。
  幾乎像是在忍耐什麼似的任峽,慢慢舉起手瞥向表上的時間,壓抑火氣似的眯了眯有些凶的眼瞪我,咬牙切齒地問:“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我想,他更想問為什麼他鎖了門,我還能像昨天一樣蹲在他的床旁邊吧。
  “快六點了。”我一臉無辜,小小聲地道,“要不要起床,我做早餐給你吃?”
  知道他有下床氣以後,我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自動送上門當炮灰。可是我不盯著他的臉看,就沒有辦法繼續思考,這我也是很無奈的。
  瞪著我許久,任峽終於投降般的從嘴裏悶出一句話來——
  “你到底想怎樣?”
  * * *
  他的臉很臭,未免也太臭了。
  是他自個兒醒過來,又不是我拿頭髮還是毛線騷他鼻子害他癢醒的,更別提我有多小心翼翼放輕動作,就怕不小心吵醒了他。充其量,我不過是蹲在他的床邊看他睡覺,這樣也會妨礙到他嗎?
  遠離床邊兩步距離,我下意識保持著警戒狀態。
  看他臉色青青白白的,誰知道他會不會氣得撲過來?
  “我沒要怎樣,借你的臉看一看,好想清楚你丟給我的問題而已。”退到他一巴掌絕對打不到的距離,我便放心的對著他傻笑,滿臉的無辜。
  話說回來,我說的是實話,又不是故意找他的麻煩。
  “不借我的臉看,你就不能用你的大腦想東西了嗎?”不是我耳背了,他的每個字都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似乎很想下床揪起我的衣領把我丟出房間。
  果然,這男人一沒睡飽脾氣就不太好。要是平常,他隨便我怎麼看也不打緊,甚至優遊自在得很呢。
  “可以是可以,只是很難想出結論。”
  “爛理由!”他哼。
  “是真的啦,騙你的是小狗……”
  “真的?”他眼中突然閃爍著心懷不軌的眸光。
  “呃?”什麼真的假的?
  “如果騙我,你就當小狗。”揚起眉,他對我提醒。
  “我才不要!”笑話,誰要去當狗。
  “你果然是騙我的。”一瞬間,他像是抓到我的把柄般賊笑。
  看到他的笑容,我倒是放心了幾分,只要他笑得出來就代表沒事。
  他老大的情緒,大多時候是可以判斷分辨出來的。
  笑,是他鬆懈的證明,我認為他並不是那種笑裏藏刀的類型。
  “我才沒有騙你,只是被你套錯話而已。”明明說的是實話,這黑鍋我才不背。睨著他有些惺忪、依舊好看的臉,我忍不住猜想曾栽在這顆桃花樹下的女人有多少,是不是每個到了最後都落得癡心女一江春水付東流,傻傻付出愛情偏遇負心漢的淒慘下場。
  突然,我想起自己好象不曾問過,他這桃花男有沒有女朋友?
  想起宴會那晚,連那幾個心高氣傲、眼高於頂的姐妹們都禁不起誘惑,一個個被他電得暈頭轉向,連她們姓啥名啥都快忘了;像他這種桃花樹、桃花男,不腳踏多條船、四處胡亂散播花粉踐踏女人心也就罷了,不可能沒有女朋友吧?
  討厭!心情突然不爽快了。
  “是一時口快,不小心泄了底吧?”他擺明不信我的說法。
  “哼,心機重的桃花樹。”沒品。
  不是我想像力豐富,是他的長相簡單形容,活生生像棵會招蜂引蝶的桃花樹。
  “你說什麼?”聽見我的咕噥,他皺起黑眉不解的問。
  擠出想要蒙混過去的假笑,這才想到自己蹲在地上老半天。嘖,難怪腳有點酸,我邊站起來邊拍著屁股上的灰塵,嘴上胡亂扯道:“我說,植樹節好象快到了,在家裏種些盆栽也不錯,聽說花市有新品種的矮桃花樹,可以擺在家裏的陽臺當盆景耶。”
  睨我一眼,任峽肯定的說:“你不會種的。”
  他意有所指的口氣似乎並不打算追問,是不是真的有新品種的桃樹盆栽。
  “你又知道了?”奇怪,他的眼神怎麼閃爍著詭異的自信?隨口胡謅是回事,他那種否定我的口氣,聽起來還真的很不順耳,像是隱含某種諷刺似的。
  “你不會捨得花錢買樹苗,更別提——”望著我的任峽緩緩的露出笑容,眼神像是看透我的本性,把話說得一清二楚:“還要額外買花盆、肥料種樹苗。”
  見鬼了,他嘴角牽起的那抹笑意,讓我真的很想一手狠狠抹去。
  偏偏,他該死的都說對了。
  “要是我捨得買呢?”被瞧扁,我有些賭氣道。
  “要是你捨得買……”轉了轉若有所思的眸子,他露出詭譎的笑容,似乎想到了什麼好主意,因而闊氣地道:“我就免費贈送一年合約。”
  “嗄?”一年合約?
  他的意思,難不成是——如果訂下五年合作關係,我只要付四年的錢就好?不用去計算仔細,我的腦袋就快因為可以省下那天價的數目,開始不斷發脹、發暈。
  等等,用盆栽換一年合約,他劃得來嗎?這根本是怎麼想都不划算的交易。
  “你不會是隨便說說,存心耍我開心的吧?”我忍不住露出狐疑的神情,再興奮,我也不會因為樂昏頭,完全不去懷疑他的企圖何在。
  任峽聳了聳肩,用手將一頭亂中有序的黑髮往腦後梳攏。
  “你光聳肩是什麼意思?”果然是耍我!?
  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也沒有我突然“損失鉅款”所感受到的失落感重。
  “我沒騙你,如果你真的捨得,我們可以直接簽合約。”在我就要喜形於色時,他不慌不忙露出了個職業化笑容,緩緩提醒道:“不過,那也得你確定委託成立才行。”
  差點忘了,我還在考慮這個煩心的問題哩。
  要是我不打算委託,他讓我一時樂昏頭的承諾,不就等於不需要實踐?此刻,不管他的笑臉多麼賞心悅目,都讓我覺得愈來愈礙眼了。
  他是不是篤定我絕對不會委託這件工作?
  說的也是,跟五年的委託費和買精子的費用相比,光省下一年委託費又怎樣?還不是要在他身上花下可觀、肯定足以讓我心痛難忘終生的?額款項。無論他的嘴臉有多討厭,都提醒了我考量中對我來說最重要的部分。
  一旦委託關係正式成立,他不就等於找到養他五年的冤大頭?
  這棵心機重的桃花樹,不會是利用減價促銷自己,拐我往火坑裏跳吧?若明知道我禁不起任何打折的誘惑,還用這種方法刺激我,那他就太低級了。
  可歎的是,就算這是他的計謀,我的一顆心還是動搖得厲害。
  一年,到底可以省下多少錢啊?好想沖回房間去找電腦,仔細跟他算個清楚。
  “怎麼樣,想好了沒有?”
  似乎等我答案許久的任峽,正好整以暇用帥帥的眉眼朝我挑眉。
  望著他那張該死、邪氣偏也帥氣無比的臉孔失神,我不禁陷入掙扎的思緒裏好一會兒。
  怎麼做才能兩全其美,省錢又不吃虧……
  “不要就算了。”在我的沈默中,他無所謂的打了個愛困的呵欠,一改原本轉為和善的神情,對我不耐煩的揮手趕著我離開,“我還要睡覺,你出去別來吵我了。”
  除了無所謂,他的口氣是不是還很慶倖?
  一個豁出去的念頭產生,我突然怕他說反悔就真的反悔,立即沖到床邊握住他的手,非常有誠意地拉著他的手上下用力晃動,迫不及待表明想要合作的意願。
  “成交,就這麼說定了。”不用說,我真是昏了頭。
  可是那個就——管他的了。
  能省好多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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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去哪兒有得買桃花樹的盆栽?
  任峽解決了我的猶豫,不能否認亦增加我的煩惱。
  選了個星期天,拉著老大不情願的罪魁禍首來到假日的盆栽市場,在人潮中鑽動的我們幾乎逛遍所有擺盆栽賣的攤子,也沒見到有桃花樹的插枝在賣。在市場耗了三個多小時以後,走在我後頭的任峽終於拉住我的手,眸光深沉的盯著我心虛的臉。
  “怎、怎麼了?”
  “你是隨便瞎說的對吧?”他瞪著我。
  “怎麼會呢?我是真的有聽說啊,不過沒確定過而已……”
  “沒確定你就拖著我逛假日花市?”他已有些不悅。
  “不來逛逛,怎麼確定?”我反問,但更心虛。
  “你可以先問清楚,現在我們就不用像兩個冤大頭,耗了半天也沒見到目標物。”他非常的不以為然,抓著我的五指收緊得讓我有些不舒服。
  “生什麼氣,你會累、會煩,難道我不會累、不會煩嗎?你也不想想,我是犧牲了多麼寶貝的假日來這裏找樹啊。”不管因為他突兀的存在,在花市裏已經夠顯眼的我們有多引人注目,我忍不住的大聲埋怨:“你以為是誰害我們在這裏當冤大頭的?”
  要是他不用條件刺激我,我們這個星期天豈不是舒舒服服的待在家裏?
  不用說,我們又引來更多旁人的側目。
  “你是說,這一切麻煩是我自找的,會這麼累、這麼煩都是我害的 ?”雖然神情漠然,他那對魅如子夜的黑瞳,卻好象快噴出火花來。
  呃,好嚇人的眼神!
  “我也不是那個意思啦。”吞了口口水,我還是對惡人忌憚三分,所以選擇小心翼翼的說:“我、我是說如果你別堅持買桃花樹,我們買別的像蕃茄、辣椒種種不是一樣嗎?”別說我軟弱,我只是想當識時務的女俊傑,不想在大庭廣眾下丟臉。
  面子,可是我當三餐伙食費般重要的東西啊!
  任峽這個傢伙怪怪的,要是真的生起氣來,絕對不會為我留些情面。
  想想也是,他本身就是顆桃花樹了,還買什麼桃花樹嘛!到時害我家桃花滿屋子飛,惹來一堆麻煩還得了。
  “那買蕃茄吧。”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他便往身旁直盯著我們的攤販瞥去,眼神直接落在老闆腳邊一顆長金色蕃茄的盆栽,很乾脆替我改選了目標。
  他會就這麼輕易的妥協?
  “可以買別的代替也不早說。”害我們白耗了半天的時間,我都可以用來畫張新款的服裝設計圖了。雖然覺得和他逛花市的感覺,的確有些不同以往的新鮮,我還是忍不住想哀悼我損失的寶貴時間。
  可歎的是哀悼完,我還是不怎麼覺得後悔。
  唉!說穿了是女人的虛榮心作祟嘛。只要是和我們擦身而過的年輕女性,都會忍不住回頭看看任峽,再把羡慕的視線投向我,讓我不自覺有些莫名的得意。
  被人羡慕的感覺,哪有可能不好的?何況我本來就是愛面子一族。
  嘿嘿,當然不能告訴任峽,一個我近來偷偷放在心底的小秘密。
  只要他在身邊我就有種在賺錢的滿足感。
  “不買就回去了。”他又是那副無所謂、隨我要不要的口氣。
  “買,買啦。”唉!我的鈔票又要長翅膀飛了。
  罷了,總有賺回來的一天。
  不知為何,我看著任峽突然想開。花錢在他身上,因為他不得不花錢;原本總會因此心疼不已的感覺,突然間似乎已不再那麼強烈。
  奇了,這種情形好怪呢!
  * * *
  當我們回到家的時候,很意外看見等在門口的璦媛。
  “璦媛,你怎麼會來?”看見妹妹,我把手中的盆栽往任峽的懷裏塞去,興奮跑上前握住妹妹的手,迫不及待想和她說上幾句話。
  我忘了任峽還抱著一大一小的盆栽,根本沒多餘的手接我手中這一盆。
  “璦真姐……”璦媛喜悅的臉色,在瞥見我身後的畫面之後,有些尷尬無措。
  “你們一起去買盆栽啊,你和姐夫的感情真好。”
  沒回答璦媛的話,我頗覺奇怪地回過頭,立即感到大事不妙。
  完了,這下肯定完了!
  任峽正以奇怪的姿勢,努力抱住懷中的三盆蕃茄盆栽,而且正投給我一種我皮癢、要我心裏有數的恐怖表情。雖然他對我和璦媛露出包容心十足的微笑,我從他冰冷的眼神裏,卻一點也讀不出笑意。
  回了神,我馬上趕回他面前,抱走其中一盆快摔在地上的盆栽。
  “對不起。”偷覷著他的臉,我忍不住道了歉。
  “沒關係。”他只是笑,笑得讓我膽戰心驚。
  唉!要不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竟然在意起他的感覺和想法,現在的我也就不會這麼戰戰兢兢了。幹嘛委屈自己,連我自己都不曉得?
  璦媛等了一會兒,眼神在我和任峽之間怪怪的氣氛中逡巡著,最後細聲地探問:“姐夫,我突然來拜訪,是不是打擾了你們夫妻的假日?”
