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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樓雨晴]絳梅【姑娘當家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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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3 00:39:41 |倒序瀏覽 | x 1
絳梅(姑娘當家之四) 作者:樓雨晴

奇也怪哉!難不成他褚尋陽今日真是災星臨頭?  
先是被這丫頭賞了尾醋溜魚,接著還被灑了一身的美酒!  
一遇上她,似乎災難就開始永無止盡的發生在他身上──  
為了英雄救美,他簡直是過著水深火熱的生活啊!  
他、他、他他他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嘛!  
他承認自己玉樹臨風是人中龍鳳,  
但是,就算心中喜歡他也不必陷他至如此境地吧!  
更……更可怕的是,他實在不敢相信,他披星戴月、尋尋覓覓的人──  
竟然會是這個小丫頭?  
可是這娃兒既沒有傾國傾城的絕傃之姿,更沒有高貴迷人的氣質,  
而他竟被這個災星撥動了情弦……  
他戀上她的天真無偽、她的善良純情、她的嬌俏明媚,  
她不需懂得挑逗勾引的伎倆,只需一記燦爛甜笑,便足以令他意亂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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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3 00:40:05
楔子

  皇宮內苑乾坤殿

  “臣,褚尋陽參見吾皇萬歲。”

  上首的男子連眼也沒抬,一身鮮黃亮眼的龍袍,襯出威儀天生的氣勢。

  只見他隨手一揮,示意下頭的男子一旁隨意坐。

  褚尋陽不動聲色,袖袍一揚,瀟灑落座。

  良久,誰都沒開口,沉寂的一室,靜得連氣息吐納都清晰可聞。

  怎么回事?皇上召他入宮,必是有要事相談,為何卻遲遲不開口?

  他的直覺一向很準,而現在,他的直覺正在告訴他:褚尋陽,你完蛋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直到皇上覺悟到,再這么與他“相看兩不厭”下去,極有可能——不,那不叫可能,而是他能肯定,就算坐到地老天荒化為石,褚尋陽仍會是最沉得住氣的那個。

  這小子太精了!他不開口,褚尋陽哪會笨得自己找死?

  看破之後,皇上認命地嘆了口氣:“愛卿不問問朕,傳你進宮,所為何事?”

  終於打算說了嗎?唉,在劫難逃呀——

  褚尋陽也很認命,自個兒引頸就戮,死得也比較光榮:“皇上若有心事,微臣理當分憂解勞。”

  “好!就衝著愛卿這句話,朕果然沒看錯人,文武百官之中,就是褚卿最得朕心。”

  褚尋陽愈聽,心中不妙的感覺也愈升愈高。

  天下沒白吃的午餐,沒有白上的茅房,是什么事這么大條,居然得勞動吾皇金口,那口氣幾乎是“巴結”了。

  “臣——不敢當。”他答得氣虛。如果可以,他還真想把這番美譽讓給別人,然後自個兒腳底抹油逃命去。

  “愛卿就別謙虛了。朕的確是有件事,由於事關重大,想來想去,能擔此重任的,除了愛卿不做第二人想。”

  果然!

  這一刻,褚尋陽還真是痛恨極了他奇準無比的直覺。

  “臣食君俸祿,自當為君解勞,有何要事,皇上但說無妨。”硬起頭皮,早死早超生了。

  “不急,先聽朕說段往事。”掀開袍擺,皇上起身繞過寬大的桌面,褚尋陽起身迎去,只見皇上在窗前停步,迷離的眸光,像是陷入某段回憶中,神情幽忽。

  “卿可知劉妃?”

  “那名清傃絕俗,當年曾專寵於後宮,令皇上無視三千佳麗,獨獨鐘情的劉妃娘娘?她不是紅顏薄命,早巳香消玉殞了嗎?”他不懂皇上為何突然提起她。

  “是的,她是死了,因為思女心切,悒鬱憔悴而終。”提到曾深深眷愛的女子,皇上的神情浮現感傷。

  “思女心切?”皇上的皇子皇女不在少數,但沒聽過劉妃曾產下一兒半女呀!莫非……“小公主如今人在何處?”

  “這就是重點。朕那名苦命的女兒,一出生便宣告夭折了,朕傷心不已,還給她起了個名兒,叫絳梅。一直到前幾日,一名宮女染了重病,臨死前,受不住良心的譴責,才終於吐露實情。”

  “難不成——小公主沒死?”褚尋陽大膽揣測。

  皇上沉重地點了下頭:“那名宮女坦承受人指使,謊稱女嬰體弱,出生不久便已夭折。之後又見嬰孩可愛,不忍加害,才會偷偷將孩子抱出宮,並且不知由何處弄來一具剛咽氣的死嬰屍身。”

  “也就是說,如今黃土下所埋的,並非小公主?”

  褚尋陽斂眉凝思,一一過濾其中疑點,“難道小公主出生時,皇上不曾看過一眼,怎會認不出其中差異?”

  “甫出生時,朕曾由產婆手中抱過一回,但也只是匆匆一瞥,來不及細瞧便先探視愛妃去了。之後乍聞女兒死訊,朕忙著安撫傷心欲絕的劉妃,剛出生的嬰孩又大多生得一個樣兒,哪會去注意到其中的差異,沒想到——唉,是朕大意了。”

  “那么,那名女嬰,如今身在何處?”

  “那名宮女將她放人木盆流向江中,不知順著流水帶往何方了。但朕相信,絳梅不會死的!朕的龍女,必能蒙天庇佑,逢兇化吉。

  “自從得知絳梅沒死後,朕時時刻刻都渴望尋回她,將她抱在懷中好好疼惜,補償她這十五六年來所受的苦……然而,皇室骨血流落民間,這事非同小可,不能明著來,只能暗中察訪,於是,朕便想到了你。你是朕最倚重的人,朕相信以褚愛卿之深謀遠慮、智高絕倫,必能尋回朕的寶貝皇女。”

  這、這是什么話?他是人耶,又不是神,任他再怎么神通廣大,要在人海茫茫中,找回一名失散十六年,甚至不知是死是活的小女娃,談何容易?

  唉,罷、罷、罷!他認了。

  “可有任何足以證實身份的特徵嗎?”強打起精神,死馬也只能當活馬醫了。

  “她身上有個絳色的梅花胎記,當初,朕就是無意間瞥見這梅花胎記,才會給她起名絳梅。”,有胎記?嗯,那還好辦些,難度小一點點了。

  褚尋陽神色稍霽,順口問:“在哪兒?”

  “在……在……”

  褚尋陽不解地挑眉,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了,總覺得皇上的表情好心虛,當下,他有了非常不妙的預感——不知——他現在說要辭官歸隱、“告老還鄉”還來不來得及?

  “在——大腿內側。”

  褚尋陽當場雙腿打滑,差點兒跌個四腳朝天。

  不——不會吧?大腿內側?!這、這要他怎么找啊?

  別說看了,就是問一句,都會被人當成登徒子給當街打死。

  “皇——皇上,您在開微臣的玩笑吧?”他苦著一張臉,用著陰風慘慘的顫抖語調,企圖做垂死的掙扎。

  皇上自知強人所難,理虧又歉疚地看著他。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褚尋陽泄氣地垂下雙肩。

  好一個寶貝公主,這胎記還真會挑地方長,真是該死的好極了!

  誰教他沒事說什么食君俸祿,只好鞠躬盡瘁——死了活該!

  “除了——”他咬咬牙,不甘願地吐出那兩個令他憤恨的字眼,“胎記——之外,可還有何憑證?”

  “根據宮女的記憶,她身上穿的,是粉色的小肚兜,外頭裹著純白的小襖袍,裏襟繡風,皇室圖徽,你應認得的。”

  衣服?呵,身外物,人人可得,有個鬼用?

  “還有這個,你帶著。”

  由皇上手中接來一卷圖軸。畫中美人明眸善睞,嬌麗絕倫,顧盼之間,風姿綽約,傃絕傾城。

  如果他猜得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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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3 00:40:33
第一章

  一直到離開了京城,褚尋陽還是擺脫不掉皇上存心耍他的感覺。

  他無法不覺得自己是白癡,放著太平日子不過,人海茫茫、漫無頭緒地去尋個不知是生是死的小姑娘——不,更正,小公主才十五六歲,應該算個奶娃兒!那他又算什么?奶娘嗎?

  這要尋得著,別說皇上了,連他都佩服自己的“英明神武”!

  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聲。他,褚尋陽,皇上親封的寧遙侯,官居一品,馳騁沙場,南徵北討多年,立下了多少汗馬功勞,如今,卻淪落到當奶娘的地步,這還有天理嗎?

  早說了要辭官退隱嘛,皇上明知他生性瀟灑,無意於功名利祿,才封他個“寧遙侯”,解釋得白一點,就是寧願逍遙的意思,偏偏皇上知道歸知道,仍是說什么也不放人。

  就說皇上一定是氣他動不動就鬧辭官,存心整他,肯定是!

  “侯——”

  身旁傳來恭敬的叫喚,褚尋陽一抬手,制止了他。

  徐觀濤自知失言,連忙改口:“少爺。”

  褚尋陽這才回他一記“孺子可教也”的眼神:“想說什么?”

  這次離京,他只帶了名追隨他多年的隨從。此行是明察暗訪嘛,豈可驚動太多人?

  “屬下是想,這小鎮挺熱鬧的,少爺要不要在此停留幾日?”

  褚尋陽想想,也好,尋人一半也是憑運氣的。

  沿著大街一路走走逛逛,正想找個地方歇歇腳,思考下一步該怎么做時,眼前正好出現一家客棧,迎風飄揚的布旗上只寫了簡單的“永康客棧”四字。

  他正欲跨人——

  “公子請留步。”

  褚尋陽停了下來,不怎么確定地回頭:“老丈是叫我?”

  那是個簡陋的算命攤,攤子破舊到風一吹就得四處找木塊拼回去的地步。

  “是的,公子,要不要算個命呢?”年約六旬的算命仙搖著簽筒問道。

  徐觀濤在一旁蹙了下眉。侯爺向來最排斥亂力鬼神之說,江湖術士之言,也是從不理會的。

  就在他以為侯爺會二話不說地甩袖而去時,褚尋陽聳聳肩:“有何不可?”

  就在徐觀濤錯愕的注視下,他很輕、很輕地在攤子前坐了下來——真的很輕很輕哦!實在是太怕這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木椅經不起摧殘,就這么當場垮掉。

  反正閒著沒事做,再多做樁蠢事又何妨?就當他銀子太多,怕壓死自己,用來接濟一下眼前這個看起來快要餓死的老人家好了。

  像是看穿了他的不以為然,那算命仙也沒多說什么,笑笑地問:“公子要看相還是測字?”

  “測字。”

  算命仙將紙筆遞給了他:“那么,請寫下一字。”

  褚尋陽凝思了會兒,瀟灑揮墨,勾勒出豪邁蒼勁的字體。

  尋——他的名,也是他此刻正在做的事。

  算命仙看了眼,問道:“公子想問什么?姻緣?仕途?還是——”“都不是,是尋人。”

  “那么,恭喜了。近日之內,公子必可尋獲伊人。”

  褚尋陽玩味地挑眉:“怎么說?”

  “您瞧。這‘尋’字由下往上拆解;不正是告訴您,‘寸’步之內,只消開‘口’一問,必可不費‘工’夫地成就一個‘尋’字。”

  不愧是江湖術士,反應夠快,拗得也夠妙。

  褚尋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要成就‘尋’字,可不單一個‘寸’、‘口’、‘工’便能完成的。”

  “當然,我還沒說完呢。”算命仙在最後一個字上頭加了幾筆,便成了“伊”,“伊人、伊人,人在尹旁,老朽敢篤定,公子欲尋之人,必然遠在天邊,近在身旁。”

  這下,褚尋陽更是不客氣地直接拆招牌:“我人在此,也開口問了你,可身旁只有你和我的隨從,你們都不是我要找的人。”

  “稍安勿躁。公子那‘寸’步尚未跨出呢。”算命仙不氣不惱,笑笑地回他。

  “我就不信多走兩步路會有什么差別!”褚尋陽嘆了口氣,更加認定自己做了件蠢到極點的事。

  沒打算多費唇舌和他辯,褚尋陽留下銀兩便要離開。

  “若算得不準,歡迎公子隨時前來砸攤子。”正欲跨出步伐,身後傳來這么一句話。

  算了吧,他不至於沒風度到這種程度,算命之舉,打一開始便是抱著打發時間聽笑話的心態,還不至於當真,轉眼就已忘得一千二凈了。

  他依著原先的打算走進那家客棧,點了幾樣小菜先填填肚子,一面計劃著下一步該怎么做。

  徐觀濤見他始終不發一言,沉不住氣地開口道:“少爺,那江湖術土之言,分明是信口開河,不足採信,您千萬別——”褚尋陽微愕,戲謔地揚眉:“你以為我信?”

  “呃?”不然少爺怎么都不說話?不是在思考那算命仙的話嗎?

  “不可否認,那術土有一套——”見屬下張口欲言,他笑笑地抬手阻止,接續道,“我是說隨機應變的本事有一套,要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編出一套理論,而且還說得頭頭是道,的確不容易。”

  “少爺不信?”呼,還好、還好!沒讓人給騙去。

  褚尋陽訝然失笑:“我根本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算命嘛,向來是報喜不報憂,不然他賺什么?”

  “那么少爺如今做何打算?”

  “向掌櫃的要兩間上房,咱們在此停留幾日,明天一早去拜訪此地縣官,過濾出年滿十五的少女,找找有沒有符合條件的,若是沒有,再另做打算。”

  “屬下這就去辦——”

  “不急,先吃飽再說。”褚尋陽微笑著將竹筷重新塞回徐觀濤手中。

  他跟對了主子。徐觀濤再一次肯定了這一點。

  他本是江湖中人,年少血氣方剛,便愛逞兇鬥狠,一回受了傷,性命垂危,就在他以為這輩子就這樣完了時,他遇上了褚尋陽,並將他由鬼門關中救回。

  此後,他便恪盡忠心、肝腦涂地地誓死追隨至今。

  雖然,褚尋陽一再強調救他是隨興所至,不要他報恩,但他所報的,其實不止救命之恩,還有一分知遇之恩。

  之後,褚尋陽的官愈做愈大,待人處事的態度卻始終未變,情緒再怎么糟,都不曾盛氣淩人、擺臉色給下頭的人看,甚至由一些無意的動作之中,都可以感受到他對部屬的體恤。

  隨主子徵戰沙場數年,徐觀濤曾目睹他威儀颯爽的馬上英姿,以及破敵時一夫當關的磅薄氣勢,縱使受了再重的傷,也不曾見他哼過一聲,說他是條鐵錚錚的硬漢,任誰都不會有意見。

  本以為,一名武將本該如此,可後來,無意間瞥見他夜裏靜坐書房,持卷細讀之態,竟是如此地沉靜悠然,一身白袍更加襯得他清雅出塵。之後才漸漸發覺,他亦有滿腹文採,若去考文官,那么,文狀元之位也肯定非他莫屬。

  如此文武兼修、風華出眾的人才,也難怪知人善任的皇上如此器重他,說什么都不讓他辭官而去,能為這種人效命,徐觀濤著實有著滿腹與有榮焉的驕傲。

  扣除自身的才幹不凡,褚尋陽亦有張出色的俊逸容貌,徐觀濤自認已算美男子了,但與眼前的主人一比,再好看的相貌都不算什么了,一直到現在,他都還不曾見過能與俊偉絕倫的褚尋陽一較高下的人。

  他的出色,很難用言語形容。俊美,卻又不失凜然的男子陽剛氣息,所謂的亦狂亦俠亦溫文,大概便是如此了吧?

  想著、想著,沒留意到自己竟又瞧呆了。

  感受到強烈的凝注目光,褚尋陽似笑非笑地抬眼望去:“怎么?本王秀色可餐?你不吃東西,光瞧我就會飽了嗎?”

  “呃?屬下失敬,冒犯王爺——”

  沒等他說完,褚尋陽揮揮手:“得了、得了,本王從沒拿你當外人看,你也用不著這么拘禮。”

  要不是太清楚他這屬下的性向,他準會誤以為徐觀濤有斷袖之癖,老是動不動就癡愣愣地看著他,只差沒流下口水。

  大概是被調侃得無地自容,徐觀濤匆匆填飽肚子起身:“屬下去問問還有沒有空房。”

  “唉——”褚尋陽還來不及開口,他已一溜煙地跑掉了。

  “急什么呀?”褚尋陽搖頭嘆笑,喃喃自語,“就算來不及吞下嘴裏的食物,好歹也清理一下嘴角的飯粒嘛!”

  他能體諒徐觀濤滿嘴食物,已無那顆飯粒的“容身之處”,可就這樣抓著筷子、挂著飯粒到處招搖,那也未免失禮了些,他開始慎重考慮,等一下要不要擻清關係,假裝他不認識這個人。

  才剛站起身,正準備跟上去提醒徐觀濤別將他這個當主子的臉丟光了,沒想到一轉身,都還沒來得及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一樣不明物體便在忽然之間朝他撲來。他後退一步,穩住跌勢,順著本能搶救傾跌的嬌小身子。

  一陣頭昏眼花後,喬浣兒認命地緊閉著眼,可是等了半天,就是沒等到預期中的疼痛,她疑惑地張開眼——“喝!”眼前怎么多出個“龐然大物”?

  “沒事吧?姑娘?”似乎對她呆愣的表情不感意外,都怪他這張臉太容易“惹禍”了,印象中,第一眼見到他的女人,似乎沒有不在他卓絕出眾的相貌下失魂的,唉!他也知道長這么俊美很罪過,偏偏——他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呀,真是傷腦筋。

  從沒這么近距離看過男人,喬浣兒覺得新鮮極了,眨巴著大眼瞧著。

  他的眉毛比她粗,但是很好看,如果不是太麻煩了,她其實很想數數看,到底要幾根,才能組合成這種恰到好處的濃淡適中;還有眼睛,很深很亮,就像晚上的小水潭一樣,丟顆石頭下去,還會有波光閃動,她差點就要伸手去戳戳看他的眼睛有沒有同樣的“效果”——“你做什么?”褚尋陽蹙眉,伸手阻止了她,不曉得自己驚險地避過了失明的危機。

  熱情女子他是見得不少,可也不曾碰過第一眼就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下對他“毛手毛腳”的。

  “啊?”喬浣兒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差點幹了什么“好事”後,不由得心虛地悄悄吐舌。

  唉,她就是有這毛病,太投入於思考某件事情時,行為上就會不知不覺地為自己的揣測做驗證,而那些個“驗證”,十件有九件都是蠢事——剩下的那一件呢?就不蠢了嗎?不,那叫沒意義。

  見他皺著眉,她趕忙以傻笑粉飾太平:“呵,呵呵!別介意,我不是故意的哦,克制不住自己的行為,我也很困擾耶!”

