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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董妮]緋櫻【姑娘當家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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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3 00:01:01 |倒序瀏覽
緋櫻(姑娘當家之一) 作者:董妮  

"個性、行徑皆古怪的常緋櫻雖是「別來客棧」的當家千金,
但不知怎地,她總是無端惹出小禍,害得眾人雞飛狗跳;
像這次她十足認真的想幫忙,卻仍如往常般掉碗砸盆,
甚至還沾了一身麵粉,直往玉面修羅──商別離身上撞去!
可她不過是弄髒了他的衣服,他的臉色有必要這麼難看嗎?
她好心勸他少生氣,他反而氣得不肯再上門?!
奇怪,這人怎這麼愛耍酷?明明他在她夢裡很和善的啊……
為了革除活人陪葬的惡俗,商別離計畫毀去這塊風水寶地,
不料,大計未成卻先遇上了更棘手的難題──常緋櫻!
這苯手苯腳的小姑娘,每回見了他就滿口胡說八道,
最後竟還熱情宣稱他是她的夢中人,不知羞地從此黏上他?!
可憐他還得時時收拾她惹來的麻煩,又不是來鬧笑話的,
雖然他對她有種特殊的感覺,可是說成親還太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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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3 00:01:36
第一章

        「楊家村」,一個群山環繞四周,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小地方。
  多小呢?
  楊家村全村僅有五戶人家,村民不足二十,即使掏光每一個人的口袋,也絕湊不足十兩銀;它就是這麼一個既貧窮又落後的破爛地方。
  但世間事絕難有一定,所謂:十年風水輪流轉。
  楊家村就在十五年前發了。
  事情得從天下第一風水師梅仁接下蕭王一筆大生意開始說起。
  蕭王,今朝的開國元勳,號稱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可人心是永遠填不滿的,就如同多數人一般,蕭王越是擁有權勢富貴就越貪心。
  直到有一天,蕭王感歎自己年紀大了,擔心遺下一雙癡兒會鬥不過詭譎莫測的政局變化,早晚變成白骨兩具;因此將主意打到陰宅風水上去了。
  他找來梅仁,委其代尋良穴,準備為蕭家先祖遷墓,以便借著風水之利,保蕭家萬世昌隆。
  梅仁拿了蕭王萬兩黃金走遍天下,尋找富貴良穴。
  就在五年後,他來到楊家村時,終於找到了,立刻飛鴿傳書告知蕭王這個好消息。
  蕭王興奮不已,隨即點齊家丁、衛兵,大隊人馬前往楊家村想親自目睹那千百年難得一見的風水佳穴。
  孰知蕭王才到楊家村,都還沒問出穴位的正確方向,梅仁竟無緣無故暴斃了,臨死前只留下一句遺言--此穴僅遜皇家龍脈,誰能得穴,包管百世富貴、萬代昌隆。
  乖乖隆地咚!百世富貴、萬代昌隆呢!試問,會有哪個豪門富戶不為此良穴動心?
  蕭王隨即請來上百名風水師翻看梅仁留下來的手劄,只求務必找出穴位的正確地點。
  但……梅仁的能力既稱天下第一,又有誰能比得上呢?百來名風水師有人說東、有人指西,個個都說自己對,就沒個統一的答案出來;可楊家村裏有一風水佳穴的消息卻已傳遍天下。
  一時之間,無數豪富湧入村內,人人都想占得佳穴以求富貴榮華。
  既然穴位的地點無人知曉,那就碰運氣吧!於是各人各自選擇自己認定的地方將祖先墳墓遷入。哪個運氣特好,自然百世富貴、萬代昌隆。
  結果短短數月間,楊家村內人口暴漲,由原先村民不到二十人,增加到兩、三百人;只不過死人居多就是了。
  當然啦!,死人全仰賴活人運進村內埋葬,因此來往的人潮多了,商機自然湧現。
  原本的楊家村村民見到這麼多人來村裏辦喪事,而且個個非富即貴,當下田也不種了,紛紛改行開起棺材鋪、壽衣店……賺得荷包滿滿、笑呵呵。
  而就在這滿村大賺死人錢的當口,只有一戶人家例外;說來這姓常的也不是楊家村本地村民,他們在楊家村開始發達後才遷進村內,開了間小小的客棧,名為「別來客棧」。
  開客棧的叫人「別來」倒也好玩,不過說歸說,這兒卻是日日座無虛席、人滿為患。
  沒辦法,整村就這麼間小客棧,那些運送死人上此處埋葬的活人,不進別來客棧歇腳用膳,要叫他們上哪兒去呢?
  尤其別來客棧裏還賣一種「別來包子」,形如吊鍾、大小一如人之拳頭,據說好吃得足以叫人將舌頭一起吞吃入腹。
  上楊家村的人,不吃籠「別來包子」那真是白走這一遭了。
  「小二,來籠'別來包子'。」
  「這邊要兩籠。」
  「馬上來,客倌。」勤勞的小二哥忙裏忙外一刻也不得閑,嘴巴卻是笑咧到耳根後;因為別來客棧又如往常般坐滿了人。生意越好、他的荷包就越紮實,豈能不笑?
  「包子來了。」隨著一聲脆如銀鈴的嬌呼,一道翠綠色的身影從廚房跌進了大堂。
  小二哥背脊骨一涼:「唉呀,我的好小姐,粗重活兒我做就好,您行行好,去櫃上坐著吧!別忙了。」
  「可人那麼多,你忙不過來啊!」常緋櫻把眉一皺,甜滋滋的一張小臉頓成苦瓜樣,瞧來真是教人疼人心坎裏。
  「忙得過來、忙得過來。」小二哥不敢說出口的是;任誰都知道緋櫻大小姐是出了名的麻煩精,那雙青蔥玉手除了做包子不失敗外,可真是幹什麼就砸什麼,而且牽連範圍之廣,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這樣啊!」小小的肩膀垮下,常緋櫻銀月牙般的鳳眼上凝聚了一層淡淡的水霧,卻比那臨江而植的水仙更加清麗三分,「那包子……」
  「給我就好。」一把搶過常緋櫻手上的包子,小二哥忙退離她三步遠。
  「那我去櫃上坐著了。」拖著無力的小碎步,常緋櫻無精打彩地邁向櫃檯。
  基於無數可歌可泣的前車之鑒,小二哥一見她行動,忙再跳離她三尺,算准了這距離夠遠,應當不會再受禍水波及,哪知……
  緋櫻甫轉身,擺動的手臂先是碰到身旁正捧杯喝茶的男子;男子手中的茶杯頓時飛撞一旁青衣人的後腦勺;青衣人被杯子一敲,口中的熱湯當下噴了出來;他周遭的人為躲熱湯、紛紛閃身避難;而其中一人就這麼湊巧地撞上了小二哥;小二哥身子一個踉蹌,抱在懷中的三籠包子……唉!便這麼喂了滿地灰塵啦!
  「唉呀,我的包子!」欲哭無淚啊!老闆又要扣他薪水了。
  「我……」常緋櫻吸吸鼻子,一張俏臉脹得通紅,「對不起,我又闖禍了。」
  能說什麼?她是老闆的掌上明珠啊!小二哥只好自認倒楣:「沒關係啦!我早習慣了。」
  '對不起,那……我幫你收拾。」儘管爹疼娘寵,緋櫻倒是不擺大架子,袖口一翻,便想去幫忙收拾善後。
  「慢著。」沒給她幫忙都搞成這樣了,真要給她幫下去,小二哥怕自己一整年的薪水都要泡湯了,「我的好小姐,這些粗活您做不來的,我送您去櫃上坐著吧!」趕緊將瘟神請走,他才好脫離苦海。
  「我……唉!就依你了。」小小的身影在小二哥的護送下,終於安然抵達櫃檯,不再闖禍。常緋櫻高坐櫃上,再度深深做了個揖:「對不起,小二哥,我會跟爹娘說,包子是我打翻的,請爹娘別扣你薪水。」
  「沒關係、沒關係。」小二哥可不敢要大小姐的求情;放眼楊家村裏,誰不知道老闆夫婦護短?緋櫻要將剛才的事一說,老闆夫婦准先罵他個狗血淋頭--罪名是害小姐受驚。小二哥寧可薪水不要了,也不想去討一頓罵,「小姐千萬別將打翻包子的事說出去,這裏的麻煩我會全部處理妥當,好嗎?」
  瞧小二哥都快跪下去求她閉嘴了,常緋櫻豈能說不好?「那……我不說了,麻煩小二哥收拾善後。」
  「沒問題,全看我的。」猛一拍胸口,小二哥回過頭,先是安撫無端受累的客人,再清理滿地的髒汙,動作之伶俐,令人激賞。
  沒有常緋櫻在一旁製造麻煩,小二哥只花了半炷香時間便滿足了所有客人的需求,尚有時間周旋於各桌客人間添茶倒水、清理桌面;殷勤的服務圖的也不過是客人滿意後一點點賞銀,以補他今日之虧損。
  「我說小二哥,你們家小姐是不是很笨?」後腦勺給茶杯撞出一個包的青衣人在丟下一塊賞銀的同時,忍不住好奇問了句。
  「緋櫻小姐笨?」小二哥揚眉一笑,「客倌,您誤會了,小姐才不笨,相反地,她聰明極了。」
  「聰明的人還會……」青衣人摸著後腦勺的腫包,還真疼哪!全拜那位「聰明」小姐所賜。
  「緋櫻小姐手腳是有些糊塗,但她腦子可聰明瞭。」
  小二哥眨眨眼,「不信我試給客倌您瞧瞧。」
  拍了拍滿手的髒汙,小二哥拉開嗓門喊道:「緋櫻小姐,兩籠包子、一碟牛肉、一隻燒雞、三鮮素拼盤、外加半斤白乾。」
  常緋櫻想也沒想,脫口回道:「一兩三錢七分。」
  「算得可真快。」青衣人訝道。
  小二哥眉開眼笑:「我不是說啦!緋櫻小姐很聰明的。」
  「可帳算久了,誰都能算得很快啊!光憑這樣就說聰明,是不足以服眾的。」
  「要不客倌,您身上可有任何詩書讀本,試試給我家小姐瞧上一眼,她包管立刻就能背給您聽。」
  「這麼神?」青衣人不大相信。
  「試試不就知道嘍!」
  「詩書我沒有,醫書倒有一本。」青衣人掏出了一本醫書遞給小二哥。
  小二哥接了本子,隨即送到常緋櫻面前:「小姐,可以請您默下這本書嗎?」
  「默書?」常緋櫻清靈透亮的水眸兒一轉,「作啥兒要默書?」
  「有位客倌想聽小姐默書。」小二哥指向青衣人。
  既是客人要求,常緋櫻不再多言,俯首讀起書來。
  滿堂客人靜默無言,都想瞧瞧這位迷糊到堪稱「紅顏禍水」的客棧千金到底有多聰明?
  不過盞茶時間,常緋櫻看完了書,交由小二哥代還給青衣人,而後便張口默起書來:「概人體通分五臟、六腑,各以陰陽為別,經脈融於……」字句流暢、一無阻礙。
  常緋櫻直默了大半個時辰,當她念出最後一個字,青衣人雙手已抖得拿不住書,「砰」的一聲悶響,醫書落了地,滿座盡皆譁然。原來天底下真有人能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其聰穎豈止「天才」二字可以形容?
  小二哥笑咧了嘴,早說了緋櫻小姐很聰明的,就是……唉!手腳笨了些、性子古怪了些、行事詭異了些……再來,真的沒啥兒大缺點了。


  往常,會來楊家村的人,十個有九個半是來辦喪事的,不過最近卻有些奇怪,來的儘是些拿刀背劍、殺氣騰騰的江湖人土。
  九大門派、四大世家、長離島、天外宮……甚至連西域的拜火教、苗疆的五毒門都來齊了。
  一時倒教人誤以為十年一度的華山論劍大會改在楊家村舉行了,否則怎能讓那麼多江湖人士齊聚在此?
  今兒個又有三匹良駒風馳電掣地趕進了楊家村。
  為首的男子相貌儒雅、舉止有度。只是那雙眼兒像冰一樣地冷,好像給他目光掃過的地方都會結凍似的。
  當他一出現在楊家村裏,滿村武林人士不約而同側目以顧。
  他們一行三人直騎到別來客棧門口,才下馬落鞍。
  小二哥急慌慌跑出來招呼道:「三位客倌是住店呢,還是打尖兒?」
  「打尖兒。」搶先開口的男子胖得像顆球,原來他就是江湖上人稱「笑彌勒」的楚庸。
  另外一個背著包袱,壯如鐵塔的則是「獵豹」劉彪。
  而有楚庸和劉彪左右護行的,不必說啦!十成十是太行山三十六寨總瓢把子--「玉面修羅」商別離。
  本來區區一個強盜頭子是不值得各名門正派另眼相看的,但商別離不同。
  自從二十歲出道於江湖,他專挑成名的武林名宿挑戰,一柄太阿神劍從江南殺到江北、再從東長離戰到北大荒去。
  他闖過了武當的「七星劍陣」、少林「十八羅漢陣」、敗「神劍」柳江、斬「狂刀」向崇堅……幾度身負重傷、性命垂危,但他總能撐下去、化必敗之戰為勝場;這一切是毅力、不服輸的倔強性子使然,他為自己贏得了「玉面修羅」的稱號。
  五年後,從來以力論輸贏、以命決勝負的綠林豪傑們共同推他為太行山三十六寨總瓢把子;他成為武林史上最年輕的黑道霸主。
  「三位客倌裏面請。」小二哥一顆腦袋低得快要垂到地面去;最近江湖人士招待多了,深明這些背劍帶刀的江湖人旁的沒有,脾氣特大,一個失禮,挨個三拳兩腳算是小意思,就怕連一顆完好頭顱都保不住,那才是大問題。
  唉!生意難做啊!楊家村本來是很平靜的,可打這些江湖人土來了之後,天天都有人見血;真不知上蒼開的是哪門子玩笑,存心斷村民生機嘛!
  「客倌請坐。」將人帶到靠窗的桌子後,小二哥將桌椅抹得倍兒亮,「不知三位想吃些什麼?」
  楚庸二話不說,先彈上一塊碎銀:「小二哥你看著辦吧!好酒好菜儘管上。」
  小二哥眨眨眼,唉喲!好想哭。這可是第一次收到江湖人給的賞銀,還不更恭敬地服侍客人。
  「客倌,小店裏最有名的是包子,另外今天的野味也不錯,山兔、山雞、羌、鹿……一應俱全,各給客倌來上一份如何?」
  「好。」
  「那各位喝酒嗎?」
  「燒刀子可有?」
  「有有有,客倌稍坐,酒菜馬上來。」是筆大買賣呢!小二哥笑得合不攏嘴。
  點完了菜,楚庸正經八百地坐在椅子上,動也不敢動,平常老掛在唇邊的笑容今兒個像害羞的月娘,一徑兒往烏雲背後躲,硬是不敢露面。
  商別離不知怎地,打進楊家村起,一臉的寒霜就沒融過,渾身殺氣利得像刀,就算楚庸再愛耍寶,見頭兒神色不善,也不敢輕觸其鋒,只得悄悄在心裏一歎。
  「唉!天老爺保佑把頭兒的心情趕快好轉,否則我一口悶氣就要憋死了。」
  就在楚庸長籲短歎之際,小二哥已快手快腳送上包子兩籠和一壺燒刀子。
  「客倌慢用,野味一會兒就上。」
  待小二哥走後,楚庸先為商別離斟了杯酒:「把頭兒,趕了大半天的路,你也渴了,喝杯酒吧!」
  商別離默然不語,一雙幽幽呼呼的黑眸就這麼圓圓地睜著,茫然不知焦距落於何方。
  「老楚別忙了,把頭兒的心神早不知飛哪兒去啦!」
  劉彪一手搶過酒壺先給自己倒上一杯,仰頭喝盡,又倒了一杯,「好酒,想不到這偏僻野店倒有如此美酒。」
  「喂!劉老奸,你未免太詐了吧?有好東西就顧著自己享用。」楚庸趕忙奪過酒壺,也懶得用杯子了,立刻張嘴狂飲,一口氣就喝了半壺。
  「說我詐,你不是更狡猾,居然整壺獨享!」
  「我就是狡猾,你又奈我何?」楚庸索性一口唾沫吐進酒壺裏,端的是無賴極了。
  劉彪氣得說不出話來。
  突然,一條白色身影踉踉蹌蹌地從廚房方向跌了出來:「阿爹、阿娘,沒包子餡了……」嘴裏嬌聲脆喊著,她旁的地方不跌,居然就這麼筆直地跌進商別離懷裏。
  楚庸和劉彪阻止不及,不約而同閉上雙眼。慘了!把頭兒現在就像一座火山,隨便輕輕一碰都會炸得人滿頭包,小姑娘如此莽撞,怕是要成為第一號炮灰了。
  別來客棧裏會這樣東跌西倒的姑娘,想也不必想,定是常緋櫻大小姐;不過她今天的妝扮倒是「別出心裁」。
  只見她一臉的白,連眉毛和兩片粉嫩如櫻的唇瓣兒都不例外,整個人就好像剛剛在麵粉堆裏滾過一圈似的,連那襲新上身的春裝都白得瞧不出原來顏色,而每一寸她走過的地方也都沾染了絲絲白粉。
  最後她搖搖擺擺地撞上心情欠佳的商別離,連累他一身藍色勁裝也給抹得層層白灰。
  「唉呀,撞著人了。」擔心客人生氣,常緋櫻伸出一雙沾滿麵粉的白色小手直往商別離身上擦去,「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幫你擦乾淨。」
  可她本就一身的麵粉,如此胡擦亂抹又怎麼可能弄得乾淨,反而抹得商別離渾身更加慘不忍睹。
  商別離眼裏的冷意更強,可他還是不說話。
  但楚庸和劉彪卻嚇死了,趕忙一左一右拉住常緋櫻的手:「小姑娘,你別攪和了。」再把商別離惹得更火,大夥兒全要倒大黴了。
  「可是我要幫他擦乾淨啊!」常緋櫻雖糊塗,倒還曉得自己闖的禍要自己收拾。
  「瞧瞧你這一身,」楚庸搖頭,「你只會越擦越髒,弄不乾淨的。」
  「那怎麼辦?」常緋櫻天真一問,「不管他嗎?」
  楚庸傻了,這姑娘是太單純、還是腦子有問題?倒盆水來洗淨不就沒事了嗎?
  「我可不能不管他耶!」常緋櫻歪著頭對商別離輕輕一笑,「他好像很生氣,再不幫他弄乾淨,我怕他會氣爆的。」
  別說出來啊!劉彪抱著腦袋哀嚎,小姑娘這樣指著商別離胡言亂語,頭兒真的會抓狂的。
  「怎麼,我說錯話了嗎?你們的臉色好難看。」
  楚庸和劉彪簡直要被常緋櫻的直言不諱嚇死了。
  「我沒有說錯嘛!」常緋櫻又歪了歪腦袋,「他真的是很生氣啊!你們瞧,他都在發抖了。」說著,她更走近商別離一步,「阿爹、阿娘告訴我,人不能太注重外表,衣服髒了,弄乾淨就好,你別再生氣了。」
  這下子商別離不只目泛寒光、全身發抖,他一張端正俊俏的臉盤兒此時呈現著白玉般透明的顏色。
  這是他怒到最高點、全身功力提升到極致時的表現;每回他出現這種神情,事情就難以善了,周遭必定見血。
  楚庸和劉彪同時翻起白眼,快暈了!
  常緋櫻卻仍渾然不覺地盈盈笑著:「你知道嗎?你長得很好看哦!可一生起氣來就變醜了,所以別再氣了,糟蹋這麼好看的一張臉是會遭天譴的。」
  楚庸和劉彪覺得自己才是遭了天譴,無緣無故竟會招惹上這個女煞星。
  「小姑娘,我拜託你別再開口了。」楚庸幾乎要跪下去拜她了。
  「可是……」常緋櫻不以為自己有錯啊!
  「我也拜託你啦!」劉彪跟著對她深深一揖到底。
  「好吧!不說就不說。」她嘟了嘟嘴,又把小手伸上商別離胸膛,「那我幫他弄乾淨總可以吧?」
  商別離一雙拳頭握得「哢哢」作響。
  楚庸和劉彪不約而同倒抽口涼氣。完啦,這小姑娘是沒救了!他們抱頭掩臉不忍目睹她的死相。
  就見商別離出手如閃電,大掌一伸攫住常緋櫻雙手,目光如火如炬地怒瞪著她,那兩隻眼兒比鷹隼還利、比虎目更凶,尋常人等恐怕連還視都不敢,更遑論與他對看了。
  偏緋櫻毫不畏懼,一雙水眸柔柔亮亮地迎向他殺氣騰騰的目光,唇角盈盈淺笑似三月春風拂過大地,任憑再硬實的冰雪此刻都要給吹融成一片春流。
  商別離只覺己身滿溢的殺氣射向她,就像投入一窪平波不揚的碧湖裏;殺氣有多少,碧湖便承接多少,最終卻連一絲漣漪都激不起。
  緋櫻也不知怎麼回事;雖然他的眼神很可怕,可她就是直覺他不會傷害她。
  「你把我的手握得有點兒疼。」她直視著他,說道。
  「你不怕我!」商別離終於開口了,卻將滿客棧的客人嚇得瞠目結舌,久久無人敢發一言。
  只因商別離的聲音實在是太難聽了,那嗄啞的粗聲像刀磨砂紙、也像人的喉嚨裏被塞滿黃土所發出來的嘶嚎,低啞難辨、粗嗄嚇人。
  莫怪商別離冷漠難以親近,任何人有這種聲音都不會喜歡開口說話的。
  緋櫻一聽見他說話,兩行清淚忽然滑下粉頰,滴滴答答落在商別離手上聚成兩攤小水窪。
        他看著手上的濕潤,眼神驀地變黑,熟悉、痛楚、複雜、厭惡……萬種情緒在裏頭交織成一片詭譎的異芒。
  常緋櫻水靈靈的秋眸一與他對上,一點風暴隨即成形,漸漸地往外擴散,窒悶的氣息直逼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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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3 00:01:58
第二章

  「誰將我家丫頭給欺負哭啦?」毫無預警地,一個滿臉皺紋、白髮、白胡的老頭兒迅如疾風自客棧門口飄進,打商別離手中搶過常緋櫻,推給身旁慈眉善目的老婆婆。
  老婆婆隨即將常緋櫻摟進懷中,細聲慰哄:「丫頭別哭,告訴娘,誰欺負你啦?」
  「沒有……我沒有被欺負啊!」抹著滿臉的淚,配上一雙泛紅的水眸,常緋櫻的話半點兒說服力也沒有。
  老頭兒冷哼了聲:「丫頭善良不說我也知道,准是那冷冰冰的臭小子害你哭的。」
  商別離劍眉微挑,老頭兒的眼神莫名地給他一種熟悉的不安感,似乎在彰示著大禍臨頭的預兆;不過……一點點小小的不祥豈能動搖他堅定的心志,斂眉垂首,他很快將那無聊的不安感置諸腦後。
  老婆婆這才想起來方才進門時見商別離將常緋櫻捉在懷中的情景:「臭小子,左手、右手,你自個兒選吧!」
  「選來作啥兒?」楚庸訝問。
  老頭兒怒瞪他一眼:「所謂男女授受不親,他竟敢輕薄我家丫頭,要他一隻手當賠禮不算過分吧?」
  什麼?不過輕輕碰了一下就要砍人手臂,這楊家村裏沒王法了嗎?劉彪正想起而抗議。
  豈料另一道嬌小的身影已搶先一步擋在商別離身前。
  「阿爹、阿娘怎可隨便砍人手臂?太野蠻了!」這正義使者不是別人,正是常緋櫻。
  「丫頭啊!是他輕薄你在先耶!阿爹、阿娘為你出口氣又哪兒錯啦?」老婆婆說道。
  「可是他並沒有輕薄我啊!」常緋櫻回辯。
  「丫頭,你還小不懂,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你動手動腳,便已算輕薄了,不砍他的手,你的閨譽就保不住了。」老頭兒對她曉以大義。
  「什麼是閨譽?」常緋櫻天真一問;當下驚得四座譁然,連「閨譽」都不懂的閨女,這個……著實是獨一無二啊!
