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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慕容湮兒]眸傾天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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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53: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浮華夢,仇似海(1)

  冊后當王后被廢,舉朝震驚,朝臣議論紛紛。王上重設后宮,立兩位夫人。

  凌太師之女凌湘,冊封湘夫人,授璽印,正位賜合歡宮。

  范上卿之女范雪如,冊封如貴嬪,授璽印,正位采薇宮。

  並下旨光招朝廷眾臣之女于正月初一入宮選妃,以充后宮。一時間,朝廷內眾臣皆蠢蠢欲動,他們的目標皆盯著空下來的王后之位。

  而楚寰,因縱容王后出宮,小懲六十刑棍。

  夷苑。

  我站在北風依舊的苑落沐浴著冬里暖暖的光暉,仍舊是極冷。芳草早因冬來襲而枯萎,枯木被斜暉映的通紅一片。楊柳梢頭寒霜聚,降霜迷霧迎北風。

  陪在我身邊的依舊是紫衣,自我被廢入夷苑之后紫衣主動請旨來夷苑伴我。如今的轅慕雪還有人雪中送炭,是幸還是不幸呢。

  她消瘦的身段蹲在井邊,一雙纖細的手浸在冰涼的水中使勁揉搓著里邊的衣物,金黃的光芒映照在她的側臉更顯其臉色紅潤,嬌俏可人。

  許是感受到了我的注視,她側首對上我的視線,柔柔一笑:“王后外頭風大,您趕緊去里屋避著點。”

  “我已不是王后。”我淡淡的回視她那張笑臉,冷聲提醒。

  “您在紫衣心中永遠都是王后。”她提起挽上的袖口擦了擦臉上微濺的水漬。

  我沉默須臾,才問:“你我不過主仆一場,何故如此?”

  她微怔片刻:“王后是指陪您入夷苑這事嗎?您也說了,紫衣與您是主仆一場,既是主仆,那奴才追隨著主子不是天經地義嗎?”

  “是麼?”淡漠的勾了勾嘴角,目光卻是直勾勾的凝視著她的眼睛,想從里面發掘更深一層的東西,卻是淨澈明朗。我微微蹙眉,試探性一問:“你說我會在這夷苑待多久呢。”

  但見她微微嘆了聲:“其實……只要王后您向王上認個錯,任何事都會有轉寰的余地。”

  “你不明白。”黯淡的掃了眼紫衣,后撇過頭,仰望蒼穹,與那光暉四射的頭對視。眼睛突然一陣刺痛,一滴淚沿著眼角滾落,我閉上眼,腦海一陣暈眩。

  一雙手臂輕輕扶住我的胳膊,擔憂的問:“王后,您沒事吧?”

  良久,眼中的刺痛才漸漸散去,緩緩睜開眼睛,對上紫衣焦慮的目光,心中不由一暖。此時此刻的我,還會有人擔心麼?

  恍惚間,我似乎見到年幼時認識的那個未央,她天真善良,整天纏著大哥跟進跟出。每回一聽到大哥的名字,她的目光中就會大放異彩,很多次我都會嫉妒她,能這樣表達自己心里的情緒,可我做不到。

  似乎又憶起那,熊熊大火中,未央將我用力拋出去,救了我而犧牲了自己。雖然我沒有親眼看到,只是聽莫攸然講給我聽,但以我近一年來與未央的相處,可以想像到她死前最后一絲奢求。

  她,為了救轅羲九最疼愛的妹妹而死,想必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她罷。

  直到現在我依舊不能理解未央她為何要為救我而犧牲自己的命,她是漣漪大妃的暗人,她的目的是為了竊取情報,不是嗎?為了救我,放棄自己的命?

  未央,未央。

  轅慕雪欠你一份永遠無法償還的債。

  若真有來生,轅慕雪願與你成為好姐妹,攜手笑傲紅塵。

  再回神之時,紫衣卻已是怔怔的凝望我良久,眼中閃過不可思議:“王后,您笑了。”

  怔忡片刻,我問:“很稀奇?”

  她點頭如搗蒜般,連連道:“雖然王后您對著王上時笑,對著奴才時笑,開心時笑,生氣時也笑,您似乎一直都在笑,可是卻仿佛從來沒笑過。”

  聽到她“笑”不離口,我不禁莞爾:“紫衣你在說急口令嗎?”

  她忙擺擺手,贊嘆著:“王后,紫衣是說真的。剛才您的笑是紫衣從未見過的,很美……尤其是您的眼睛,散發著動人心魄的光芒。”

  一陣風過,吹散我散亂的發絲,几縷漫過眼簾,我伸手去挽。

  “紫衣,以后莫再喊我王后。”丟下這句話,我轉身離去,衣角飛揚,暗塵扑鼻。


  浮華夢,仇似海(2)

  時光飛逝,我在夷院已有兩個月,正月匆匆而過,想必那時的王宮內是喜氣一片吧,唯獨這凄凄慘慘的夷院感受不到新年的喜氣,伴隨這儿的只有那冰寒刺骨的飄香,凄涼慘淡的落葉。

  紫衣告訴我說,元那天,王上再次晉封了五位宮嬪,其中三名為各部尚書選送之女,另兩名是由宮女而晉位。紫衣臉上的愁色也是愈發的明顯,常勸我去給王上認錯,定能重獲寵愛。

  而我一直都是沉默不語,她見我淡淡的目光中似乎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臉色也漸漸閃過失望之色。

  我瑟瑟的倚靠在簡陋的榻上,屋中冰寒一片,卻連個炭爐也沒有,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世態炎涼吧,紫衣說破了嘴都求不到几塊炭火。一向怕寒的我就此病倒,紫衣將她屋里的被褥抱過來,全數加諸在我身上,將我緊緊包裹著。

  輕咳几聲,迷蒙的雙眼凝視佇立在榻前心急如焚的紫衣,我唇喉沙啞道:“紫衣,你走吧,不要再奢望我會再次晉位,你便能跟著我這個王后主子,我這輩子都不會向王上低頭的。你知道我有多麼恨他,恨他……”

  紫衣眼眶一酸:“紫衣未曾想到,原來在主子您眼中,奴才是這樣一個人。”

  自從數月前我讓她不許喚我為王后,她便改稱我為主子。

  “即使主子您一輩子要終老于此,紫衣依舊會伴在您身邊。”說著,她的眼眶泛紅,淚水漣漣而落,濺了滿地。

  我還欲啟口說些什麼,紫衣猛然接口:“主子,求您不要趕紫衣走,若紫衣走了,您怎麼辦?紫衣保證以后都不再讓您對王上認錯,奴才已經對王上徹底失望了,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殿下了……今……他竟廢華蓮聖女頭銜,冊封蓮貴人,為三夫人之一,正位披香宮。冊后那,是她破壞您與王上的關系,事后王上曾將她幽禁于采芳居一個月,卻不知她用了什麼狐媚的手段,竟然重獲恩寵……還晉為三夫人。難道王上真的鐵了心要將您囚禁于此終老嗎……”

  聽著紫衣哭訴的聲音,我的唇邊勾起一個弧度,隨即消逝而去。

  “可惡的太醫們,見主子您失寵,斷定您再無翻身之,竟不肯來……”

  藏在被褥里的手瑟瑟發抖,不禁雙手互換,虛弱的淡笑:“紫衣你說完了,該輪到我說了罷。去找楚將軍,或者莫丞相,他們會有辦法請到御醫的。”

  她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忙點頭起身,跌跌撞撞的飛奔出去。

  月上中天,寒風怒嘯,吹得木窗搖搖晃晃,吱吱呀呀,空蕩異常。喝過方才紫衣熬的藥,昏昏沉沉的頭舒服了許多,沉沉的倚靠在榻上卻始終無法入睡。

  紫衣說,這藥是楚寰吩咐御醫配好,紫衣親自熬好給我送過來的。

  側著身子,望素帳被風吹起,飛舞飄揚,與紛鋪在地的月光交織成那蔓蔓黑影。華蓮聖女,今晉封三夫人了是麼?

  一個閃神,忽地,門發出一陣尖銳的咯吱聲,一條長長的影子漫地而過,將滿地溶溶的月光覆蓋。一縷杜若之香充斥鼻間,隨著北風溜進,將我紛鋪在枕上的云絲卷起。



  浮華夢,仇似海(3)

  次,我揉揉昏沉的額頭,下榻為自己倒了杯水,指尖一觸碰到冰涼的茶杯,一個冷顫,我猛然收回手。雙手顫抖的撐著桌面,雙腿虛弱無力。雖然昨夜服過御醫開的藥,病情好了些許,可是整個人仍舊是昏昏沉沉提不起一分氣力。唇舌干燥異常,可這水卻又是冰涼一片,如何下咽。

  再也支撐不住,我后退一小步,軟軟的坐在凳椅之上,單手撐著滾燙的額頭,卻聽一陣開門聲響起。一抹清雅的香味扑鼻迎來,步伐輕緩走近。

  這不像是紫衣的身形,尤其是這香味,竟是如此熟悉。

  我費了好一番氣力才仰頭,先是被一陣刺眼的光芒射的眼睛無法睜開,緩和片刻,我才凝目于那淺淺素衣的女子。

  “嘖嘖,曾經不可一世的王后竟落的如此田地,一杯溫水都沒的喝?”她目光中帶著淺淺的鄙夷,更多的還是那毫不掩飾的嘲諷。

  我强硬的撐著自己病懨懨的身子,冷冷睇著眼前這個貌若天仙,卻又心如蛇蠍的華蓮,並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都這般狼狽了,還不忘維持自己那所剩無几的驕傲?”她單指輕佻過我蒼白的臉頰,我明顯感覺到她指尖的冰涼。

  “昨被冊以三夫人之一的蓮貴人,今便已來到夷苑對未央耀武揚威,蓮貴人你只會做這些無聊的事?”我嗤鼻一笑,看著她的笑臉一分分沉了下去,我繼續說:“后宮佳麗陸續崛起,你倒是有此等閑情逸致來到夷苑探望我這個廢后,未央倒是不介意蓮貴人來,只是你有這些時間與手段,何不留著對付那些個對你有威脅的宮嬪?”

  “這就不牢你操心了。”她下巴一揚,更顯高傲,珠翠琳琅的首飾在光之下熠熠生輝,晃的人眼花繚亂。

  “未央怎能不操心呢,蓮貴人您費盡心機在封后那將我騙去北郊,為的不就是那個王后之位嗎?”看她高傲的模樣,我昏昏沉沉的腦袋卻是漸漸清明,目光犀利的盯著她。

  她柳眉微挑,廣袖一拂,優雅的坐在凳椅上與我對峙而坐,護甲輕輕撥弄著案上那几個瓷杯。“華蓮倒是挺欣賞你對九王爺的情深,我短短數言,竟能引得一向冷漠高傲的王后如此失態,真是始料未及。整個天龍城的百姓都知道,南國的九王爺被挫骨揚灰了,你卻還傻傻的跑去掘墓,身為一國之母,你真是將王上的臉都丟盡了。”

  對于她的話語我只是苦澀一笑,不可置否:“未央倒是有個疑問一直想問問華蓮聖女,你又是如何得知我叫轅慕雪?”

  她似乎早料到我會有此一問,狂妄一笑,臉上盡顯嫵媚與妖嬈:“你的底細,早在我愛上夜鳶那一刻便著手調查了。”

  “華蓮你倒是有通天本領,我本姓轅的秘密,知曉的人屈指可數,你竟能查到?未央佩服。”我毫不吝嗇的贊賞著眼前這位女子,可聲音中卻聽不出任何贊賞的味道,只有好笑。“當著夜鳶的面,你也是這樣解釋的?”

  “一個男人,他的怒氣來的快,去的也快。更何況,像我這樣一個楚楚可憐的女子,為了請求原諒,跪在大殿上承受風雪四四夜,還在采芳居為王上抄了千遍法華經,乞求上天庇佑王上,換了任何一個男人都會動容的。”



  浮華夢,仇似海(4)

  看她如此自信的表情,我倒是更覺好笑:“雖說蓮貴人你是天下難見的紅顏佳麗,可你未免太過自信,不是任何男人都會為你那絕美的容顏而沉淪的。”

  她卻笑的愈發放肆:“可華蓮至今還未遇見一個能抵擋住我魅力的男子,包括那個曾經目光只為你停留的夜鳶。”

  對于她的出言相激我倒是顯得冷淡異常,她那張得意的臉竟與我記憶深處的一張臉重疊。我瞧著她許久,才開口:“看著眼前的你,倒是讓我想起一位舊識。”

  “噢?”她稍微斂起几分笑,白皙的肌膚配合著嘴角的笑真可謂是巧奪天工的一張面容。

  “她與你一樣,很愛笑,尤其是得意之時。而她的演技,比起蓮貴人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華蓮倒是要好好拜會一下你口中這位舊識。”

  須臾后,她徐徐由凳椅上起身,用一種高姿態俯視著我:“好了,看過廢后華蓮也該走了。”

  待她走至門檻前,又想起什麼似的轉身衝我道:“你已經是夜鳶的過去式,一個當著侍衛與王上的面去掘墓的女人,一個親口說至始至終都將王上當作報仇棋子的女人,一個冷血無情的女人,永遠不會有翻身之的。”

  目光一眨不眨的凝視那個漸遠的素衣背影,嘴角笑意勾起,用一種虛幻飄渺的聲音低喃:“未央最擅長的,便是與人斗,尤其是你這樣的女人。”

  華蓮的身影才消失,紫衣便一臉慌張的跑了進來,上下打量著我是否有事,口中還喃喃著:“奴才方才瞧見蓮貴人由您屋里出去,她有沒有對您怎麼樣?”

  我悠然從凳椅上起身,目光斜睇了她一眼:“你當我是紙糊的?”

  紫衣“噗嗤”一聲輕笑:“蓮貴人還真來對了,瞧您現在精神奕奕的,一點儿也不像有病的樣子。”

  “你就知道貧嘴。”我半笑半斥的說,如今對眼前這個紫衣,我已漸漸放松自己冷漠的姿態。她對我如此不離不棄,一個奴才對主子能做到這個份上,已屬難能可貴。

  “主子您要不要再去榻上休息片刻?”她對于此刻的我還是有些擔憂。

  “恩。”我點點頭,才轉身,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記得我再次醒來,第一眼對上的便是楚寰那依舊冷淡的目光正直勾勾的俯視榻上的我,那目光冰寒刺骨,凌厲駭人。我一見他便掙扎著想要起來,他的臉色更是寒霜一片:“別動。”

  先是被他那突如其來的聲音駭得僵住,半晌繼續掙扎著擁簇著身上的被褥起身,疑惑的望著他:“你怎會來此?”

  “是奴才請將軍來的。”紫衣立在楚寰身側,接下了我的話。“御醫來看過主子了,說是感染了風寒,又為您抓了几副藥。虧了將軍,您瞧,夷苑終于有了炭火,這樣一來,主子就不會再每受凍了。”



  浮華夢,仇似海(5)

  順著她的手所指之處望去,屋正中央擺放著兩個炭盆,炭火燒的畢剝有聲,瀲灩如紅寶石,將整間屋子烘的暖扑扑的。

  我苦澀一笑:“謝謝。”

  楚寰只是靜坐榻邊,也不說話,看不透在想些什麼。

  我向紫衣使了個眼色:“紫衣你也累一天了,早些下去休息吧。”

  看出了我的意思,便恭敬的向我與楚寰拜了個禮,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順手將那微敞的門扉閉緊。

  炭火味與畢剝聲縈繞在這陰冷簡陋的屋子,几縷冬風由殘破的窗溜進,我不禁攏了攏被褥,將自己包的愈發嚴實。

  我率先打破了此刻的沉寂:“記得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丫頭,你真可憐。是否早在那之前便知未央便是轅慕雪。”

  楚寰目光不變,可眼神卻是默認了。

  自嘲一笑,我說:“那時你說我可憐,我嗤之以鼻,可后來我才知道,原來我真的很可憐。”

  他的目光動了動,可唇鋒依舊緊抿。

  我又說:“其實當你完全有能力阻止我去北郊,若你阻止了,或許我仍舊是母儀天下的王后。”

  “死,也要出去。”他終是由口中吐出几個令我莫名的字眼,正待開口詢問,卻見他又啟口:“記得你說,死,也要出去。”

  我僵住,怔忡的盯著他,許多質問的話竟堵在喉間不得而出。

  “有想過將你打暈后帶回寢宮,可是你堅定的表情告訴我,即使這樣做也是枉然。就像那在白樓,當師傅對你說,風白羽已被他殺,你眼中流露出來的恨意竟是那樣强烈。我從來不知道你會為了一個男人這樣仇視你仰慕了七年的師傅。轅羲九死后,你在鳶王府待了足足四個月之久,而天龍城內卻是人聲鼎沸,南國戰神的屍体被懸掛在天龍城門之上,暴屍十。整個天龍城都親眼目睹了這一幕,唯獨你被蒙在鼓里。

  四個月后你突然進宮覲見夜宣,他憤怒之下將你鎖入天牢,殊不知,你被關在牢中的几,夜宣下令封鎖了轅羲九暴屍的消息,你自然就是天龍城內唯一一個不知曉轅羲九被暴屍的人。紙是包不住火的,好巧不巧在你封后那得知真相,帶你出宮,不願你枉顧法紀出宮,這樣只能將事越鬧越大。可最終,你失態,你掘墓,甚至對王上出言不遜,最終將事鬧大,成為廢后。看你如今落的此般模樣,還是不悔嗎?”

  字字清晰冷淡,冰涼的語氣中帶著几分宛然。

  “不悔。”我答他兩字。“如你所言,轅羲九在我心中的地位無人能敵。而夜鳶卻是那個將轅羲九屍体如此折磨的罪魁禍首,還是我的丈夫。我有何理由去原諒?連我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

  “所以,因為恨他,就連對壁天裔的恨都要放下了?”

  他一針見血的直指我的心事,在被褥包裹下的我打了個冷戰,戒備的望著他:“你知道。”

  他的嘴角勾了勾,算是默認吧。

  突然間,整個屋子里安靜了下來,看著他的表情,喜怒難辨,我突然覺得與他白白相處七年,竟是對他一點儿也不了解。

  我深深呼吸一口氣,才試探性一問:“聽說,華蓮是莫攸然舉薦進宮為聖女的?”

  “恩。”

  “我要見莫攸然。”



  浮華夢,仇似海(6)

  竹林枝影簌簌聲,寒相向。微塵清霧空生潤,香縈繞。

  我的手中捻著一片翠綠的竹葉,身著素白衣裙佇立在竹林間,凝視滿目蒼翠,斜暉脈脈,淺紅鋪灑著一色碧綠平靜而深淵的竹林。輕抬手臂,葉置唇便,吹奏起多年未再吹起的未央歌。

  斜暉脈脈,衣袂飄然,風卷發梢,清寒漸起。

  曲調隨風而低緩,沉遠而平曠,似在耳邊,卻又遠在天便,飄渺而無蹤。

  曲到高xdx潮,一聲響徹九霄的笛音乍起,聲勢直逼而來,霸氣中仿若金戈鐵馬便在眼前。相較于那恢宏的笛音,我倒是刻意壓下曲調,以輕緩絲柔的曲音配合于他。

  一剛一柔,配合起來卻是天衣無縫。

  曲罷,收音,回首。

  那個依舊高雅出塵,一身青衣華袍的男子迎風絕立,手執鐵笛,信步走來。

  他問:“這儿住的還習慣?”

  我笑答:“既來之則安之。”

  他嘴角淡淡的勾了勾:“你倒挺能看開……不過,這樣衝動的你並不像我所認識的未央。”

  聽他提起轅羲九,我的笑容立刻僵了下來:“你知道轅羲九在我心里的地位。”

  莫攸然倒是了然一笑:“我一直都知道。”

  突然間我沉默了下來,心情漸漸低落:“你恨王上?”

  “你說呢?”

  “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對上他那雙依舊冷淡卻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目光,我冷冷的吐出一個字:“恨。”

  他卻突然笑了,笑的風雅猶絕,依稀不像我曾熟識的莫攸然,我在他的眼中看見了野心。這真的是我所認識的莫攸然?

  笑聲漸止,陰鷙凌厲的目光直勾勾的注視到我的眼底:“恨到想要殺了他麼?”

  內心咯噔一下,靜待他的下文。

  “告訴我,是否恨到想要殺他?”他一句句的緊逼,我卻仍舊不言不語。眉峰一挑,“不敢說嗎?我知道你對他一直都心存利用,而今他那樣對待轅羲九的屍体,你自是恨到想要殺他。”

  “莫攸然果然很了解我。”深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握拳,冷冷凝目看他。

  “相處七年,未央的性格我很了解。”他的臉上無不充斥著自信,而我則是冷笑一聲:“未央聽說,華蓮是你舉薦進宮為聖女的。”

  “滿朝皆知。”

  “那你可知她在我封后那對我說過什麼?”

  “略知一二。”

  “你與華蓮聖女什麼關系,她竟知曉我的身份。”

  “萍水相逢。”

  “莫攸然!”對于他的敷衍了事,我的聲音不禁提高了几分,有些惱怒。

  他上前一步,鐵笛輕點我的眉心,用一陣蠱惑的音調對我說:“如此驕傲的未央絕對不會想一輩子都待在夷苑,只有我可以帶你脫離此處,還能幫你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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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53:51 |只看該作者
  浮華夢,仇似海(7)

  他突如其來的一番話令我詫異,怔忡的上下打量他許久,疑慮漸起,驀然出聲:“為何?你已為碧若報仇了不是嗎?”