  “怎麼會呢?我們很歡迎你來。”越過我身旁,他對璦媛笑得好溫柔。
  這回,我見著他眼底的笑意了,像是真心地在笑。
  “真的嗎?我這麼冒失就跑來了……”璦媛的臉微微紅了,似乎有些不自在。
  “當然是真的,璦真那麼高興看到你,我當然歡迎都來不及。”言下之意,我喜歡的人,他都竭誠歡迎 ?果真像個好老公哪!在我發楞的時候,他仍繼續對璦媛笑道:“家裏平常沒什麼她親近的人來,要是你這個可愛的妹妹能常來看她、陪她說說話,我也會很開心。”
  感受到他語氣裏的真誠,璦媛笑了。
  她還偷偷投給我一抹“覺得我有這麼個老公很幸福”的眼神哩。
  回給璦媛一記笑容,我的感覺卻是有些複雜。
  不得不說,任峽的演技真的很厲害。
  * * *
  癢,好癢……
  煮飯的時候,有個人在你旁邊磨磨蹭蹭,能不覺得癢嗎?端著煮好的菜往餐桌擺,任峽卻還是像跟屁蟲一樣粘在我旁邊,不時在我身上碰來碰去。
  “別這樣,璦媛在呢……”莫可奈何,我只好暗示他別欺人太甚。
  物件是林家其他的人,我根本不需要他演戲給璦媛看。
  這男人,根本是在報復剛剛的盆栽事件嘛!
  可惡,存心讓我在璦媛面前難堪。
  “姐,姐夫,你們當我這電燈泡不存在吧!”璦媛聽見我的話,冷不防的從一本舊雜誌上抬起頭來,朝我們眨眨可愛的俏皮大眼,用絕對認真的口氣道:“拜託你們,別太在意我在這兒,不然我會不好意思留下來吃飯喔。”
  問我不是不買多餘的東西,家裏怎麼會有雜誌這種“奢侈品”?
  笨,那當然是每個月從公司A回來的過期雜誌 。
  “你聽,好妹妹都這麼說了,我們就像平常一樣恩愛有什麼不好?這樣妹妹回去說,親愛的岳父大人那邊,也才不會懷疑我們之間的鶼鰈情深啊。”背對著璦媛,他的聲音裏充滿呵寵,可惡的臉卻朝我露出整人的笑容。
  啊——好想踹他一腳,竟然在我可愛的妹妹面前欺負我。他八成是看出了璦媛對我而言和其他林家人不同,所以才會故意這麼做。
  “可是——”
  我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璦媛立即笑道:“放心,我會回去告訴爸爸,你們夫妻如膠似漆,感情好得不得了,要爸爸不用擔心。”
  顯然,璦媛對她親眼證實的一切,都相當的滿意。
  知道她有多關心我,我的心中當然非常感動,只不過——
  “免了,那個老頭才不會擔心我的事,只會怕我結婚物件的身份搬不上臺面,丟了他重要的老臉。”提到那個老頭,我的心情不由得變差。
  “璦真姐,其實爸爸他……”璦媛有些欲言又止。
  莫名有些在意,我還是佯裝冷淡,無所謂地問:“老頭怎樣?”
  “其實爸爸很想你。”望著我,璦媛終究還是鼓起勇氣說出想法:“家裏只有你敢和爸爸頂嘴,在你搬出家裏以後,他一直很寂寞的。”
  不難想像,家裏的人忙著討老頭歡心,絕不可能在任何意見上頂撞他。雖然如此,卻也變成總是用敷衍的態度對他吧。
  至於璦媛,恐怕是膽子和年紀都小,更不知道如何去表達對父親的愛。
  “少了忤逆他的人,他耳朵癢不成?”避開璦媛憂心的眼神,我靜靜嗤了聲。壓抑心頭翻攪的情緒,又想起那天見到久違的老頭時,心中所冒出的酸澀滋味。
  不,是老頭自個兒風流,生了一堆假仙的兒女怪誰。
  我很快又甩開湧上心頭的在意。
  “璦真姐。”聽我這麼一說,璦媛的模樣有些無助。
  看見她受傷的表情,我有些後悔的時候,任峽突然板起我低垂的臉,“親愛的,好妹妹難得來看我們一次呢,你們幹嘛淨聊岳父大人也不提提我,是不是完全忘了我的存在?存心要我吃岳父大人的醋,感覺不平衡是嗎?”
  那張好看得讓人會臉紅的俊臉上,霎時還真有幾分醋味橫生的影子。
  “姐夫這麼容易吃醋啊?”聽見他的抱怨,璦媛當場笑了開來,令滯悶的氣氛一改。
  任峽轉頭對璦媛拋了個笑容,突然抱住我,以非常深情的口吻道:“沒辦法,那是因為我實在無法忍受,我深愛的老婆有一刻不注意我,不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啊。”
  “少來了。”掄起粉拳,我失笑的輕捶他一下。
  老實說,我很感激他的解圍。
  “看來我這不速之客,真的很像一顆大電燈泡。”璦媛笑得更開心了。
  她的笑容裏似乎……有更多的放心吧。
  察覺到這點,我反而有種內疚和莫名的失落感。無法否認,現在的氣氛好得讓我心動,更讓我無法遏止心底那股無論如何都不該湧上的幸福暖意;但事實是,他表現出來屬於為人夫的溫柔和款款情深,不過是契約下的產物而已,根本不該是我能奢求、妄想的奇跡。
  是啊,我必須努力認清事實,絕不能夠陷下去。
  有母親的例子佐證,很小的時候我就認清現實了不是嗎?天底下,根本沒有一個男人值得永遠倚靠信賴,我能靠的人只有自己,能全然信任的人也只有自己。
  奇跡,是不可能存在的。
  * * *
  是不是我的錯覺呢?總覺得任峽看著我的眼神好溫柔。
  可是,璦媛都已經回去了啊。
  我搞不懂他為了什麼不再像以往欺負人,反而一反常態用那種溫柔、充滿無限憐惜的眼神凝視著我,好象想安撫我心靈上某處存在的創痛,給我力量一般。
  問題是,他不該是我的支持。
  想當然,我的委託內容裏,沒有要他連我的心一起看顧。
  “你到底在看什麼?”從桌上的草稿抬起頭,我有些浮躁的握緊手中的鉛筆。
  他的視線讓我無法專心,一張服裝設計圖畫了半天也沒多少進展,只差點沒把他的肖像畫在紙上。除了衣服的設計圖以外,我向來還喜歡看好看、畫好看的東西;天曉得我是多努力忍下不去多看他、畫他的衝動。
  我怕看了、畫了,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看你。”終於引起我的注意,他倒是坦誠不避諱。
  “神經,我有什麼好看的?”面對他的坦白,反而令我更加煩悶。我當然知道他在看我,只是不知道他為啥這麼反常,幹嘛盯著我看兩小時也不膩。
  平常,總是我在盯著他看的。付了錢,我想我還有盯著他看的權利。不提他是否有和我相同的權利,我又沒啥美貌給他看,就不曉得他在看啥,能那麼起勁的緊盯著我不放。
  “很好看。”他莫名一笑。
  “哪里好看?”睨著他的笑臉,我頗覺詭異。
  他不會是太無聊,腦子悶壞了吧?看樣子,我似乎有必要去找台電視回來,免得他一發無聊病就盯著我看,害我設計圖怎麼畫都不順手。打從買房子以來,我第一次認真考慮電視那玩意兒存在的必要性。
  他從不在意我的視線,偏偏我在意極了他幾乎會燙人的視線。燙得我不住臉紅心跳,教我怎麼不去在意?
  任峽依舊微笑,緩緩回答:“你生氣的樣子很有趣。”本來以為,他說不定會說出什麼好聽話,誰知他竟說了一個快讓我吐血而死的結論。
  “見你的大頭鬼!”我忍不住白他一眼。
  別人生氣還說有趣,不是存心想氣死生氣的人嗎?如果他是想轉移我掛念在其他事上頭的情緒,他算是成功做到了。
  “這屋裏若是鬧鬼,我要搬出去。”他還有臉說哩。
  聽得哭笑不得,我只能有些沒好氣嗤他,給了他第二記白眼後自嘲:“這屋裏唯一鬧的鬼,就是你這只我自己招惹回來的大頭鬼。”
  自作自受的體悟,提醒著心存埋怨的我沒有權利發作。
  “既然是你自己惹來的,學著認命點吧!”
  “你……別接話接得那麼順口行不行?”害我半點立場都沒了。跟他大眼瞪小眼的,我突然覺得現在的情況很好笑。
  我們兩個都多大歲數的人,還像小朋友一般鬥嘴、鬧性子。
  外表沒返老還童,心倒是挺幼稚的啊。總覺得是他把幼稚病菌傳染給我,不由得讓我更加無奈。
  為了這種理由想退貨,他老大大概是絕對不會接受。
  “你別吹毛求疵,老挑剔我的話行不行?”
  “不行。”他的話多,哪是我能一一忍受的?
  “那就對了,你不行,我也不行。”他一副講求公平的口吻。
  “你是跟屁蟲啊,幹嘛做事非得學我?”微微翻著白眼,我嘲弄他的沒個性,更忍不住輕諷:“好歹是個大男人,拜託你有點擔當好不好?”
  以前不曉得,現在才突然發現,我討厭這樣拿別人話丟回來的男人。
  沒智商、沒大腦、沒主見也要有個限度吧!
  “不用急,你需要我有擔當的時候,我就會有擔當了,至於現在……”在我情緒愈來愈不爽的時候,他還用斜眼睨著我,可惡的擅自決定:“你不需要。”
  讓人生氣,好生氣!
  正想把脾氣發作出來,心念一轉,我又改變想法。
  “自己說的話,你最好別忘了。”花錢不是買氣受的。一想到這個,我就不禁學著調適面對他的心態,要自己別忘了他主要的“功能”。
  如果他能在別人面前表現好,小事我可以不計較。
  讓人心痛的大錢都花了,還跟他計較什麼?
  “我不會的,老婆。”他不但朝我親昵的眨了眨眼,還很順口地喊。
  被他一喊老婆,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臉紅,還不太習慣這個花錢買來的身份。誰教他喊得那麼理所當然,演技好到讓我都快錯覺,好象我真的是他老婆似的。
  難怪璦媛更加不會懷疑了。
  該感歎還是慶倖,我已經有些弄不懂自己的心情。
  “別想太多,一切有我在。”不知為何,他突然認真地看著我道。
  有些莫名的訝異,我怔怔地望著他臉上不同以往的神態,腦中一片空白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胸口清楚跳躍的節奏,傳遞著我難以明白的訊息。
  不知為何,那讓我有種踏實的感覺。
  * * *
  “完了,你有點認真了。”
  好一陣子沒見了,蕭慎打量著任峽起了變化的神情,煞有其事般重重的感歎。眼前的好友真的不同了,完全是一副“準備陷下去”的模樣。這麼一來,不禁讓他更想見見任峽口中那個說是平凡、卻又如此神通廣大的女人。
  想抓住“風”,要有怎生的能耐?好大的本事,讓他不得不佩服啊!
  睨著他,任峽不禁淡淡冷諷:“你會不會太誇張了點?”
  “不會,我一點也不誇張。”蕭慎很肯定。
  “你有病。”早知道就不出來跟這傢伙見面了。要不是璦真出門工作,他一個人待在家裏閑著也是無聊,又因為她在幾個小時後就回來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不能遠行,夠他離開去做想做的事,他也不會那麼容易被這誇張的傢伙約出來見面。
  瞧著林璦真,他不曾覺得無聊。
  天曉得兩者相較之下,當被用來消遣的蕭慎有多無趣。
  “任大紅人,你最近有沒有照照鏡子?”嘴真毒,誰有病啊!
  “幹嘛?每天都照了好幾遍,你怕我忘了自己長得有多帥嗎?”任峽斜睨蕭慎一眼。
  “是才有鬼,你有多帥還用得著我來提醒。”要他提醒,簡直是想嘔人。幾乎要翻白眼,蕭慎還是秉持每日一善的修養,不厭其煩地問:“我是問你,有照鏡子怎麼會沒發現你臉上那雙正在談戀愛的眼睛?”
  “你真的有病。”評估後,任峽用怪怪的眼神睨著蕭慎。
  “不是開玩笑,我是跟你說真的,你真的沒——”
  “我會不知道自己在談戀愛嗎?還用得著你告訴我。”所以說這傢伙有病。不等蕭慎表達急切的想法,任峽已經說出讓他啞口無言的輕諷:“沒見過像你這麼無聊的人。”
  任峽承認了!?蕭慎簡直無法相信。
  “你知道嗎?那個女人讓我發現,‘談戀愛’相當有趣。”管好友的大嘴巴是不是張開了合不上,任峽又自個兒迸出話來,一字一句間望著蕭慎錯愕的反應,好心情的欣賞著他好笑不已的癡呆狀,難得有心情和別人分享他談戀愛的心得。
  或許她還沒察覺到,可總是找她麻煩的任峽,其實一直都很自得其樂。
  就因為覺得她給他的感覺很新鮮,所以他才會破天荒覺得簽下五年合約也不算久。要是認真來說,說是他誘拐她往陷阱裏跳也無不可。
  若是以往,他肯定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工作,能把委託人盡速脫手就脫手。如今,他就是對她很感興趣,常氣得她火冒三丈還覺得好玩。
  每次看她努力壓抑火氣,在爆發與否之間猶疑的模樣,他都想找張椅子坐下來好好欣賞。這樣會不會有點變態?對於她某些方面的節儉,有時候還是很看不過去,偶爾也會被她狠狠踩到地雷區,弄得他有些煩躁情緒不佳,可是那些——
  被他覺得有趣的事抵銷了。
  “哪有人用有趣的感覺談戀愛。”楞楞地,蕭慎還是說話了。
  光是想像,他就忍不住同情對方的處境。
  “我。”任峽笑了,溫和得讓人打顫。“你有意見嗎?”他有他喜歡人的方式,別人若是敢有意見,大可跟他好好“商量”。
  這笑容很不懷好意,而蕭慎絕對明白,隱藏在笑容底下的危機有多恐怖。
  “不,您老大說了算,小人哪敢有意見。”他立即搖頭,識時務的陪著笑臉直笑。
  難得的休假日,早知道就去兼外快,多賺些老婆本了。任峽紅嘛,哪像他到現在還要牽狼犬去散步,哀怨到快要暴斃也沒得抗議;要是任峽想整他的話,讓公司把他派到非洲去出公差、陪土著在那塊荒地聊天那還得了。
  阿彌陀佛,各人造業各人擔,他只能在遠處替人燒香拜佛啊!