  克制不裝非禮”男人的行為?她——她花癡啊?他無法想象,在他之前,還有多少男人曾慘遭她的蹂躪與染指……思及此,想保護自身“貞操”的意念更是堅定了。

  奇怪,她都解釋過了,怎么他表情還是沒多好看哪?喬浣兒嬌憨地眨了眨燦燦靈眸:“嘆,你——”“姑娘,你還打算在我臂彎裏靠多久?”他搶先打斷她的話。沒辦法,再這么和她耗下去,他懷疑,日落西山後他們仍會在這裏凝眸相望。

  “呃——也對哦!”她偏偏頭,傻氣地笑了笑,然後像是終於發現了什么,瞪大了眼,直盯著被他握住的右手。

  褚尋陽也留意到了,趕忙松手,退開一步,急著解釋:“姑娘別誤會,在下並無冒犯之意……”喬浣兒根本沒聽到他吱吱喳喳地說了什么,用力再眨了幾下眼,死盯住仍留有他餘溫的小手——“姑娘,請別想偏了,事情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他自戀,實在是他天生命犯桃花,走到哪兒都避不掉紅顏劫,次數多到連他都怕了,也難怪他會早作聲明,怕她會錯了意。

  “你、你還想辯解!明明就是你——”喬浣兒小嘴一扁,可憐兮兮地指控。

  “我都說我不是故意的了,你可別——”褚尋陽鬢角隱隱抽痛,老天爺!可別又來了,他自身麻煩已經夠多了,可不想再添筆桃花債!

  “不管!這種事怎么可以說一句‘不是故意的’就算了?”愈說愈委屈,眼看已淚兒汪汪。

  “那你到底要我怎樣嘛!”難不成為了維護自身“貞操”,不小心握了下她的手,就要他負責娶她嗎?別笑死人了!

  “我要你賠我醋溜魚來!”她仰起小臉嚷道。

  “醋……”一不留神,讓口水給嗆了下,“醋、醋溜魚?”他在說什么?她又在說什么?褚尋陽思緒一下子接不上來。

  “對!”她重重點頭,伸長了手,“想賴呀?明明就是你偷去的,賠我醋溜魚來!”

  褚尋陽像看妖怪似地死盯著眼前的小手,懷疑到底精神錯亂的人是她還是他。

  她磨了他這么久,為的就是一尾醋溜魚?而他居然還以為……這是哪門子的爛笑話?!

  “我沒偷你的魚。”用著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的口氣,他鄭重澄清。可憐他褚某人的魅力,居然不及一尾魚?

  “騙人!人家的醋溜魚明明端在手上,怎么會不見了?說,你是什么時候偷吃去的?偷吃也就算了,還連盤子都不留給我,真是太惡劣了……”“我沒有!”強忍住想嘆氣的欲望,他打斷那一連串令人哭笑不得的長篇大論,“是你剛才撞到我,不小心打翻的,你沒留意嗎?”

  他以眼神示意她往某個方位瞧去。

  果然,地面上正躺著一尾“晚景凄涼”的魚兒。

  “那那那……”喬浣兒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褚尋陽心想,這女人終於意識到是他伸出援手幫她,懂得感恩了吧?

  或者,她是因為誤解了他而愧疚得難以成言?

  不管是前者或後者,那都無妨,只要別死賴著要他負責就好。

  “姑娘別放心上,誤會解開就好。”他也預備很寬宏大量地原諒她。

  那、那、那的那了半天,終於給她那出下文來了:“那你更不可原諒!吃掉就算了,起碼沒浪費食物,可是現在……你知不知道外頭有多少人餓著肚子沒東西吃啊?嗚嗚嗚!都是你害的,我一定會被雷公爺爺打死的啦!”

  褚尋陽閉了下眼,命令自己從一數到十,確定自己夠冷靜,然後才反問她:“難道你認為我應該先搶救食物,任你跌傷?”

  “本來就是啊!食物可以吃,我又不可以。”她理所當然地回道。何況跌一下又不會怎樣,她從小摔到大,早就摔到皮粗肉厚不怕疼了。

  “好,那么是我的錯,我道歉。”他咬牙擠出話來。

  站在一旁的人實在看不下去了,不想她再丟人現眼下去,忍不住開口:“浣兒,你又闖禍了。”

  喬浣兒心虛地吐吐粉舌,很可恥地把事情撇得一幹二凈:“不關人家的事哦,大姐,你聽到了,他自己都說是他的錯了。”

  聽聽,這是人話嗎?

  “那是人家公子風度好,不和你計較。何況,你沒忘記這是你今天砸掉的第十二盤菜吧?”喬織傃不給面子地直接拆她的臺。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喬浣兒嘟嘴,“是他突然站起來,我又——”她指向閒閒看戲的褚尋陽,忘了另一手還端著溫酒,就這樣盡數往他身上倒去所有人全傻了眼,而褚尋陽因為太過驚愕,居然沒能避開。

  不會吧?她她她……剛才沒能將那盤醋溜魚往他身上砸,她覺得很可惜是嗎?非得再來這么一手?

  不用等雷公爺爺劈她了,她相信,他現在就很願意直接劈死她!

  由他眼中,浣兒讀出了這樣的訊息。

  這一刻,除了傻笑,她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果然是天下第一麻煩精——在場所有的人都能證明這點。

  女人果然個個麻煩,尤以喬浣兒為最!

  褚尋陽盯著胸前的酒漬,悶悶地低咒。

  倒不是說他有多介意她將酒往他身上倒,而是——在那之後趕回來的徐觀濤看了看情況,很快地說了句:“屬下搭救來遲,少爺恕罪。”

  他連一個小丫頭的“攻擊”都要靠隨從“搭救”,而兇器只是一瓶酒……真是丟臉到令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若當時面對的是敵人,他早死千百回不止了。

  喬、浣、兒——這個名字,是他在不久前知道的,一個令他威儀盡失的名字。

  在客棧中所有人同情且習以為常的神情下,客棧的女當家——也就是那個小麻煩精的姐姐——出面代為致歉,並且將他請進了這間上房裏來。

  他感到不可思議,這兩個人真的是姐妹嗎?怎么會差那么多?一個是嬌傃絕麗,顧盼間風情盡展,應對談吐更是溫雅得宜,玲瓏慧心,另一個呢?姿色勉強可評個清秀可人,而性情更是——唉,不提也罷!

  一陣亂無章法的敲門聲打斷了他遊走的思緒,褚尋陽前去開門,在見著門外的人後,立刻防備地退開好幾步:“你你又想幹什么了?”

  “姐姐說,禍是我闖的,要我自己過來賠罪。”

  喬浣兒雙手捧著熱水盆,噘著小嘴說道。

  賠罪是嗎?有待商榷。

  可讓人站在門外又不是他的待客之道,他抿抿唇,想試著再信任她一次:“進來吧!”

  馬有失蹄嘛,他只要能試著把之前“陣亡”的十一道菜,外加砸向他身上的第十二道……噢,對,還有一壺酒——這些全都當成意外的話,那么,他還是有勇氣再冒一次險的……然而,下一刻,他立即為這個蠢到極點的決定,懊悔得連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不曉得她是怎么辦到的,反正事情就是發生了!

  她才跨出一步——真的只有一步而已唷,整個人就往前仆跌。他要是沒良心一點,可以側身避開,甚至也可以解救那盆水,然後任她去跌個七葷八素,但——唉,少之又少的良心不容許。

  他張手一攔,全盤接收了她傾跌的衝撞力,就算接下來她又要指責他“多少地方鬧旱災沒水喝,他該先解救那盆可以喝的水,而不是不能喝的她……”諸如此類的話,他也只能認了!

  然而這回,他可沒那么幸運了,她突如其來的跌勢太猛,他一時穩不住身子,竟陪她跌了個暈頭轉向。

  水花濺得滿地都是,當肉墊的他幾乎撞散了骨頭,而壓在上頭的她……人說禍害遺千年,她都還沒活過一千歲,因此,他預估她應該是沒事的。

  “發……發生什么事了嗎?”喬浣兒眨眨眼,望著身下的他,像是也對如今的局面感到不解。

  “喬姑娘——”他嘆了口氣,用相當、相當無力的口吻回道,“我也正準備等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這究竟該死的是怎么一回事?”

  “解釋?”當下,她果真專注地思考起來,瞇著眼努力回想,“我記得——我正要進來時,不小心左腳絆右腳,右腳又絆到門檻,然後……”褚尋陽閉了下眼,只覺無語問蒼天。

  這么高難度的動作,她也做得出來?他褚尋陽甘拜下風!

  一愣一愣地解釋完,她將視線移回他臉上:“我說完了,那你呢?你又為什么躺在地上?想睡覺要回床上去,睡地板會著涼的哦……還有,你為什么一副很想哭的樣子?誰欺負你了?”

  她……不會吧?雖然那只是一瞬間的事,而他也能理解她的反應遲鈍到有多么人神共憤的地步,但——她會蠢到不明白他又做了次英雄救美的低能舉動?

  “沒有人欺負我。喬姑娘,麻煩你——”“不用客氣啦,喊我浣兒就可以了。”她甜甜地回應。

  “好。”他不經思考地改口,“浣兒,麻煩你先起來好嗎?讓人看到會誤會的。”

  “噢。”她乖巧地點頭,掙扎著想起身,但偏偏找不到著力點,她抓呀抓地不經意扯著了桌巾,瞬間,桌面上的物品,包括茶壺、茶杯,以及燃燒中的油燈等等大小雜物,全都乒乒乓乓地一傾而落,他不禁看傻了跟——所幸,驚愕歸驚愕,反應及行動力仍是十足,褚尋陽摟住她,迅速滾向一旁,雖然還是慢了一點點,但他以身子護住她,所以讓瓷杯給砸到頭、幾乎快痛斃的人,只有倒霉的他,而始作俑者依然很沒天理地毫發無傷!

  油燈滅了,房內陷入一片黑暗。

  褚尋陽癱在地上,放棄掙扎,他已經泄氣得無力再表示任何意見了。

  這丫頭何止是小麻煩?簡直就是名副其實的大災星!

  “褚……大哥,你還好嗎?”久久聽不到一絲聲響,她緊張地戳戳他的胸膛,低聲喊道。

  “托你的福,還沒死。”但是若再讓她這么搞下去,他就不保證了。

  “真的嗎?”聽不出他的嘲弄,喬浣兒一臉興奮,迭聲道,“可姐姐都說我是生來制造麻煩的耶,你真的有托到我的福嗎?”

  當然有,托到她的福,差點和閻王套交情去。

  褚尋陽嘆上長長的一口氣,很慎重地詢問:“你確定,你是來賠罪的?”不是來謀殺他的?

  明知他一身的酒漬,還將油燈往他身上砸……他承認,是有很多人說他是人中龍鳳,但,他一點都沒有興趣當只浴火的鳳凰啊!

  他再也不打算拿身家性命,來和她那顆迷糊到根本只能當裝飾用的腦袋賭運氣。身形一翻,利落起身,擺脫糾纏不清的曖昧狀況,她小姑娘遲鈍,不曉得要害羞,他一介血氣方剛的大男人可禁不住她在他身上磨磨蹭蹭的。

  盡管在黑暗中,他仍是有相當的敏銳度,知曉她並未起身,只好朝她伸出手:“要我扶你嗎?”

  喬浣兒坐起身,雙手環抱住曲起的雙腿,良久,悶悶地傳來一句:“我是不是很笨?”

  褚尋陽微愕,答不上話來。

  “我知道我很笨,什么事都做不好,所有人都說,我只要不闖禍,對他們來說就是天大的恩賜了,可我是真的很想幫大家的忙呀,我也不曉得,為什么明明很簡單的事,到了我手上,就是會搞砸……”是很不可思議,這丫頭簡直就是闖禍高手、奇葩一株。

  縱然心裏十分認同,但見她一副傷心到無以復加的模樣,實在於心不忍,也不曉得哪根神經搭錯線,居然開口安慰她:“也……也沒那么糟啦,你只是迷糊了點,只要多留神,就不會有問題了。”

  “真、真的嗎?你是說,我也可以很聰明?”她仰起小臉,尋求保證似地問著。

  “應……應該是吧!”褚尋陽昧著良心,僵硬地回道。

  “對嘛,我就說我是很聰明的,大家都不信。”

  忘了前一刻才難過到快要死掉的情緒,她沾沾自喜地發表高論。

  褚尋陽不小心讓口水給嗆了下:“是……咳、咳!是嗎?”

  “好了,我要回房去睡覺了。”拍拍屁股離去前,又突然回過頭來,“對了,我明天再來看你。”

  “啊?!”他瞪大眼,趕忙用力搖頭,“不、不用了——”“你討厭我對不對?我就知道——”就著微弱的月光,褚尋陽看清了門邊低垂下頭的小臉挂滿失落的神情,突然冒出頭的良知,強烈地鞭笞著他的“鐵石心腸”。

  “不是這樣的,我是說——你如果太忙,就不必麻煩你多走一趟了。”他硬著頭皮說出一串違心之論。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水靈大眼再次燃起光彩,“我明天一定會再來看你的!”說完,也不等他回應,便蹦蹦跳跳、開心地離開了。

  一等她走遠,他又開始後悔得想一拳打昏自己。

  他真恨自己,沒事幹什么如此心軟,再任她這么胡搞下去,他這條命要是被她給玩掉了,那也實在不必太驚訝。

  揉揉被她撞出的滿身酸疼,再回頭看了眼一屋子的雜亂,他認命地嘆了長長的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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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3 00:41:04
第二章

  喬浣兒果然遵守前一夜的承諾,一早醒來梳洗過後,便興衝衝地找褚尋陽去了。

  房內整整齊齊的,卻沒見著人。

  她急急忙忙跑到隔壁房去,也沒有!連他的隨從也不見了!

  這下,喬浣兒可慌了,一路喳呼地嚷嚷著:“姐姐、姐姐、姐姐!不見了,不見了啦——”“什么姐姐不見了,你姐姐好好的在這兒!”剛要出房門的喬織傃,見怪不怪地穩住那道橫衝直撞的嬌小身子。

  “不是,不是啦!”浣兒咽咽口水,小小頭顱搖得像波浪鼓似的,“我是說,褚大哥——褚大哥不見了啦!”

  喬織傃挑眉斜睇她一眼:“褚大哥?!你們幾時變得這么熟了?”

  “就昨晚嘛,姐姐也知道,浣兒笨笨的,每次都惹禍,可是褚大哥好好哦,他和別人不一樣,都不會生浣兒的氣,然後……唉呀,這不是重點啦!姐姐,你到底知不知道褚大哥去哪裏了?”

  咦?她這小妹幾時變得這么精明了?

  她家的小浣兒,是那種一次只能思考一件事的人,當她專注於某件事時,周遭的一切就會自動自發地由她腦子裏摒除,所以要想轉移她的注意力,只要扯來另一個話題,之前的那個,就會被她拋到九霄雲外去。

  可這會兒,她居然還能死惦著褚尋陽的下落,看來她很在乎這件事,比任何事都還要執著。

  “我說浣兒,你不覺得你問得很好笑?褚公子只是咱們家的客人,又沒欠咱們酒錢飯錢的,他要去哪裏,咱們也管不著吧?”

  “可是、可是……唉呀,人家就是不要他走嘛!”

  像只被遺棄的狗兒,浣兒說得委屈兮兮。

  難得找到一個和姐姐一樣,不會嫌棄她笨手笨腳的人,她都已經準備要對他很好、很好了,他怎么可以一句話都不說就偷偷跑掉?

  騙人,褚大哥是大騙子!

  喬織傃一向疼惜這個妹子,見她如此,實在也不忍心:“別難過了,浣兒。褚公子並沒說不回來呀,你再等等,也許不一會兒就能等到他了。”

  “真的嗎?”心思單純是浣兒最顯著的特質,簡單的思考模式,一向分不出哪一句是諷刺,哪一句是誇獎,哪一句又是安慰,聽姐姐這么一說,馬上一掃陰霾,小臉燃起春陽也為之失色的光彩。

  “或……或許吧!”喬織傃牽強地點了一下頭。

  “那我去門口等他!”話尾一落,人也跑得無影無蹤,教喬織傃想捉都來不及。

  而這一等,就讓浣兒等了一整日。

  一大早,褚尋陽與徐觀濤先依原定計劃,上當地府衙清查年滿十五的少女,縣官不知他倆來歷,態度像防賊似的,沒轍,褚尋陽只好亮出身份,隨口扯說是代友人尋找失散的妹子,並嚴令保密,這才得到他要的資料。

  這會兒,縣官可恭敬得緊,一番研討後,決定將所有年滿十五的少女名列成冊,再將有穩婆接生,並且出生記錄完整的人一一過濾掉,剩下來的卻仍是一長串,教褚尋陽光看就鬧頭疼。

  明察暗訪了一整日,名單上又去掉了大半,但,仍是一無所獲,名單之中,有一個甚至還是勾欄院的賣身花娘,主仆倆你看我、我看你的,就是誰也打死都不想進妓院一步。

  其中,有個名兒倒令他意外——喬浣兒。

  她今年也十五了嗎?

  實在看不出來。他倒覺得這丫頭比三歲的奶娃兒更不如。

  他甚至連想也沒想,完全不列入考慮。

  開玩笑,劉妃可是傃絕天下的美人兒呢,這浣兒從頭到腳,沒一點像的。清清秀秀的小臉,連個“美”字都夠不上邊,活像個長不大的野丫頭,劉妃要真生出了這種女兒,恐怕九泉之下都會悲傷地痛哭。

  再回到客棧時,已是日落時分。

  “少爺。”徐觀濤低喊了聲。

  “嗯?”褚尋陽仍在思考,心不在焉地漫應一聲。

  “那個——浣兒姑娘——”

  “浣兒怎樣?”他終於抬眼,順著徐觀濤的視線望去。

  “褚大哥!”撐著下巴坐在階梯上的浣兒也同時發現了他,驚喊了聲,雀躍地跳了起來,直往他的方向奔來。

  他是習武之人,縱然曾被她“暗算”成功,但依然改變不了他功夫極佳的事實,所以他現在若是想避開,絕對避得掉,可是那一刻,他腦子裏所想的卻是——依她這衝勁,他若真閃開,這丫頭絕對會跌得哭爹喊娘。

  就這一猶豫,轉眼間,胸懷便多了個黏上來的小家夥。

  “少……少爺,這……”徐觀濤看傻了眼。他那威儀天生、英偉絕倫的主子,竟當街任個小丫頭摟摟抱抱的?他們交情幾時進展到這種程度的?

  褚尋陽的錯愕並不比任何人少:“浣……浣兒,你這是……”“我等你好久、好久了,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無視於他的尷尬,浣兒將臉埋進他的胸壑,悶悶地道。

  “那你剛剛——”她就坐在人來人往的客棧門口,眼巴巴地等他?

  別說徐觀濤驚訝了,連褚尋陽自己都很疑惑,他們的交情有好到這種地步嗎?

  “先進去再說好不好?這樣不好看。”他已經留意到大街上無數雙投向他們的打量眼光了。

  “哪會?昨天晚上我們也是這個樣子啊,你又沒說不好看。”

  此話一出,周遭傳來此起彼落的吸氣聲,當然,也包括了徐觀濤活像吞下一大顆鹵蛋的拙樣。

  “少……少爺……”

  褚尋陽沉著臉:“閉嘴,我知道你要問什么!”

  真是一千一萬個該死!他就知道遇上這丫頭準沒好事,這下,只怕所有人全當他是心懷不軌的摧花魔了。

  “不對嗎?”天真的小浣兒,猶不知自己說了多曖昧、多引人遐思的言語,傻呼呼地偏著頭問道。

  拉開懷中纏得密密麻麻的小丫頭,他盡可能地忽視四周的異樣眼光,頭也不回地進了客棧。

  “褚大哥,褚大哥!”奇怪,他怎么都不理她啊?她有說錯什么嗎?