  “還有壁天裔。”

  “壁天裔殺她只為報父仇!況且,你與夜鳶聯手完全有實力對付壁天裔。”

  我的話換來莫攸然嗤鼻一笑,頓時我了然:“原來為碧若報仇只是一個幌子,野心最大的人,其實是你!”

  “噢?怎麼說?”他將點于我眉心的鐵笛收回,頗有興趣的問。

  “或許曾經你是為了幫碧若報仇而對付漣漪與夜宣,而今時不同往,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夜鳶最信任的丞相。楚寰,官拜正一品大將軍,手握十万兵權。你們二人控制了大半個朝廷,有這樣的野心很平常。”我喃喃吟念著,內心似乎被什麼深深觸動了一下,“原來,權利真的能讓人失控呢。就連一向清高的你……可未央也與你一樣,最大的便是野心。”

  他的臉上依舊掛著淡雅的笑,魅惑之態令人著迷。

  “讓未央猜猜莫攸然此次要我為你做何事。”我恢復了往的神采,眼波一轉,“重新回到壁天裔的身邊,完成我最初的使命,做他的皇后。”

  他目光閃出贊賞之色:“從第一眼見到轅慕雪之時,便知道你不平凡。經過我七年的調教,你愈發聰慧了。”

  “可如今的未央要用什麼身份到壁天裔的身邊?或者說……未央還有什麼資格做他的皇后?”

  “這個我自有計較。待時機成熟后,我便會送你入南國。但你現在最重要的便是照顧好自己的身子,安心待在夷苑,安撫楚寰。”嘴角的笑意依舊,卻是令我心驚,看他的眼神,似乎早已將一切預料好,所以的事皆在他的掌握中。

  聽他突然提起楚寰,我疑惑的問:“安撫楚寰?”

  他不答我的話,我雖疑惑卻也不再詢問,因為他的表情告訴我,關于楚寰他不會透露任何。

  “你就不怕我將你的心思告訴夜鳶?”

  “沒有十足的把握,你認為我會站在你面前與你談條件,攤牌嗎?”

  捻于指尖的竹葉倏然划落,在空中翻轉几圈,最后靜靜的躺在腳邊。

  當夜,楚寰一身黑衣如鬼魅般出現在我的屋里,還是駭了我一跳。

  好一會儿才定下心神,借著窗外淡淡的月光看清了他的側影,沒來得及說話,他便攬著我的肩,以輕功領我飛躍出窗。

  冷露凝香,風勢微急,寒煙白。

  也不知他將我帶到夷苑的哪個地方,只覺僻靜幽深,荊木荒涼。晚露早已濕了我的鬢角,滴滴露珠沾染其上,手腳已是冰涼僵硬。

  “聽師傅說,你答應了。”面對著我,沉聲問。

  “是。”我承認。

  他卻突然沉默下來,半晌,他背過身:“不論師傅對你說過什麼,楚寰今夜只是想與你說個故事。”

  他那僵直孤寂的背影在月光的普照之下顯得格外滄桑,我的心也漸漸沉下,孤立風中,等待著他說那個屬于他的故事。

  “我叫,皇甫少寰。”



  浮華夢,仇似海(8)

  皇甫,少寰?

  我先是莫名的呆滯了片刻一時並沒有反映過來,腦海中還在思緒著皇甫少寰四個字。

  皇甫?

  難道他是……

  “那年,壁嵐風元帥之死引發朝廷內亂,不久后曠世三將聯手奪了皇甫家的江山。那時我才十二歲,躲在櫃子里親眼看見母妃血濺大殿,滿目的猩紅籠罩著整個寢宮。直到一個溫雅如玉的男子拉開櫃子,問:為何不哭。我不說話,只是緊緊握拳,帶著仇恨的目光盯著他,絲毫沒有恐懼。男子突然笑了,對我說:太子殿下,一條路,慘死壁家軍手下,另一條路,跟著我走,幫你報仇。”

  “而我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第二條路,因為我要殺了曠世三將,為父皇母后報仇雪恨。后來,我才知道這個男子名叫莫攸然,也是曠世三將之一。”

  因他的話,我徹底震撼住,從來沒有想過,一向冷漠的楚寰在今夜會對我說說出這個不為人知的秘密。我曾對楚寰的身份有諸多的猜測,可是皇甫少寰……我怎麼都猜不到,莫攸然竟然會收養皇甫承的儿子。

  突然間,我很佩服莫攸然的心計與手段,不愧為曠世三將中的“陰”。他不會放過所有能為他所利用的東西,只是他那張風雅出塵看似無害的臉掩飾了其真正的野心。

  楚寰始終背對著我敘述著往事的一切,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注視到他那僵硬孤寂的背影,隱隱顫動。晚露同樣濕了他那烏黑如墨的發,似為頭頂覆上塵霜,瑩瑩晶亮。

  “我的一切已如實相告,還滿意嗎?”

  “原來你恨的人至始至終都是曠世三將,壁天裔為最。”

  嘴角勾了勾,似笑非笑:“你真的決定重新回到壁天裔身邊嗎?”

  “難道你想阻止我嗎?你與莫攸然不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利用我對付壁天裔嗎?”

  楚寰不再說話,盯著我半晌,眼瞳中閃過一抹失望與黯然。卻沒有解釋,只是靜靜的轉身離去。

  不知不覺五月已過,初夏漸近,清爽暖和的風迎面襲來,万物欣欣向榮,翠綠的枝葉懸于枝頭,迎風搖曳。滿苑芬芳怡人,曉朦朧,百鳥啼鳴。

  瀲灩波光,落芳草,淵靜魚躍,冷蕊紅香。

  近來寒暑不常,夜里忽冷忽熱,有些悶燥。而楚寰這几個月時不時夜里會帶著我隱入漫漫黑夜,教我劍术。但是他不許我舞劍,只是找了根細長的竹枝讓我耍著玩,可我學劍术可不止是玩玩這麼簡單。

  月上中天,我准時從后窗爬了出去,一路小跑至每夜練劍的地方,晚露清香甘爽,疏星密密麻麻布滿夜空,如鑽般,耀花了眼。我不禁仰頭,觀賞這寂靜無聲卻又美妙璀璨的夜。

  突然,一個緩緩上升至夜空的孔明燈闖入視線,我眨了眨眼,真的有孔明燈?心下不由一動,竟提步追逐而去,一路小跑,踩的滿地青草沙沙作響。

  也不知是我跑的太急沒看清楚,還是來人跑的太快,我竟與人撞了個滿懷,一個踉蹌后退數步。



  浮華夢,仇似海(9)

  “大膽!竟敢衝撞如貴嬪。”一聲尖銳的低喝讓我抬頭凝視面前的一主一仆,一名嬌弱的妙齡少女搖搖欲墜的被身旁的婢女扶穩,目光中並無慍色,只是含著疑惑的目光打量著我。

  她一襲碧羅云錦長裙,簪玉環繞,白玉凝脂的膚色,微微上翹的櫻桃紅唇,配合這柳眉下那雙溫婉純淨的眸子,楚楚動人。

  見我這樣放肆的打量如貴嬪,那婢女臉色又沉了几分:“哪來的奴才如此不懂規矩,見了娘娘也不行禮。”

  “白心。”如貴嬪低低打斷她的聲音,溫柔如水的聲音響遍周遭。

  只見一陣火光逼近,被稱作白心的婢女忙要拉著主子向后退:“娘娘小心……”

  她卻是孤立不動,側首仰望逐漸飛近的孔明燈,一簇簇耀眼的火光將孔明燈上那龍飛鳳舞的四句詩照的明亮入眼。我與如貴嬪並肩立在漫漫空寂的青屏之上,靜靜的注視。

  只聽得她緩緩念著上面的詩句:

  思伊心樂又黯然,

  急雪風快寒露冷。

  帝業星辰乾坤定,

  白頭死生共攜手。

  而我則在心中默念著,手心微微顫動,喉頭哽咽。

  “這是王上的字跡……”如貴嬪嘴角勾起淡淡的笑,耳上垂掛的兩個淚珠在她緩緩迎向空明燈時勾勒出幻美的弧度。

  白心也小心的尾隨,眼中黯然道:“這是王上與蓮貴人放的孔明燈,為何偏偏要一路追逐,看到這上面的詩,豈不是徒增煩憂。”

  “為何煩憂?”如貴嬪的側影在我不遠處,聲音淡雅中還藏著一絲笑意。

  白心張了張口卻沒出聲,反倒是瞥了一眼不識趣的我,而我卻神色不變,依舊望著孔明燈上的字。如貴嬪似乎察覺到我白心對我的防備,倒是會心道:“說罷,無妨。”

  她撇了撇嘴:“您瞧瞧這詩,思伊卻黯然,白頭共攜手。筆筆皆是王上對蓮貴人的情,您看了能不憂傷?”

  “沒見此詩之前,本宮是憂傷,但見此詩后,本宮只是寬慰。”

  “寬慰?”白心不解:“難道此詩非王上的手筆?”

  “不,這是王上的手筆。”

  “那……”

  卻見如貴嬪緩緩轉身,目光從容的掃過我,再到白心的臉上,似乎看透一切般巧兮一笑:“據本宮所知,今並非蓮貴人生辰。”

  我一驚,不由再次審視這位看似溫婉的女子,卻藏著一顆慧心。

  白心倒是用茫然疑惑的目光看著她:“生辰?”

  如貴嬪但笑卻不言,將目光重新投放至我身上:“你是新進的妃嬪嗎?”

  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微微一個躬身行禮道:“回貴嬪話,是奴才。”

  “奴才?”她走近几步,嘴角微微上揚,帶著無害的目光打量起我來。“看這氣質倒像是貴人家的孩子,是家道中落被迫進宮?”

  “娘娘慧眼。”我低頭瞅瞅自己一身素衣羅裙,在心中暗自一笑,換了誰都會這樣誤會的吧。

  她一笑,卻猛然咳了出聲,白心忙上前為她順氣:“娘娘,外頭風大,咱回宮去吧。”

  卻見她臉色蒼白的勾了勾嘴角,儼然一個病美人,纖弱的讓人止不住的去憐惜。

  “花落人亡,誰人憐惜?”她輕扯著絲絹,捂著唇,眸中閃過悲哀的淚水。

  聞她悲哀絕望的話語,我想到了她為了追逐孔明燈時焦急的身影,又想到她看見孔明燈上的詩竟猶自一笑的開懷,我不禁問:“娘娘這般感懷,是為帝王之愛?”

  如貴嬪自嘲一笑:“帝王之愛何其悲哀。”

  “在蓮貴人之前,一直都是咱們娘娘最得王上寵愛,可自從那夜……也不知她用了什麼狐媚的手段,竟然使王上廢去她的聖女封號,將她從那小小的采芳居接了出來,封為貴人。”白心說到此處亦是憤憤不平,恨的牙癢癢。

  “聽聞華蓮聖女的美貌傾國傾城,王上戀她,自是理所當然。”我斂眼低語。

  如貴嬪微微一嘆:“傾國傾城又如何?外人看來,本宮確曾最得王上寵愛,可其中的心酸唯有自知。”頓了頓,她含著淚瞧了我一眼:“因為王上的眼中沒有任何人,包括蓮貴人。”——



  浮華夢,仇似海(10)

  “娘娘怎知道?”我抬頭,對上她那被月光照的白皙如紙的肌膚。

  “因為王上看蓮貴人的眼神同看本宮的眼神是一樣的,眼中有我,心中卻無我。”這話說的肯定。

  “娘娘為何要苦苦追尋帝王之愛,后宮佳麗一年一翻新,待到人老珠黃時,王上已不再記得你是誰。”不知為何,今夜的我多言了。或許是因她眼中時不時流露的悲傷而動容。

  聽我的話后,她竟笑了,笑的花枝亂顫,發髻上金釵交鳴。

  我與白心皆靜靜的看著她笑,因為她那晶瑩的淚滴已划落在臉頰上,那一瞬間我才發現,這個絕美的女子在那溫柔的笑容之下竟藏著無盡的悲傷。

  終于,她止住了笑,淚水卻未止住。顫抖的問我:“你可知道廢后未央皇后?”

  我一愣,不知她為何會突然提到我。

  沒等我回答,她自顧自的說:“在府上,我每天最愛聽下人在我面前講北國與南國之事,尤其是大王子夜鳶的事跡。記得第一次聽到夜鳶這個名字是八歲,家仆興衝衝的說,北國終于贏了場大勝仗,說大王子真是年少有為,將來必成大器。那時,我的心中一直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男子竟能單槍匹馬直闖南軍主帳,親取大將首級。那兩年來,北國子民天天談論的是大王子如何英勇,如何敗南軍,而我的心中也早將他當成北國的英雄。

  我每天都在盼望自己快點儿及笄,只要及笄了我就能讓爹爹去求王上賜婚,可就在我還有三個月就能及笄之時,我聽聞一個消息,大王子有了王妃,一個名叫未央的女子。我氣憤,我傷心,我失望,我妒忌,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竟能做他的王妃。

  后來我聽說那個王妃竟在大婚當逃婚了,我是欣喜的,以為她一逃,大王子就會討厭她,就會休了她。可是沒有,當她再次回到鳶王府時,我聽人說他們夫妻恩愛,舉案齊眉,天作之合。其實那時候我還不死心,直到那一刻……那個轟動北國的消息:王上為了未央,打算空設后宮。

  她何其幸運,隋文帝的獨孤皇后也不過如此呵,可她為何不珍惜這天下女子都羨慕不來的万千寵愛呢?”

  說到此處,她已聲淚俱下,泣不成聲。

  “天下女子都羨慕這万千寵愛嗎?何其傻。”我別開眼,望著已飄落在草地上的孔明燈,怔怔的說:“娘娘不懂政治,更不懂……未央王后她承受著什麼樣的言論。空設后宮,威脅皇權。獨享寵愛,禍國妖姬。”

  音方落,才發覺自己今夜真的是多言了,忙福身:“奴才一時感慨妄議宮闈,娘娘恕罪。”

  “不妨,本宮今夜不知怎的,竟能與一個初次見面的人聊這麼久。滿腹傷心吐出痛快多了。”她柔柔一笑,絲絹早已將臉頰上的淚水抹去:“本宮還真想見見那位廢后。”

  我忙道:“還是不見的好。”

  “為何?”

  “都已是廢后,娘娘何苦再去糾纏,到頭來,不過徒增傷感罷了。”

  她沉默,輕輕吐出一口氣,轉移了沉重的話題:“本宮與你聊了這麼久,還不知你叫什麼名?”

  我說:“雪儿。”

  她眼睛一亮:“雪儿?本宮名諱里也有個雪字,范雪如。”

  凝視眼前這個又哭又笑的如貴嬪,我竟徒生羨慕,單純無心計,純潔的就像張白紙,絲毫沒有主子樣。這樣的姑娘竟敢進宮為妃,她不怕那遍地的荊棘刺傷了她嗎?但是她很聰明,並非空有美貌,相信假以時在這宮中多多歷練,又會是一個狠角色吧。

  可一想到將來的她會變得世俗,我的心不由得沉重。

  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又有誰能永遠這樣天真單純?——



  浮華夢,仇似海(11)

  與如貴嬪匆匆分別之后我才想起今夜楚寰要來教我練劍,拍拍額頭暗罵自己竟與范雪如聊的忘了時辰,便一路小跑回到約好的地點。微微喘著氣,目光掃過寂靜的四周,風有一陣沒一陣的吹打在翠微勁草之上,簌簌有聲。

  一個黑色的身影正慵懶的倚靠在一棵松樹杈之上,背影被溶溶月光籠罩,我走至樹下仰頭向上看著他:“等很久了嗎?”

  他不說話,手中拿著一塊木頭,也不知在削些什麼,削的如此認真,連看我一眼的時間都沒有。

  “現在,華蓮聖女似乎很得寵。”看他沉默不語,我便靠著樹干坐下,雙手抱膝仰望天上那璀璨的繁星。

  頭頂傳來輕輕削木的聲音,一下一下節奏平緩有序。

  “記得我問過你華蓮是莫攸然舉薦進宮的,是否意味著,華蓮是幫莫攸然做事?”

  “你想多了。”他淡淡的回我。

  嘴角勾起笑意,松開抱膝的手撿起殘肢把玩于手心,似不經意卻又帶著質問:“冊后那,華蓮聖女說的一切都是你們指使的對嗎。”不是詢問,只是肯定。

  削木之聲突然消失,周遭安靜的有些詭異。

  “莫攸然是想扶植華蓮登上王后之位,正好用轅羲九被挫骨揚灰這件事逼出我的恨意,使我失寵。這樣我就能心甘情願的為你們做事,去南國,對嗎。”依舊是肯定的語氣。

  削木之聲重新傳入耳畔,很平穩,似乎絲毫沒被我的話所影響。

  “而你……之前對我說的話皆是假話,你說,是因為聽見我說‘死,也要出去’才帶我出去的。錯了,當時你根本不是巧合出現在那,而是算好了一切,一早便在那等我到那,是嗎。這些子我一直都在等你告訴我,可是你一個字都沒說……”話音才落,一個身影由樹上躍下,佇立在我面前,將迎面傾灑的月光擋了去。

  他將手中那個已經削好的木頭遞至我面前,毫無溫度的對我說了句:“給你。”

  “別轉移話題。”我仰著頭,盯著他,看也不看那個木頭。

  “生辰快樂。”

  我一愣,手中不停玩轉的枯枝掉落,舉手接過他遞來的木頭。木上雕刻著一個女子,神韻,笑容,身形,儼然是我的模樣。

  “我以為今要孤零零的過十七歲生辰呢。沒想到,你記得。”我輕輕撫摸著手心的木雕,原來他一直在雕這東西。

  “快十年了。”突然,他重重吐納呼吸,“未央……聽我講個故事吧……”



  浮華夢,仇似海(12)

  楚寰(番外)

  記得莫攸然帶他去若然居的那年,他還帶了一個女孩來,看著她一雙炯炯的目光里透著純淨,清澈,仿佛不識人間煙火般的笑容,心下訝異。莫攸然告訴他說:這個女孩叫轅慕雪,是轅羲九最疼愛的妹妹,也是壁天裔選定的妻子。

  那一刻,手握長劍的我想要將她殺了。可是師傅讓我切莫衝動,因為這個女孩有很大的利用價值,將來會是我們對付壁天裔的致命棋子。

  因為她的身份,他打心底對她產生了厭惡與仇恨,以至于整整一年來都沒同她說一句話,只是用冷漠的目光盯著她。直到第二年,在寒潭邊看到她迷茫的對著潭里的倒影,似乎努力想要回想過往卻什麼都記不起來。心中不知是悲憫還是嘲笑,竟說了句:丫頭,你真可憐。

  那一刻,他看見她眼底閃過一抹詫異,打量他許久后,嘴角上揚,諷刺一笑,隨即轉身離去。

  本以為此后的人生都將在仇恨血腥中沉淪,可是有一,她竟突然跑到我面前問:你想出若然居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這句話使他動容,曾為太子每次對著紅牆高瓦,最渴望的便是離開宮廷,品味五柳先生口中‘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可十四年來,都沒有任何機會能夠出去見識這個繁華天下。

  她沒等他回答便扯著他的手臂跑了出去,沒有掙扎,隨著她一同偷跑出若然居。她就像個對任何東西都如此新鮮的孩子,這看看,那瞧瞧,對一切都是那樣稀奇。其實當時的他對這一切也是很稀奇的,只不過他不會表達情緒而已,只是靜靜的追隨在蹦蹦跳跳的她身后,目光在四處輾轉流連。

  黃昏時分他們才回到若然居,卻被莫攸然逮個正著。他們二人垂首站在他跟前,她尤其緊張,十指緊扣。他一直都知道,她最怕的就是莫攸然生氣。所以,當她說:是楚寰帶我飛出若然居。他沒有反駁,畢竟,她說的沒錯,確實是他以輕功帶她飛出若然居的。所以最后,受罰的是自己。

  記得在若然居第七年,一向不敢忤逆莫攸然的她竟對他怒言相向,因為提前進帝都之事,她將自己關在屋里兩都不肯出來,更是滴水未進。一向縱容她的莫攸然這次竟出奇的沒有去哄她,而自己卻開始擔心她是否能承受住兩來的飢餓,所以為她送出了香噴噴的米飯。

  突然發覺,不知從何時起,他的目光竟已開始追隨于她,常常愛靜靜的站在一旁,看著她的一喜一怒。在這七年中,最初對她的反感與仇恨竟隨著時間漸漸消逝,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種習慣。

  后來,她離開了若然居,他卻沒有去送她,只是將自己浸在寒潭中,想用那冰寒刺骨的溫度將自己衝醒。

  不能阻止她去帝都,他不能壞了滿盤計划,大仇未報,怎能談起儿女私情。若他注定要為仇恨犧牲感情,那便也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畢竟他對她的感情並沒有深到可以為她放棄仇恨。

  直到一個名叫轅羲九的男子出現,他看見她為轅羲九落淚,看見她因為莫攸然殺了風白羽而露出仇恨的目光,甚至為了他而忤逆進宮。那時他才深深懂得,原來愛情可以不顧一切。

  他不懂,那時自己的心為何會隱隱作痛,是因為她為了一個男人而哭泣?