  同情,不代表他要和那女人同歸於盡。
  怪誰?是她運氣太“好”哪。
  誰教她抽了支上上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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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03:22
第七章

  一年之後——
  “去他的死老頭!”一進屋,我便用力甩上大門,毫不掩飾其差無比的壞情緒。心情壞到我想沖到超市去食物區大採購,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搬回食物大吃大喝一場,乾脆撐死自己算了。幸好,在最後關頭,可靠的理智還是勝過抓狂的情緒,我的荷包才沒大出血。
  瞪了超市的大門幾秒,我的荷包還是“平安”隨我歸來。
  不能靠採購和食物轉變心情,在外面又得顧及重要的形象不讓臉部抽搐,以免嚇到無辜路人的我,一回到家,自然再也忍不住亟須發洩的衝動。
  可憐的門,就是第一個倒楣的。
  “可惡,有沒有搞錯?都到了這種時候、這個節骨眼才來找我麻煩!”光摔門還不夠,火氣十足的我把包包往沙發上一甩,幾乎無法控制的爆發了。“我是欠了他耍,還是命格不好,這麼多年的心血就讓他毀了,要我怎麼——”
  “喝!你怎麼會在?”甩完皮包,我才發現沙發上有人,嚇了一跳。
  從任峽的姿勢看來,他剛閃過那個突然襲向他的皮包。
  “一直都在。”口氣很平淡,他卻動也不動的望著躺在他旁邊的皮包,暗示我他老早就坐在客廳裏,而且差點被我用包包擊中。
  一時氣憤,我發火的眼睛沒看見家裏有人在。
  沒注意到他的存在,我有點心虛的緩下脾氣問:“我不是說過我幾點會回來,就算提早回來你不在也沒關係,你不用像是怨婦一樣的給我等門的。”雖然委託關係在,我也沒意思要把他整天綁在家裏,只要他去哪里聯絡得上就好了。
  否則,久了他也會悶壞,受不了吧。
  “我不覺得自己像是怨婦。”揚起眉,他似乎有點不滿我的用詞。
  “是怨夫總行吧。”心情還沒轉好,我的口氣好不到哪兒去,多少有轉移發洩物件的感覺。
  罪魁禍首不在眼前,在眼前的就是替罪的倒楣鬼了。
  是他倒楣,不能怪我。
  “我今天有出門,剛買了些東西回來。”他直接推翻我說他在等門的猜測。
  “不會吧?你又買東西回來?”一聽見他的話,皺起眉頭的我不由得抬手,輕輕壓著隱隱發疼的太陽穴,視線本能逡巡著屋內又多了什麼東西。
  電視、冰箱,甚至電腦、子母分離式冷氣機……
  本來簡陋的屋子,在他住進來一年以後,已經什麼奢侈品都有了。雖然我沒有要把他綁在家裏的意思,可是他每回出門晃蕩,不是採購一堆食物和他所謂的“生活必需品”,就是訂購貴到會讓我缺氧的傢俱和電器用品回來,真的讓我很頭疼。
  現在我是他的委託人,看他花錢就好象間接花我的錢一樣,感覺很痛呢!
  要不是我全力阻止,他恐怕連最新型的電動縫紉機都會替我買。
  錢多也不是這樣花的吧!讓我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購物狂?我到目前為止付給他的委託費,還不夠他一年來用來“裝飾”這屋子的金額呢!
  腦袋有問題嗎?又不是他的房子,他超支的部分我可不另外付費啊。
  雖然他離開的時候,大可把他買的東西都帶走,可是五年不是短時間,我很怕自己從此被慣壞,習慣了這些可怕的奢侈品,沒辦法回到原來的生活方式。
  人人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嘛!
  瞧,天氣變熱了,他說要付電費我就由著他用電了。兩個夏天跟著他吹冷氣,我不也漸漸習慣天氣一熱就開冷氣?現在有他付電費,等他離開以後不就慘了。
  習慣某件事,是很可怕的!
  凝望著我,任峽只是沉聲地道:“我買了些花盆和蕃茄種子。”他大概很習慣我一聽到他買了東西,臉上就出現小丸子專屬的黑線條吧!
  在他面前我也很習慣,不去為了面子問題,刻意隱藏自己的節儉成性。
  只怨他反骨的性格,像是存心挑戰我的極限似的,老愛買奢侈品向我宣告。反正是花他的錢,買了也就算了;偏偏,他還很喜歡跟我報告他買什麼、花了多少錢,順便研究我的反應。明知道他拿我的反應當消遣,我卻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態度。
  不能怪我,什麼都可以假裝,心痛的感覺怎麼可能掩飾得了?
  家裏多出來的奢侈品,都是錢換來的啊!
  更可惡的是,他自己浪費也就罷了,還把我不花分文帶回家的一些東西,趁我不在家時全不知給扔到哪兒去,害我每次都差點跟他翻臉。雖然他花他的錢買了新的替代品,但我一想到那些能用的東西被當垃圾處理,每回看到他還是一肚子的悶氣。
  “花盆、蕃茄?”我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跟他以往買的奢侈品相比,他這次買的東西真的便宜得很可疑,讓我不自覺松了口氣,卻忍不住懷疑自己的聽力,是不是承受不起壓力而產生幻聽。
  “嗯,這次買的是好東西吧?”看見我松了口氣的神情,他露出隱喻不明的微笑。
  一個大男人,幹嘛這樣笑?狐疑的感覺作祟起來,我忍不住小心翼翼猜測:
  “你該不會是買了很貴很貴……例如上萬元的花盆還是種子吧?”不是我多心,而是他的笑容真的好詭異。
  詭異得很,讓我的心臟不停怦怦跳,泛起很不對勁的感覺。
  “種子三包,一包二十五元;花盆十個,一個三十九元。”他毫不掩飾地對著我歎氣,下一秒卻很得意的說:“而且我有殺價,讓老闆給我打了九折。”
  不等他說完,我已經暗自計算起來。
  種子七十五元,花盆三百九十元,加起來一共四百六十五元還打九折,算算不過花了四百二十元上下。算完,我突然無法控制臉上極度訝異的表情;平常不屑殺價的他,總算把我的“諄諄教誨”聽進耳裏,也懂得跟老闆殺價?
  比起他花了多少錢,後知後覺發現的事實更讓我驚訝。
  “嘴巴幹嘛張那麼大?好象河馬剛出水。”糗了我之後,他像是不願意說謊,又看出我眼底的無法置信,終於自曝真相的說:“事實上,是老闆自己給我打了九折。”
  嘖,我就知道,他怎麼可能跟人殺價!
  “老闆是女的對不對?”腦袋還沒多想,我已脫口而出。
  難掩話裏質問的口氣,話裏那股騙不了自己的酸味,亦讓我感到錯愕。
  危險的警鐘,突然在我腦海裏死敲活敲了起來。不過才第一年而已啊……
  “咦,你怎麼知道?”他毫不掩飾地笑了,似乎很佩服我的聰明。
  “用腦袋啊!”一屁股的在他旁邊坐下,我暗自翻了白眼。
  天知道我不是聰明,而是擁有女人天生就有的直覺,不像男人一樣凡事駑鈍。那個好心的女老闆,肯定是被他迷得暈頭轉向,巴不得能撲在他身上不讓他離開店裏。連本來就便宜的小東西,都自動給他打了折扣,不就是希望他下次能再度光臨。
  一年下來,我看盡他如何發揮男性的魅力。
  光每個月例行的返家日,看到自家姐妹討好他、不斷找機會和他說話的模樣,總被排擠到一旁冷眼旁觀的我就覺得好笑,心裏帶著莫名不愉快的情緒。
  不用腦袋,光用眼睛也能夠看出來,連市場賣菜大嬸都不放過的他,有多麼受到女人歡迎。
  唉!看著看著,感覺愈來愈奇怪了。
  * * *
  在我的咕噥聲中,任峽突然拍了拍我的頭。
  “你幹嘛?”被嚇了一小跳,我轉過臉去看身旁正在對我微笑的男人,完全不能理解這拍小狗似的舉動裏,有任何他想表達的意義存在。
  奇怪的是,他拍的是我的頭,而我的胸口卻莫名的震了一下。
  共同生活了一年,我還是不瞭解這男人。
  “聽你的話,用用你的腦袋 。”聳了聳肩,他笑得很惡作劇。
  吞了口氣,我好笑又好氣地問:“你想跟我吵架嗎?”
  不知為了何故,他似乎愈來愈以欺負我為樂,根本沒把我這委託人看在眼裏。要不是認為委託的工作限制了他的自由,讓他原本可能是多采多姿的生活,變成過於單調乏味是件可憐的事,我絕對不會對他的行為忍氣吞聲。
  或許,我是很怕他半途而廢,不願意繼續這份工作吧!
  “我看,你今天已經跟別人吵完了,不需要多我一個吵架物件。”顯然欺負過人,報告完今天的戰利品之後,他沒忘了我進門時發的那頓脾氣,總算導入正題問道:“你為什麼心情不好,誰大膽惹了你呢?”
  “我失業了。”重提那件事就氣憤,我又是一肚子火。
  要不是理智尚存,我拿把菜刀就沖到林家去父了。
  “為什麼?”聽見我壓抑火氣的聲音,他沒有掩飾他的訝異問:“你設計的服裝,銷售量一直都很好不是嗎?”
  忙起來的時候,我幾次硬是把他抓來當幫手,替我裁紙裁布的,所以他很清楚我受公司重用的程度,應該不太可能讓我丟掉飯碗。
  可恨外力所致,他想不到我也想不到啊!
  “說到這個我就想吐血,你能相信嗎?那個臭老頭,竟然擅自作主干涉我的工作,還用可惡的勢力跟公司施加壓力,硬是讓我留職停薪一年!”心中翻攪著怒火,我的怒氣一發不可收拾。“臭老頭以為我做的是什麼樣的工作?停掉設計一年,走出去有哪家老闆會記得我累積的知名度,一年後還有沒有公司要我啊?”
  怕生意和資金調度會受影響,老闆自然不敢得罪林家的勢力。
  所以,今天被告知的我,就失業了。
  還好我本來就是個未雨綢繆的人,靠著拼出來的業績獎金和省吃儉用的習慣,幾年下來已經預存了不少養老本,繼續按月支付任峽讓我心痛的委託費,失業還可以撐個一、兩年沒問題。只是想到一年沒有工作,少賺了多少錢,就讓我相當、相當的心痛。
  因為真的相當、相當心痛,所以,完全不能怪我想砍了老頭,驟然產生父的衝動。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不用說,任峽很清楚我口中的臭老頭,絕對是指我父親。
  “說到理由我更吐血!”握緊拳頭,跟老頭聯絡過的我沒能挽回頹勢,懊惱得心中五味雜陳,是既生氣又無奈,更覺得可笑。“那老頭竟然說我的工作壓力太大,為了確保我肚子裏的孩子安穩生產,必須保持愉快輕鬆的心情,所以當然不能讓我繼續工作。”
  可笑,真的太可笑了!
  “你懷孕了?”他的表情突然有些嚇人。
  “你腦袋秀逗,跟老頭一樣全燒壞了嗎?”無心分析他那反應下所代表的涵義,我沒好氣地瞪著他,簡直想拿榔頭敲他的頭。“每天都跟你在一起,你連喝醉酒後亂性的紀錄都沒有過,我跟誰懷孕去?”
  連吻都沒有過就會懷孕,我又不是聖母瑪利亞!
  “你在怪我太安分,不該一年都沒有表現嗎?”他看著我的眼神充滿猶疑,好象很同情我欲求不滿,自責不該沒發現我有生理上的需要似的。
  “去你的!”不只粗話,我連髒話都想出口了。
  明知他故意欺負人,我還是禁不起這樣捉弄人的調侃,氣血上沖的臉還熱了起來,幾乎讓人錯覺我是被說中了心事,所以才會有這種燥熱反應。
  “可是你不是說……”
  “我的意思是,我根本沒懷孕,老頭卻在發神經!”紅著臉打斷他未竟的調侃,我死盯著他臉上捉弄人的笑意,一肚子不快地辯駁。離開公司之前,老闆還直盯著我的肚子瞧,好象想看出什麼端倪來般。
  天知道老頭是怎麼告訴人家的!
  “既然你沒懷孕,令尊大人又是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壓抑著笑問。
  “還用說,不就因為我們的約定。”帶著不爽的心情,我還是只能實話實說:
  “說好兩年內給他添個孫子,老頭說我今年也該準備懷孕了。”
  老頭擅自作主替我辭退工作,不就是為了讓我好好準備懷孕生孩子。
  沒想到老頭那麼堅持這項約定,真的讓我無奈也無措。說不定,該告訴老頭我和任峽其中一個人有不孕症,好躲過這條不人道的約定。
  不然,真的要去接受人工授孕?
  不知為何,本來就沒有找個男人共築家庭、建構幸福美滿生活的我,卻似乎不怎麼排斥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孩——一個遺傳自任峽基因的小孩。
  只是,一想到要用那麼冰冷無情的方式擁有孩子,我就隱隱產生不能接受的抗拒感。總覺得人工授孕,對孩子來說很不公平,好象缺少什麼似的。
  “原來如此。”他若有所思的點頭。
  “煩死了!”
  “煩什麼,你不是一年前就同意這個約定嗎?”
  “可是……”
  “還是你覺得人工授孕不好?”一如往常,他輕易看穿了我的心事。
  楞了一下,我眼中閃過慌張的神色。
  “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是我本來以為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慢慢考慮做好心理準備,誰知道老頭拿竹子在後頭趕驢了;我卻到現在心中都還沒個譜,不確定該不該這麼做……”頓口氣,我更猶豫地問:“你確定你願意……賣精子?”