  老婆婆更是無奈地仰天一歎:「這問題回頭娘再跟你解釋,現在你先退開,讓爹跟娘砍了他的手好嗎?」
  「不要!」常緋櫻雙手大張,硬是護商別離到底。
  而商別離卻只是冷眼看著情勢演變,一手搭在腰間長劍上,兩名行將就木的老傢夥他還不放在眼裏;想砍他的手,最後是誰的手先斷還未可知呢!
  「丫頭!」老頭兒把聲一沉。
  緋櫻眼眶又是一紅:「如果只因為他抱了我,便要砍他的手,那麼……」她忽爾一回身,雙手飛快扣住商別離的腰,「現在我也抱了他啦!那便算扯平,不能砍手了。」
  她這一抱豈止驚呆了老頭兒和老婦人,連商別離自己都愣住了,一時竟忘了閃躲,任由她抱了個正著。
  她抱住他的腰,一會兒又換拉他的手、甚至摟上他的頸子、他的腿。
  「他只碰了我的手,但我卻將他全身都抱遍了,因此是我們占了人家便宜;阿爹、阿娘不准再說要砍人手,否則緋櫻不跟你們好了。」
  老頭兒和老婆婆只把眼一閉,兩人同聲一歎:「你這傻丫頭啊,還占人便宜呢!根本是將豆腐送給人吃光了。」
  「哪兒有豆腐?咱們客棧裏不是從不賣豆腐嗎?」
  常緋櫻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可把一干人等都給聽呆了。
  商別離驀地起身掙出她的雙手,頎長的身影如飛虹般穿窗而出,幾個起落便消失在漫山遍野的墳墓中。
  楚庸和劉彪這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把頭兒,等等我們啊!」他們立即不分先後地追隨商別離而去。
  直到三十六寨的人都走光了,客棧裏忽地暴起一陣大笑。這單純的姑娘啊!到底是天真,還是愚蠢呢?
  可不管她如何,能逼得向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商別離落荒而逃,她都算是個厲害角色兒,值得眾人大大稱讚。
  「小二哥,拿酒來。」
  一時間,討酒喝的聲音此起彼落。
  人見人懼的「玉面修羅」商別離竟會栽在一名小小姑娘手中,這樁趣事兒夠讓武林人土談論上二十年不止了。


  商別離一路飛馳,急如流星趕月,宛若白玉雕成的俊俏臉上抹著一層複雜。
  楊家村啊楊家村!一個改變他一生的地方。曾經,他在這裏失去了生命中所有的歡笑。
  懷著滿腔怒恨,他故地重遊,為的不是回憶,而是毀滅這個以清靈水秀為掩護、實則肮髒可憎的地方。
  他的仇怨在進入楊家村、見著滿村無知的村民因大發死人財而樂不可支時累積到最高點。
  那些愚民根本不知道他們的財富是犧牲了多少可貴的生命才換來的,他們快樂地賺錢、快樂地享受,全然無視於這片群山環繞的谷地裏有多少冤魂在哭泣!
  當他發現他們的愚昧時,他恨不能立即將他們連同這塊地方一起毀掉,可是……那個小姑娘,那個連路都走不穩、說話夾纏不清的小蠢女卻輕易地將他心裏高築的仇恨之牆打出一條裂縫。
  是的,她愚蠢、她天真、她什麼都不懂,就曉得每天笑呵呵地過生活,這樣的她有罪嗎?竟無可饒恕地必須為他的仇怨而奉獻出生命?
  他矛盾了,只好落荒而逃,怕自己會因一時心軟而置籌備了十五年的復仇大計於不顧。
  商別離畢竟不是殺人魔,下不了手傷害那麼一個天真無辜的小姑娘。
  「把頭兒,你慢點兒,我們追不上你啊!」
  是楚庸的聲音,商別離煞住了飛奔的腳步。
  又過了半晌,楚庸和劉彪終於追上商別離,兩人都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反觀賓士了相同路程的商別離卻氣息平穩,額上連一滴汗珠都不見;雙方武藝修為之相異由此可見。
  劉彪不覺歎了聲:「把頭兒,怎麼你練功、我們也練功,你練一年卻抵得上咱倆練十年呢?」
  「你喜歡的話,我房裏那張寒冰床可以送你。」躺在那上頭,就算是睡覺也不得安寧,得時時運氣以抗,否則就準備變成冰棍兒吧!商別離就是靠著這樣不眠不休的日夜苦練,才得來今天一身傲世絕倫的高強武藝。
  劉彪想起那張比一般冰塊更冷上百倍的寒冰床,身不由己地打了個寒顫兒。
  「把頭兒還是留著自己用吧!」以他今時今日的修為,怕挨不上一刻鍾便得去見劉家的列祖列宗了。生命和武藝相比,劉彪還是選擇了小命重要。
  商別離默然不語。
  楚庸倏地貼近了他數步:「把頭兒,呃……這地方怪陰的,咱們還要在這裏站多久?」這「笑彌勒」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光怪陸離的神鬼之事。
  偏劉彪又愛與他鬥嘴:「怎麼,你怕了?也難怪啦,壞事做多了嘛!像我,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
  「怕?」明明臉都青了,楚庸還是硬要充好漢,「誰怕這些個死人頭啦?不過天越來越黑,山風寒冷,我怕把頭兒凍著,因此請他早早尋個地方休息嘛!」
  「咱們今晚要露宿山林。」商別離忽地冒出這一句,狠狠將楚庸的下巴嚇脫了臼。
  「把頭兒……」幾乎是哀嚎出聲了,睡在墳墓堆裏是會倒大黴的。
  「在那個墓完葬前,我們都要露宿山間。」商別離指著他們右方十來步遠一座才挖好地基的墳墓。
  雙肩重重地垮下,楚庸絕望了--看那墓的工程進度,離完工起碼還有十天半個月,恐怕他們待在楊家村的這段時間都碰不著溫暖被窩了。
  本來綠林好漢以地為床、以天為蓋,露宿野外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但也不必自虐到這種地步吧?再加上商別離這幾日來在楊家村裏的所有表現著實怪異,劉彪忍不住疑惑。
  「頭兒,這地方有什麼不對嗎?為何你非毀去楊家村不可?」
  是的,將全武林人士引到楊家村裏的正是商別離。
  他讓三十六寨的弟兄們放出風聲,五月初五,「神劍譜」上兩大名劍:「龍淵」和「湛盧」將在此地出世。
  所謂「神劍譜」即是將自古以來有名的神兵利器加以排名的排行榜,它們分別是:巨闕、魚腸、太阿、掩日、滅魂、龍淵、白虹、紫電、湛盧、純剛、轉魄和青冥。
  「巨闕」目前是武當派的鎮山之寶。
  「滅魂」、「掩日」和「青冥」則收藏於少林寺藏經閣中。
  而「太阿」在商別離之手。
  其餘諸劍下落不明。
  有人說:神劍通靈,自會選主。因此擁有神劍者莫不稱霸一方,成為武林上赫赫有名的一代劍客。
  江湖人混跡武林,過著刀口上舔血的生活,求的是什麼?也不過是「名」、「利」二字罷了!
  得利之前,必得先成名。而一日神劍在手,還不如虎添翼,殺遍天下無敵手?
  因此神劍即將出世的消息一經傳開,江湖人便瘋狂湧進了楊家村。
  這些誰也不服誰的江湖人個個都想得到神劍,如今聚集此處,結果不言可知,一場奪劍大戰誓難避免。
  而這便是商別離籌劃已久的滅村大計。
  甭說將全武林的人都引到此開戰了,只要九大門派在楊家村裏隨便打上幾架,這地方便要面目全非了。
  可商別離卻非要將這裏連根拔除不可,因此他選擇的是殺傷力最大的計劃。
  當他提出此計時,三十六寨的弟兄沒有第二句話,硬挺頭兒到底。但他們心底仍然不解,楊家村到底得罪了商別離哪裡,令他欲除之而後快?
  商別離環視滿穀的墳墓,一座比一座豪華、一座比一座堂皇;怒氣如燎原野火,瞬間佈滿他全身。
  「你們瞧這滿穀的墓,可瞧出什麼共通點?」
  「共通點?」楚庸和劉彪將周遭的墓各瞧了一眼,「都建得很大、很漂亮。」
  商別離默不吭聲。因嗓音刺耳之故,他本就不愛說話,與三十六寨的弟兄們相處時已屬多言;可心裏不痛快時,他依舊不喜開口。
  沒聽到回答,楚庸和劉彪就知道自己猜錯了,當下更仔細地將身旁各墓觀察了一遍。
  「啊!」楚庸用力一擊掌,「我知道了,這裏的墓碑上都刻有七彩祥雲。」
  「是。」商別離頷首。
  「我也發現了,這裏的墓都朝東方而建。」劉彪笑道。
  商別離再點頭:「還有一樣。」
  「還有?」楚庸和劉彪各自散開看墓去了。
  半晌,楚庸先回來:「這裏埋的非達官貴人、便是富商巨賈。」
  「還有武林世家、王孫公卿。」劉彪續道。
  商別離搖頭,領著他們到那才挖好地基的墳墓前觀看:「仔細瞧瞧,主墓室旁另有三座小墓室,這並非為了豪華而建,而是另有目的。」
  楚庸和劉彪繞著那墓來回走了兩趟,還是想不出來商別離的暗示為何意。
  驀地,楚庸眼角接收到商別離唇畔那抹笑,比冰冷、比雪寒,淒涼、怨恨、仇怒、不甘,活脫脫是來自地獄最底層的鬼笑。
  一股陰氣兒猛然竄過楚庸背脊,他想到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往事。
  「把頭兒,那……難不成是陪……陪陪……陪葬……」
  就在兩年前的某一天,三十六寨的弟兄們又結夥出草做買賣了。以往,商別離總要大家搶錢就好,莫濫殺無辜,但那次,他們擋住一名富商的車馬,在一隻大木箱裏發現了兩名遭迷暈捆綁的幼童,聽說是富商買來陪葬用的。
  當下,商別離臉色大變,硬生生將那富商碎屍萬段,連同餘下隨從、家丁,除了那兩名準備陪葬用的孩童外,無一倖免,盡成了他劍下亡魂。
  那一回,三十六寨的弟兄們頭一次發現為何江湖人稱商別離為「玉面修羅」;他明明對待兄弟有情有義,搶得的銀兩還會撥出十分之一去濟貧呢!
  可當他殺人時,卻絕對冷酷得連眼都不眨一下,而且死在他劍下的人皆無全屍;所以他不是人,他是「修羅」,來自地獄的「玉面修羅」。
  商別離異常地痛恨陪葬之事,也只有在提到「陪葬」二字時,他一張原本俊俏儒雅的臉才會在瞬間變得比夜叉更加可怕。
  「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商別離的聲音幽幽忽忽宛若幽冥鬼哭,「想得到楊家村的風水佳穴蔽蔭、順利富貴萬代者,埋葬時,墓碑必得刻上七彩祥雲、墓室朝東而建,而且……必須遴選童男童女陪葬;達官貴人者,買上十幾、二十名童男童女陪葬是小意思,即便是一般富商,最少也有兩名陪葬,而這裏……」
  楚庸和劉彪同時倒抽口氣,環顧楊家村谷地,滿山遍野的墳墓近三百座;那麼在利欲薰心下被當成犧牲品而冤死於此的童男童女又有多少?
  他們的手在顫抖,怒火在心頭燒,蒼天不仁啊!竟讓如此惡習在此地流傳十餘年不止;明明朝廷律法就嚴令禁止陪葬,可就因為這些權貴富豪者貪心,想得享富貴萬代的榮華,便目無法紀地行此卑劣事。這樣一個鬼地方要不毀滅,世上還有公理嗎?
  倘若正途律法懲治不了人之貪欲,那便讓他們這些從不將律法放在眼裏的綠林好漢來接手吧!
  「毀了楊家村、毀了楊家村、毀了楊家村……」楚庸和劉彪同時在心底狂吼。
  只是--
  商別離為何對這樁機密知曉得如此清楚?與他痛恨陪葬的事有關嗎?
  楚庸和劉彪雖心存疑惑,卻不敢問,因為商別離在提到「陪葬」」詞時的表情太恐怖,那渾身的鬼氣已然脫離人性好遠好遠,叫他兩人也不覺打心底發寒。
  畢竟是兄弟多年,不必他們開口問,商別離也知他倆心裏在想些什麼。
  可真要回憶起那樁往事……他一雙鐵拳握得死緊,指甲掐入掌肉間,點點血絲自指縫間滲了出來,每回想起那場噩夢總叫他心如油煎、生不如死。
  粗嗄的嗓音變得更加低沉難辨了,商別離顫著聲,緩緩道出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事情就發生在十五年前--
  商別離並非中原人,他來自天山上一處名為「迷宮」的地方。
  三百年前,商家祖先為避暴政,一族數十人流浪過大江南北,終於在天山上尋得一桃源谷地,創建「迷宮」,過起避世的生活。
  但他們雖隱居,卻不離世,也不阻止族人外移;因此常有族人離開天山到外頭見見世面。
  十五年前,當商別離十二歲時,便與身為「迷宮」
  主事者的爹娘及青梅竹馬的小未婚妻曲蝶兒一起上京城遊玩。
  說起這商父、商母本是一對歡喜冤家,無一日不吵;那天,他們一家四口遊至九宮山腳,商父、商母又吵了起來,最後甚至還大打出手、並且越打越遠,留下一雙稚兒在山腳下枯等失職的爹娘。
  對於爹娘間的耍花槍,商別離打小看慣了,也不訝異,直接拉著曲蝶兒便在山道旁玩了起來。
  只是誰也沒想到!九宮山竟是一處土匪窩,盜賊們見到兩名衣著華美的幼童,又豈有不動心之理?
  商別離和曲蝶兒雖習過幾年武,但畢竟年紀尚小,又哪是十數名兇猛盜賊的對手,一下子就被綁架上山。
  盜賊們本欲擒拿他們以換取贖金,誰知竟找不著他們的家人,在不堪損失之下,遂憤而賣掉商別離與曲蝶兒。
  買下他兩人的是一個官宦人家,起先言明是為奴為婢,可不料那家人個個心性殘暴,從不拿下人當人看,商別離和曲蝶兒在經過幾番折磨後,暗想繼續下去也不是辦法,便冒死逃了出來。
  他們雖想回家,無奈天山路途遙遠,再加上商家先祖創建「迷宮」時,為免遭惡徒侵擾,曾在「迷宮」人口處佈置下五行八卦陣,入陣口訣惟有通過考驗、獲准下山者方可得知。
  那考驗並不難,幾乎人人皆可通過,但因商別離和曲蝶兒年紀尚小,誰會要一個小孩子去參加考驗?
  沒有考驗、沒有口訣,他倆即使回到天山,也無法進入「迷宮」。
  商別離和曲蝶兒惟有先一路行乞回天山,並暗暗求神保佑那對不負責任的爹娘能儘快尋得兩人,好帶領他倆返回「迷宮」。
  流浪的日子持續了半月。一日,他們在市集上遇見一位慈祥和藹的老人,在聽了他們的遭遇後,大感不平,遂發下豪語要送他兩人回家。
  商別離和曲蝶兒以為自己終於碰著善心人有救了,焉知老人根本是頭披了羊皮的狼,甜言蜜語將他倆拐回家後,便將他們關了起來。
  地牢陰暗無歲月,也不曉得被關了多久,待商別離和曲蝶兒再見天日,已身處蕭王府中。
  聽說他們是連同其餘十八名孩童一起被買來服侍小王爺的;可吃過數次暗虧的商別離已學會小心謹慎。
  他暗暗留意王府中發生的每一件事情,終於讓他發現這裏頭的人也非好東西;原來他們買孩子的目的根本不是服侍小王爺,而是陪葬用的。
  商別離大驚,忙將此事告訴其他孩子,欲集眾人之力以求脫身之計。
  可他忘了,小孩子口風不緊,逃亡大計在執行前便已洩漏出去;蕭王府的人為免他再煽動孩童逃亡,遂逼他吞炭毀聲,奪去了他說話的能力。
  自此,商別離不敢再輕舉妄動,乖巧地任人擺布二月餘;直到蕭王府裏的人準備妥當,將蕭家先祖的靈柩與二十名陪葬用的童男童女一起運到楊家村為止。
  下葬當日,眾人一片忙亂,商別離見機不可失,忙帶著曲蝶兒趁亂逃走。
  可無奈王府衛兵緊迫不捨,他兩人逃至一斷崖處,終於還是被追上;在前無去路、後有追兵的情況下,商別離和曲蝶兒只得跳崖,祈求上天憐憫賜他倆一條生路。
  當時商別離先跳,曲蝶兒在後;他在跳崖後僥倖未死,但卻昏迷了三日,直到他清醒,發現蝶兒已不在身邊,而尋遍穀底亦不見屍首。
  他不信蝶兒會無緣無故失蹤,於是冒著被發現的危險,趁著入夜潛回楊家村,卻發現墓已完葬,偶然聽見村人閒聊,才知道蝶兒根本來不及跳崖就被捉回去了,當日就給活活埋人那不見天日的墓地裏,她……就這樣死了。
  那年曲蝶兒六歲。
  商別離恨極泯滅良知的蕭王府中人,但他更氣那些眼看著悲劇發生卻袖手旁觀的楊家村村民。
  那塊谷地根本不是什麼風水佳穴,它是萬惡的淵源,他發誓非要毀滅楊家村以報大仇不可。
  為此,商別離走遍天下四處拜師學藝;可卻想不到這又是另一場現實與嚴苛的考驗。
  自十二歲到二十歲這八年間,他至少拜過三十名師父,但沒有一個人是真心教他武功的,名門正派嫌棄他身份不明、不願費心傳藝;而邪魔歪道則歎他年幼無依、只想利用他跑腿辦事。
  時光匆匆、晃眼即過,而他依然一事無成;焦急憂心累積到最高點,最後他只好選擇最危險的方法--偷師,來達成他復仇的目標。
  他開始找人挑戰,以一場又一場的血腥搏殺來偷學別人的武功;在過招間,他受傷、流血,幾度徘徊在生死邊緣,可是他活下來了!而他的身體也記住了那些精妙的招式。
  就這樣拚命、再拚命,他終於成為人人畏懼的煞星--「玉面修羅」商別離。
  這時,死在他手下的人也不知凡幾了。他毀滅蕭王府、血洗九宮山上的土匪窩、屠殺當年販賣他和蝶兒的人口販子一家人……不知不覺中,他的生活裏只剩下爭戰。
  但還是不夠,無論他如何努力,楊家村裏陪葬的風俗始終不減反增;人們的貪欲助長著這一股歪風,從王公貴族吹到一般的豪門富戶,再吹到武林世家,無辜慘死的孩童越來越多,為了想要擁有無止盡的富貴與權勢,人們輕易地便將良心給拋棄了。
  商別離眼看著悲劇日復一日不停地發生,心口說不出的疼痛;每晚午夜夢回,那些冤死的孩童好像都化成了蝶兒來向他泣訴墓室裏的冰冷與地獄的黑暗。
  他再也忍受不住了,絞盡腦汁策劃多年,一場驚天動地的毀村大計於焉成形;捲入了整個武林,或許連三十六寨的基業都會因此毀於一旦,但他已顧不了那麼許多,只要能毀去楊家村、只要以活人陪葬的歪風能就此止息,商別離願意付出一切,即使犧牲生命亦在所不惜。
  楚庸和劉彪聽畢商別離的自白,面色如土;莫怪他會憎惡陪葬至此,連他們兩個旁觀者都聽得熱血沸騰了,更何況是深受其害的當事人。
  人皆有父母子女,將心比心,今朝被犧牲陪葬的若是自個兒親人,那心情又當是如何的悲慟?
  牙根一咬,楚庸和劉彪也豁出去了。
  「把頭兒有事儘管吩咐,只要能毀去此谷,楚庸刀山火海也敢闖。」楚庸把手一拱,既不能保證自己的親朋好友不會受陪葬歪風所害,那惟有使出釜底抽薪之計將此穀徹底毀滅。
  劉彪亦有同感:「即便要劉彪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感激兄弟們的體貼,商別離對他兩人深深一揖:「多謝!」
  「自家兄弟,何需言謝?」楚庸和劉彪不敢受禮,一左一右避了開去。
  商別離遂不再多禮,只道:「那麼楚庸就去調查未完成之墓的擁有者,看看他們準備了多少童男童女陪葬。」這正是他堅持露宿山間監視墓地的原因,倘若不能在墓完葬前毀滅此穀,他便得想辦法先將那些孩子救出來,並且不能外洩一丁點兒風聲。
  「得令。」楚庸拱手,轉身執行任務去了。
  劉彪疑問:「把頭兒,那我要做什麼?」
  「你去購買火藥,有多少買多少,最少要一千斤。」
  商別離道。
  「知道了,交給我吧!」一千斤火藥要多少銀兩?劉彪轉身離去,心裏邊盤算著或許得回太行山多調些銀兩過來。
  蒼涼墓堆中僅余商別離一人,山風淒厲,吹得他滿頭黑髮盡脫出絲帶的束縛,飄揚於半空中,渲染著無邊殺氣、鋒利更勝刀刃。
  蝶兒,他的小未婚妻,聰穎活潑、善良可愛,是個多麼甜美的小姑娘啊!卻為這不仁世間奪去了生命,享年僅僅六歲。
  她何辜?卻要被活活地埋人黃土堆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悽楚地咽下最後一口氣。
  熱氣湧上雙眼,商別離頎長的身影微微顫抖著:「我一定會為你報仇的,蝶兒,我一定會……」
  他的毀村大計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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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大清早的,別來客棧照例又擠滿了用早膳的人。
  小二哥來來回回添茶倒水、點菜送飯,忙得像個陀螺、轉個不停。
  「幸虧我們來得早,否則別說吃飯了,恐怕連椅子都沒得坐。」楚庸說著,端起桌上的熱茶呷了一口。
  商別離主從三人昨夜露宿於野外,山風陰冷,凍得三人一夜無眠,因此天未亮便來到客棧喝茶暖身子。
  他們仍坐在昨日的老位子上,靠窗的風景讓三人足以將來來往往的江湖人盡收眼底。
  「橫山三霸、大漠七熊……哇!連少林達摩院的無欲大師都來了。」劉彪輕咋一聲,感歎寶劍魅力無窮,連號稱「無欲」的出家人也心動。
  商別離安靜地吃著包子。來的是何方神聖他並不在乎,只要來的人夠多,足可將此處害人不淺的谷地毀滅即可,其餘不在他的關心之列。
  「哇!小心。」楚庸突然發出一聲驚喊。
  商別離只把劍眉一蹙,又是那個莽莽撞撞的小姑娘,她怎麼老是踉踉蹌蹌的,又偏愛往他身上倒。
  隨手一揮,他發出一記無形的掌風將她扶了個正。
  常緋櫻只覺傾倒的身子被一股突來的力道托住,下一瞬間,她便站直了。
  奇怪!是誰幫了她?俏眼四顧溜了溜,很快,她看見了坐在靠窗位置無聲吃著包子的商別離。
  「早安。」興奮地跑到他跟前,她揚唇、朝他咧開一抹甜滋滋的笑,如朝陽般炫目,刺得楚庸和劉彪差點兒睜不開眼。
  獨商別離毫無所覺似的,自顧埋頭吃著包子。
  常緋櫻也不在意,一徑兒地笑著:「我告訴你喔!昨兒個我夢了你一夜呢!」打見他第一眼就覺得熟悉,昨晚又夢見他,那感覺便更親密了;使她大清早就迫不及待拋下廚房雜事兒,跑出來找他。
  商別離怔了下,這說的是什麼混賬話兒?原以為她是名天真少女,豈料放蕩一如窯姐兒,大庭廣眾之下也敢挑逗男人。
  他心火漸燃,不覺加緊吃包子的速度,趕快吃完、趕快走人,不屑理她。
  劉彪一嘴的包子差點兒噴吐出來:「姑……姑娘,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這樣當眾對一名陌生男子表達愛意,她羞也不羞?