  直到那個轅羲九為了留下她的命,寧可自己万箭穿心而死……是的,當轅羲九万箭穿心那一刻,他也在場,本是為了搭救她,卻未曾想過自己會目睹那樣觸目驚心的一幕。

  看到她悲痛欲絕的淚水,聽見她撕心裂肺的哭喊,那瞬間他才明白,原來愛可以用性命來證明,原來愛可以如此偉大。可是轅羲九只知保護她,卻不知他正在對她做一件極其殘忍的事。他万箭穿心,死在她懷里,了無牽掛的離開了,卻把一個沉重的包袱交給年僅十五歲的孩子。

  那時候我的心也隨著你的悲哀而扯動,而傷痛。回首多年的往事,原來楚寰並不是個冷血之人,他除了仇恨,原來還可以有愛。

  他也有想要守護的人,那個叫未央——轅慕雪的女子——



  浮華夢,仇似海(13)

  當他一字一句平淡的敘述完多年的往事,雖然沒有正面的回答我之前對華蓮的質疑,卻清楚的讓我知道,那天他冒著重罪帶我出宮,並非假意。我苦澀的笑了笑:“對不起。那任性的要你帶我出宮,害你杖責六十刑棍。”

  “從沒想過,未央也會有說對不起的一。”他的聲音依舊冷淡如冰,聽不出喜怒,只是用那淡淡的目光深深注視著我。

  那瞬間與他的對視,又想起他字字句句述說的往事,我不大自然。雖然他說這些之時口氣仿若事不關己,可我卻看出,今夜的他與往不一樣,在他的眼中真真切切的看到他眼底的真誠。未央再不懂人事,也能感覺到他的情意。也明白了莫攸然當初為何會要我好好保護自己,安撫楚寰。是否楚寰曾對他要求過什麼?

  可我必須忽略這些,不管此刻的他到底是做戲還是真情,但是這一切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計划可以提前一步實施了。

  我由草地上緩緩爬起,與他面對面的站著:“當你聽說轅羲九万箭穿心那刻,你的心是否痛快?而當年謀奪皇甫家江山的曠世三將,莫攸然也是其中之一,你是否也在深深恨著莫攸然?”

  見他目光一沉,正欲啟口說些什麼,我便悠然截斷:“你若有恨,莫攸然心中定然清楚。”

  他清渺鋒銳的眼睛打量我許久才說:“未央確實聰明,看透三分便能猜透七分。”

  “你提起莫攸然時沒有尊他為師傅,而是口口聲聲喊著他的名諱,可見你至始至終都未將他當做你的師傅對嗎?你們一直都是互相利用的關系。”

  “我與莫攸然心中都清楚。”

  “若這次莫攸然成功了,得到他想要的,他還會留下你嗎?”

  他深邃的目光冷寂如冰:“只要他為皇甫家報完大仇,我便功成身退,哪怕是丟了這條命。”

  “你要任他宰割?”聲音微微提高。

  “這些年來,唯一支撐我活下去的理由就是仇恨,若大仇得報,此生已毫無留戀。”

  “此生,無留戀?”我輕吟著重復他這几個字,隨即對上他那雙死寂的瞳子:“可是……未央需要楚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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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54: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時光荏苒,光陰似箭。

  冬雪始伊,北風獵獵,紅梅綻放。

  春冬寒暑交替,又迎來一個腊月,算算日子,來到夷苑已有一年又一個月。

  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每夜苦練劍法,日子倒也過的飛快。

  而朝廷中也發生了很大的分歧,原本范上卿與莫攸然是站在一條線上,卻因這立后之事分裂。

  四個月前,王上提議選后,詢問眾卿意見,莫攸然推舉蓮貴人,范上卿卻擁護自己的女儿如貴嬪,一時間爭執不休,不僅在御前吵的面紅耳赤,背地里都暗自搞小動作。終于在爭執一個月后徹底分裂二人關系,朝廷如今形成兩方勢力,一方是擁立蓮貴人,另一方擁立如貴嬪。故而王后人選遲遲懸而未決,我卻像一個看戲人,每日都聽紫衣對我說起朝中之事,也不發表自己的意見。

  莫攸然位居丞相之位,朝廷巴結之人自是不少,但他在朝為相兩年不到,其勢力還未在朝中扎根,能真正能為他效命的除了楚寰還能有几個?都是一群攀龍附鳳的官員。

  可范上卿卻不同,自先帝夜宣登基三年后,便靠著自己的才學一步一步爬上正一品上卿之位,在朝二十年有余不說,其朝中摯友更是比比皆是。

  莫攸然這樣公然與范上卿較勁並非明智之舉,夜鳶是何等人,在此刻竟是隔岸觀火,看鷸蚌相爭。莫攸然,一向冷靜的你去哪里了?還是你有把握你會贏?

  靜坐在炭火旁,將手置于其上烘烤,可是我的手卻像冰一般,怎的都烤不熱。后窗半掩著,北風夾雜著陣陣幽冷的花香扑鼻而來。

  一聲聲急促的步伐由遠至近匆匆跑了過來,紫衣莽撞的推開門,帶來一陣冷風,我打了個哆嗦奇怪的看著紫衣:“何事如此慌張?”

  “糟了糟了,宮里傳來消息,有人向王上呈遞密折揭發莫丞相謀反。”

  “那王上什麼態度?”

  “紫衣也不知道,只聽聞軍隊隱隱有調動,似乎……”紫衣目光閃爍著,吞吞吐吐。

  我起身,拂了拂自己散亂的衣襟,舉步走向窗旁,推開半掩的窗,迎風而立。裙裾逶地。

  “不知是誰出賣了莫攸然……”我似在自問,又像是在問身后的紫衣。

  整間屋子頃刻間只剩下風聲,仿佛只剩我一人存在。

  一陣風過,頸間傳來疼痛,我還沒來得及呼痛便已經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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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54: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闕 塵埃落定     第一章

  眼前一片漆黑,耳邊安靜到令我覺得不真實,想動,卻感覺到雙手被麻繩捆綁住。我掙扎了几下,卻無法掙開,隱隱聽見呼吸聲。“誰。”我出聲試探性的一問,因為眼睛被黑布蒙著,故而看不到眼前的一切,使我有種恐慌的感覺。

  沒人回答我,便又出聲:“說話,你到底是誰,為何要綁我至此!”

  感覺一只手被蒙在我眼上的黑布用力扯下,一陣强烈的光直扑我的眼睛,我別過頭,避開强光,緩和了好一陣才睜開,看著眼前人,竟是莫攸然。而我則被綁在一張椅子上,不得動彈。

  “莫攸然,你抓我來做什麼!”含著怒氣,略微激動的衝他怒道。

  “我以為,未央很清楚為何抓你來。”莫攸然嘴角噙著一絲殘忍的笑。

  “確實不清楚。”揚眉冷對,用眼神質問。

  他冷哼,邪魅的目光直逼我的眼底,我卻是坦蕩的迎視。

  忽然間的沉默使得空氣漸漸凝滯,一直坐在右側的楚寰手中仍舊執著那把劍起身,待走至我面前才沉聲說:“相信你已聽聞有人密折狀告師傅謀反之事。”

  “你們認為是我做的?我那樣恨夜鳶,怎會幫他對付你們。”我好笑的看著楚寰。

  “知道這件事的只有楚寰,你。”莫攸然口口聲聲的質問,仿佛已有證據在手,證明我就是告密人一般。

  “你似乎漏說了一個人吧。”我的話使得莫攸然目光一凜,我繼續說:“華蓮,她是你的人,對嗎?”

  莫攸然的眼睛微眯成縫,格外危險:“你似乎很清楚。”

  “你舉薦華蓮為聖女,封后那日她來搗亂,楚寰正好撞見要出宮的我。被廢入夷苑之后,你要與我重新合作。這一切的一切看起來是理所應當的巧合,可加起來卻是一個真相——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就算我用了手段,也只不過是揭發真相而已。”

  “就因為你揭發的是真相,所以未央沒有怪你,仍舊決定與你合作,畢竟我們都有共同的敵人,夜鳶與璧天裔。可是今日你竟然懷疑密折是我呈給夜鳶的,我有何理由幫他,況且我一直呆在冷宮,在眾目睽睽之下如何能呈密折?”我一句一句的給他解釋,他似乎也有動容,我乘勢繼續說:“而華蓮就不一樣了,她只是你的一枚棋子,她與夜鳶也無深仇大恨,難保不會因為真愛上他而出賣了你。你卻在事發后將我綁了過來,未央在你心中竟是如此得不到信任?”

  “師傅並非不信任你,其實他也將華蓮綁來了。”楚寰走至簾幕之后,將一名同樣被綁了雙手,堵了嘴的華蓮扯了出來,下手絲毫不留情面,她一個踉蹌便摔倒在地。

  楚寰蹲下身子,將其口中那一團布扯了下來。

  “主子,不是我,她血口噴人!”嘴巴剛得到自由,她便激動的說。此時的華蓮早已沒了昔日的風采,發鬢散亂,衣襟微敞,几縷發絲凌亂的散在耳邊,格外狼狽。

  “血口噴人?北國人盡皆知夜鳶的風流往事,就連三位聖女都能不顧死活的愛他,你與他朝夕相處,難保不會春心大動。”我的聲音很平淡,換來的卻是華蓮一陣大笑。

  “我從未否認夜鳶的王者魅力,那你呢?他那樣深情款款的待你,你又能如此鐵石心腸?”

  “夠了。”莫攸然憤怒的將相互冷嘲熱諷的我們打斷:“既然你們都不承認,那我便兩個都殺了。”

  “主子,你要相信華蓮,不要被她的几句話蒙騙了!”華蓮恐懼的仰頭乞求莫攸然要相信她,眼角有淚水

  緩緩滑落:“華蓮對您的心日月可鑒,您不能懷疑我。”

  莫攸然冷眼俯視躺在地上的她,瞳子里毫無溫度,猜不透他眼中到底想什麼。“楚寰,你怎麼看。”

  “徒儿認為,華蓮的嫌疑似乎更大。”楚寰的話還未落音,華蓮便憤憤的仰頭瞪著楚寰:“華蓮當然比不過未央與你的十年情誼,你的話自然偏向于她。主子,你為何不懷疑他!”

  “你也說了,十年情誼。我與莫攸然還有楚寰,你比不上。”我眸光一閃,深深看著莫攸然:“你是了解我和楚寰的,有什麼事能瞞的過你?”

  莫攸然突然笑了:“好,我信你們。到時候我會讓夜鳶來告訴我,到底哪一個才是背叛我的人。”

  一名家仆匆匆跑了進來,單膝跪下稟報著:“丞相,禁衛軍已將丞相府團團包圍,聽說,王上親自領兵前來”

  “如今丞相府內因緊急調動已經有千余名精兵守衛,我們的大軍由于事發突然,未來得及調動,如今正在趕來,現在能拖多久便拖多久。”楚寰的聲音依舊平穩,絲毫未受到外面危急時刻的影響,平靜如常。

  莫攸然瞅了我與華蓮一眼,揮手將外頭兩名侍衛召了過來:“看好她們倆,一會儿還有大用途。”隨后雙拳握緊,青筋浮動,頭一回,我看見他這樣憤怒,目光含著嗜血的殺戮之氣。也深深感受到這一刻的危機。

  當我與華蓮被松綁后就一路尾隨著莫攸然與楚寰走到相府大院,四名侍衛分別手持大刀置于我與華蓮的頸項,仿佛只要一個用力,我將會血濺當場。

  大院內兩批人馬拔刀對立,隱隱殺氣盡顯于空氣之中,一眼望去,正前方一名明黃身影我已一年未見。

  他眾侍衛的擁簇中傲立,讓人無法忽視他身上的氣勢。

  他的眼神淡淡掃過被挾制的我與華蓮,表情不變,唯獨目光凌厲了几分。

  站在他身邊的是范上卿,目光憤憤的指著莫攸然怒道:“莫攸然,你這個奸佞小賊,竟敢私國莽匪,暗中鑄造兵器,你是何居心!虧的老夫早早與你划清界限,相信王上乃聖明之明察秋毫。”

  “十年了,你似乎忘記誅殺黃埔家你也有一份大功勞?”楚寰的聲音冷至機電,語調中藏著無情與冷漠,那一瞬間,已經否決他們十年的師徒之情。

  “將莫攸然拿下。”夜鳶沉聲下令,眾將領命,提刀欲上前拿他。莫攸然卻斥道:“不勞動手,如今我已是甕中之鱉,還怕我插翅飛了不成?”她決絕的看了我與楚寰一眼,將腰間的若然笛取出:“在我死前,還是想為我的好徒儿與好妹妹吹奏一曲。《雪未央》,這曲創作許久,從未奏過,今日就讓你們聽聽這天籟之音。”

  不等我們說話,他便將笛置于唇邊緩緩吹奏起來,柔美宛然,曲調飛揚,如慕如訴,眼前仿佛若流霞飛掠,心中丘壑斑斕廣闊。

  當眾人皆沉浸在這無限的美妙之音中時,曲調一轉,尖銳的閃過耳畔,我的小腹一陣絞痛,悶哼一聲,捂著小腹。而一直擋在我身前的楚寰雙肩微顫,背脊有些彎曲。

  曲調逐漸尖銳,如鬼魅煉獄般的嘶吼傳到我的腦海中,擊潰著我的全身,小腹的疼痛如万千只毒蟲在里面啃噬。再也承受不住那疼痛,我跌倒在地,而楚寰也單膝跪倒在地。

  “不要吹了,不要再吹了。”我强忍著疼痛對著莫攸然大叫著,到底怎麼回事,我與楚寰為何會因這首《雪未央》而疼痛?

  莫攸然的嘴角一勾,收音,狠狠的看著我們倆:“做任何事都該留一手的,你們也太小瞧我了。早在你們第一日來到若然居我便將嗜血蠱蟲的種子種在你們体內,十年了,應該長大了。你們若是不背叛我,它將會永遠沉睡在你們体內,可你們背叛了我!!這首雪未央已將你們体內的蠱蟲喚醒。每當它餓了,就會在你們体內嗜血,待血慢慢吸干就開始食肉”

  我的手死死握拳,躺在地上聽著莫攸然一字一句的講述著嗜血蠱蟲的厲害。

  眾多侍衛衝上來將莫攸然制住,他沒有絲毫的掙扎,就那樣衝著我們笑著,笑的那樣刺骨。

  “這就是你們背叛我的下場!”

  一雙手有些顫抖的將我擁起,他用暗啞的聲音在我耳邊低語:“慕雪,對不起。”

  靠在那個熟悉的胸膛之上,深深感受他身上的杜若之香,紅了眼眶,忍著疼痛笑道:“慕雪說過,定不會讓你負天下,所以,不用說對不起。”

  “可是,朕負了你。”他的手筆將我緊緊圈在懷中,一滴淚水沿著他的眼角而滴落在我的手背,灼傷了我。

  看著相擁的我們,莫攸然徹底明白了一切,喃喃著用我們都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原來你們早就知道我心懷不軌,便將計就計,讓華蓮將你引去掘墓,乃至廢后。利用你的失寵,提攜眾位高官的千金,表面看來是夜鳶因愛二狂,其實是為了分裂原本與我站在一條線上的高官。

  自己的女儿入宮為妃,王后的位置又懸空,各懷鬼胎是必然,謀久必裂,這樣便成功瓜分了我的勢力。原本與我連成一線的范上卿在女儿入宮之后他便與我漸漸疏遠,他心底打什麼主意我都明白,若他擁立自己的女儿做了王后,將會是我在朝廷一個很大的威脅。我只能想方設法的擁立華連,當機立斷的與他划清界限。我可以等時機成熟,但是我的時機成熟,那夜鳶的時機也將成熟。我只能盡量縮短時間,在夜鳶初登大寶天下朝廷未定之時奮力一搏,可是我漏算了,漏算了你與夜鳶竟能配合著演這一場苦肉計引我上鉤。

  而你又一再表明自己恨夜鳶將轅羲九銼骨揚灰,甚至當著眾人的面說你從頭到尾都在利用他。這個理由足以廢后。這一切看起來都是這樣合情合理,卻沒有料到,其背后都是一場戲。我以為自己對你很了解,以為你根本不愛夜鳶,以為你已被轅羲九的仇恨衝昏了頭腦”

  夜鳶將我橫抱起,冷冷的看著莫攸然:“將他押入天牢。”

  我靠在他懷中看著莫攸然的背影越走越遠,直至消失。猶記得他臨走前說:未央,總有一日,你會后悔的。

  雖然小腹中的絞痛一刻都沒消逝過,我卻一直在笑,因為不知道此刻的我除了笑還能做什麼。

  范上卿似乎也聽到了莫攸然那席話,一張老臉都綠了下來,不可置信的凝望著我與夜鳶,眼中還有恐懼。

  我相信,經此一事,朝堂上再也無人敢輕看這個年少的王上,無人再敢與之對抗了。只有朝堂穩定,皇權得到控制,百官真心臣服,這個北國才會真正的强大,才有足夠的實力,與南國相抗衡。

  熏爐內瑞腦香陣陣縈繞,金磚鋪首,明黃紗帳輕輕搖曳飛舞,宮燈通明,映的滿殿明燦熠熠。

  我躺在龍床之上,隔著紗帳看地上跪了一拍冷汗淋漓的御醫,垂著首大氣不敢踹上一聲。夜鳶臉上淨是寒意,聲音夾雜著隱隱怒火:“朕養你們這麼久,為的不是聽一句”束手無策“。若你們再找不到去除王后体內的嗜血蠱蟲方子,都給朕卸袍歸田。”

  “王上息怒臣確實是”太醫院首一邊擦拭著額上的冷汗,一邊俯首吞吞吐吐無法再說出下面的字眼。

  “廢物!都給朕滾出去。”

  得到這句話,眾御醫仿若得到解脫,倉惶逃出了大殿。

  我深深凝視著失控的夜鳶,竟笑了出聲:“這可不是我認識的王上,胡亂發脾氣呢.”

  他的目光愈發暗沉,揭開紗帳,于榻邊坐下,俯首深深凝視著我:“對不起。”

  “我沒怪你。”巍巍的伸出手握住他那緊握成拳的手,他的拳被我觸碰之后漸漸松開,反手回握著我問:“還會痛嗎?”

  我搖頭:“早不痛了,它怕是已經吃飽,睡去了。”

  他無奈:“如今你還有心情開玩笑。”另一手撫上我蒼白的臉頰,目光又冷凜了几分,眼瞳身處有藏不住的傷痛。“朕,一定要將你体內的蠱蟲去除。”

  呆呆的看著他,心里深知除了莫攸然,無人能解。

  “我不許你這樣。”他手中多用几分力,捏著我的手心,讓我回神。

  “思伊心樂又黯然,急雪風快寒露冷。帝業星辰乾坤定,白頭死生共攜手。謝謝你。”我突然吟念起那夜孔明燈上題的詩。

  “你看懂了?”

  “每句第四字,樂,快,辰,生。連起來不就是生辰快樂嗎?”回想起那日見到孔明燈時我內心的震撼與激動,卻不能在人前表露,只能默默看著的煎熬。我苦澀一笑,淺淺低語:“夜鳶,哪怕不能偕老,我也會執子之手。”

  他眼底動容,將我摟起,輕吻落在我的額頭,暖暖的呼吸拂在眼瞼:“我們一定會白頭偕老。”

  不答話,我往他懷里鑽了鑽,閉上眼簾呢喃著:“我想睡了。”

  “嗯。”

  “你不要走開。”

  “嗯。”

  “我想睜開眼第一個看見的人是你。”

  “嗯。”

  我的思緒恍恍惚惚的回到了一年前。

  記得那夜我陪伴夜鳶在御書房內批閱奏折,我支撐不住昏昏而睡,迷迷糊糊感覺有一個人影飄過,還聽見他隱隱低語說華蓮聖女的行跡可疑。頓時,我睡意全無,睜開眼睛時御書房內只剩下夜鳶一人。

  他對上我睜開的眼睛,良久都未說話,而我也是沉默片刻才起身,跪在他跟前,他詫異之余要扶我起來,我卻掙開他的手說:請求王上重設后宮。

  他微微嘆了一聲,無奈的將跪地的我攬起,指尖輕划過我的鼻尖:都聽見了“重設后宮又如何,並不知道華蓮到底是誰的人。

  我問:那你覺得?

  他說:兩種可能,一是璧天裔送至北國的奸細,二是莫攸然縱其進宮。

  我暗自沉思片刻,后說:我覺得莫攸然的嫌疑最大,因為華蓮聖女是他舉薦進宮的。若華蓮背后的人真是莫攸然那就危險了,他貴為丞相,現在與范上卿的關系格外密切,楚寰也掌握了兵權

  他就靜靜的瞧著亂猜的我,也不說話,我急了,輕捶他的胸膛:你倒是說句話呀,你才剛登基,許多事也未穩定,万一莫攸然再插上一腳,你

  突然間我住嘴,怔怔的看著他那復雜多變的目光,我深深意識到此刻的情形比數月前謀奪王位之時還要嚴峻。掐著他胳膊的手隱隱用了几分氣力,突然覺得是自己將夜鳶逼到這一步,若不是空設后宮,皇權又怎會分散,百官亦無人可以真正信任。

  夜鳶說的對,重設后宮又如何?真正能引誘他們分裂的是王后之位!

  于是我說:那就廢后吧。就在立后當日

  深深記得當時他的眼神格外深沉,深沉中蘊含著一抹使我看不懂的東西,看著我,他只說了一句:慕雪,你不恨我嗎?

