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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公主不二嫁【為他人做嫁衣裳之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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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6 00:54:46 |倒序瀏覽 | x 1
公主不二嫁【為他人做嫁衣裳之五】作者:蔡小雀  

唉!嫁人為什麼這麼難?
她好歹也是個金尊玉貴的一國公主
能夠娶到她,可是幾輩子燒了高香才有這等好福氣
偏偏她挑中的對象不是心有所屬,就是寧死也不肯娶
堂堂公主顏面盡掃落地,還被譏嘲有行無市嫁不出去
現在就連這個死老百姓也一副抵死不從的樣子!
可惡!聽到皇上賜婚公主下嫁的天大好消息
他非但沒有感激涕零,反倒當眾拒婚讓她沒臉
是怎樣,她沒嫌棄他是個流浪走唱江湖的戲子
他竟敢向天借膽嫌棄起她來?真是氣死她也!
不過換了裝扮,他就眼拙認不出她是「阿嬌」
只當她是聽不懂人話、仗勢逼親的惡霸公主
很好!她久沒發威,他還真拿她當病貓看了?
哼!不管他到底喜不喜歡、是不是心甘情願
這回她賭上了公主的尊嚴,死也要成為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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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6 00:55:15
第一章

  【中原皇宮不為人知的十大內幕密卷之一】

  八歲的寶嬌公主——

  「那個是什麼?」

  蹲在宮牆角落的小太監驚愕地望著嬌滴滴雪嫩嫩的小公主,渾然忘卻手裡那個外皮焦黑卻散發誘人甜香的燙手地瓜。

  寶嬌公主拎著長得礙手礙腳的裙擺,咚咚咚跑過去,滿眼寫滿了好奇。

  「呃,回、回公主,這是奴才家鄉的粗食玩意兒……」

  「好香喔!這能吃嗎?好吃嗎?」她興致勃勃地看著。

  「能吃、能吃,而且可好吃了。」小太監迫不及待的獻寶,「公主,您要不要嘗嘗?」

  「好呀!」寶嬌公主眼睛一亮,二話不說就將整枚焦黑地地瓜塞進嘴裡。

  「請等一下——」小太監笑容登時化作驚恐。

  「呸呸呸!什麼鬼東西啊?這也叫好吃?」寶嬌公主吐出滿口焦苦混合軟爛的濁黃發黑泥狀物,勃然大怒。「嗯……你竟敢給本公主吃大便?」

  「不、不——請容小的解釋——」

  「來人啊,拖下去砍了!」

  「公主饒命啊啊啊……」

  淒厲的慘叫聲漸漸消失在皇宮的深處,漸不可聞。

  【中原皇宮不為人知十大內幕密卷之二】

  十二歲的寶嬌公主——

  「喂!你,來!」

  百無聊賴的寶嬌公主隨手一指某位掃帚的宮女,勾了勾手指頭。

  「公公公……公主有什麼吩咐?」那名心驚肉跳的宮女勉強擠出笑容。

  「掃地好玩嗎?」

  「還、還不錯。」宮女不知是吉是凶,小心翼翼回答。

  「不錯嗎?」寶嬌公主沉吟了一下,小手朝前一伸,「那,給我掃掃看。」

  「公主,萬萬不可啊!」宮女大驚失色。

  她柳眉一挑,「我就叫你把掃帚給我,不是問你的意見。」

  「奴婢不敢,奴婢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讓公主幫奴婢掃地呀!」宮女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渾身發抖,淚水與鼻涕齊下。

  嘖!

  寶嬌公主眼角微微抽搐,登時火大。「這麼稀罕?不給掃,本公主還就懶得掃了呢!」

  「謝公主成全,謝公主成全。」宮女鬆了口氣。

  「對了,看在你這麼愛掃的份上……」寶嬌公主朝前走了幾步,突然回頭,「從今天起,全宮裡的地都交給你掃,讓你好好掃個痛快吧。」

  宮女倒抽了一口涼氣!

  「本公主就是這麼心胸寬大、福澤天下,哈哈……」她志得意滿地叉著腰大笑。「行了,下去吧,就用不著謝恩了。」

  「不!求求公主不要哇!」宮女面色若土,冷汗迸流。

  「什麼?那你剛剛是在耍本公主嗎?」寶嬌公主瞇起雙眼,氣憤地瞪著那名宮女,「來人啊,拖下去砍了!」

  「公主饒命啊,嗚嗚嗚……」

  悲慘的嗚咽聲幽幽拖行越遠,最後無聲無息。

  【中原皇宮不為人知十大內幕密卷之三】

  寶嬌公主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在皇宮裡,問十個,十個退避三舍,問一百個,一百個逃得比飛還快。

  寶嬌公主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哎……為什麼朕的金枝玉葉就是嫁不出去呢?」

  在無數的夜晚,至高無上的御兆帝總是這麼問自己。

  論身份,乃是尊貴無匹的一國公主;論長相,可說是嬌艷俏麗、美貌無雙;論身段,嬌小窈窕該有的都有;論嫁妝,更是豐厚到可以養活半個國家的百姓……

  可為什麼就是嫁不出去?

  他真的很希望寶貝女兒快快出嫁,不管對方是誰,只要有人願意接手這顆燙手山芋就好了。

  「皇上,您快別長吁短歎了,現下公主的婚事不是交由梅龍鎮『為他人作嫁衣裳』的四大世家打理了嗎?」嫻淑溫雅的德妃微笑地勸慰,「臣妾相信,一定能早日傳出好消息的。」

  御兆帝回過頭看著愛妃,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嬌兒嫁不出,都是因為朕寵壞了她的緣故嗎?」

  「公主乃皇上的掌上明珠,您身為父皇,全心寵愛自己的愛女也是應該的,又有什麼錯處呢?」德妃柔聲道。

  「說得好!朕也這麼覺得。」御兆帝得意洋洋的點頭。

  德妃的笑容微僵,那皇上剛剛在自省個心酸的嗎?

  幸虧德妃在後宮可是經歷過大風大浪來的,對於數十年目睹之怪現象早已見怪不怪,隨即恢復微笑如故。

  「皇上,您放寬心吧,公主一定會遇到她的有緣人的。」她溫柔道,「仙逝的霞後姐姐現在也一定在天上照看著呢!」

  「是啊。女兒的婚事她想必也懸心掛念著的……」御兆帝眼神柔和了起來,抬眼望著美麗夜空裡的閃閃星子,喃喃道:「霞兒,咱們的女兒能不能早點有好歸宿,你可也得多多庇佑才是啊!」

  東北角方向,有顆星子突然黯淡了下來。

  呃,應該是他的錯覺吧?

  心兒沒來由一陣怦怦跳的御兆帝忙自我安慰。

  嫁人,真的那麼難嗎?