  浣兒很用力地思考著,搖頭晃腦地跟了進去。

  “咦?褚公子,你回來啦!浣兒等你一整日了呢!你要再不回來,我們家浣兒今晚恐怕要睡門口了。”一見褚尋陽,櫃臺邊忙碌的喬織傃便立即迎了上來,完全不曉得方才在外頭的小插曲。

  褚尋陽聞言停下步伐,訝然道:“你是說——她一整天都坐在那兒,沒離開過?”

  “是啊,活像等情郎似的,怎么叫她都不肯進來。要不是胡亂啃了幾顆饅頭,真怕她餓成人肉幹呢。”就連跑堂小二都恕不住嘴癢,插科打諢地戲弄浣兒。

  褚尋陽神色復雜地回過頭,小浣兒抬眼偷覷了他一下,又很快地垂下頭,神情像個受虐小媳婦似的,教他心頭難言地抽動了下,怎么樣都做不到對她置之不理。

  “喬姑娘,麻煩準備幾樣小菜送進房來。”簡單地交代了句,轉身正欲邁開步伐,又遲疑地停住,回身朝她伸出了手,“浣兒來。”

  愁顏盡掃,喬浣兒欣喜地笑開,囂張地霸住他整只手臂:“我就知道褚大哥是好人!”

  是啊!所以古有明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嘛!

  如果可以,他還真不想當這種“好人”呢!

  事情演變至此,連他都很疑惑,明明不是在找人嗎?怎么找著、找著,竟當起這丫頭的老媽子來了?

  因為沒有浣兒搗亂,飯菜很快地就送進房裏來。

  看著她大快朵頤,褚尋陽斟酌著適當的字眼,沉吟道:“浣兒,你以後……別再這么做了。”

  “怎么做?”很不經大腦的本能應和語,並且專注地埋首飯菜中,努力挑出蘿卜絲。

  “就是等我回來的事。”

  “為什么?”挑完蘿卜絲,改挑筍絲。

  褚尋陽搖搖頭,不茍同地將她挑出來的食物又重新倒回她碗中,不理會她的抗議,以眼神示意她不許挑食,然後才淡淡地回她:“不然別人會誤以為你喜歡我。”

  “我本來就喜歡你啊!”浣兒回得理所當然,害褚尋陽一口飯差點給噴了出來。

  “你——你說什么?!”

  “不過——”低頭看了看碗中的食物,她扁著嘴接續,“現在不怎么喜歡了。”

  她就是討厭吃蘿卜嘛,褚大哥還要逼她吃,真壞心。

  褚尋陽苦笑一聲,原來她的“喜歡”是可以折扣的。

  這半大不小的丫頭,哪會懂感情這回事呢?她所謂的“喜歡”,也只是單單純純對朋友,甚至是親人式的好感罷了,她都喊他一聲大哥了,不是嗎?他真是想太多了。

  “反正以後別再這么做就是了。我有自己的事要辦,沒多餘的時間陪你,知不知道?”

  “什么事?我可以幫忙。”

  褚尋陽搖頭:“你幫不來的。”因為她只會愈“幫”愈“忙”,這種“幫忙”法,他實在難以消受。

  “那——”停了下,浣兒小小聲地道,“你不可以偷偷跑掉哦!”

  褚尋陽愣了下。

  她雖然堅決地等了他一天,但,心裏其實也不確定他會不會再回來吧?

  這傻氣的行為,令他心憐。

  “為什么——舍不得我?”他不懂,他們明明才認識沒多久,她這般在乎,是為了什么?

  “褚大哥從沒罵過我笨蛋。”她低低吐出這一句。

  簡單的幾個字,揉得他胸臆泛疼。

  表面上大而化之的浣兒,其實一直都很介意別人說的話,是吧?否則,她也不會因為自己什么事都做不好而耿耿於懷了。

  他微笑地揉揉她的頭:“因為浣兒一點都不笨呀。”

  浣兒順勢摟住他的頸子,帶點撒嬌意味:“也只有褚大哥會這么說。”

  這也是她好喜歡、好喜歡他的原因。雖然他有時瞪著她的表情,像是在考慮著要不要幹脆把她掐死算了,可是他跟中沒有嫌惡,頂多就是很想哭的樣子,從不曾怪她,也不曾罵過她。

  而且,每次她一闖禍,他還是會保護她。

  從沒有人對她這么好、這么包容過呢!

  褚尋陽猶豫了下,也伸手攬住她:“我答應你,就算要走,也會記得向你辭行,這樣好不好?”

  “好。”浣兒用力點頭,甜甜地笑了。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么微妙,相識不過短短時日,對她,卻已有了發自內心的疼惜。

  這水水靈靈的女娃兒,擁有人性最原始的純與真,不懂心機,也沒有復雜迂回的心思,無邪天真得宛如白紙一張。

  人了夜,褚尋陽輾轉難眠,索性坐起身,披上外衣信步走出房門透透氣。

  今兒個是月圓,暈黃的月灑下朦朧光亮,夜風拂面,也吹來了幾許寒意,他拉攏外袍,順著長廊,走向靜寂的庭苑。

  這家客棧,說小還真不小呢!

  由浣兒口中,他得知喬家兩老在六年前便相繼去世,留下的這間客棧,便由當時才十四歲的喬織傃接手打理,並身兼照顧幼妹的職責。

  一名女流之輩,能將一間默默無聞的小客棧拓展成今日的局面,想來還真是不簡單。

  而這些日子以來,他也由鄉裏村民的口中,聽聞不少對於喬織傃的讚譽之辭,知曉憑她的貌美絕倫、聰慧不凡,有多少青年才俊巴望將她娶回家;之所以到現在仍名花無主,甚至拋頭露面、不辭辛勞地操持家計,為的便是那名令人放心不下的小妹。

  他實在無法想象,喬織傃要真嫁了人,浣兒該怎么辦?總不能當個活嫁粧陪嫁過去吧?這能看嗎?

  可若要也為浣兒找個歸宿的話……不是他不給面子,而是……有哪個人會那么想不開,敢娶浣兒?娶了她無異是慢性自殺。

  不是每個人都如他和喬織傃那般堅強,與其被她給慢慢磨死或氣死,他想,任何人都會選擇直接挖個洞把自己給埋掉,至少死得比較爽快。

  想到這兒,他不由得失笑出聲。

  這小浣兒真是他打出娘胎以來,所見過迷糊得最不可思議的人了。

  例如前兩日,她右手握著菜刀來敲他的房門,要不是左手還抓著一尾魚,他會以為這家客棧是黑店。

  於是,他努力讓自己忽略她的右手,只盯著她的左手問她:“你抓著魚做什么?”

  “要煮。”

  “原諒我無法提供我的房間給你當灶房。”第一個念頭便是:該不會灶房讓她給燒了吧?

  噢,休想!她休想再染指他的房間,他抵死不從。

  “不是。”她搖頭。

  呼,那還好:“不然呢?你找我做什么?”

  “我想煮給你吃,所以來問你想吃什么魚。”

  這種事,她絕對不會想到要事先問他。總是要等到下刀時才發現不知從何煮起,然後便拎著尾奄奄—息的魚兒招搖過市,以致形成現在這副模樣幾乎是啼笑皆非地,他嘆笑道:“那你覺不覺得,你應該先將菜刀放下後才來問我會比較妥當?不然很容易引起人家的誤會。”尤其刀上還沾著血水……“好。”說完,一溜煙跑掉了。

  “唉——”不是要問他想吃什么魚嗎?不問啦?真沒誠意。

  他抿抿唇,轉身回房。

  椅子都還沒坐熱,不一會兒,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門外的浣兒氣喘吁吁,衝著他燦笑:“刀放好了。你要吃什么?”

  “嗯。”他點了下頭,不經意又瞥見她左手的魚……娘呀!他真想直接昏倒。

  “你放了刀,就不會順便把魚也給放下?這也要我講?”她以為拎著一尾茍延殘喘的魚到處晃很好看啊?

  “噢。”她頭一點,再度跑得無影無蹤。

  接下來,不用等她敲門,他也不回房了,直接就站在房門外等她比較省事,反正她接下來一定還會再跑來問他該怎么煮這尾魚。

  結果,這回他等了半天,卻沒等到她的人,路過的喬織傃還一臉疑惑地問他站在門邊做什么。

  他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難不成要他說,他被一個小丫頭給耍了?

  然而他也知道,浣兒不會戲耍人——呃,或者說,她會因為太迷糊而“不小心”戲耍到別人,但不會“存心”去耍人,這樣會比較貼切。

  他滿心困惑地找上前院,才知道她放好魚,在回來找他的半途遇到客棧的夥計,兩人聊得不亦樂乎,就“很不小心”地忘了找他的事。

  最後甚至還傻愣愣地反問他:“找你?我找你做什么?”

  天哪,地呀!讓他死了吧!

  褚尋陽撫額呻吟,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扣除掉當時那泄氣到無言以對的心情,事後想想,浣兒真的是迷糊可愛得緊,一些突如其來的舉動,總是弄得他哭笑不得。

  正想著她呢,耳邊便傳來她清稚細嫩的嗓音:“喵喵,你在哪裏,快出來,別淘氣了。”

  她正彎著身子不知在找什么,小屁股翹得高高的。

  褚尋陽無聲無息地來到她身後。

  “你在做什么?”

  “哇!”浣兒驚叫一聲,跳了起來。一見是他,這才傻呼呼地拍拍胸口,“嚇我一跳。”

  嬌憨的神態,惹來他一笑,順手捏了她鼻頭一記:“膽小鬼。”

  “唔!”浣兒揮掉他的手,咿咿唔唔地抗議;“你才是壞心鬼,人家鼻子都夠小了,你還亂捏。”

  “就是太小了,才想捏挺一點呀。”褚尋陽說得全無心虛。不知不覺中,逗弄她已成習慣。

  浣兒吐吐粉舌,朝他扮了個俏皮的小鬼臉:“才怪,那叫腫,不是挺。”

  褚尋陽悶笑,擺出一臉意外:“原來你分得出來呀?”

  “什么話?褚大哥是壞人。”

  瞧她鼓著兩腮、氣呼呼的逗趣模樣,看得褚尋陽手癢,又想捏人了。

  在他動手往她粉嫩嫩的兩頰捏去前,浣兒也讀出他眼中不懷好意的光芒,很快地捧著小臉退開,滿臉的防備。

  咦?她怎么突然變精明了?

  收起玩心,他正色問:“你半夜不睡覺,在這裏晃來晃去做什么?”

  更正確地說,她比較像是剛由床鋪爬起來——由那一身雪白的中衣襦裙及披瀉的長發可以作證。

  他嘆了口氣,扯下外衣往她身上裹,浣兒也大大方方地拉好袍子,分享他殘留的體溫。

  “對哦,差點忘了!快,幫我找喵喵。”

  喵喵?

  他直覺反應:“貓嗎?”

  浣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像是他說了什么弱智語言。

  褚尋陽不解。“難道不是?”

  她搖頭:“是狗。”

  褚尋陽張著嘴,一時間發不出聲音來,瞪了她半天才擠出話:“……狗?!你幫一只狗取名叫‘喵喵’?!”她腦袋有問題啊?

  “因為它長得很像貓。”浣兒為自己的智商辯解。

  “浣兒。”他喊了聲——用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的口氣,“一只狗再怎么樣也不可能長得像貓吧?”

  他現在懷疑,有問題的不是她的腦袋,而是眼睛。

  “它剛生出來的時候真的很像!”她依然努力堅持己見。

  褚尋陽突然覺得,大半夜不睡覺,跑來這裏和她討論一只狗的長相實在很可笑,於是勉為其難地遷就她:“那你這么刻不容緩地找一只狗——好,我更正,一只很像貓的狗——有事嗎?”

  “我睡到一半,就想起晚上忘了喂它了。”

  早習慣了她出人意料的行為,但褚尋陽仍是有種無言以對的感覺。

  “那有必要在大半夜吹著冷風,也不加件外衣,就這樣一身白衣素裙、披頭散發地飄過來、晃過去?”

  膽小一點的,恐怕會被她給嚇掉魂。

  她偏著頭,反問:“有什么不對嗎?”

  “當然不對,別人會誤會。”

  “又誤會?!”小浣兒不爽了,“你怎么一天到晚都在誤會呀!”

  那是因為,她一天到晚都在做讓人誤會的事啊!

  “回房睡覺去,它一餐不吃不會死。”

  “不行。喵喵會餓。”瞧她這架式,看來不找到那只狗是不會死心了。

  褚尋陽閉了下眼又睜開,無奈地妥協:“好,那我幫你找,這總成了吧?”

  就這樣,堂堂寧遙侯,又多幹下了一樁蠢事——大半夜冒著露水,陪個女娃兒尋找一只“據說”長得很像貓的狗。

  這要讓朝中那群文武百官知曉,怕不全笑得趴在地上找門牙。

  唉,誰教他不忍心見她單薄的小小身軀吹著冷風受罪呢?只要能讓她乖乖回溫暖的被窩去,要他幹下再多蠢事,他都認了。

  找著、找著,一聲細微的嗚咽傳來。褚尋陽是習武之人,聽力特別敏銳,他循聲找去,利落地翻上墻頭,這才啼笑皆非地發現——“浣兒,過來。”

  “褚大哥,爬墻很危險。”她自以為是地訓誡。

  褚尋陽失笑:“我知道。”

  “那你下來,我不會跟別人說的。”

  “那還真是感謝你了。”他輕哼。

  她甜甜一笑:“不用客氣,我是好人嘛!”

  還當真咧?

  褚尋陽抿抿唇:“就算我找到了你的喵喵?”

  “你知道喵喵在哪裏?快說、快說!”

  “你上來不就知道了。”他存心戲弄地丟下一句。

  “好。”浣兒連想都沒想,當真撩高裙擺就要攀爬——嘖!瞧瞧,一大截雪白的嫩腿兒都露出來了,這能看嗎?

  他矯捷地躍下:“這樣比較快。”

  說完,健臂往纖腰攬去,縱身一躍,轉眼間,兩人已置身墻頭。

  “哇!好厲害,褚大哥,你是怎么辦到的?我要學、我要學——”“噓——”褚尋陽捂住她的嘴,阻止懷中人兒興奮過度的聲浪,“這叫輕功,你學不來的。還有,你的喵喵——”他往墻外某個方位指了指。

  “喵——咦?那不是隔壁王嬸養的咪咪嗎?”

  “咪咪?”褚尋陽連思考都不必,就能夠直接肯定這名字是誰取的了,“又是因為長得像貓?”

  “不是。因為它嗚嗚嗚的聲音像貓。”

  很好,再加一條:她不僅腦袋、眼睛有問題,連聽力都有!

  浣兒不解地扯扯他的衣角:“它們在做什么?姿勢——好奇怪。”

  “你不知道?!”這下頭大了。

  “難道你知道?”

  “呃——”褚尋陽愣住,尷尬地無言以對。

  “說嘛、說嘛——”浣兒賴著他,硬是要纏出個答案來。

  “那個——呃,簡單地說,叫交配,也就是——繁衍後代,這樣你懂了嗎?”一個喵喵,一個咪咪,真是絕配!

  “就是會生小狗狗嗎?”她偏著頭思考。

  “是埃”他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肯乖乖回去睡覺了嗎?它看來並不是很需要你的晚餐。”

  飽暖思淫欲,這句話適用於任何有生命的動物上,他倒認為,它根本不必吃太飽。

  “好,褚大哥晚安。”忘了正置身墻頭,她往前一跨,身子筆直地往下墜——褚尋陽神色一變,反應迅速地撈回她,安穩地落地。

  “我的天!浣兒,你想嚇死我嗎?”

  浣兒神情呆滯,眨了眨“發生了什么事”的大眼睛,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像她這種步步驚魂法,褚尋陽根本不敢領教,也不打算再放開她了,直接就抱著她回房。

  “好了,迷糊蛋,乖乖地給我閉上眼睡覺。”將她放人柔軟的床鋪,拍拍她粉嫩的臉蛋,道了聲晚安。

  正欲離去時,身後傳來輕輕細細的嗓音。

  “褚大哥,我真的好喜歡你哦!”

  開門的手一頓,褚尋陽一笑置之,輕輕闔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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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3 00:41:35
第三章

  浣兒很黏人,而被黏的對象當然是——褚尋陽。

  時時刻刻,只要有褚尋陽在的地方,經常會看到浣兒以極膩人的姿態繞著他打轉,有說有笑,好不親密。

  沒有人知道浣兒為何誰都不纏,獨獨賴他、纏他;也沒有人能理解沉穩自律的褚尋陽為何待所有人都沮淡疏離,獨獨任她賴、任她纏。

  這天,褚尋陽剛由外頭回來,尋人之事毫無進展,相對的,他的心情也輕松不起來。

  他和徐觀濤分頭進行,現在只希望另外一邊能有點收獲。

  一踏進客棧,他就察覺到氣氛不大對勁,往裏頭走去,幾個像是打手的人分別盤踞在周圍。那名流裏流氣的男子,一看就知道是不務正業的紈禱子弟。

  “怎么樣?考慮好了沒?嫁我不錯的。瞧,本公子生得一表人才,嫁給我不愁吃又不愁穿的,用不著再辛苦地拋頭露面,多好!”

  喬織傃蹙起娟細的柳眉:“我說不嫁你聽不懂嗎?像你這種不學無術的富家子,要真嫁你,我這輩子就毀了!”

  “你——”磨了半天,男子也火了,耐心徹底告罄,“我好說歹說,你別不買賬!本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也不想想,就憑你的家世也配得上本少爺嗎?要不是看在你這張臉蛋夠傃,身段夠媚,銷魂起來鐵定夠味,本公子會花這么多時間在你身上?”

  淫穢不堪的言詞,令喬織傃忍無可忍。

  “請你出去!我不想再見到你。至於婚事,我喬織傃就是死,也決不委身於你這種人!”

  男子沉下臉:“問你是給你面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不管你答不答應,我明天就差人來下聘。

  來,先給相公我一個道別的吻吧——”

  “你——放手!”喬織傃羞憤難抑,掙扎中,毫不猶豫地送出一記巴掌。

  “想打我?哼,不自量力。”男子不費吹灰之力地擒住皓腕,反手一甩,過猛的力道令她站立不穩,往後跌去。

  預期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她落進了一道寬闊的胸懷。

  “沒事吧?”褚尋陽溫聲道,伸手穩住她。

  觀看了好一會兒,他總算弄清事情的始末。

  “褚——褚公子。”她驚疑不定地仰首,發現自己正偎靠在他溫暖有力的臂彎之中。

  那一刻,她竟莫名地感到心安。

  她知道,他一定會保護她不受傷害的,那樣的神情,像是可以無畏風雨地護衛她……在那雙關懷的眸子下,她才發現,在自己佯裝出的堅強表象下,其實潛藏著嬌柔的小女人本質,她也需要被憐惜、被呵護。

  一瞬間的脆弱與悸動,教她不禁淚眼朦朧了。

  褚尋陽誤以為她是受到太大的驚嚇,出言安慰:“別擔心,有我在。”

  “嗯。”她輕點了下頭,在雙親離世後,首度容許自己什么都不管,將一切交托給他。

  “喂,你這小子還不快給我放手!那可是我的女人,你不要——”囂張的喳呼聲,終止於褚尋陽冷冷地一抬眸。

  “你的女人?”他一字字說得特別慢、特別冷,凝沉面容挂著笑,卻是讓人不寒而栗的那種笑。

  “本——本來就是。”該死!這家夥打哪冒出來的?他明明什么都沒做呀,怎么自己的聲音就已經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我可沒聽見喬姑娘允婚,你倒是說說,你的女人在哪裏?”