  我明白他口中所指的是轅羲九那件事,其實,早在他登基為王當日他便將轅羲九之事告知于我。記得當時,他每說一句,便會有一滴淚沿著我的眼角滾落,那份痛依稀是一道烙印,刻在我的心上痛的讓我無法呼吸。

  得知他將轅羲九暴屍于城牆之上,甚至焚燒屍骨,挫骨揚灰的種種行為,我只問了一句:為何如此對待一個屍体,我要聽你親口解釋。

  那一刻,他的眼中是詫異的,或許他曾想過我會恨他,會怨他,會與他鬧,卻沒想過我會如此平靜的要聽他一句解釋。

  后來,他告訴我:對轅羲九做的一切只為保你。你與轅羲九皆是北國來的奸細,轅羲九慘死,而你卻安然待在鳶王府無人動你,皆是因為轅羲九的暴屍與挫骨揚灰讓父王泄了憤。而我以誅殺奸細的功臣做了這件事,自然有資格為你求情,因為你是我的鳶王妃,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

  呆呆的聽著他的解釋,我緊握著的雙拳緊了又松開,松開后又握緊,反反復復。

  我說:我信你。

  他問:為何?

  我說:因為你是我丈夫。

  再后來,我們絕口不提這件事,仿佛根本沒有發生過。可我們都知道,其實這件事已經產生了一道隱形的隔閡,即使我們仍舊這樣甜蜜的在一起。

  當我們決定在封后那日用轅羲九這件事來引發兩人的矛盾,可是華蓮聖女先行一步,正好,我便將計就計,順著她的計划走下去。果然發現,華蓮背后的莫攸然。

  后位一空,夜鳶便大肆選進佳麗充實后宮,所有人都以為夜鳶此舉是因為我,其實不然,他立了很多高官千金,包括范上卿的女儿范雪如。為了爭奪那個后位,諸位有聲望地位的大官開始相互猜忌,暗中聯合官員打算推舉自己的女儿為后,這樣以一來,便成功的瓜分了朝中那几條統成一線的勢力。只有他們的勢力散了,才能更好的掌握皇權,坐穩龍椅。

  廢入夷苑之后,夜鳶曾偷偷來看過我一次,記得那夜我病的很重。他撫著我的臉頰說:對不起。

  我終于還是克制不住,在他懷中無聲的哭了出來,這些日子我的腦海中不斷回憶著掘墓時的瘋狂,雖然那都是做戲,可是我流的淚全是真的。

  為大哥,為夜鳶。

  也就在那夜雨中的瘋狂與放縱,讓我真正明白,大哥是真的已經離開我了。而夜鳶卻一直都陪在我身邊,一直都在。

  其實一直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夜鳶一直在包容著我的任性與放縱,即使我利用他,即使我的心底仍舊藏著大哥,他仍陪在我身邊,不離不棄。

  從何時起,夜鳶他竟已駐扎進我的心底,生了根,發了芽。到如今已經開了花,結了果。我很想伸手去摘采那美麗的碩果,可是現在的我還不能去摘。

  我不要做百姓口中的“禍水”,轅慕雪,絕不能讓夜鳶因我而負天下。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后來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雙迷人的眼瞳正專注的看著我。削薄的唇邊掛著一抹淡淡的淺笑,仿若耀目的日光穿破冰層,絕鋒霧散。

  青絲流瀉在枕邊,他輕倚在龍床之上,手似乎還是維持我睡前的姿勢。我問:“我睡多久了?”

  “兩個時辰。”他輕柔的將我鬢角一縷發絲勾至耳后。

  “你一直都沒離開嗎?”

  “嗯。”雙手一個用力,將我橫抱而起,越過珠簾,轉出插屏,將我置放在妝台前的小凳之上。

  他單膝歸在我的身側,與我平視,冰涼的指尖觸碰著我的頸項,一陣疼痛油然而生。我由鏡中看見頸項上已有一圈青紫的淤痕,很是駭目。

  而夜鳶的目光卻愈發的冷凜,身上散發著無限的危險氣息。片刻后,他便取出一條又粗又長的珍珠項鏈,替我戴于頸項之上,遮去那圈駭目的痕跡。

  “以后,朕都不允許你再冒險。”他的聲音中印有怒氣,目光含著濃郁的寒氣,像是在責怪我,又像是在對自己承諾。

  突然,門外傳來李公公的聲音:“王上,天牢有報,莫攸然要見”他的聲音一頓,為難的望著我,也不知該如何稱呼。

  “王后。”夜鳶冷冷的提醒。

  得到夜鳶的命令,他立刻頷首道:“王上,天牢有報,莫攸然要見王后娘娘。”

  我疑惑的回首看著夜鳶漸有怒氣的目光,心底夜疑惑他為何在此刻要見我。

  在天牢中見到那個依舊風雅脫塵的男子,他負手立在牢中央,仰頭凝望窗外的一輪明月,皎潔如銀霜,將他沐浴其中。這樣的他又使我想到多年前,他總是執著鐵笛一人孤立在高山之巔,任狂風吹的發絲散亂,目光幽幽的看著腳底的一切。也正是那份脫俗深深吸引著我,使得他在我心中有著崇高而不可褻瀆的地位。

  而今日卻是我親手將這個我仰慕的男子推進了牢中,還聯合了他苦苦訓練多年的徒儿。

  感受到我的到來,他才收回視線,回首看著我。如今已少了那份決絕與恨意,有的只是平靜與淡漠。

  見他始終都不開口,我便率先問:“你明明可以輔佐王上對付璧天裔,為何要兵行險招?”

  他輕笑一聲:“我不想借助他人之手來對付璧天裔,我要真真正正的與他較量。”

  “借口倒是冠冕堂皇,只不過是經不起權利的誘惑罷了。”我平靜的與他對視片刻。“姐夫,你后悔嗎?”

  他嘴角一勾:“后悔?”

  “教導七年,教出了一個心狠手辣的未央。”

  他失聲而笑,凝視著我的眸子仿佛多年前在若然居,每當寵溺我時的目光。“錯了,心狠手辣的未央並非莫攸然教導出來的。自我第一眼見到你,便想到一個字,妖。聽起你的往事,我倒是覺得當年高僧說的話所言非虛。妲己轉世,妖孽降臨,禍害南國。如今的你,已經助夜鳶顛覆了一個北國,那麼下一個將是南國。”

  “所以,你因信了這個語言,故而想將我送去南國。你想親眼看著,我是如何幫你顛覆南國的。”冷冷的接下他的話,這句預言是深埋在我心中的痛。

  “是我太自以為是了,以為很了解你對轅羲九的情,卻未想到,事到如今,你依舊站在夜鳶身邊。”

  “弱者,要不起未央。這句話不是你對我說的嗎?所以未央一直在尋找一個强者,可以讓我棲息在他的羽翼下,哪怕會粉身碎骨,也會忠于我選定的强者。”

  “看來你愛的並不是夜鳶,而是因為他强。”莫攸然恍然大悟,可眼中卻又閃迷茫:“璧天裔也是强者,為何不選他?”

  “我選過他,只因他心中無我。更因我的心中只有轅羲九。”腦海中飛速閃過那一幕幕的往事,璧天裔將那朵芙蓉花插在我的發間,承諾為我蓋一座宮殿,在里面種滿我最愛的芙蓉花。

  莫攸然臉色微變,喃喃道:“無你?”

  牢中突然靜了下來,我靜靜的垂首看著金黃的月光鋪灑了滿地,更顯凄涼。

  暗自思量良久才轉入正題:“奴才稟報說你要見我,所為何事?”

  “用一顆嗜血蠱蟲的解藥換我這條命。”他似乎很有把握的看著動容的我,“我這條命如今已一文不值,只要你在夜鳶耳旁一語,他定然為了救你而放我。”

  “放你出去只是舉手之勞,但我的條件是,兩顆解藥。”

  他揚眉一笑:“怎麼,一向只顧自己死活的未央竟關心起楚寰來了?”

  “你到底給不給。”看著他那可以激怒的笑,我的口氣不大好。

  “我若說不給呢?”

  他的聲音才落下,我便轉身離開大牢,不再多說一句話。

  我相信,莫攸然會再來求我的,他絕對不會甘心就這樣被處死,他還要找璧天裔報仇。

  所以,現在就是比誰更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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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54: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淡月如銀,紅燭烈烈,輕紗映在窗上,熙熙攘攘的寒影飛揚,滿殿凄涼。

  束手無策的御醫們來來回回急的焦頭爛額,醫書捧在手中胡亂的翻閱,卻也不知有沒有真正看進去。

  我捂著絞痛的小腹在床地間翻滾,一個月內這蠱蟲已發作三次了,一次比一次痛的厲害,折磨的我痛不欲生。

  手死死轉著明黃的被褥,雖强忍著不讓疼痛的呼喊由口中逸出,可是那忽牢忍。好几次我都想要松口,想向莫攸然妥協,可是我不能,絕對不能!

  未央可以對任何人狠毒,可是曾經有恩于我的楚寰,相信現在的楚寰也如我一樣正在承受著蠱蟲的啃噬,轅慕雪怎能如此自私的只顧自己的死活呢?

  兩顆解藥而已,莫攸然能給一顆,就一定能給兩顆,我相信他一定會給的。

  只要再忍兩次就可以了,只要兩次。

  突然,門扉大敞,北風呼嘯而至,夜鳶匆匆進殿,心疼的看著我良久。

  回首對著殿外的侍衛大吼:“來人,將莫攸然給朕帶來。”

  “王上不好了”李公公火速奔了進來,“有人有人劫天牢,將莫攸然救了出去。”

  “劫天牢?朕養你們這群廢物何用?竟能讓他們在朕的眼皮底下飛了,去給朕抓來抓不回來,提頭回來見朕”此刻的夜鳶已沒了昔日的冷靜,火紅的眼瞳里蔓延著熊熊的烈火。

  莫攸然被救走。

  只有一個人有那個能力將莫攸然救走,是楚寰。

  我失算了,莫攸然可以與我解藥交易,同樣可以對楚寰解藥交易。

  難道楚寰為了解藥已經出賣了我?

  再也承受不住身心的疼痛,我一松口,疼痛大聲的由喉間逸出:“啊夜鳶”

  夜鳶聞聲上前,將我緊緊擁入懷中,心疼的安撫著:“慕雪,我在這,我在這”他的手輕撫著我的臉頰,想要撫平我的疼痛。

  可是疼痛仍啃噬著我的身心,我在他懷里翻滾著,我不想呼痛,我不想在這麼多人的面前表現出我的懦弱。努力想要咬住唇不喊出聲,直到夜鳶將他的手伸至我嘴里,讓我緊緊咬著。

  口中傳來一陣濃烈的血腥味,我的淚水再也克制不住的滾落,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夜鳶。

  也不知過了多久,疼痛終于慢慢消逝,我癱軟在夜鳶的懷中,神情恍惚的盯著御醫跪在一旁小心翼翼為他包扎才從我口中取出的左手。

  “你可以將帕子,將木棍,塞進我口中,可你竟將自己的手塞了進來,你怎麼那麼傻!”我的語氣雖虛弱卻飽含怒氣。

  他俯身吻了吻我的額頭,笑道:“陪你一起痛。”

  “我就沒見過你這樣傻的皇帝。”我低嗔一句,雙手不禁環上他的腰際,臉深深埋入他的胸膛。

  我們都不再說話,跪了滿地的奴才也是安靜的匍匐著,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會打破此刻的寧靜。

  此次李公公再次闖了進來,滿頭大汗的俯首:“王上王上”偌大的聲音與寂靜的大殿顯得格格不入,唯剩下那來回蔓延的聲響。

  仿佛意識到此刻凝重的氣氛,李公公突然憋住了氣,不敢再開口。

  夜鳶眉頭微蹙,卻不搭理他,我倒是一笑:“李公公何事如此慌張?”

  “楚將軍在殿外求見。”李公公用力憋著踹息,小聲說。

  我一顫,楚寰?

  “傳。”夜鳶冷著聲,似乎已料到此次劫獄之人便是他,目光中閃過清晰可見的殺氣。

  不一會儿,楚寰身著一身黑色勁裝疾步而入,他的發絲有些凌亂,目光深沉略有散亂,臉色蒼白如紙。頭一回見到這樣的楚寰,竟有些狼狽?若說這狼狽是因劫了天牢而生,那麼他為何又要回來,自投羅網?

  “王上這是娘娘的解藥。”他攤開掌心,一顆晶白的藥丸呈現在我們面前。

  李公公立刻由他掌中取出解藥,小步上前遞給夜鳶,他接過看著良久,而我的目光卻沒有看解藥,而是怔怔的盯著始終垂首而跪的楚寰。

  “莫攸然給你的?”夜鳶的聲音格外淡漠。

  “是。”

  “你又怎知這是真解藥?”

  “莫攸然雖然陰狠,但是並非言而無信之人。”

  夜鳶沉默了下來,似乎還在考慮是否該相信解藥的真假。

  我由夜鳶的懷中掙脫,輕聲說:“王上,能讓我與楚寰單獨說几句話嗎?”

  他拉過我的手,將解藥遞交到我手心,便率先離開大殿,而滿地匍匐著的御醫與奴才們也紛紛退出。

  直至偌大的殿堂內只剩我與楚寰時,他仍舊垂首跪地,而我卻掀被下地,指尖緊緊捏著那顆解藥朝他走去。

  “莫攸然是你救走的?”

  “臣有罪。”淡漠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情緒。

  “你的條件就是這顆解藥?”我又問。

  “是兩顆。”說罷,他又從懷中取出一顆晶白的藥丸,冷淡的目光終于迎上我的視線。

  “兩顆?”不可能,我支撐了這麼久他都不答應給我兩顆,卻這樣輕易給了楚寰兩顆?

  “他原本也是承諾給我一顆,直到我將早已被酷刑折磨的遍体鱗傷的他救出后,便再行威脅,他便交出了第二顆解藥。”目光坦蕩,絲毫不像是在說假話。

  見我還在猶豫,他便勾了狗嘴角:“你放心,解藥不會是假的,莫攸然的為人我們都知道。”

  “楚寰,你知道我擔心的不是解藥的真假,而是”我的聲音猛然頓住,看著他從我手中奪過解藥,一口服下。

  “現在你可以安心了吧?”那張冷寂無雙的臉上逐漸有了暖意,“未央,無情的你卻在此時優柔寡斷,真令我吃驚。”

  我動了動口,卻不知后面該說些什麼,看著他緊抿的嘴角邊漸漸有了弧度,彎彎的唇,儼然在對我微笑,笑的真誠。

  “喏。”他將自己手中的那顆解藥遞給我,示意我服下。

  結果解藥,有片刻的猶豫,隨即丟入口中吞下。

  那瞬間,我看見楚寰眼中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亮光。

  可那時我並未在意,直到后來,我才明白,那抹亮光的真正含義。

  次日,降了一場大雪,雪片將整個王宮籠罩的銀裝素裹,直到午時,雪片仍如鵝毛般片片散落。殿前的積雪越堆越厚,几乎能漫過膝蓋。奴才們盯著風雪寒氣,將殿前的積雪掃去,但是這邊才掃完,那邊卻有積了厚厚一層。于是,他們便這樣反復的清掃積雪。

  我卻一直在想著昨夜楚寰給我的解藥,總覺得里面似乎有古怪,卻又說不上哪怪,總覺得這一切似乎理所當然。

  楚寰劫天牢之事夜鳶並沒有深究,只是命人緝捕莫攸然的蹤跡,而楚寰劫獄之時並無人看清他的真實容貌,故而這事就這麼不了了之。

  眼光一轉,看見殿外雪地上竟有一黑一白兩只狗,我好奇的披上一件雪白的貂裘出殿,狗的眼睛很是凶猛,目光中幽然是戒備的狠意。

  這狗,竟和我在太師府夜翎身邊的狗一模一樣,那神情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狗似乎通人性,看見我在瞧它便也瞧著我,我立刻后退几步,感覺下一刻它就會朝我扑過來。

  后退的同事,我撞進一個懷抱,一雙手臂輕輕環著我的腰。空氣中隱約漂浮著杜若清香,我忙扯了扯他的衣袖問:“哪來的狗,怎麼會在殿外。”

  “狗?”他的聲音雖然淡,卻有抑制不住的笑意。

  感覺到他的不對勁,我忙側首望著他,只見他輕抿著唇,眸中有著無限的笑意。卻一本正經的問:“我帶來的狗,你喜歡嗎?”

  “送給我的?”

  “恩,怕你悶,特地弄來給你解悶的。去摸摸它。”說著編欲將我推到它身邊去,我猛然向后縮著:“不要它會咬我。”

  “不會。”他又將我朝前推了几分,我急的直跳腳,死死拽著夜鳶的胳膊,就是不靠近它們:“不要!”

  捧著午膳轉入冗廊的冰凌與紫衣一見此景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恭敬的說:“王上,娘娘,該用午膳了。”

  “好呀,我正好也餓了,吃飯去。”看見她們兩就如看見救星一般,一溜煙就從他懷中鑽了出來,扯著他的胳膊就往殿內走去。

  夜鳶則是含著寵溺的笑意盯著我,順著我扯他的力道,一同進了大殿。

  總覺得殿外兩只狗的目光始終帶著威脅性狠狠瞪著我,仿佛一口就能將我吞進肚子里。這個情景似乎讓我想到當年的成禹,他的身邊總是形影不離的跟著几只這樣的狗,而太師府的往事就如泉涌,一幕幕闖進我的記憶中。

  用膳之時,我沒有多大的胃口,稍微吃了些便放下筷子,微帶警告的瞪著面前的夜鳶:“一會你把你那兩只狗帶走。”

  正在為夜鳶夾魚肉丸子的紫衣一時未夾穩,由半空中重新掉回盤中,雙肩微微聳動,像是在努力克制些什麼。

  夜鳶眼中含笑的回:“為什麼?”

  “你不覺得那兩只狗的眼神很凶猛嗎?讓它們給我解悶,你是想讓它們吃了我吧。”

  我的聲音才落下,冰凌與紫衣卻再也控制不住,竊聲笑了出來。

  我冷銻她們兩一眼:“笑甚?”

  紫衣收回筷子,垂首道:“回娘娘話,狼生得便是如此凶猛。”

  “狼?”我的思想呆了片刻,立即反應過來,隨即慍怒的瞪了眼夜鳶。

  “是你自己說那是狗的,關我何事。”夜鳶很是無辜的回了句。

  “哼。”我冷哼一聲,撇過頭不再理他,而夜鳶卻是將兩只狼召了進來。

  他擺了個手勢,它們便朝我走來,我整個人都緊繃起來,就差沒從凳子上彈跳起。它們卻是乖乖的在我跟前匍匐而下,用耳鬢輕輕摩擦著我的腳,很是親昵。

  見它們無害,我的戒備也緩緩松弛下來,猶豫很久才俯身摸了摸它們的額頭,它們就像是得到了主人的嘉獎,開心的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的手心。感受到手心的溫熱,我立刻收回手,茫然的看著夜鳶。

  “它們並不是普通的狼,而是經過訓狼人調教過,只要認定了主人,便會終身追隨,直至死亡。”他耐心的給我解釋。“喜歡嗎?”

  “嗯。”

  用過午膳,我便拉著他的手跑到殿前的雪地里,堆雪人。

  雖然知道這樣的我很孩子氣,很不成体統,可是我真的很想堆一個夜鳶出來。

  而他就站在我身邊,一語不發的看著我將一堆堆的雪慢慢疊加,兩手凍的通紅卻還堆的不亦樂乎。

  當我快要完工之時,卻聞他無奈的嘆了聲:“這樣孩子氣的你,如何做朕的王后。”

  我整個人都已僵住,雙手僵硬的停留在冰涼的雪人之上,一陣寒風而過,如刀割般摧殘著我的臉頰。

  夜鳶終究是夜鳶,他是北國的王,不可能一輩子縱容這樣的我。

  是我錯了,轅慕雪這輩子都不能做一個女孩,只能做那個能與王者並肩睥睨天下的女人。

  而這樣的一個人女人,不能哭,不能鬧,不能天真,不能貪玩。

  今日的我似乎犯了太多禁忌可現在的我只是廢后,不是嗎?

  我有權利放縱自己開心的玩,就像多年前在若然居,我趴在雪地里堆莫攸然。

  忽然間的沉默讓整個氣氛冷凝到極點,我攏了攏貂裘,正想起身對他說些什麼,卻見遠處來了几個身影。由遠至近,在風雪朦朧中我認出了來人,是范雪如。

  我緩緩起身,由于蹲了太久,雙腿有些麻木僵硬險些沒站穩。夜鳶欲扶我,我卻不著痕跡避開,后退一步至他身后。

  他的目光微冷,深邃的眼瞳打量我片刻后才收回,淡漠的看著已來到跟前的范雪如,她盈盈而拜,聲音柔美嬌弱:“臣妾參見王上。”

  “嗯。”他淡淡應了聲。

  范雪如起身那一刻便對上他身后的我,一張笑臉頓時布滿驚愕,一雙眼睛瞪的圓圓的,想將我從上到下看個仔細。

  看罷,還呆呆的問:"王上她是?"