  「就說昨晚的夢啊!雖然夢裏的人瞧來年輕許多,可我確定那就是他。」她一手指著商別離,「不過那時他很愛笑、愛玩、又愛鬧,不像現在,冷冷的,有點兒醜。」
  商別離吃得更快了,不想在大計未成前無端招來一個麻煩精,多生事端。他打定主意離她遠些。
  「姑娘,咳咳咳……」楚庸給口裏的熱茶嗆得漲紅了一張大餅臉,「拜託你別再說了。」
  「為什麼?」常緋櫻一臉愉悅,笑著看商別離,「我確實是夢到他了,一個很可愛的少年,整日到處跑來跑去、四處惡作劇,不過……他到底在樂些什麼我就不知道了;一如現在,我也不曉得他吃東西為何都用吞的。」
  輕輕拍了下他的肩,她好心勸他:「我爹娘說,這樣吃東西會鬧肚子疼的,你應該慢慢吃才對。」
  緋櫻溫言軟語勸導的結果,商別離只覺吞下腹的包子在轉瞬間變成了石頭,壓得他整個人都不痛快極了;他白玉般的俊臉正一點一滴轉成青黑色。
  楚庸偷偷瞄一眼商別離,他的眸底正聚集著一大片寒霜。
  毀了、毀了,把頭兒好不容易才熄滅的心火又要燒起來啦!「那個……姑娘,你這包子真好吃,用什麼餡做的?」趕緊轉移話題,省得這笨姑娘真將頭兒給氣死,屆時三十六寨可就群龍無首了。
  「咦?」常緋櫻愣了下,怎麼話題突然轉了?不過她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肉和菜啊!」
  「是,我知道這裏頭包了肉和菜,但是什麼肉、什麼菜?既無一般青菜的澀味、也不見豬肉的腥膻,很特別呢!」楚庸籲了口氣,太好了!她不調戲頭兒,頭兒不生氣,大夥兒也就有好日子過啦!
  「自然是楊家村的特產嘍!」常緋櫻笑嘻嘻的。
  適時,商別離「吞」完一整籠的包子,又灌下大半壺熱茶,肚子終於飽了;懶得再聽他們糾纏不清,他抹抹嘴巴轉身便往外頭走去。
  但楚庸的好奇心卻已被挑起,不禁再問:「這裏的特產是什麼?」從他的方向舉目望去,視界裏不是墳、便是墓,能產出什麼美味佳肴? 「我瞧這裏只有墳墓耶!」
  「對啊!楊家村裏確實只有墳墓。」常緋櫻頷首。
  一股不安突地湧上楚庸心頭:「你是說……呃!這包子餡……來自墳墓堆?」千萬別點頭,他在心裏直念阿彌陀佛;畢竟墳墓堆裏除了死人外,還能有什麼?
  無奈天不從人意,常緋櫻大大地點了個頭。
  霎時,客棧裏作嘔聲此起彼落。
  就連已一步跨出客棧門外的商別離都不由得鐵青著一張俊臉,轉回頭來。
  「嗯!」劉彪吐出滿口的包子,「姑娘,你是開玩笑的吧?這包子……如此美味的包子包的竟是死人肉?」
  「客倌在胡說些什麼!」小二哥見大事不妙,忙出面闢謠,「我們家小姐的意思是,這包子包的是村裏的特產'珠雞'。這種雞大小形如小牛犢,又凶又悍,卻特別愛吃墓上長的草,只有咱們這裏才有,外頭買不到的。而咱們別來客棧裏的名產--'別來包子',就是以'珠雞'肉為主,輔以山羌、野鹿、野兔、竹筍、草菇……等十餘樣菜做肉餡才包成的。」
  原來產自墳墓堆是這意思啊!眾人松下一口氣的同時,忍不住相顧失笑。小姑娘的無厘頭又不是頭一回見識,怎地如此沒定力、還被耍得團團轉呢?該當檢討、該當檢討。
  「姑娘,你說清楚嘛!」劉彪扁著一張嘴,差點兒給她嚇死了。
  然而,最生氣的卻是商別離;自出道於江湖,不敢說做到無情無欲,可他一向有自信將自己的情緒管理得很好。
  但打從進了楊家村,遇見常緋櫻起,那控制力便一點一滴消退了。
  她能惹他喜、惹他憂、惹他怒……她該死的是個什麼樣的混賬,竟能如此影響他的心情?
  「真是個麻煩精!」低咒一聲,他憤而拂袖遠去。
  此時客棧裏又因他倆的鬧劇餘下一成串的訕笑
  其後眾人開始流傳,黑道上赫赫有名的「玉面修羅」商別離一碰上常緋櫻便要吃癟!
  一開始,商別離並不覺得要避開常緋櫻有多困難,雖然整座楊家村裏就僅一家別來客棧提供食宿,但他可以露宿野外啊,至於食物問題,交由楚庸和劉彪去負責打理就行了。
  要躲常緋櫻,小事一樁,只要……事事皆能盡如他意。
  不過他忘了一句話:「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好比今午,楚庸和劉彪於巳時離去,說要上別來客棧買午膳,至今……已經未時了,他倆尚未歸來。
  不管買不買得到食物,好歹回來說一聲嘛!江湖人一餐沒吃又餓不死,他難道會因為他們辦不成午膳就砍死他們?
  偏那兩個傢夥卻像水蒸氣似地,不打一聲招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真當他是冷血無情的冰人,完全不會擔心部屬的安危?
  「該死的!」努力詛咒著這塊可惡的土地,商別離頂著一張比什麼都臭的臉來到別來客棧。
  連那店招牌看起來都討厭,什麼「別來」客棧嘛!分明是跟他商「別離」作對。哼!總有一天要拆了這家店。
  再哼一聲,他一隻腳才踏入客棧大門,迎面便飛來一道叫他做夢都會嚇醒的纖細身影;不必懷疑,全楊家村也只有那赫赫有名的常緋櫻大小姐老愛往他身上跌。
  閉上眼睛,耳畔接收到幾聲悶笑,顯然那群聚集在這裏等神劍出世的武林人士都太無聊了,成天吃飽沒事幹就等著看「玉面修羅」和客棧千金間的鬧劇。
  他可以選擇拒演的,只要挪個身子,隨她去摔個五體投地或四腳朝天,反正都與他無關。
  他的心腸向來稱不上仁慈,可無奈他的手腳卻自有主張地伸出,一翻一轉,眨眼間,她完整無缺地被自己撈進懷裏,好生擺著。
  「嘖!」厭惡再度填滿雙眼,他努力地詛咒著專壞他事兒的「手腳」。
  可無論他的態度有多惡劣,也永遠抹消不了常緋櫻臉上熱情如火的笑。
  「哇,好險,差點摔得屁股成四瓣。」她淘氣地扮了個鬼臉。
  他的心莫名其妙重重撞了下胸膛,一股似曾相識的懷念在腦海裏奔流;……不,不可能,他若早幾年就認識她,怕也活不到今日,氣都給她氣死幾百回啦!
  他記憶裏的淘氣姑娘是個靈巧聰穎的小精靈,整日裏同他一起四處搗蛋,攪得「迷宮」裏雞犬不寧,人人對他們又愛又恨。她絕不是這個笨手笨腳的糊塗姑娘所能媲美;這一點他很確定。
  「謝謝你救我,這是……」她彎了幾下手指,「第三次了。」
  他皺眉、鬆手、推開她!順道詛咒自己的壞運氣居然還接二連三。
  但常緋櫻卻不願離開他,她緊緊地抱著他的手臂:「你今天中午怎麼沒來吃飯?」
  「因為不想看到你。」他的眼神如是說著。
  「不過我幫你留了包子。」她卻笑得天真。
  他用力抽了下手,卻甩不脫她,她將他抱得死緊,比牛皮糖還黏,煩死了。
  「可是有幾個人想搶你的包子。」她自說白話也開心。
  他終於踏入客棧,也發現了楚庸和劉彪久去未歸的原因。
  原來他們正在跟人爭奪午膳。真是瘋了!兩籠包子也值得一群名震江湖的武林人搶成一團?
  「住手!」如驚天響雷般的暴吼嚇得場中諸人盡皆一愣。
  距離他最近的常緋櫻首先給震得雙腳一軟,嬌嬌弱弱地又往他懷裏倒去。
  胸膛上的軟玉溫香教商別離早已皺緊的雙眉更加打上十幾個結;很想推開她,但不能,因為她微白泛青的俏臉正明白彰顯著,她被他剛才那記充滿內力的暴吼給震傷了。
  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得輕輕扶著她,一手抵住她的背心,浩瀚如海的內力源源不斷輸入她體內;助她平撫紊亂的內息;而他兩隻鷹隼般的利眼則精光暴閃瞪向場中八名無聊人士。
  除了楚庸和劉彪外,其餘六人俱是一式白衣裝扮,胸前大大繡了個「仙」字。
  「原來是'氓山六鬼'啊!」
  「是'氓山六仙'。」六鬼之一怒瞪著商別離,「姓商的,別人怕你'玉面修羅',咱六仙可不將你放在眼裏,有種劃下道來,看咱們含不含糊你?」
  在平常,六鬼是不敢如此挑釁商別離的,不過看他此刻忙著為常緋櫻運功療傷,以為有便宜可占,便想趁火打劫,殺了商別離好一舉揚威武林。
  商別離也不跟他們廢話,輕輕抽出腰間的「太阿神劍」,沒見他有什麼動作,方出鞘的神劍立刻射出一道無形劍氣,咻一聲,六鬼身旁的木桌登時四分五裂。
  一般人要練到「以氣運劍」,最少要一甲子的功力,更何況商別離另一隻手還抵在常緋櫻背心上,為她運功療傷。
  天知道他的功力有多深。「氓山六鬼」當下白了臉:「姓商的,今日你有神劍在手,咱六仙算栽了,待五月初五,我們得到另一把神劍後,再來一決雌雄。」
  連逃跑都要先放一頓馬後炮,無聊!商別離看都懶得看他們一眼,任六鬼狼狽竄門而出,他反將責問的視線轉向楚庸和劉彪。
  眼見商別離神色不善,楚庸趕忙為自己開脫:「把頭兒,不是我們要跟他們打,實在是他們欺人太甚,硬要搶你的包子。」
  「原來我千裡迢迢帶你們來這裏,是為了搶包子啊!」商別離冷笑,原就粗嗄的嗓音再添人怒火,直可與晴天驚雷媲美了。
  楚庸和劉彪嚇得雙膝一軟。
  「把頭兒恕罪。」他倆跪在地上,同聲請罪。
  「因為你喜歡吃包子,所以他們才為你去搶的啊!你為什麼要生氣?」常緋櫻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誰說我喜歡吃包子?」尤其楚庸和劉彪居然還為了兩籠包子跟人打群架,簡直將太行山三十六寨的臉都給丟光了。
  「我啊!」常緋櫻指著自己的鼻子,「而且是我親眼所見,你別想抵賴。你第一回進客棧,雖然點了許多菜,但你只吃包子,臨走時還放了兩顆在袖裏;今早也是,你一個人就吃了一籠,可見你真的是很喜歡吃包子,因此我才特地將店裏僅剩的最後兩籠包子留下來給你。」
  一股無名火霎時燃滿商別離全身。這該死的麻煩精,天生兩隻眼睛是專門來監視他的嗎?竟將他瞧得這般仔細,混賬!
  「唉!你喜歡吃我做的包子我是很開心啦!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我爹娘說,一個人太挑食身體會不健康的,你真該多試試吃些別的東西。」她居然又教訓起他來了。
  商別離兩道劍眉抖了抖,幾顆冰珠子硬擠出齒縫:「小姑娘,那你爹娘有沒有告訴你,別隨便親近陌生男人?」別以為他是吃齋念佛的善心人,既名為「修羅」,他的心就不會太軟,哼!真把他惹火,他就先拆了這家客棧洩憤。
  「你不陌生啊,我對你很清楚的。」
  他冷笑,一名鄉野村姑能知什麼江湖事兒?他只當她在胡吹大氣。
  「真的!」她強調似地用力頷首,「我知道你叫商別離,今年二十七歲,你是太行山三十六寨總瓢把子,你有一個紅粉知己,便是太湖名妓'花解語',你每三個月去找她一次。對了,你究竟找她幹麼?為何非三個月一次?不能提前或延後嗎?」
  門外嗤笑聲更多,而商別離的臉已經黑得不能再黑了,連猜都不必猜,將他的秘密洩漏出去的鐵是跪在地上的楚庸和劉彪。很好,吃裏扒外者就準備跪死在這裏吧!
  但常緋櫻卻渾然未覺他的怒氣,自顧自說得不亦樂乎:「還有,你這個人也很愛虐待自己;你腳穿鐵鞋,重達五十斤,兩手的護腕套更是精鋼所鑄,沉重萬分;除此之外,你喜歡睡冰床,假使出門在外沒有冰床睡,你就會去撿些尖石子兒來鋪床;奇怪了,這樣不會睡得很難過嗎?」她問,可能夠提供她答案的人早已鴻影無蹤了。
  「咦,人呢?什麼時候走的?我怎沒發現?」
  楚庸和劉彪同時回她一聲長歎:「緋櫻姑娘,咱倆給你害死了。」本來是想,這姑娘好像挺喜歡頭兒的,就從旁推上一把嘍!哪知她竟將他們告訴她的話全數原封不動送還了商別離。
  這下可好,商別離給氣得整個人都快炸了,足見那股怒火有多麼旺盛。楚庸和劉彪已可預見往後數日的生活,那絕對只有「災難」二字才可形容。
  「有嗎?」她天真的大眼像泓秋水,輕輕地眨呀眨的,偶爾泛起一絲漣漪,煙波縹緲、深邃迷離,隱約可見睿智深埋其中。
  其實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為了他好,他真的不該生氣的。
  人們看商別離的眼神變了。
  年方二十七便成為一方梟霸,商別離的存在其實是許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名門正派不恥他為求成名而挑戰武林名宿的手段,冠他「修羅」之名,並非讚賞,其實是暗責他冷血無情。
  邪派中人嫉妒他年紀輕輕便統領三十六寨、威風凜凜;因此他們無時無刻不想除掉他、好借機取而代之。
  沒有人相信商別離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是憑實力掙來的。「他不過是運氣比較好罷了!」這是眾人心中一致的認定。
  可聽了常緋櫻一席話,他們才恍然大悟,原來商別離是用那種嚴苛的方法在練功,日夜不停,連吃飯、走路、上茅廁……都不例外。
  那「服」字便不由自主浮上所有人心頭了。
  嫉妒他的心情依然不變,可在嫉妒之上卻另有一種「佩服」的心情;商別離練功之勤堪稱武林之冠。
  有一些人開始想要親近商別離,其中更不乏九大門派、四大世家之人。
  楚庸和劉彪看得目瞪口呆,怎麼口口聲聲喊著「正邪不兩立」的名門正派有心情與綠林人土交好了?該不會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吧?
  只有商別離洞悉個中原因,可他一點兒也不覺得高興,他高興怎樣練功是他的事,要別人的佩服做什麼?
  他只覺得煩,過多的關注害他在執行毀村大計時變得綁手綁腳;萬一這籌劃多年的計劃因此失敗……
  不!他不允許失敗。這塊土地已埋葬了太多冤魂,是將它推向毀滅的時候了。
  任何可能造成此一計劃失敗的誘因都得加以防範才行。他在心裏忖度著進楊家村後可能遇到的每一項阻礙;首先……
  一陣拉扯打斷商別離的思緒;是楚庸,他正在扯他的衣袖。
  「什麼事?」商別離皺眉。
  楚庸先是摸摸自己的頭,又兩手合掌置於胸前向商別離拜了兩拜,然後兩隻腳做出走路的姿態。
  商別離兩眉間的皺折隨著楚庸的比手劃腳不停地加深。
  眼見商別離居然不懂他的意思;楚庸急得直推劉彪,要他幫忙。
  笨蛋!劉彪轉送楚庸一記白眼後,隨手折了根樹枝在地上寫下:少林方丈……
  不必等他寫完,光看泥地上那四個字,商別離也知道他最討厭的麻煩事兒又找上門來了。
  袍袖輕揮,他身如流星趕月,眨眼間已鴻飛緲然。
  而毫無所覺的劉彪卻還在賣力寫著:少林方丈商請把頭兒,明日午時,於「別來客棧」一聚,討論神劍出世之事。
  楚庸仰頭,噴出兩道火熱的氣息,右腿飛起,踢向劉彪屁股,順道抹去地上兩行歪七扭八的字跡。
  劉彪給踢得差點兒跌個狗吃屎,忍不住揚起一掌推開他,右手在地上續寫:你幹麼?皮在癢、欠揍是不是?
  楚庸難道還會跟他客氣,照樣一拳揮過去,並拾起地上的枯枝寫下:人都不見了,你寫給鬼看啊?
  劉彪兩眼在四周溜了一遍,續寫:把頭兒呢?什麼時候走的?  '
  楚庸白眼一翻:你寫到一半的時候把頭兒就走了。
  劉彪不由得跳腳:白癡啊!你不會早點兒說?
  楚庸兩隻鼻孔撐得大大的猛噴火:你才笨蛋,把頭兒的耐性本來就不好,你還寫了一長篇,不會寫短一點嗎?
  劉彪不堪被罵,心火一起便拍了楚庸一掌,再寫下:有本事你不會自己來寫,蠢豬。
  這兩個人因為向常緋櫻透露了商別離的秘密,被罰三天不准開口說一個字;可想不到他們以筆交談也能談到吵架,而且還越吵越激烈……
  驀地,楚庸一把搶過劉彪手中的樹枝折斷,然後在地上寫下:看你還怎麼罵人?
  劉彪兩眼瞪如銅鈴大,不罵人、他打人總可以吧?隨即,他揮出氣勢萬鈞的一掌轟向楚庸胸膛。
  楚庸一時失察,給打得倒退了三大步,也氣瘋了,三拳兩腿再不客氣打向劉彪。
  這兩人以筆互罵還不夠,憋了兩天的悶氣,索性以一場拳打腳踢來解決。
  也幸好商別離躲麻煩去了,否則他們非再被多罰三天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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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3 00:02:42
第四章

  一邊跑一邊躲避來來往往有意向他示好的武林同道,商別離不禁在心裏暗猜,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來著?居然將自己弄得像只見不得人的耗子。
  「常緋櫻!」一個名字倏忽閃過心頭。
  就是她!打她纏上他起,他便諸事不順,連喝口水都會塞牙縫,真是該死!
  「到底要怎樣做才能徹底擺脫她?」心裏轉著千百個念頭,沒注意到他已步人林中深處。
  「殺!」一陣喊殺聲驀地打斷他的思緒。
  商別離袍袖輕揚,立刻飛身躍上道旁一株三人合抱那麼粗的大樹頂:
  凝目望去,林中正有六人在廝殺,瞧那衣著打扮,似是崆峒與峨嵋派之人。
  想不到神劍尚未出世,這兩大名門正派便先打了起來。
  人心果真醜陋,不論貧富貴賤都一樣。
  兩大門派戰到緊要關頭,忽見崆峒派之人使出迷藥暗器,峨嵋女尼一時失察,全部被迷倒在地。
  「狗咬狗一嘴毛!」懶得再搭理那些閒雜事兒,商別離神不知、鬼不覺地飄身而退。
  身後慘叫聲不絕於耳,顯示崆峒派已對峨嵋派痛下殺手。
        商別離視若無睹,他的熱血善良早在十五年前那場變故中耗盡了,如今體內僅剩的只有冷酷和殘忍。
  離了密林,轉過一處山坳,腦海裏盤踞著當年的慘劇,一景一幕,仿如昨日。
  想起昔日害他者除卻土匪強盜、人口販子外,官宦人家、皇親貴族又哪裡少了?
  都一樣!只要攸關個人利益,人人都會變成魔鬼。
  善與惡、是與非、黑與白登時變得混淆不清,這世間怕是再無一處乾淨的地方了。
  「唉!」輕歎一聲,商別離仰頭望天,清澈的湛藍晴空中隱約浮現一張可人的嬌顏,「蝶兒……」
  他想起小未婚妻的甜美可人。當年兩人一起落難時,明明三餐都已不繼,可一見著貧病老人,蝶兒依舊會省下自己的吃食,救助比他倆更弱的人。
  死去的蝶兒也許是這世間僅剩的一點兒清澄了,但就因為她太過美好,所以上天提早召回了她。
  「自蝶兒死後,冉冉紅塵僅剩汙穢,再不見乾淨。」
  他恨聲說道,心頭又傳來刀割般的痛,「沒有蝶兒的肮髒地,毀了也罷廠
  他的心在失去蝶兒後便凍成冰塊,再不復半絲溫暖了。所以即便這項毀村大計將牽連無數人命同下黃泉,他也不會心軟,因為這全是那些貪心者咎由自取。
  袍袖輕揮,他帶著一身肅殺之氣快如奔雷地趕回露宿處,以期在計劃執行前與楚庸和劉彪作最後一次確認。
  行至半途--
  「哇!」
  一記仿佛來自九重天外的尖叫聲令商別離不由自主停下狂奔的腳步。
  「發生什麼事了?」舉目四顧,他很快發現對面的山坡上正滾下一顆「泥球」。
  那「泥球」還會發聲呢!而且聲音恁般地熟悉,就像……
  來不及思考那熟悉聲音的主人是誰,翻滾速度奇快的「泥球」已朝他所在方向沖了過來。
  商別離下意識伸手擋了下,隨即「泥球」滾進他懷裏。
  「商哥哥!」兩隻沾滿泥巴的小手倏忽伸出,一把捉住商別離前襟。
  想起來了,那熟悉聲音的主人正是令他避之惟恐不及的麻煩精--常緋櫻。
  「雞……好大的雞要吃我,商哥哥救我!」常緋櫻氣喘吁吁地扯著他的衣襟。
  她滿身的泥灰瞬間染汙了他一襲雪白勁裝。
  後悔啊!商別離看著自己的手,怨恨它的反應太快。麻煩上門,避開便是,救她作啥呢?瞧,得不償失了吧?可憐他這身衣衫才上身不過兩個時辰啊!
  「雞……商哥哥,吃人的雞啊……好大一隻……」
  渾然不覺商別離一身火氣的常緋櫻自顧自地在他懷裏又跳又叫。
  這世上怎可能有吃人的雞?商別離懶得理這麻煩精,運集三分功力輕輕地將她震離胸膛。
  哪知常緋櫻都跌倒在地了,兩隻手還是死抱住他的腳不放:「吃人的雞啊!救命……商哥哥救我……」
  商別離給磨蹭得一肚子火,虎目倏凝,正想罵人--「咕咕咕……」一陣尖銳刺耳的雞叫聲由遠而近直從山頭的另一邊傳了過來。
  什麼玩意兒?他掉眸轉向前方的山頭……
  不會吧?那群雞……天哪!每一隻都有小牛犢那般大。
  莫非這便是楊家村特產、「別來包子」的主要餡料--珠雞?!