  當初是他同意,委託才能成立,可我還是很擔心他會後悔。
  畢竟我們不會結婚,他會有個不屬於他的孩子呢。
  “當然,我們說好的不是嗎?”拍拍我的後腦勺,他倒是毫不猶豫回答,似乎不把這件事情看得分外重要,很純粹當作是工作上所需的付出。
  同一個屋簷下一起住久了,我們之間的感覺一直都是這樣,像是委託關係又像是朋友。
  人在朝夕相處之後,沒日久生情總會比較熟稔。只是我們在愈來愈親昵當中,彼此還是保持著適當、純屬於委託關係的默契。
  沒有什麼不好,我卻總是有種不舒服的排斥反應。仿佛……不願意和他只是朋友……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還可以拖一陣子,再走著瞧吧!”歎了口氣,我突然發現他很像把我當自家兄弟,不由得有種莫名的悒鬱。我兀自從沙發站起來,索性想去換下套裝、洗個澡放鬆自己,像是想到什麼事情的又回頭,“對了,你買種子和花盆做什麼?”
  差點忘了問他這件怪事。
  “沒什麼,我看陽臺還有空間,光擺三盆植物有點浪費。”
  他望著我,深邃的眸光讓我有些不自在起來,好象想傳達什麼想法給我。可是,我怎麼想都不明白,一片混亂的腦子亦沒法深思。
  想到那三盆他細心養了一年,結過幾次可愛的金黃色果實,讓感動不已的我因此每天在出門前都會去看兩眼的植物,有空時順便也蹲在旁邊摸一摸,讓我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看我會這樣,所以打算種更多的盆栽讓我開心。
  不,不太可能。
  說實話,我之所以對那三盆蕃茄那麼有好感,是為了不用花錢買,就有蕃茄可以吃。所以才會每天去跟它們說上幾句,要它們努力長蕃茄給我吃啊。
  不過,八成是閑著也是閑著,他才會想找些事做,拿養盆栽當作遣吧。
  除了會陪我上市場買東西,三餐和家事都是我在做,他要不閑得發慌也難。常勞碌自己,是不用上健身房就能保持身材最好的方法,只要他不嫌東嫌西愛指使我欺負人就好,我倒是不怎麼介意家事和三餐都是我在做。
  而且,看他把我煮的菜都吃完,其實是種很愉快的享受。
  自己喜歡,做任何事都會覺得快樂,沒啥好埋怨。
  那種滿足感,很難以言喻就是了。
  “哦。”難得他會有浪費的自覺,雖然他是浪費錢去自覺浪費了。
  對他點了點頭,我應了聲也沒多問,只是暗自推翻自作多情的想法。轉過頭之後,總覺得背部似乎有些灼熱的視線投來,我還是當自己多心的走開。
  無論如何,他都沒道理用熱情的眼神,緊盯著我的背影看吧!
  想歸想,我並沒有勇氣回頭確定。
  * * *
  跟任峽共同生活之後,竟在不知不覺中改變生活作息。
  雖然連自己都很訝異,原來不正常的作息還是有得救,卻無法、更不願去深思,因為他改變作息的意義何在。
  所以,我今天依舊不到八點就醒來。
  在起床以後,我照慣例在刷牙洗臉之後,準備去做早餐。經過客廳,我倒是訝異習慣早起的人,今天沒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等著吃我起來做的早餐。

  停頓下腳步,我突然發現落地窗外有黑色的人影晃動。
  他在給盆栽澆水?
  本來想直接走進廚房,猶豫了會兒後,我管不住雙腳的往陽臺的方向走去,直接拉開緊閉的落地窗門,看著蹲在地上弄東弄西、似乎相當投入樂在其中的男人。
  “你在做什麼?”為了跟他說話,我問了很明顯的事。
  “混合培養土和古早肥,準備放入種子。”回答我的問題的時候沒有轉過頭來,滿手是土的任峽用手臂擦去額頭的汗,正在小花盆裏放入混合好肥料的土壤。
  “不用多久,你就會有我親手種的蕃茄可以吃了。”
  他是說我有蕃茄可以吃,不是我們?
  這麼說,好象蕃茄是為我而種的嗎?是無心,還是他根本不曉得這麼說有何不同?不知不覺中,倚在落地窗旁還站在屋內的我,只是呆呆俯視著一大早便蹲在陽臺上、此刻仍忙碌不已的健碩背影,無法自抑的胡思亂想起來。
  “你怎麼了?”察覺到我的安靜,他突然轉過頭來,莫名所以問道。
  僵硬地搖頭,我看著他拿著小鐵鏟的大手,一時也說不上心底感覺的話來;只覺得一些不該有的悸動蜂擁而至,讓我有股想要退縮、逃避理解的欲望。
  我不想知道、不想聽見心底的聲音。
  總覺得一旦面對,有些規則和默契就會從此崩潰。
  任峽從地上站起來,朝我伸出手卻又突然想起,他的手沾了土很髒似的縮回去,只能朝我有些疑惑地問:“還在生你父親的氣,還是哪里不舒服?”
  臉上冰涼,不用他說我也知道,自己的臉色看上去應該有些蒼白。
  “你忙吧,我去做早餐了。”深吸口氣,我強迫自己振作,擠出要他安心的笑容,然後便若無其事般的轉身離開落地窗旁。
  此刻,我的思緒都混亂了,怎麼有辦法跟他說清楚講明白呢?
  我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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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03:46
第八章

  不願意還是必須面對,這大概就叫作無奈吧。
  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日,我都必須照約定帶著任峽回林家,讓父親確定我們的夫妻關係依舊存在,順便接受兄弟姐妹你一言我一語的明嘲暗諷。這個家裏,我唯一想看的人只有璦媛,偏偏她今天去參加學校活動了。
  所以,當老公被人占去時,我便不得不落單。
  依慣例,跟老頭和他的兩個老婆打過招呼,在和老頭再次爭取工作權未果之後,一肚子悶氣的我索性朝主宅外頭晃去,想在花園散散心、透透氣。
  不知不覺,我來到主宅後頭,站在主宅旁的一棟矮屋外發起呆來。
  單層樓的矮屋,藏在林家主宅的後面,誰發現都會以為是傭人房。雖然矮屋整體外觀尚且完整,看上去有些年久失修,牆壁上的塗料也有些斑駁了;外人很難想像富甲一方、住處占地寬廣、造景富麗堂皇的林家,會放置一角的屋舍任其頹壞、陳舊不理吧。
  不為什麼,只因為這是我和母親當年住的地方。
  母親死後,我離開了林家,這棟矮屋自然就沒人住。這棟矮屋,是禁不起大媽欺侮的母親寧願像是被打入冷宮,求父親在主宅後頭加蓋起來,好讓我母女搬出主宅住的屋子,也是老頭當年唯一成全母親的事。
  雖然我不明白,在我一意孤行離開之後,他們為什麼沒把房子拆掉。
  不過我想,那些人大抵是懶得處理罷了。
  以大媽來說,肯定就是不屑、不想去處理老頭的小老婆住過的地方。這樣也好,至少還有個地方,能讓我緬懷記憶中的母親;讓我浮萍似無根的回憶有個地方偶爾落腳,算是他們唯一對我做的好事吧!
  “別掉眼淚。”
  被臉上溫熱的碰觸驚了一下,我才發現任峽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正用食指抹去我眼眶裏落下的……淚水?
  抬手去碰自己的臉,我無法置信望著手上沾濕的液體。
  是淚嗎?是我的淚嗎?
  睽違多年的淚水呵。
  縱有傷心難過也總是先被憤怒所掩蓋代替,難以從眼中擠出這懦弱的表徵,我以為我的淚早已乾涸;已屆三十歲,我更是理所當然的以為,自己已經老得不會掉淚,淚水是年輕人揮霍的專利。
  不能怪我這麼想,畢竟我已經很多年都沒掉過眼淚哪。
  原來,我還懂得如何哭。
  “怎麼,想到傷心事嗎?”見我眼中有淚,任峽的嘴角卻揚起自嘲的苦笑,像是安慰地摸著我的頭,以少有的關心口吻詢問。
  雙手一抹,我擦去所有令自己錯愕的淚水。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望著眼前的矮房子幾秒,我轉頭看著身邊的任峽,輕笑的聲音裏帶著藏不住的哽咽。為何又哭又笑,除非陪我成長的人,否則不能明白我心中的感觸良多。
  任峽深深看著我,搖了搖頭。
  “一個囚禁我母親十幾年的牢籠。”眼神回到房子上,我像是自言自語般的似笑非笑地低喃:“可笑的是,在這個偌大的家裏,只有這個牢籠是真正屬於我母親的天地。”
  一方小小的天地,就是我母親所有的世界。
  到現在,我還是會忍不住替無怨無悔、後半生就這麼守在這矮屋子裏、卻沒人懂得好好珍惜的母親感到悲哀,更無法原諒讓母親如此可憐的混帳老頭。
  眸中迸出無言火花,我握緊的拳頭卻突然被人掰開。
  想起身旁有人在的我轉過頭,任峽卻在我的錯愕中捧起我的臉,就這麼吻住我訝異而微張的嘴。腦中霎時一片空白的我,完完全全失去思考能力。在他的主導下,我們的唇舌自然而然的交纏,我還像個傻瓜般動彈不得。
  瞪大眼睛,牢牢盯著近在咫尺的英俊臉孔,我連推開他的力氣都沒有。
  他不只吻著我,還用雙臂溫柔的擁抱住我的身體,讓我有種被人用心保護的錯覺。
  這種錯覺,讓我發楞了許久、許久……
  “我還以為你會給我一巴掌。”
  結束這個吻,他頗覺不可思議的望著還在發楞的我。
  “你安慰人的方式是奇怪了點,可是我不想為這個跟你發脾氣。”愕然回神,有些悵然若失的我立即轉開閃爍的眼神,怕眼神洩露自己的秘密而語氣故作輕鬆,就是不敢去正視他的表情。就當他這個吻,是在安慰為母親感傷的我吧。
  微風撫上我發燙的臉,我無法抑止的是臉龐消退不了的熱度。
  然而不能妄想,就什麼都不該多想。
  “是嗎?你還真寬容。”不知為何,他微微緊繃的聲音裏,像是藏著些許不悅。不過,我都沒氣他隨便吻我了,他更沒理由不高興。
  不置可否的聳肩,我望著地上自嘲:“不怪你,我剛才的表情大概很像夜叉。”
  有時,望著鏡子想起往事,回過神我都會被自己在鏡中的模樣嚇著。一個男人能表達安慰的方法很有限,他肯定是不知如何是好才會不自覺的吻我。
  的確沒有人被吻了,還能繼續沉緬於往事。
  “偏激對你沒有好處,人生還有很多美好的事。”他冒出莫名其妙的話來。
  “譬如說?”深吸口氣,我重新聚集著面對他的勇氣。
  發現他眼中沒有捉弄人的笑意,的確讓我松了口氣。如果說,從他眼底看見他平常欺負我時有的戲謔光芒,我想我真的會開始恨他。
  但是,我真的不願意恨他,沒有人會願意去恨所愛的人呀。
  “譬如說——”俊朗的黑眸一轉,任峽竟在下一秒又啄吻我的唇,像是認真又像是在開玩笑對我笑道:“能吃到我親手為你種的蕃茄。”
  無法理解他的想法,我只能以緩慢的速度消化著他話中的涵義。
  然後在最後的結論中發現——
  啊,他又吻我!
  * * *
  “唉,你們夫妻倆怎麼躲在這裏親熱呢?”
  在我正想發飆質問任峽,這次又是為什麼吻我的時候,大姐毫不掩飾妒意的聲音從後頭不客氣的冒出來,繼續帶著責難口氣叨念著:“要親熱你們平常多的是時間,今天一家人可是為了你們,大好假日全沒出門呢。”
  不意外她看見了剛剛任峽吻我的畫面。
  “就是說嘛,真不知道為別人著想。”一同來找人的二姐也酸溜溜地道。
  聽她們的說法,似乎壓根兒忘了璦媛不在家。
  跟任峽交換了個眼色後,我們都暫時撇下剛剛發生的事。
  突然,我想到極有可能是因為她們,任峽才會又吻我一次。
  在這個家其他人的眼中,他絕對是十足愛妻的好老公。
  基於委託關係,面對我的敵人他和我有著基本的共識存在。看到她們任峽偷偷用唇形無言說了“尿遁”二字,我馬上知道被姐妹們圍住的他,剛剛肯定是跟她們說要去上個洗手間,卻借機溜出來找我。
  每個月的今天,除了璦媛外不會忘記我的人,大概也只有他。
  不能否認,我就是知道他會出來找我,才故意不出聲消失在屋裏的。
  “兩位姐姐可真關心我們。”我不由得微笑,並未掩飾語氣中的嘲諷。其實她們出來找的人只有任峽,這點我可是比任何人都還清楚。
  光是我不見了,她們才不會費神四處找人,樂得占住任峽倒是真的。
  不只是大媽,我也很想看看等老頭把股份過給我,她們過於震驚的臉孔,會如何扭曲變形。
  為了這個,不管耗多久我都會撐下去。
  “當然,我們都是一家人嘛。”大姐臉上虛偽的笑容似乎抽搐了一下。
  “不是也無妨就是了。”我回以微笑,連敷衍她的打算都沒有。
  早看多了這種虛偽的笑容,我還是打心底覺得厭惡。
  假裝一家和樂,對我而言是過於老套無趣的家庭戲碼。反正他們很習慣我的離經叛道,要是我表現得太和善,恐怕還會引起他們一陣恐慌,我還是好心點維持現狀吧。
  “林璦真你——”二姐咬牙切齒、連名帶姓的指著我的鼻頭,看樣子快忍不住開罵。
  要不是任峽在,她們會對我忍氣吞聲嗎?笑話我可不想聽。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我打小便親眼證實了,有什麼樣的母親,就有什麼樣的女兒。大姐和二姐都是大媽的女兒,氣焰自然比其他兄弟姐妹更加高張,我倒是很佩服她們為了在任峽面前保持完美的教養,能夠容忍我放肆到這種程度。
  我挑眉等著,看她們能忍耐到什麼時候。
  “大姐和二姐別生氣。”在我們姐妹緊繃的氣氛一觸即發時,任峽不慌不忙的展露迷人的笑容打起圓場,一如往常把所有的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是我不好,一沒看見老婆就心慌的忙著四處找尋,相信你們大人大量,不會計較我跟璦真的失禮吧?”