  號稱無敵金枝玉葉的寶嬌公主,皓腕如玉、十指纖纖,迅速展開一卷一卷的畫軸、翻過一頁又一頁的花名錄,桃花如面杏如腮的嬌艷小臉漸漸變黑了。

  「花了整整三個月時間,就只給本公主找來這等貨色?」

  「唉。」梅龍鎮頭號媒人柳搖金歎了口氣,一臉無奈的說:「公主,這已經是最齊全的好貨了——瞧,有你點名要的俊美文官、英挺武將、江湖遊俠,應有盡有,已經沒得挑了。」

  「哼!這些我都不喜歡!」寶嬌一抱臂,一橫眉,小嘴嘟得老高。「換掉!換掉!」

  柳搖金揉了揉眉心,秉持「嫌貨才是賣貨人」的尊客原則,勉強擠出一朵齜牙咧嘴般的微笑,「行,再換一批。」

  「這次給我找點像男人的來,不要一個個瘦的活像沒吃飯似的。」寶嬌鄙夷的指著其中一張畫像,嫌棄道:「像這款的就別拿來現世了,我是選駙馬,不是挑牙籤。」

  她指的正是武林人稱第一英俊少俠章無計,自闖蕩江湖以來,不知迷倒多少俠女一顆熱切的芳心。

  「公主不喜歡這一款的嗎?」柳搖金嘴角微微抽搐。

  「廢話。」她一臉嫌惡,忍不住大肆批評,「看!一身白,是家裡死了人還是沒錢買綾羅綢緞穿?想本公主這麼高貴的身份,怎麼可以嫁到這樣窮酸破爛戶裡頭去吃苦啊,你開我玩笑是吧?」

  「章少俠是俠客,俠客都是穿著一身瀟灑的白色勁裝,公主,您應該明白吧?」柳搖金咬牙切齒地微笑,「這是常識好嗎?」

  「屁啦,穿一身死人白就可以叫俠客?」寶嬌對這說法嗤之以鼻,「那京城西大街凶肆裡頭的孝女白琴不也是俠女了?」

  揍公主是重罪……揍公主是重罪……

  柳搖金足足花了三個呼吸的功夫,努力去想寶嬌公主平素人刁嘴賤、但心腸特軟的種種好處,終於恢復了冷靜。

  「咦,小金金,你臉色不太好啊,是最近晚上太勤於做『家事』的緣故嗎?」

  寶嬌總算發覺她神色不對勁,忍不住好奇地湊近前去。

  柳搖金臉蛋瞬間炸紅了!

  「瞧不出你的瑤光哥哥竟是這麼需索無度的人呢……好可惜喔,當初本公主應該堅持嫁他的。」寶嬌一臉扼腕。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公主你誤會了。」柳搖金猛搖頭否認。

  「不是這樣?」她一怔,有些同情的問:「那難道是他不行?」

  「當然不是那樣的!」柳搖金臉紅得跟煮熟的螃蟹沒兩樣。

  「不是這樣,也不是那樣,不然到底是想怎樣啊?」她一臉沒好氣。「很難伺候噯你們,嘖!」

  「……這句話應該是由小的來說才對吧?」

  寶嬌頓時火了,猛地一叉腰,下巴抬得高高的,「是啦!對啦!就知道你們嫁了人了不起,一個個就只會欺負本公主沒駙馬可以來炫耀……話說回來,本公主到現在還嫁不掉是誰害的?」

  呃,也對。

  「小的深感惶恐。」柳搖金有些訕然。

  「反正我不管,三個月的期限剩下七天就到了,如果在這七天內你們還沒能把本公主的婚事搞定……」寶嬌笑得陰惻惻。

  柳搖金吞了口口水,「明白、明白。」

  「明白就好。」寶嬌擺了擺手,「好了好了,這個驛館房間還你,今晚是我母后冥壽的正日子,我父皇召了全國最頂尖的雜耍百戲班子,本公主要回宮看熱鬧了。」

  「謝謝公主放生……呃,放行。」柳搖金趕緊改口,迫不及待把這小祖宗給送回宮裡。「公主再見,公主走好,公主有空再來玩啦!」

  ——最好永遠都沒空。

  寶嬌突然停住腳步,回頭狐疑地瞅著她,「你剛剛說了什麼嗎?」

  「沒有!」柳搖金笑得滿臉天真無邪。

  「算了。」寶嬌聳聳肩,準備擺駕回宮。「來呀,回去看戲!」

  「是。」門外的宮女和護衛們忙應和。

  不一會兒,寶嬌便舒舒服服地坐在紅紗輕掩、珠簾密垂的皇轎裡,隔著重重紗幕和明珠竄起的簾子,自轎內可清晰見到轎外人物景致,可從轎外卻探看不入裡頭,只能隨著轎身微微晃動行進間,隱約瞥見裡頭窈窕身形人兒。

  不過就算看不見轎裡頭的人長啥模樣,就憑這頂尊貴的皇轎,全城百姓光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轎內人必定是鼎鼎大名、金珍玉貴的寶嬌公主。

  「路繡衍那傢伙根本是唬我的吧?說什麼多看一些工具書就能增加本公主嫁出去的可能性……」毫無形象地趴在柔軟繡墩上,有一下沒一下翻著春宮密卷的寶嬌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對裡頭那些手纏腳纏的怪異姿勢一點興趣也沒有。

  「就靠這些咿咿啊啊的鬼東西?我看是抽筋比較快啦!」

  嘖,為什麼所有的人都靠不住?

  不過是要他們幫她找個駙馬罷了,連這麼點小事都可以搞那麼久……開什麼玩笑,青春可是不等人的。

  「好!好哇!」

  乍然爆開的如雷掌聲登時驚醒了沉思中的寶嬌,她愕然地抬起頭,眸光望向聲音來處。

  哇塞!那是什麼?

  「停轎!」她忍不住嬌斥一聲,迫不及待撥開礙事的珠簾,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震撼人心的一幕——

  一道矯健身影宛若鷹拔地而起,躍於天際,手中紅纓銀槍勁掃回舞、劃破長空。

  還來不及叫好,但見那玄黑身影倏然頭上腳下的自半空中直至墜落,在眾人驚呼聲中,槍尖堪堪在懸於半空的繩索上微微一點,旋即憑勢借力,完美豹腰一個扭身翻騰,再度凌空而上,腕勁一抖,槍花剎那間化作百道點點銀芒!

  來不及的驚呼頓時被洶湧的歡呼聲取而代之。

  無暇呼吸,捨不得移轉目光,眾人這輩子從未見過如此狂野、飛揚、英氣凜凜又曼妙如詩的舞槍!

  寶嬌看呆了。

  直待那高大挺拔身形吐氣揚聲收槍斂禮,雙足穩穩佇立在那足足有雙樓高的細繩橋上,微笑抱拳行禮,圍觀群眾這才呼出憋在胸口那口氣,也終於得以回過神來。

  「好!太好了!真是太精彩了!」眾人拚命鼓掌叫好。

  「各位鄉親父老大家好。」男子那張俊臉上笑意微微,雙眸精光內斂卻光彩奪人,低沉嗓音一開口就有莫名的魔力,深深吸引住了眾人。

  「在下燕戈,『鳳武秦班』武生,今日來到貴寶地,以舞槍愉賓,身手粗陋,教眾位鄉親父老見笑了,還請多多海涵!」

  「這哪是花拳繡腿?明明好看得緊啦!」

  「是啊是啊,這銀槍舞得真好,不管看幾遍都不厭!」

  「『鳳武秦班』?不就是那個聞名天下的秦腔班子嗎?」

  圍觀眾人豎起大拇指連連稱道,個個興奮議論不已。

  「燕戈承蒙鄉親父老褒獎錯愛,在此先謝過。」他豪邁地一笑,「自明晚起,『鳳武秦班』將在京師福元樓駐班演十五日,由敝班四生、六旦、二淨、一丑為鄉親們獻演『三國』劇目,虎牢關一、單刀會、戰馬超等,戲碼精彩萬分,敬請各位相親們撥冗捧場。」

  「太好了,這麼了不得的身段,不看簡直是對不起祖宗十八代呀!」

  「在京城首屈一指的福元樓耶……」

  「那有什麼問題?俺馬上回去召兄弟一起去捧場!」

  圍觀的人不管男女老幼,全都熱血沸騰歡欣雀躍到了極點。

  難得有這等精彩萬分的武生表演,尤其又是人稱「關中八大怪」的秦腔班,而且還是這麼有名的「鳳武秦班」,開什麼玩笑,就算給人打折了腿,爬也要爬去看!