  三、四十隻碩大無比的雞只像潮水般淹了過來,連商別離都不禁看傻了眼。
  「你到底做了什麼?」他一生氣,嗓音又更顯粗嗄沙啞了。
  常緋櫻給吼得倏然一怔,兩行清淚毫無預警地滑下:「人家想捉雞包包子給你吃嘛……」
  她就趴在他的腳邊哭得涕淚縱橫,好像他欺負得她多慘似的;只有天知道,從頭到尾惟一的受害者根本是他--鼎鼎有名的黑道霸主「玉面修羅」商別離。
  眼見雞群已然追到,常緋櫻更嚇得慌張失措鑽過商別離胯下,直往他背後躲去:「商哥哥救我,別讓雞吃緋櫻……」
  真是該死,他上輩子是不是掘了她家的祖墳?今生她要如此拖累他!
  很不想理她,但她卻可恥地拿他當擋箭牌以抵擋雞群的攻擊,無可奈何之下,商別離只得運起雙掌,雷霆萬鈞的掌勁毫不留情地劈向雞群。
  砰的一聲劇響,黃土坡上給轟一個大窟窿,雞群受驚四下奔逃。
  趁此良機,商別離一手攬住常緋櫻的腰,帶著她飛掠上身後的一株杉樹頂。
  冷眼瞧著雞群在底下盲沖亂撞激起了大片煙塵,商別離緊蹙的雙眉隱現怒火。
  他到底在做什麼?明明可以避開的、明明可以不管她的、明明……他有千百種選擇可以遠離麻煩,可他卻抱著最大的麻煩飛上樹頂躲避一群瘟雞的攻擊,真是瘋啦!
  直過了半炷香時間,喧囂才漸漸止息。
  商別離抱著常緋櫻又在樹頂待了片刻,雞群總算全部散盡;可原本綠草如茵的小山坡也給搞得慘不忍睹了。
  在滿地殘花碎葉的黃土叢中,只餘下五隻死雞,俱是頸骨盡碎而亡;足見商別離那兩掌的威力有多強。
  久久沒聽到雞群的嘰咕聲,常緋櫻始敢探頭偷瞧自己闖下的禍事:「商哥哥……雞都走了嗎?」
  他冷哼了聲,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
  她隨即高舉雙手大聲歡呼:「耶!我得救……哇!」
  她忘了她正站在高高的杉樹頂上,一放開摟住商別離腰桿的手,身軀便筆直地往樹下栽落,歡呼頓成慘嚎。
  商別離冷冷地翻了下白眼。她若有一時不惹禍,太陽八成要打西邊出來了。
  縱身一躍跳下樹頂,他比她更快地往地面墜下。
  在經過她身旁時,他大手一撈,再度將她攬進懷裏;帶著她在半空中連翻兩個筋斗,兩人四隻腳終於踏上實地。
  常緋櫻嚇得臉色發青,軟倒在商別離懷中:「嗚……緋櫻以為自己要摔死了,嗚……好可怕……」
  在她摔死前,他一定會先被她氣死!冷冷地推開黏在身上的牛皮糖,商別離雙目冒火正想罵人,卻因為掌心細滑的觸感大吃了一驚。
  什麼東西?他凝目望去,卻見她一身衣衫早滾得肮髒汙黑、破碎不堪,所以他一掌推去,正巧按在她沾滿黃泥的赤裸肩上,一股燒灼般的痛楚霎時自掌心傳入他心頭,燒得他心臟一揪,竟莫名其妙地疼了起來。
  該死!飛快縮回右手,他眼眸中同時狂飄著烈火與寒雪。這個笨麻煩精,愚蠢迷糊也就罷了!居然連保護自己都不懂,她爹娘到底是怎麼教的,簡直是失職到該打屁股了!
  可常緋櫻卻依然一無所覺地往他懷裏偎去。
  她一進,他立刻後退,見著她眼裏天真的倚戀,他心底的怒火更是狂飆上九重天。
  「商哥哥,你怎麼了?」他退幾步,她便進幾步;也不知是打哪兒來的自信心,她就是確信商別離並非真心討厭她,因此不管他對她擺出多麼冷淡的面容,也阻止不了她想親近他的決心。
  「給我站住!」氣死他也,這個迷糊到不可救藥的麻煩精!商別離一雙眼都不知該往哪兒擺去才好了。
  「哇!」常緋櫻給他嚇得跳了起來,「幹麼突然吼這麼大聲?」
  他恨恨地瞪著她:「看看你像什麼樣子?」
  她拉起身上的衣服,左右上下瞧了遍:「好像有點髒哦!咦?」她終於發現衣服破了,「這兒有個洞耶!」
  說著,嘶地一聲悶響,她一時失手又將衣上的破洞扯得更大了,露出半抹嫩白酥胸,在靈秀的山林中,招搖出一片旖旎春光。
  「常、緋、櫻--」暴吼聲宛如晴天霹靂,商別離一臉陰沉地脫下外衣,巧手甩過罩住她嬌小的身子;確定春光不再外洩後,他立刻轉身,形如流星追月地往山的另一頭飛掠而去。
  「商哥哥,」常緋櫻追不上他,只得在他身後喊著,「晚上要來吃飯哦!」
  鬼才會去自找麻煩!他在心裏如此念著。
  「我會要人做你最喜歡吃的菜等你來吃。」她繼續喊道。
  就當她根本不存在似的,他連頓一下都不曾,反而加快了飛掠的速度。
  「我會等你來的。」她兩手圈在嘴旁叫著,「我一定會等你的……」
  她愛等就去等吧!就算等到天荒地老,他也是不可能去的,這個麻煩精,真是氣死人了!
  常緋櫻目送他頎長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間:「奇怪,他為什麼又生氣了呢?在夢裏他不是這樣的……」
  毫無原因地牽扯就在每晚的午夜夢回中,她不記得曾與商別離相識,可下意識裏,她就是喜歡親近他。
  他實在沒有理由抗拒她的,因為她只想對他好,其他再無所求。
  「算了,想不通的東西就別再想了。」單純的人兒心裏藏不了太多煩憂,她天真地抿唇一笑,「待我做些他愛吃的東西請他吃後,他約莫就會氣消了。」
  商別離沒有去吃飯,常緋櫻直等他到三更天,終於確定他不會來了。
  「他不喜歡吃這些菜嗎?」單純的心裏壓根兒沒想到他是打心裏排斥與她有過多牽扯。
  「沒道理啊!」眼望滿桌好菜,她甜滋滋的俏臉上抹著一層迷茫,「除非他的口味變了,否則他應該會愛吃這些菜的。」
  「會不會是不好意思來啊?」小小的拳頭輕輕地握了握,她秋水似的明眸裏閃耀著一分篤定,「反正做都做了,乾脆我送去給他吃算了。」
  邁著踉蹌不穩的步子,常緋櫻手忙腳亂地收拾妥滿桌佳肴,也不顧外頭夜深露重,就想送飯去給商別離吃。
  「他看到這些菜一定會很高興。」腦海中轉著他的面容,爽朗笑得像個天真的大男孩;感染到常緋櫻一顆純淨無垢的芳心也跟著雀躍了起來。
  客棧裏的人都覺得奇怪,她為何要對商別離如此殷勤;明明只是個冷酷無情的漢子,豈值得她花下這麼多心思去親近?
  大夥兒都勸她甭費心了,因為商別離是不可能還她一分同等回報的。
  然而,只是單純地想對一個人好不行嗎?
  打從在客棧見他第一面起,她滿腔心緒就不由自主往他身上牽去了。
  直覺上他應該是更開朗、更快樂的,如今鎖住他全身的陰鬱並不適合他;她想打破他虛假的面具,還他一副清爽的本性。
  她急欲重溫他的體貼入微……
  「重溫?」思緒一窒,她忍不住失笑,就記憶所及,他還不曾對她溫言軟語過呢!又哪來的「體貼入微」?
  他總愛對她板一張臉,好像……她欠了他幾百萬兩未還似的。
  搖搖頭,她加快不穩的腳步,聽說他和兩名屬下,就露宿在東邊的林子裏。
  「幹嘛不來住客棧呢?」走得氣喘吁吁,她忍不住蹙眉,「倘若他住在客棧裏,我便能就近照顧他了,他真是很不會照顧自己呢!」
  見商別離也不講究吃、也不講究穿,為了練功,甚至不許自己有絲毫的鬆懈;常緋櫻瞧著直覺得心疼。
  「希望他能聽我的勸,對自己好一點兒。」抹著滿額的汗,她歎口氣,「總算快到了。」東邊密林已然在望,不過可憐她一雙腳已經走得快要斷了。
  「唉!如果商哥哥能來接我該有多好。」明知是奢想,但她真希望他能對她溫柔點兒別老是……
  「你又來幹什麼?」
  背後突然傳來一陣欺霜賽雪的冷言冷語,嚇得常緋櫻忍不住跳了起來,回頭一看,原來是商別離、楚庸和劉彪;他們怎麼都來了?可是聽見她的心聲而來接她?
  「沒聽到我的問題嗎?」商別離張口,吐出一串冰珠子。
  就知道期待他的溫柔是奢想!常緋櫻靈美的秋瞳眨了眨,真搞不懂,他為何一見她就生氣?
  「我給你送晚膳啊!」她提高手中的竹籃。
  「在四更天的時候?」商別離冷哼了聲,撇開頭去,懶得跟她一起瘋。
  「咦?這麼晚啦?」她只顧著趕路,都沒發覺光陰飛逝如箭,「那當送早膳好了。」不太在意地聳了聳肩,她提高竹籃送到他面前。
  商別離不想接,雙手覆往背後。
  說時遲、那時快,常緋櫻無力的小手抖了兩下,竹籃?啷落了地,一隻瓷碗飛出竹籃,直朝對面一臉陰霾的商別離方向撞去。
  又來了!商別離薄唇微揚,一記冷諷脫口而出:「你確定是送飯,不是送災?」他側了個身,瓷碗飛過他腰肋,直朝他身後另一個倒楣鬼頭上砸去。
  「啊--」楚庸發出半句悶哼,隨即想到他的禁語罰令尚未解除,急忙以手捂住嘴巴,哀怨的眼眸睇向一旁僅顧著自己避難、絲毫不念兄弟安危的商別離。
  劉彪掩唇偷笑,因為扣住楚庸腦門的是碗色香味俱全的東坡肉,其中一塊鹵得滑嫩嫩的豬肉還掉在楚庸鼻子上隨風飄蕩。
  「唉呀!商哥哥最喜歡的東坡肉飛了。」常緋櫻懊惱地跺了下腳。
  她怎麼知道他喜歡吃東坡肉?商別離雙眼射出兩道殺人死光直往楚庸和劉彪身上砍去,都罰這兩個多嘴公三天不准講話了,怎地他們還不怕死,又把他喜歡吃的東西洩漏出去了?
  可憐被罰怕的楚庸和劉彪忙雙手捂唇,拚命搖頭,不敢開口為自己辯白啊!可他們確實是無辜的。
  眼見現場氣氛詭異,常緋櫻疑惑地拉拉額前的劉海:「怎麼,你不喜歡東坡肉了?那也沒關係,還有芋頭悶鴨和茄子釀肉呢!這些你總該愛吃了吧?」
  商別離唇邊的冷笑霎時轉為噬血,若非楚庸和劉彪的多嘴,常緋櫻豈能得知他如此多的切身秘密?他們還敢否認,罪加一等!他冷冷地比出三根手指,將他們的禁語期再多加三天。
  就見楚庸和劉彪四隻白眼同時往上一翻,暈了!
  「喂!你們……」見到兩個大男人無緣無故昏了,常緋櫻不自量力地沖上前去,正想大發慈悲心扶他們一把,孰料早走得東倒西歪的小腳又去踢到路邊石子兒,就這麼給絆得一腦門撞向身前大樹幹。
  商別離心頭忽地一揪,想也不想袍袖輕翻,以一股無上內力將她踉蹌的身軀捲進懷裏抱著:「你在幹什麼?」粗嗄的嗓音裏添進一絲輕顫,老天!她差點兒就一頭撞死了。
  「咦?」她粉嫩如櫻的芳唇張了張,一絲迷茫將她原就甜美的五官妝點得更加嬌憨可人,「我跌倒了嗎?」
  他濃眉深深一鎖,為她的迷糊天真倍感憤怒。
  「商哥哥別皺眉,我跌習慣了,不怕痛的。」她嫩滑的柔荑兀自習慣性地爬上他俊美的臉龐,輕撫他緊皺的眉心,「商哥哥放心好了,緋櫻身體很好,偶爾跌一跌也不礙事。」她對他揚唇一笑,那笑容甘甜如蜜,竟可勾引迷路的粉蝶兒前來采蜜。
  商別離但覺一顆冷硬如冰的石頭心驀地迷失在層層濃霧籠罩中,在那霧裏隱約可見一名甜美嬌俏的小姑娘,靈活的身影似蝶,在風中、在雪中翩然飛舞著。
  那是他心頭永遠的痛--他可愛的小未婚妻,曲蝶兒!
  蝶兒也有一張甜美的面容,不挺漂亮,卻別有一股動人心弦的風韻;她的鳳眼清清亮亮,小巧的鼻頭尖尖的,紅唇如櫻,總是快樂地揚著歡愉的弧度、蕩漾出銀鈴般的脆笑。
  不可思議!常緋櫻竟有幾分肖似曲蝶兒。
  如果他肯向心裏的疑慮低頭,他早該發現常緋櫻和曲蝶兒最少有八分像。
  商別離此時不禁看傻了眼。
  奇異的氣氛在詭譎中醞釀了大半晌,直到--
  常緋櫻無力的小手輕捶向商別離的胸膛:「商哥哥,你為何如此看我?緋櫻覺得很不好意思耶!」
  商別離眼底的癡迷迅速為暴怒所取代,他是瘋了不成,竟覺得常大麻煩精與他可愛的蝶兒相似。
  想想蝶兒是個多麼聰明伶俐的姑娘,三歲能讀詩文、四歲背劍譜、五歲即可拿劍起舞。當年尚在天山「迷宮」時,爹娘教他倆武藝,他雖年長於蝶兒,但天資卻不及蝶兒,往往他得練上一年的劍招,蝶兒半年即可上手,被稱為百年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
  至今,十五年了,蝶兒靈巧的舞劍身影依舊深植於他腦海中,片刻不曾或忘。
  而常大麻煩精呢?她連路都走不穩,成天糊裏糊塗的,只會給人添麻煩;她有哪點像天縱奇才的曲蝶兒?
  「我的蝶兒是獨一無二的,絕無人可以取代。」他喃喃自語著。
  常緋櫻終於受不了他的出神,小手用力扯了下他的衣袖:「商哥哥,我爹娘說,人家同你講話,你心不在焉是種不禮貌的行為。」
  她到底幾歲啦?成天將爹娘的話掛在唇邊,活似個長不大的孩子。商別離沒耐性地翻個白眼:「那麼你爹娘可曾警告你,三更半夜的,單身姑娘不宜外出?」
  她輕點了個頭,水眸瞄向東方初露的晨曦:「有啊!可是現在天都亮了,也就不算了吧?」
  商別離一口氣梗在喉頭差點噎死:「重點不在這裏。我要說的是,你幹麼一天到晚纏著我?」
  「沒有一天到晚啊!我三更天出來找你,至今快五更了,也不過幾個時辰。」她一臉的天真。
  商別離一張俊俏的臉龐教怒火燒得通紅:「我連幾個時辰都不想見到你,麻煩你別再來找我了!」
  「那怎麼行?我要送飯給你吃呢!」
  「我不需要你送飯!」
  「那你吃什麼?」
  「滿山遍野的野果、山菜,難道還會餓死人不成?」
  「你就吃那些東西?」
  「有何不可?」
  常緋櫻歪了歪頭:「可是天天吃那些東西會不舒服吧?」
  「我還可以打獵、捕魚,總不會餓死的!」商別離冷嗤道。
  「唔……」她一雙水眸俏生生地凝視著他。
  商別離被她瞧得渾身不自在:「你幹麼用那種眼神看我?不相信我會打獵、捕魚?」
  「我相信你會打獵、捕魚,可是……」她用力一頷首,「我聽說你的手藝很爛耶!弄出來的東西幾乎可以毒死人,你真要吃那種可怕的東西?」
  商別離狠狠地倒抽口氣:「楚庸、劉彪!」連猜都不必猜,洩他底的除了這兩個叛徒外,不會有別人了。
  常緋櫻忽地斜睨他一眼:「你幹麼這麼彆扭,人家對你好,你就大方地接受嘛!何必苦苦拒絕?你這種行為就像個鬧脾氣的小孩子。」
  轟地一聲暴響!商別離體內的怒火沖上天際:「你給我滾,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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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好久啊!
  楚庸和劉彪淚眼對淚眼,熬過了整整六日的禁語期,他們終於可以開口說話了。
  「那個……把頭兒……」楚庸的聲音有些啞,大概是太久沒說話的關係。
  「什麼事?」商別離正在看自太行山那邊傳來的消息。楊家村裏這座新墓地的主人已經找到了,是朝中的新勢力--穆太師。
  姓穆的靠著貴妃女兒的裙帶關係,一躍成為皇上身邊的紅人,權勢傾天還不滿足,尚妄想百世富貴、萬代昌隆。因此花費巨金在楊家村裏購得一寶地,準備擇吉日為穆家祖先遷墓。
  三十六寨的弟兄們已查出穆太師共買了二十八名童男童女,以備陪葬之用。
  該死!又是二十八條人命。他怎能眼睜睜看著這些孩子犧牲而不加以援救?
  劉彪察言觀色,知道商別離痛恨陪葬一事,遂提議道:「把頭兒,要不要……咳……」真是太久沒說話,嗓子都長蜘蛛絲了,「那個……我帶弟兄們殺進太師府將那些孩子全救出來可好?」
  商別離抬眼,冷冷的兩記冰箭殺過去,嚇得劉彪心肝怦怦跳,一雙手前擺也不對、後擺也不對,真是緊張死了。
  「唔……咳……」楚庸清了清喉嚨後,才冷嗤道,「你白癡啊?如果這麼簡單就能解決,把頭兒還用得著傷腦筋嗎?」
  劉彪也用力咳了兩聲,將嗓子咳順後,不悅地怒道:「就會放馬後炮,你若真聰明,提個解決之道來聽聽啊!」
  「我能有什麼辦法?」楚庸把手一攤,「只要這座谷地不毀,那些有權有勢者就不會死心,任你從中攔截、搶救下多少孩童,他們仍有辦法再循途徑買足。這就是把頭兒不希望我們輕舉妄動的原因。」
  沒錯,這正是商別離最煩惱的一點--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除惡務盡!他希望能將陪葬之惡俗連根拔除,因此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準備,以期毀村大計能一舉成功。
  現在還不到時候,他尚未準備周全,不願打草驚蛇,可是……
  「但萬一太師府裏的人苛待孩子們怎麼辦?他們可能會被打、被揍,甚至被殺;將孩子們留在那群喪心病狂者手中越久,他們的情勢就越危險,這一點我們也不得不考慮啊!」劉彪一語道出了商別離心中另一個煩憂。
  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喉嚨,商別離知道會購買孩童陪葬者絕不會善待那些孩子們,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至今,他猶記得那些混賬將木炭硬塞進他嘴裏的那種感覺,他的喉嚨像被烈火燒灼著,好長一段時間,別說開口說話了,他連吞咽東西都覺得痛苦難當。
  因為是陪葬品,那些混賬根本不將他們當人看,常常有一頓沒一頓地餓著他們,高興時就來一頓拳打腳踢,不高興的話,鞭抽杖打都有可能。
  他熱切地期盼著毀掉楊家村為自己和蝶兒報仇,但他能為了一段仇恨而置那些正跟童年的他面臨同樣悲慘遭遇的孩童不顧嗎?
  「把頭兒,大丈夫行事不拘小節,想想未來吧!只要這座谷地毀了,便再也不會有其他孩童受害。」楚庸勸道。
  「臭狐狸,你的意思是要犧牲那二十八個孩子嘍?」
  劉彪怒吼。
  商別離煩躁地一揮手:「別吵了!讓弟兄們繼續監視太師府,只要太師府裏的人不虐待那些孩子,我們便照原定計劃執行,我想我們應該可以趕在穆太師遷墓前毀掉此穀。」
  「若他們虐待孩子呢?」楚庸問道。
  商別離臉上凝聚著一層厚厚的寒霜,殺意在眼中流竄,那一身的鬼氣連楚庸和劉彪都膽寒,不自禁退離他一大步。
  「血、洗、太、師、府--」商別離咬牙切齒。
  楚庸和劉彪不約而同再退一步,說實話,他們真不喜歡看見商別離這種表情,太恐怖了,活似地獄裏的噬血魔怪誤闖人間,欲將一切生物撕吞入腹。
  真希望商別離別老擺這張臉嚇人,因為他們敬愛頭兒,不希望那種感情變質成畏懼。
  「吃飯了,商哥哥。」嬌聲脆吟如天籟之音,在轉瞬間抹淡商別離身上的鬼氣,還回了一絲人性。
  楚庸和劉彪同時一喜:「緋櫻姑娘!」
  商別離把眉一皺,望見不遠處一條踉踉蹌蹌的身影正似跌似倒地撞過來。
  又是這個麻煩精!他腳跟一轉,正想避禍去。
  無奈「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仍屬天律,這個麻煩精總是出其不意地來上一招!
  常緋櫻打老遠便瞧見他的動作,急忙開口:「商哥哥,你又在鬧彆扭了嗎?」那口氣渾似在教訓一名三歲小兒。
  商別離正欲離去的腳步一頓,轉回頭,恨恨地瞪著她:「你又來幹什麼?」
  她氣喘吁吁地趕到他面前:「唉呀,我每回來你就問這句話,看到我提竹籃不就知道我是來送飯的?」
  她還敢說?商別離氣得臉都紅了:「我不是告訴過你,我不想吃你送來的飯,你別再纏著我了!」
  「可是你昨天吃了啊!」她用力點了三下頭,「早膳有吃、午膳有吃、晚膳有吃、連宵夜都吃了。」
  商別離恨恨一咬牙,沒錯,昨兒個他是吃了她送的飯、連前天、大前天、大大前天……最近的每一天,她送的每一餐飯他都吃了;因為他若不吃,她便死賴著不走,纏得他沒法做正事兒;沒辦法,他只得吃了,以便打發她走。
  可聽她現在說的,好像沒她他就會餓死似的;天知道他多想擺脫她的糾纏,即便會餓死也沒關係。
  「別板著一張臉嘛!」她笑咪咪地走近他,「我準備的都是你喜歡吃的東西耶!你應該開心才是。」
  他瘋了才會開心。最近,他每天都睡不著,日思夜想搞不清楚她怎會對他瞭解得這般透徹?
  她知道他愛吃的東西、他的口味、他生活上的小習慣、他的癖好……在她面前他就像尊透明人一樣,只消一眼,她便能將他瞧得一清二楚。
  那感覺真是詭異透了,若非確定楚庸和劉彪已受夠教訓,不敢再隨意出賣他,他幾乎要懷疑,那兩個傢夥又扮起內奸來了。
  為什麼她會對他如此瞭解?明明他們才相識不久啊!等一下,莫非她曾徹底調查過他,因此才會對他知之甚詳?
  可他們又素無關聯,她調查他作啥?想不通,但他對她的戒心卻如燎原的野火,一發不可收拾。
  「唉呀!」見他一張臉變白又變青,常緋櫻忍不住搖頭一歎,「你到底又在氣些什麼呢?我爹娘說常生氣對身體不好耶!你真該改改你的壞脾氣。」
  商別離恨恨瞪她一眼,決定不理這麻煩精,省得無端端被氣死,那可冤啦!