  “哼,本少爺看上她是她的福分,她不允也得允!”男子強撐氣勢,硬是嚷了回去。

  褚尋陽寒眸一凜,面色又冷了幾分。“就連當今皇上,行事都得依個‘理’字,你倒囂張啊!光天化日下逼婚,你當這天下沒王法了嗎!”

  男子一時心虛,答不上話來。

  光氣勢便矮上人家一大截,面子一時挂不住,惱羞成怒下,朝左右打手吆喝:“你們杵在那裏做什么?還不給我上!”

  震懾於褚尋陽的凜然威儀,一群打手你看我、我看你,無奈主人命令已下,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戰場上出生入死多少回,褚尋陽從沒懼怕過,如今又怎會將這群烏合之眾看在眼裏?

  只見他泰然自若地將喬織傃推往一旁,從容迎戰。

  雨點般的拳腳朝他飛來,他神色未變,瀟灑地回身避過,其身形宛如遊龍,一群人居然連他的衣角都碰不著。

  順手撈起一把竹筷,褚尋陽順勢射出,頓時,哀嚎聲接連響起。

  “還來嗎?”捻起另一根竹筷,望向剩下那幾名沒受傷、遲疑卻步的家夥。

  “下一回,我要射穿的,會是腦袋!”

  他出手一向極有分寸,拿捏在給予教訓、卻不致命的範圍內,但要真惹惱了他,他可就不能保證什么了。

  一群人聞之色變,再也不敢多做停留,急忙連滾帶爬地逃命去了。

  “等等。”冷不防的一聲叫喚,宛如奪命鈴,嚇得他們腿都軟了。

  褚尋陽冷諷的眼瞟向桌椅傾毀的淩亂地面:“不必有所表示嗎?”

  “是……是!”前一刻還氣焰高漲的男子,此刻只剩面色如土的狼狽,忙不迭地將銀兩奉上,“喬姑娘,這些銀子是賠償你的損失,還請您大人大量,別計較我先前的冒犯。”

  “這……”

  也不等她回應,放下銀兩,就趕忙逃命去了。

  喬織傃滿心感激,抬眼望向身前那張俊偉絕倫、出眾不凡的面容,平靜二十載的心湖,挑起點點漣漪……“褚公子,今兒個真是多虧有你,否則我還真不曉得如何是好……啊!”絆到了地面上的殘木,斷了她接下來的話。

  “小心!”他反手一攬,勾住了柳腰,也解了她的危機。

  再度靠回這溫暖的胸壑,她發現,心頭竟無法自主地眷戀起這樣的溫柔與安定……絕傃嬌容泛起淺淺紅霞,迷亂狂悸的心,失了自制。

  “謝謝。”她低眉斂眼,含羞帶怯地低聲道。

  “浣兒呢?”發生這種事,浣兒人在哪裏?

  褚尋陽滿心挂念著那個小小可人兒,以致沒多留意其他。

  “她受了點傷,在房裏——”話都還沒說完,褚尋陽便松開她,飛快奔了進去。

  喬織傃愣愣地瞧著他消失的方向,難以言喻的悵然悄悄在心頭泛開——褚尋陽憂心如焚地趕至浣兒房中,卻看見她吵吵鬧鬧的,而跑堂小二正賣力地在安撫她。

  “不管,不管,我要出去救姐姐——”

  “浣兒!”

  “咦?褚公子,你來得正好,我正拿她沒法兒呢!她一向聽你的話,這裏就交給你了。”跑堂小二如見救星,松了好大一口氣,逃命似地趕緊離開。

  “褚大哥,快,去幫我救姐姐。”浣兒不由分說,拉了他就跑。

  “浣兒。”他輕嘆,反手將她拉回。

  “連你都不願意幫姐姐?”她淚兒漣漣地扁起小嘴,眼看豆大的淚珠就要滾下來了。

  “不是。”他再嘆了一口氣,“我已經解決了。”

  “真的嗎?”

  “你信不過我?”

  浣兒連想都沒想,很快地用力搖頭。她當然相信他,褚大哥是她見過最好、最棒的人了。

  “那姐姐現在還好嗎?”

  褚尋陽眉心一蹙,盯著她額上的傷:“絕對比你好。”

  “呵……這個……”浣兒傻笑著退開一步,雙手遮住額頭。

  “過來。”

  “你——不會打我屁股吧?”不能怪她這么想,誰教他端著一張大便臉。

  “我說過來。”懶得理會她亂七八糟的想法,褚尋陽堅決地重復,不多浪費一個字。

  “呃……我先說好哦,我現在很痛、很痛,你要是一個英雄好漢,就不能很可恥地在這種時候做出欺淩弱小的行為……啊!”

  等得不耐煩,褚尋陽直接上前抓人。

  “哇,救命啊!褚大哥,你不可以……好啦、好啦,要打屁股讓你打,但是要輕輕的哦,不可以打太重,不然我——”“閉嘴!你再鬼吼鬼叫,我就真的打你屁股,而且絕對不會是‘輕輕的’!”褚尋陽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確定她已安靜下來,才動手拆開她額上胡亂包扎上去的布。

  滲血的傷口,比他想象的還嚴重。

  “怎么弄的?”

  他眉心深鎖的表情實在很嚇人,浣兒咽了咽口水,很怕一個不小心,她的小屁股會遭殃:“因為他們好壞,欺負姐姐,所以——”“所以你這個小笨蛋就忘了秤秤自己幾兩重,衝上去讓人家練拳頭?”

  “他們沒有練拳頭。”浣兒自認有義務解說當時的狀況,一本正經地糾正道。

  “他們只有把我推開而已,都是桌子太硬了,害人家撞得好疼。”

  “好,那是桌子的錯,我代它向你道歉。”褚尋陽順著她的話接口,和她說話,根本不需要動用多餘的腦力,愈無厘頭愈好溝通。

  “那吹吹——”她嬌憨地將身子靠向他,像個乞討大人憐惜的孩子。

  褚尋陽不經思考地摟近她,邊拭著她額上殘留的血漬,一邊輕柔地呵著氣。

  “乖,再忍一下就好了哦。”

  抹掉那些市井間隨處可見的藥膏,改灑上他隨身攜帶的金創藥粉,果然不意外地聽見宰雞般地慘叫。

  “哇、哇、哇——好疼、好疼!褚大哥,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雖然我第一回見面就將酒往你身上倒,處處惹麻煩,還無數次差點謀殺掉你,但你明明不是會記仇的人嘛,何況事情又沒發生……噢,好吧、好吧就算發生了,我也會每年記得給你掃墓上香,你一介男子漢大丈夫,就別計較這么多了嘛……”哼、哼!她也知道她曾差點謀殺掉他?不錯嘛!

  褚尋陽沒好氣道:“嘖!閉上你的嘴巴,免得別人以為這兒發生了兇殺案。”還掃墓上香咧!就算真有這一天,她也只會燒香燒到把他的墓給燒個精光,任他落個標準的“屍骨無存”,他太了解這小災星的闖禍功力有多不容小覷,那是“切膚之痛”所換來的認知。

  “人家真的好痛嘛。”淚眼汪汪,她說得可憐兮兮。

  “好好好,別叫了。”處理完傷口,他由袖口取出一只造型可愛的捏面人遞向她,“喏,給你。”

  “哇!”她又叫了,這回是驚喜,急巴巴地並攏小手,等待他放下。

  褚尋陽想了想,又抽回手:“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還有條件?”小臉皺了起來,“褚大哥是小氣鬼。”

  “不要嗎?那算了——”他作勢起身要走。

  “要啦、要啦!”她急急忙忙地拉住他,小小的身子死巴在他身上,怕他真的跑掉。

  “那好。”他先將金創藥放進她手中,“每天都要上藥,知道嗎?”

  “唔。”她胡亂哼應一聲。

  又不是笨蛋,這藥抹起來痛得半死,她才不會自討苦吃咧!

  褚尋陽隨便一瞄都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冷不防地加了句但書:“不準左手接過,右手就往窗外丟。這藥可是千金難求的,對傷口的愈合極具功效,你敢一天不抹,讓我察覺,我再也不理你,不信你試試。”

  娘呀!這褚大哥真恐怖,連她在想什么都知道。

  浣兒扁扁嘴,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好嘛,好嘛。”

  褚大哥比她聰明,她有沒有抹藥,他一定知道的,她可不敢去冒險惹他生氣。

  她是很怕痛沒錯啦,但她更怕褚大哥不理她。

  “這才乖。”褚尋陽微微一笑,將捏面人放進她手中。

  “謝謝褚大哥。”心思單純的她,很快地就忘記前一刻的不滿,甜甜蜜蜜地仰首親了他一記。

  褚尋陽一震,愕然望向她。

  浣兒似乎沒將這反射性的舉動放在心上,就像吃飯睡覺般的自然,小小身子貼靠著他,徑自把玩手中的捏面人。

  然而,褚尋陽卻再也平靜不了。

  怔怔然撫著頰邊,上頭沒有殘留的胭脂,只有淺淺的餘溫。浣兒今年也已十五,不算小了,但清秀的小臉兒,不管何時見到,總是脂粉未施,卻有其他女子所沒有的清甜味兒。

  純真率性的她,並沒有絕傃之姿。要論姿色,任何人都會直接叫她到墻角去數螞蟻;要論性子,更是要人想不搖頭嘆息都難,她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女性自覺,然而,這再單純不過的一吻,又為何會教他心旌神動?

  見她把玩著他隨手送的小東西,那欣喜的甜笑,讓他有了嬌寵她的滿足感,她甚至只是個還要人疼的大孩子而已呀!

  也因為這樣,在街頭見著這小玩意兒時,他直覺地就想到她,上頭捏的是只可愛的鳥兒,就像浣兒,一只嬌俏可人的小百靈鳥。

  愈來愈深濃的惦念與疼寵,使他不由得暗暗自問:他們之間所存在的,究竟是什么?

  上回那條魚沒煮成——因為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早不曉得被扔到的哪個天涯角落去了,但浣兒可一直惦著這事兒呢!

  之後她也曾說過要弄這個、燉那個的,但也沒一次成功——關於這一點,褚尋陽完全不感到意外,事實上,要真對她抱以期待,那才真是蠢到了極點。

  於是她又說了:“這次一定會成功!”

  “得了吧!你哪回不是這么說?”褚尋陽完全不給面子,臺階全給拆個精光,並潑上一桶涼颼颼的大冷水,企圖澆醒她的白日夢。

  “這次是真的啦!”她哇哇大叫。

  “我看你就別勉強了,我明白的。”他狀似遺憾地搖頭嘆息。

  沒能吃到她親手烹調的食物,他並不惋惜,更正確地說,他還為自己數度的“死裏逃生”而慶幸萬分,多虧他平日燒香燒得勤,祖先有保佑啊!

  “什么話啊!我跟你賭,這次一定會成功,不信你等著!”不服氣地發下宏願後,一溜煙就跑得不見人影。

  什么嘛,居然斜眼看人!她這次一定要讓褚大哥刮目相看!

  在廚房忙了一下午,弄得灰頭土臉,最讓她得意的是,這回很順利哦,截至目前為止,都沒有出任何狀況。

  呵呵!她就知道,她要是認真起來,還是可以很聰明的,褚大哥要是知道,一定會誇獎她的,她已經等不及要讓他品嘗她的手藝,看他驚喜的表情了呢!

  正得意地想著,肩頭讓人給拍了下。

  “小丫頭,在想什么?瞧你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貓兒。”

  “咦?忠伯。我拜托你的事呢?”

  忠伯是這兒的大廚,他手藝很好哦,浣兒所有的做菜本事,全是向他學來的呢!

  “喏,全在這兒。”忠伯將一包東西遞給她。

  裏頭有紅棗、當歸、枸杞子……等等,全是藥膳必備的中藥藥材,那是他剛由藥堂調配回來的。

  他忍不住好奇地多問一句:“丫頭,你燉藥膳,是想給誰調理身子啊?”

  浣兒甜甜一笑:“褚大哥最近好忙,不補補身子,會累壞的。”

  “喲,你倒挺關心他嘛!”

  “褚大哥對我很好。”小丫頭有問必答,完全沒留意他臉上帶著興味的戲謔。

  “那忠伯對你也很好,怎就不見你說過要燉個什么來給我補身?”嘖,不就關懷心上人嘛,拐什么彎兒呢?

  如果期待她聽出忠伯別有深意的戲弄,那他可能要失望了。

  “忠伯也要嗎?那我明天再幫你燉,今天好忙,要先弄給褚大哥吃。”

  “咳——”老臉變了臉色,僵笑著回道,“我想——不必麻煩浣兒了吧?”

  瞧瞧,他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浣兒偏偏頭:“好怪,褚大哥也這樣說耶!你們都對浣兒很好,真的不必客氣啊!”

  他想,他能夠理解褚尋陽的心情。

  天地為鑒,他們哪是客氣啊!他們只是太清楚生命可貴罷了,誰曉得她那顆迷糊到能看不能用的腦袋,會不會陰錯陽差地讓他們一餐直接吃到閻王殿去?

  “浣兒不必費心了,我的身子自己會打理的,瞧,我這不就順道去藥堂抓了藥回來了嗎?”忠伯僵笑著,企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浣兒這才注意到,他手中果然抓著另一帖藥。

  “忠伯生病了嗎?”

  “也沒什么,最近腸胃不太通,抓帖藥來清清腸。唉,人一老,毛病就跟著多了。”

  “忠伯要保重,浣兒喜歡吃忠伯的醋溜魚。”她說得太認真,忠伯聽得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難不成他的價值僅在一盤醋溜魚上?

  “為了浣兒的醋溜魚,忠伯會保重的。”

  “好。”

  兩人又東拉西扯地聊了幾句,忠伯才說:“你去忙吧,褚公子還等著你的藥膳呢!我待會兒再進來。”

  忠伯走後,她順手拆開桌面上包好的藥帖往熬著溫火的食盅裏倒。呵呵!多么霹靂無敵超完美的膳食啊!

  這回褚大哥想不佩服她都不成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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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3 00:42:01
第四章

  盯著名單中的最後一筆記錄,褚尋陽只覺鬢邊隱隱生疼。

  天哪,勾欄院!瞧瞧皇上給他找了個什么好差事!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忽略,但是——

  如果這個讓他刻意略過的人,真的是絳梅公主呢?畢竟被抱離宮中的她,會有什么樣的遭遇誰都說不準,如果她真的有幸大難不死,卻又不幸地所遇非人,那么會淪落花街,並不是不可能的。

  尤其她的名字——

  若不親自去證實,又怎能心安?

  從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天,他竟被逼到不得不進妓院……他這是造了什么孽啊!

  惱火地揉掉眼前的紙張,褚尋陽深深吸了口氣,在勇氣還沒消退之前,大步離開房間。

  一刻鐘後。

  “褚——咦?人到哪兒去了?”隨後進房的浣兒喃喃自語。

  擺下一鍋膳食,她好生失望。

  真是的,難得她沒出半點差錯,結果卻沒人捧常她泄氣地坐了下來,撐著下巴,兩眼無神地轉了轉,不經意瞥見地面上的紙團。

  “咦?這是什么?”她好奇地撿了起來,攤開大致瀏覽了一番。

  全都是女人的名字耶,下面還有注解……褚大哥就是在忙這個嗎?

  可是也不對,這些名字全都被劃掉了,而且還有她的哦!真奇怪。

  最後,她目光定在沒被劃掉的那一行。

  “迎香院——啊!這個我知道,就是東街胡同的那家勾欄院嘛!”她偏頭思考,“姐姐說,那是男人才會去的地方,可是好奇怪,那個地方到底哪裏好玩?為什么男人全都喜歡去?”

  以前她並沒有特別想知道,但是現在連褚大哥都去了,她想,褚大哥喜歡的東西,她一定要弄清楚,下回如果不小心惹他生氣,她可以陪他玩,就不怕他不理她了。

  呵呵,她真是聰明。

  說做就做!當下,她立即化心動為行動,出門前還偷偷換了男裝,扮成男人的模樣,因為姐姐說只有男人才能去嘛,那她這樣就可以去了吧?

  “張公子啊,怎么這么久都不來看人家一下,秋菊可想死你了。”

  “是嗎?你這張小嘴兒真甜,來,讓大爺我嘗一下。”

  “啊,您壞死了——”

  一道道鶯聲燕啼傳了出來,站在門外的浣兒突然遲疑了起來,心中隱約覺得,這樣做好像不太對——正猶豫著該不該進去,迎香院的老鴇眼尖地瞧見了她,趕忙熱切地迎上前招呼:“喲,我說這位小哥,既然來了,就進來坐坐嘛!”

  “呃,我、我是——”來不及說什么,人便讓老鴇給拉了進來。

  淫聲浪語,打情罵俏,滿室的春色,教浣兒新奇地瞪大了眼。

  哇,每個姐姐都好漂亮哦!皮膚白白嫩嫩,聲音又嬌又柔,她要是有她們的一半就好了。

  “她們穿這么少,不會冷嗎?”身上披著薄薄的紗衣,都看到肚兜了,這樣不是全被看光光了嗎?

  老鴇掩嘴發出老母雞般的笑聲:“呵呵,小公子真愛說笑。咱們迎香院的女人,不就是賣肉嗎?不然你當這兒的客人是來買什么的?”

  “賣肉?!”浣兒大驚失色,“不不不,我不吃人肉的。”這是什么鬼地方啊?褚大哥怎么會喜歡來呢?真是搞不懂。

  老鴇露出看怪物的眼神,好一會兒才了然道:“這位小哥是頭一回來這種地方吧?”

  “對呀,可是我還是不打算吃人肉。”浣兒慎重地又聲明一次。

  “那我找個漂亮的姑娘伺候你,保證你會愛死這銷魂滋味的。”不等她回話,老鴇旋即扯開嗓門吆喝,“桃紅啊,還不快過來伺候。”

  “來了——”名喚桃紅的姑娘扭著豐潤妖嬈的身軀走了過來。

  “哎喲,這位公子哥兒生得可真俏啊!瞧瞧,唇紅齒白,俊秀得緊呢!就不曉得成年了沒。”她可不想一個不留神,“摧殘”了株小幼苗啊!

  “我成年了。”浣兒認真地回道。

  十五及笄後,姐姐說她已經是大姑娘了,誰都不可以再說她是小孩。

  “可能發育得晚,身形比較嬌小吧!”老鴇做了一番自我說服。

  “那,到我房裏去吧,讓桃紅好生伺候。”她一面說,還一面和老鴇交換了記曖昧的眼神。

  這俊娃兒一看便知是童子之身,她桃紅可真走運,平白撿了個便宜。

  浣兒搖頭:“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你有喜歡的姑娘了?”桃紅難掩失望。

  浣兒又搖頭:“我沒有喜歡的姑娘。”她喜歡褚大哥,但褚大哥是公子,不是姑娘。

  “那——”

  “我找褚大哥,請問你們知不知道我褚大哥在哪裏?”

  “褚大哥?!”兩人異口同聲地喊道。這是什么情形?