  寶嬌在轎窗口,雙手支著下巴,目光專注。

  半晌後。

  她放下了珠簾,哼了哼,「這有什麼?本公主還以為是有多了不起呢!隨便叫宮裡那些站崗掃地挑大糞的來比劃個兩下子,也比這個好看幾百倍……來人啦,回宮!」

  真是一群少見多怪的土包子。

  福元樓

  後院裡,燕戈鐵臂一舒,大桶井水嘩啦啦地自頭頂淋下,將滿身熱汗沖刷一淨,古銅色的強壯體魄在陽光下閃耀著無比誘惑的男人味,惹得一堆躲在花牆洞門後頭偷看的大娘和女孩個個心頭小鹿亂撞,面紅耳赤又掩不住垂涎之色。

  「嘩,這才叫做男人中的男人呀!」

  「呵呵呵,好害羞喔……」

  「你看他那個肌肉,鐵打的一樣,摸起來肯定——」

  「哎呀!大娘,你羞死人了,人家不來了!」

  燕戈微微一笑,取過長巾毫不在意地抹去臉上水珠,仿若未聞背後那一陣咯咯如母雞般的懷春笑聲。

  「燕大哥,你好了嗎?班主說咱們該準備動身了。」一個身形窈窕、英姿颯爽的女子走近。

  「咦,原來你正在『芙蓉出浴』,難怪外頭那麼多蒼——」

  他濃眉微挑,女子及時領會,抿唇住嘴。

  「黃鸝,走吧。」燕戈伸手抽起掛在井邊的衣衫,隨意套上,掩住了那泛著陽剛氣息的完美體魄。

  所以偷窺的女性同胞不約而同齊聲惋惜。

  直待穿越小曲廊,四下無人時,黃鸝忍不住開口了:「燕大哥,她們都在偷看你。」

  他回過頭來,黝黑眸色中隱隱透著奇異的一抹深藍,微笑道:「又何妨?」

  「我覺得不舒服。」黃鸝哼了哼。

  「不是瞧你,有什麼好不舒服的?」他揶揄道。

  「她們盯著你的模樣,好像你是塊嫩滋滋的肥美羊肉,恨不得能一口把你給吃了似的。」

  燕戈爽朗一笑,不以為意。「但是我並沒被吃掉。」

  「總之,麻煩你把自己誘人的身體給包好,別動不動就露出來引人犯罪。」黃鸝白了他一眼。「招蜂引蝶。」

  「你太誇張了。」他搖了搖頭。

  「我誇張?」她嗤笑反問。

  誰人不知「鳳武秦班」有個萬人迷首席武生,身段卓絕、豐采傾城?

  他身形高大,身軀腰是腰、腿是腿,完美的宛若傳說中的戰神,尤其濃眉大眼,英挺面容像極了北方的色目人,就算他不講話,光是站在那兒就散發著濃濃的男人香,位於週遭視線範圍內凡是有眼睛的、還沒死的女人,都會情不自禁被他蠱惑的芳心蠢動、春情蕩漾……中者無救。

  最令人火大的是,他是那種壓根不清楚自己長得英俊,而且也絲毫不在意的男人,所以他全然不明白自己的迷人,也渾然不覺眾人愛慕的目光。

  基本上,燕大哥應該是眼睛有毛病很久了。

  「對,」他 雪白牙齒在陽光下閃映光芒,伸手拍了拍她的頭,「而且想太多。」

  「可是她們明明就是——」

  「咱們班子從未進京演出,京城的百姓對我們難免眼生,所以他們只是感到有些好奇罷了。」他笑笑。

  「……真是這樣就好了。」黃鸝嘀咕。

  燕戈凝視著她,「你滿腦子胡思亂想,是不是在緊張今晚的場子?」

  黃鸝被說中了一半的心事,雙頰微紅,「當然緊張了,難道你不緊張嗎?」

  「我也很緊張。」他唇角綻放比陽光還燦爛耀眼的笑容。

  「是嗎?真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她不由得咕噥。

  燕戈沒注意她的喃喃叨念,他的心思早飄遠了,飛向今晚演出的戲碼裡須注意的種種細節事項,還有待演完京師這十五日的場子後,下一站就可以起程回到甘肅。

  在走南闖北三年後,他終於得以再見到那片蒼涼卻遼闊自由的黃沙大地——

  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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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皇苑 棲鳳宮

  江南梅龍鎮四大「為他人做嫁衣裳」世家——風門華麗花轎,東家婚宴十八套菜單,花家亂針舞花繡鳳袍嫁衣,都已經妥妥當當地擺放在她宮裡。

  現在,就缺一個駙馬爺了。

  「小金金真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和她那個蘇哥哥只顧著聊聊我我,根本就不管本公主的婚姻大事。」寶嬌坐在紅檀雕花嵌珠梳妝台前,邊讓侍女梳理髮髻邊抱怨,「要不是看在小金金陪我一起撿過豆子的份上,本公主早讓人把她拖下去砍了!」

  「公主,您就別生氣了,依奴婢看,您的姻緣很快就到了。」侍女忙寬言安慰。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那什麼時候到?」她追問。

  「什麼什麼時候到?」侍女一愣。

  「我的姻緣啦,你不是說它很快就到了嗎?那是什麼時候?明天嗎?他長得俊不俊?對本公主會不會百依百順,隨傳隨到?」寶嬌興匆匆地問,雙眸因期待而大大放光。「聽不聽話?耐不耐操?愛不愛我?」

  「呃,這個嘛……」侍女沒料到有此一問,頓時尷尬了起來,「奴婢也不知道。」

  「那你是在耍本公主嗎?」

  小管趕緊跪下稱罪,「奴婢該死,奴婢剛剛亂說話,求求主子饒了奴婢一回吧?」

  「明明腦袋裝豆渣,還把自己講得跟個半仙似的,下回再糊弄本公主,我就讓人把你拖下去切八段,做成三杯小管!」

  「是、是……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小管嚇出一身冷汗。

  「去去去,本公主的頭不用你梳了,腦子這麼笨,手腳還能靈光到哪裡去?」

  寶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去把紀嬤嬤給我叫來。」

  「是。」小管如蒙大赦,趕緊拎起裙子拔腿就溜。

  紀嬤嬤聞訊來了,還知情識趣地帶了一盒子公主平素最愛吃的蘇州點心,先好言哄了公主好一會兒,待公主心情好了,這才輕手緩腳地替她綰了個飛鳳髻,以雪白芙蓉銀冠扣上,再留了幾繒長髮打成絡子,綴上顆顆晶白玉環戴上。沒三兩下,就將一個嬌艷俏麗的公主妝點成了飄逸出塵的月下嫦娥。