  “未央。”仿佛沒看見范雪如的異樣,夜鳶仍舊是用平淡的語調回答她。

  范雪如真的很單純,一切喜怒皆流露在臉上,未曾有過絲毫掩飾。

  我向她微微一笑,算是行禮。

  而她卻是僵硬的對我回以一笑,那笑既難堪又勉强。

  夙華三年,春。

  廢后未央復李,賜號“元謹”,重予鳳印。

  在衛醉柔醉的春夜里,浩瀚的星空絢麗如織。

  玉帛,喜紅。

  丹紗,帳影。

  燭影下,他一臉倦容,眼底卻有笑意,神采飛揚,卻隱有醉意。

  執子相握,共飲交杯之酒。

  他將我打橫抱起在臂彎,我安靜的環著他的頸項,靠在他堅實的胸膛。

  那一刻,只覺得眷眷濃濃的情意填滿整個心間。

  鳶王府大婚那次不算,一年前冊后大典不算,這是我第一回真正意義上的成親。

  原來,竟是這樣的幸福。

  “慕雪,我們生個孩子吧.”他附在我耳邊低聲說道,溫熱的氣息輾轉流連于耳畔,激起我心中最柔軟的一處。

  龍鳳花燭,帳影明麗。

  春宵帳暖,一室旖旎,朦朧而嫵媚。

  夙華四年,秋。

  夜鳴錚,翠色縈,桐葉簌簌風華遍地。

  光陰飛逝,時光蹉跎,如今我已是雙十年華,貴為北國王后時近兩年,依舊盛寵不衰。王上每月于雪鳶宮逗留的時間最多,太妃也頗有微詞,常言:王上該學會如何做到雨露均沾,王后更不該獨霸帝寵威脅皇權。

  嘴邊揚起慘淡一笑,鳳袍裙裾逶迤在地,紫衣與冰凌小步尾隨于身后,我的目光直直凝視著黑寂無邊的暗夜,游廊兩側宮燈懸掛,隨風搖曳。

  星光燦燦,密布蒼穹。孤月無邊,溶淡絕麗。

  近年來陪在夜鳶的身邊,看他愈發深沉穩重的目光,我時常會迷惘。總覺得,他已不再是當年的大王子殿下。雖然,他依舊獨予我一人他那溫柔的笑意,雖然,他依舊寵溺著我的種種任性,可我總覺得,很多事變了。

  說不上哪變了,大王子時的他雖然淡漠冷血,手段狠辣,喜怒不行于色,可我能猜透几分他心中所想。如今,我已然無法看透他一分,甚至覺得一直陪在我身邊的他是那樣陌生。

  多少個日夜,我努力對自己說,陪在他身邊是為了幫大哥報仇,我要親眼看著南國葬送在北國手中。

  好几次控制不住,想要對他表露真心,可看見他有些陌生的眼神,我才驚覺他始終是個王,不容我在感情上越池一步。

  久而久之連我自己都分辨不清,對他利用多還是感情多,午夜夢回,大哥與他的臉時常交疊在一起,那份痛是我永遠無法抹滅的烙印。

  為了讓自己不再痛,我便不再願去理清自己與他之間的關系,甘願沉淪在這奢華的宮殿中,用我自己的方式保護自己永遠站在最高處與夜鳶並肩而立。

  走著走著不自覺已到”黑屋子“,所謂黑屋子,便是幽禁那些曾經犯罪的宮嬪,譬如通奸,譬如叛逆。黑屋子很小,里面永遠都是一片黑暗,唯有一個鐵窗,每日有人送食進去。

  而如今,華蓮便被幽禁在黑屋子里,我竟會走到這里,兩年都未曾想過要來見一見這個曾經在我面前那樣

  得意的她。

  “王后,您要進去?”冰凌問。

  “既然來了,就去瞧瞧。”我接過紫衣手中的燈籠,小步上前,將那扇唯一的小窗拉開,燈籠于前向里面照射,借著微弱的光我在牆角一處看見一個蜷縮的身子。

  感受到動靜,她猛然仰頭,含著惡狠狠的亮光注視

  著我,眼眶遍布血絲。

  “賤人,你來看笑話的?”

  我衝她笑,笑她都如此狼狽,口角還是針對我,不過在她心中,我確實可恨。

  見我安靜的對她笑,她的恨意漸漸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嘲諷,也不知是在嘲諷我,還是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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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55: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好久,好久,都沒有再見到光了。”她眯著眼睛看我手中的燈籠,那束光筆直的射在她蒼白的臉上,似為其染上一層光輝。

  “轅慕雪,你為了夜鳶殺了自己的孩子,為了夜鳶甘願被廢,為了夜鳶承受冷宮之苦,為了夜鳶竟連他那樣殘忍對待轅羲九屍体的行徑都能原諒。而你換來的又是什麼?他真的為你空設后宮了嗎?就如莫攸然所言,你是個驕傲的女子,你絕不會甘願與眾人共侍一夫。想必你的心中日日夜夜都在承受這樣的煎熬吧?可惜了,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轅羲九肯為你付出生命,夜鳶並不會是第二個。”

  我依舊笑對她的諷刺,面不改色,只是淡淡的衝她笑道:“即使不能空設后宮,但夜鳶的心中只有我一人。”

  “世事無絕對,如今他心中只有你一人,並不代表將來也只有你一人。別忘了,這儿是后宮,永遠都是美女如云的后宮。”她一針見血的諷刺著我,像是刻意要將我激怒。

  但是我不怒,我只笑,可是唇邊卻無一絲笑意。

  “轅慕雪,華蓮在這等著你,等著你失寵的那一日。”她瘋狂的仰頭大笑,笑聲蔓延著整個黑屋子,隱隱傳出一些到冰凌與紫衣的耳中。

  她們兩上前輕聲道:“王后,她瘋了,咱們還是回宮吧。”

  紫衣接過我手中的燈籠,若有所思的向里邊瞧了瞧,然后將小窗關上,再次隔絕了華蓮與外界的一切。

  在回雪鳶宮的路上,一名公公匆匆迎上我打了個千,額上隱隱冒著汗珠,臉色糾結了一片。紫衣將燈籠探出,才認出是蘭香閣卿嬪身邊伺候的福公公:“公公何事如此慌張?”

  “合歡宮蘭香閣的卿嬪小產了,而此次小產甚為蹊蹺,湘夫人與如貴嬪已到,等著王后您去主持大局。”

  福公公踹著氣答道。

  “小產?是該去瞧瞧了。”自打卿嬪有孕這三個月,我一回也沒去瞧過,對于這個孩子的降臨我自是不急。畢竟,想“操心”那孩子的人大有人在,怎麼也輪不到我去插手。

  “奴才這就去稟報王上。”他正欲朝御書房處去,我便淡聲道:“王上此刻正在御書房批閱奏章,此等小事就莫去打擾,待王上批閱出來再行稟報。”

  淡淡的一語引得福公公臉色慘白,此時的他定然在心底罵了我不下百遍了,將小產之事隨意說成一件“小事”,還不讓孩子他爹及時知道。

  見福公公僵在原地,冰凌的口氣不大好,出聲斥道:“怎麼?福公公還有話說?”

  “奴才不敢。”他一個激靈,猛然回神。

  “那還不帶路?”冰凌瞪了眼不懂規矩的他。

  我的嘴角倒是勾起一抹似笑非笑,這兩年隨著我在后宮與朝廷的勢力逐漸擴張,又加上王上的盛寵,我的王后地位可以說是再無人能夠撼動。不論是后宮妃嬪還是朝中大臣,無不對我忌憚巴結。在雪鳶宮伺候的奴才們也就自恃高人一等,時常為所欲為,對他人頤指氣使,正五品以下的宮嬪他們絲毫不放在眼底。

  我看在眼底卻未多言,只要不過分,不丟了雪鳶宮的臉面,我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一路上淡淡的清香夾雜著少許的暗塵扑鼻而來,合歡宮倒是挺奢華,里邊奇珍異卉滿花圃,假山嶙峋蜿蜒。

  風露自娟娟,翠蓋庭芳影,小閣珠簾卷,宮燈映窗扉。

  未進蘭香閣便聽聞几個低聲哭泣的聲音,里面傳來七嘴八舌的議論,還有進進出出換著熱水的奴才,好不熱鬧。

  有人高喝:王后娘娘駕到。

  閣內頓時跪倒一片,湘夫人與如貴嬪向我福了福身,另有几名妃嬪竟隨著奴才一齊跪倒在地。目光有些畏縮,像是極為怕我。

  蹙了蹙眉,我猶自坐上首位,便喚她們起身,如貴嬪與湘夫人于我兩側坐下,臉色凝重中帶有絲絲笑意。

  這次的主角卿嬪倒是虛弱的匍匐在地,始終不起來,低聲哭著:“王后您是六宮之主,臣妾的孩子被奸人所害,您一定要為臣妾做主啊。若您都不能為臣妾做主,那臣妾活著還有何意思?”

  我瞅著卿嬪那悲傷欲絕的摸樣,初看是楚楚動人,我見猶憐。可她這一般哭述倒使得我極為厭煩,尤其討厭此般哭哭啼啼大吵大鬧的女子,一點儿也不像是喪子的摸樣。

  我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一名頗為秀氣的宮女立刻上前,于卿嬪身邊跪下,一五一十的稟報:“酉時娘娘用過晚膳之后便歇下了,不出半個時辰便腹痛不止,當即小產。”

  一邊聽著她稟報,一邊單手敲打著案桌:“除了晚膳沒用其它的了?”

  她眼波一轉,想起什麼似的忙說:“臨睡前主子她喝了一杯安神茶。”

  我一笑:“安神茶是誰跑的?”

  “是碧清。”她將目光投放在跪在左側的一名女子,被稱做碧清的丫頭一怔,驚恐的爬了過來:“王后不是奴婢,不是奴婢。”

  我安靜的靠坐著,也不發話,湘夫人見我不語便出言問:“安神茶在哪?”

  “已經被被奴婢撤下。”她瑟瑟發抖的回道。

  “哼,我看就是你在安神茶里加了紅花,導致卿嬪小產。還不從實招來,到底是誰指使?”她猛然一拍桌案,嚇的碧清一張臉都青了下來。

  “不是奴婢,不是”

  “看樣子,嘴巴挺嚴實的,來人,掌嘴。”

  湘夫人一聲令下,几個看似粗野健壯的婦人凶神惡煞的進來,正要動手掌嘴,她便哭喊著:“奴婢認罪,求夫人放過奴婢。”

  “這才聽話嘛,說,到底是誰指使?”湘夫人滿意一笑,迫不及待的詢問。

  “是沁美人指使奴婢在卿嬪的安神茶中放藏紅花的。”碧清的目光倏然轉向正看好戲的沁美人。

  忽然被點到名,沁美人僵了片刻,隨即大怒:“哪來的賤丫頭,竟敢污蔑我,你不要命了!”

  “主子,您不能翻臉不認人啊,這簪子還是您賞給奴才的,說是要辦成了這事還有重賞的。”她立刻哭著爬到她跟前,由懷中掏出一枚玲瓏翡翠簪。

  沁美人臉色大變,心下一急便一腳朝碧清的胸口踹了去:“狗奴才這簪子是我几日前掉了的,你竟敢用

  此來污蔑”

  “喲,這人證物證俱在,沁美人還想狡辯?”湘夫人笑得愈發嬌媚,眉宇間淨是得意之態。

  沁美人驚恐的看著湘夫人,仿佛意識到什麼,猛然跪下,連連磕頭:“王后明查,臣妾真的沒有,這賤奴婢栽贓嫁禍。定是受了什麼人指使”

  對于這場鬧劇至始至終都不發表任何話的我冷冷地瞧了眼一臉無辜的沁美人,端起茶抿了口。

  沁美人倒是急了,臉色慘淡如紙。

  “依臣妾看,此事還有待察明。”如貴嬪輕聲細語的側過頭,恭敬的對我說。

  “都如此明顯了,還察明什麼?”湘夫人頗為挑釁的銻了眼如貴嬪,一副得理不讓人的摸樣。

  而卿嬪也連連點頭:“臣妾也覺得此事此事甚為蹊蹺,還望親自覲見王上,求他還個公道。”

  不等其他人開口,我重重的將手中那杯茶擱置上案,一聲重響駭了眾人,皆紛紛禁口不敢再說話。

  “如此后宮瑣碎之事也要勞煩王上出面,卿嬪你當本宮這個王后是擺設?”

  卿嬪一驚,方覺自己失言,忙道:“臣妾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何意?”我不不冷不熱的繼續追問其言,她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著我:“臣妾臣妾”

  不再看她,我冷冷的掃過沁美人與碧清,未做考慮便下令:“碧清與沁美人謀害黃嗣,拖下去杖責八十刑棍,若有幸存活便關入黑屋子,若不幸有個万一便好生安置著。”

  沁美人與碧清雙雙慘白了臉,連連磕頭哭喊著:“王后饒命,王后饒命臣妾冤枉,冤枉”

  可是侍衛卻是毫不留情的將她們拖了出去,在漫漫黑夜中,隱隱傳來哭訴聲,那樣撕心裂肺,在這陰暗嗜血的宮廷中卻是如此平常。

  “王后,臣妾覺得此事”卿嬪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我凌厲的目光打住,柔弱的跪在地上呆呆的凝視著我。

  “你的孩子是沁美人指使碧清在安神茶里下了藏紅花,導致小產。此事就此了結,誰敢再妄加議論,或是王上聽到任何風言風語,本宮作為六宮之主,將嚴懲不貸。”

  滿閣突然一陣沉默,靜謐無聲。直到冰凌輕咳一聲,眾人恍然回神,齊聲道:“王后聖明。"

  處理完小產之事,我便決定去趟御書房,今夜之事是該讓夜鳶知道,畢竟那是他的孩子。

  “娘娘,您不覺得今夜之事太過蹊蹺?”一路上悶悶不語的紫衣像是憋了太久,終于是開口了。

  “你倒是說說蹊蹺在何處?”

  “這樣蠢的辦法沁美人絲毫不蠢且不說,就算蠢也不會用如此明顯的手法去害卿嬪。”紫衣嗤鼻而笑。“紫衣想,王后您何等聰明,不會看不出來吧?”

  我依舊緩步前行,但笑不語,深深的游廊上傳來我們細碎的腳步聲,空空回響飄蕩。

  兩年來,很少有妃嬪懷有龍種,懷上了的也都莫名其妙的小產了,此中秘事自是不言而喻,卻無人敢去深究。歷朝后宮都不平靜,算計陰謀常常出其不意,一山更比一山高。而我,卻是袖手旁觀后宮事,冷眼笑聽姬妾爭,揣著明白裝糊涂。

  我能縱容她們明爭暗斗,只要她們的爭斗沒有影響到我的地位,便放縱她們爭。爭個你死我活對我只有好處並無壞處,我只需穩住我的后位,而朝廷,一直都有楚寰,我信他。

  “娘娘,您覺得是誰才是真凶?”冰凌好奇的問。

  勾過鬢角被風吹散的一縷發絲,輕輕撫摸護甲,莞爾一笑:“卿嬪的孩子已經沒有了,對本宮百利而無一害。誰是凶手,早已不重要。”

  “難怪娘娘就這樣草草的了結此事。”冰凌恍然大悟的點頭,又口沒遮攔的問:“万一娘娘您壞了孩子卻被人給謀害了,也不知您會如何對待凶手。”

  紫衣一聽忙用胳膊肘頂了頂她,示意她不要再繼續往下說。冰凌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垂首:“奴婢失言。”

  我面無表情的行走于游廊,望漢白玉雕欄,記憶中又閃現我親自喝下那碗藏紅花,將自己的親生骨肉殺害。雙拳不禁狠狠握緊,一字一句地說:“我會讓她,不得好死.”

  月轉殿前檐,一枕秋風漏聲長,玉露籠輕煙。

  也不知走了多久,終于來到御書房,腳有些累。紫衣常問我為何不乘轎,說來也奇怪,我總是喜歡漫步在偌大的宮殿中,只有腳踩著我才能感覺到一切是那樣真實。

  “王后娘娘。”李公公一見我來便陪著笑,恭敬的向我行禮。

  瞅了眼依舊燈火通明的御書房,我問:“王上還在里邊?”

  “沒停過,您倒是勸勸王上別太勞累,聖体為重啊。”李公公喟嘆道。

  “王上,是個明君。”

  推開御書房的門,一室明晃晃的光芒便射入眼中,刺的有些疼痛。紫衣與冰凌在外頭將門輕輕關上,發出細微的聲響,並未影響龍案前那個認真批閱奏折的男子。

  他始終垂首認真的看著手中那一份份金黃的奏折,時而眉頭輕蹙,時而嘴角上揚,時而眼中透寒,時而瞳中含笑。

  登基已有四年,如今的北國已不能與夜宣的王朝同日而語了,現今北國朝廷穩定,戰事減少,賦稅不增,南國對北國已是頗有忌憚,不再像曾經動不動就出兵討伐。夜鳶這個皇帝做的很出色,他懂得如何駕馭臣子,恩威並施,更會任命賢才,聽取諫言。

  若再磨礪數年,又會是一個璧天裔,這北國將又是何番景象。

  夜鳶緩緩抬頭,盯著呆呆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打量他的我,問:“怎麼來了?”

  我才回神,衝他一笑:“秋末轉涼,過來瞧瞧王上是否又在挑燈夜燭,果然又是緊抱奏折不放。”

  目光轉至龍案上那碗早已涼透了氣的燕窩蓮子羹,不免有些慍怒:“酉時我便命人送來的燕窩蓮子羹,你到現在還未動一口。”

  他順著我的目光看了過去,忙端起塔欲飲,我卻制止了:“涼透了,別喝了。”由他手中接下碗重新放回原處。

  張了張口,想對他說起今夜卿嬪小產之事,可話到嘴邊卻又硬生生的給咽了回去。許是看出了我的不尋常,他執過我的手,順勢將我帶往他的懷中。我坐在他的腿上,安靜的靠著他的肩膀,感受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由衷一笑。

  他沉聲問:“今夜怎麼了?”

  我不答話,拉過他的左手,瞧著手背上那個淡到几乎不復見的齒印,每次只要看到這個疤痕,我就會想起兩年前的那個夜里,他將自己的手伸過來讓我咬著。還說:陪你一起痛。

  “慕雪?”

  我突然松開他的手,反手環上他的頸脖,對上他清冷的眸底似乎有一抹探究。有千言万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化為心中一抹黯然的柔情,身子微微前傾,便吻上他的唇。

  只聞他一聲暗嘆,几乎是狂熱的回應了我的吻,似在尋找彼此最深處的纏綿。

  良久,他才放開我,摟著我的肩問:“有什麼話是不能同朕說嗎?”

  我依舊環著他的項脖,下頷貼著他的肩窩,將目光投放至一盞宮燈,沉默須臾,才說:“卿嬪小產了。”

  他未做任何反應,只是擁著我的肩頭。

  “人證,物證皆證實,沁美人指使其丫鬟碧清放下藏紅花謀害。我以杖責八十刑棍給予懲戒。”

  他仍舊不說話,環著他項頸的手緊了緊,就是這樣的感覺,他明明在我身邊,卻又離我好遠,好遠。

  “不喜歡別的女人有你的孩子。”

  “不喜歡你寵幸別的女人。”

  “不喜歡與你的女人相處。”

  一連三句,句句都是我此刻最真實的想法。

  而他的身子早已僵硬,呼吸有些停滯。

  就在那一瞬間,我們都安靜了下來。

  半晌,他摟著我的肩頭,將緊貼于他胸膛的我拉開一些距離,使得我可以真正的面對于他。

  他淡漠冰涼的眸底閃過清亮,似炙熱的火焰一簇一簇自幽暗的深處點燃。

  “朕以為,你不在乎。”他的眼底有冷銳,有倨傲。

  心底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碾過,痛楚與酸澀夾雜在一起,我脫口:“誰說我不在乎。”

  目光在我臉上流連片刻,眼底的淡漠隱去:“你知道,我等你這句話,已經太久了。”他的語氣清冽,像是那樣輕描淡寫,卻又意味深長。

  這一刻,我才明白,這兩年,並不是他對我的愛已漸漸消逝,而是一直在等待。

  而我,卻一直以為這份等待是一種疏遠,是愛情的變質。

  “對不起。”一直以來,都是我錯了,因為我依舊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不能自拔。更因為他是帝王,我怕越池愛上他,最終受傷的那個會是我。

  可是我也是個女人,我也想真真正正去愛一次,即使知道那是一條不歸路,仍然想要牽著他一起走下去。

  我問:“你說過的,在我放棄你之前絕對不會放開我的,如今,我已不再想放開你,你是否依舊會陪在我身邊?”

  當他的指尖划過我的臉頰時,才發覺淚已落,竟未覺。

  “是,依舊在你身邊。”說罷,他便攬我入懷。

  依戀的躺在他懷中,我笑了,為夜鳶而笑。

  次日,天色有些暗沉,烏云密布,似有一場大雨即將降臨。

  本想待在雪鳶宮不出去,偏偏華太妃遣奴才傳話來,要我去趟聖華宮。

  想必是因為昨夜我處置卿嬪小產之事而召我過去,不知又是哪個愛嚼舌根的宮嬪告了我一狀。

  一路走一路暗想該如何對付華太妃,且不說她一直都是個狠角色,更因她是夜鳶的母親。

  進入聖華宮,由奴才將我領進偏殿,才踏入便聞得一陣馥郁芬芳的蘭花之香,出自如貴嬪之身。輕紗幔帳低回,縈繞在淡白的玉階石柱之間,揭開珠簾,我向那個雍容華貴的華太妃拜道:“儿臣見過母妃。”

  她素手一揚,示意我起身。手腕上珠翠手鐲琳琅,隨著她手臂的擺動鏗鏘作響,一片奢華之態。

  如貴嬪起身向我行禮:“臣妾參見王后。”

  “起吧。”我淡淡的衝她笑著,即在太后身邊的座椅上就坐。“不知母妃今日傳喚儿臣來,有何要事?”

  “聽聞昨夜卿嬪小產,此事是未央你處理的?”華太妃的目光輕掃我一眼,護甲輕輕撥弄著食指上那顆碩大的綠寶石戒,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人證物證俱在,故而將沁美人與碧清拉出去杖責八十刑棍。”我簡單的將自己的處置娓娓道出,后又附上一句:“儿臣是否做錯,請母妃教誨。”

  “可你作出的處置未免太過草率。”華太妃的音量略微提高,而我則是低頭不語。

  如貴嬪見我不說話,也插上一句:“人證物證是不假,可明眼人一看就是栽贓嫁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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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感情如貴嬪上聖華宮是來告本宮一狀了。”我揚眉一笑,對上她那張溫婉無害的臉,“貴嬪你也說了,人證物證俱在,又何來栽贓嫁禍一說?”