  “喔呵呵,我們怎麼會跟自家妹妹生氣呢。”盯著任峽帥氣的臉龐,大姐一手誇張地遮住紅唇,笑眯眯的眼睛裏都快直接迸射出心型來。
  不用說,他的笑容對她們絕對有用,馬上見她們恢復了笑臉。
  百試不爽,我看笑話都看到不想笑了。
  “是呀,你這麼說真是太多心也太見外。”此刻,二姐眼中早沒了我的存在,趕忙維繫任峽的好感都來不及,“我們只是自家姐妹在說笑,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一個三十七歲,一個也三十四歲了,虧她們還能這麼勤奮的發著花癡。
  眼光太高的二姐目前依舊小姑獨處,她會那麼“哈”任峽我還能體諒;已為人婦、還有個兒子的大姐會這樣,不是擺明瞭入贅的大姐夫沒能滿足她,以至於她寂寞難耐,春心往外蕩漾嗎?老實說,暗自觀察一年後,我倒是很同情入贅林家的大姐夫。
  大姐總是那般尖酸刻薄,習慣把人打壓在她的身下,連大姐夫也不例外。
  難怪大姐夫寧可每天加班、加班再加班,都不願早點回家;要是不掛念兒子,我很懷疑大姐夫一個禮拜裏,會有六天決定住在公司裏。

  我望著和她們周旋、臉上始終保持笑容的任峽,突然間,我好想知道他心底的感覺。
  不管怎麼說,想必是覺得很辛苦吧!
  這麼一想,他這五年的黑錢也不好賺呢。
  換作是我,要我逢迎討好這些虛偽到家的女人,不如直接判我死刑較快,再多的錢我也不想賺。
  等等,說到他的工作,委託內容沒訂下這一條,我好象不曾要他討好林家的人吧。雖然他的作法讓回到這個家裏的我受到不少善待,至少他在的時候。可是平常在家裏時,他總是我行我素的……
  為什麼肯為我這麼做?
  * * *
  百思不得其解啊!
  “喝?”我正在用來冥想的人,突然在我的瞳孔裏放大。
  “親愛的老婆,在想什麼想得那麼認真?別忘了你親愛的老公需要人關心注意,否則會很哀怨、容易患憂鬱症的!”達成惡作劇的目的之後,任峽一臉壞心的笑著拉開兩張臉的距離,若無其事的往後退了一步。
  他玩得很開心,我的心臟則是差點沒被嚇得無力。
  老笑話,虧他總說不膩!
  睨他一眼,我沒好氣的咬牙道:“親愛的任先生,別老是捉弄我行不行,你就沒別的事好做嗎?去翻你的報紙、種你的蕃茄、看你的新聞啦!”
  想起來都怪他!
  就因為他,老愛跟我惡作劇地開玩笑,喜歡亂表現“愛妻”舉動,害我明明很清楚的心,愈來愈劃分不清楚我們之間的關係。不只牽手,連吻都接了,除了沒上過床之外,我們哪里不像一對真的夫妻?沒錯,都怪他搞不清楚狀況!
  無聊,也該明白有些玩笑不能開。
  “那些事是老婆不在時做的事。”他睨著我,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
  好象他太愛老婆,人在不粘很難過的樣子。
  “這裏又沒別人,你演戲給誰看?”無奈得想歎氣,我開始覺得腦袋有些暈眩。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他改變了酷得要命的作風,老以戲弄我為樂。
  一年就這樣,五年後我們之間會演變成如何?孤男寡女朝夕相處,果然不是好打算。
  睇我一眼,任峽懶懶地問:“誰說我在演戲?”
  怔楞一下,縱使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卻再也無法逃避自己的感覺,讓人好想哭;我明知道不應該,竟然還是喜歡上他了。
  壓抑隱藏的感覺,一旦爆發出來便炸得我承受不住。
  我不該喜歡、不能愛上他的呀!
  僅止於委託關係,我當然不能對他產生感情。
  這一年來,我到底在幹嘛?忙著吃醋卻不敢承認,到最後不得不在這麼窘迫的情況下,承認自己對他有感覺的事實。
  這些日子盤繞在我心頭、讓我百思不解的問題,就這麼毫無預警的冒了出來讓我手足無措的面對。該死,怎麼會、怎麼會呢……
  “沒道理!我不能的!”倏地,我丟下錯愕的他,拔腿沖進我的房間。
  轉眼撲在床上,我像鴕鳥一樣把頭深深埋在枕頭裏,想假裝看不見就沒事了,打死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心情。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承認!
  對,只要不承認就好了。
  我沒有愛上他,我沒有……
  沒有!
  * * *
  躲回房間之後,我最愚蠢的莫過於忘了鎖門。
  當任峽如入無人之境踏入我的房間、重量直接落在我的床上之後,我就已經在心底罵死自己的少根筋千百遍。之前,總覺得自己需要時間好好想想,為什麼心底老覺得不是滋味;一旦想通之後,我卻不知如何面對自己的心情,更別提他這讓我傷腦筋的男主角。
  頭埋在柔軟的枕頭裏,整張臉發熱的我怎麼也不願意抬起臉。
  依舊是鴕鳥心態,我索性繼續假裝不知道他進來。
  乾脆就這樣悶死自己算了。
  任峽沒說什麼話,卻突然撲在我背上,直接把我壓在他的身下。本來想抗議,念頭一轉,我還是悶在枕頭裏不吭半句,在平復心情之前寧可當只笨鴕鳥。
  可是,好重喔!
  “任先生……”五分鐘之後,臉部朝下埋在枕頭裏的我,終於按捺不住的發出嘟噥聲。
  老實說,快缺氧的窒息感,讓我就快喘不過氣來了。
  “嗯?”瞧,多溫柔的回應!
  “你壓在我身上幹嘛?”拜託,快死人了還不滾開。
  “那要問問,你突然丟下我沖進房間,沒事把頭埋在枕頭裏幹嘛?”
  人在上頭、氧氣十足的他顯然相當優閑,自然有心情一個勁兒的和我一問一答。
  不爭氣的是,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感情之後,被他像是抱在懷裏,壓在那寬大溫暖胸膛的身體,就算因此缺氧快喘不過氣來,我還是忍不住滿臉通紅,不聽使喚的心臟也仿佛快震出胸口。
  要不是真的快沒氣了,我死也不會抬起臉給他看。
  天知道我有多怕他從我紅透的臉,看出些端倪來。
  “起來啦,我快喘不過氣了。”人都有求生意志,這種死法未免太難過;何況,我還是有點希望,能弄清楚他對我有沒有任何感覺。都是三十歲的成熟女人了,還像少女一樣因為喜歡的人而臉紅心跳,讓我覺得這樣的自己好丟臉。
  從來都不信任男人,我根本沒想到自己會愛上男人!
  “呼。”背上的重量一減輕,我立即用雙臂撐起身體,大口大口的呼吸氧氣。
  “感覺好些了吧?”他還在那笑問。
  “你想謀財害命嗎?我現在還在失業中耶!”我忍不住發出責難,企圖掩飾狂亂的心跳,最好還能讓他錯以為我是因此氣得雙頰通紅。
  “我怎麼捨得……你可是我的委託人呢。”
  任峽故意分兩段式停頓的話,讓我上了天堂,一下又跌了下來。
  “我知道啦,悶死我你跟誰拿黑心錢去。”有些失望,但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我本來就很清楚我們之間僅僅是純合作的關係,界限再分明不過。
  瞥著怨懟的我,任峽的身體突然又爬了過來。
  “幹嘛,你想幹嘛?”我不停往後退,無法掩飾內心的慌張。剛剛才發現自己的心情,我怎麼也不太可能,還用以往自欺欺人的平常心面對他。
  現在,他最好離我愈遠愈好,別再來害我一顆笨心猛跳。
  老天啊老天,我真的吃不消這種緊張感呀!
  誰來把他丟到房間外面去,讓我好好喘口氣理清混亂的心吧!
  “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緊張嗎?”還有一個人身距離,他停了下來。
  “我、我沒有緊張啊。”只是快死了。
  “你連聲音都在抖。”瞧著我發燙又心虛的臉,他緩緩指出我話裏的可笑處,讓我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很後悔剛剛為何不悶死自己算了。
  “我……只是……呃……”唉!
  “怎麼了?有話就說啊。”也許是我把不安寫在臉上,他突然伸手摸摸我的臉,用我也很習慣的方式安慰我,順便鼓勵我把心事說出來般笑謔著:“吞吞吐吐的,一點也不像你這新時代女性的作風喔!”
  一瞬間,心頭像是被灌入勇氣。來不及多想,我已抓住他的手脫口而道:“我們來做愛,來生孩子吧。”
  被自己嚇了一跳,可是下一秒我卻打定主意,原本因為老頭無理要求而?Z徨猶豫的心,突然堅決起來。既然孩子是約定中的事,他又願意提供精子……都到了這個節骨眼,當是順水推舟又如何?就算他不愛我,最起碼還可以擁有他的孩子。
  本來就打算如此,只是我對生孩子的不確定消失了。
  忽然,我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人工受孕總有種排斥感;因為我想生他的孩子,一個經過自然方式孕育、真正出自我和他交合所擁有的孩子。
  任峽滿臉錯愕,往後一退,差點沒翻下我的床去。
  我不怪他受到了不小的震驚。
  “我是認真的。”看見他眼中的疑惑,我立即更加的肯定。
  “你是說……”他還是不確定。
  他用極複雜的眼神看我,似乎想要我開口解釋,為什麼會突然超乎常理說出這種話、央求這種不合理的事來?我知道,知道他為何被嚇了一跳。
  腦筋轉了一圈後,我鼓起勇氣一鼓作氣道:“我想過了,人工受孕擁有孩子的方式太不自然了,生下來的孩子肯定會很冷血,我不要生那樣的孩子。”
  “所以?”他還在消化震驚。
  “你都說我是新時代女性了,要生你的孩子幹嘛還去做人工受孕?反正你是男人,跟我做愛又不會有什麼損失,我們直接做一做,把孩子生出來不就好了。”強迫自己漠視臉上不斷攀升的熱度,轉眼間,我以豪放女的口氣把話說完。
  硬撐著表情,我想我快因為自取其辱的羞恥感而亡。
  老天,我幹嘛說得這麼粗俗,好象在講用來配種的畜生?看見他訝異的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的嘴說不出話來,我突然好想把話吞回肚子去。
  可是,說出去的話一如覆水難收,已經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
  他詫異的黑眸,讓我好想閉上不得不面對他的眼睛……
  嗚,一把年紀還這麼鹵莽,讓人好想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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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04:03
第九章

  好快,三年過去了。
  懷裏抱著一個剛滿周歲的女娃兒,我是真正入籍的任太太。
  別問我,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為什麼我會被抓著去入他任家的戶籍,成了他名副其實的妻子。回想起來,是他說不能讓孩子成為私生子,既然要生就暫時入他家戶籍,就算幾年後離婚誰也不能說什麼,至少孩子身份證上的父親欄不會空白。
  初夜之後,我過了很幸福的兩年。
  因為達成協定,他決定當我五年的真丈夫,而我必須在五年之後還他自由。
  我知道我是鴕鳥,貪求著短暫的幸福,明知道自己對他動了真情,在合約到期之後絕對會舍不下,還是寧願逼迫自己不去多想,也不願意面對遲早會幻滅的現實。
  明知這種合作關係根本行不通,我卻還是答應他。
  只為成全自己眷戀的心。
  “璦真姐,你現在真的很幸福對不對?”
  “嗄?”
  “唉,雖然姐夫不在,姐好歹也注意一下客人嘛!”在我回過神之後,來看寶寶的璦媛,不由得出聲調侃道:“自己掉進幸福的世界裏就不理人了,這樣是不行的喔。”
  對璦媛一笑,我突然有些精神不濟。
  只剩下兩年了,時間一天天過去,天知道我有多麼害怕這種幸福轉眼就要消失。失去任峽,我根本不可能快樂幸福,何況在他這麼疼我、寵我兩年之後?不管是懷孕時,還是寶寶生下來之後,任峽一直都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幾乎像是真的很愛我的男人。
  幾乎,那畢竟只為了想做好他接下的工作,而是我不想去面對事實。

  我怕,真的好怕隨著時間流逝就要失去所愛的人,恐懼感快讓我崩潰了;誰又能知道在我們這份如履薄冰的假像幸福中,我每天都過得有多麼膽戰心驚?怕他提早結束離開,怕他在委託期滿後撒手而去頭也不回;怕我留不住他,就連孩子也留不住……
  他是風呵,教我怎敢奢求留住虛無縹緲的風?
  或許五年的羈絆,對他來說真是太久了。
  “姐?你怎麼哭了?”