  就在紀嬤嬤也為自己的絕頂手藝深感讚歎的當兒,寶嬌一看自己滿頭的白玉、珍珠、銀器,頓時又發顏了。

  「幹嘛把我插得滿頭白慘慘的?本公主是鬼啊?」

  紀嬤嬤老臉有些掛不住,可也只得好言解釋:「回公主,老奴就是有幾百個膽子也不敢故意惹公主生氣,實在是因為今晚是已仙逝的皇后娘娘冥壽,根據皇規禮制,公主您身上一概須以銀白素器為主,如此方能彰顯出追思母恩之情……」

  「是母后冥壽又不是我冥壽,你把本公主弄得跟白衣女鬼似的,我母后在天之靈瞧了會高興嗎?」寶嬌不高興地道,「而且父皇還在,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穿得一身白是要給我父皇觸楣頭,咒他早點龍御賓天呢!」

  「不不不、老奴萬萬不敢。」紀嬤嬤大驚,猛擦冷汗。「公主,您教訓的是,是老奴疏忽了。」

  「所以我要穿紅的,戴紅的,能多喜氣就扮得多喜氣,這樣才有皇家的氣派、新嫁的氣勢,才匹配得上本公主的身份,」她雙手擦腰,下巴高高抬起,「聽見沒有?」

  「公主,您的意思老奴都明白了。」紀嬤嬤吞了口口水,還是忍不住勸道:「可我的好主子呀,再怎麼說今晚也是娘娘的冥壽,於禮制、情理上,您穿得一身大紅確實不妥,萬一外頭的人不明白公主內心對娘娘的追思之情絲毫不減,反而還當您是存心對仙逝的娘娘不敬,那就不好了。」

  寶嬌皺起眉頭,臉上閃過一抹遲疑。

  「所以老奴大膽建議公主,若您不愛白色衣裳,那不如就穿點素色,老奴保證一樣幫您妝點得漂漂亮亮,嬌艷無雙,您看好不?」紀嬤嬤見她有些心動,忙慇勤討好問。

  「那好吧,就依你。」她不忘強調,「素也不能太素,什麼月牙白、象牙白、米白的,本公主可都不要的!」

  「是,老奴遵命。」紀嬤嬤鬆了一口氣。

  「暢音皇閣」以紅木築就雕樑、玉石疊成畫棟,專門做以皇室看戲賞曲之用,除卻中央那寬敞的大戲台之外,觀眾席分四方,東方乃是皇帝後妃和皇子公主觀賞樓台,西方為一品大臣、南方為王公貴族、北方為有功將軍,位列清楚、規矩分明。

  大紅宮燈穿插著銀色紗燈,燃得黑夜亮晃晃如白晝,精采的舞龍舞獅團方演罷,緊接著上台的便是天下馳名的「鳳武秦班」。

  今日是韋後冥誕,本該演些神佛戲,可御兆帝情知寶貝女兒最不耐煩瞧那些文謅謅的戲碼,出自愛女情深,也為了怕她看到一半就翻桌走人,便特意點了她最喜歡的武打名戲——長阪坡。

  鑼鼓絲竹拔地喧天響起,所有人精神為之一振,不由得隨著鈸鐃鼓樂聲熱血沸騰了起來。

  「好!」御兆帝忍不住先喝了聲彩。

  萬歲爺金口一開,觀眾們自然掌聲如雷般應和著。

  頭戴翠玉冠,身穿淡綠衣裳的寶嬌身段雖小,卻是嬌艷得像一支嫩綠綠的蘭草那般耀眼迷人,她好興致地睜大雙眼,興奮地攀在欄桿上,懷裡還抱了桶蘭州醬香瓜子,邊嗑邊瞧。

  嗯,這戲班子像是有兩下子,打殺起來還挺有看頭的。

  戲台上大花臉曹操正率大軍追殺劉備軍隊外加全城老弱婦孺,在咚得隆咚響的戰鼓聲中,一個明亮剛健、慷慨激越的嗓音豁然響起,瞬間撼動了全場。

  在眾人屏氣凝神之際,一名高大偉岸、身披銀白戰袍的挺拔將軍手持長槍破眾而出,振臂一劃,殺氣騰騰,槍尖一挑,橫掃千軍。

  霎時情勢大變,曹軍兵將節節敗退,幾乎潰不成軍……

  「好哇!」眾人歡呼。

  「好一個趙子龍,好神氣,好威風,好……」激動得小臉漲紅的寶嬌一呆。

  「面熟?」

  咦?咦?

  那個英武矯健的身軀,瀟灑俐落的身段,甚至是那柄銀光閃閃的長槍,怎麼會這麼眼熟?

  寶嬌伸手揉了揉眼睛,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不由自主更加傾身向前,想要看得更仔細。

  眾人注意力全被台上驍勇善戰、精采萬分的趙子龍給吸引住了,完全沒有人察覺公主大半個身子都攀掛在欄桿上。

  趙子龍手中長槍虎虎生風地震退了一大群敵將,發現了糜夫人抱著阿斗跌跌撞撞於戰場之中,情勢危急,大喝一聲,長槍舞得更急,刺倒了多名敵軍,欺身逼近,欲前去救護。

  「哎呀!」寶嬌恰恰被他那一聲大喝嚇到,身子一震,腳底一滑——

  戲正到緊張時刻,燕戈眼角餘光一掃,赫然驚見高樓觀台之上有個綠色身影掉了下來。

  他心神一震,想也不想地立刻吸氣躍身而起,腳尖一點「糜夫人」的頭頂,借力使力,身若大鵬鳥般凌空飛起,一個猱身轉折,長臂急急舒展,千鈞一髮之際摟住了嚇到連要慘叫也忘了的寶嬌。

  寶嬌一顆心臟提到了嘴邊,死命緊閉雙眼,本以為自己死定了,腦子裡只來得及閃過「本公主還沒嫁人啊」的念頭,可萬萬沒想到身子竟被一個溫暖強壯有力的臂彎緊緊抱住了。

  電光石火間,眾人還不及驚喊出聲,就連所有皇家護衛一時也忘了該如何反應,但見「趙子龍」抱著嬌小的寶嬌公主,姿態瀟灑地落在戲台之上,左手抱人,握住長槍的右手擊倒搶走阿斗的敵將夏侯惇,手勢一抄,瞬間將那阿斗布娃娃奪回,動作一氣呵成,行動流水,帥氣得不得了!

  「……」寶嬌不敢置信地仰望著緊靠在身畔的高大英俊男人,呆掉。

  待眾人一定睛,回過神來,瞬間爆出瘋狂歡呼和如雷掌聲。

  那只緊緊箍擁住她纖腰的長臂強如鋼鐵,溫暖的胸膛壯如大山,那畫著戲妝的俊挺臉龐濃眉斜飛,額際汗水淋漓,卻面不紅氣不喘,只是低下頭來,深邃黑眸裡透著真摯的關懷。

  「還好嗎?」

  剎那間,天地在旋轉,雙耳嗡嗡然,所有的人聲、鼓樂聲、喧嘩聲全都消逝無蹤。

  她亮晶晶熱切的大眼睛裡,只看得到眼前的「趙子龍」……

  英雄!