  “對。他應該是來這裏沒錯吧?”浣兒很期待地眨巴著大眼,望住兩人。

  “呃?”迎視她清亮純真的眼兒,就連見多識廣、軟硬不吃的老鴇,都狠不下心任那雙漾著無邪渴求的明眸失去光彩。

  “是有個姓褚的男人來這兒沒錯。”老鴇幹幹澀澀地回道。

  “那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

  “這——”老鴇為難了,“你知道這事兒——是不太適合有外人打擾的……”“我不會打擾他的,我只是想知道褚大哥在做什么就好了。拜托拜托嘛!”浣兒雙手合十,仰著小臉乞求。

  “那——那好吧。”老鴇拗不過她,只得勉為其難地吩咐道,“桃紅,你帶這位小公子去春梅的房間。”

  狀況演變至此,桃紅已無力表示什么了。

  明明是一場香傃的桃色交易,最後卻淪為帶路門僮?真是令人欲哭無淚藹—偏偏,天真單純的浣兒猶不識身畔人兒的哀怨,一路聒聒噪噪,問題忒多。

  “桃紅姐姐,裏面有聲音耶!”行經一間廂房,聲聲酥媚撩人的吟叫勾起了小浣兒的好奇心,在桃紅制止前,她已搶先一步推開房門。

  “呀!”綺羅帳內一雙翻雲覆雨、交纏赤裸的身軀,同時止住動作,錯愕地望著她。

  “抱歉、抱歉,兩位繼續。”桃紅連忙將看傻了的浣兒拉出來,迅速地關妥房門。

  “他、他們——”被拉著跑的浣兒直指著身後的廂房。

  “誰叫你亂來,這下尷尬了吧!”桃紅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他、他們——”支支吾吾了半天,總算擠出下文來了,“他們——在交配嗎?”

  咚!桃紅一個不留神,朝門板撞了上去。

  交、交配?!

  “對呀!”因為那個動作和那晚看到的喵喵、咪咪很像,有異曲同工之妙哦!

  呵呵,她真的變聰明了,會舉一反三了呢!

  可是為什么桃紅姐姐的表情會這么奇怪?

  “難道不是?”她大惑不解地眨眨靈眸。

  “你要這么說——也是可以啦!”交配?!多怪的詞兒,她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這么形容這檔子事。

  而,另一頭——

  在桃紅被浣兒弄得哭笑不得、無言以對的同時,褚尋陽正淺淺地啜飲著溫酒。身畔佳人柔情似水、殷勤伺候,他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知道小浣兒現在在做什么?有沒有乖乖的?還是正闖禍闖到令人欲哭無淚?

  思及那甜美的小小嬌娃,唇畔不自覺勾起淺笑。

  “褚公子——”一聲嬌嬌媚媚的低喚傳來,旋即,偎靠而來的溫香嬌軀貼上了他的胸懷,褚尋陽下意識地蹙起了眉,本能地感到排斥。

  曾幾何時,他已習慣了那愛笑、愛撒嬌的小小身軀纏膩在懷中的滋味,沒有多餘的柔媚暗香,只有清清甜甜的陽光朝氣,是那么地契合著他,倣佛那嬌嬌小小的身子,生來便該在他胸懷棲息。

  他不著痕跡地移開懷中嬌軀,溫淡地微笑:“姑娘似乎稍微熱情了些。”

  春梅嬌笑:“公子花錢至此尋歡,買的,不正是這款風情?”

  “那么姑娘呢?淪落花街,賣弄風情,又是為了何故?”

  她拋了記勾挑媚眼:“我說褚公子,咱們迎香院裏,每一個姐妹都有自己的故事,若真要說可是說不完的。”

  “我只想聽你的。”褚尋陽不被她放浪輕佻的言行所影響,定定地望住她。

  春梅一愕,旋即又笑得風情萬種:“要編出一套賺人熱淚的故事並不難,問題是,你也未必會信吧?”

  “你說我就信。”他神色認真地道。

  “還有什么?不就身不由己嗎?”春梅仍是笑,卻隱約摻了絲苦澀味兒。

  “褚某願聞其詳。”

  “我是被養父賣進來的。”

  褚尋陽心下一震:“你是養女?”

  “如果不是養女,生我育我的父親,會強暴自己的親生女兒嗎?”她聳聳肩,說得滿不在乎,眼角卻隱約閃動淚光。

  褚尋陽斂起眉,不動聲色:“關於你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一無所知。只確定我是在襁褓時讓人撿來,養母死後,養父再無顧忌,糟蹋了我後,還將我賣人青樓。”

  不知不覺中,他雙拳握得死緊:“那信物呢?可有足以證實身世的線索?例如——胎記?”

  褚尋陽小心試探。這一刻,他突然強烈地希望她不是絳梅公主、希望真正的絳梅公主讓好人家收養,如今正平安快樂地生活在天涯的某一方,縱然他得為此而三年五載地找下去,他都甘願!

  “要什么信物呀!我親生爹娘都狠得下心拋棄我了,我還認什么親?”

  “可是——”

  “唉呀,別說這些煞風景的話了。公子來此,應該不是為了聽我的身世吧?”水媚香軀再度偎上,勾纏的藕臂撫弄他溫熱的胸膛。

  褚尋陽本能地扣住那只軟膩小手,如果她真是絳梅公主,那么此刻的冒犯之舉可就罪該萬死了。

  正欲推拒之際,他轉念一想,又頓住了。

  問題在於,如果不這么做,他如何證實她到底是不是絳梅公主?

  她的態度已擺明了並不願配合,可若不親眼證實,他難消疑慮。

  思及此,他暗暗咬牙,一手改環上纖腰:“我來。”

  一旋身,將她壓向床鋪,他無視她上半身的無盡春光,大掌撩高裙擺,撫上她的大腿——頓時,他翻身躍開。

  沒有任何的胎痕,大腿雪白無瑕。她——不是絳梅公主!

  順手攏回衣衫,他吁了口氣。

  也許這樣的想法很不該,但這一刻,他只覺如釋重負,慶幸她不是他要找的人。

  迎視她眸底的錯愕,他不甚自在地別開眼,正好瞥見攀靠在窗邊的小小身子。

  “浣兒?!”他驚訝地喊道,“你怎會在這兒?”

  糟糕,被發現了。

  縮回伸長的脖子,浣兒吐吐舌,認命地走出來。

  “褚大哥,好巧哦,怎么會在這裏遇到你……”她搖頭晃腦、傻兮兮地笑著,企圖粉飾太平。

  “少來。”褚尋陽完全不買賬,食指朝她小腦袋瓜戳去,“說實話。”

  “唔。”浣兒兩手護著頭,“別亂戳啦,變笨了要你負責哦!”

  哼哼!早就笨得無藥可救了,還有差嗎?

  他實在不忍心告訴她:你喬浣兒要想變聰明,恐咱得重新投胎才有望,換言之,關於她的智慧,根本就是個不值得討論的話題。

  “浣——兒!”他拉長了尾音,不容她再顧左右而言他,“你知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知道。姐姐說,是男人尋歡作樂的地方。”

  “知道你還來?!”

  “人家也想來見識見識嘛!”

  見識?!褚尋陽的眉心打了個結:“這種事沒什么好見識的,回去!”

  “不要!”她剛才都看見了,褚大哥和那個女人抱來抱去的,以前,褚大哥都只抱她的。

  他—定是想趕走她,讓那個女人陪他做那種……就是那種姐姐說男人都很喜歡的事,可是卻不讓她學,不讓她也給他快樂,不公平!

  討厭,心為什么要酸酸的,好像吃了忠伯的醋溜魚的感覺一樣……褚尋陽沉下臉:“不許胡鬧,這種地方不是你能來的。”就算來了——也沒什么搞頭嘛!

  “騙人!你自己還不是偷偷跑來,就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啊!褚大哥是小氣鬼!”浣兒扁著小嘴,大聲吼了回去。

  她……一個大姑娘上妓院,居然還吼得比他更囂張,這、這、這——真是活見鬼了。

  深深吸了口氣,他息事寧人地道:“好,咱們各讓一步,一起回去,如何??

  浣兒眨眨眼:“真的?”

  如果是這樣,那就沒關係,反正她學不到,那個衣服穿得少少的女人也學不到,這樣就不會有機會偷抱她的褚大哥了。

  褚尋陽根本不曉得她的小腦袋瓜都在轉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想法,轉回身走了一步,才發現衣擺讓人給揪住了。

  他哭笑不得:“放手,浣兒。”

  “你說要回去的。”

  褚尋陽笑嘆:“我只是過去說幾句話,別孩子氣了。”

  “你說的,就幾句話而已哦!不可以再動手動腳。”活像私人領土遭人入侵的小霸王,她慎重地交代著。

  “知道了。”要不是太清楚她有多純稚天真,這會兒他準會以為她在吃醋。

  褚尋陽走向春梅,將一張銀票放進她手中:“替自己贖身,找個地方重新開始,你才十五歲,未來仍是有無限可能,這個地方不適合你。”

  “你——”春梅一愕。

  褚尋陽不再多言,轉身欲走。

  就當是替絳梅公主積點陰德好了,願遠方那朵飄零紅梅平安喜樂。

  “你在找人吧?”身後傳來這一句,褚尋陽步伐一頓,不語。

  “很遺憾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那個女孩真的很幸運,有你為她牽挂執著。”

  褚尋陽一笑置之,沒作多餘的解釋,舉步迎向等待著他的可人兒。

  “走吧,浣兒,我們回家。”連他都沒留意,他已不知不覺將有她在的地方視之為“家”。

  “好,回家。”浣兒挽住他的手甜甜一笑,趁他不注意時,回頭朝春梅扮了個小鬼臉。

  想搶她的褚大哥,哼!別說門兒、窗兒了,連老鼠洞都沒有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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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前一後回到房中,浣兒始終縮在角落,打死都不敢靠近他。

  “浣兒,過來。”

  “唔。”她用力搖頭。才不要,過去一定會被扁。

  “浣兒,過來。”褚尋陽又說了一遍。

  “褚大哥想打我屁股對不對?不要嘛,我知道我不乖,我下次會聽話——”“浣兒!”碰上她,嘆息已成習慣,“我幾時傷害過你了?”

  真不曉得她哪來的念頭,老以為他會打她屁股,在她心目中,他就真的這麼暴力嗎?

  “好像沒有耶!”印象中,他一直是以無盡的包容在看待她所做的每一件蠢事,比所有人都還要疼她、寵她。

  這是不是代表,她的小屁股是安全的?

  “好嘛,我過去就是了。”怕他翻臉,浣兒一副貪生怕死的模樣,慢吞吞地挪著小碎步前進。

  褚尋陽倒也有耐性,等她慢慢走近,這才探手將她抓入懷中。

  “你這搗蛋鬼也知道自己不乖?”

  “褚大哥也不好!”

  “嗯?”他挑眉。

  “是你自己先去那種地方的。”

  “你不會忘了自己是女人吧?那種地方可不是女人能去的。”他皺了皺眉,動手卸下她束起的發,任一頭烏絲如雲瀑般瀉下,穿過他修長的十指,回復純真女兒貌。

  他凝視了一會兒,這才滿意地微笑,掌心柔柔撫著她一頭青絲,感受綢緞一般溫軟柔滑的觸感。

  “反正人都回來了,那就別計較了嘛!”浣兒開始祭出撒嬌攻勢,嫩臉兒像只初生的小狗,直往他胸懷蹭。

  “你呀!”他發現,他竟拿這芳齡一十五的小丫頭沒轍。

  留意到她不尋常的舉動,他偏頭看向靠在他肩上的浣兒:“你做什麼?”

  “編發。”

  “你編你的發,幹麼扯我的頭發?”瞧她幹了什麼好事?閒著沒事做,居然把腦筋動到他的頭發上來。

  “好了。”浣兒滿意地收手,甜甜地道,“這樣我們就不會分開了。”

  褚尋陽訝然,望住那條融合了他與她的發的辮子,一股說不出來的悸動扣住心房。

  “浣兒……”他低抑道,“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結發——為夫妻啊!

  “浣兒想一直和褚大哥在一起,但是浣兒笨笨的,要是不小心惹褚大哥生氣……這樣就不怕你跑掉了。”

  他該斥她胡鬧,或者,也該笑她傻氣的,但他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與她一生相隨——他訝異地驚覺,自己並不排斥這樣的念頭,甚至,心中還湧起了絲絲溫柔與甜蜜。

  會嗎?清純嬌憨的小小丫頭,竟扣動了他平靜多年的情弦?他之前甚至還只將她當成了半大的孩子罷了……心緒紛紛亂亂,他牽強地扯出一抹笑:“別鬧了,快解開,我答應你,不會一聲不響地丟下你便是。”

  “你自己說的哦!”如願挖來他的承諾,浣兒這才甘心解開她親手係的發辮。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怎會突然跑去迎香院?”

  還沒審完啊?浣兒苦著小臉:“就說是你不好嘛!人家煮好藥膳,卻見不到你的人。你要是別亂跑,我就不會去那裏找你了。”

  “藥……藥膳?”現在重點不是迎香院,而是……他將視線移向桌面,難道天意註定,他今天是在劫難逃?

  “對呀!”浣兒掙脫他的懷抱,奔向桌前。

  “咦?”瞧了瞧,她的笑容瞬間垮了下來。

  “怎麼了?”

  浣兒將皺巴巴的小臉轉向他:“有人偷吃。”

  “不會吧?”其實他想說的是:誰會這麼不要命,存心找死?

  “是真的!”

  “無妨的。”褚尋陽上前摟了摟她,安慰道,“我不吃也沒關係。”

  呼!真是萬幸,又讓他逃過一劫——

  “誰說的?這裏還有啊!”幸好這食盅有保溫的功能,沒冷掉。她再度漾開笑容,舀了滿滿一碗遞給他。

  “啊?”莫非天要亡他?

  “快嘛、快嘛!這是我辛苦熬了好久的,嘗嘗看味道如何。”

  盯著手中被硬塞來的碗,他咽了咽口水,艱困地道:“先問你一個問題。你在熬這個……什麼當歸枸杞子雞湯的時候,有沒有遇到什麼事?”

  浣兒偏頭想了下:“沒有啊!”

  “認真點想!”攸關性命耶,不認真行嗎?

  雖然覺得他很噦嗦,連喝個湯都要問東問西的,但她還是很聽話地用力回想了一遍,“真的沒有嘛——啊!遇到忠伯,聊了一下,這算不算?”

  “有遇到其他事?”好,這下身家性命的問題,值得再商榷。

  只要有其他事曾分散過她的注意力,他這條命就多一分危險。

  “你的話我都回答了,你快喝嘛,這是我特地為你做的耶,冷了就不好喝了。”

  “真——真的要嗎?”天可憐見,他不想交年早逝啊!

  “嗯。”她眨巴著眼,很期待地看著他。

  迎視她澄亮的笑顏,成串的話哽在喉中,偏偏沒志氣地就是說不出口。

  也罷,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認了!

  為了不讓她那朵桀然笑靨黯然失色,他居然拿命去賭。老天爺,他是真的覺得自己瘋得很徹底。

  咬咬牙,他硬著頭皮端起碗,正欲喝下之際——“二姑娘,你回來啦?”

  是店裏的夥計。褚尋陽停下動作。

  “阿財哥,你找我有事嗎?”

  “不是我找你,是忠伯。他問你說,你把他那帖藥拿到哪裏去了?還有——”夥計瞥了眼桌上的膳食,“你那些中藥還在廚房,你到底是加了些什麼東西?”

  “我有啊!”浣兒愣愣地翻動食盅,“看,藥全在這兒。”

  “你想——”褚尋陽有些頭皮發麻,幹澀而虛弱地擠出聲音,“有沒有可能,是你加錯了?”

  “咦?”她用力眨了幾下眼,“會嗎?”

  “忠伯那帖藥,是做什麼用的?”

  “他說是清腸胃。”

  “那不就是瀉藥?!”他整個人跳了起來,失態地驚吼出聲。

  “咳——也可以這麼說吧!”

  “天!”這丫頭居然給他灌瀉藥!褚尋陽扶著頭,感到頭暈目眩。

  “褚大哥,你身體不舒服嗎?”

  她還有臉問!再舒服的身子,給她一搞都很難舒服得起來。

  幸好他還沒喝,要不然……老天!他想都不敢想。

  今天是瀉藥,那明天是什麼?砒霜?還是鶴頂紅?

  他這條命早晚會被她玩掉。

  “褚公子——”明知在這時候不宜雪上加霜,但夥計阿財仍是硬著頭皮說了,“您的隨從剛才在找您,之後也不曉得怎麼搞的,就一直在跑茅廁,方才我要來時,見他又跑進去了……”沒想到陰錯陽差,竟讓觀濤當了他的“替死鬼”?!

  下意識地,他瞥向浣兒。

  “奇怪,徐大哥是吃壞肚子了嗎?”不知是真蠢還是裝蒜,她納悶地喃喃道。

  天!他服了她了。

  他閉了下眼,有氣無力地道:“建議你自己去問他,如何?”

  “褚大哥,你很累嗎?眼睛都睜不開了……”這回,他連嘆氣都省了,“拜託,先出去!”

  “可是……”

  “出去!讓我休息一下,行嗎?”他需要一點時間,努力培養對屬下的愧疚感。

  褚大哥在生氣嗎?他臉色不大好看耶。

  浣兒怯怯地瞄了他一眼,不敢再多問什麼。

  搞了好久,浣兒那顆永遠不曉得轉彎的小腦袋,總算弄懂事情的始末了。

  但,那時的徐觀濤,早已拉到虛脫。

  見他被她的無心之過給弄得慘兮兮,浣兒都快愧疚死了,為了表達歉意,這陣子她時時往徐觀濤那兒跑。

  見著推門而入的她,徐觀濤臉色一變,整個人跳了起來。

  “你不要過來!”親身“領教”過後,他簡直怕死了這尊小瘟神。

  浣兒失望地垂下小臉:“徐大哥還在記恨,對不對?”

  慘了,她該不會是預備放聲大哭吧?

  “沒有、沒有,我一點都不怪你,真的!”他緊張地迭聲道。

  又不是不清楚侯爺有多寵愛她,簡直把她當成了心頭寶,她要是有一丁點的不痛快,侯爺都會心疼得半死,他哪敢招惹她?

  “可是你的表情很難看。”浣兒指控道。

  “哪有,你看,我這不是在笑嗎?”徐觀濤用力地扯開臉部肌肉,貢獻出名為“微笑”的東西。

  “原來是我誤會了。”浣兒笑逐顏開,緊接著遞出手中的托盤,“給你,補身用的。”

  補身?!徐觀濤臉色又變了。

  那真的不能怪他,任何人在經過一碗補身湯補到虛脫在床的經歷後,都不會有勇氣再來這麼一回的。

  “這、這是、你做的?”很孬種地,聲音就是掩不住顫抖。

  “不是,是我拜託忠伯幫我弄的。”

  呼,那還好。

  徐觀濤籲了口氣,放心地接過。只要不是她親手烹調,任何人都無所謂。

  “不過,你要是想吃我做的,我也可以幫你弄。”

  浣兒冷不防又冒出這一句。

  “噗——”一口湯噴了出來。

  “小心點嘛,真是的。”浣兒還很體貼地替他拍背。

  “你——咳、咳!你……”她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隨便說說的啦!上次已經惹褚大哥生氣了,我不敢再下廚。”說到這個,口吻竟有些哀怨。

  “有嗎?”他可不以為疼她疼到不合常理的侯爺會去生她的氣。

  “有。因為我害你變成這樣,褚大哥在怪我。”

  “這樣最好了……”他本來就不希望主子和她太接近,免得哪天一條命就這樣被她給玩掉了。

  “你說什麼?”