  “如此低劣的手法,有誰會用呢?”她像是和我較上勁了,聲音暗帶諷刺。

  人到底是善變的,這樣的如貴嬪與初遇時有著天壤之別,況且在這深深宮闈中,沒有任何人有權利去指責。

  “口口聲聲說栽贓嫁禍,貴嬪可有證據?”我笑意逐漸擴散于唇邊。

  她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又咽了回去,我又笑:”貴嬪莫不是胡亂猜測個人來定罪?“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覺得昨夜王后所為有欠妥當,不能聽信碧清那奴才的一面之詞便將其定罪。”其言頗有咄咄逼人之勢。

  “本宮是看證據說話。”

  “好了。”華太妃拖了好長的音將我的話語打斷,目光隱射寒光,那是直逼向我的。“這件事,就是你的錯,草率定罪,碧清被杖死,幸好沁美人被雪如救下,否則也難逃一死。所以哀家決定,重審此次小產之事。”

  我的笑依舊掛在臉上,只是多了几分冷意。悠然起身,離座于華太妃跟前跪下,后將發髻上的鳳冠取下,雙手捧至華太妃面前。

  一見此般情形,如貴嬪也離座而跪。

  華太妃的臉色有些僵硬,冷聲問:“王后這是何意?”

  “未央是六宮之主,執掌鳳印。如今未央自認沒有能力統攝六宮,故取下鳳冠交還太妃,鳳印在雪鳶宮,待命人一並交予太妃。”我的語氣很是平淡,卻惹得華太妃滿臉怒容,卻又强壓怒火不便發作。

  沉聲冷笑:“王后是在威脅哀家?”

  “臣妾不敢。”我依舊筆直的跪著,捧著鳳冠的手依舊高舉。

  她凌厲的盯著我片刻,怒火瞬間消逝,平靜的由我手中接過鳳冠,將其重新戴插在我的發鬢之上。

  濕熱的手指撫摸著我的鬢角,和藹的說:“這鳳冠可不是說取便能取的,你貴為一國之母以后要多多注意。卿嬪之事就此作罷,一切按未央的意思來辦。”

  “謝母妃。”我畢恭畢敬的磕了一個頭,便由華太妃雙手托起。

  出了聖華宮,一道閃電破天划過,一場大雨接踵而來,淅淅瀝瀝的雨點卷起一陣暗塵的氣息。庭院的桂花被打落一地芬芳,配合著清晰的雨香扑面而來。

  原本走的甚急的我也因這一場大雨而放慢步伐,游走在回廊中,傾聽秋雨之聲,我的心境也平和許多。

  紫衣隨在我身后,有些擔憂的說:“娘娘,您這樣得罪太妃,不怕”

  “本宮也不想與太妃撕破臉,只是她在逼本宮。”

  “紫衣不懂,徹查卿嬪小產之事與您無關,您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我猶自一笑,將手伸出廊外,感受著秋雨的洗滌,沁涼之感傳遍整個手心。

  “卿嬪小產之事確實與本宮無關,但與另一人有關。紫衣你如此聰慧,不妨猜猜看,誰最有能力與動機殺害卿嬪的孩子。”

  紫衣低頭沉思良久,猛然仰頭,像是想到了什麼,卻不敢說。

  我便說:“此處無外人,你但說無妨。”

  “照今日情形來看,如貴嬪主張徹查此事,定然不會是她。可她這樣積極的跑來向太后告狀,不惜得罪王后您,定然是已經猜測到誰是真凶。她這樣不惜代價的想要找出真凶勢必對她有利,而今,只有除掉一個人才對她有利。”紫衣的聲音頓了頓,目光在四處遛了一圈,見確實無人便放膽子說:“湘夫人。”

  贊賞的瞥了她一眼:“紫衣果然有見地。湘夫人乃凌太師之女,而凌太師在朝堂上素來與范上卿不合,若是湘夫人在后宮倒台,凌太師便該倒台,再無資本與他爭斗朝廷."

  紫衣仿佛明白了,點點頭,目光有些黯然:”而且凌太師與楚將軍有些交情,您就做個順水人情”

  “在紫衣眼中,本宮是如此膚淺之人?”打斷她的話,我的聲音有些凌厲。

  “那娘娘您是?”

  停住步伐,立于階前,點點雨滴拍打在臉頰:“朝廷有三大勢力,范上卿控六部,楚將軍控軍隊,其勢均力敵,其次是凌太師。湘夫人若倒下,凌太師勢必要倒。凌太師是文官,到時他的勢力必定由范上卿瓜分。紫衣,你能想象那時的情景嗎?范上卿一人獨大,權傾朝野,誰能制衡的了他?所以,本宮一定要扶住湘夫人,便是穩住凌太師在朝廷的地位,后宮也不容許如貴嬪一人獨大。”

  我的几個字眼被雨水吞噬,紫衣卻已是動容的看著我:“原來娘娘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王上太妃不能理解,王上一定能理解的。”

  “他一定會理解的。”說起夜鳶,我的嘴角又浮現出淺淺的笑意,自昨夜一番真心吐露的話語,感覺離他又近了几步。

  紫衣的眼眶驀然紅起,她哽咽的說:“依稀記得當年娘娘為了殿下的安全,不惜殺掉自己的孩子來保全殿下的安危,甚至將此事隱瞞至今。三年前,為了王上的帝業甘願冷宮一年,成全王上的霸業。”

  聽她提起當初,我心下感傷,苦澀一笑。

  到如今,我已分辨不清,那時我所作的一切到底是利用居多還是感情居多。

  這就是所謂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吧。

  此次共來千楓亭賞景有我,夜鳶還有楚寰,范上卿,凌太師,如貴嬪,湘夫人。一行人隨在身后始終保持著與我們的距離,如貴嬪與湘夫人倒是一臉笑意,驚嘆的凝視這千楓亭之景。

  一路上夜鳶都執著我的手,范上卿倒是笑言:“王上與王后夫妻情深。”

  不論他這話是否出自真心,但我喜歡“夫妻情深”四字。

  那日在太后面前摘下鳳冠之事想必早已傳入夜鳶耳中,可是他信任我,並沒有加以詢問。我一直都知道,他是懂我的。倒是湘夫人看出了我對她暗中扶持,頻頻欲與我交好,卻被我冷淡的態度回絕。

  我幫她,不過是為了穩定朝綱罷了,在后宮我不喜與她們深交,若有朝一日她們出事自不會牽連于我。

  “王后娘娘?”湘夫人疑惑的又喊了我一聲。

  此時的我方回神,看著圍桌而坐的眾人皆將目光投向我,蹙了蹙眉,淡生問道:“何事?”

  凌太師面有尷尬之色,湘夫人便重新將凌太師方才所言重復:“楚將軍如今已二十有四,尚未娶親,臣妾有個妹妹凌玉,不知”試探性的問話,卻早有意想要促成這樁婚事。

  我位居王后之位,寵冠后宮。楚寰手控兵權,與范上卿勢均力敵。若是凌太師攀上了我這門親事,那勢必可以壓下范上卿的勢頭。可是他們錯了,我與夜鳶很滿意現在的形勢,兩大勢力,相互壓制,斗爭朝堂。

  “此事本宮做不了主,問問楚將軍的意思吧。”我把這件事丟給了楚寰,相信他是聰明人,能懂其中厲害。

  楚寰冷著一張臉,沉聲拒道:“天下未定,南北仍舊處于水深火熱之中,臣身為大將軍,定為國效力。國未定,豈能先安家,臣謝過夫人美意。”

  凌太師笑了笑,捋了捋自己腮上那灰白的胡須:“將軍志向遠大乃本朝之幸,可成家並不影響立業,小女若有幸能得嫁給楚將軍,乃畢生之福”

  夜鳶的目光至始至終都是淡淡的,犀利的目光梭巡在凌太師與湘夫人的臉上,我的手端起白玉桌上擺放的龍井,茶香煙霧繚繞而起,扑在我的臉頰之上。正好諸位權臣都在場,是時候給他們一個警告了。

  手一顫,杯落地,破裂的尖銳之聲令眾人為之一驚,凌太師那喋喋不休的嘴也停下。

  “本宮失態了。”說罷,胃里一陣惡心的翻滾,捂著唇連續干嘔數次,夜鳶攬著我的肩,便對兩側的侍衛說:“請李御醫。”

  此時,眾人表情各異,卻紛紛透露著一抹擔憂之色,仿佛已經意識到了什麼,僵硬著身子望著我。

  虛弱的靠在夜鳶懷中,探出手給李御醫診脈,他的面色凝重認真,夜鳶溫實的掌心輕撫著我的鬢角。楚寰冷冷的望著我,毫無溫度的眸子看不出在想些什麼,臉色有些蒼白。湘夫人與如貴嬪則是死死拽著手中的絲帕,緊張的盯著御醫手中那根紅線。凌太師與范上卿面色溫和,卻暗藏冷凜。

  終于,李御醫含著笑意收起紅繩,恭敬的朝我與夜鳶拜道:“恭喜王上,娘娘已有近兩個月的身孕。”

  一語既出,有人歡喜有人愁。

  在場之人皆含著笑齊聲賀道:“恭喜王上王后喜孕龍種。”

  此時的夜鳶已褪去滿臉霜容掛上喜色,唇畔上揚掩不住開心之色。在場之人皆識趣,紛紛的退下,獨留我與夜鳶在千楓亭獨處。

  其實這個孩子的存在早于半月前我便略有感應,只是一直未傳喚御醫前來診斷,我只想在一個適當的時候讓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便是一個好時機,一來借身孕之事打斷凌太師的聯姻之舉,二來讓如貴嬪與湘夫人明白我的地位無人可以撼動,三來給凌太師與范上卿一個警告,妄想自己的女儿能登上鳳座是不可能的。

  看著眼前那片如火的紅楓林,驕陽映射其上,闖進我眼中皆盡迷蒙一片。

  “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環著他的腰,聲音有些凄然。

  “傻瓜。”他的吻落在我的額上,既輕且柔。

  “上天已將我們的孩子剝奪過一次,我怕這一次”

  他勾起我的下頷,直視他的雙眼,那無邊無際的深黑似要將我淹沒:“沒有人能再剝奪一次,朕決不容許。若有人敢動,朕便是賠盡江山,也要用其命償我儿性命。”

  看著他堅定鋒利的眼神,以及決絕冷酷的聲音,便像是給了我一顆定心丸,胸口的千斤頂終于落了下來:“我信你。”

  夜鳶的手掌撫上我的小腹,輕輕游移著,目光滿是疼惜的暖意。

  我能感受到他對這個孩子降臨的喜悅之情,便也能感受到當年紫衣飛鴿傳書告知他孩子被宮人謀害時,他那份痛。

  如今上天又給了我一次孕子的機會,我一定要好好保護這個孩子,不能讓他受到一點點的傷害,也希望能彌補我對前一個孩子的虧欠。

  情到深處皆動容,我環上他的腰,與之四目相對,那一刻古老遠去的往事皆隨風消散。

  “從今往后,轅慕雪的心中只有夜鳶一人。”

  “慕雪。”他低聲喚我,聲音暗啞,眼底頗為動容與震撼,唇畔淡笑之下他清俊的面容那樣清晰,觸手可及。

  “從今日起,朕只有轅慕雪一個女人。朕的孩子,唯有轅慕雪一人所生。天地為鑒,君無戲言。”

  王宮之大,可我有孕的消息倒在一夜間傳開,鬧得整個王宮沸沸揚揚。皆稱王后有孕,諸位妃嬪討好的摸樣還備著珍貴的養胎補藥送我安胎。就連一向對我頗有微詞的華大妃也來探視,手中還執著一枚金鎖,說是送給我腹中未出世的孩子。

  我滿懷感恩地接過金鎖后,她便露出風華絕代的笑意撫了撫鬢角:“王后你蒙得鳶儿專寵兩年,今個儿總算是懷上皇家骨肉,正好,懷胎十月你身子不便侍寢,便多給些機會與其他妃嬪。”

  聽著華大妃在此時駁了我的臉面,心中暗自生怒,卻用含笑的目光掃了眼在座看好戲的妃嬪,何時竟如此膽大,敢在我面前露出這般表情?杖著華大妃在?還是以為我懷胎十月不能侍寢便會失寵?

  “母妃所言極是,但侍寢之事不是儿臣能過問的,是由王上自己決定。”

  “鳶儿那頭自有哀家說服,未央你現在最大的責任就是保護好龍種,早日為皇室誕下龍子。”

  “儿臣遵命。”

  待華大妃與眾妃離開后,我撐著妝台,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紫衣見我異樣,忙上前:“娘娘,您保重身子”

  “夠了!”長袖一拂,妝台上珠翠琳琅盡數被我掃在金磚鋪成的地面,暖爐熏得內殿和暖如春,暗香縈繞如縷。

  紫衣立刻跪下:“娘娘息怒。”

  緊緊握拳,望著鏡中那張臉,不再是眸中帶冷,唇邊帶笑,一副高傲不可一世的摸樣,而是目含傷痛,容含怒氣,不堪一擊。

  轅慕雪,你到底怎麼了,短短數言而已,你就失了方寸嗎?

  我相信夜鳶,我信他。

  用力吐納一口氣,松開緊握的拳頭,豁然轉身,抬手一掠鬢發,挺直了后背,看著諸位妃嬪送來的禮品。

  “這些東西,全都扔了。”

  “是。”

  “以后我的藥與膳食,絕不許經他人之手。”忽然間我聞到殿內有一股隱隱的香氣,不像是熏爐里的香。

  我在案桌上擺放的禮品中走了一圈,目光直射向一個晶瑩剔透的翡翠玉鐲,將其把玩于手心:“這個玉鐲是誰送來的?”

  紫衣看了眼,便答:“是卿嬪送的。”

  “卿嬪?”我冷笑,將玉鐲給紫衣道:“拿去交給王上。”

  紫衣疑惑地接過,仔細打量片刻后,覺得沒什麼異樣,正想詢問,卻聞一陣隱隱的香氣由鐲內傳來。

  看她此番疑惑的表情,我問:“知道鐲子里放了什麼香嗎?”

  她搖頭。

  “麝香。”伴隨著輕哼,我笑了。如此愚拙的辦法卿嬪竟敢在我面前賣弄,她不知我自幼便陪在莫攸然身邊,在藥堆里打滾,區區麝香之味別想瞞過我。

  她這番愚蠢的行為想必是為我草率處置她小產之事而懷恨在心,若是其他事我可能會手下留情,但是她要謀害的是我的孩子,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紫衣的手一抖,怔怔地看著玉鐲,眼中滿是震驚。

  當夜蘭香閣便傳出一個消息:卿嬪蓄意謀害龍子,王上賜縊。

  近來我聽說一個消息,凌太師似乎有意與楚寰交好,多次攜二女凌雪拜訪其府邸。朝野群臣紛紛議論著兩家即將結親之事,紛紛巴結討好。

  我卻暗叫糟糕,當即便召見楚寰于雪鳶宮。

  楚寰踏入內室,挺拔的身形被直射而來的陽光照耀,籠上一層淡淡的光輝。他低著頭,就像被積雪壓彎了的修竹。

  “近來你與凌太師走得很近?”與楚寰說話,我從來不拐彎抹角,直插主題。

  “他常攜愛女前來拜訪。”聲音低低的,沉沉的,清冽的目光低垂,神色淡淡。

  “楚寰,你”我欲言又止,側首看著龍涎香屑的馥郁香氣,縹緲縈繞而起,將整個大殿籠罩。

  “臣知道王后想說什麼,可臣若與凌太師交好,定能聯手鏟除范上卿,而你的地位便能更加穩固。”他冷聲接過我未完的話。

  猝然抬頭,看著他眼睛里的野心,我冷道:“你想做下一個莫攸然嗎?”

  楚寰也仰頭,直勾勾地迎視我冷熱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為了夜鳶你會除掉我?”

  在心底冷冷抽了一口氣,滿腹的話頓時無法脫口而出,手輕輕撫上我的小腹,才咬著牙吐出一個字:“會。”

  他挺拔的身軀微微一怔,眸中含著一抹復雜的神色,里面仿佛藏了太多太多的秘密,我看不透。

  “自始至終,臣從未想過做下一個莫攸然,臣會與凌太師保持距離,但也請王后明白,您腹中之子可以是福,也可以是禍。而楚寰能做的,只是保全自己的地位,有一日在沙場上與璧天裔正面交鋒,保全自己,作為王后朝廷的支柱。”說罷,他恭敬地朝我深深地拜了下去,那一拜,何其堅忍。“但願王上能如你這般,堅定不移。臣,告退。”

  猶如來般,無聲無息地揚長而去,他那絳紫色朝服在白晃晃的陽光照耀下,燦然生輝。庭中遍植姹紫嫣紅的月季花,開得別樣妖嬈,浮動在午后微風里的花香似能醉人。

  “但願王上能如你一般,堅定不移”

  我慵懶地倚靠在貴妃椅上回想著楚寰臨走時留下的這句話,像是隨意丟下的一句無足輕重的話,卻又像是箴言讖語的提醒。

  冰凌揉在我額頭上的手指時輕時重,將我整日來的疲累全數揉去。忽傳一陣裙裾的窸窣聲,苦澀的藥汁味扑入鼻間,我微微蹙眉,將微眯的眼合上。

  只覺苦味逼近,紫衣笑道:“娘娘您就別裝睡了,該喝藥了。”

  睜開眼,我厭惡地瞅了眼那碗黑糊糊的藥汁,起身,覆蓋自傲身的宮錦批帛滑落在地,冰凌彎腰去拾。

  “王上知道娘娘怕苦,特地命奴婢准備了蜜棗。”說罷便將一小包蜜棗敞開,擺放在案桌上,示意我乖乖喝下藥。

  冰凌撿起披帛,小心地將它重新覆蓋在我身上:“也不知李御醫安的什麼心,明知娘娘怕苦,安胎藥竟弄得這樣苦得難以下咽,難怪娘娘每日最怕的就是喝藥的時辰。”

  “李御醫可是王上的專屬御醫,當然是揀著最好的補藥給娘娘安胎,俗話不是說良藥苦口嗎?娘娘您為了這龍種,就委屈几個月吧。”紫衣用勺在滾燙的藥汁內攪了攪,置于嘴邊吹了吹,便朝我遞了過來。

  我伸手欲接過,可聞到那苦味,硬生生將伸到半空的手給收了回來,脾氣涌現:“我不喝。”

  “娘娘”紫衣無奈地嘆了口氣,正欲苦口婆心地勸我,突然一聲:“王上駕到!”紫衣與冰凌紛紛跪倒,我也起身相迎。

  他身著金章華綬的龍袍,衣角繡著騰躍云霄的金龍。他的目光炯炯逼人,赫然不可直視。

  “又不聽話了。”朗朗之聲傳來,薄削唇邊猶帶笑意。

  我蹙眉沉吟,一時也不知該回什麼,猶自站在原地。他修長的指撫上我的眉心,為我撫平那淺淺的哀愁。

  低頭凝望我良久,一手攬過我的肩,另一手接過紫衣手中那依舊散熱的藥,“乖,將藥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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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55:3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太苦了。”我撇了撇嘴,向后縮了縮。

  “哪有你這樣怕喝藥的。”語氣低沉沙啞,隱有寵溺。

  “以前我生病莫攸然就從不讓我喝藥”聲音凝在口中,方知自己說錯了話。

  夜鳶沒有怒,反倒是徹底怔住,復雜的目光直迫我的眸子,唇微微蠕動,想說什麼,卻未說出口。

  看著異樣的他,只覺是因我突然提起莫攸然而起,忙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笑著從他手中接過藥,一仰頭便將苦澀的藥飲盡,口中那濃郁的苦令我擰眉,這藥真是一日比一日苦。

  夜鳶仍舊看著我,滿目的復雜轉化為疼惜:“能與我說說莫攸然嗎?”