  翌日早朝後。

  砰地一聲,寶嬌雙手重重拍在御兆帝的龍案上。

  「那個趙子龍,我要了!」

  「噗——」御兆帝一口燕窩登時噴得老遠,還險些被嗆到。「什、什麼?你說什麼?」

  「哎喲,父皇,你好髒啊!都幾歲的人了吃東西還這麼不當心?」她嫌惡地皺起小臉,不過出自孝心還是掏出了手絹,然後扔給一旁看傻眼的太監,「喏!還不快拿去幫我父皇擦一擦?」

  「是、是。」太監這才反應過來,趕緊上前服侍。「萬歲爺,您沒事吧?要不要奴才再幫您進一盞新的燕窩來?」

  「不喝了。」御兆帝沒好氣地揮揮手,太監會意地躬身退去,將偌大的御書房留給主子們。「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次。」

  「我要趙子龍當我的駙馬。」寶嬌下巴一抬,說得好不理直氣壯。

  御兆帝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

  寶嬌雙手抱臂,不耐地腳尖頻頻點地,彎彎眉毛打結。「……很好笑嗎?」

  「哈哈哈……父皇的小嬌兒真是孝順,有心,一早就來湊趣兒、說笑話給朕聽……」御兆帝勉強憨笑,故作正經。

  「唉,話說回來,其實朕也挺想納貂蟬為妃,只可惜時下我與她年代差太多啊!」

  「一點都不好笑。」她冷冷吐出一句話。

  御兆帝臉上的笑容尷尬了一下,隨即睜大雙眼,大感愕然。「你、你……是當真的?」

  「我的表情像是在說笑嗎?」

  「呃……是不像。」御兆帝吞了口口水,心底有種不祥預感。「那你指的趙子龍莫非是……」

  「還會有誰?父皇,您昨晚也親眼看見了的,那個趙子龍可是在萬軍之中騰空飛起,瀟灑地伸臂一攬,萬分神准地接住了本公主這樣嬌滴滴的弱女子,甚至還來得及從夏侯惇手中救回阿斗……」她描述得活靈活現,一點也不輸給職業說書先生。

  御兆帝想開口,卻沒處插嘴。

  「像這樣的身段、這樣的身手、這樣的姿態——」她滿眼愛光,說到昨夜情景,興奮激動得小臉紅通通。「簡直是帥到爆啊!」

  想到昨夜在他懷裡的情境,寶嬌就渾身發熱,呼吸不順,心口狂跳,陣陣傻笑起來。

  這輩子她從來沒有這樣被人緊緊擁在懷裡過,而且深深地感覺到那強壯而溫暖的體溫,接觸過那樣關懷而憐惜的眼神……

  她一定要嫁給他!

  「那個……重點是人家對你的救命之恩吧?」御兆帝清了清喉嚨,提醒一下花癡大發的女兒。

  「總而言之,」寶嬌這才回過神來,熱切地道:「父皇,他可是個活生生的大英雄,在危急之中出手救了您的愛女,您可千萬得重重賞賜他,要不然全天下的百姓都會笑話您的。」

  「朕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可——」

  「當然啦,最好的獎賞就是賜婚,把我這個公主許配給他,而且越快越好,不然撿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反正我嫁衣、花嬌、菜單都準備好了,立刻就能派上用場……」

  「不行!朕不答應!」御兆帝蒼眉緊皺,嚴肅不悅地道。

  「為什麼?」她臉色一沉。

  「朕也很感激他救了朕的金枝玉葉,所以朕昨夜不也賞賜了黃金百兩,還金筆親書了『天下第一班』的榮譽皇區封贈他的戲班子,難道這還不夠?」

  「您賞您好的黃金,我嫁我的駙馬,這半點都不衝突啊!」她懷疑地瞅著他,「話說回來,父皇,您不也很希望嬌兒早早嫁出去嗎?」

  「呃……」他一時語結,有些心虛地道:「其實朕自然是捨不得你出嫁的,只不過俗話說,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朕總不好讓你埋怨朕吧?」

  「那不結了?女兒好不容易看上一個好貨色,父皇,您就只管賜婚便是了。」

  寶嬌雙手擦腰,氣焰十分囂張。

  「堂堂一國公主怎麼能嫁給一個流浪走唱江湖的戲子呢?」御兆帝一時氣結。

  「不行,絕對不行!你換一個,隨便什麼文臣武將九品芝麻官都好,起碼有個好聽的名分頭銜的就行。」

  「我就要這個戲子。」她昂起下巴,寸步不讓。「其餘免談。」

  「胡鬧!」御兆帝一拍桌案,龍顏大怒。

  寶嬌壓根不當一回事,目光直盯著爹親,抱臂好整以暇地問:「父皇當真不答應?」

  「不答應,說什麼都不答應。」他若答應,那皇族威嚴何在?

  「也行,既然父皇不答應,那我就一輩子不嫁人,天天待在宮裡……」她露出一朵嬌媚甜美的笑容,「孝敬您。」

  御兆帝頭皮瞬間發麻,一張老臉僵在當場,這這這……

  「怎麼樣?」

  御兆帝此刻實在是矛盾得要命,一方面害怕女兒真的長留宮中天天找他麻煩,一方面又覺得身為皇帝的顏面拉不下來……

  「女兒已經想好了上百種可以好好孝順您的好法子呢,」她笑瞇瞇的又道,「父皇如果不相信的話,那麼女兒待會兒就可以證明給您看——」

  他只覺得頸項一陣發涼,突然想起這十幾年來被女兒惡整的悲慘印象……

  「行行行,朕答應就是了!」御兆帝衝口而出。

  「謝父皇成全!」寶嬌雙眼瞬間亮了起來,笑得合不攏嘴。「那我就去準備準備——」

  「等等。」御兆帝喚住她,蒼眉挑得高高的,「朕有個但書。」

  她回頭,面露疑惑。

  「朕可以勉強答應這一樁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可朕畢竟是一國之君,須以百姓的福祉為先,也免得被人批評朕偏幫自己的公主,逼良為娼……咳,是仗勢這親,所以這樁婚事也該問問當事人的意見。」見女兒臉色微變,御兆帝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

  總算佔了次上風,他這個皇帝老爹想來還當得不算太窩囊。

  「本公主肯嫁給他是他趙家燒了八輩子的高香,他哪還會有什麼意見——」

  「人家本姓燕,不姓趙。」他可是打聽過了。

  「隨便啦,反正能夠娶到我是他幾世修來的福。」她自信滿滿,趾高氣昂,「不用問了,本公主確定他一定會同意的!」

  「是嗎?」御兆帝笑得好不老奸巨猾、不懷好意。

  寶嬌心底不由得警鐘大作。

  就因為父皇那一抹賊兮兮的奸笑,寶嬌決定在父皇偷偷動什麼手腳,或是大嘴巴對人家胡亂說什麼渾話之前,搶先做好防禦工事。

  她決定去找「趙子龍」懇談懇談。

  於是她換上一襲尋常姑娘家穿的衣裳,烏黑長髮紮成了條辮子,還不忘出言恐嚇身後一票人。

  「你們任何人都不准跟著我,要不然我把你們一個個發配邊疆去餵豬!」她警告欲隨行保護的護衛們。

  護衛們面面相覷,邊疆不都是養牛牧馬趕羊,還有餵豬的嗎?