  “小姨子,你弄哭了我的寶貝老婆呀,這樣不行喔!”在我從意識中回復、反應璦媛的訝異之前,從外頭回來的任峽先一步跑到我面前。
  一手抱著奇奇,一手正在給奇奇餵奶,我沒辦法抹去臉上的淚水。
  “咦,不關我的事喔!”璦媛急忙否認。
  “不是啦,我是眼睛有點癢,又沒手可以去揉……”不管藉口有多別腳,我都強打起精神對剛回家的任峽笑道,死命也要掩飾住心底的不安。
  一如我兩年來所做的事。
  任峽聽了,二話不說的先抱走孩子。
  “別用手揉,我去拿眼藥水。”他朝我囑咐一聲,便單手抱著寶寶走進放醫藥箱的房間。看起來是那麼輕鬆容易,讓人感覺像是個絕對的好爸爸。
  光是這畫面就夠幸福了。
  “唉,姐夫真的對姐姐好好,真希望我也能找到一個像姐夫對姐姐這麼好的男人。”望著走開的俊偉背影,璦媛突然有感而發似地歎息。
  不用說,她話語中的羡慕毫不保留;可惜,我只能暗自苦笑。
  又有點想哭……
  * * *
  夜已深,寶寶睡了之後,任峽替洗完澡的我吹著頭髮。
  修長的手指在我的發間穿梭遊移,有時停頓有時梳攏著我的頭髮,直到我的頭髮幾乎全幹之後,收著吹風機的任峽,終於用探詢的口吻朝我問:“你最近的精神好象不太好,帶奇奇太辛苦了嗎?”我知道,他不相信我之前的淚水,是因為眼睛癢而掉落的。
  他問或不問,只是遲早的問題。
  “還好啦,奇奇不愛哭鬧,所以不怎麼辛苦。”想振作精神,我還是有些無精打采,不由自主移開心虛的眼神,避開他從鏡子裏投射來的關懷,故意轉移話題:
  “倒是你,爸爸硬要你去他名下的公司上班,又把一堆業務丟給你交涉,銀行也要你去跑,一定很累吧?”
  讓他接下委託內容外的工作,讓我對他始終有份愧疚感。
  只怪老頭,竟然在我懷孕的時候,以名下產業分佈太廣、親近人手卻不足為理由,私底下要求任峽進公司幫忙。
  為了胎教,我無法挺著大肚子去跟老頭髮飆,加上任峽說只是暫時幫忙的話無所謂,所以在家待產的我只好由著他們男人決定怎麼做。
  其實,就算任峽進入公司別有居心,我也不在乎。
  反正我只想為母親出口氣,根本不在乎林家那些人怎麼樣;可惜,任峽只當進林氏企業工作,是五年合約期間順便賺賺外快的消遣。偏偏,不明白我和父親有著私下約定的大哥們,很怕任峽這個外子會代替我分去老頭的資產,處處像防小人一樣防著他。
  可想而知,任峽在他們底下工作會有多辛苦。
  “不累,而且我覺得很有趣。”任峽低下頭在我頰邊一吻,溫柔的氣息撫過我的耳畔。
  一如幾年來,隱藏起心中泛起的悸動,我再次悄悄的把這種幸福的滋味,一點一滴存進心中的撲滿裏。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離開,至少我還可以把存起來的幸福,在覺得寂寞的時候提領出來慢慢回味,感受曾經擁有過的溫暖。
  不管是否無濟於事,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
  “工作忙就不提了,每天還要應付大哥他們的刁難,怎麼可能會有趣?”歎息地轉頭,我仰起臉看著眼前又真又假的丈夫,有時候真的不能明白他在想什麼。他的思考邏輯和做事的行為模式,常常超出我所能理解的範圍。
  我相信大哥他們刁難任峽的程度,在我看不見的時候肯定只多不會少。
  大姐她們本來就被任峽迷得暈頭轉向,因為他,她們對我的尖酸刻薄是一年比一年收斂,歡迎他都來不及,自然不會去找他的麻煩;可是,懷有心機的大哥他們可完全不一樣。看得見的時候,連我都對大哥他們找他碴的態度都看不過去,他卻總是毫無抱怨的一一面對,甚至慣於化解我和自家兄弟姐妹往往說不上兩句話就會產生的衝突。
  簡單的說,我在林家能和家人相安無事,無異是他的犧牲和吞忍所換來的。
  他為我做得太多,讓我無法不去心疼他受的委屈。
  “就是這樣才有趣。”他對我賊笑,給了一個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答案。
  “哪里有趣了?”失笑一歎,我等著他還沒說完的話,真的很想瞭解他的想法。
  相處愈久,對一個人的感覺愈不瞭解,說起來不是有點好笑嗎?連孩子都有了,有時候我仍會覺得他好陌生,像是從地球外降臨的外星人似的。
  愛一個人,是靠本能的吧!
  就算不瞭解他,我還是無法否認自己對他的感情日益加深。僅僅是這樣看著他,我就覺得心中有種幸福的感覺,誰又能否認我對他的愛意呢?我現在最想要的幸福,只是希望眼前看似平凡的日子能無限延續,每天都能和最愛的人生活在一起罷了。
  過著平凡的日子,每天都能看見他和寶寶的笑容,是我最大的幸福了吧!
  只是如此簡單而已。
  “不管他們怎麼費心機的排擠我,心底恨死我的存在,我還是我,這不是很有趣嗎?”深深望著我的眼,他溫柔的笑容裏帶著幾許壞心眼。
  言下之意,他是抱著好笑的心態,看待著大哥他們費盡心機的刁難,當他們在耍猴戲般。
  楞了一下,我忍不住跟著笑了。
  “你要多笑,才會永遠這麼漂亮。”神色一改,他突然對我如此說道。
  “都是三十好幾的老女人,還是一個孩子的媽,哪還能說得上漂亮啊?”不難聽出他此話裏的涵義,我靦腆地紅了紅臉。就知道他覺得我心情不好,所以故意兜圈子逗我開心。
  “女人只要多笑,就很漂亮了。”他似乎說得非常真心呢。
  “就會哄人。”我忍不住笑了,還是作勢白他一眼。要是真像他說的這樣,哪還會頻頻有中年男人貪戀外頭野花、狠心把家裏的黃臉婆冷落在一邊的事發生。
  而且,化妝品會那麼暢銷,也不是沒道理的事。
  幾年下來,我愈來愈習慣他的存在,甚至於他對待我的態度。雖然我還是奉行能省就省的原則,也總是因為他隨性購買的東西而心痛;可是,這個屋子因為他的存在,給人的感覺溫暖起來卻是不爭的事實,連現實看待人事物的心,都被他用溫柔攻勢慢慢改變了。
  唉!偏偏愈明白溫暖的滋味,就愈捨不得放他自由。
  雖然他對我的態度,有時還是大男人得讓我跳腳,可是他的確有顆柔軟的心。一天天相處下來,我發現只要不和他硬碰硬,他並不是不能妥協的男人。
  而我竟然……很喜歡他這種個性。
  “說真的,你到底在煩什麼呢?”他還是很想知道我心情不好的理由。
  “我每天光是在家裏帶孩子,突然有點懷念以前忙碌的生活。”扯嘴一笑,我找個藉口想搪塞過去。“很久都沒接工作了,有點怕自己快要跟社會脫節了吧。”要是他知道我真正在害怕什麼,說不定明天就會逃遠,毫不猶豫的丟下我們母女也說不一定。
  不用說,是因為責任有個期限,所以他能夠放心地當個好老公、好爸爸。
  依我對他的瞭解,他應該不會想當個無限延期的父親。
  是我任性要了寶寶,一切後果就該由我負責。有期限的幸福,讓我必須格外珍惜,難免有時會害怕幸福遠去而心情低落。這些複雜的心情,我怎麼可能老實告訴他!
  “是這樣嗎?”他眼中有著懷疑。
  “有時候難免會感慨呀,畢竟前後的生活方式落差太大了。”
  雖然我並不後悔,說的卻也是真心話,工作上獨立自主的成就感,一如母親的身份,並不是其他事可以代替的。要不是被老頭硬逼著離開工作崗位,生了孩子以後又不忍心把孩子丟給保母帶,我肯定還是那個樂於在工作前線衝鋒陷陣的職業婦女。
  哪可能像現在,沉浸于最平凡的幸福裏,優閑得讓人嫉妒。
  想起來,還真的很懷念工作呢。
  “既然這樣,你就回去工作吧!不然,就接平面設計的工作,在家裏畫設計圖也行。反正要的不是錢,只是要滿足你的工作欲望,也不用接太多的設計稿。”他突然握住我的雙臂,認真地對我說:“當初你和你父親約好,只是暫停工作一年而已不是嗎?”
  “可是……”萬萬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我一時難以反應。“就算光接設計,我偶爾還是要到公司去,跟其他設計師討論公司產品要的風格和形象,而且也要花很多時間去注意服飾流行的趨勢,又不是每次都能帶著奇奇去…………”
  一旦回到工作崗位,我一定會不自覺地全心投入,無法給奇奇需要的母愛。
  我沒有自信兼顧母親和職業婦女的角色。
  總而言之,我就是不想把奇奇交給保母,才不得不放棄工作的啊。
  這點,他明明和我一樣清楚。
  “大不了,你忙的時候奇奇我來帶。”
  “怎麼帶?”唉,他說得那麼簡單,讓我哭笑不得。“難不成你要背著奇奇去上班,背著一個娃娃去跑銀行跑業務、處理工作嗎?”
  是呀,大不了……才有鬼!
  這男人是不是少根筋哪?
  光類比那個畫面,我都可以料想到外人受到驚嚇,直瞪著那詭異畫面的表情,更遑論大哥他們會有什麼反應,借機大作文章刁難他。
  “有何不可?”他還問哩。
  都幾歲了,還問這種不需要問的傻問題?朝他招手要他蹲下來,在他莫名所以照我的話做以後,我伸手捧起眼前成熟俊酷的臉龐,在他等待的沈默中不住歎息。
  “為什麼你可以那麼可愛?竟然連這個道理都不能明白。”
  不意外看見他皺起眉頭,完全不想接受這個讚美。
  或許我不像是在稱讚他,可是我發自內心覺得蹲在眼前這個明明已經三十五、六歲的大男人很可愛呢。我想,不管他到了幾歲,我還是會有相同的感覺吧。
  愛他就覺得他可愛,誰教我就是那麼愛他呢!
  沒辦法,我甘於當個無藥可救的女人了。
  問我幹嘛那麼傻?管我!
  當女人不由自主愛上男人,本來就有傻裏傻氣的份兒。
  * * *
  暖陽的午後,腦子裏一片嗡嗡作響。
  公園裏,大多是老年人,或是像我這樣帶著孩子閑晃的家庭主婦。陽光有些刺眼,無妨;令我感到困擾的是,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一臉韃伐神情的年輕女子。我下意識抱緊懷中的女兒,仿佛女兒是我的勇氣來源、唯一屏障。
  “小姐,你是說……”我晃了晃頭,重新整理大腦受到的衝擊。
  像是不耐我的遲鈍反應,如女王般倨傲的年輕女子,俯視著我,並不屑的嗤哼道:“請你遵守約定,滿五年就把任大哥還給我,別用孩子綁住他。”
  “你是?”
  “我是任大哥原本的未婚妻!”像勝利者般宣告之後,她似乎心情一沉的瞪著我,帶著憎恨的咬牙切齒說:“雖然是任大哥不好,什麼樣亂七八糟的工作都接;可是,若非你用卑鄙的委託條件設計他,還利用孩子入任家戶籍,我們早就已經幸福地走入禮堂。”
  她的話語,像是殘酷的鞭刑,狠狠打入我不願面對現實的心。
  我,只是任峽的“工作”。
  說真的,我慶倖自己坐在長椅上,才沒雙膝一軟摔下懷中的孩子。年復一年,我逃避著不想面對的期限日,老天爺還是以讓我哭笑不得的方式,派了人來通知我期限將屆。
  這就是為什麼,我從來不敢探問任峽的身家背景。
  三年多來,我對丈夫一無所知,只怕問出不能承受的結果。在這年輕女子心中,從任峽那裏貪戀了幾年幸福的我,恐怕是破壞她終生幸福的惡魔吧。
  不後悔,竟是唯一閃過我腦海的念頭。
  我是不是很壞?
  “我阻止不了任大哥接下這種荒謬的工作,可是他答應過我,只要五年期限一到,就會回到我的身邊。”美麗的女子充滿挑釁,再次提醒我:“五年就快要到了,我今天是特地來提醒你,別再耍手段破壞我和任大哥的幸福。”

  見我沈默不語,美麗的年輕女子在甩頭離去前,又狠狠瞪著我警告道:
  “用孩子當籌碼,是最卑鄙的行為!”
  直到那女子走遠了,我還是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沒有離開的打算。
  時間分秒流逝,我只是在樹蔭下呆坐,聽著啁啾的鳥聲,失神望著藍藍的天空。仿佛察覺了我的心不在焉,很少鬧脾氣的奇奇突然哭起來,提醒著我這個當母親的有多失格,竟然忘了還在自己懷中的孩子。
  “噓,乖、乖喔奇奇,是媽媽不好……別哭了……乖,媽媽知道是我不對……你就快沒有爸爸了,都是媽媽不好……”
  無視公園裏來往的其他人,喃喃自語的我終於抱緊孩子痛哭出聲。
  沒有選擇的權利,孩子是那麼無辜啊!
  是呀,明明是我不好……
  * * *
  任峽坐在Notebook前忙碌著,我突然從背後一撲,趴在他寬厚讓人安心的背上。
  像是可以汲取能量的磁場,他的身體總讓我覺得好溫暖。
  嚇了一跳,他也只是狀似無奈的一歎,抓住我從後頭繞至他胸前的雙手,很是寵愛地把玩著,“怎麼,奇奇睡了,一個人無聊?”