  “啊?”怎麼一不小心就講出心裏的話來,“我、我說這樣真是太不幸了。”

  “對呀,我也覺得我好不幸。”浣兒認同地附和。

  到底誰比較不幸啊?徐觀濤真想昏倒。

  “所以我才會想來問你,到底要怎樣才能讓褚大哥不再生氣啊?”

  原來她這陣子這麼巴結他,是有目的的?

  “這——我也不知道。”

  “那,你認識褚大哥比較久,他有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事物。”

  想討好侯爺?哼,想都別想。

  “不知道。”

  “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啊!”浣兒皺著小臉,“我倒是知道一個。褚大哥是不是喜歡和女人交配?”

  “交……交配?”差點被口水嗆到。

  緊接著,他臉紅脖子粗地大嚷:“你胡說什麼!”

  褚尋陽是他最崇拜的人,可容不得他人誣蔑。

  “我才沒有胡說,他明明自己一個人偷偷跑去迎香院。”浣兒不服氣地反駁回去。

  “才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反正他是我見過最光風霽月的君子,你少亂說話,破壞我家少爺的名聲。”

  “問問而已嘛,你兇什麼兇?”這人脾氣真壞,褚大哥就從來不會這樣吼她。

  “誰教你——”

  “那你告訴我實話不就得了?”

  “不要!”

  “不然我就當褚大哥真的喜歡交配哦!”

  “你——”

  “說嘛、說嘛!”

  “不要、不要!”

  “你到底說不說啦!”

  “你到底煩不煩哪?”

  一聲又一聲,綿延不絕的爭論由房內傳出,看來,這場角力是沒那麼快落幕了。

  由外頭回來,褚尋陽第一個念頭,便是尋著那可人的小丫頭。

  “褚公子,您回來啦?我弄了壺冰鎮梅子湯,你要不要——”無視於喬織傃柔情似水的殷勤探問,他開口便問:“浣兒呢?”

  嬌妍麗容上的光彩微微一黯,旋即又牽起一抹笑:“在後院纏著您的隨從呢。”

  褚尋陽眉心一蹙:“觀濤?”

  “是啊,這兩人的感情近來特別好,老見他們膩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她有意無意地說著,一邊留神觀察他的反應。

  “觀濤——和浣兒?”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他竟疏忽了。

  是啊!細細回想,這陣子浣兒似乎不再動不動就來纏他,老是不見人影,卻沒想到,她是找觀濤去了。

  “我看,就別打擾他們了,讓小倆口好好培養感情,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有樁喜事傳出來了呢。”見他失神,喬織傃主動地伸手握住他。

  喜事?!真是活見鬼了!他一點都不覺得那是喜事,他只想殺人!

  胸口倣佛壓著什麼,沉沉悶悶的,這該死的小丫頭,居然——居然這麼不把他當一回事!

  看也不看喬織傃一眼,他一旋身,直奔後院。

  被遺落下的喬織傃望著餘溫猶存的掌心,怔忡黯然——“快說啦!你不說我就一直煩、一直煩,煩到你發瘋為止哦!”

  “喬浣兒,你不要老是跟著我行不行?”至少她有一點說對了:他的確是被她煩到快發瘋了。

  這喬浣兒真是不死心,一天到晚追問他要如何討好褚尋陽,要是不想辦法讓他消氣,她就沒辦法像以前那樣賴在他身邊打轉了。

  哼,要他做這種“出賣”主子的事,他徐觀濤可辦不到。為了侯爺的安危著想,他打死不說!

  他寧可浣兒和侯爺保持距離,以免他往後得餐餐“銀針試毒”,或者是“以身試毒”來保護主子安危。

  “唉,你很小氣耶,說一下又不會死。”浣兒硬是不死心,跟前跟後地繞著他打轉。

  “喬浣兒,你夠了吧?拜託你有點女孩家的樣子好不好?成天到晚纏著我問交配的事,你羞不羞藹—”聲音卡在喉嚨裏,忍無可忍地甩頭想走之際,正好對上褚尋陽那張陰鷙的臉龐。

  “少……少爺。”他吶吶地喊了聲。

  褚尋陽視而不見地略過他,灼灼黑瞳望向後頭的浣兒。

  “褚、褚大哥。”她低垂著頭,縮在徐觀濤身後。

  他果然還在生她的氣,瞧,臉色有夠難看。

  這幾天,她每天早上一睜開眼,最想見到的人就是他,可是又怕他氣還沒消,忍耐得好辛苦,可現在……慘了,看這情勢,她更不敢去煩他了。

  本來她是想,只要當事人原諒了她,褚大哥自然也就不會和她計較了,可問題是,她都已經想辦法讓徐大哥原諒她了,他卻反而更抓狂,真不曉得他在氣什麼。

  褚尋陽瞥了她一眼,目光停留在她揪著徐觀濤衣角的小手上,然後眼神極冷、不發一語地轉頭就走。

  “褚——”她想迫上去,又怕更加惹怒他,僵住的步伐為難著,不知該跨出還是收回。

  徐觀濤也愣住了。

  跟著侯爺出生入死了數年,從未見過他這種神情,冷得令人發寒。

  他可不認為一鍋“補身”藥膳,會讓向來冷靜沉著、鮮少動怒的侯爺氣成這樣,尤其那鬱怒不完全是針對浣兒,甚至包括了他……下意識裏,他低頭看向褚尋陽目光停留的地方。

  不就是浣兒的小手,還有他的衣擺嗎?沒什麼嘛……等等!

  一線靈光敲進腦海,徐觀濤因突然的領悟而震驚得回不了神。

  這怎麼可能?他那優秀出色的主子——會看上她?!開什麼玩笑!侯爺是那麼的英明睿智,眼光怎會長在腳底板下……呃,好啦好啦!他承認,這浣兒姑娘也不是真的那麼不可取,她雖迷糊,但迷糊得很可愛;人雖然傻呼呼的,但也傻得很善良,心思直來直往,從不懂算計那一套,待人真誠無欺,這是她最大的優點。

  這樣的她,其實也給周遭的人帶來了不少歡笑,也許,侯爺便是戀上了她清靈無邪、純真嬌憨的氣質吧?

  那現在——糟糕,侯爺誤會了!

  “你杵在這裏做什麼?還不快追過去撤個嬌,解釋一下!”他真的會被她給害死!要是侯爺真誤以為他在和他搶女人,那他可十條長江都不夠跳了!

  撒嬌她會,但——“解釋?!呃,噢,好,我知道了!”她似懂非懂地點頭,傻愣愣地任他推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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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放精明點,知不知道?”最後一次慎重地交代完,徐觀濤敲了下房門,不等她反應便迅速地將她推了進去。

  要是徐觀濤對她了解得夠透徹,將會明白,再怎么交代都是白搭!

  瞧,這會兒,她還不是只會傻呼呼地盯著褚尋陽看。

  “你進來做什么!”一見是她,褚尋陽立即沉下臉。

  看吧,她就說褚大哥很生氣,徐觀濤還要她過來送死,真壞心。

  她吞了吞口水,急忙撇清關係:“是徐大哥要我過來的,他說你在生氣,所以——”所以千萬不要覺得她不識相,要怪就去怪徐觀濤。

  門外的徐觀濤差點一頭往墻上撞去。

  這個白癡女人!她到底是來解釋,還是火上加油的?

  褚尋陽躁怒地打斷她:“所以觀濤要是不叫你過來,你便壓根兒全忘了還有我這個人了嗎?”

  這話是什么意思啊?自認不夠聰明的浣兒,實在參不透其中的玄機,但她至少明白一點:那就是他非常、非常生氣。

  她很用力地搖頭:“我沒有忘記啊!浣兒雖然不是很精明,但一直都記得褚大哥,不會忘的。”

  “看不出你腦袋瓜小小的,惦著的人倒不少。”

  他冷哼。

  不知死活的浣兒居然還點頭附和:“那當然。像姐姐、忠伯、阿財哥、路口賣糖葫蘆的順伯,因為順伯很好哦,常常請我吃免費的糖葫蘆……”手指頭扳呀扳的,就連動物都抓來湊數,“還有喵喵、咪咪,說到咪咪就會想到隔壁的王嬸……啊,對了,還有徐大哥,最重要的是——”“夠了!”褚尋陽光火地拍桌一喝。

  本來還想說:最重要的是褚大哥,誰都比不上褚大哥重要。但是讓他這么一吼,嚇得她不敢再發出一丁點的聲音。

  他很憤怒,比看到她和徐觀濤打情罵俏更加憤怒!

  這算什么?拿一群閒雜人等來和他做比較,在她心目中,他就只是那眾多人數中的一名,微不足道,無足輕重?

  真是該死!他居然讓一名小丫頭把自己的情緒攪得一團糟,最可笑的是,她甚至不曉得他在氣什么,一派的無辜狀!

  直到這一刻,他再也無法否認,他是動了情,連他都不敢相信,他會愛上一個全身上下沒一丁點女人味、要姿色沒姿色、要氣質沒氣質的野丫頭!

  但是——唉,承認吧!他就是戀上她的無偽、她的純善、她的嬌俏明媚,只要一記粲然甜笑,就足以勾動他全然的柔情。

  浣兒被他失控的音量嚇到,縮了縮脖子,怯憐憐地望著他。

  徐觀濤還說什么褚大哥只要一看到她就不會生氣了,才怪!他不但更生氣,而且好像還想宰了她的樣子。

  “徐大哥騙人……”不知不覺,便說出了心裏的話。

  “不要給我滿口的徐大哥,要真的這么喜歡他,那就去找他啊,不要來煩我!”開口閉口的徐觀濤,就連在他面前都這么念念不忘,她究竟是把他褚尋陽置於何地了?

  浣兒被他兇得好委屈,小小聲地道:“可是——我比較喜歡你啊!”

  褚尋陽抿唇不語,雙拳握得死緊。

  他多希望她說的是“只”喜歡他,而不是“比較”喜歡,在她心目中,他一直都不是惟一,他所扮演的角色,始終是可替代的。

  “反正你喜歡的人隨便抓就有一堆,有我沒我都無所謂,不是嗎?”他生硬道,話中有一絲苦澀。

  他的心思太復雜,浣兒不懂。就因為不懂,所以顯得好為難。

  “褚大哥的意思是,喜歡你就不可以喜歡他們嗎?可是,他們都對我很好,浣兒真的沒辦法不喜歡他們呀……”“夠了!喬浣兒,你給我出去,想喜歡誰是你家的事,我一點都不在乎!你聽清楚了沒有?!”他受夠了,愈是看她那張清純無辜的小臉,就愈讓他覺得他所付出的感情是多么的可笑且愚蠢,她根本不懂,也不會珍惜!

  “褚大哥……不要讓浣兒喜歡嗎?”她失望地垂下臉蛋,“可是……浣兒真的好喜歡、好喜歡褚大哥……比喜歡任何人都還要多……”聲音愈來愈小,再也聽不見。

  心弦一揪,他狠下心腸將臉別開。

  “我管你喜歡我還是討厭我,我不稀罕!”他不要那種可以有無盡復數的“喜歡”,她到底明不明白?

  “那……我知道了。”

  一直到身後傳來關門聲,褚尋陽將頭抵靠在冰冷的墻上,無力地閉上了眼。

  不一會兒,門再度開啟,他想也沒想地吼道:“我叫你不要來煩我,你聽不——觀濤?!”

  “侯爺這么對待她,不怕浣兒姑娘傷心?”徐觀濤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冒著被痛宰的危險也要跳出來說句話。

  褚尋陽冷冷地挑眉:“怎么,你心疼?”

  “會心疼的人不是屬下吧?”徐觀濤別有所指地回道。

  褚尋陽神色一僵,咬牙別開臉。

  浣兒臨去前,那抹深受傷害的表情,深深地印在他的心版上,揮之不去。

  他也知道他傷了她,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無法忍受自己所付出的情意,卻換來她的無知,也因為無法面對這樣的難堪,他選擇了逃避她。

  “容屬下直言,侯爺喜歡浣兒姑娘吧?”徐觀濤直言不諱。

  褚尋陽臉色一沉:“觀濤!注意你的身份!”

  他從不以尊卑身份壓人,但那並不代表他能容許部屬以下犯上,揭他最隱晦的痛處。

  也許真是太不知死活,徐觀濤居然有勇氣說:“侯爺就從不曾用這種態度對待過浣兒姑娘。”

  而他居然到現在才頓悟。

  從一開始,侯爺對所有人都是一貫的疏離冷漠,惟獨待浣兒例外,容許她賴在他懷中笑鬧無狀,容許她揭去他凜然威儀的形象,寵她、逗她,那樣的縱容疼惜,要說無半分情意,誰信呢?

  “那是我的事,徐觀濤,你管過界了!”讓人一語道破心事,褚尋陽備覺慍惱。

  “但屬下有必要解釋。”心知褚尋陽的忍耐已到極限,徐觀濤連忙解釋,“侯爺誤會屬下與浣兒姑娘了。她纏著我,只是想打探你的事,了解你的嗜好,好讓你開心罷了。她是真的很在乎你,否則依浣兒姑娘大而化之的性格,哪會刻意費神去討好誰呢?”

  褚尋陽渾身一震:“你說什么?浣兒她——”原來他從一開始就誤解她了?!

  “浣兒姑娘對你的用心,屬下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她喜歡的人或許多,但卻不曾對誰這般認真過,就因為她年紀輕,不懂男女間的復雜情愛,侯爺便惱她嗎?這對浣兒姑娘並不公平。”

  褚尋陽怔忡失神、無言以對。

  是啊!他在做什么呢?明知單純無憂的她,全然不識何謂情滋味,他何苦為難她?

  她在乎他,這是毋庸置疑的事,而他卻用殘忍的言語,將那個單單純純想親近他的女孩驅離,擰碎她小小的芳心……見她落寞,他又何嘗不心疼?

  既然愛她,就該包容一切,可他這么做又算什么呢?

  她年紀輕,不懂情,那他就教她啊!他真正該做的,是耐心守候她,引導她領略兩情相悅的美好,就衝著她那句“喜歡褚大哥比任何人都多”,那不就是一句最有力的承諾了嗎?

  她那種淩越所有人的喜歡與珍視,便已是明確的情感表達,只怪他當時氣昏了頭,直往死胡同裏鑽,居然沒能深思。

  思及此,他急忙問道:“浣兒人呢?”

  徐觀濤往某個方向比了比:“朝後院——”話都還沒說完,褚尋陽已不見人影。

  他現在最想做的,是將她摟進懷中,給她滿滿的憐惜與珍寵,伴她走過未來的每一個晨昏!

  一路尋來,未見浣兒身影,褚尋陽開始急了,正欲揚聲喊她,耳畔傳來嬌嬌細細的呢喃,“喵喵,你不要亂動嘛!”

  循聲望去,才發現那道小小的身子正蜷坐在大樹底下,腳邊躺著她口中那只“像貓的狗”。

  好哇!他為她緊張了個半死,她卻悠閒地在這裏陪小狗玩,虧他還滿心憂慮,怕她被他傷透了心,如今看來,倒是他自作多情了,她根本一點都不難過嘛!

  正滿心不平衡地在心裏抱怨,又聽她低低地自言自語道:“喂,我養你這么久了,現在我心情不好,想要你聽我說說話,你都辦不到啊,沒良心的狗狗!和褚大哥一樣,只會欺負我!”

  愈說愈委屈,牢騷一發不可收拾:“不喜歡我就早講嘛,害我喜歡你好多、好多了,現在才說不要讓我喜歡,那我怎么辦哪?”

  腳邊的狗兒嗚嗚咽咽,比她更委屈,好似在告訴她:欺負你的人又不是我,怎么對著我開罵呢?

  “閉嘴,不要叫,我都還沒哭,你叫什么!害我這么傷心,讓我罵一下會怎樣?不要給我喜歡就算了,誰稀罕啊!我討厭你……唔,也不是真的那么討厭啦,只有一點點而已,其實你以前對我很好,我還是很喜歡你的,就算你變得對我好壞好壞,我就是喜歡你嘛,嗚……我是不是很沒志氣礙…”愈說愈傷心,她將臉埋進雙膝之中,整個人哀怨得無以復加。

  “別告訴我,那只狗長得像我,所以你就把它當成我了?”

  突然加入的聲音嚇著了她,整個人驚跳了起來:“你、你、你——”“我怎樣?”褚尋陽挑高眉,好整以暇地望住她。

  “賴皮鬼!你怎么可以偷聽人家講話!”

  “誰偷聽你講話了?是你自己講得那么大聲,我想不聽都不成。”

  “你——哇!你是壞人啦,就會欺負我!”委屈兮兮地指控完,豆大的淚珠幾乎滾落。

  褚尋陽一驚,不敢再鬧她,連忙張臂將她摟進懷中拍撫:“好好好,都是我不對,浣兒別哭。”

  “咦?”懸在眼眶的淚珠忘了落下,她驚疑地仰起頭。他好像又變回那個對她很好、很溫柔的褚大哥了耶!

  “怎么了?”他明知故問,笑笑地親了親她紅通通的鼻頭,“小愛哭鬼。”

  浣兒也由著他取笑,反正那不是重點。

  “你——不氣了嗎?”她好小心地問著。

  “那你呢?氣不氣我?”

  她不假思考地搖頭:“我永遠都不會氣褚大哥的。”

  “那我們以後誰都不要跟誰慪氣,好不好?”

  “好。”生怕他反悔,浣兒頭點得又快又用力,“可是……”怯怯地抬眼覷他,又很快地垂下。

  瞧出她的欲言又止,褚尋陽拉了她一同坐在樹下,寵溺地圈抱住她:“有話就說啊!”

  “你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不讓我喜歡了嗎?”

  “你不是也說沒辦法不喜歡我嗎?那我就算說不讓你喜歡又有什么用?”他笑她、糗她。

  是這樣嗎?浣兒似懂非懂地思考著:“那……我可以也喜歡其他人嗎?”

  “只要你記得把我擺在第一位,不讓別人取代。

  辦得到嗎?浣兒。”

  “嗯。”她舒舒服服地枕在他肩上,“那你也會把我擺在第一位嗎?”

  褚尋陽拉起她的手,平貼在心口:“我把你擺在這裏。”

  盯著掌下的胸膛,浣兒滿足地笑了:“永遠、永遠哦!”

  “嗯,永遠、永遠。”

  稍晚,褚尋陽出來用餐,並且認真思索著接下來的打算。

  此處一無所獲,尋人之事仍要進行下去,那浣兒呢?她會願意跟他走嗎?

  浣兒在此成長,此地有她太熟悉的人、事、物,要她為他拋舍這兒的一切,他深知是為難她了,她肯嗎?

  也因為不肯定,他遲遲無法開口。

  “褚大哥!”正想著她呢,浣兒就端著托盤跑向他,“喏!”

  褚尋陽瞟了眼送向他的飯菜,挑眉道:“要我喂你?”

  說著,他果真端起碗筷——

  “不是啦!因為姐姐身體不舒服,晚上都沒吃東西,所以……”褚尋陽懂了。

  他淡漠地放下碗筷:“那你該端去她房裏,不是端來我面前。”

  “可是……可是姐姐好像比較想看到你。”

  褚尋陽擰起眉。

  這小笨蛋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喬織傃的心思已經那么明顯了,她還在後頭推波助瀾,她到底把他當成什么了?