  「商哥哥,你要去哪裡?」她追著他跑了兩步,驀地恍然大悟高呼一聲,「啊!我知道了,你是在氣我昨天跌倒、讓飯菜沾上泥沙,又忘了告訴你,結果害你一口咬下包子、卻咬到石頭,差點兒咬崩一口牙的事,對不?」
  他左腳絆上右腳,險些摔了個五體投地。
  「閉嘴!」站穩腳步後,他回頭怒瞪著她,「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因為我本來就不是啞巴啊!」常緋櫻朝他咧開一抹理解似的笑容,「唉,我知道昨天的事是我不對,我道歉行了吧?你就別再生氣了。」
  他真想剖開她的腦子,瞧瞧裏頭是不是裝了稻草,否則怎會他說西,她便聽到東去?
  見他還是一臉冷峻,常緋櫻也忍不住惱了:「我爹娘說,做人不能太小器,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何苦時時記著它?如你這般愛記恨,日子是永遠也不會開心的。」
  居然還敢指責他愛記恨!他滿腔的怒火霎時狂飆三丈高:「你說夠了沒?」
  她搖頭:「再幾句就夠了。」那口氣語重心長的像在教訓一個不受教的小孩,「你聽我的勸,放開胸懷,退一步海闊天空,鈞;快樂,關心你的人也都會很開心。」
  「哼!」他冷嗤一聲,眼底的怒火像要將她燒成灰燼,「只可惜我這輩子最不需要的東西就是快樂,我不稀罕。」說完,他轉身就走。
  常緋櫻瞪著他的背影愣了半晌,忽然啜泣道:「你好可憐哦!竟然連快樂的滋味都沒嘗過。」
  他離去的腳步一頓,雙拳握得死緊,恨不能掐斷她纖細的頸子,讓她那張可恨的小嘴再也不能吐出氣死人的話。
  「不過沒關係,遇到我你很快就會嘗到快樂的滋味了。」她邁著搖搖晃晃的腳步追上他,獻寶似的提高竹籃,「今天我準備了你最愛吃的芙蓉鴨、釀豆腐、蓮花羹、翠玉板,還有驢耳朵當點心;如何,開心了吧?」
  他很想吐血,被她氣到吐血。
  但她的獻寶卻還沒完:「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今天沒有跌倒喔!所以這些飯菜都還完整無缺,你高興吧?」
  他怎麼可能高興?商別離簡直要氣死了:「你說完了嗎?」
  「再一句。」她笑得像撿到寶那樣興奮,「我相信等你將它們吃完後,你就會知道什麼是快樂了。」
  「全部說完了?」他眯細一雙鷹隼般的利眸,兩道危險的寒光在裏頭流竄。
  「嗯。」她天真地頷首。
  他忽爾扯開喉嚨,發出一記雷鳴般的暴吼:「說完了就給我滾,我不想再見到你!」
  常緋櫻給震得愣了下,大眼輕輕地眨呀眨的。
  商別離以為她終於曉得害怕了,過去他用這一招對付那些緊纏他不放的花癡都很有效;女人就是怕男人吼。
  孰知常緋櫻怔忡過後,突然輕聲笑了起來:「原來你不喜歡有人看著你吃飯啊!」
  什麼時候話題又轉到這方面來了?商別離真的快要被她搞瘋了。
  「嘻嘻嘻……」她掩嘴,嗤嗤笑得好不快樂。
  「你又是哪裡搞不清楚了?」她那表情好曖昧,害得他一身雞皮疙瘩都冒出頭了。
  「真想不到你臉皮這麼薄,好純潔哦!」
  她說什麼?他一頭黑髮氣得豎成鋼釘:「常、緋、櫻--」
  「小倆口又在耍花槍呀?」突然有人經過喊了句。
  商別離氣得通紅的面孔霎時轉變為鐵青。
  「什麼叫耍花槍?這裏沒有槍啊!」常緋櫻偏還一副不知死活的模樣兒。
  那人斜睨了商別離和常緋櫻一眼,笑道:「耍花槍的意思是說,你倆感情很好。」
  常緋櫻雙眼倏忽一亮,隨即又壓低聲音說道:「謝謝你,不過請你別這麼大聲說我們感情好,因為商哥哥很害羞,你說這麼大聲他會不好意思的。」
  「閉嘴,你這個瘋女人--」商別離終於給她氣得失控。
  「臭小子,你竟敢罵我女兒!」常家那對老夫婦不知打哪兒冒了出來,兩人四隻手中還抱著一塊巨大的石頭猛往商別離身上砸過去。
  那麼大的暗器打過來,商別離當然要閃嘍!
  可那對老夫婦的攻擊卻不止如此,石頭過後是一陣五色無味的迷香,商別離不小心吸了一口,頓覺頭重腳輕起來:「你們……」
  「把頭兒--」一旁看戲看得好不快哉的楚庸和劉彪這才發現情況不對,忙奔過去想助商別離一臂之力,豈料那迷香太厲害,竟連他兩人也一塊兒被迷倒了。
  「商哥哥……」常緋櫻可捨不得商別離倒下撞得滿頭包,急忙丟掉手中的竹籃,跑過去想接住他軟倒的身子;但她畢竟是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又哪兒扶得動身材精壯的商別離呢?
  就見她一抱住他的身子,兩人便跌成一塊兒往山道下滾去。
  滾呀滾的,兩人直滾到一株大樹前才停下跌勢,商別離的額頭還跟大樹幹做了次百分百的親密接觸,這會兒沒昏個幾天怕是不成了。
  這兒是什麼地方?
  恁般熟悉的溫暖、引入回憶的香味,好像……
  模模糊糊的記憶回到那遙遠的天山上。
  在群山環繞中,有一處桃源谷地,四季如春、風景如畫。
  穀裏的人民純樸安樂,從不見爭執殺伐之事發生。
  那是一處人間仙境,滿載著無數美好……「迷宮」--他的家、他的希望所在……
  「爹……娘……蝶兒……」粗嗄沙啞的呢喃似呻吟。
  一旁侍候著的常緋櫻受到驚擾,邁著東倒西歪的步子奔到床畔:「商哥哥、商哥哥……你在做噩夢嗎?」
  「迷宮」,他的家!商別離好想回家,可沒為蝶兒報仇前他沒臉回家,而為蝶兒報仇後,滿手血腥的他又再也回不去那處純潔的世外桃源了。
  橫豎他這輩子是與「迷宮」絕了緣,那為何要叫他夢見家鄉的故景?忘了不是比較好嗎?
  他已經好久好久記不起家鄉的一切了,不該再記起來的,不該的……
  「商哥哥、商哥哥……」常緋櫻焦急地輕撫著他因痛苦而緊皺的雙眉,「你哪裡痛?我去請大夫。」她轉身想走。
  他豁然睜開眼拉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站住。」
  「咦?」常緋櫻回頭,「商哥哥,你好啦?」
  一點迷藥想迷他多久?商別離不悅地坐起身,雙眼在四周環境溜了遍,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
  「這裏是什麼地方?」不像一般的客房,床榻邊擺了張小小的梳粧檯,幾盒胭脂水粉置於其中;另一頭的茶幾上還擺了盆水仙,就是那水仙的香味勾引出他滿腔的鄉愁。
  「我的房間啊!」她一臉天真。
  商別離才恢復些許紅潤的臉色立刻又變得鐵青:「你把我弄進你房裏幹什麼?」他倆間的糾纏還不夠複雜嗎?如今他在楊家村裏走動,遇上的每一個人都會向他道恭喜,順道還問他幾時請喝喜酒?
  該死的,他什麼時候說過要娶她啦?更混賬的是,她的人緣極好,老是勾引那些一派之尊、武林名宿做後盾。
  昨個兒少林掌門才跑去找他,說自願當他倆婚禮上的主婚人。
  見鬼的哪來的婚禮啊?
  商別離根本要被常緋櫻氣得快吐血歸天了。
  「讓你進房當然是為了休息嘍!」常緋櫻一臉憂心地望著他,「你昏過去了,記得嗎?」
  當然記得,是她爹娘使詐迷暈他的嘛!那對老夫婦不簡單,恐非尋常的客棧老闆;每次見到他們,他都有一種熟悉的不安感,好像他們又要設計他倒大黴似的,但那跟敵意又不同,他知道他們不會真正傷害自己,反而直覺可以信任他們。
  挺奇怪的感覺是不?但他對於常氏夫婦的觀感正是如此莫名其妙。
  「你爹娘的名字為何?」也許有必要查一查常氏夫婦的來歷,儘管他覺得可以不必介意他們,但心裏梗著一團疑問總是難過。
  「大家都叫他們常老和常姥姥啊!」她笑答。
  他撫額一歎,早知她一張嘴總吐不出任何有意義的話,他真是瘋了才會向她探聽消息。「算了!」他在心裏暗忖。毀村大計正執行到緊要關頭,還是別旁生枝節的好。
  她一雙細嫩的柔荑又自騷擾上他清俊的臉龐:「我請大夫來看過你了,大夫說你並無大礙,不過你有操勞過度、虛火旺盛的問題,再不節制,恐有病倒之虞。」
  虛火旺盛!是誰氣得他一肚子火永遠也消不去?商別離扭曲著臉皮,恨聲說道:「你以為我會這樣是誰害的?」
  「我。」這回她倒很聰明。
  「沒錯,就是你。」他一雙眼瞪如銅鈴大。
  「可我真沒料到你臉皮如此之薄啊!讓人說句'感情好'就羞得要罵人。」她嘟起嘴,水眸底盛載著無辜,「我爹娘會誤會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千萬別怪他們哦!」
  他白眼往上一翻,又要昏了,但不是被迷藥迷昏,而是被她氣昏!
  「還有噢!我爹娘說,男子漢大丈夫應該大方一些,矜持羞怯是姑娘家專用的,你不必學;相反地,你應該把臉皮練厚一點兒,才不會給人說幾句便惱羞成怒地罵人。」
  商別離將手恨恨一推,撥開擋路的麻煩精,飛也似地往外走去。再也不理她、再也不同她說話了,他沒那麼多條命讓她氣,再這樣下去,他早晚見閻王。
  「哇!」她渾似弱柳迎風的嬌軀壓根兒經不起推,瞬間便飛上半空中,一路往床榻方向跌去。
  聽到她的驚叫聲,商別離猛地回過頭來,瞧見她的狼狽,心頭一緊,來不及思考她跌在床榻上根本不會有事,身子便自作主張地掠向她身旁,袍袖一翻將她撈進懷裏。
  兩個人在半空中翻了個筋斗後,穩穩地降落在床榻上。
  「嗚……」她兩手緊圈住他的頸子,細細的啜泣逸出齒縫。
  軟玉溫香抱滿懷,他這才有了大事不妙之感。
  果不其然,她一巴上他的身,便再也不肯離去了。
  商別離耐著性子聽她哭了大半個時辰,前襟都給她哭濕了,那抽噎聲卻還沒有止歇的趨勢,他忍不住皺了下眉。
  「你也該哭夠了吧?」他的耳朵都快被她哭聾了。
  「嗯……嗚嗚……呼……」她吸了幾下鼻,哭聲是小了些,但還是沒停。
  商別離只得按下不耐,繼續由著她;沒辦法,誰教害她哭的罪魁禍首是他呢!
  常緋櫻又繼續哭了盞茶時間,將他的衣衫哭得幾可擰出水來了,那泣聲才漸小漸止。
  商別離長籲口氣。終於停了,她再不停,他怕自己要瘋啦!
  從不曉得女人的哭聲這麼可怕,幾可媲美穿腦魔音,他差點兒就要跪下去求她閉嘴。
  她忽爾扯扯他的衣袖,一臉的可憐兮兮:「緋櫻腳痛。」
  他愣了下,先問清楚:「你哭這麼久是因為腳痛?」
  她點頭。
  商別離真想一頭撞壁。腳痛早說嘛,抹點藥不就好了,也值得她哭成那樣,活似爹死娘歿,獨留她一人般地悲愴。
  「是不是剛才扭傷了?」他問。
  常緋櫻再度點頭。
  「哪只腳扭傷?」
  她一雙腳都舉起來了。
  知道她不懂得什麼叫男女之防,他也懶得為她解釋了,索性江湖兒女也比較不忌諱那些古板玩意兒。
  蹲下身去,他伸手脫下她的繡花鞋,一隻白皙粉嫩的玉足呈現在他面前,柔若無骨、豐腴而不顯臃腫,美麗得像一件白玉精雕的完美作品。
  只不過……他握著她的腳躁,輕揉兩下,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他捧高她的腳踝,細細瞧了一遍後,不禁低呼一聲:「你的腳……」是受傷嗎?她竟跛了足,不明顯,得細瞧才能發現,難怪她走路老是跌跌撞撞,原因就在這裏。
  「歪歪的對不對?」她嘟起嘴,懊惱地看著自己的腳,「一開始就這樣了,它老是不聽話,害得緋櫻常跌倒。」
  一開始便是如此……那就是天生跛足嘍!商別離心頭竄過一絲不捨,想起她邁著微跛的腳,天天為他送飯,三餐加宵夜,他頓感心疼。
  「腳不方便就不要一天到晚跑來跑去。」他運氣為她活絡經脈,以減輕疼痛。
  「我沒有跑來跑去啊!緋櫻跑不動,從來沒有跑過,只能用走的。」
  又在歪纏了!商別離不想自找氣受,乾脆閉上嘴,專心為她治傷。
  她低頭,瞧見他專注的側臉,一股暖流竄過心房;早知他是個好人,在每一個夜晚、每一場午夜夢回中,她都能瞧見他的體貼與溫柔。
  只要她一閉上眼,他深情的視線便如影隨形地追隨著她,他寵她、愛她,視她如世上最珍貴的寶貝。
  可一旦她睜開眼,那些美好便如清晨的露珠,全數消失不見,不留半絲痕跡。
  她不相信自己的直覺會出錯,拚了命地想要使他開心,然而白天的他真的好凶好凶,害她都快失去信心了。
  但此刻,他卻如此體貼地為她上藥,她知道自己沒有錯,他是喜歡她的,也會十分地呵護她。只要他發現自己的心,他終會變成她夢裏那個熱情善良的「商別離」。
  她不會放棄的,太過單純的人,沒有過多的心眼,一旦下定決心,往往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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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3 00:03:54
第六章

  這算不算是一種進步?
  常緋櫻照樣每天為商別離送飯,三餐外加宵夜地死纏著他。
  商別離雖然還是避她惟恐不及,總沒個好臉色給她看,但他卻派楚庸和劉彪按時接送她來「纏」著自己。
  挺奇怪的說法,卻是百分之百的事實。
  商別離打心底不願與她有過多的牽扯,可常緋櫻對他深切的依戀卻不是三言兩語可以打發得了的,管他氣得火冒三丈、吼聲如雷,始終冷卻不了她對他的熱情。
  而他生氣歸生氣,卻因心憐她的行動不便,硬不下心腸置之不理,只得派專人接送。
  於是,糾纏便成了一團打不開的死結。
  至今,商別離再想說他與常緋櫻毫無關係,也是欲辯無辭了。
  「商哥哥!」遠遠地,一條纖細的身影像只折了翼的粉蝶兒,可笑複可憐地歪歪斜斜飛向他。是常緋櫻,她又踢到路邊的石子兒了:「哇--」
  商別離習慣性將袍袖一卷,隔空發出一記強勁的內力將她柔若無骨的嬌軀撈進懷中好生摟著。
  「嘻嘻嘻……」倚偎在他的胸膛裏,常緋櫻只覺滿心的溫暖,好開心,一雙眼兒忍不住笑眯成一條縫,粉嫩的唇瓣彎出愉悅的弧,招搖著春天盎然的生氣勃勃。
  多甜的一張臉,渾似剛從蜜糖裏撈出來,猶滴著令人垂涎欲滴的甜汁;商別離不禁看呆了會兒。
  她興奮地摟緊他的腰:「商哥哥,我告訴你喔!我昨晚又夢到你了耶!」
  這也不是太稀奇的話題了,她每天總要說上一回,說她多高興又多高興能夢見他。他不懂,一個夢就足以讓她如此快樂嗎?
  她並不是什麼天之驕女,天生的殘缺似在諷刺世間的不圓滿。但她卻從未在意過那雙跛足,儘管它們老讓她摔得七葷八素,再爬起來後,她仍是一張天真的笑顏、帶著滿足的神采,永不改變。
  怎麼笑得出來?他疑惑,在經歷了無數的苦痛與嘲笑後,她不覺得蒼天不仁、人間不公嗎?竟還能笑成那樣!
  「商哥哥。」巧手輕撫上他擰皺的濃眉,只要逮著機會,她總不忘輕薄他俊俏的臉龐一回,「我爹娘說,老是皺眉易生皺紋,那就不漂亮了。你生得這麼好看,真該多笑笑,才不會糟蹋了天生一張好臉皮。」
  用「漂亮」這種辭兒來形容他一個大男人?商別離深吸口氣、努力壓下體內隱隱騷動著的怒火。若非太習慣了她的瘋言瘋語,此刻早將她丟下山坡與滿坑滿谷的墳堆作伴去了。
  「不要隨便碰我!」拉下她在他臉上作怪的手,他眼底清楚寫著不悅。
  「唔?」她愣了下,頷首表示瞭解。
  他一隻手輕推著她的肩膀;既然她已無恙,是否該離開他的懷抱了?
  常緋櫻不依,嬌軀硬是貼緊他胸膛,打算與他相黏成難分難捨的兩塊狗皮膏藥。
  商別離攢起眉,銳利的眸光彰顯著厭惡。
  她只當沒瞧見,就算瞧見也不在意,徑自纏他纏得興高采烈。
  商別離冷下臉,想來不給她一點兒教訓,她是永遠也學不會「男女授受不親」了;暗自運功於雙掌,正想一舉震飛她沒幾兩肉的身軀。
  「把頭兒,可以吃飯了。」楚庸和劉彪恰巧將飯菜提來,一臉獻寶樣地湊近商別離身邊,「今天的菜挺豐盛的,把頭兒,我們……」廢話了半天,沒人答腔,商別離只顧著發火瞪人。
  楚庸眨眨眼,拉著劉彪哪邊涼快哪邊去;畢竟小情侶耍花槍,外人是不宜干涉的。
  商別離暫時沒空理那兩個滿腦子只想將他與常緋櫻湊成一對的三八部下,因為常緋櫻又在騷擾他了。
  「住手。」她將手伸進他的衣襟裏幹什麼?「我不是告訴過你別碰我了嗎?」拉開那只色女手,他考慮乾脆砍掉它們算了,省得它們一天到晚吃他豆腐。
  「我知道啊!所以我沒有碰你的臉。」她說得好不無辜,「雖然我實在很喜歡摸你的臉,但你不喜歡,所以緋櫻忍住了,很辛苦、很辛苦地忍著。」那含淚忍痛割捨的表情好像在責備他的小器。給摸一下又不會少塊肉,作啥兒不准摸?
  商別離一張臉變紫又變黑!忍住,他告訴自己,若事事都要與她計較,他不早氣死幾百回啦!
  「不只臉,我不要你碰我身上任何一個地方。」他咬牙,試著推開她,但她不依。
  常緋櫻雙手緊圈住他的頸子:「為什麼?你不好意思嗎?」
  他才覺得奇怪,她一個姑娘家,成天騷擾男人,怎地不感到羞愧?
  「因為我不喜歡,閃開!」怒火終於失控,他運勁兒將她震離胸膛,徑自走到楚庸和劉彪身邊吃飯去。
  常緋櫻給推得在草地上滾了兩圈才止住跌勢,等不及爬起,一雙圓滾滾的黑眸便像蛇盯住青蛙一般,直勾勾地鎖在商別離身上。
  商別離叫她瞧得渾身雞皮疙瘩直冒,忍不住憤怒地移身避開她的視線,轉往楚庸和劉彪方向靠去。
  常緋櫻又盯著他好半晌,戰戰兢兢地疑問:「商哥哥,你很討厭女人嗎?」
  他兩手捧著碗,低頭假裝專心吃飯,懶得理她。
  她不死心,四肢並用地爬近他身畔:「商哥哥……」
  商別離飛快又旁移了半寸,幾乎要與楚庸和劉彪比肩而坐了。
  常緋櫻定定地瞧著用餐中的三人好一會兒,天真的嬌顏漸蒙上一層烏雲:「商哥哥,你是不是有斷袖之癖?」
  「咳咳咳……」他差點讓一塊魚肉哽掉半條命,「你又在胡說些什麼渾話?」
  「你不喜歡我碰你,卻跟他們靠這麼近。」她嘟嘴,語氣中有那麼一點點酸味兒。
  商別離瞪了她一眼,豁地丟下碗,已經給她氣飽了,不必再吃啦!
  常緋櫻看著他怒火滿揚,猶不知死活地問道:「那你是比較喜歡楚大哥,還是劉大哥?」
  噗哧一聲,原本看熱鬧看得很開心的楚庸和劉彪同時噴出口裏的飯,各自抱著肚子笑不可抑。
  「常、緋、櫻--」商別離額上青筋暴露。
  「有!」常緋櫻只把一張甜滋滋的嬌顏貼近他,「我在這裏,商哥哥叫我作啥?」
  她不識相,楚庸和劉彪可沒那麼笨,急急忙忙止住笑聲,提著竹籃悄悄退離戰場三大步,打死都不願捲進商別離和常緋櫻的戰火中;那小妞天生有股氣瘋商別離的異能,好像一天不將商別離氣得吐血就不開心似的。
  楚庸和劉彪的心情其實滿複雜的,難得有個姑娘不畏商別離冷戾的氣勢,還一心一意地愛著他。商別離再不把握,這輩子大概也甭想娶媳婦兒了。
  可每每見著商別離氣爆的表情,又教人不由得一掬同情之淚。
  瞧瞧別來客棧裏的大廚每天為他們準備的三餐加宵夜有多豐富,吃得楚庸和劉彪都圓了一圈;獨商別離不胖反瘦,明明他們吃的是一樣的東西啊!只是商別離身邊多了個常緋櫻在搗蛋,他就給折騰得憔悴了不少,吃再多好東西都補不回來。
  可憐啊!這冷酷的修羅,一碰上常緋櫻就像孫猴子落入如來佛掌中,再也翻不了身。
  「唉喲,我還以為是哪位英雄在長嘯呢,原來是三十六寨的總瓢把子商大俠啊!」忽地,一陣嬌柔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澆息了滿場的戰火。
  商別離眯眼往聲音的來源處望去,眉頭迅速一聳。
  「多情夫人!」他飛快一個縱身,擋在常緋櫻身前,將她攬進自己的保護圈內。
  山道的另一頭,一條窈窕的身影儀態萬千地款步走過來。那是個十分美麗的女人,體態妖嬈、風騷蝕骨,渾似一朵大紅色的妖花。
  商別離右手握上了腰間的太阿神劍。打進楊家村見著苗疆五毒門的門徒起,他就預料到避不開多情夫人了,只是沒想到她來得這般快。
  多情夫人是五毒門的門主,她的武功並不頂強,在江湖上連百大高手都排不上;但武林人士多半不願與她正面交鋒,因為她使毒用蠱的功力堪稱一絕。
  商別離初入江湖時也曾著了她的道兒,若非因緣際會得到太阿神劍,憑藉劍上的天地正氣除掉體內的毒蠱,怕此刻早成白骨一具,也當不上三十六寨的總瓢把子了。
  「好久不見了,商大俠。」多情夫人婀娜的身影一路款擺著往商別離身上靠過去。
  怪了!他最近是走桃花劫不成?怎麼老遇上喜歡輕薄他身軀的女人?