  「聽不清楚嗎?」她雙眸微瞇,嘴角彎彎上揚,「需不需要本公主『親手』幫你們把耳朵挖乾淨點?」

  眾護衛紛紛倒抽了口涼氣,不約而同齊齊猛搖頭。「不不不,不用了不用了。」

  「那就不要再跟著我,要不然的話,哼哼——」寶嬌對他們比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是,微臣遵命。」眾人只能相視苦笑。

  上次就有個同僚不信邪,自以為像公主這樣嬌滴滴的小姑娘只是小孩心性,隨口說說罷了,還會凶蠻到哪裡去?

  結果他硬是跟了公主一個上午,沒想到中午才喝下公主賞的一碗湯,下午就狂拉猛瀉好幾個時辰,險些丟了一條小命。

  自那一日之後,所有的皇家護衛再也沒人敢把公主的威脅當玩笑話聽了。

  恫嚇完以後,心滿意足的寶嬌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出宮門。

  熟識京師大街小巷的她很快就找到了福元樓,隨手賞了夥計一錠沉甸甸的五兩銀元寶,立刻通行無阻,直驅後院。

  她躲在柱子後欣賞「趙子龍」和一些武生、老生在那兒練刀舞槍耍舉。

  今兒天氣好,艷陽高照,他英俊的臉龐沁出一頭熱汗,肌肉債起糾結的虎背也透濕了一大半,卻依然認真勤奮地比畫著招式,振臂甩槍、抬腳踢拋。

  寶嬌好不容易繽了個空,趁眾人停下休息、散去,他走到進邊想打桶水沖涼的當兒,探出頭來對他招呼。

  「噗嘶……」她對他猛揮手,神秘兮兮地道:「喂喂,這邊這邊。」

  燕戈停下動作,略顯疑惑地看著她,「我嗎?」

  「廢話,不然我是在跟那口井講話嗎?」她有些沒好氣。

  他眉頭微蹙起,神情有一絲困惑。

  哪裡來一個這麼眼生的小姑娘,卻還一副跟他很是熟悉的樣子?

  燕戈一開始以為她也是在福元樓裡工作打雜的,雖然她雪白粉嫩的小臉和俏生生的模樣不太像是做粗活的。

  「請問姑娘有什麼事嗎?」他緩緩走過去,低沉好聽的嗓音溫和客氣地問。

  「你……叫我姑娘?」寶嬌一呆,這才知道他沒有認出自己來。

  「有什麼不對嗎?」他眼底透著一絲好奇和關心。

  寶嬌直覺張口就要端出自己華麗麗、亮閃閃的尊貴無匹身份來,可是她從沒有在陽光下這麼靠近、這麼清楚地看過他。

  陽光下,他濃密斜飛的眉毛、挺拔的鼻樑和性格好看的雙唇是如此地清晰顯眼迷人,害她看得眼睛眨也不眨,幾乎渾然忘卻了要呼吸。

  真是帥呆了!

  燕戈凝視著面前個兒嬌小、神情傻氣的小姑娘,既迷惑又覺好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小妹妹,你怎麼會在這裡?迷路了嗎?」他關心地問。

  小妹妹?

  寶嬌下意識地摸了摸素淨的小臉,她化妝前和化妝後真有差那麼多嗎?

  「我才不是小妹妹……」

  「不是小妹妹?」燕戈看著她稚嫩小巧的臉蛋,圓圓的大眼睛,長長的辮子,還有纖細的身材,不知怎的,對她始終有某種奇怪的熟悉感,可是越看越覺得她明明年紀很小,興許還不滿十四五吧?

  「沒錯,其實我是……」她被他深邃明亮的眸子瞅得心慌意亂,想說的話全忘光光了。「那個……嗯啊……」

  他沒有聽清楚她細若蚊蚋的喃喃,體貼地彎下腰來,目光和她平視。「小妹妹,需要我幫忙嗎?」

  太近了,近到她可以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氣和淡淡的男兒氣息。

  寶嬌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心口不知有朵什麼暖暖的、熱熱的直想綻放開來,雙頰先感染到了那股熱浪,不知不覺地渲染成了紅徘徘的飛霞。

  「嗯,好呀,謝謝你。」她想也不想地點頭,嘴角那一彎漾開的笑容怎麼也藏不住。「有勞了,呵呵呵。」

  原來他不記得昨夜盛裝打扮的她,這樣也好,也就省了那些下拜參見的俗禮,也免去那樣滿懷顧忌的保持距離。就只是單純的他和她……寶嬌努力地咬住下唇,強忍住芳心竊喜。

  「來。」燕戈大方地伸出手,「我帶你回家吧。」

  寶嬌受寵若驚,不敢置信地望著他指節勻稱修長好看的古銅色大手,心頭小鹿亂撞,乍喜還羞地將小手搭在他掌心裡。

  這一切都定天賜良緣……天賜良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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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6 00:56:10
第三章

  燕戈像個大哥哥牽著小妹妹一樣,牽著寶嬌的小手,帶著她漫步在京師大街上。

  「你家在哪條街哪處胡同?還記得嗎?」

  寶嬌沒有回答,甚至沒有聽見他的問話,因為她臉紅心跳,正忙著盯著他牽著自己的手,傻傻笑得像個小呆瓜一樣。

  他跟她在手牽手耶!真是太刺激、太開心了,原來這就是愛情的滋味啊,哇哈哈哈!

  燕戈又問了幾次,都沒有得到答覆,這才迷惑地回頭看著她,「怎麼了?」

  「呃……沒什麼,只是我忘了我家怎麼走了。」她回過神來,面不改色地胡謅。

  「大略的地點呢?」

  她搖搖頭,聳聳肩,「我要是知道的話,還叫作迷路嗎?」

  「也對。」他有點慚愧。

  「是真的不記得了,因為我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很少出門嘛。」她狡黠地偷笑,不忘補了一句:「不過咱們倆閒逛一下,也許走著走著,我就能瞧見眼熟的路了。」

  「也好。」他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道。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都已經插手了,他總不能平路撒手不管,把她扔在大街上由著自生自滅吧?

  尤其像她這麼嬌小又弱不禁風的女孩孤身在外頭流浪,很危險的。

  「對了,我還不知道『恩公』叫什麼名字,怎麼稱呼?」寶嬌仰頭望著他,眸兒亮晶晶,閃動著笑意。

  「我姓燕,單名一個戈,以武止戈的戈,你喚我燕大哥吧,別叫恩公了。」

  「燕、戈。」她細細咀嚼他的名字,不禁嫣然一笑。

  原來不是趙雲,也不是趙子龍,而是燕戈。

  「你呢?」他凝眸看著她,「叫什麼名兒?」

  「我……」她破天荒地臉紅了,靦腆地吶吶道:「叫阿嬌。」

  「阿嬌。」他低沉嗓音跟著重複了一遍,微微一笑,「和漢武帝的那位陳皇后同名?」

  「才不同呢!」她迫不及待的大力澄清,「她那個『嬌』是瞎了狗眼、嫁了負心漢還可憐老死冷宮的那一種,我不一樣,人家我這個『嬌』可是嬌滴滴、較嫩嫩、嬌生慣養、而且注定一輩子好命的那個『嬌』字呢!」

  儘管是微服出宮,儘管是保持低調,儘管她在他面前極力隱藏真實身份,可是寶嬌身上那股趾高氣昂的氣勢還是怎麼也掩蓋不住。

  「不都同一個嬌字嗎?哪兒不一樣了?」他雖然沒有聽得很懂她的邏輯,卻不由自主被她逗笑了。

  「哪裡一樣?同音同字不同命,我的嬌當然比她的嬌好上幾百倍啦!」她雙手擦腰,理直氣壯道。

  燕戈一時間不知該笑,還是該懷疑她究竟哪來的自信?