  我一愣,詫異地看著他,而他,正目不轉睛地等著我說。

  “莫攸然,曾是我最仰慕的人。在我心中他是神。”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表現的平靜,卻還是掩不住哀傷。

  “可你卻幫朕對付他?”指尖輕輕撫上我的臉頰,語調暗啞,藏著掙扎的情緒。

  “我與莫攸然的恩情那都是過去式了,而你,是我的丈夫,我怎能容他人威脅你。”我才說完,他的吻便已覆上,挺拔的身軀與我貼合。

  冰凌與紫衣早已識趣地退下,空空的大殿上獨留下我們微微的喘息聲。

  我臉頰一熱,勾住他的頸項,回應他溫柔的吻。

  他的手由我錦袍底下滑入,撫過小腹緩緩移至胸前,掌心的溫度與灼熱使我頓時酥軟。

  “別鬧”喘息微急,微微推開他几分。

  他的唇輕輕掠過我的頸項,一路上移,含住我的耳垂,雙手仍不老實地在我胸前撫摸著。目光幽深炙熱,眼底浮動著情欲的迷離。

  “不行,會傷到孩子的”我的頭微微后仰,欲避開他的吻,他卻緊追不放。

  “朕會小心的”

  臉頰微紅,想到他當初所言:“從今日起,朕只有轅慕雪一個女人。”

  我有孕這一個月來,他真的未再召幸過任何妃嬪,時常在御書房內就寢,偶爾留宿雪鳶宮,夜夜擁我入睡。

  盯著他的眼睛,我含著笑,低聲說:“那,你要輕點。”

  腳底一空,他已將我打橫抱起,大步走向床幃。

  輕紗如霧般瀉下,雪帛素錦,輕帳輕舞,春色旖旎。

  腊月初,我的小腹微微隆起,怕冷的我終日待在雪鳶宮不曾出去,王上還下令我可以免去每日向太后的請安。

  我對飲食也愈發的注意,一切東西都是由紫衣親自著手准備,就連冰凌我都不大相信。或許是我太過于小心,整個雪鳶宮都有些人心惶惶。

  常聽說有孕的女人脾氣反復無常,曾經很奇怪為何會反復,現在我終于明白,因為如今的我,脾氣正是躁動火爆,更反復。

  而朝廷中的事我已無暇顧及,也不想過問,現在的我只想好好生下與夜鳶的孩子。更因為我信任楚寰,他親口說自己決不會做下一個莫攸然,所以我信他,把朝中一切事都交給他。

  而后宮妃嬪爭寵之事更不用我操心,自我有孕以來,夜鳶從未臨幸任何妃嬪,這三夫人九嬪等同虛設,她們想爭也爭不出個頭來。

  含著淡淡的笑意,撫上隆起的小腹,這里面有一個小生命已在成長,是我與夜鳶的孩子。

  可笑意才達臉上,小腹間傳來輕微疼痛,我蹙了眉,正想喚紫衣進來。小腹卻是沉沉地往下墜,猛地一陣抽搐如蛇一般蔓延開。我死死地捂著疼痛的小腹,雙腿一軟,便摔在地上。

  腹中仿佛有一雙尖銳的爪子在里面翻攪著,一絲一絲將我腹中的余溫剝去,一抹溫熱由下体汩汩而出。那瞬間,我的眼中像蒙了一層水霧。什麼都已瞧不清,看不見。

  門被人推開,紫衣一聲尖叫,慌張地跪在我身邊大喊:“來人啊,來人,請御醫,請王上”

  雪鳶宮頓時像是炸開了鍋,里里外外的奴才衝進寢宮,卻是手足無措,呆呆地凝視著我。

  “娘娘,您要撐住要撐住。”紫衣的淚水沿著臉頰滾落,哭得好不傷心。

  冰凌卻是傻傻地站在我跟前,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凝望著我的下身,雙手止不住顫抖著。

  在我失去知覺前,一雙手臂緊緊將我擁住,他的表情憤怒而急切,滿屋的奴才便紛紛跪倒。

  我顫抖地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他那漸漸模糊的臉,哽咽地說:“對不起慕雪,又沒保護好,我們的孩子。”

  我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有轅沐錦,大哥,莫攸然,楚寰,他們都在呼喚著我的名字,朝我伸出手,我只能迷茫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們的掌心,掙扎與疼痛糾纏著我的心,輾轉不得脫身。

  費了極大的氣力才睜開眼,漫天的帷帳,琉璃杯,琥珀盞,金玉盤。我側首對上一雙眼瞳,里面有深深的痛惜與哀傷,他負手立在我面前,影子投在漢玉蟠龍的地面,長長陰影似將一切籠罩。

  四目相對,一切已是無言,我們之間的哀傷渲染著滿殿。

  “孩子,是否”后面的聲音隱遁在唇中,我的手撫上平平的小腹,那里面曾有我最珍愛的寶貝,卻在那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御醫的臉上滿是哀痛,猛然跪地:“王后節哀。”

  王后節哀。

  這四個字引得我一聲冷笑。

  我猛然由床上翻坐而起,所有人都緊張地瞧著我,怕什麼?怕我會做傻事嗎?

  冰冷的目光掃過始終垂首的李御醫,我一字一句地問:“是什麼導致我小產?”

  李御醫惋惜地嘆了聲,畢恭畢敬地回道:“娘娘身子虛弱,並不適宜懷孕,所以”

  我嗤鼻:“虛弱?當初你怎未說過我身子虛弱?”

  “娘娘可記得當初您有過一次身孕,卻因一碗藏紅花的藥而流產?也就是那時落下的病根。”李御醫說的極為有理,可他越說的這樣堂皇,我卻越是不信,我不信這個孩子是自行流產,我不信。

  “李御醫,你可知欺瞞王上是何罪?”我的步步緊逼,引得李御醫猛然跪倒,連連道:“娘娘,臣說的句句屬實,張御醫,陳御醫也為您診過脈,您確實是身子虛弱”

  “夠了,我不信!”我突然激動而起,要衝出去,腳底卻是一軟,夜鳶一把上前將我緊緊護在懷中。

  “未央,孩子我們會再有的。”他的眼底是無盡的疼惜,話語絞著難以言語的楚痛。

  “再有?再有?”我無聲地笑著,淚水隨著我的聲音滾落,灼傷了我的臉頰,傷了心。

  “你沒聽那群御醫說,我身子虛哈哈懷再多的孩子又如何,終究是要我一次又一次地承受喪子之痛。上天你剝奪了我的一切為何連我的孩子也要剝奪,你于心何忍?”

  看著近乎瘋狂的我,他狠狠地擁著我,似要將我揉入骨髓。眼眶隱有鮮紅的血絲,神情近乎蒼茫與絕望。

  “未央!朕要的只是你,有沒有孩子,朕不在乎,你不懂嗎?朕要的只是你。“他的聲音很高,來回響徹在大殿,似要向所有人宣布,孩子有否,他對我的情永遠不會變。

  我的尖銳與瘋狂皆因他這句話驀然平靜,狠狠抓著他胸前的襟裳,不管不顧地大聲哭著。此刻我不再是王后,只是一個痛失孩子的母親,僅此而已。

  夜鳶抱著我,不再說話,只是沉默著,任我的淚水將他的龍袍染濕。

  有他在我身邊,我會堅强下去。不會孤單,即使我不能再有孩子。

  哭累了,我便在他懷中睡去,那一覺睡得很沉,直到次日申時才醒來。而夜鳶仍舊擁著我,雙眼卻正是緊閉,滿臉的倦容,發青的胡茬更顯憔悴。

  我仰著頭,深深地凝望著他的臉,一個帝王,能待我如此,還有何不滿足呢?

  喪子之痛,不止我,他也與我承受同樣的傷痛。

  也許是轅慕雪太壞,所以遭到報應了。

  顫抖著撫上他的臉,眼,最后落至他的唇。

  沉睡中的他一動,緩緩睜開眼,見我醒來,他淡淡地衝我一笑:“你終于醒了。”

  我問:“陪我很久了嗎?”

  他僵硬著身子擁著我坐了起來,滿臉的疲累,卻歉意地瞅著我:“竟睡著了。”

  “沒去上早朝嗎?”

  “你的身邊需要我。”

  “不要為了我,耽誤了朝政。”從他懷中掙脫,隨便踏了絲屐便下榻,為他取來龍袍,伺候他穿上。

  他任我為他著衣,目光緊緊盯著我不放。“慕雪,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我手上的動作未停,依舊細心地為他穿衣。

  “朕,沒有保護好孩子。”

  “不關你的事,是我身子弱。”掩去心酸,為他穿好衣袍,便推著他:“兩日未處理朝政,奏折肯定堆積如山了,快去吧。”

  他順著我的力道后退了几步,目光緊緊鎖在我臉上,欲言又止。須臾,他才摟著我的肩,輕柔一吻于我眼眸之上:“好好歇息,朕處理完要事便來陪你。”

  我點點頭,目送他明黃色的身影漸漸離去,直至消失不見我才收回視線。

  驀然轉身,冷著聲喚著:“紫衣,冰凌。”

  碧檐金瀾,殿閣玲瓏,流光爍爍,入夜燈影與點點星輝參差相映。

  我凌厲的目光直逼伏跪在地的冰凌與紫衣,她們也不知是何事,故而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等著我發話。

  “紫衣,冰凌,你們將昨日本宮用過的膳食菜名與御膳師傅的名單全部寫下來。”

  殿下一陣沉默,冰凌疑惑地問:“娘娘這是”

  “本宮要徹查御膳房。”我的聲音很是堅定,因為我不信,我的孩子就這樣沒了。

  “娘娘您這是何苦?”紫衣看著我的目光有些心痛:“李御醫以及張御醫,陳御醫都為您診過脈,是您身子虛弱所致。”

  “勿需多言,照本宮的話去做。”我有些不耐地揮了揮手,示意她們下去趕緊辦。

  “奴婢知道您喪子很心痛,可一向冷靜的您為何偏偏在此時想不開呢?您若徹查御膳房,只會搞的人心惶惶,大妃又該責難您了。”她無視我的怒氣,仍舊勸著我。

  “紫衣,你放肆!”望著紫衣堅定與我對視的目光,一向性子懦弱的她從何時起竟敢忤逆我的話,是這几年我太縱容她所致嗎?

  欲言又止的紫衣終于還是低垂下頭,與冰凌齊聲道:“是,娘娘。”

  當夜,雪鳶宮內跪了六個御廚,他們的目光是不明所以的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樣無辜。

  我隨意地揮了揮手,什麼都沒詢問,首先命侍衛將他們拖下去杖責四十刑棍。頓時滿殿的御廚們哭喊著:娘娘饒命。

  一聲聲凄哀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殿,我的心硬如鐵,也不松開,眼睜睜地瞅著侍衛將六個御廚拖下去,杖責四十刑棍后,便又狼狽地拖了回來。

  他們的唇蒼白無一絲血色,鮮紅刺目的血籠罩著他們的身后,觸目驚心。他們哀痛連連地跪伏在地,凄慘地說:“娘娘,奴才們到底做錯了什麼事引得娘娘如此動怒”

  冷銻他們,我攏了攏衣衫,沉聲道:“本宮不想浪費時間,你們誰先說。”

  “奴才不知說什麼呀”

  “娘娘要奴才們說什麼”

  他們的聲音一句一聲地夾雜在一起,吵的我胸口窒息悶到無法呼吸,怒喝:“近來本宮對飲食向來注意,除了御膳房的食物,沒有再碰過其他。”只要是經手他人的東西,本宮一概未動。”

  御廚們突然沉默片刻,恍然知曉我在說什麼,連連磕頭哭道:“娘娘,就是借奴才一百個膽子都不敢危害龍種啊,娘娘明察,明察啊。”

  “不說實話是嗎?再給本宮拖下去打。”

  才下令,一個御廚猛然抬頭,狠狠瞪著我:“您小產,御醫已經驗過,是您身子虛弱所致,竟枉顧禮法牽連咱們一群無辜的奴才。您若是懷疑御膳里有人動了手腳,請您拿出證據,若沒有證據,哪怕您是王后,沒有權利杖責奴才。王上聖明,定然會為奴才們做主的。”

  聽他那義正詞嚴的指責,我不怒反笑,自從我登上后位,除了華大妃,無人敢對我這樣說話,何況一個小小的御廚。

  “放肆!”冰凌截了他的話語,怒斥他的言行。

  “朗朗乾坤,自有公理,並非你元謹王后能一手遮天。”他說得義憤填膺,我卻在心中暗笑他這八個字,在這人吃人的宮闈,和我說“朗朗乾坤,自有公理”,豈不好笑。

  “在這儿,本宮便是公理。拖下去。”我廣袖一揮,流金的衣抉在空中勾勒出絢麗的弧度,耀眼異常。

  侍衛領命,便拖著那名御廚下去,另五名御廚早已嚇得瑟瑟發抖,連連磕頭求饒,口中還喊著:“冤枉,冤枉”

  正在這時,宮外傳來一聲高喝:華大妃駕到!

  滿殿皆跪,我暗罵一聲,便扶著紫衣的胳膊起身,矮了矮身子行禮。

  華大妃的臉上遍布著煞氣,一雙鳳目冷冷地朝我射來。隨即將目光投放已被侍衛快要拖出去的御廚,喝道:“放開他。”

  侍衛立刻松開他的胳膊,默默地退至一旁。

  “王后每次做事都要鬧出如此大的動靜嗎?”華大妃聲音雖然溫和,卻有明顯的怒意。

  “儿臣只不過在調查一些真相而已。”我垂首,盯著他華麗鑲金的裙擺,壓抑著不耐回答她。

  “真相?”

  “王后娘娘她認定小產之事和御膳房有關。”方才那位御廚適時開口。

  “哦?”她轉身,悌了他一眼:“你是何人?”

  “奴才御膳房王義,今日正在准備御膳,卻被几名侍衛押到雪鳶宮,王后娘娘她一字不問便先杖責奴才們四十刑棍。后認定咱們御膳房膳食有問題,要奴才們從實招來,可奴才們沒做過啊,奴才便斗膽站出來質疑王后娘娘,她卻說卻說”他在關鍵時刻突然停住,吞吞吐吐的使華大妃的臉色愈發難看,斥道:“她卻說什麼?”

  “她說,在這儿,她便是公理。”王義一字不漏地將我的話全數傳達出來。

  華大妃大怒,凌厲地瞪了我一眼:“王后,他說的可是實情?”

  我不答話,確實未曾想過一句怒言會被他當作把柄,更沒想到,華大妃竟會在此時出現。

  “哼,這后宮的公理何時變成了你元謹王后?”她冷笑地朝我步步逼來,“兩年來,你目中無人,驕橫跋扈,將后宮搞得烏煙瘴氣,本宮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現在,你杖著王上的獨寵愈發放肆了。”

  “母妃此言差矣。王上的心自始至終都只在儿臣身上,將這后宮搞得烏煙瘴氣,豈不是多此一舉?反倒是那些個想要蒙得聖寵卻無法得寵的妃嬪,母妃不去管她們,倒是跑到雪鳶宮來指責儿臣。”我冷笑,對華大妃多年的隱忍終是忍耐不住。

  “況且,王后本是六宮之主,掌管諸位妃嬪的生殺大權。儿臣說自己便是公理,何錯之有?”一聲聲的質問與挑釁,華大妃滿臉溫和的表情再也掛不住,整張臉都綠了下來。

  “未央!當真以為哀家不敢摘了你的鳳冠!”她的聲音驀然提高,尖銳地充斥在大殿,來回縈繞。

  “那大妃便試試看?”我嗤鼻一笑。

  敢說這句話,便料定了她不敢摘。

  她氣得渾身顫抖地指著我,良久說不出一個字來。

  而我的目光輕輕掠過華大妃,直射王義,冷聲下令。

  “膽敢忤逆辱罵本宮,拖出去,杖斃。”

  兩側侍衛為難地看了看我,又瞧了瞧華大妃,始終沒有行動。

  “聾了?”瞪了兩側侍衛一眼,他們一個激靈,立刻拖著王義出去。

  被拖出去的王義無力掙扎,只能大聲嘶吼道:“妖后,你不得好死,總有一日老天爺會收了你”

  直到那日,才知道自己在民間早已是聲名狼藉。

  直到那日,才知道自己的權勢已經大到威脅了夜鳶的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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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巨大明燭迷離搖曳,添金宮燈垂掛在白玉石柱旁,照得寢宮明如白晝,恍如瓊苑瑤台。

  冰凌與紫衣侍立左右,我端坐在妝台前垂眸凝望袖口上金線盤繞的鳳羽花紋,華美錦緞襯出指尖的蒼白。

  就在半個時辰前我聽聞聖華宮傳來消息,王上親臨華大妃的聖華宮,屏去左右與大妃獨處一殿許久,后隱隱傳出激烈的爭吵聲。

  夜鳶會如何看待我今日之舉呢?他是否也覺得我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

  “紫衣,本宮錯了嗎?”

  “以一個母親的身份來評判,您沒錯,但是以一個王后的身份,大錯特錯。”紫衣沒有猶豫,脫口而出。

  “冰凌倒是覺得是大妃對您過于苛刻,總是針對娘娘。就拿昨個儿王后小產來說吧,大妃未來探望,反而是在娘娘徹查御廚之時前來刁難,于理也說不通。”

  “在王后身邊待的時間久了,竟敢說起大妃的不是!”夜鳶猶如一陣風般進來,面色冷淡,一雙深眸,喜怒難辨。可他的話語中卻有明顯的怒意,極為危險。

  冰凌嚇得臉色慘白,軟軟地跪地用力磕頭道:“王上饒命,奴婢失言,奴婢該死!”

  夜鳶冷冷地掃過冰凌,冷聲道:“拖出去,掌嘴四十。”揮了揮衣袖,毫無感情地下令。

  我沒有阻止,因為冰凌所說的話足以治死罪,掌嘴四十已經是很輕的懲罰。

  靜靜地坐著,看著他屏去寢宮左右宮人,便靜靜地看著我。眼中的血絲愈發明顯,自申時離去他便處理朝政,后又去聖華宮,還與華大妃有口角。如今再到雪鳶宮,似乎預感到了什麼。

  “大妃厭我,因為我得到帝王的專寵,犯了皇室大忌,況且至今也無一子嗣。在后宮妃嬪,朝中大臣,天下百姓眼中,我專擅宮闈,是善妒驕橫,獨霸君王思寵的王后。”

  他的目光依舊平淡如常,站在原地,看著我,想要將我看穿。

  “我又怎會不知專寵乃君王大忌?可我只是在守護我們彼此的誓言。你說這后宮三千,朕空設便是。我有孕那日,你說從今以后你只有我一個女人,只要我所生子女。為了誓言,我始終在堅守著,不惜背負妒后之名,我心甘情願,只要你心中有我。”

  終是因我之言而動容,他大步上前,狠狠將我揉入懷中,很緊很緊。

  “答應朕,不要再因小產之事將后宮鬧得天翻地覆。”

  臉深深地埋在他胸膛前,我哭了,卻還是點頭應允了。

  他的手輕輕撫摸著我的鬢發,沉默了好久好久才用暗啞的聲音對我說:“慕雪,夜鳶愛你,便能包容你所做的一切一切。”

  我一愣,心中百感交集,心酸突然涌上心頭。

  只聽他說:“你是否也能因為愛夜鳶,而包容我的一切?”

  “可以。”我哽咽著承諾。

  只覺他的雙臂微微一顫,更用力地將我擁入懷中,像是怕一松開我,便會永遠的失去我。

  這樣異常的他讓我覺得很奇怪,可是並未多想。

  直到那日,我才知道,他要我包容的一切,指的是什麼。

  后來的日子里,我沒有再去調查自己小產之事,因為沒有任何的蛛絲馬跡讓我去查,同時也慢慢接受了李御醫的說法,是我的身子太弱,並不適宜孕子。可是,內心一直有個聲音在對我說,我小產之事並沒有那麼簡單。我一直反復在腦海中回憶我吃過的用過的,總覺得有個地方被我漏掉了,可是努力回想卻又是那樣理所當然,無跡可尋。

  若我的小產真的是人為所致,御醫不可能察覺不到。李御醫查錯?不可能,就算李御醫查錯,張御醫與陳御醫也不能一齊查錯。

  而我也答應了夜鳶,不再因此事而鬧后宮,我知道他包容了我很多,尤其是這次頂撞華大妃,杖死王義之事。

  可是我沒有后悔頂撞華大妃,我忍了她兩年,早厭倦了每日承受她當眾嘲諷我,給我難堪,卻還要在她面前擺低姿態的日子。

  尤其是我小產那日,她的態度讓我憤怒。

  我腹中之子是她的孫儿,不論她如何厭我,也該前來探視一番,哪怕只是做個樣子。

  既然她連個姿態都不願擺給我,那我何苦又每日對她唯唯諾諾,矮著身子去逢迎?既然撕破了臉,現在我每日去聖華宮請安之禮都免了去。

  如今的夜鳶,對我的寵愛非但不減,反而與日俱增。夜夜留宿雪鳶宮,冷落了所有妃嬪,后宮早已形同虛設。

  冬去春來,万物欣欣向榮,錦繡繁華,竟又是一年。

  夜鳶對我說,二十一歲生辰那日,他要給我一個驚喜。

  我時常纏著他想由他口中套出是何驚喜,他總是顧左右而言他,急煞了我。

  女人的好奇心總是强烈的,尤其是面對一個帝王口中所謂的驚喜。

  日日掰著指頭算離五月初七還有多少時日,恨不得下一刻便是五月初七。

  紫衣常會笑我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她真是越來越放肆了,杖著我寵她,竟敢說我是個長不大的孩子,若換了其他人早被我拖出去掌嘴了。

  想必只有她才會覺得我還是個孩子,這后宮所有人無不當我是毒蛇,敬而遠之——

  這樣孩子氣的你,如何做朕的王后。

  如今就連夜鳶,也不再將我當作一個孩子看待了吧。

  身著淡紫色月季紋理錦衣,走在雪鳶宮的天芳園,借園子里百花正艷的幽香掃去我滿腹的窒悶與焦躁。她常陪在我身邊為我開導,也平復了我喪子的傷痛。

  “娘娘后悔嗎?”

  “后悔?”

  “如御醫所言,娘娘是因為那次的藏紅花而導致身子虛弱,無法再孕。若再給您一次選擇,您還會再次服下?”