  一手攬住常緋櫻的腰,商別離帶著她往後飄離多情夫人三大步:「夫人美意,商某承受不起,還請夫人自重。」冷冷的拒絕擠出齒縫。
  多情夫人眸底閃過一絲怒氣,隨即又被妖冶的媚態所取代:「咱們又不是不相識,多年老友了,商大俠又何必拒人於千裡之外呢?」言語配合著媚笑,她一舉手一投足儘是無限誘惑。
  但商別離卻不受吸引,她會來找他,圖的是什麼,不必猜也知道,她定是希望與他合作,憑她的毒藥與他的武藝,合奪兩柄神劍。
  但他太瞭解多情夫人了--「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皆不毒,最毒婦人心。」用來形容多情夫人的個性是最適合不過。
  與她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商別離還寧可被常緋櫻氣到吐血,也不願和多情夫人有一絲牽扯。
  「夫人說錯了吧?我們並非老友,說是舊敵還可能一些。」他冷諷。
  「那是誤會,我們之間怎麼可能有仇呢?」多情夫人水眸輕眨,柔媚風情自展,「商大俠總不會成名後就忘了咱們往昔的恩愛吧?」
  那若是恩愛,世上便沒有仇恨一事了。當年分明是她看中他粗通中原各派的武藝,遂使計囚禁,對他下蠱,要挾他寫出內功心法不成,又勾引他上床,一番雲雨後,他乘機脫逃,卻遭她派人追殺,落崖未死,才僥倖得到太阿神劍除去體內毒蠱。
  「夫人若想提陳年舊事,不妨先算算商某中蠱這筆帳吧!那時是誰對我下的蠱呢?」他眼神中的狠酷叫人不寒而慄。
  多情夫人臉上的媚笑僵了下,隨即若有似無地拉低了肩上的薄紗,露出大片雪白香肩。「噢,別離……」也不再喊他商大俠,她改以軟嫩的嗓音挑逗他的感官,「我們……」
  「山風很冷喔!」常緋櫻突然開口說了句,「你再繼續將衣服往下拉,明天一定會著涼的。」她突然一派正經,向來愛笑的唇此時也不笑了。
  多情夫人不禁一怔,萬般手段盡斂於常緋櫻異於常人的言語前。
  常緋櫻續指著她的鼻頭說道:「生病的人都會變得很醜、很難看;你若不想變醜,最好趕快將衣服穿好。」
  「你……」從沒人敢這樣當眾給她難堪,多情夫人一時竟氣得忘了繼續施展媚功,任怒火抹消了豔姿。
  常緋櫻忽地拍拍商別離的肩膀:「商哥哥,你看見了沒?我爹娘說的都是真的,愛生氣的人會變得很醜。
  就像她,本來很漂亮的,一發火就醜斃了;你若不想變醜,以後便不能常常對緋櫻吼叫。」
  多情夫人張大了嘴,一時氣過頭,竟忘了阻止常緋櫻,由得她胡言亂語一通。
  商別離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麻煩精確實有氣死人的天分。
  那一聲笑將多情夫人外表的妖冶柔媚給徹底擊得粉碎,露出可怖的陰毒,地瞪向常緋櫻。
  「小賤人,你敢胡說八道?」殺意勃然爆發,她塗著豔紅蔻丹的手指恨恨指向常緋櫻,「你找死!」
  「你敢?」怕多情夫人下毒殺人於無形,商別離忙將常緋櫻護往身後,「除非夫人想在神劍出世前便與商某拚個死活,否則我勸夫人還是收回你的毒藥吧!」
  不信自己的魅力會失效,多情夫人乾笑道:「別離,你不是認真的吧?為了一個小賤人,你要對付我?」
  商別離一語不發地拔出腰間的太阿神劍對準她,以行動證明一切。
  稟天地正氣所鑄之神劍,劍氣如虹,任妖魔鬼怪如何狂妄也不敢輕觸其鋒。
  「呀!」多情夫人驚呼一聲,急退了十步之遙,一張桃花般的粉臉此時也變得蒼白。她滿身的陰邪毒蠱最怕天地正氣威逼,毒蠱發起狂來是會反噬主人的。
  商別離冷睇著她,先前維持的禮貌已被眼底燃起的怒火所燒毀。
  「多情夫人,商某做事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人若犯我、我定不輕饒!請你記住。」在大事未成前,他極不願與她正面衝突,以免壞了計劃。但那不代表他怕她,若惹火了他,他照樣將人宰了了事。
  「記不住又當如何?」不願輕言失敗,多情夫人氣勢淩人地逼近他倆一步,以為只要殺掉常緋櫻,她又能像七年前一樣將商別離掌控入手。
  「那就是你找死了!」沉喝一聲,商別離運氣催動手中的神劍,此時一股無形的劍氣射出,直奔多情夫人身後一塊三人合抱那麼大的石塊。
  「砰」的一聲劇響,石塊應聲碎裂。
  多情夫人面色如土,妖媚的身軀軟軟地癱倒在地:「你……」想不到事隔不過七年,他武藝進步至此,方才若有個閃失,她怕不早魂歸離恨天了。可惡、該死,他竟一點兒也不顧念舊情。
  「別來惹我。」撂下最後一句警告,商別離回劍歸鞘,一手兜住常緋櫻遠拽而去。
  留下多情夫人獨坐山林,恨得扭曲了一張豔麗的嬌顏轉成猙獰。
  「商別離,我不會放過你的。」若不是留戀著他俊帥的臉龐、強壯的身軀,她不會一進楊家村就直接找上他合作;可他竟敢無視於她,不可原諒!
  「你喜歡那個小賤人是不?沒問題,我就成全你們下地獄做對鬼夫妻。」索性先拿他倆來立威,好教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手段,此後再不敢跟五毒門搶神劍!
  山林野地裏,三張臉龐愁苦對憂慮,竟全慘成一塊兒了。
  劉彪緊皺著鼻頭:「把頭兒,真要見死不救嗎?二十八個孩子呢!可不是二十八隻小貓或小狗。」
  商別離雙眼不離手中的飛鴿傳書。一刻鍾前才接到的消息,那座未完成的墓地已決定五月初五入葬,該死!竟選上他執行毀村大計那一天。
  他的計劃進行到最後關頭,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但那二十八個孩子呢?他能視若無睹嗎?
  原訂計劃是將此穀徹底炸毀,連同那些受神劍傳說吸引而來的貪心者,以及楊家村內所有放任悲劇橫行的無知村民一個不留。
  可是……冰凍的心中隱隱現出一條裂縫,裏頭飄蕩著一條纖細的身影,恁般地天真無邪,她什麼事也不懂,只知單純地活著,這樣的姑娘該死嗎?
  很不願承認,但他的心確實動搖了,捨不得常緋櫻死,因為她無辜。
  但她的無辜每每也是他最痛恨的部分。
  為什麼十五年前就沒有人憐惜他可愛的蝶兒?她甚至才六歲啊!卻活活地冤死在這片該死的谷地裏。
  而後的每一年、直至今日,冤死的孩童不斷地增加,怕有幾百個了吧?他與他們雖不相識,但在他心中,那些小孤魂的泣訴與蝶兒的哀鳴都是一樣的,他怎麼也無法置之不理,末了只得一肩扛起。
  絕對要制止這股陪葬的歪風繼續蔓延!為了達成這目標,他不惜犧牲一切。
  雙拳緊緊地握著,他將牙根咬出了血。堅定啊!別再動搖了,哪怕罪惡感將撕碎他的心,造成永遠也抹消不了的痛苦,他也得忍住。只要此穀得已毀滅,餘下的全部遺憾他願用生命來償還!
  「劉彪,不許這樣跟把頭兒說話。」商別離的苦,楚庸很清楚,因此更不忍逼他。
  「可是……」劉彪也不想犯上,但一想到那些無辜的孩子他就忍不住,「把頭兒,乾脆讓我帶弟兄們先一步救出那些孩子,也就沒那麼多煩惱啦!」
  救人?哪這麼容易?救得早了,那將軍府大可再花錢買人,一批接一批,怎救得完?救得晚了,楊家村都給炸塌了,誰還逃得出去?一樣是死路一條,除非……
  腦海裏靈光一閃,商別離雙眼閃過一抹了悟:「劉彪,要你買的炸藥,買足了嗎?」
  「都足了,盡數埋在穀底四周,只待把頭兒一聲令下,便可點燃引信,包管炸得它整座谷地翻將過來,什麼靈穴風水也沒啦!」
  「很好!」商別離輕一頷首,「楚庸、劉彪,五月初五當日,你們就領著原先被分發為點火員的兄弟們去救人吧!」
  「那誰來點火?」楚庸疑問。
  「我。」商別離一手指著自己,「你們記住,救到人後,切勿戀戰,盡速退離楊家村,再發煙火訊號給我,餘下的我自會料理。」
  「把頭兒,你又要安排假神劍出世之事又要點火,分得開身嗎?」楚庸皺眉,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沒問題。」輕一揮手,代表話題到此結束,商別離起身準備離去。
  「把頭兒,你要去哪裡?」劉彪對著他的背影問。
  「吃飯。」
  「我和老楚馬上去拿。」劉彪忙拖著楚庸起身就想往別來客棧跑。
  「不必了。」商別離開口阻止他兩人,「今晚我上客棧吃。」
  「為什麼?」
  商別離眸底閃過一抹陰鬱:「多情夫人!」言談間,他身形迅如疾風奔往別來客棧方向。
  「咦?」劉彪張大嘴,「多情夫人跟上客棧吃飯有什麼關係?」
  「笨蛋!」楚庸敲了他一記響頭,「中午,多情夫人與緋櫻姑娘間的糾紛你沒瞧見嗎?」
  「瞧見啦!那又如何?」
  楚庸翻了個白眼,真是被他不懂轉彎的腦子給打敗了:「把頭兒就是怕經過中午那一鬧,多情夫人會惱羞成怒,乘機暗算緋櫻姑娘,才想去客棧盯著,以免緋櫻姑娘遭到毒手。」
  「噢!」劉彪會意地頻點頭,「原來如此,想不到把頭兒挺在意緋櫻姑娘的,我還以為他很討厭她呢!」
  楚庸撫額一歎:「拜託,你的眼睛是怎麼看的?把頭兒對緋櫻姑娘的態度如此特別,簡直將她寵入心坎了,你瞧不出來嗎?」
  商別離寵常緋櫻?幾時發生的事?劉彪怎麼不知道。
  楚庸長籲口氣:「你仔細想想,倘若把頭兒真如他所說的厭惡緋櫻姑娘,以他的武功,想避開她是件多麼簡單的事,還會被纏得脫不開身嗎?」
  「這倒也是。」
  「還有,因為嗓音粗啞的關係,把頭兒向來不愛在外人面前開口。少林方丈幾度欲與他商談神劍出世之事,把頭兒也沒回過人家一言半語,只有在跟緋櫻姑娘一起的時候,他才願意多說幾句話;這不正代表著在把頭兒心裏其實是相當看重緋櫻姑娘的?」
  一經提點,劉彪才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是啊!想想,把頭兒待緋櫻姑娘的態度確實不同,連上回被緋櫻姑娘的爹娘下迷藥迷昏,他都沒多加追究,清醒後便當事情沒發生過。這若換成別人,怕不早被把頭兒的太阿神劍砍成兩半了。」
  「所以嘍!把頭兒其實是很喜歡緋櫻姑娘的,只是他一直將這種心情壓抑著,不敢表現出來。」
  「為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愛就愛嘍!有啥好壓抑的?」
  楚庸真想一拳揍暈劉彪那笨蛋:「白癡啊!你也不想想,咱們來楊家村是做什麼的?要炸毀這片谷地的人,卻愛上了這兒的居民,這樣的姻緣能成嗎?」
  「不成!」劉彪低喟一聲,自忖若換成自己,大概也無法原諒毀滅他家園的人。即便他們曾經有情,但經此家變,天大的情也要變仇了。「突然覺得把頭兒好可憐,小小年紀就吃了一大堆苦,長大後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名姑娘,可卻又無緣成雙。」
  楚庸默然不語,心底隱隱有股不安,怕上天對商別離的考驗尚未終了,橫亙在前頭的困境將更加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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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3 00:04:15
第七章

  時隔多日,再度光臨別來客棧,商別離的出現引起了諸多的揣測。不過由於他那張冷臉太過恐怖,總沒人敢去探究他到來的原因。
  惟一敢惹發飆中的商別離的只有一個人--常緋櫻。
  「商哥哥!」如同過往的每一次,她窈窕的身影一路從廚房跌進大堂,再跌入他敞開的懷抱中,雙手緊扣住他的腰桿不放,「怎麼來了?不是說再也不來的嗎?」
  重重的後悔擊中他心窩。可惡,不該擔心這麻煩精的,她死她活與他何干?他卻巴巴地趕來這裏領她的氣受,真是瘋了。
  「放手。」拍開她環在他腰間的手,他攢起雙眉,「別隨便碰我。」
  「啊!」她無措地低下頭,絞扭著十指,「對不起,我忘了商哥哥不愛人碰。」兩滴清淚掛在眼角,她一副楚楚堪憐的模樣兒。
  商別離輕頷首,差一點點就原諒她了,若非她又不識相地加了句--
  「只有楚大哥和劉大哥可以碰商哥哥的身體,以後緋櫻會記住,商哥哥別生氣。」
  真是多餘的一句話啊,但也順利地勾起了滿堂的抽氣聲。
  沐浴在十幾雙曖昧的眼神中,商別離心頭的火山再度爆發。
  「常、緋、櫻--」虧他這般掛懷她的安危,惟恐多情夫人下毒害她,用餐時刻一到便急匆匆地趕來照料著,她卻……真是氣死人了!
  猛一起身,他憤怒地拂袖而去,嚇得常緋櫻面色發白。
  「商哥哥……」不知怎麼又惹他生氣了,她焦急地追在他身後,「怎麼走了?別走嘛,吃完飯再走好不好?」
  他默然不語,離去的步伐快得像後頭有鬼在追。
  常緋櫻吸吸鼻子,語帶哽咽:「商哥哥別生氣,緋櫻不會再隨便碰你了,商哥哥……」眼見商別離就要步出客棧大門了,她緊張得淚垂雙頰。
  可惜前頭的男人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決計再也不自找氣受,任憑她在後頭苦苦哀求,他離去的腳步始終不停。
  直到--
  「唉喲,小倆口又在耍花槍了?」涼涼的嘲諷驀地插入。
  商別離脊梁骨一僵,腳步頓停。
  多情夫人蓮步輕移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然後轉進別來客棧裏。
  她一路走到常緋櫻身前:「怎麼哭成這樣,教男人給拋棄啦?」
  商別離眉頭迅速皺起。
  常緋櫻抬起一張梨花帶淚的憨甜嬌顏,愣愣地瞧著多情夫人:「商哥哥沒有拋棄我啊!他只是不想在我家吃飯。」
  多情夫人顰起黛眉,所謂美人相嫉,儘管自己的美貌並不輸人,但常緋櫻的風華正茂就是叫人忍不住妒恨在心。
  「那你想不想嘗嘗被男人拋棄的滋味呢?」她眸中寒光一閃而逝。
  常緋櫻沒發現,一臉迷糊地反問:「那種東西也可以嘗?」
  但商別離卻注意到了,在多情夫人彈出一道粉色煙霧的同時,他腰間的太阿神劍也出鞘了。
  人劍化成一道迅影分開兩女,凜冽的太阿神劍發出萬丈光彩,那粉色煙霧一碰到劍上的虹光,立刻如撲人火中的飛蛾,紛紛落地不起。
  商別離手一翻,利劍架住多情夫人的脖子:「我警告過你,不准動她的。」
  多情夫人的臉色變了幾變,很快又恢復原來的媚態:「幹嘛?老情人跟你的小情人開開玩笑也不行?」
  「玩笑?用會蝕人肌膚的金花蠱?」
  一動也不敢動,多情夫人牽強地扯動兩片嘴皮:「我難道這麼笨,明知你的太阿神劍是天下萬蠱的克星,還在你面前用蠱?」  '
  商別離冷冷地看著她,很清楚她並不笨,不過是心腸歹毒,很難忍住一刻不害人。
  見他沒反應,她顫抖著伸出一隻手撫上他胸膛:「你知道的,我才沒那麼蠢呢!自己去找死,人家不過是念著昔日一夜之情,才好心送你一個與小情人言歸於好的機會,讓你充當救美的英雄,博美人一笑;這你不該感激我嗎?」
  商別離冷笑,側身閃過她的騷擾,劍刃依然不離她脖頸。
  「夫人的美意商某心領,但奉勸夫人,你最好的報恩方法是再也不要出現在商某面前,否則……」他將劍刃輕輕往前一推,銳利的鋒刃在多情夫人頸邊劃出一條紅痕。
  她嚇得媚色盡斂,大氣不敢多喘一口。
  「夫人的意思呢?」商別離冷問,依舊輕推著劍刃。
  小命都掌握在別人手中了,她還有拒絕的餘地嗎?暗將銀牙一咬,多情夫人恨道:「你不松劍我怎麼走?」
  商別離飛快地還劍歸鞘:「夫人慢走,恕商某不送。」這簡直是在趕人了。
  多情夫人恨恨地瞪他一眼。不甘心,但眼下她又沒有實力與商別離一爭長短,除非……眼角瞥見常緋櫻的身影,一計浮上心頭。
  纖手撩起長裙,她佯裝步出客棧,前行兩步,忽地一轉頭,面向常緋櫻:「我說小姑娘!挑男人呢,可是不能光選一張臉的,萬一他的身體有什麼缺憾、和別人不一樣,往後辛苦的可是你自己。」
  多情夫人一停步,商別離就知要糟,正想使強將人驅離,常緋櫻已好奇地開口:「大家的身體不都一樣,哪會有什麼和別人不一樣的?」
  「喲,還真是單純呢!」多情夫人掩嘴輕笑,「我看你這輩子大概還沒瞧過男人的裸體吧?」
  常緋櫻雙眼光彩進射,男人的裸體?是像商別離那樣的男人嗎?唔……好想看喔!
  但是商別離不愛人家碰,她若隨便碰他,他又要發火了;不過……只用眼睛看,不用雙手碰觸應該沒關係吧?
  「世界上有一種男人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比如……」多情夫人說著,雙眼還有意無意地瞟向商別離,「你應該懂吧?做什麼事都要眼見為憑,意氣用事很容易後悔的,呵呵呵……」埋下是非的種子,她抬頭挺胸、驕傲得像只愚蠢的孔雀,倡狂退去。以為這下總算挽回失去的顏面,卻不知她點燃的是商別離心底壓抑許久的殺意。
  他臉上的表情盡數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種近乎恐怖的空白。
  他鷹隼似的利眼瞬也不瞬地盯住多情夫人離去的背影,算准距離,抽出太阿神劍在半空中虛晃兩下。
  「商哥哥,你在幹麼?」常緋櫻疑問。
  商別離沒有回答,一劍依舊定定地指著多情夫人的背影。
  直過了盞茶時間,外頭已不見多情夫人身影。他緩緩回劍歸鞘,卻是啥事也沒發生,連多情夫人都沒發覺他在她身後的動作。
  莫非他是在裝腔作勢?不,以他的為人斷不肯幹那種沒有營養的無聊事兒,他對多情夫人做的事一定有他的用意在,只不知用意為何?
  常緋櫻沒再問,她有更想知道的事情擱在心頭。
  打發走多情夫人,確定常緋櫻脫離危險,商別離也不想再待在別來客棧裏自找氣受了。
  他轉身正想離去,她整個人忽地貼近他身畔:「商哥哥……」依戀的柔嗓軟嫩如綿。
  商別離將眉一皺,不愛她纏人,但因為被纏得太習慣了,一時也沒多加注意,只是在她將嬌軀偎過來時,冷冷地抵住她的投懷送抱。
  「最後一次警告,再碰我就將你丟出去。」
  「別丟我!」她高舉雙手作出投降狀:「緋櫻會聽話,商哥哥別生氣,我不敢再碰你了。」
  算她識相!商別離緩下冷臉。
  常緋櫻卻在這迅雷不及掩耳間,雙手刷地扯開了他的前襟。
  霎時間,滿堂賓客盡皆呆滯。
  商別離飛快拉妥衣衫,一陣風暴卷上雙瞳。
  「你--」他已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常緋櫻呆呆地望著他,雖僅一眨眼的時間,也夠將他的胸膛看個清楚了。
  「好好好……」好多的疤痕,密密麻麻、交錯縱橫,他黝黑的胸膛竟找不到一寸完整的地方。
  商別離怒火沖上腦門,不再心軟,一甩手便將她丟了出去。
  不過雖然丟的時候是很用力,但是勁道卻也用得十足地巧,她飛得迅急,可落得緩慢,輕飄飄地落於櫃檯上,不曾傷到一根寒毛。
  想來商別離在怒上最高點時,仍心不由己地對她留了情。
  他畢竟是在乎她的,儘管她常常將他氣到吐血,但商別離一顆冷硬的冰心還是只為她而柔軟。
  常緋櫻終於發現自己闖禍了,手忙腳亂跳下櫃檯,一個不小心還在泥地上滾了兩圈。
  他倏地握緊雙拳,按捺下想要扶持她的衝動;她太過分了,不給她一點兒教訓嘗嘗,他心火難消。
  常緋櫻可憐兮兮地抬起頭:「商哥哥……」
  假裝沒聽見她的呼喚,他轉身便走。
  常緋櫻嚇壞了:「別走啊!商哥哥。」
  他不理,頎長的背影上清楚地寫著「拒絕」二字。
  怕他這一走便再也不會原諒她,常緋櫻急得淚都流下來了。
  「商哥哥,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不停地道歉,差一點就要跪下去向他磕頭認錯了。
  幾句對不起就算了嗎?他心頭的火可沒那麼容易消。
  「哼!」冷嗤一聲,他身如流星掠出客棧。行經客棧大門,眼角瞥見別來客棧的店招牌,怒火更熾,忍不住一掌揮去,轉瞬間將招牌擊成碎屑,被山風一掃,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嘩!」常緋櫻驚歎。好高強的內力,一掌擊出無聲無息,簡直比鬼影還可怕。不過……忽地收回了兩行清淚,感激那店招牌成了他的出氣筒,他心頭的火應該是消減些許了,待明日她多準備兩道好菜哄哄他,他應該就會原諒她了。
  「以後要小心些,不能再亂鬧商哥哥,萬一將他氣壞,就沒人疼緋櫻了。」敢情她也知道商別離對自己已是百般容忍,只是天性迷糊單純,總是先手癢闖下禍事後再來檢討,無端累及商別離幾乎為她氣得短命好幾年。
  定時觀賞商別離與常緋櫻間的鬧劇,已成為在楊家村裏等待神劍出世的武林人士們閒暇無聊時的娛樂。
  可看了近半月,眾人還足一頭霧水,到底那個空有一張好面孔,卻冷冰冰、一開口就嚇死人的商別離有哪點兒吸引人,能教常緋櫻對他百纏不膩。
  「小姑娘。」一名客人對緋櫻招了招手。
  「來了。」收回對商別離的注意力,常緋櫻踉踉蹌蹌地跑回大堂招呼客人去。
  「客倌有何吩咐?」
  「再來一壺茶。」
  「馬上到。」先朝廚房方向喊了句:「清茶一壺。」
  常緋櫻不忘再幫客人收拾掉桌上的空盤。
  「小心!」客人低頭閃過一隻飛起的瓷盤。
  「啊!」常緋櫻大吃一驚,忙低頭道歉,「對不住,我馬上幫客倌再換一盤點心。」
  「不必了。」來往別來客棧久了,人人皆知常緋櫻天生迷糊,請她做事得小心謹慎,以免腦袋給她買去了,事情卻尚未辦完,「小姑娘別忙了,先坐下來,我問你一件事。」
  「呃……好吧!」開門做營生的,客人最大,常緋櫻哪敢拒絕,隨手拉了張椅子;一屁股便坐了上去,「客倌想問什麼儘管問。」
  「那個商別離……」這樣問一名小姑娘的心事似乎有些不妥,但閑著也無聊,看了十來天的戲,積了滿肚子疑惑,不透一點兒出來實在難受,「我們都很好奇,那姓商的到底有哪點兒好,值得你愛成那樣?」
  此語一出,滿堂賓客都拉長了耳朵,顯然對於八卦話題,人人皆有興趣。
  常緋櫻歪著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商哥哥很好哇,為人公正又善良,對我又好,我當然喜歡他。」
  商別離善良!這是哪門子笑話?場中無人附和她的話,反駁道:「不對吧,小姑娘,咱們見到的商別離是開口就嚇人、閉口就瞪人,一身冷峻氣息,絕對與公正善良攀不著邊兒的。」
  「商哥哥的嗓音是嗄啞了些,但你們不能因為他嗓子受過傷、說話難聽,就對他心存成見啊!」常緋櫻攢起黛眉,就是討厭別人批評她的心上人,「商哥哥又不是自己喜歡那樣的,可找了無數大夫,就是治不好嘛!」她聽劉彪和楚庸說過,再早個幾年,商別離的嗓子更慘,說話的聲音根本沒人聽得懂。是調養了好久後才有今天的成果,儘管難聽,但只要能開口,她就謝天謝地了,哪管得了那聲音好不好聽?