  “嗯,你陪我。”收緊雙手,我毫不彆扭粘得更緊。
  “我不是在陪你了嗎?”似乎有些訝異我竟然會用撒嬌的口吻跟他說話,他突然回過頭,拉著我在他的大腿上坐下。
  想想,我的確很少用這麼孩子氣的方式對他撒嬌。
  都三十幾歲了,才學會女人撒嬌的專利,我倒是覺得有點悲哀。
  可以跟所愛的男人撒嬌,是件多麼幸福的事啊。再不把握,我就快沒這個機會了……
  “哪有,雖然待在同個房間及空間裏,可是你的心思全放在電腦上,那能算是陪我?”我越過他的頭瞪著桌上的Notebook猛搖頭,像是在跟他的Notebook吃醋般。
  “我冷落你了嗎?”沒氣我耍無賴,他笑得好溫柔。
  老實說,我有點意外他的反應。
  我還以為,我突然變成這樣他會很不自在呢。
  “那還用說嗎?”甩開意外的思緒,我的確像是被冷落在家的黃臉婆,逮到了機會似地嚷嚷:“你最近好忙喔,一早就出門,晚上不超過十點不回家,假日不是加班就是把工作帶回來忙,連陪我和奇奇到公園溜達的時間都沒有。”
  在我一連串的埋怨中,任峽二話不說舉起手,用大掌捂住我的嘴。
  “親愛的,聽你哀怨不滿的口氣,我好象犯了十惡不赦的罪。”眸光閃爍的他失笑,似乎在為自己申冤,帶著吊兒郎當的口氣裏,無異有些在跟我玩的味道,還對我笑謔:“你明知道你老公的勞碌命,也是在迫不得已之下認了的吧?”
  每次喊我親愛的或老婆,不就是他起了玩心,想拿我當消遣。
  一起生活了幾年,這點認知我還有。我們對彼此的個性,並不完全瞭解,然而幾年下來總多多少少有些默契存在。一個眼神、一個笑容想傳遞的意義,都在理解範圍內。
  瞅著他那對深邃的黑眸,開玩笑亦藏不住疲憊,我很認真歎了口氣,“我的意思是,你幹嘛那麼認真做爸爸那邊的工作?既然沒有在工作上撈便宜的心,隨隨便便應付爸爸他們不就好了,何必每天忙個不停,累得像條老狗一樣。”
  我曾對他說過,如果他有本事的話,儘管去把林氏企業的股份弄到手。
  就算他真有天大的能耐,趁工作之便侵佔大部分的股份,把老頭和大哥他們整垮,讓林氏企業的主宰換人做,我也沒有任何意見,更不會站在家人那邊。
  只要他到手的,都算他額外的收穫。
  可惜,他竟然說——他不像我那麼愛錢,對侵佔別人的財產沒興趣,該把工作脫手的時候他不會留戀。想想,那時我還覺得他笨呢。
  話說回來,既然不想在工作上求表現,讓老頭更加看重而重用他的企圖,他那麼拼命幹嘛?我實在不能理解。
  沒有強烈的野心,他有必要全心投入工作,把自己搞得那麼辛苦嗎?
  尤其是最近,老頭高升他的職銜還給他薪水三級跳,分明是有拉拔他的打算,讓眼紅的大哥他們危機意識更強烈,死命刁難自不在話下了,否則他豈會忙得更不象話。
  “別說得這麼不負責任,這可事關男人的骨氣。”歎了口氣,任峽摟緊我產後胖到二十八寸、還沒瘦下來而不好意思讓他碰的腰。我有些彆扭,他卻突然將臉深深埋在我的肩窩,像我每回在他身上汲取能量,這回是他想從我這裏獲得支持的力量。
  意思是,他還是想證明他的能力?
  很少看見他表現出疲憊,我這才發現他只是在硬撐罷了。或許,是我主動放下身段跟他撒嬌,他才會在我面前鬆懈下來吧。
  一陣心疼擁緊了他,不知道他在工作時,要面對的是什麼樣辛苦的挑戰,我只能用緊緊的擁抱為他打氣。
  我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不能在這節骨眼要他放棄。
  說了也沒用,男人不會輕易接受失敗,更不能接受女人幫不上忙、還光是在他們的耳邊說一些不著邊際的風涼話,扯他們後腿。
  那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好啦,我知道了,以後我繼續當怨婦就是了。”達成認知之後,我佯裝無奈。說到底是我把他拖進渾水裏,被冷落又能如何,也只能繼續認命。老實說,若不是五年將屆滿,我也不會迫在這節骨眼,想多擁有些在一起的時間,留下更多屬於我們的回憶。
  抬起臉,任峽拉開些我們緊貼的距離,凝視著我笑。
  “你笑什麼?”能明白他的取笑,我紅了臉用手去推他的胸口。不知為何,明知道不能夠奢望多想,我還是覺得其實他是喜歡我的。
  唉!如果那個未婚妻不冒出來,驚醒了我此刻的美夢。
  “只是覺得你可愛。”他的眼神好溫柔,害我的心猛然悸動一下。
  而且,那不是我對他說過的話嗎?
  “是有趣吧!”不敢深想,我嘟著不滿的嘴反駁。
  別想別想,我不能去想啊!想了就會陷得更深、更無法自拔呢!
  突然,我無奈的發現某件事,一個人會自作多情,另一個人也要負上很大的責任。
  “那倒也是。”不明白我揣測、不安的心思,任峽笑得有點欺負人。……
  望著他的笑容,我不由自主又難過起來。
  五年……好快就要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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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04:28
第十章

  五年過去,老頭竟然肯依當初的約定,將名下企業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移在我名下。
  事情曝光之後,讓我如願見到所有人的震驚錯愕,幾乎想把我碎屍萬段的反應。尤其是大媽失卻貴婦人形象,在各房孩子面前不替老頭顧及父親顏面對著老頭髮飆,近乎抓狂的可笑畫面最大快我心;讓冷眼旁觀的我自嘴角邊,打心底揚起勝利的微笑弧度。
  等了快三十五年,殷殷盼望的我終於等到這一天。
  我從來沒見過大媽這麼難看的模樣。
  如今,親眼在一旁觀賞,我全然是帶著幸災樂禍的心態。
  不能怪我那麼恨她,那是因為沒有人知道,我離開林家真正的原因。
  在母親的葬禮上,我從大媽藏起的嘴角看見殘忍、無動於衷的微笑,毫不內疚她的惡毒殘害了我母親的生命。受丈夫冷落已經可憐,大媽卻讓我母親不得不悒郁而終,我發誓絕對要爭回這口氣,不管花多少年,付出任何代價。
  現在,我終於達成了為母親出口氣的心願。
  本來,我還懷疑老頭會不會真的依約把股份移轉到我這私生女的名下;只是突然間,短暫的欣喜竟消退了。
  沒有我最初以為會有那般持久的令人暢快。眼前的家庭鬧劇還在上演,我卻已開始覺得在作亂結束之後,自己是個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快感持續不到幾分鐘,我的感覺竟有些茫然空洞。
  不為什麼,只為了股份到手,代表我和任峽的夫妻關係也到期。
  錐心刺骨的痛襲來,我卻只想馬上離開這裏。
  鬧劇,我沒好心情觀賞了。
  “這裏好吵,我們走吧,奇奇好象快被嚇哭了。”在這個家裏投下了炸彈,我專注的目光只是看著抱著四歲大奇奇的任峽,挽著他轉身離開身後的紛爭。
  對老頭來說,我撒手不管的作法太冷血,然而那正是我對他的報復。
  報復他不該辜負我最愛的、在世界上唯一會心疼我的母親。
  仿佛聽見老頭喊我,我仍是頭也不回。
  * * *
  剛回到家,催命符似的電話鈴聲便急促的響起。
  跟任峽交換了個眼神,剛進門的我便走向電話旁接起電話。
  “嗯……”手腳發冷,我的臉色開始有些蒼白,悶聲聽著電話幾分鐘後,只是道:“你叫他們看著辦,那不關我的事,以後別為了這種事找我。”
  該說的話說完,我一鼓作氣的掛上電話。
  深吸一口氣,我直直走向沙發上坐下,整個人陷了下去。
  “怎麼,發生什麼事了嗎?”放下奇奇,任峽蹲在我身前探問。
  “沒什麼。”茫然以對的我只是搖頭。
  “你臉上的血色都沒了,還說沒什麼?你要不要去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蒼白的臉有多難看、多嚇人?”不知為何,他有些強勢的指責著我,好象我不該用難看的臉色嚇他。
  “呵……”我突然笑了起來,開始像是不關己事般說著:“璦媛打電話來說,大媽和大哥他們一直指責爸爸把股份轉移到我名下,把爸爸氣得腦壓暴增,一下子撐不住就倒了下去,現在送去醫院急救呢。”
  “那我們快趕去醫院啊!”很奇怪,他的樣子比我還著急。
  “為什麼要?”我平靜地問。
  “他是你爸爸,唯一的爸爸!”他像是氣急敗壞地提醒。
  不用他說,我也知道那個因為女兒存心毀滅一家和樂的假像,在女兒得逞撒手離去之後必須處理現場混亂,因而體認“家庭美滿”的基礎有多薄弱,終於倒下去被送醫急救的人是我爸爸,而且是該死的一個!唯一讓我母親心碎,還讓她任自家人欺負抑鬱而終的那個!
  因此,我恨他,我必須恨他!
  “你不會知道,我的母親因為那個老頭,一生過得有多悲慘。”外表格外冷靜,我更以冷血刻薄的口吻道:“我要的東西已經得到,想看到的也看到了,現在是我最得意的時候,我沒必要承認那老頭是我父親,繼續偽裝——”
  我的話還沒說完,任峽就給了我清脆的一巴掌。
  “你為什麼打我?”一時氣憤,我不由分說回了他更用力的一巴掌。
  手好痛,可是怎麼痛得過我被震驚的心?奇奇被嚇哭了,可是此刻的我們,已沒有多餘的理智分心去照顧孩子,只能讓童稚的哭聲充滿屋內。
  在奇奇的不間歇抽噎的哭聲裏,我們之間醞釀出一觸即發的可怕氣氛。
  “你現在的嘴臉有多難看,你知道嗎?”碰都沒碰被我用力打紅的臉,任峽只是以心痛的眸光盯著我的臉。下一秒,他狠狠抓起我的手腕,拉著我沖進房間,逼迫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如果你認為你父親寡情、大媽惡毒、二媽薄情、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都是現實的人,現在的你也比他們好不到哪里去!”
  冷漠又刻薄,仿佛受過重創而憤世嫉俗……
  鏡子裏,是張讓人厭惡的臉孔,映出一個連我自己都陌生的女人。
  可是,我還是在掙扎的邊緣徘徊,不願意承認自己做錯了什麼;不再吭聲,固執的我僅是咬著微顫的唇齒,突然恨起把我逼到這般絕境的任峽。
  他等待著我的覺醒,心口鬱悶的我卻覺得很莫名其妙。
  人又不是我殺……呃,又不是我弄病弄進醫院的,幹嘛淨吼我?馬路上有那麼閑晃來、閑晃去的替死鬼,他怎麼就不去吼他們?有沒有搞清楚啊?我好歹是他的客戶吧!對,我沒錯,幹嘛要遭他這般奚落?
  “呵呵,任先生,你是不是忘了我們的關係?”甩開他的手,我怪異地笑起來,以冷漠藏起受傷動搖的心,“剛好期限也到了,我們就把委託的關係做個了結吧!還沒付清的錢,我明天就彙到你的帳戶去,至於你要不要繼續替林家工作當你的經理,那是你的事。”
  一臉繃緊的看著我,任峽突然不再說話。

  “哼,天知道我為什麼要讓你這樣指責,你又有什麼權利批評我?”
  “真好笑,你原本做的不過是替人跑跑腿,跟不需要學歷的清潔工沒兩樣的工作;要不是因為我,你現在能在林家的企業工作嗎?瞧你給我看的嘴臉,可真是感恩圖報啊。”被刺傷的心很脆弱,更讓我變得尖銳刻薄,口不擇言說出口是心非的話:“說穿了是人家有錢你就辦事的狗奴才,別擺出一副你有多高尚的姿態給我看。”
  我不是這麼想的,可是受到傷害的心已顧不了其他。
  誰會知道他的表情,把我的心揪得有多緊,更後悔自己說出的每個字眼;然而,下定決心斷個乾淨還他自由,不該說的話我還是說了。
  既然要把他還給別人,又何必維持友好的關係讓自己痛苦對不?
  一旦他決定偶爾探望我們母女,我又如何能堅持立場。
  “呵,跟他們一樣惡毒薄情又怎樣?”
  轉身避開他的視線,閉上眼的我狠心的豁了出去,繼續扮演著自覺可悲、可笑的角色,“再不願意,我身上流的還是林家的血,跟他們一個現實樣也是很正常的事。呵呵,其實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是你自己不長眼隨便認定我該是怎樣,幹嘛要我負責——”
  “夠了!”他突然發吼喝止。
  “怎麼,聽不得實話?”鼓起勇氣回頭,我訕笑地睨向他。
  心好象快被捏碎,幾乎快不知道自己嘴裏在說什麼,竟然還能如此冷靜地面對他,清清楚楚說出毀滅自己的話,讓我不由得佩服起自己來。
  任峽深深的凝望著我,壓抑眼神裏的痛心大過於對我的失望。
  “你父親明知道會弄成這樣,還是把股份轉移到你名下。”深呼吸之後,他突然變得好冷靜,用無情無緒般的聲音,說出每句讓我都震驚的話:“只因為他對你母親有愧疚,對你有愧疚,一直很想補償你們母女。他認為,既然股份是你想要的東西,就無怨無悔地給了你,只希望能彌補他遲來的歉意。”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和你約定五年嗎?”