  我搖頭,淡淡地笑了出來:“其實本宮一直都不相信自己小產是因体虛。”如果,莫攸然在的話

  “娘娘還真是死心眼。三位御醫都是太醫院的元老,怎麼可能同時誤診呢,除非一起合著騙您。其實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王上依舊如此寵愛您,絲毫未因您不能孕子而對您愛減少几分。”

  “紫衣你說什麼?”我的步伐一頓,停在一株柳樹旁,隨風飄舞的柳絮拍打在我的臉上。

  她疑惑地看著我,重復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王上依舊如此寵愛您,絲毫未因您不能孕子而對您愛減少几分。”

  “前面一句。”我猛然拽著她的雙肩,她吃痛地將眉頭一蹙,想了想才說:“三位御醫都是太醫院的元老,怎麼可能同時誤診呢,除非一起合著騙您。”

  “對,除非他們一起騙本宮。”千回百轉的思緒驀然闖入我的腦海中,對了,我一直漏掉的就是這句話。

  “不可能。李御醫是王上的心腹,張御醫是大妃的心腹。不可能有人能指使得了他們同時說謊。”紫衣搖頭否定了我的猜想。

  紫衣口中說的我又如何會不知呢?所以我一直將御醫說謊這個可能性排除在外,可今日紫衣一說便喚起了我心中的猜想我要去不可能中找尋可能。

  正欲開口,卻見遠遠一排人影朝這邊走來,待走近方看清是一股大內侍衛在園中巡視。一見我的衣著自然猜出了我的身份,立刻低頭不敢逾越看我,忙跪下行禮。

  領頭的李公公陪著笑道:“今個儿天氣好,王后娘娘又來園子里散步了。”

  我疑惑地瞅了瞅他身后的那股大內侍衛:“李公公,近來為何總有大批侍衛來回走動?”

  “娘娘還不知?”李公公先是訝異,后了然。朝我靠攏了几分,壓低了聲音說:“娘娘您的生辰就在這几日了,王上說是要大擺宴席為您賀生辰呢。那時到場的官員自然不少,為了避免出亂子,便提前命大內侍衛們四處巡視。”

  聽到這里,臉上不免露出淺淺的弧度:“那本宮就不耽擱你們了,去吧。”

  一股侍衛畢恭畢敬地由我身邊走過,帶起一陣淺淺的清風,風中夾雜著淡淡的塵土香氣,不經意一掠頭,正好一名始終垂首的侍衛擦肩而過。我楞了片刻,轉身凝望那個背影掩埋在那股侍衛中,越走越遠。

  “娘娘?看什麼呢?”紫衣順著我的目光望了去。

  收回視線,瞧了眼紫衣,心底涌現出一個可怕的想法:“李御醫要我每日喝的那安胎藥你那儿是否還有?”

  “沒有,李御醫每日都會按時命人送一碗的量給奴才熬。”

  “那熬過之后的藥渣是否還有?”

  “早被打掃灶房的那群奴才收了。”

  手驀然收緊,微微泛白,無從下手,從何查起?

  “娘娘找藥做甚?”紫衣看出我的異樣,輕聲問。

  “罷了,罷了。”我甩甩自己疼痛的頭,不想再繼續問下去,只想快點回家。我答應了夜鳶,不再多疑,不再將后宮攪得天翻地覆,而我,也不想再給夜鳶添麻煩。

  蘭花幽香傳遍遠近,瓊庭里暗香如縷,長長地松了口氣,好不容易才平復的心境卻在紫衣后面那句脫口而出的話語之時,僵住。

  “奴婢記起來了,娘娘小產那日的藥還在屋里,沒來得及熬,您便...”

  次日聽聞南北之戰已漸入危境,好似又有一場大戰要展開,武將們早早便被召入御書房議事,想必一時半刻也無法結束。選了這個時機,我拿到紫衣給我的藥,換上一身太監服,執著雪鳶宮的令牌說是奉王后之命出宮辦事,給了點賞錢便輕易出宮。

  這藥我仔細查過,聞過,並沒有異樣。但是我看不出並不代表這里面就沒有問題。畢竟我對藥理只懂皮毛,唯有真正的大夫才懂其中奧妙。

  雪鳶宮是最引人注目的地方,稍有點動靜便六宮皆知,若是這藥中沒有問題便罷了,万一真有問題,跑了一趟太醫院,還不知會引起多大的風波。所以,唯有我親自出宮一趟,看看這藥中是否真有玄機。

  可在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我一時有些茫然,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熱鬧與那凄涼華麗的王宮有明顯的差異。

  手中捧著用絲絹包好的藥,看著前面的藥鋪,掙扎猶豫片刻便邁了進去。

  我將絲絹攤開,擺放在櫃上:“大夫,您瞧瞧這藥”

  一個年過半百的男子一邊整理著草藥一邊用眼角的余光瞅了瞅我拿出的草藥。

  “安胎藥。”

  “大夫,您瞧仔細了。”

  “名貴的安胎藥。”

  看他滿臉的不耐,我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擺放在藥邊,笑著說:“大夫,您可瞧仔細了?”

  他一見銀子,兩眼放光,立刻停下手中的動作,揀起藥便仔細打量著,還放在鼻間嗅了嗅:“這安胎藥由七味藥組成,樣樣名貴,卻有個共同特點,苦!”

  “對,就是苦。”我很贊同地點頭,從懷中又取出一錠銀子放在他面前:“藥性如何?”

  看到又來一錠銀子,眼中炯炯泛光:“常言道:良藥苦口。這藥雖苦卻大補。”

  “您看清楚了?除了補沒其他的不良藥效?”

  聽我此言,他又湊近几分看了看:“看清楚了,的確是安胎的良藥。”

  終于,我懸掛在心上的千斤擔子終于放下,長長地松了口氣,我慶幸是自己多疑。

  “咦?”這一聲怪叫使我才放下的心又提的老高,忙問:“怎麼了?”

  他沉默著將藥放在鼻間聞了又聞,始終不說話。我就靜靜地待在原地,屏息望他。

  “藏紅花?”良久,他不是很確定地吐出這三個字。

  僵了片刻,我才驚道:“什麼?!”

  “高明呀,這藥做得用心。”他連連嘆息:“這藥是否放了有一段時間了?”

  “五個月了。”

  “難怪,若不是放了五個月有些粉末掩藏不住,這沾在藥上的藏紅花必然讓人無法察覺。他將這藏紅花磨成微小的粉末,沾在每一味藥上。而這七味藥又是極苦,煎熬出來必定掩蓋了那微乎其微的藏紅花的味道。公公拿這藥是否有人誤服?不過不打緊,這藥量極少,只要不多服也不會出什麼亂子。”

  “若是孕婦連續服用一個月呢?”我几乎是從頭頂冷到腳心。

  “必定小產。”

  “若讓您去為誤服此藥而小產的孕婦診脈,您是否能診斷出她小產的真實原因是誤服這藏紅花?”

  “應該是可以的。”

  可以診斷出來?

  就是說,李御醫,張御醫,陳御醫他們聯合起來撒謊?

  我將藥收起,踹入懷中,便盲目地出了藥鋪。

  街道上的人聲鼎沸與此時的我對比起來竟是如此可笑,轅慕雪你真是傻,千算万算,竟沒有料到御醫會是謀害我孩子的真凶。而且還是三位御醫同謀。

  不,他們不會是真凶。

  那元凶是誰?

  我的心突然漏跳几拍,李御醫是夜鳶的心腹,張御醫是華大妃的心腹。

  那麼能指使他們做這件事的只有夜鳶與華大妃。

  不可能,我真真切切地能感受到當夜鳶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后那份喜悅,而且,他沒有理由要殺這個孩子。

  華大妃?驀然想到她得知我小產后的種種行為。心有些涼,真的會是她嗎?她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個孩子可是她的孫儿,她為何要這樣做!

  我頓時有些無措,呆呆地站在原地許久竟邁不出步伐。

  “讓開!讓開!”前方一陣粗狂的吆喝聲夾雜著强烈的馬蹄聲迎面而來,我回神,立刻閃身,雖然避免了橫衝直撞的馬車,胳膊卻被狠狠抽了一下。

  胳膊上的疼痛使我整個人迅速清醒了過來,望著路上擋道的人紛紛閃避著馬車,若閃得不快,皆被馬鞭抽得皮開肉綻。

  我蹙眉,這是哪家的馬車,竟是這樣囂張。

  “他凌太師的家奴真是狗仗人勢。”

  “世風日下,這凌家巴結上了楚將軍,確有資本如此囂張。”

  “哼,蛇鼠一窩。楚寰杖著元謹王后的勢力節節高升,每日門庭若市”

  “你不要命了,万一讓人給聽了去,要掉腦袋的。”

  “怕什麼,天龍城里的百姓都知道的事,我只是說出實情罷了。”

  聽著路人這般竊竊私語,我的腦袋有些懵,片刻沒有緩過神來。

  聽著百姓們討論的事儿,我心中的疑慮越擴越大,蔓延至胸口竟無法呼吸。緊緊揪著衣襟,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窒息的感覺越沉越深,越深越冷。

  我要回宮,此事我一定要弄個明白。

  楚寰明明答應過與凌太師保持距離,為何他們口中卻說凌太師已經交好楚寰?

  而我的孩子元凶到底是誰!

  緊緊咬了唇,整理好情緒,平復心中那滾滾而起的波瀾,轉身便朝回宮的路上走去。

  望著離我越來越近的紅牆高瓦,我的心竟出奇的平靜,那種種疑慮與憤怒皆因這漸近的王宮而平靜。或許是在那深宮大院中待的時間太久,早便習慣用虛偽的笑容以及冷傲的神情面對每一件突如其來的禍事。即使是刀架在頸項上,我依然是那個高高在上,不容許任何人看輕的元謹王后,北國最榮耀的第一王后。

  當我掏出腰牌正准備進宮之時,竟意外碰到一行身著絳紫朝服正欲離宮的官員。我一眼就認出最前頭走的那個范上卿,我暗叫糟糕,早不碰到晚不碰到,竟碰得這樣巧。

  若是他們已經要離宮,就說明夜鳶已經與他們商討完畢?万一他此刻便去了雪鳶宮,又見不著我

  我彎著腰,將頭壓得很低很低,避免范上卿認出我來。

  終于,在他與我擦肩而過那一刻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我的身份,這才松了口氣,才轉身欲走卻聽見后面傳來范上卿一聲:“站住!”

  我一僵,被發現了?

  “你哪個宮的?瞧著如此面生?你手臂上的傷是怎麼回事?"范上卿的腳步聲漸漸逼近,我握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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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55:5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咬牙面對了。

  猛然抬頭,正對上楚寰一雙探究的目光,我一愣,他也是一楞,卻很快反應過來。上前扯著我的衣衫便說:“小福子,你怎弄成這副德行?”

  “楚將軍認識?”范上卿這才止步,冷聲問。

  “在王后娘娘身邊伺候的小福子。”淡淡德回了聲,又將目光冷冷的盯著我:“又賭錢了可是?瞧你這副摸樣,若是被王后瞧見定饒不了你!走,正好我也有事去見王后,你給帶個路,順便讓娘娘好好懲治你一番。”

  說完就扯著我的胳膊進宮,離開了那個極度危險的地方。

  待到安全的地方才松開了我,一路上他走的很急,根本不等我。我便也一語不發尾隨他身后,一路朝著小路繞去雪鳶宮。

  一路上來往的奴才很少,偶爾有几個宮女,一見楚寰便恭敬地行禮,根本無人注意他身后的我。所以,很容易便由雪鳶宮的偏園轉入寢宮。

  一直守候在寢宮外的紫衣一見我回來連忙迎了上來:“娘娘,你可算是回來了。”

  我將頭頂上的帽子取下,一頭烏黑的云絲如瀑般傾瀉而下,邁入寢宮,不緩不慢地說:“伺候本宮換裝。”

  接過我手中的帽子,猛然瞧見我胳膊上的傷,立刻低呼:“哎呀,娘娘您的胳膊怎麼了?”

  不答她,只是看了眼佇立在旁的楚寰“你在這侯著,本宮有話要問你,關于凌太師之事。在本宮換裝這段時間,好好考慮該如何對本宮解釋。”

  受傷的手臂紫衣用溫水洗過后便灑上金瘡藥,再用紗布緊緊纏繞了几圈固定好。隨即再為我換上金鳳朝陽的綰紗錦衣,鳳錦長裙逶迤于地,廣袖飄舉,衣抉曳若浮云。

  換裝完畢,天色漸暗,月華如水。

  珠翠環繞的宮人們早早便將明紗宮燈高挑,沿殿閣回廊蜿蜒掛起,寢宮內燈火通明,流光熠熠。

  “召楚將軍去偏殿”正待我欲召楚寰之時,冰凌竟匆匆進來稟報:“娘娘,王上朝雪鳶宮這邊過來。”

  “叫楚將軍速速由偏園離去,盡量避免遇見王上。”我將手中的鏤空鳳簪朝妝台上一放,立刻命冰凌將楚寰帶走。

  “是,娘娘。”冰凌得令立刻步出寢宮,紫衣則是不解地問:“娘娘您時常召見楚將軍王上都是知道的,也未見怪罪?而今這又是何故?”

  “那是以前了。”目光有些黯然。看著鏡中的自己,即使是香粉胭脂也難掩臉上的蒼白。今日出宮一趟,我隱隱察覺到一絲詭異,我的小產,楚寰與凌太師的走近。

  察覺到衣衫窸窣之聲,便知夜鳶已經到來,起身,望著那個身形挺直,身著玄金龍袍,廣袖靜垂身后的夜鳶,突覺他周身都籠罩著寒霜。

  站在夜鳶身后的冰凌咬著唇衝我使眼色,我心中便已了然,平復自己的心境,看著他那雙冷冷的眼瞳。

  “怎麼,朕一來楚將軍便離去了?”他盯著我,薄唇微揚,一抹嘲諷的笑意卻藏著一股肅殺之氣。

  “他不便多留。”坦蕩地迎著他的似笑非笑。

  “不便?便從偏園離去?若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用得著如此閃躲?”聲音突然生冷,我卻是低垂下頭,不語,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對他解釋最為妥當。

  他突然拽著我的雙肩,目光冷冷迫人:“想什麼,臉色這麼蒼白?朕的元謹王后向來能言善辯,今二個這樣沉默?”

  “我讓楚將軍”

  “在朕面前,不是該自稱臣妾的嗎?你連這點規矩都不懂?”他的手漸漸收攏,似要捏碎我的骨。

  “臣妾知罪。”我忍著疼痛,回道:“臣妾讓楚將軍先行離去,就是怕王上誤會”

  “誤會?”他好笑地盯著我的臉龐:“朕會誤會什麼?你們做了什麼讓朕誤會的事?”

  冰凌與紫衣猛然匍匐在地,口中喊道:“王上息怒!”

  緊咬著唇,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夜鳶,今日的一切再加上現在的夜鳶,心中有個答案似乎越擴越大。

  四目相對,沉寂良久,卻如鋒刀,剎那間穿透彼此。

  我凄然地笑道:“原來王上對臣妾的信任只有這樣一點。”

  用盡全力甩開他緊拽著我的手,我踉蹌地后退几步,走到妝台前將錦盒中的那包藥朝他扔了過去。

  “該臣妾問問王上,臣妾與楚將軍做了什麼,讓您誤會?”

  夜鳶面容冷寂地望著腳邊的藥,有片刻的僵硬,彎下身子將藥撿起。置于手心凝望良久良久

  突然仰頭盯著我,倦淡一笑,竟是冰寒刺骨。

  定定瞧了我半晌,竟一語不發地頹然而去。

  寢宮內彌漫著淡淡的瑞腦香,沉沉緲緲的輕煙如縷,剎那間有一抹蕭索的意味。

  我站在原地,看著她那明黃色身影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終于忍不住,雙腿一軟便坐在地上,無聲地流淚。

  他臨走時的表情如利刃狠狠刺向心頭,有血滴出,卻未覺痛,只是心灰意冷,動也不能動。

  紫衣與冰凌依舊跪著,呆呆地看著這樣狼狽的我,神情復雜。

  眼眶中水霧迷漫,那絲絲心酸絞得我近乎窒息。

  “紫衣,你過來。”我的聲音很平靜,淚水漸漸止息,眼睛干涸帶著刺痛。

  紫衣匍匐前進,跪在我身側:“娘娘何事?”

  我側首附在她耳邊,用只有我與她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傳個口信給楚將軍”

  驀然間,天地變色,春末的暴雨突如其來,天際烏云如墨,忽聞一陣雷聲,閃電划過,大雨傾盆,驟雨濺得大殿上琉璃瓦雨聲淅瀝,天色昏昏。

  第七日了,夜鳶都沒有再踏入雪鳶宮一步。而那包唯一能證明我並非意外小產的藥也放在那儿整整七日。

  我一直在等他,可他為何還不來?

  難道,一句解釋竟那樣難?

  而太醫院的陳御醫在七日前莫名失蹤,宮中也有派人四處尋找,甚至盤問其家人,皆連連搖頭說是一直未歸。

  南北軍事日漸緊張,連日下來頻頻有將士出入御書房,紫衣說,夜鳶整日忙于軍務,夜夜秉燭直至深夜。

  隱約感覺到戰事迫在眉睫,若真的開戰,楚寰便能一展身手真正在戰場上與南國交鋒。若他能一戰,很有機會與璧天裔正面交鋒,我知道,楚寰多年來與莫攸然研究孫子兵法就是為了在戰場上與只一較高下,他要在戰場上名正言順地打敗他,光復黃埔家。

  可我卻聽說,這次軍事議政,夜鳶並未宣召楚寰商議。

  有許多話我很想當面向楚寰問清楚,可是現在的時機不對,我不能再見楚寰。否則,不僅害了我自己,也害了他。

  上次紫衣幫我給楚寰帶話之時,楚寰也讓紫衣給我帶了兩個字:斂,忍。

  斂,是讓我斂鋒芒。

  忍,是讓我忍小產之事吧。

  楚寰果然很聰明,我只是讓紫衣交代他秘密囚禁陳御醫,他便能猜到真實目的,又或者,他一早便知我小產之事並非意外?

  夜幕漸落,光影幽然。

  狂風大作,卷起滿庭木葉,玉階前塵土暑氣四揚,潮濕的雨意充滿了宮殿深深。大雨打在檐上劈啪作響。

  當紫衣匆匆奔進寢宮時,一身綠羅裙裳已濕了一大半。額前几縷劉海還淌著水珠,有些狼狽。

  她也未管此刻濕漉漉的衣襟,附在我耳邊輕聲道:“楚將軍讓奴婢給您帶來兩個字:大妃。”

  緊握帕子的手一僵,隨即抬起為紫衣輕拭臉上殘留的雨珠,她受寵若驚地看著我。

  我仿若沒看見,依舊認真地將她臉上的殘珠拭去,看著紫衣那張蒼白秀氣的臉,我的嘴角不禁勾勒出淺淺的弧度。

  “娘娘奴婢自己可以。”她僵在原地,想拒絕,卻又不敢動,只是呆呆地任我為她將臉上的殘珠全數撫去。

  “你跟在我身邊五年了吧,辛苦你了。”算算日子,時光竟一晃就是五年,記得那年大哥万箭穿心,我便被送至鳶王府,伺候在我身邊的便是冰凌與紫衣,猶記得紫衣總是唯唯諾諾,性子內向,卻聰慧過人。卻沒想到,這樣一個膽小的丫頭會呆在我身邊整整五年,成為我最信任的人。

  “能伺候娘娘是奴婢的福氣,何談辛苦。”

  我莞爾一笑,收回手帕:“在你眼中,我是什麼樣的主子?”

  “好主子。”她很認真的回答。

  “宮闈之中人皆畏我懼我,人前人后皆是逢迎著一張虛偽的面容,無人敢講真話。我不希望紫衣你也對我講假話。”

  “奴婢不知其他奴才如何看娘娘,但是奴婢對娘娘所說的每一句話皆出自真心。記得第一次在鳶王府見到娘娘時,您站在細雨霏霏的階前,遙望著浮云慘淡的天空,目光很悲傷,很遙遠,很空洞。那是奴婢就開始默默注意您,雖然您總是冷著一張臉,但是奴婢對您卻不害怕,只是很想親近您,想讓您笑一笑,因為您太孤單了。直到那一夜,看著您痛苦地翻滾在榻上,血,染紅了被褥,觸目驚心。您可知道,奴婢當時多麼佩服您的勇氣,您為了殿下竟能犧牲至此”說到此處她的眼眶已經泛紅,哽咽著聲音再也無法說下去。

  “錦上添花的人很多,雪中送炭的卻只有紫衣你一人。所以本宮信你”

  聲音漸漸隱遁在唇中,后面那句“就像信自己的妹妹一樣”並沒有說出口,輕輕地衝她笑了笑。

  如今我身邊能信的人,似乎只有紫衣了。

  “替本宮梳妝。”伴隨著殿外那清脆悅耳的雨聲,我將肩上的批帛取下,朝那熠熠生輝的妝台走去。

  這几日我未踏出寢宮一步,也免去了眾妃請安之禮,獨自倚靠在貴妃椅上,常常望著緊閉的門扉出神。

  期待,期待那扇門扉敞開之后,一個明黃色身影能闖入我的眼簾。

  可是那扇厚重的門,開開合合,我在那一次次的希望中找尋到失望。

  七日的等待,等得我好生狼狽。

  “本宮,該去見王上了”軟軟地坐在凳上,由錦盒中取出花步搖,在宮燈的照射下竟是閃閃耀眼。

  琬紗素青朱裹,襯著我白皙的肌膚相得益彰,雪白鑲金絲貢錦紗罩月白。

  眉勻深黛,額貼華搖。

  紫衣將最后一縷發絲勾起,以鏤空鳳凰簪綰入發髻。

  今日我的著裝打扮色淡清雅不失高雅,比起以往的雍容華貴今日卻是少了那股子妖媚,多了几分脫俗。

  可眼中的空洞卻讓人覺得身子如此纖細單薄,蒼白的臉色平添了几分蕭索。

  “許久未見如此冰肌玉骨,顏笑脫俗的娘娘了。”紫衣艷羨地瞅著我,不免一聲贊嘆脫口而出。

  贊過后卻是輕嘆,目光凄哀而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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