  「不是的,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說,商別離言語既冷又苛,心性想必也好不到哪兒去,在江湖上,他的惡名是人盡皆知的。」
  常緋櫻嘟起嘴:「你們一定是誤會他了,商哥哥為人很好,前年黃河大水,他還匿名捐了一百萬兩黃金,他只是不愛宣揚罷了!如今才搞得人人誤會他。」
  前年黃河大水,是有位不知名的善心人士一出手便是百萬兩黃金賑災,這事兒天下皆知,想不到是商別離做的。一名強盜頭子竟有如此好心腸,倒讓滿堂賓客吃了一驚。
  「你怎麼知道商別離是那位不知名的善心人?」
  「劉大哥和楚大哥說的啊!」常緋櫻認真地道,「他們還說商哥哥決定賑災時,寨中兄弟多有人反對,三十六寨為此還差點兒鬧分裂。商哥哥為了不讓兄弟們因錢財反目成仇,遂決定一百萬兩黃金全由他一人湊足。」
  眾人面面相覷,倒對商別離湊銀兩的方法很感興趣:「你可知商別離是以何種方法湊足了一百萬兩黃金去賑災?」
  「聽說是從東、西兩廠那邊搶來的。」
  敢與廠衛作對,這商別離倒有膽識,不過……
  「小姑娘,搶人東西不算正確吧?」
  「廠衛的錢也是從老百姓那兒搶來的,商哥哥再將之搶還給老百姓,也不見得有錯啊!」總之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在常緋櫻看來,商別離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對的。
  「但他在搶劫的過程中也殺了不少人喔!否則他怎會被稱為'修羅',就因為他滿手血腥。」
  常緋櫻唇瓣微勾,輕揚起一朵如夢似幻的笑花:「行走江湖,誰敢說自己的手是乾淨的?差別只在於有人敢承認,而有人卻不敢。」
  一群人被她說得面紅耳赤,但卻又不甘大好名聲被拿來跟一名強盜頭子相比;他們畢竟是鼎鼎有名的俠士啊!就算曾經殺過人又怎樣?他們自信殺的都是該死之人,從不冤殺無辜。
  「的確,咱們誰也不敢說自己沒殺過人,可就算我們殺的人全加起來,也不及商別離一個人殺得多,他簡直是個劊子手。」
  「也對,商哥哥確實殺了很多人。」她緩緩起身,纖細的嬌軀搖搖晃晃地飄往內堂,「最轟動的有蕭王府、九宮山上的強盜窩、人口販子集團……唔!他們好像都不是好人喔?」她問得天真,卻驚呆了眾人。
  滿堂賓客視線盡皆集中於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恍惚間,那身影變得迷蒙,好像……不是大家所熟識的常緋櫻。
  那道虛幻的背影透著睿智,深深擊中眾人的心,令人不禁反思,她方才那些話是什麼意思?是要告訴大家商別離同大家一樣,從不曾冤殺過無辜?
  仔細想想、再想想,商別離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自他統領三十六寨後,南來北往的商旅行走就安全多了,只要定期上貢納金,管你是要上黃河、下長江,保證平平安安出門、快快樂樂回家。
  商別離最為人所詬病的是,他的成名是挑戰無數武林名宿得來的,不少名門正派的前輩都曾因敗於他手,而落得鬱鬱而亡。
  可輸給商別離是他們自己學藝不精啊!起碼商別離在決鬥時從未使陰耍狠,純粹是拿命來拼,這應該不算是大過吧?
  商別離殺過很多人,但在他的劍下亡魂中,似乎不曾出現過好人。
  商別離攔路搶劫,可也約束屑下只搶貪官、奸商,並阻止濫傷人命。
  商別離極重義氣,待兄弟們好到極點,因此三十六寨的人皆對他忠心耿耿。
  商別離、商別離、商別離……
  這樣一個傳奇性的男人,他的出身成謎、來歷成謎、連武功招式都循不出一個來源,他到底是好還是壞?
  沒有人知道,但所有人都很想知道。


  商別離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若以這問題去問商別離本人,他會說他是個無心人。
  出生於天山「迷宮」,他曾經不知爭執為何物;天真、熱情,一味地相信人性本善。
  直到十二歲那年,人生驟起變故,一連串的苦難磨去了他心底的熱情,轉換為偏激,逐漸他的行事手段也變得冷酷。
  可一個人,打小是如何生、如何長,卻不是那麼容易忘得掉的。他懷疑人性,對人多存戒心,但只要有人能打動他的心,他也可以變得非常溫柔而體貼。
  比如他待三十六寨的弟兄就很夠義氣;又比如他對常緋櫻就百般容忍、千般體貼。
  可對於其他無關緊要之人,他就十足地殘忍了。
  好比現在,他目睹多情夫人設下桃花瘴,企圖殺害少林僧侶,以減少未來奪取神劍的勁敵。
  而他只是站在遠遠的山坡上旁觀,眼睜睜看著那群笨和尚走進圈套中,而不加以阻止,因為與他無關。
  事實上,他還希望多情夫人多使幾次毒呢!
  上回她在別來客棧意圖對常緋櫻不軌,商別離便對她暗施手段了;她不能再使毒,否則每施一次,她的生命便會減少一分,假以時日,終將引火自焚。
  「哇!」桃花瘴奇毒無比,誤人陷阱的少林僧侶們紛紛倒地不起。
  商別離看見少林掌門掏出少林出名的解毒丹喂門徒服下,但那是沒用的,因為多情夫人使的不僅是毒,還有蠱,故非一般解毒丹所可抗衡,而且一旦中毒……
  「啊!」四名僧侶同時發出一聲慘嚎,渾身上下流滿濃臭的汁液。
  商別離冷眼瞧著他們。因為中毒的痛苦,他們將全身抓得鮮血淋漓,但仍止不住劇烈的痛。
  不到半個時辰,四名僧侶就全身化為血水,消失無蹤了。
  桃花瘴內只剩少林掌門無念,以及達摩院掌事無欲兩人尚在苦撐,但看來也撐不了多久了。
  不過他們並非商別離注意的焦點,他雙眼看的是多情夫人,上回他在她身上使的手段生效了,她眉間已隱現一抹青黑。
  「不知死活的女人。」他等著看她自食惡果。
  冷哼一聲,他飄身而退,絲毫沒有救人的打算。
  不值得,反正都是一些貪心鬼,能死一個這世間便少一分糾紛、多一些和平,反而是件好事呢!
  他走得心安理得,一點兒都不覺得愧疚。
  看來少林和尚碰上這個無心人是注定倒大黴了,想讓商別離出手相救除非奇跡發生,不過……奇跡有那麼容易發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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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和尚叔叔!」天外飛來一聲驚呼教商別離飛掠的身影差點兒從半空中摔下來。
  麻煩精!三更半夜的,她跑進密林深處幹麼?
  想也不想,他立刻一轉身,以比去時更快的速度往多情夫人設下桃花瘴的地方奔去。
  才到地頭,果見常緋櫻搖搖晃晃的身影正不要命地奔向那要命的桃花瘴。
  「站住!」商別離簡直要瘋了。一般的少林武僧碰著桃花瘴都撐不過半個時辰了,那常緋櫻……怕不當場氣絕身亡。
  「商哥哥,你來得正好,快幫我救和尚叔叔。」常緋櫻一邊喊,一邊還不停地往桃花瘴方向跑去。
  什麼?要他救人?商別離差點兒昏倒,他要想救人不早動手了,還會站在一旁看好戲嗎?
  可常緋櫻不明白,一心只想救她的和尚叔叔:「和尚叔叔撐著點兒,我和商哥哥來救你們了。」
  商別離險些兒教她氣到吐血:「我叫你站住,你聽見沒有?」
  她聽見了,卻無暇搭理他,因為沒有什麼事會比救人重要。
  另一邊,多情夫人一見商別離和常緋櫻出現,轉身便走。
  她對自己使毒用蠱的手法相當有自信,不必見著無念和無欲的屍體也能斷定他兩人已是死定了。
  眼看著常緋櫻就要跌入桃花瘴中,商別離不敢再遲疑,太阿神劍出鞘,劍芒閃爍若天上流星,轉瞬間劈進桃花瘴裏。
  毒蠱一碰著神劍上的劍氣,立即如冰雪見到烈陽般,紛墜於地。
  在此同時,常緋櫻也闖進桃花瘴內了。
  商別離掄劍急轉,太阿神劍在半空中交織成一片炫目劍網,恰恰好罩住常緋櫻一身,致使毒蠱不敢近她一步。
  常緋櫻一進桃花瘴,便忙著尋找無念和無欲:「和尚叔叔,你們還好吧?」
  商別離氣得想揍她一頓;他這邊還為了擺平那些難纏的毒蠱,忙得像顆團團轉的陀螺;那一廂,她卻滿腦子只顧著那些無關緊要的人,連小命都可以不要。
  早知她這麼掛念這些臭和尚,就不救她了,索性讓她與和尚們結伴同遊地獄去。
  「和尚叔叔!」常緋櫻終於找到無念和無欲了,但他們的情況卻恐怖到讓她不敢接近半步。
  無念和無欲面孔青黑、雙頰腫若饅頭、七孔隱泛血絲,危急的生命僅靠一股高深的內家真氣強撐著,否則早應如來的呼喚,榮登西方極樂去了。
  常緋櫻雙瞳滑下兩行清淚:「商哥哥快來救命啊,商哥哥……嗚……和尚叔叔……和尚叔叔他們快死了,商哥哥……」
  少林和尚死不死與他何干?商別離冷著一張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破了桃花瘴,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就想叫他救人,別說門了,窗兒都沒有。
  他默然轉身,還劍歸鞘。
  好歹也認識他有一段時間了,她輕易地看出他一身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氣息,擺明瞭是不管無念與無欲的死活。
  這怎麼可以?商別離冷漠的言行已夠教人誤解,若這會兒他再見死不救,只怕再難容於名門正派眼中。
  常緋櫻怎麼也不願讓商別離陷入那種淒慘的境地,忙不?沖上前去抱住他的腰:「商哥哥,你幫幫和尚叔叔吧!和尚叔叔人很好的,從來不罵緋櫻,商哥哥……」
  商別離輕巧一旋身,甩脫她的糾纏。才懶得理這些麻煩事兒,況且救了他們又如何?中了多情夫人的毒蠱,就算僥倖存活下來,一身武功也要廢了,那還不如死了乾脆。
  眼見軟求動搖不了他的心,她索性放聲大哭,擺明瞭是賴定他了。
  「哇!我不要和尚叔叔死,我不要……商哥哥不救和尚叔叔,緋櫻就要哭死啦……」
  居然威脅他!她以為她是什麼人?一時怒火沖上心頭,他狠狠瞪她一眼。
  「那你就去死吧!」唇邊勾起陰狠的笑,這一刻,商別離完全符合他的「修羅」之名--殘忍而無情。
  常緋櫻愣了下,眼睜睜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山陵間。
  「糟糕!」伸手撥了撥淩亂的劉海,她懊惱地輕打了自己的嘴巴兩下,「笨嘴巴,又說錯話惹商哥哥生氣了。」
  「唉!」無奈地轉回視線望著萎靡在地的無念和無欲,光靠她一人可沒辦法將他倆抬回客棧,怎麼辦?
  「都怪商哥哥啦!老愛生氣,怎麼有這麼多的氣好生呢?」她不滿地撇撇嘴。
  「下回見到商哥哥定要問問他,他那永遠都生不完的氣到底都藏在身體的哪個地方?」若給她發現了,定要想辦法漏光它們,省得他一天到晚對她火個不停。
  「又不能不管和尚叔叔,唉!誰來幫幫我?」禁不住無奈的挫折,她仰天長嘯道。
  「緋櫻姑娘,讓楚大哥和劉大哥來幫你吧!」仿佛在應和她的呼喚般,她一說完,楚庸和劉彪便連袂出現在她面前。
  「楚大哥、劉大哥。」常緋櫻興高采烈地奔到他兩人跟前,「你們怎麼來了?」
  楚庸和劉彪相視一笑:「方才把頭兒氣呼呼地去找我們,要我倆沒事來此晃晃。」商別離就愛口是心非,明明心底記掛著緊,嘴上卻絕不留情,難怪一天到晚招人誤會。
  「我就知道商哥哥是大好人。」常緋櫻開心地揚起一抹天真的甜笑。
  楚庸、劉彪對?一眼,心頭同感疑惑。看商別離與常緋櫻這兩人,無論是武功、力氣、各方面,常緋櫻都遜商別離好幾籌;可觀察他倆的相處情況,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商別離總在常緋櫻的天真迷糊中,被耍得團團轉。
  她可以將他氣到吐血,也可以勾引出他心底最柔軟的部分,使他為了她不惜改變自己有仇必報、有恩必還,以及絕不管閒事的原則。
  對於常緋櫻,商別離真是容忍、謙讓許多。
  只是她為何這麼瞭解商別離,每一出擊都能擊中他心頭最大的弱點,叫他不由自主地順從她的心意?
  「緋櫻姑娘,咱們雖然告訴過你許多把頭兒的生活習慣和癖好,但對於他的個性連我和老劉都摸不大清楚,為何你能拿捏得這麼準確?好像……你們是相識多年的老友似的?」楚庸問道。
  劉彪連點了好幾個頭:「是啊!緋櫻姑娘,我覺得你對把頭兒的瞭解已遠超出我和老楚告訴你的部分了!」這種感覺還真是詭異。
  「為什麼?」她歪著頭,天真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耶!但我就是知道。」那夜夜不間斷的夢可不是假的,雖然她不知道為何會每晚夢見商別離,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心總是掛在他身上。
  她很喜歡他,打見他第一眼,她就知道這輩子自己等的就是這個男人了。那感覺很沒道理,但她不想去追尋,因為事事追根究底並不一定就是好。
  喜歡就是喜歡了,她只願花時間去思考如何讓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如何讓心上人能過得更好、如何讓商別離重新得回開朗的笑容……
  至於其他,她不想理,也沒那麼複雜的心思去煩惱。
  基本上,常緋櫻的個性是單純的。但她也聰穎,對於愛情,她只管專心去愛,其餘的旁枝末節,不在她的考慮之中。
  楚庸和劉彪聽不懂她說的話。事實上,能理解常緋櫻言語之人還真是不多,而大夥兒也習慣了她的無厘頭,搞不懂也就算了,硬要逼她說個清楚,怕她還沒解釋完畢,他倆已給鬧瘋。
  索性將煩人的問題丟開,三人一起專心救起中毒沉重的無念和無欲。
  商別離快給人煩死了!
  打從他拒絕搭救無念和無欲後,常緋櫻雖然不敢再死纏著他救人,但她卻時時刻刻頂著一張要死不活的死人臉在他面前閑晃。
  從半夜三更到大天光、到正午時分,每當他的目光轉向她身上,她就掉兩滴眼淚送給他,好像他將她欺負得有多慘似的。
  天知道從頭到尾被吃得死死的根本是他--商別離。
  「鏗」的一聲,他憤怒地丟下碗筷:「你若不想送飯就別來,少在我面前裝一張小媳婦臉,我是不可能去救那兩個老和尚的。」
  「我沒有啊!」她委屈地咬住下唇,眼角尚掛著兩滴淚,明擺著就是要激起他的罪惡感,逼他去救人。
  商別離怒哼一聲,真是夠了!他又沒犯賤,幹麼不走,還整日對著她一張怨婦臉來自找氣受?
  猛一起身,他袍袖輕揮,高強的輕功帶著頎長的身軀躍至半空中。
  也多虧她纏他纏得太習慣了,他一個眼神,她便曉得他又要拋下她了,想也不想豁身一撲,正巧捉住他的衣擺,纖細的嬌軀隨即被扯離地面。
  「哇--」那強力的沖勁可不是她一名柔弱女子承受得了,她嚇得哇哇大叫。
  商別離更是給她嚇得心臟險些兒停擺;迅速洩去全身功力,一個翻身,將她攬入懷中,輕飄飄地落於地面。
  「你找死是不?」她若這般不愛惜生命,乾脆讓他揍死她算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雙手緊摟住他的頸子,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落個不停,「商哥哥不要生緋櫻的氣,緋櫻會乖乖聽話,商哥哥不要不理緋櫻……嗚……不要丟下緋櫻……」
  為什麼她如此愛纏他?為什麼他可以對天下人殘忍,卻獨獨放不開她?商別離抱著她,矛盾的心陷入兩難的境地。
  常緋櫻的淚一點一滴落在商別離的衣襟上,聚少成多逐漸滲入他的內衫裏;他的肌膚感到一點冰涼,她的淚已將他的衣衫徹底濡濕了。
  想罵她,卻說不出口;不該管那些無謂的閒事,但他的心卻為她而動搖。
  她還在哭,抽抽噎噎地呢喃著道歉的話。
  他知道她的話當不得真,可他就是心疼。
  安慰的話語哽在他喉嚨,卻說不出口。雖然一再告訴自己這種心情只是不願寵壞她,但事實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害怕,擔心一顆冰心為她而融化後,他報仇的執念也會跟著淡薄;屆時他如何對得起含恨於九泉之下的小蝶兒?
  「別哭了!」他低吼,眉頭痛苦地鎖著。
  她沒見過他這種表情,混合著怨恨、無奈、心碎、哀慟、不捨……萬般情緒,清楚地彰顯出他心底難解難分的沉痛糾葛。
  她的心在瞬間裂成兩半,好痛!她不該這樣逼他的。
  「商哥哥別難過,緋櫻不哭了,再也不哭了,商哥哥……」拚命地抹去臉上的殘淚,她咬著下唇強忍住滿眶的淚珠;心裏是想安慰他的,但那副楚楚堪憐的神態卻更加重傷了他的心。
  商別離不發一語地推開她,轉身離去。
  她看著他沉重的腳步,卻不敢喚他,只能在嘴裏呢喃不絕著:「是我錯了,商哥哥,對不起,請你原諒緋櫻……」
  她雖不知道商別離堅持不救人的原因,卻能理解他兩難的心。
  商別離絕非無情人,但為了某個理由,他不得不冷血;而在狠下心腸的同時,最痛苦的不是別人,正是商別離自己。
  他正在捏碎自己的心,而她卻不知該如何幫他;她的心好痛、好痛……
  她居然還在哭!
  凝視著夜空中的銀月,商別離承認自己是被打敗了。
  為了兩個無關緊要的和尚,常緋櫻可以哭上一整天,也不怕哭瞎了雙眼;而他既捨不得她的淚,也只有破例救人了,即便救了他們之後,他倆也活不了多久。
  因為只待五月初五一到,別說兩個大和尚,連他自己、楊家村內全部的村民,以及受神劍出世謠言所吸引而來的貪心者……大家都要埋骨於這片萬惡的谷地中,伴那些慘遭陪葬歪風牽連的無辜冤魂,同下黃泉。
  突然覺得好無聊,到底救兩個將死之人有啥意義呢?
  可又不能不救,唉!再看一眼緋櫻的淚顏,泛紅的眼眶、蒼白的玉頰,不過一日夜,她憔悴得令人心憐;商別離搖頭-歎:「罷丁,就順她一回吧!」
  他深吸口氣,頎長的身影如楊柳隨風,悄無聲息地飄進別來客棧無念和無欲居住的客房中。
  兩名大和尚已被毒蠱侵襲得只剩半口氣,再過半個時辰,大概就要蒙如來寵召上西天去了。
  商別離走近床邊,抽出腰間的太阿神劍,先以劍尖抵住無念大師的眉心:
  七年前他為多情夫人所害墜崖,但在崖下反得到太阿神劍,還另外發現了一本劍譜,名為「返璞歸真」。
  當時,他以為那是一門高深的劍法,很努力地學了半年,後來才發現這種劍術根本不能用來對敵,它是一種以內力配合太阿神劍融成玄陽真氣,為人療毒治傷的劍招。
  太阿神劍稟天地之正氣所鑄,其性屬陽,因此對付一切邪鬼妖魅、毒蠱詛咒至為有效;再加上他高深的內力摧逼,劍體發出萬丈光華,剎那間照亮了整間屋子。
  就見那劍尖吐出一道金芒,竄入無念大師眉尖,本已性命垂危、氣息奄奄的無念大師立刻劇烈地抖動了起來。
  接著,商別離又對無欲大師如法炮製一番,他也呈現同樣反應。
  兩名和尚在床上痛苦地翻來滾去。
  「成了!」商別離輕哼一聲。會滾表示還有救,倘若兩名和尚已虛弱到連他的玄陽真氣都承受不了,那只好等著如來召喚,他無能為力了。
  斷斷續續的呻吟持續了盞茶時刻,兩名和尚忽地張嘴嘔出一大口汙血。
  商別離微一頷首,毒血吐出表示小命救回大半了,剩下的只是調養問題,已與他無關,他轉身,準備走人。
  「商施主……請稍等片刻……」一陣虛弱的聲音自床邊傳來,喊停了他的腳步。
  商別離回眸斜睨了在床上掙扎著想要爬起的無念大師一眼,心頭暗驚。老和尚果然不愧為少林掌門,修為博大精深,不僅在中劇毒後尚有餘力撐足一日夜,一經解毒竟亦能立刻清醒,難怪少林被稱為武林的泰山北斗,聲名曆百年而不墜,確有門道。
  「商施主。」無念大師起不來,只能轉動著無神的眼眸望著他,「若老衲沒記錯,商施主曾拜於少林門下是不?」
  「哼!」對於商別離而言,那可不是一段快樂的回憶,少林門規森嚴不說,夥頭和尚更愛欺負人,他好幾次被人陷害差點餓死在少室山上,而原因只是他沒有送紅包。
  「老衲為當年的事先對施主說聲抱歉。」無念大師愧疚地對他一頷首,「老衲雖為少林掌門,卻未發現門內弊病,不知底下門人收受賄賂成性,讓施主多所受苦,真是對不住。」
  商別離冷哼一聲:「你說完了?」
  「啊……不,老衲是想請施主原諒少林一時的疏失。」
  「原不原諒又有什麼差別?」反正少林也不是第一個虧待他的門派,武當、華山、崆峒……大家都一樣,有錢有勢好辦事,否則,就自認倒楣吧!
  早些年他是很恨那些以名門正派自居、實則現實勢利的傢夥,不過近幾年行遍天下,漸漸發現在朱家天子腳下,根本就沒有一塊乾淨的地方;太監專權、廠衛橫行、烽煙四起、民不聊生,這世界壓根兒是沒救了,他也就看開了。
  「這……」無念大師搖頭一歎,也知沒那麼容易取得商別離的諒解,畢竟當年是少林虧欠他太多。
  其實一開始,無念大師也沒認出商別離,反而是在中了多情夫人的奸計、性命垂危時,偶然發現商別離竟立於遠處觀看,那一臉的憤世嫉俗叫他猛然驚覺,這不是多年前被他逐出門牆的俗家弟子嗎?