  最後他清了清喉嚨,笑了。「原來你是人小志氣高。」

  「我不小了。」她不服氣地抬頭挺胸。

  「好好,就算你不小吧。」他笑著點了點她的俏鼻頭,舉止大方灑脫,可是寶嬌的小臉卻瞬間紅了。

  他一定是喜歡上她了……一定是……

  不然他為什麼會那麼習慣地摸她的頭、碰她的臉、牽她的手,還對她笑得這麼溫柔呢?

  「臉怎麼這麼紅?你著涼了嗎?」

  「呃,啊,不是啦。」她臉蛋一熱,趕緊找了個理由搪塞。「是肚子餓了,沒有力氣,血都往腦袋沖,臉當然會紅了。」

  「是這樣的嗎?」他從來沒聽過這種說法。

  「而且我也忘了帶銀子。」她裝成可憐兮兮的樣子,「實在是太慘了。」

  「我有銀子。」他笑了,「你想吃什麼?」

  「我想想!」寶嬌眼睛倏地一亮,二話不說就扳手指數算起來。「我想吃八寶鴨子、冰糖烤方、紅燒對蝦、佛跳牆……呃,開玩笑的啦,你請我吃一顆包子就好了,不然半顆也行,咱們對分。」

  雖然人帥穿什麼都好看,就算套個麻布袋也風情萬種,可瞧他身上剪裁簡單的粗布衣,就不難想見戲子這門行業掙來的銀子肯定不多。

  她總不能一餐飯就把他吃垮了,這樣就算父皇沒動手腳,他也會嚇到不敢娶呀!

  「我不至於連包子都請不起的。」燕戈失笑,滿眼有趣地摸了摸她的頭。

  「這樣吧,前面有家館子的肉包不錯,又大又香又鮮,我們班子裡的人都愛吃,你可以多點碗大滷麵……放心吧,不會吃窮我的。」

  寶嬌呆呆地望著他,心底不知怎的有些發燙了起來。

  實在是……太感動了!

  萬萬沒想到她這麼容易就可以跟他同餐共食,提前享受甜美幸福的小倆口世界?

  「太好了……我是說,謝謝……」她滿臉陶醉。

  可是她高興得太早了,半晌後,寶嬌做夢般的幸福笑臉瞬間僵住了——

  這這這……是什麼鬼地方啊?

  屋子擠滿了扒飯吃麵吃得唏哩呼嚕滿頭大汗的販夫走卒,喧嘩擾攘大吼大笑,她得努力摀住耳朵才不至於被震聾。

  「燙哦燙哦!」

  「閃邊閃邊!」

  「那碗是老子的,搶什麼搶?你餓狗投胎的啊?」

  「切三斤熟牛肉燙兩碗燒酒,快快快,俺還趕著出車呢!」

  燕戈被人群擠得緊緊靠向她,他小心翼翼地護著她,不讓她被一旁的彪形大漢給擠壞了。

  他暗自懊惱自己怎麼會把她帶來這麼亂糟糟鬧哄哄的地方?

  「對不起,我忘了你是個姑娘家。」他語氣充滿歉意。

  「什麼?」她雙耳灌滿了四周轟然的吵雜聲,聽不清楚。「你說什麼?」

  「要不要換個地方?」他在她耳邊喊。

  「啥?」

  「我是說——」

  砰地一聲,兩大碗熱騰騰香合十里的大滷麵放在他們面前,阻住了燕戈尚未說完的話。

  寶嬌雖聽不明白他到底要跟她說什麼,本來已經被擠到煩得受不了,想要當場拍桌走人了,但是當那股融合面香、菜香和肉香的食物香氣飄進鼻端時,肚子登時咕嚕嚕地叫了起來……她是真餓了。

  算了,先吃再說吧!

  雖然不太想承認自己竟然會被這種上頭堆滿亂七八糟菜肉的粗食給吸引住了,但她還是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燕戈有點想笑,眼神柔和了起來,默默替她擦淨一雙筷子遞過去。

  「來。」

  她愣了愣,看著筷子,再抬頭看著他,傻傻地問:「給我的?」

  「給你的,」他的嘴角微揚,「已經擦乾淨了,你安心吃吧。」

  她下意識地接過筷子,看著面前那碗冒著熱氣的大滷麵,不知道為什麼,還沒吃,心裡就覺得陣陣飽足溫暖了。

  他真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啊。

  ——她果然沒有看錯。

  寶嬌低著頭,臉上露出了一個大大的、見獵心喜的燦爛笑容。

  這人,她嫁定了!

  午後風微涼。

  燕戈心底浮起一抹淡淡的悵然,略顯魂不守舍地走出館子。

  濃濃的疑惑繚繞在腦際,腳步也有些莫名沉重。

  為什麼阿嬌吃完了面以後,明明說要出去方便一下,隨後就不告而別了?

  若不是見他心慌意亂地在擁擠的屋裡四處找人,忙得一頭汗的老闆差點忘了說,她非但主動把面錢付清了,還曾托了告訴他一句:「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面的。」

  「但,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煩躁地爬亂了濃密髮絲,兩道眉毛糾結,心裡有種忐忑不安的感覺。

  燕戈知道自己是在擔心,可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擔心?

  照理說,她都能向老闆留話了,自然不是遇到什麼危險或是受到歹人脅迫,他完全沒有理由擔憂她的安慰與否。

  他們根本不熟……

  可她不是說她身上沒錢嗎?怎麼又能瞞著他去付清了帳?她這樣一個小女孩在路上亂亂走,萬一遇到壞人該怎麼辦?

  種種疑團在他心底不斷翻來覆去,越想越是絲絲纏亂。

  「該不會是她想起回家的路,所以就直接回去了吧?」他猛然想到,揣度道。

  就算是這樣,她大可以跟他打一聲招呼再走,或是讓他護送她回家,不是嗎?

  她究竟為什麼不告而別?

  「難道是因為我說錯了什麼話?」他陷入苦惱中,「還是因為長得太凶神惡煞,嚇到人了嗎?」

  「什麼跟什麼啊?」燕戈揉了揉眉心。

  時辰不早了,他也應該快快趕回福元樓準備上戲才是真的。

  燕戈本以為自己很快就會講這件小小意外拋在腦後,不當一回事。

  畢竟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什麼稀奇古怪的人與事都見過了,自然沒有理由會對一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小姑娘記掛在心、念念不忘。

  可明明嘴上說得響,但莫名其妙的。阿嬌那張自信滿滿、笑容燦爛的小臉,總時不時的在他腦海裡躍現,讓他不由自主想起一些不斷困擾心神的事——

  為什麼她要不告而別?

  還有,她到底平安回到家了沒有?

  他以為這些疑問會一直擱在心裡,永遠得不到解答,直到來自皇城的一道聖旨講他召進宮裡。

  皇上賜婚?公主下嫁?