  “她想看我,你就讓她看?”褚尋陽口氣不佳。

  他就這么廉價啊?這丫頭根本不把他當一回事!

  “只是送飯而已呀,又不會怎樣。”浣兒不懂他表情怎么怪怪的。

  “你實在——”他頓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看來她真看成了單單純純的“送飯”,沒去深思這背後的涵義。

  怎會忘了她是一根腸子通到底,壓根兒不會轉彎,哪有他們這些曲折復雜的心思呢?

  “不關我的事,我沒必要為任何人的食欲負責。”

  他再度聲明。

  “可是我肚子餓時,你明明——”他不但會逗她、哄她,還會喂她吃呢!現在只是要他替姐姐送個飯而已,他為什么不要?

  “那也只有你喬小姑娘而已。你以為我很樂意當任何人的老媽子啊!”

  浣兒眨眨眼:“你的口氣好像很委屈。”

  “知道就好。”她終於有所覺悟了,真是欣慰。

  “那姐姐的晚餐——”

  這小妮子真是不死心。褚尋陽隨眼一瞥,正好望見對坐神色僵硬的徐觀濤。

  這可有趣了,每當提到喬織傃,他這隨從的表情總是很不自然,難不成……褚尋陽勾起唇角,以眼神向浣兒示意。

  “咦?”浣兒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褚大哥的意思,是要徐大哥代勞嗎?

  好吧,試試看好了,反正褚大哥比她聰明,聽他的準沒錯。

  “徐大哥——”浣兒甜甜地喊了聲,口氣有夠獻媚,聽得徐觀濤全身寒毛全豎了起來。

  “喂,你——”他很快地跳開一大步。

  他真是怕死了這女人了。

  古有明訓:紅顏多禍水,他總算是見識到了。

  就算是眼前這個沒有禍水條件的小禍水,本質上終歸仍是禍水,要不,怎會害得他們主仆一度差點因為她而血刃相見?

  “少爺——”求救的目光望向褚尋陽,但那毫無江湖道義的主子,居然直接當做沒看到,別開臉悠閒地品茗。

  “別這樣嘛,人家只是要拜托你幫我送飯過去給姐姐而已。”

  徐觀濤神情有一剎那的窘然,旋即粗聲回道:“為什么是我?”

  “因為我很忙。”

  “你忙什么?”哼,閒到可以抓蒼蠅來玩的人,居然有臉說她忙?

  “我忙著陪褚大哥。”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徐觀濤一窒,簡直啞巴吃黃連。

  一旦扯上他主子,他哪敢吭上半聲?縱是向天借膽,他也不敢指責她和褚尋陽談情說愛是不務正業的行為啊!

  “不要 嗦了,快去快去。”將托盤塞到他手中,浣兒趕蒼蠅似地揮著手。

  直到徐觀濤認命地端著飯菜走遠,褚尋陽輕笑,伸手摟住她:“我現在才發現,原來我的小浣兒也可以很聰明。”

  “哪、哪裏。”她被誇得好害羞,“褚大哥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么不要給姐姐送飯?”

  褚尋陽剝著花生,一顆入口,一顆順手喂她。

  反問道:“如果你姐姐也和你一樣賴皮,我要不要也抱她、哄她?”他邊說邊留意她的反應。

  浣兒垮下臉:“能不能只送飯就好,不要抱她?”

  褚尋陽滿意地笑了:“浣兒並不希望我把對你的好,分給其他人,是嗎?”

  浣兒不安地抬眼:“我是不是很小氣?”

  “傻瓜!”他以深深的擁抱,回應了她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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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3 00:43:39
第七章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褚尋陽對浣兒的眷寵愛憐,以及浣兒那股子依戀親昵的小女兒嬌態,他們是什麼樣的關係,早已昭然若揭。

  見他倆出雙入對,形影相偎,喬織傃只覺黯然神傷。

  她的落寞太過明顯,就連反應遲鈍的浣兒都察覺到了。

  姐姐到底是為了什麼事不開心呢?她想了好久,卻怎麼也想不出來,問褚大哥,他又只會用“腦袋瓜小就安分點,別想太多”來打發她。

  討厭,她腦袋瓜是小,但是裝得下很多東西嘛,褚大哥怎麼可以把她看得這麼扁?

  好,既然大家都不告訴她,那她自己去問姐姐,這總行了吧?

  可沒想到,她到處都找遍了,就是沒見著姐姐的人,這姐姐到底跑哪兒去了呢?

  算了,既然找不到人,那她去陪褚大哥好了。

  她嘴裏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踩著輕快的步伐往褚尋陽房裏去——當敲門聲響起時,褚尋陽唇畔勾起笑,心想:這丫頭幾時變得這麼有禮貌了?

  記得上回,她冒冒失失地衝進他房裏,正好他在更衣,見著赤身露體的他,嚇得她尖叫連連,奪門而出。

  之後連著三天,只要見著他就臉紅得說不出話來,那是他見過她最有閨秀模樣的一次。

  思及此,濃濃的憐愛溢滿心胸,他想也不想便道:“進來吧,小丫頭,你再怎麼裝也不會變成淑女——”看清門邊的身影,他微愕,“喬姑娘?!”

  喬織傃牽強地一笑:“不是浣兒,你很失望?”

  褚尋陽斂去眉間的溫柔,換上一貫的幽淡疏離:“喬姑娘說笑了。”

  “是嗎?我以為你眼裏除了浣兒,就什麼也容不下了。”她輕道,帶著淡淡的酸澀。

  褚尋陽刻意忽略她眸中的哀怨,顧左右而言他:“那丫頭是生來遺禍人間的,連觀濤見了都怕,不好生看著,下一刻又不曉得要鬧出什麼笑話了。”

  “真的只是這樣而已?”這是不是表示,她還是有點希望的……“姑娘以為呢?”他模棱兩可地虛應過去。

  “我——”憑著一股衝動,她脫口道,“前兩天,城南的劉家又派人來提親了!那劉公子一表人才,家世清白,你——你覺得——”褚尋陽低斂著眉,動手倒了杯水:“既是佳婿人選,那褚某就先行恭喜了。”

  “你——”她盼的,不是這句話啊!

  她情急地傾上前:“褚尋陽,你應該知道,其實我——”“先喝口水,冷靜一下吧。”似乎是早料到了接下來的發展,他不疾不徐地遞上那杯剛倒好的茶。

  喬織傃愣愣地看著那杯茶,眷戀著兩人指尖相觸的餘溫。

  “我喜歡你。”低低地,她仍是道出了口。

  褚尋陽神色未變,淡淡地抽回了手。

  “姑娘明知我與令妹心意相通,突出此言,難道不覺有欠思量?”他已竭力在避免了,沒想到她仍是想不通。

  遭他明確的拒絕,喬織傃難忍悲窘:“我到底哪一點不如浣兒?為什麼你的選擇會是她,不是我?”

  “情生意動,但憑心念,難以言語訴之。”

  見他意念堅定,喬織傃一時受不住難堪,脫口而出:“你會後悔的!浣兒既迷糊又傻氣,成天只會闖禍,她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絕不會是賢妻良母,要真娶了她,你早晚會感到厭煩——”“浣兒很關心你。”褚尋陽沒反駁任何一句,只輕淺地道出這一句。

  喬織傃怔住,吶吶無言。

  “她相當重視你這惟一的親人,見你不快樂,便成天想著要如何才能令你開懷展顏,她若知道,你在背後是這麼看待她,將會有多麼傷心?”

  他並沒有用激烈的言詞怒責她,但這寥寥數語,卻聽得她深感羞慚。

  浣兒是真的把她當成了姐姐在關懷,可是她又做了什麼?明知浣兒有多喜歡褚尋陽,她卻不顧姐妹情,僅憑自身的私心,便想奪人所愛,她辜負了浣兒的真心相待!

  天真無邪的浣兒,從沒想過要去奪取什麼,就算今天褚尋陽選擇的是她,她想,浣兒就算傷心,也會誠心祝福吧?

  與浣兒的純真善良相比,她更加看清了自己的狹陋與自私,褚尋陽的選擇並沒有錯,她是不如浣兒。

  倣佛看穿她的心思,褚尋陽神色微緩:“姑娘多心了,你有你的過人之處,想尋個知心伴侶並非難事,放寬心懷,也許你會發現,有緣人其實一直都在你身邊。”

  喬織傃勉強扯出一抹笑:“多謝安慰。”

  “是不是安慰,聰慧如你,自當知曉。”說到這兒,腦中自然而然地浮鋇他的那個“有緣人”。

  一整個上午都沒見著她的人,不曉得又到哪兒為非作歹去了。

  “喬姑娘請自便,失陪了。”一拉開門,就見著站在外頭的徐觀濤。

  “少爺——”

  “怎麼了?欲言又止的。”

  “是浣兒姑娘,她——”

  “她又怎麼整你了?”褚尋陽抿抿唇,想讓自己看來不那麼幸災樂禍。

  “不是。”徐觀濤咽了咽口水,“屬下想說的是,浣兒姑娘剛剛由這兒跑掉了,可能——”褚尋陽僵住笑:“你說什麼?”

  “屬下猜想,她會不會誤會了什麼——”該死!這哪用得著“猜想”,她那顆小腦袋瓜本就愛胡思亂想,這下要不往牛角尖裏鑽才有鬼!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樹下,同樣的人兒,同樣的一隻狗。

  她現在非常需要有人聽她傾訴滿腔心事——呃,就算是狗也行,反正有聽的對象就好,不過顯然狗兒並不配合。

  她數度抓回想開溜的喵喵,已然極度不爽:“告訴你,我現在心情非常差,你再亂動,我真的會扁你!”

  “嗚——”喵喵被她兇得更加不敢靠近她,努力想逃命。

  浣兒來不及抓回它,見它跑遠,心情更是沮喪地想哭。

  “走就走嘛!你們大家都不喜歡我也沒關係,反正反正我不可愛,又不聰明,連一隻狗都唾棄我,連我都好討厭自己,褚大哥又怎麼會喜歡我好久、好久……還說要永遠和我在一起,褚大哥騙人……”說到最後,她更是傷心得淚兒漣漣,索性將臉埋進雙膝之中,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你會後悔的!浣兒既迷糊又傻氣,成天只會闖禍,她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絕不會是賢妻良母,要真娶了她,你早晚會感到厭煩——腦中再一次浮現姐姐說的話,她很想反駁,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是笨拙,可是她會很努力、很努力地對褚大哥好,盡量不給他惹麻煩,她一直以為這樣就夠了,可是聽姐姐這樣說,她才知道,原來這是不夠的,她真的好怕褚大哥像姐姐說的那樣,有一天會對她感到厭煩……她現在才知道,原來姐姐的不快樂,是因為她搶走了褚大哥,可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她只是好喜歡、好喜歡褚大哥,想和他在一起而已,可是卻害得姐姐好傷心。

  她不知道要怎麼辦,姐姐好漂亮,人又聰明,她根本比不上,褚大哥會不會喜歡姐姐比較多?

  那麼以後,她是不是就不可以坐在褚大哥腿上,讓他抱、讓他疼了?因為他以後要抱要疼的,會是姐姐……心,為什麼會酸酸的?好疼,好想哭……“嗚……褚大哥……”突地,一雙溫暖雙臂環住她,將她帶入只屬於她的呵憐胸懷。

  熟悉的氣息,教她錯愕地止了哭泣,仰起淚眼:“褚……褚大哥?”他不是在房裏陪姐姐嗎?

  “傻浣兒。”他低低嘆息,更加圈緊了她。

  看慣了她愛笑愛鬧的燦燦清顏,無憂、無慮,任何事總能雲淡風清地面對,從不曉得,她也會悲傷,而且是為了他……那雙仰望著他的眸子水光閃動,頰上猶掛兩行清淚。那幽幽的低泣聲,擰疼了他的心。

  他的小浣兒,終於懂得在乎他,識得情為何物了嗎?

  心折地低嘆一聲,他俯下頭,吮去嫩頰上的每一道淚痕,灑下綿綿密密的柔情,加重環在她腰際的力道,順勢印上她的唇。

  浣兒瞪大了眼,眉睫猶有殘淚,卻連眨一下眼都沒有,驚異地望住他。

  褚大哥在親她!

  不像以前親額頭、臉頰,或是其他地方,他親的是嘴。輕輕的,像風吹過一樣,她形容不出這種感覺,溫溫的、軟軟的,還有點麻麻的,她覺得頭好昏,可是卻不討厭這種感覺。

  她忘了該呼吸,本能地閉上眼,將手圈上他頸間,隨著他加重的探吮,配合地將唇迎去,任他全然佔據檀口。

  小丫頭生澀得緊,這讓褚尋陽胸口盈滿了愛憐,一手托住她的後腦,以著全然的珍寵,掠奪著她的甜美與純真。

  這是他要放在掌心呵疼一生的女孩呵!凝望著偎在他懷中,嬌顏酡紅的人兒,他滿足地笑了。

  浣兒氣息淺促,傻呼呼地看著他。

  他都已經不親她了,可是她的心還是跳得好快,臉熱熱的——“我沒有抹胭脂——”“嗯?”一直在等她順過氣來的褚尋陽,聽她突然冒出這一句,不解地挑眉。

  “我問過姐姐為什麼男人會親女人的嘴親那麼久,我親臉頰、額頭,都是一下下而已的。然後姐姐表情就好奇怪!最後才說那些男人在吃女人嘴上的胭脂。”因此,她還曾經想過,褚大哥不親她的嘴,是不是因為她沒有抹胭脂?

  可是也不對,她現在還是沒有抹啊,為什麼他卻親了?

  褚尋陽訝然地微張著嘴,而後輕笑出聲。

  好一個喬織傃,真有她的!

  他幾乎可以想像喬織傃被妹妹給問得滿臉羞紅、無言以對的窘狀,可這吃胭脂——呵,虧她想得出來。

  “不對嗎?”不然褚大哥為什麼笑她?

  “要這麼說也行啦。”至少這的確會讓男人吃掉女人的胭脂。

  “那我現在就去向姐姐借胭——”說到一半,她又停住動作,悶悶地坐了回去。

  “怎麼了?”他不動聲色地輕問。

  “姐姐現在一定很討厭我。”她悶悶地道。

  “為什麼?”

  “因為姐姐喜歡你!”

  她果然全聽到了,褚尋陽暗嘆一聲:“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覺得自己是害姐姐傷心的大壞蛋,可是如果把你讓給她,就會變成我傷心,我不想要讓,可是……可是姐姐一定會很氣我,那……那我……”她一急,便語無倫次起來,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泣,這會兒又開始淚眼汪汪。

  “那你現在是怎樣?想把我當成禮物,打包了送出去嗎?”他反問,臉上沒太多表情。

  “我——”她垂下頭,低低地道,“哪用得著我打包,你自己就……”“嗯?”他威脅地拉長了尾音,“喬浣兒,你再說一遍。”

  “本來就是!你不是覺得姐姐比我好嗎?那我就算不肯讓,你的心也早就飛向她了!”她咕噥道。

  “喬二姑娘,”他喊得很輕、很柔,臉上帶著微笑,卻是很冷、很沒誠意的那種笑,“請問你哪一隻耳朵聽到我說這些話了?”

  惡人無膽就是這樣,浣兒被他瞧得心裏直發毛,一下子心虛得答不上話來。

  “我……我……”

  “你怎樣?說呀,別客氣嘛。”

  他步步進逼,心兒發慌的浣兒被他這麼一激,滿腔委屈與不安也同時被逼出來,索性豁了出去,一口氣嚷了回去:“說就說,我還怕你啊!大不了就被打屁股而已,反正我已經什麼都無所謂了,真正痛的在這裏!”她用力指著心口,淚珠一串串地滾落。

  “對啦,你是說過把我放在心坎上,但那是在知道姐姐喜歡你之前嘛!姐姐那麼漂亮,人又溫柔,什麼都好,上門求親的人好多好多,不像我,長得既沒姐姐漂亮,人也笨拙,什麼事都做不好也就算了,還連點閨秀樣都沒有,大夥兒都說我是個野丫頭,怎麼比得上姐姐,我就不信你會不動心!那我就算不想把你讓出去又怎樣?這裏很痛、很痛耶!可是你還會疼我嗎?”她一面抹去淚,捂著胸口,說得可憐兮兮的。

  忍住想摟她入懷的衝動,他強迫自己板起臉,用和她同樣的口氣吼回去:“對,你臉蛋是沒你姐姐漂亮,氣質沒她溫柔,個性沒她體貼,身材也不夠好看,還一天到晚闖禍,但是那又怎樣?我要的是一個能溫暖我的心、能給我快樂歡笑的女人,我就是無法對她動心,我就是只喜歡你,全世界都不認同我的選擇也無所謂,只要你對自己有信心就夠了,可是你呢?連你都不認同我的眼光,那我的堅持又算什麼?你當笑話在看嗎?”

  浣兒被轟得頭昏腦脹,縮著肩膀不敢再吭一聲。

  哪有人這樣的?她吼幾句,他真的就回敬她幾句,連這種虧都不吃。

  “我……哪有那麼差勁……”她小小聲地反駁。

  他說得像是選擇她有多委屈似的。

  “不然你哪一點值得我驕傲?說來聽聽。”他雙手環胸,不以為然地上下打量她。

  “起碼我腰是腰、胸是胸,才沒有你說得那麼慘。”

  “哦?”尾音上揚,擺明瞭十分懷疑。

  浣兒一時氣不過,抓來他的手貼上她胸前。

  “怎麼樣?”她一臉希冀地眨巴著眼等待他的回應。

  “嗯——”他沉吟了下,有所感慨地吟起禪詩來,“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浣兒一愣一愣地聽著,好半晌才領悟到他的重點是在暗示後面那兩句——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你——討厭啦!”她哇哇大叫地跳進他懷中捶打他。

  褚尋陽朗聲大笑,任她不痛不癢的小拳頭落在身上。反正她根本不捨得用力,打疼了他,她可比誰都心疼呢!

  張手一攬,大掌順勢貼上她心房,輕輕揉著:“還疼嗎?”

  她搖頭,小臉貼在他頸側磨蹭:“早就不疼了。”

  “你呀!又哭又笑的,像個傻瓜。”他戲謔道,輕擰她紅通通的鼻頭。

  浣兒也由著他取笑,小臉直往他胸懷鑽:“那褚大哥呢?心也暖了嗎?”

  褚尋陽沉默了下。

  “浣兒,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走?”去哪兒?

  “我有我的事要辦,不能一直留在這兒。擁有浣兒,我的心才會溫暖,所以,浣兒願不願意陪在我身邊,隨我到天涯海角?”

  “可是姐姐——”

  “那是暫時的,如果你真的舍不下這兒的一切,那麼等我將自身的職責做個完善的交代,我們再回到這兒來,看你是要開間小鋪子,還是要種種菜、養養狗都好,我一切全依你——”見她沉默不語,他小心翼翼地探問,“好不好?浣兒。”

  “一……一定要離開嗎?”

  褚尋陽不忍心見她為難,若她真勉強隨他離開,卻換來鬱鬱寡歡,那又有什麼意思呢?

  於是他道:“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就在這裏等我好了。”

  “那——你會去多久?”

  “也許三年五載,也許更多或更少,要看情況——”不等他說完,浣兒便死摟住他,整個人攀掛在他身上:“不要!我才不要和你分開這麼久!”