  此刻,我已說不出話來。
  “他要確定,是把你交付給一個值得託付終生的人,不讓你重蹈覆轍你母親可憐的際遇,用他的眼睛親自為你鑒識,我能不能保護照顧你一輩子。”
  “騙人,老頭才不會……”聲音哽咽在喉嚨,我怎麼也擠不出其他的字眼。
  “騙人?你以為我為什麼會被他拉進公司?”任峽冷笑,突然一哼,“在你懷孕的時候,我就跟你父親坦誠我們之間的關係,他卻告訴我,只要我是真心愛你,就算被你欺騙一輩子他也無所謂,只要求我要照顧你,絕不能讓你受到任何的委屈。”
  “你……愛我?”受到另一項震驚,我腦中的混亂到達最高點。
  “你以為我為什麼從一開始,就一直讓你看見最真實的我?”臉部輪廓依舊冰冷,他死心的眼裏,像是充滿無盡的感歎無奈。“我對你的態度,難道就完全讓你看不出來我對你的用心、對你的感情,只覺得我是為了錢在對待你嗎?”
  說起來,他的確沒當我是客戶般,總是那麼倨傲自我……
  可是,他有個未婚妻不是嗎?猛然想起一年多前,在公園裏給我下馬威的年輕女子,我完全無法仔細分析,事情怎麼會演變成我不能理解的情況。
  突然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
  “你母親的悲情,早該在上一代終結了。”在我無限延長的沈默中,他帶著某種不明情緒,語重心長地歎道:“別忘了,他已經老了,你只有他一個父親,你能恨他的時間其實有限。不管你怎麼想,該說的我都說了,要不要去看你父親,由你自行決定。”
  丟下話,任峽轉頭走出房間。
  他不再強求我任何事。
  無法站直、力氣淨失的雙腳,在他離開後我便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地板上。冷漠的面具崩潰,我強忍許久的淚水,終於從眼眶中不受控制的滑落。
  許久之後,我才發現奇奇的哭聲消失了。
  * * *
  當我走進病房,所有的人都像看怪物般瞪著我。
  若是換成以前的我,或許會很想笑吧!
  不意外眾人的冷漠,只有璦媛朝我迎了上來,又哭又笑道:“璦真姐,我就知道你還是關心爸爸、會來看他的。”
  父親已無大礙的事,我已從醫生那裏聽說。
  一群人,像是守寶藏般守在父親的病床旁,畫面有點好笑。所有的人,都怕父親在突然有個三長兩短之前,漏聽了他最後分配財產的遺囑吧。看見我的出現,每個人都是一臉防備的表情,只怕我是想來多分一杯羹的貪心鬼。
  不知為何,我突然能體會父親臨老感受到的悲哀。對他的恨意,也在這一刻完全消失了。
  “你來做什麼!?”大媽不屑看我,大哥卻朝我不帶好氣的嘲諷。
  “我來看爸爸,有什麼不對嗎?”迎視同父異母、卻從不親近的兄長,我只是用冷靜的口氣回答,聲音裏沒有挑釁、沒有以往的敵意。
  兄弟姐妹形同陌路,如敵人般針鋒相對,豈不也是種悲哀。
  五年來,父親看在眼裏肯定覺得很心痛。
  “少假惺惺,爸爸不需要你這種拿了錢就撇清關係的不肖女來看,你還不滾出去,想從爸爸這裏騙去更多財產嗎?”不等大哥發飆,大姐已經毫不客氣趕我離開。
  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讓他們撕破了平日應付我的虛假。
  光是任峽,已無法讓大姐她們對我客氣些。
  “你們都出去,我有話要和璦真單獨說。”在我開口說話之前,病床上不知何時清醒的父親,突然發出虛弱的聲音直直朝我說道。
  “議程——”
  “爸——”
  怕父親又糊塗,眾人立即想拒絕離開。
  “我叫你們先出去,你們——”
  “我們不出去!”不等父親把話說完,大媽立即強勢開口,瞪著我怨憤地道:
  “那可是我娘家有份的資產,你都老糊塗給她騙去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要是讓她再有機會跟你胡扯亂哄,待會兒豈不是整個家都讓你給送出去了?”
  大媽是帶著家產嫁給父親的,完全不能接受父親把股份過給我這私生女。不用說,她認定林家的繼承人,只有她生的兒子有資格當。
  父親的氣色不好,卻氣得利眸圓睜,在他再度被親人氣得發病之前,我很乾脆道:“其實我不想要那些股份,大哥你們若是想要就給你們好了。”
  霎時,我的話讓所有人面面相覷,似乎不怎麼相信的看著我。
  他們怕有任何騷動,都會改變我愚蠢的心意般。
  父親則是以複雜的眼神望著我。
  “你說真的?”連大媽的口氣都和緩下來。
  “是真的。”我平靜地面對曾讓我憎恨入骨的大媽,在自嘲的口氣中微笑:“……若是不把股份變賣,我就必須入主董事會,可是我照顧孩子都累得半死了,又只學過服裝設計沒啥經商頭腦,總不能讓爸爸的公司毀在我手上吧。”
  因為任峽的當頭棒喝,我終於能說出與五年前孑然不同的心意。
  “那……”大哥似乎還想說什麼,一時張口卻接不下話。
  “我不會改變心意的,你們要現在請律師過來馬上辦過戶也行。”掃了眾人一眼,我用眼神警告他們,卻只是淡淡地請求:“現在,可以讓我和爸爸單獨說話了吧?不想走沒有關係,只不過要是你們不馬上出去,別怪我又改變心意。”
  幾秒之後,所有的人迅速離開了。我不意外這個方法有效。
  在所有人都離開以後,我走到父親的病床旁。
  沈默中,我們父女對望了好一會兒,似乎誰也不知道該如何先開口。
  “璦——”
  “爸——”
  突然同時開口,我們望著彼此安靜下來,一瞬間又同時笑了起來,多年的嫌隙仿佛在一夕之間化解,讓人無法相信。
  或許,血濃於水的天性,畢竟還是抹煞不了的。
  如任峽所說,曾經有過再多的怨恨,我們依舊是一對父女。
  “璦真,你二十幾年沒喊過我爸爸了。”笑容退去之後,深深凝望著我的父親,突然很感慨,似乎又懷念、又悲傷。
  “我知道。”微微苦笑,我只能這麼回答。
  高牆垮了,不代表能馬上橫跨過去,還是需要時間緩和一切。
  “為什麼說要把股份讓出來?”頓了口氣,父親終於還是問出心中的疑惑。
  五年前我之所以答應他所有條件,找個男人假裝老公,甚至生了孩子,只是為了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也難怪他不能相信我這個愛錢的女兒,會這麼輕易放棄那麼大的一筆財富。
  父親不會懂,我其實只是想製造出一場混亂報復林家,並不想要他的一分一毫。
  “我有能力養活自己,而那能讓母親以我為傲。”我在簡單的話裏,表達了我雖然愛錢卻不想倚靠他人的骨氣,對自己向來覺得驕傲。離開林家的時候,我就下定了決心要成為獨立自主、能夠安慰母親在天之靈的女強人。
  那是我的驕傲,也是我給母親的驕傲。
  拒絕父親的一切援助和供給,是我為母親爭口氣的方式。
  不放棄,我恐怕也會將那些股份置之不理。
  突然之間,眼神中對我似有諸多歉意的父親,閉上疲憊的眼歎息,“其實你哥哥姐姐他們不壞,只是被寵慣了,常被利益蒙蔽心眼。”
  他理解了我的想法而不再追問。
  有很多東西,本來就不是外在的物質所能夠替代。
  猶豫了會兒,我上前握住父親的手,低喃:“爸爸,恢復邦交不是一天兩天的工程,可是總有一天,我和大哥他們會能夠真的和平相處;我答應你,至少我會努力。”雖有些僵硬,可這是我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主動握住父親已滿布皺紋的手。
  一切憎恨,都決定放下了。
  在天之靈的母親是那麼溫柔體貼的人,又是那麼真心地愛著父親,我想她一定會很高興我們父女總算握手言和,終於在天上松了口氣吧!
  父親的眼眶逐漸濕潤,顫抖的手更讓我清楚明白他所受到的震撼。
  千言萬語說不盡,父親在久久後化作了一句歎息。
  “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女。”
  對現在的我來說,有父親這句話就夠了。
  我想,母親也覺得夠了吧。
  * * *
  帶走奇奇的任峽,一聲不吭的消失了。
  一時間,我像無頭蒼蠅四處尋找他們的下落。
  在費盡心神之後,心亂如麻的我總算找到可以打聽的物件。
  或許該說眼前的蕭慎,是圓滿意派出來負責我這案子的被委託人吧。
  沒錯,我又委託了工作。
  這次的委託內容,正是要他們替我找到任峽的下落。
  五年了,除了任峽的年齡和他原本為圓滿意工作,確定他是個男人之外,我仍對任峽的身家背景一無所知,真的不知道失蹤的老公和女兒從何找起。說起來是有點可笑,可是就算讓全世界的人看笑話,我還是以找出他們的下落為第一考量。
  面子跟老公女兒比起來,一點都不重要了。
  依約前來的蕭慎,先是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一遍,讓我懷疑,他是不是想從我身上看出什麼特殊之處。
  三十歲以後,新陳代謝減緩而不容易恢復身材,導致生產後胖至五十三公斤,還是固執地停留在二十八寸的腰圍,今天的我也沒化妝,而且還一身簡單衣著。
  我想他看不出什麼美女來的。

  耐心讓他看了又看,我終究忍不住歎了口氣說:“先生,站在你面前的,是一個快滿三十五歲的歐巴桑,你看再仔細,也不會變成絕世美人。”
  不急於一時,可是我迫切想知道任峽的下落,早一秒都好。
  “不,我覺得你相當漂亮,很有成熟女人迷人的韻味,卻又看不出超過三十歲了,還有張可以拐騙二十歲少年的娃娃臉呢。”揚起眉,他很真心似的對我笑。
  “嘴巴再甜,我也沒糖可以給你吃。”搖搖頭,心底還是有點高興。
  縱使老到七八十歲也好,沒有女人被讚美會不開心的吧!
  平凡如我,自然也不例外。
  “我也是一把年紀,不愛吃糖了。”年紀和我差不多上下,他笑起來倒有幾分孩子氣,讓我不由得跟著他笑了起來,鬆懈這陣子過於繃緊的臉部神經。
  始終找不到任峽和奇奇,我很久都沒笑過了。
  “雖然和你說話很開心,還是請你言歸正傳吧!”笑歸笑,我還是請求,沒忘了我不是特地花錢找人閒扯淡、純聊天打發時間的。
  照任峽的演算法,說不定這男人待會兒就要跟我收超時費用。
  無論如何,我還是認為錢能省就省,必須花在有價值的事物上。
  “老實說,我真服了你,會想到要用這種方法找他。”配合我的希望,他的表情跟著認真起來,“不過你應該知道吧?說是打算成家立業另謀頭路,所以任峽早在四年前就辭掉工作,離開圓滿意,而離開之後就再也沒和公司聯絡了。”
  “我不知道……”又是一個我無法消化的訊息。
  任峽在四年前就辭了工作?他和我的合約關係,不是一直持續著嗎?
  這五年來,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就是認為彼此只是委託關係,認定他只把我當成他的工作,自己陷入反反復複掙扎之中,還為了這緣故不時害怕五年的限期啊。
  現在,眼前這男人卻告訴我,任峽早在四年前,就為“成家立業”辭職求去?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意思是,你們沒辦法替我找到他嗎?”強迫自己冷靜,我的聲音還是有些顫抖,只怕最後的希望就這麼沒了;不只任峽,連女兒也要不回來。突然間,我覺得任峽好殘忍,他的離開對我來說是多麼大的打擊,結果他不只離開,還把我僅存的支柱一起帶走。
  把孩子從一個母親身邊搶走,本來就太狠心不是嗎?
  奇奇是我僅剩下的重要寶貝啊……
  蕭慎打量著我,有些緩慢地道:“說沒辦法也不是沒辦法,畢竟我們圓滿意可是標榜專門替人解決疑難雜症,說無能為力不是自砸公司招牌嗎?更何況,你委託的工作應該算是征信尋人,還算不上疑難雜症。”
  “你的意思,難道是要我去找征信社嗎?”
  “當然不是,我怎麼可能把上門的客戶往別人懷裏推。”
  “饒了我吧,為了找他們父女的下落,這一個月來我吃不好睡不好,腦袋完全陷入無法思考的狀態,能和人周旋的腦細胞也沒剩多少了,你能不能直接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我禁不住求饒,希望他說話別再兜圈子。
  撫著發疼的太陽穴,我的確快要元神耗盡。
  “那傢伙到鄉下當農夫去了。”蕭慎出乎我意料之外,突然很乾脆道。
  “農夫?”邏輯一時不連接,我還在發楞。
  “任峽是個孤兒,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的……”瞥了一眼我的反應,蕭慎才繼續說下去:“聽說那個坐落于窮鄉僻壤的孤兒院,這幾年來是因為有院友持續捐款,才不至於因為經濟來源困難而關閉。”
  在我專注的聆聽中,他有些笑謔般凝望著我道:“最近,聽說那個院友還回去買下孤兒院附近的田地,種起桃花樹和蕃茄來了,你說他怪不怪?”
  是任峽,他說的人絕對是任峽!
  “這些準確無誤的消息,可是我在他身邊拗了幾年,死皮賴臉當他的朋友,好不容易才探聽來的呢!這是絕對不會錯的消息來源,怎麼算都便宜你了。”蕭慎邊感歎邊睨著我,故作嚴肅的表情卻突然放鬆一笑,“罷了,雖然晚了五年,就當作是我給你們的結婚賀禮吧。”
  楞了一下,我打從心底感激道:“謝謝你。”
  在我的感激中,蕭慎突然有些歉意揮了揮手,一臉不好意思。“不用謝了,如果這幾年間,曾有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去找你麻煩,就請你當扯平了,儘量別放在心上;可別抓任峽來問哪,你問了我肯定會被他一腳踹死,雖然是我一時大嘴巴,不小心洩露公司機密,讓那個死纏著任峽不放的女人知道你住在哪里……”
  咦?難道他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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