  當時商別離被栽贓偷竊,因證據確鑿,無念大師也沒多加詳查,便判了他的罪。
  可半年後,無念大師卻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發現門下弟子有收受賄賂的惡習,商別離就是因為瞧見了那些和尚的行為,人家怕他告發,才使計陷害他被逐出門牆。
  後來無念大師就一直很後悔那時的失誤,頻頻告誡門下弟子勿為世俗名利所惑,出家人理當四大皆空:不過如今瞧來,他的懺悔是來得太晚了。
  「你若沒什麼重要的事,商某告辭了。」一堆廢話,商別離才懶得聽;白布浸過黑色染料就變成黑的了,難道還洗得白?無聊!
  他轉身走出客房,耳畔接收到無念大師的長歎:「老衲知道商施主並未原諒少林一門,今日肯義出援手,純粹是受常姑娘所托,請代老衲向常姑娘道聲謝。」
  「嗯!」商別離漫應一聲,腳步不停,出得門外,依稀還可聽見無念大師的歎息聲,間接夾雜著無欲的問話。嘖,這兩個和尚倒挺長命的,不過也只到五月初五了。
  客房裏,無欲大師也已醒轉,知道是商別離救了他們,大吃一驚:「想不到那個冷血修羅也會救人。」
  「師弟,出家人不可多造口業。」
  「這是實話啊!江湖上向來只傳聞商別離殺人,可沒誰聽過他救人啦!」
  「唉!商施主性情是冷酷了些,但也不到殘忍無情的地步,傳言畢竟是誇大了,師弟,咱們出家人是不能妄打諶語的,那些話以後別再說了。」
  「可是師兄……」
  「別忘了,商施主始終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況且現在還有常姑娘伴在他身邊,潛移默化之下,我相信商施主冷酷的性情終會日漸改變。」無念大師沉聲道。
  門外,商別離眸間閃過一抹寒意:「老和尚真是瘋了,竟以為世上有人改變得了我的決心。」不敢說自己志比金堅,但他肯定不是個善變之人。
  相較起來,無欲大師就比較瞭解商別離了:「師兄,你真覺得那種事有可能發生?」要嗜肉的狼改吃素,除非天地顛倒了。
  「商施主不就為了常姑娘救了我們?」無念大師低聲笑道,「人性本善,這世上絕對沒有天生的惡人,只看有沒有人去教化他罷了!我相信商施主一定會為了常姑娘而改。」
  房裏的談話聲持續著,但商別離已經聽不見了。
  老和尚說了什麼?他一定會為了常緋櫻而改……
  不可能,那種事絕對不可能發生!但是自己此刻是在這裏幹什麼?
  他為了常緋櫻違反了自己行事慣有的常例,出手救人;他不該多管閒事的,但他捨不得她的淚。
  原以為只是一個小小的破例,並不足以影響大局;可轉個方向想,倘若今天她哭求的是要他別毀滅楊家村,那……他會怎麼做?
  因十五年前那場變故而凍結的心突然龜裂了,曲蝶兒的死逐漸遠離他的意識,代之而起的是常緋櫻的淚顏,哀哀懇求著他放楊家村所有村民一條生路。
  她不為自己求,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別人,只因為她本性天真善良;而這分單純正是他最大的致命傷。
  神思恍惚間,他看見她純真的大眼裏蓄滿清澄的淚珠,玉頰蒼白如雪,連向來粉嫩如櫻的紅唇都失了美麗的顏色。
  「唔!」他再也忍不住捂著胸口跪倒在地。好痛,心頭好痛!好像有人正拿著劍將他的心割成片片。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常緋櫻在他心裏竟是如此重要?甚至強過曲蝶兒、強過他自己!
  「緋櫻、蝶兒……」一份摯誠無偽的情和一份刻骨銘心的仇,他該如何選擇?
  「哇!商哥哥救命啊--」驀地遠處傳來常緋櫻的呼救聲。
  不必選擇了,商別離的身體自動往聲音的來處掠去。
  他要去救常緋櫻--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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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3 00:04:56
第九章

  好熟悉的景色,無邊無際的蒼木林中,陰暗潮濕,不容許半點光亮侵人其間。
  數不清的烏鴉佔據枝頭,呼喊著嗄啞的聲音,像是在傳遞著幽冥使者的訊息,告訴人們,再往前一步便是地獄,聰明的人該回頭了。
  但商別離卻一步也不肯稍緩,依舊執著地往前走。
  他不是不怕,只是前頭有他最重要的人,他一定要保護她。
  掠過一株攔腰折斷的松木,廣大的密林突地消失,眼前出現一處猙獰恐怖的斷崖。
  啊!他想起來了!這地方正是十五年前他和蝶兒被蕭王府的人追捕最後躲避的地方。
  他在這裏跳崖,僥倖未死,卻失去了蝶兒,從此生命中只剩一片荒漠。
  十五年後,同樣的地方,多情夫人捉著常緋櫻,手中的劍停擱在她頸間:「站住,商別離,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殺了她。」
  她也想奪走他生命中的陽光嗎?別開玩笑了!恨恨地抽出腰間的太阿神劍,商別離雙眸中狂飆著濃烈的殺意。
  「放開她。」他再也不許別人侵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寶貝。
  「你……你站住廠該死,商別離有這麼可怕嗎?為何她的手腳抖個不停?多情夫人怕得緊緊捉住常緋櫻,「你再過來,我真的殺了她喔!」
  「好痛……」頸間被劍刃割出一道細縫,常緋櫻嚇得淚水直流。
  「不許哭!」此刻正是他必須集中精神對付多情夫人的時候,絕不能受她影響,否則給多情夫人可乘之機,將陷他倆於萬劫不復之地。
  一聽他的喝聲,常緋櫻隨即咬住下唇,再不敢發出半絲聲響擾亂他的注意力。
  商別離眸間的殺意凝結成兩校箭矢,筆直射向多情夫人:「最後一次警告,放開緋櫻。」
  多情夫人雙腳一軟,手中的劍險些兒墜落地面:「你你……你真不顧她了……」
  商別離冷笑,一步一步走向多情夫人。
  「不要再走過來了,站住……」他近一步,多情夫人便倒退一步,不知不覺間;她已退到斷崖邊緣。
  「你沒有機會了。」商別離手中的劍倏然攻向多情夫人。
  「等一下、等一下!」她左閃右躲,嚇得魂兒都飛去大半,「我們打個商量,只要你將解藥給我,我便放了常緋櫻,甚至連神劍也不要了,我會立刻帶領五毒門門徒退回苗疆,再不踏入中原一步。」
  「解藥?」商別離望向多情夫人晦暗的臉色,唇邊勾起一抹陰狠的笑,「你以為我對你下毒?」
  「當然,否則我怎會變成這樣?」她眉心泛青,手腳乏力,武功正一點一滴地流失,很明顯是中了慢性毒藥的征狀。
  「不,我從未對你下過毒。」
  「我不信,楊家村裏除了你之外,又有誰有此等高明的心機與手法對我下毒?」若非經過確切的判斷,認定只有商別離敢下手,多情夫人豈敢冒險捉來常緋櫻,試圖逼出商別離的解藥?
  「哼,商某不屑下毒那種低劣手段,不過……」像是在嘲弄她,商別離搖頭歎道,「商某倒是曾送你一點好東西。」
  多情夫人悚然一驚:「好東西?」
  「玄陽真氣,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好東西。」
  「玄陽真氣!」多情夫人面色煞白,那玩意兒足以療百毒、續斷魂,確是無上珍寶;傳聞是百年前武林第一高人玄陽子所創,但已失傳許久,想不到竟被商別離給學會了。
  玄陽真氣對一般人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但多情夫人不是一般人啊!她自幼養蠱練毒,可說是一身的陰穢,怎碰得起玄陽真氣?
  難怪她每施一次毒,身體就虛弱一分,因為有玄陽真氣在,她施放出去的毒蠱半數都反噬本身了,不痛苦才怪。
  「快幫我解掉那鬼東西!」多情夫人歇斯底裡地大吼。
  「來不及了。」商別離搖頭,「我不是警告過你,少在我眼皮子底下搞鬼嗎?你偏不聽,你自己說,除了少林一門外,你又使計害了哪些門派?」
  有華山、泰山、武當、丐幫……啊!怎麼數得盡?為了減少奪取神劍的勁敵,這幾日她不知施放出多少毒蠱?連自己都忘了。
  「哼!」商別離冷嗤一聲,「這叫多行不義必自斃,你一定想不到,在你開心害著別人的同時,也正害到自己吧?」
  「不不……不……」大業未成前,多情夫人怎甘心歸赴黃泉,「我不要死,你快收回我身上的玄陽真氣。」
  「我說過,已經來不及了。」
  「你……」多情夫人橫劍劃上常緋櫻的脖頸,「我若要死,你心愛的小賤人也非死不可,你捨不得她死D巴?」
  「呵呵呵……」商別離仰天長嘯,「你以為你還有機會嗎?」他可不是閑著無聊,跟她廢話一篇,就在他倆談話時,他已不知不覺侵近她身前三尺。
  「你……」多情夫人大驚失色。   趁她失神之際,商別離身形化成流星,手中的太阿神劍毫不留情攻向多情夫人。
  多情夫人慌忙回劍相抵。
  「鏗」的一聲劇響,兩劍相交在半空中激出一串火花。
  說時遲、那時快,商別離一手持劍與多情夫人交戰,另一隻手飛快探出,搶過常緋櫻,護往身後。
  驟失擋箭牌,一身毒功又被商別離毀掉七、八成,多情夫人已然陷入瘋狂。
  「商別離,你要我死,你倆也別想活。」她一劍快似一劍,恍似豁出了生命,打算與商別離同歸於盡。
  「就憑你?」商別離眼泛邪意,「不自量力!」他一劍筆直刺出,沒有多餘的花俏、只是快若流星電閃,瞬間洞穿她舞出來的劍網直沒她胸膛。   多情夫人雙眼暴睜:「你……竟敢殺我……」
  很好笑的問題,他不是已經殺了嗎?商別離面無表情抽回太阿神劍,多情夫人胸膛噴出一道血箭。
  「我……不會放過你的……」她死不瞑目啊!
  「一個死人又能幹些什麼?」他一點兒也不將她的警告放在心裏,轉頭瞪向常緋櫻,「你就不能一天不惹麻煩嗎?」該死的,叫她麻煩精真是沒叫錯。
  常緋櫻雙眼暴睜,好像並未將他的問話聽入耳裏。
  「喂!」他氣極,用力搖晃著她的肩。
  她一手指著他身後。「她她她……她……」   什麼東西?他回頭,卻見理應死亡的多情夫人胸口血洞飛出一抹黑影。
  「本命蠱!」混賬,他竟忘了常年練蠱之人,總會在體內養下一隻本命蠱,做為己身最後的武器。
  想來多情夫人是極不甘心如此就死,才會拼出最後一口氣對他施展本命蠱,欲與他同歸於盡。
  哪那麼容易?他有玄陽真氣護身,加上太阿神劍上的天地正氣,萬蠱不侵,更何況是一隻小小的本命蠱了。
  黑影飛來,商別離正欲舉劍回擋。
  「商哥哥!」常緋櫻忽地雙手推出。
  「哇!」商別離被她一推直往斷崖方向跌去。
  本命蠱襲擊的目標瞬間由常緋櫻取而代之。   眼睜睜看著毒蠱沖進常緋櫻體內,商別離齜目欲裂:「笨蛋--」他根本不怕那勞什子蠱毒,她多事些什麼?竟想……以身代他受苦,該死!
  常緋櫻張嘴嘔出一大口鮮血,嬌軀軟軟地癱倒滾往崖邊。
  「啊--」兩人就這麼撞成一堆,有福同享地一起往崖下墜去--
  怪石林立的斷崖底下,惟一可供落腳的只有一塊小小的泥地,由於堆滿落葉,形成一緩衝落勢的軟墊。
  十五年前,商別離就靠它救了一條小命。
  想不到事隔十五年,他故地重遊,淒慘的遭遇依舊。
  「砰」的一聲,商別離和常緋櫻一起掉進落葉堆中。
  「呼!」他倒抽口涼氣。好險,若要再跌歪半寸可就沒命了。
  不過他哪還有精神慶倖自己的好運,常緋櫻卻連喘氣都快不行了。
  商別離連忙拖著昏迷不醒的佳人快手快腳爬出落葉堆。
  依著過往的記憶,他在石林中穿梭著,走了約盞茶時間,終於來到一個已被籐蔓掩蔽的山洞前。
  撥開枝長交錯的籐蔓,走過長長的洞穴,眼前豁然開朗;午後的金芒點點灑於圓形凹洞中,映出一片芳草姜萋的美麗桃源。
  小心地將常緋櫻置放於草地上,他拉起她的手,細細診察著她的腕脈。
  紊亂而細微的脈象顯示出毒蠱已在她體內造成嚴重的傷害。
  「該死的笨蛋!」他牙根磨得發疼,氣極她自作主張的犧牲。
  天殺的,她就這麼不信任他的能力嗎?竟以為他連一隻小小的本命蠱都對付不了。
  她……混賬,讓自己生氣的問題根本不在這裏。
  真正令他氣到捉狂的是……她為什麼要救他?不要命地只為護住他,他們之間壓根兒不到以命互許的程度啊!
  他-直當她是個麻煩精,單純天真、惹人憐惜;他確實在乎她,可他卻從沒想過要愛她,只因為他的愛早在十五年前就死掉了。
  可是,此刻盤據心頭的痛楚卻比十五年前,他僥倖逃出鬼門關發現蝶兒不在身旁時,更加痛不欲生。
  他不想常緋櫻死,連她受一點點傷都夠他心疼萬分,所以打相識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停地注意著她,無時無刻不準備撐起她跌倒的身軀,以防她將自己弄得一身傷。
  他曾抱怨自己為何總避不開她?無論他躲在哪裡,下一瞬間,她總能準確地跌飛人他懷中。
  但此刻他終於體悟,原來真正讓他避不開她的原因竟是他自己;他打心底掛著她,又怎避得開她的糾纏?
  雙手扶起她癱軟的身子,他以掌抵住她的背心,源源不斷的真氣輸入她體內,先為她緩過一口氣。
  隨後,他執起太阿神劍,運集全身功力,使出玄陽真氣注入她眉心。
  下一瞬間,痛苦的呻吟逸出常緋櫻齒縫。
  玄陽真氣至剛至陽、多情夫人的毒蠱至陰至寒,兩道水火不容的勁道在常緋櫻體內交戰,就好像要將她的身體撕成兩半。
  「啊!」她發出一聲慘嚎,痛得在地上打滾。
  「緋櫻……」明明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看見,少林那兩個和尚叫得比她還淒慘,商別離聽入耳也不覺得怎麼樣,可偏偏只要她輕輕一哼,他就心痛得像要死掉。「別怕、別怕,我在這裏……」粗嗄的嗓音怎麼放軟也稱不上溫柔。
  但常緋櫻卻緩緩睜開眼,可憐兮兮地捉著他的衣袖:「好痛,商哥哥……緋櫻好痛……」
  「我知道。」這種情況不是他可以幫忙的,他只能緊緊抱住她,「緋櫻乖,忍一忍,很快就過去了,一會兒就不痛了……」
  「嗚嗚嗚……」她抽噎地埋入他懷中,只覺身體忽冷忽熱,一下子如人火爐、一下子如墜冰窖,疼得人頭皮發麻。
  「緋櫻乖,再忍忍,很快就好了。」他不擅長安慰人:幾句話說得額冒冷汗。
  可她卻感覺到了,暗暗地咬住下唇,強忍著體內一波緊接著一波的劇痛。
  他懷抱她顫抖不已的嬌軀,數著時間,暗罵光陰走得緩慢,為何一刻鍾的折磨竟像一甲子那麼長,怎麼也過不完?
  她痛得頭暈眼花,一縷芳魂輕飄飄的,好似即刻就要離體而去。
  「放心吧!緋櫻,你不會有事的,我一定會救你,緋櫻……」他嗄啞的嗓音時近時遠,叫她捉不准距離。
  「商哥哥……」她好難受,快撐不下去了,可是她捨不得他,她還有好多話沒告訴他呢!她不想死。
  「緋櫻、緋櫻……」他的聲音漸漸遠去。
  「唔!」在經歷過最後一波痛楚後,常緋櫻的神智一點一滴陷入無邊的黑暗中。
  「商哥哥--」尖銳的叫聲在寂靜的黑夜中聽起來特別分明。
  「緋櫻!」商別離忙伸手將她攬進懷中,「怎麼了?做噩夢嗎?」
  她從夢中驚醒,大眼眨了眨,身上的痛楚此刻已消失無蹤,好不容易才在昏黃的月光下認出他端正嚴峻的臉龐,一顆慌亂的心瞬間歸位,變得好軟好柔,像要滴出水來。
  「商哥哥……」她纖手撫上他俊俏的臉龐,「緋櫻好怕再見不著你了。」她是真心喜歡他的,打見第一眼起就認定了這個男人。
  沒有特別的原因,她知道他會對她好,而事實也證明她沒有看錯,他確實疼她、憐她、寵她。
  雖然他從不將關懷宣之於口,但她體會得到他待她一直是包容而溫柔的。
  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
  他雙瞳灼灼閃亮地凝視著她清秀的嬌顏,天真的眼眸裏澄澈如水,不含半絲雜質。她的樂觀開朗為他早已凍結的生命注入一股溫暖,他的心早感覺到了,她將是他貫徹報仇執念的最大阻礙。
  她的單純會令他心軟,她的無邪會使他想起世間的美好,最終使他不忍將它們全數毀滅。
  所以他躲她、避她,就怕冰心動搖的結果是一生愧對九泉之下的蝶兒。
  但可惜的是,該來的總是避不了,他的心終是動了。
  「傻緋櫻,我有什麼值得人喜歡的?」他歎,既推不開她,也只能沉溺了。
  「商哥哥很好,最好、最好了。」她緊摟住他的腰桿,感覺這方胸膛就是她尋覓了許久的歸宿。
  「唉!」商別離再歎,「你若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一定會後悔的。」
  「我才不會。」她皺眉,「而且我很瞭解商哥哥,我曉得你很多、很多的事,你的喜好、你的習慣、你的想法,很多很多……」
  想來楚庸和劉彪是將他出賣得很徹底,商別離暗罵一聲,大掌輕刷過她軟緞也似的長髮:「也許你真的很瞭解我,但……」真的說不出口,他要毀滅她的家啊!
  「嗯?」她天真地揚眉,那表情是恁般地純真無邪。
  這一刻,商別離知道他的毀村大計要改個方法執行了。
  既捨不得她死,而她必定又牽掛著所有生靈,那麼他也只好為她而救人,儘管他覺得那些人根本不值得救。
  不過有一點他絕對堅持到底--楊家村非毀不可。
  見他蹙眉久久不語,她心頭猛一跳:「商哥哥,你喜不喜歡緋櫻?」
  他一愣。喜歡又如何?再過三日便是五月初五了,屆時他注定成為毀她家園的大仇人,那麼愛了也只是徒增心傷。
  等了半晌,不問他的回答,常緋櫻一顆心都要碎了:「商哥哥……」
  「傻瓜!」他大掌將她按入懷中,「我不值得你喜歡的,你應該去找更好的男人,讓他們好好疼你、照顧你,這樣你才會幸福。」而已沾染了滿手血腥的他是沒有那份福氣與她共用未來了。
  「不要,緋櫻只喜歡你。」她瞪大眼,清澈的瞳眸中寫著堅定不移的意念。
  他胸膛湧進一股熱潮,眼眶驀地發酸;好感動,這天真的姑娘竟這般地戀著他。
  「商哥哥!」她雙手捧上他的臉,「你不喜歡緋櫻也沒關係,就讓緋櫻喜歡你吧!」說著,她突然噘起雙唇覆上他的嘴。
  商別離呆了,這是什麼情況?她竟……強吻他!
  「你要了緋櫻吧廠她說,立刻動起手來脫他的衣服。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小丫頭腦海裏是沒有什麼世俗觀念的,她打定主意要跟他,便是跟定他了,什麼貞操名節、名分地位,她全不在乎。
  「等一下!」他趕緊捉住她蠢動的手。
  「為什麼?」
  「你不能脫我衣服。」
  「圓房不都要脫衣服嗎?」這一點她娘親可跟她說得很仔細。
  「對!」他頭點到一半,猛然想起,他們幾時走到要圓房這一步的?「不、不對,我們不能脫衣服。」
  「不脫衣服怎麼圓房?」
  「誰說我們要圓房的?」
  她歪了歪頭:「除了圓房外,商哥哥難道還有其他要緋櫻的方法?」
  這一問可又把他問呆了,話題怎地轉到這方向來了,為何他們總在雞同鴨講?
  她俏眼直瞪著他好半晌,忽地一拍手:「啊!我忘了商哥哥是很害羞的,那……就不要脫你衣服吧!」
  他害羞?這該死的麻煩精,一時不說話惹他生氣心裏就不快活似的!若非看在她毒傷初愈的分上,真想揍她一頓屁股。
  他氣鼓鼓地不發一語,她卻自言自語得好不開心。
  「害羞的商哥哥不要脫衣服,那就脫緋櫻的吧!我臉皮比較厚。」
  他一雙眼珠差點蹦出眼眶:「你在說什麼鬼?」她臉皮厚,就要脫她衣服,真是……混賬透頂。
  「不可以說嗎?」她受教地點點頭,「那我直接脫吧!」她伸手去脫那外衫。
  「常、緋、櫻--」他簡直要氣爆了。
  「商哥哥別急,我很快就脫好了。」她快手快腳地扯去外衫、長裙,眼看著就要脫下肚兜。
  「住手啊!你--」天哪!他好想哭,莫非前輩子作孽太多,否則今生怎會喜歡上這麻煩精,整日將他氣得半死。
  「為什麼?」終於發現他的怒火,她眼眶泛淚地低問,「商哥哥不肯要緋櫻嗎?」
  該死,她不發瘋的時候又是如此的楚楚可憐,叫他想嚴辭拒絕都說不出口。
  「不是這樣的。」既捨不得開罵,只得曉之以理了,「一男一女,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能成親的。」
  「我們又沒要成親。」
  「不成親怎能圓房?」
  「為什麼不行?」
  「因為那不合禮教。」他這話絕對不能讓第三者聽見,否則鐵笑斷外人大牙;向來冷血無情、我行我素的「玉面修羅」竟然在跟人家說禮教,簡直荒謬。
  「哦!」她理解似的一頷首,「我明白了,在成親前,商哥哥若要了緋櫻便是有違禮教?」
  「沒錯。」她終於聽懂了,謝天謝地。
  「那簡單。」她驀地一拍手。
  他一顆心隨即跳上喉頭,這麻煩精的鬼主意還沒完嗎?
  「既然在成親前,商哥哥不能要緋櫻,那就由緋櫻來要商哥哥吧!」她唇畔勾起一抹愜意的笑。
  商別離昏了。
  趁他失神之際,她七手八腳脫去全身衣物。
  瞬間,一具玲瓏窈窕的嬌軀映著柔和月光,呈現出如玉般溫潤的色澤。
  她盈白的雙峰高挺、柳腰如束、兩朵雪白的豐臀沐浴著月光,蕩漾出無限風情:
  商別離又醒了,雙眼直勾勾盯著她右乳下方一隻顏色朱紅的蝶兒,記憶的洪流霎時間往回倒轉……
  在許久許久以前,也曾有一個女孩子身上有這樣一隻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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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4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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