  “浣兒?”他訝然。

  “不管,我要和你在一起,就算你嫌我麻煩,我還是要跟。”

  “浣兒。”他又喊。

  “不管,不管,反正你說出口了,不準你反悔。”

  “浣兒——”這回,語氣中添了笑意,“我沒反悔,我只是要說,你抱太緊,我快沒氣了。”

  “啊?”浣兒信以為真,趕緊松開他,小手忙不迭地拍著胸膛替他順氣。

  “浣兒,如果你真打定了主意要跟我走,那你有沒有想過名分問題?名不正、言不順的,會遭人非議。”

  “那怎麼辦?”她露出傷腦筋的表情。

  “夫妻好不好?”他輕道,留神觀察她的反應。

  “咦?對耶,我怎麼沒想到?好好好,我們成親,現在就成親!”

  褚尋陽差點栽倒!

  她有必要這麼興奮迫切嗎?害他一時搞不清楚到底是誰在向誰求親。

  “浣——浣兒,這事不急。”他哭笑不得。

  首先,他得向喬織傃提親,先定下他和浣兒的名分,這樣往後才——腦中思量著一連串繁務瑣事,稍稍回神卻發現“一拜天地!”

  啊?他愣了個十足。

  “浣兒!”他低吼。

  “快嘛、快拜呀。”她連聲催促。

  褚尋陽無奈,只得順了她的意,先拜天地,再往浣兒父母立墳的方位一拜。

  “最後,夫妻交拜。”她開開心心地彎身一拜,因為太興奮,還不小心撞到他的頭。

  “唔。”她撫著額,笑得傻兮兮的。

  褚尋陽見狀,憐愛地笑嘆,拉下她的小手,輕輕揉著她微微紅起的額頭:“疼不疼?”

  “不疼不疼,我好開心呢。”

  “你呀!”婚姻哪能這般兒戲呢?原本也只是順著她的玩興罷了,不過如今看來,她似乎認真得緊。

  “就這樣成了夫妻,沒有賓客祝福,也沒有鑼鼓花轎、鳳冠霞帔,不覺委屈嗎?”

  “我有你啊!”浣兒答得毫不猶豫,“花轎鳳冠有什麼稀奇的?我的褚大哥才是大家都沒有的。”

  她神情好驕傲,小手滿足地纏上他腰際。

  “浣兒——”他動容地低喚,傾身貼上她的唇,“我的小浣兒也是千金難換的至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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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夜色已深,褚尋陽寬衣正欲就寢,窗扉讓人推了開來,只見一顆小小的頭顱探人。

  “褚大哥,開門。”

  “浣兒?”他訝異地挑眉,移動步伐前去開門,“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要跟你睡。”她開心地宣佈。

  褚尋陽像看怪物似地瞪大眼:“你說什麼鬼話!”

  “才沒有,夫妻要一起睡。”她不服氣地反駁。

  “是沒錯,可是我們——”那算是一場婚禮嗎?他們彼此是很認真,但世俗難以認同啊!

  “你沒有誠意,你根本就不想當我的夫君對不對?”

  “不是這樣的,我——我——”他終於曉得啞巴吃黃蓮是什麼滋味了。

  “那就過來嘛!”動作有夠快,不過才一眨眼工夫,她已經四平八穩地躺在床上了,還拍著另一邊空著的床位邀請他。

  褚尋陽突然感到喉嚨幹澀,他咽了咽口水,艱困地道:“如果……如果我真的躺上去,你知道……夫妻會做什麼事嗎?”

  做什麼?!“就睡覺啊!”小時候她看爹娘也是這樣的。

  可憐她娘親早死,姐姐面皮又薄,沒人教導她這方面的事,褚尋陽開始猶豫,真的要在今夜教會她嗎?

  唉,罷了,她年紀尚輕,這事兒不必急於一時。

  認命地躺上她挪出的空位,他揉了揉她嫩呼呼的臉頰:“好了,這樣你滿意了吧?可以乖乖閉上眼睡覺了嗎?”

  “還要抱抱。”

  “好,抱抱。”他張臂摟過她,輕輕拍撫,“睡吧,寶貝。”

  “嗯。”她心滿意足地窩進他胸懷。

  過了一會兒,她挪了下方位;又過了一會兒,她調整成另一種睡姿;再過一會兒,她摸索著他胸膛上哪一個角度躺起來會比較舒服——褚尋陽不斷地深呼吸,她柔軟的嬌軀在他身上不停地揉揉蹭蹭,弄得他氣血翻騰。

  不知又過了多久,她已經由他胸膛靠到他肩上,最後幾乎是整個身子都巴上去了,但就是一丁點睡意都沒有,她只好仰起頭:“褚大哥,我睡不著。”

  “睡不著是吧?”褚尋陽早已“忍無可忍”,咬牙道,“好,我們來做另一件事,保證你累得沒力氣喊睡不著!”

  說完,他旋即翻身覆上她,灼熱雙唇貼住她的:“唔——”浣兒驚訝地張大眼,褚大哥在親她,而且一直在脫她的衣服……啊!他手跑進去了,還……慘了,頭又開始昏昏的了,但是這一次有點不太一樣,她好熱,體內像是有簇小小的火苗在燒,蔓延了全身——褚尋陽熱切卻不失溫存地纏吻著她,感覺到她已有感覺,丁香小舌懂得迎合他,與他纏綿共舞。

  但她仍是太嫩。兩性歡愉的美好,他會一點一滴地教會她。

  揭去她身上多餘的衣物,他輕巧地愛撫她,她人雖嬌小,身材卻是出乎他意料地玲瓏有致,看來他得收回那句“本來無一物”了,她有!雖然並不完美,但對他來講,已經夠了!他一向很懂得知足感恩。

  移開被他吻得紅傃欲滴的朱唇,在她失望的咿唔聲中,往下遊移的唇,吮上了她的肩頸。

  浣兒倒吸了口氣。這是什麼感覺?酥酥麻麻的,渾身都使不上力來了——既然她的衣服都被他給脫光了,她本能地也動手剝除他身上的衣物。

  褚尋陽將臉埋在她胸前呻吟。老天!這小女人就不能偶爾矜持些嗎?害得他幾乎快把持不住自己……窗外,夜正闌珊,月華柔柔淡淡,漫漫長夜,褚尋陽時而溫柔、時而狂放,帶著她領略綺情瑰麗的情欲滋味——天色未亮,慣於少眠的褚尋陽便已醒來,他靜靜地凝望著懷中嬌娃的甜美睡顏,一股難以言喻的幸福充滿胸臆。

  這嬌俏的人兒已屬於他了呵!就在昨夜,他倆成了夫妻,今生永不分離。

  他揚起笑,寵溺地親了親她的額、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她無憂純凈的臉龐……蝶撲般地拂吻,訴說著滿腔珍愛。

  浣兒逸出一聲細細的輕吟,睜開了眼。意識還尚未清醒,迷迷糊糊中,雙手卻還能憑著直覺圈住他頸項,主動迎向他的唇。

  “嗯……”受不住她的挑逗,褚尋陽熱辣激狂地吻住她,大掌順勢往柔滑細致的嬌軀撫去——浣兒星眸半垂,沉醉在他所編織的愛欲情潮中。

  受過情欲洗禮後的她,退去稚氣,多了幾分嬌媚。

  他饑渴地吻遍嬌軀,感受到她的輕顫與悸動,他猶不履足地往下探尋——她有一雙十分勻稱白皙的大腿,柔嫩的觸感教他愛上千遍也不厭倦,只不過,一道紅色的痕跡破壞了這樣的雪白無瑕,卻別有一番銷魂滋味——等等!

  他如遭雷擊,震撼地張大了眼,盯住她大腿內側的那道痕跡。

  那是一朵絕傃紅梅!

  “你——”他倒抽了口氣,不敢置信地仰頭瞪著她。

  怎麼可能?她身上有胎記!而且還是在大腿內側、一朵絳色的梅花胎記!

  那……那她……

  他閉上了眼,心思紛亂無緒。

  巧合吧?這一定是巧合,她不可能會是絳梅公主!

  他找著薄弱的理由說服自己,拒絕相信事情竟會這般該死地湊巧到了極點,他要找的人,居然一直在他身邊?!

  這是什麼爛笑話?如果浣兒真是流落民間十五年的皇室骨血,那麼他昨晚犯下的,便是死一百次都不夠的殺頭重罪——他居然替皇上找女兒找到床上去了!老天,老天這玩笑未免開得太大了點。

  “褚大哥?”猶沉醉在激情當中的浣兒睜開了眼,星眸春潮流轉。

  “你不要碰我!”他驚亂地跳下床,匆匆穿回衣物。

  他現在是千頭萬緒!完全不曉得要怎麼面對這一團混亂。

  他那避之惟恐不及的態度,刺傷了浣兒敏感的芳心,但他卻無心顧及太多,急忙問:“你腿上的胎記——是與生俱來的?”

  浣兒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個,但還是乖乖回答了他的問題:“從一出生就有了,小時候很笨,嫌它太醜,一直想洗掉,可是怎麼搓都搓不掉,娘告訴我,那叫胎記,洗不掉的,我才放棄——”說到一半,她停了下來。難道褚大哥也嫌它醜嗎?不然為什麼看到它,表情就突然變得那麼難看?

  一定是的啦!瞧他都不說話,臉色好嚇人,他一定開始嫌棄她了……“很醜對不對?你別看它就好了,褚大哥不要討厭我——”泫然欲泣的語調,喚回了褚尋陽的神思。

  “不是的,浣兒,這胎記很美,我沒有討厭你,我、我——”“那褚大哥還是喜歡我嘍?”她仰起淚眼,期盼地問。

  “我——”在這種情況下,他怎麼告訴她,他愛她?!

  “聽話,先把衣服穿上,有件事我們得先弄清楚!”

  半個時辰後,褚尋陽找來了喬織傃和徐觀濤。

  浣兒習慣性地想膩進他懷中,但是一見他凝肅的表情,便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浣兒,你一旁乖乖坐著。”

  “好嘛。”他一早就陰陽怪氣的,浣兒不敢在這時惹他。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表情看起來很沉重。”

  連喬織傃都搞不清楚狀況。

  “喬姑娘,我希望你坦白告訴我,浣兒——真的是你的親妹子嗎?”

  “你——”喬織傃千算萬算,都算不到他會問這個,頓時無言以對。

  “褚大哥,你在說什麼,我當然是姐姐的妹妹!”

  褚尋陽理都不理哇哇叫的浣兒,犀銳的眸子鎖住喬織傃:“是?或者不是?請你老實說,這對我很重要!”

  “少爺!”徐觀濤實在看不過去。這事是人家的私事,就算浣兒不是喬家的骨血,也輪不到他們來管吧?

  “我能不能請問一下,你問這件事的理由?”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喬織傃很快便恢復正常。

  “如果沒有錯的話……浣兒極有可能是我要找的人。”

  “少爺?”徐觀濤驚叫。浣兒怎麼可能會是流落民間的絳梅公主?他打死都不信,少爺肯定是神智不清了,“找不到人沒關係,我們可以慢慢來,你別因為太過灰心失望,就——”“她腿上確實有梅花胎記!”一語阻斷了徐觀濤的長篇大論,證明他腦袋正常得很,沒因尋人未果而大受刺激,心智錯亂。

  徐觀濤直覺地反問:“少爺怎麼知道?”接著,在一記淩厲的瞪視下,他很識相地垂下頭,“當我沒問。”

  “浣兒的父母托你尋她嗎?”

  “姐姐!”浣兒跳了起來。姐姐承認了?那——她真的不是喬家的人?

  喬織傃拍了拍妹妹的手安撫她,然後才道:“我本以為,可以永遠守住這個秘密的,畢竟我們像家人一樣,在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有沒有血緣關係早就不重要了。沒想到,今天會有人來認她,那麼,我是不該再瞞下去了,浣兒也有認祖歸宗的權利。”

  她冷靜地起身離開,再一次出現在眾人面前時,手中已多了件小小的襖袍,以及一件嬰兒肚兜,光看布料及繡功,便知是出於名家之手,價值不菲。

  褚尋陽與徐觀濤主僕倆對望一眼,飛快取過手中端詳。

  “娘是在河邊洗衣時發現她的,見她玉雪可愛,才會和爹商量,收留了她。爹說,娘是因為洗衣洗出了個女兒,索性將她起名浣兒,那時我才五歲,只記得自己憑空多出了個妹妹,以及母親在耳邊的叮嚀,要我好好疼愛她,將她當成自家人。爹娘相繼亡故前,將這些東西交給了我,她說光看衣物,便知浣兒身世不凡,若有一天,她想尋親,這些可以作為憑證。”

  沒錯!這些衣物是來歷不凡,純白的襖袍,裏襟內精緻的鳳紋圖騰一是皇室的專屬徽記,還有粉色的肚兜……這些都一一佐證了皇上當時所形容的一切,這些他甚至連觀濤都沒透露過。

  再加上浣兒的年齡、身上抹滅不了的胎記,以及喬織傃完全吻合的說詞,在在證明瞭一點:浣兒真的是失落了十五年的皇室龍女!

  他無力地跌回椅中,再也無話可反駁。

  “褚大哥。”一雙小手關切地撫上他難看的臉色,“你的臉好涼哦……”“浣兒,我們剛才的話,你都聽清楚了?”

  “嗯。”爹娘已逝世多年,如今她倒也不會因為驚爆出的身世內幕而有太多的感傷,“我是不是還有另一對爹娘?是他們要你來找我的嗎?”

  浣兒的接受度出乎他意料地高,看來他是低估了浣兒隨遇而安的樂天性格了。

  “你還有爹,他很想你,所以,浣兒,我必須帶你去見他,你願意嗎?”

  浣兒想了下,旋即應允:“好。”

  既然她的爹想她,那她就去看看他好了。

  她甚至不曾詢問爹娘當初為何遺棄她。不愉快的事,她一向不會記在心上,只住好處想,想著那是生她的人、想著那個人也許正在思念著她……這就是浣兒最大的優點:不記仇。

  “姐姐,你要保重哦!”

  “嗯,一路小心。褚公子,浣兒就交給你了。”

  “放心、放心啦!有褚大哥在,我不會有事的,倒是你這裏——”纖纖小指頂上徐觀濤的鼻樑,浣兒兇巴巴地道,“你要照顧好我姐姐哦!要是我回來時,她少了一根寒毛,你就完蛋了!”

  自從得知她的身份後,徐觀濤就是有十顆腦袋都沒膽犯上,只能任她指著鼻子訓誡。

  他到現在都還是不敢相信,這個野丫頭浣兒,身上居然流著尊貴的皇室血統,她全身上下,有哪一點符合畫中美人的絕傃風情?

  這大概是惟一不符合條件的一點吧!

  “不曉得是當年的畫匠美化了劉妃,還是劉妃忘了多生些美麗給女兒……”他喃喃地咕噥著,未完的話,讓耳力一絕的褚尋陽給瞪掉了。

  喬織傃苦笑:“浣兒,你就別為難徐公子了。”

  怕之前那些地方惡霸再來為難喬織傃,褚尋陽—走,她一個人沒個照應,商量之後,才會決定留下徐觀濤——不過徐觀濤本人倒是十分樂意接受這樣的安排。

  “時候不早了,浣兒,我們該走了。”褚尋陽輕聲催促。

  “好。”她伸手要牽他,他卻不著痕跡地避過。

  浣兒失望地扁扁嘴,默默跟了上去。

  一直目送著他們的身影遠去,喬織傃依依難舍,眼底浮起淚光。

  她不像妹妹那般天真,自從褚尋陽說明瞭浣兒的真實身份後,她便已心知肚明,今朝一別,此生怕是再難有相見之日了。

  傻呼呼的浣兒,卻完全不為自己尊貴顯赫的身世而驚異,只當她有一個很了不起的爹,所以她就有很了不起的身份,僅此而已。

  她不懂大家為什麼要這麼震驚,尤其是褚大哥,態度變了好多,不再抱她,也不再親密地與她說說笑笑,甚至連碰她一下都不肯。

  找到爹她是很開心,可是她不要褚大哥變成這樣。

  她真的想不通,除了多個身份外,她還是他的浣兒,那個愛笑、愛鬧、愛向他撒嬌的浣兒,難道多了個身份,他就不喜歡她了嗎?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她忍不住開口:“褚大哥,我可不可以不要當這個公主?”

  “你胡說什麼!”褚尋陽低斥。多少人巴望生於顯赫的帝王之家都求不來,她有此造化,卻這般不懂珍惜?

  “才沒有!我又不一定要當公主,我只要可以當你的娘子就好了。我們已經拜過天地,成了親,也睡在一起了,不許你賴!”

  褚尋陽胸口一熱。

  是啊,他們是以天地為證,成了親,也有了夫妻之實,這些是抹殺不了的。

  浣兒雖天真,但他相信,她十分清楚在前頭等著她的,是什麼樣的極天富貴,可她卻將身份名利看得極輕,只以他為重——說不感動是騙人的,但問題是,她的身份畢竟不同於常人,豈容他任性?原本一場純純愛戀,卡進了世俗所規定的差距,以及“欺君之罪”的考量,皇上能不能諒解都還是問題,難保皇上不會將他的居心給想偏了……光是這些,他與她,便已不再是單純的夫與妻了。

  使出最大的自製力,他抿唇不予回應,徑自走在前頭。

  浣兒慪在心裏,索性賭氣地拿左腳去絆右腳,任身子僕跌在地。

  聽見身後傳來的慘叫聲,褚尋陽趕忙繞回去:“怎麼了,浣兒?跌傷沒有?我看看。”

  “不要。”浣兒任性地推開他的手,“反正你都已經不喜歡我了,我的死活也不要你管。”

  褚尋陽擰起眉,張口想說些什麼,最後卻化成無聲地嘆息。

  他有什麼資格訓斥她呢?文武百官見了她,都還得跪下見禮,浣兒說得沒錯,她再怎麼樣,都輪不到他來管了。

  浣兒見他光是皺著眉,面容沉鬱,心裏就已經開始後悔了。

  她—定是讓他很苦惱了,不然他不會連嘆氣都不嘆出聲。

  “褚大哥,你別這樣,是浣兒不好,你罵我嘛,別生浣兒的氣——”她是希望他罵她的,就像以前—樣,罵完之後,又會很寵愛地把她抱進懷裏,別像現在這樣不言不語的啊!

  “浣兒,你——”

  浣兒不由分說,撲進他懷中嗚嗚咽咽地哭泣:“不要這樣嘛,我不喜歡這樣,如果浣兒做錯什麼,你可以說,我會改的,別惱浣兒、別不理浣兒嘛,我好怕你不要我了,那我怎麼辦?浣兒只想和你在一起藹—”“浣我—”他該拿這個小東西怎麼辦?

  褚尋陽動容地深擁住她,向疲於掙紮的心投降了:“我從來就沒有想過不要你,只是眼前的情況太復雜,我需要一點時間解決。”

  “真的?”漾著水光的明眸,尋求保證地望住他。

  “真的。給我一點時間好嗎?我必須想想該怎麼向皇上解釋。”

  “那——不可以像之前那樣,都不理我哦!”

  “遵命!我的公主殿下。”他拉起她上下打量,“跌疼沒有?要不要我背你?”

  “好。”她大大方方地伸長了手。

  褚尋陽無奈又認命地“貢獻”出他的背:“請上‘馬’吧!”

  罷了,從認識她開始,他就明白——這輩子是註定為她“做牛做馬”了!

  “嘻!”浣兒將臉兒貼靠在他肩上,藏起唇畔甜蜜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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