  燕戈萬分震驚地呆在當場,好半晌都回不了神。

  「朕是個明理的君父,向來愛民如子,所以特地召你進宮問問你的意見。」御兆帝神情感嚴,語氣裡卻流露出一絲玩味。「所以……你意下如何?」

  事情有商量餘地?燕戈自震撼中回過神來,凝結的腦袋終於得以恢復了運轉。

  「謝皇上聖眷隆恩,然草民身份貧賤卑下,不敢有辱公主尊貴身份。」燕戈恭敬跪在金鑾寶殿上,英俊臉龐神情嚴肅,不卑不亢地開口,「恕草民不敢領受這等皇恩厚賜,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哈哈哈哈……御兆帝差點自金龍寶座上跳起來手舞足蹈。

  寶嬌下巴瞬間驚掉了,心口掠過一陣撕扯的疼痛。

  他為什麼拒絕?

  「你、你說什麼?」她雙頰一陣熱辣辣的,「為什麼不娶我?」

  燕戈怔了怔,深邃眸光難掩疑惑地望著殿上嬌艷盛裝、身形小巧的公主。

  為什麼公主的聲音會如此似曾相識、好不耳熟?

  「怎麼可能?我頭昏了不成?」他突然有點好笑。

  那個爽朗可愛的阿嬌怎麼會是眼前金尊玉貴的公主?

  一定是在皇上和公主面前壓力太大了,所以他才會一時恍惚,出現幻覺,誤將阿嬌清脆嬌甜的聲音和公主的錯認了。

  唉。早知道那天他就親自護送阿嬌回家,也就不用於心有愧,始終懸念記掛著這件事了。

  「為什麼不娶本公主?」寶嬌自尊心大大受損。

  燕戈沒有抬頭迎視公主責難的目光,只是微微一哂。為什麼不娶?這還需要答案嗎?

  「回公主,草民只是個漂泊江湖走唱為生的戲子,身份和公主天差地別,自然不能高攀。」他出於禮貌,還是開口解釋清楚。

  什麼嘛,原來是為了這種老掉牙的爛理由?寶嬌一顆心終於蹦回了原處,差點嗤笑出聲。

  「行了行了,本公主不嫌棄你,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吧?」她鬆了一口氣,笑靨重展,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好,問題解決,父皇,您可以金口賜婚了。」

  燕戈心下愕然,再顧不得冒昧頂撞皇室之罪,開口道:「稟皇上、公主,草民確實不能娶公主!」

  「為什麼?」她大受打擊,臉色發青。

  他緘默。

  就算他是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可三番兩次這樣拒絕親事,當場給她沒臉,寶嬌再也忍不住變了顏色。

  幸虧今日是私下召他入宮,金鑾殿上沒有其他文武官員在,要不然叫她堂堂寶嬌公主金尊玉貴的臉要往哪兒擱?

  還有,他到底幾時才會認出她就是阿嬌啊?

  她化妝前後真的有差這麼多嗎?氣死人了。

  「本公主不要聽那些高不高攀、配不配得起的廢話,除非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和理由,否則我砍了你!」她越想越火大,耐性盡失,刁蠻本性原形畢露。

  燕戈濃眉一皺,心頭湧起了厭煩和不舒服感,眉宇間沉穩溫和的神氣也被冷冷的倨傲取代,神情冷肅了起來。

  那一晚對於這位嬌俏纖巧小公主的良好印象也在瞬間灰飛煙滅、消失殆盡。

  一國公主,高高在上,權傾天下,就能如此恣意妄為、蠻橫無理嗎?

  他勉強抑下胸臆間灼熱竄燒而起的怒火,極力保持冷靜。

  當今帝王乃為百年來罕見的有道明君,世所稱讚,想必不會任由公主任性至此。

  燕戈眸光微帶著希翼地投向御兆帝,沒想到皇帝卻一臉看戲看得津津有味,並且在接觸到他求救目光時,臉上表情還有些心虛。

  年輕人,不好意思啊,個人造業個人擔啦!

  「咳咳,像這種兒女私情的事就交給你們年輕人自己去協調,朕還有很多國家大事要處理,就不跟你們攪和了。」御兆帝極不負責任地拍拍屁股走人,「來呀,擺駕回御書房!」

  「皇上——」他只得眼睜睜看著皇帝離去。

  「喂,本公主還在等你的回答。」寶嬌重重地哼了一聲。

  他莫不是得了「能近怯遠症」了吧?眼力這麼差,真不知他平常是怎麼練功的?

  「草民孑然一身,愛好自由,從未有妻室之想。」燕戈眼神冰冷,語氣冷淡。

  「請公主見諒。」

  寶嬌不敢置信地瞪著跪於金階下方的偉岸男人——她有沒有聽錯?就連一個小小的戲子,微不足道的死老百姓都拒絕和她成親?

  開什麼玩笑?她可是當今皇上唯一的帝姬,天下無雙的寶嬌公主!

  她腦子轟然作響,嬌艷臉蛋因憤怒和羞辱而漲得通紅,胸口像是有股灼熱沸騰的焰漿不斷噗嚕嚕地冒了出來,直衝腦門,將所有的理智全數燒淨一空。

  為什麼就是沒人想娶我?

  「你真的不想娶本公主?」她眼神兇惡,喉頭卻像被什麼堵住了。

  前幾天,他不是還待她很溫柔,總是對著她笑嗎?

  「公主錯愛,草民愧不敢當。」他堅定不懼地迎視她盛怒的目光,坦率地朗聲道:「請公主另擇良婿。」

  她瞪著那一夜明明就英姿颯爽,後來又溫柔體貼好脾氣,可今日卻像變了個人似的疏離淡漠的他,一口濁氣瞬間堵在胸口。

  「我不管!」她咬牙,雙手擦腰,惡聲惡氣地開口,「本公主就是嫁定了你,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

  燕戈一震,神情有些慍怒,「公主你——」

  「放心,本公主是不會對你霸王硬上弓的。」她那張小臉抬得高高,語氣跋扈地道:「不過從今天起你得留在宮裡,本公主會給你一個機會,好讓你可以心甘情願、死心塌地的愛上我!」

  「燕某不能答應,也不會留在宮裡。」他臉色鐵青了起來。

  「你是在擔心你的戲班子吧?」寶嬌自以為恍然,一臉施恩地道:「好吧,看在你就要成為本公主的駙馬份上,就讓你們全戲班的人統統搬進宮裡住下,時不時演些好戲給我父皇觀賞觀賞……本公主不會虧待你們的。」

  燕戈聽得勃然大怒,衝動地就想起身走人。離得這個皇宮和這氣焰囂張、自以為是的公主越遠越好。

  「我會讓人去福元樓把他們都帶進宮。」她刁蠻任性的語氣裡有著一絲無法漠視的威脅和警告,「我會給你時間想一想娶我的事,不過本公主向來耐性欠佳,你最好『想』快一點。」

  他低著頭,不發一語,唯有微微顫動的肩頭洩露了一絲內心真正的感受。

  燕戈真的生氣了。

  寶嬌就這樣一路得意洋洋、大搖大擺地回到棲鳳宮。

  「哇哈哈哈……本公主就快要嫁出去了,哈哈哈哈……」她緊緊抱著那件花家特別為她繡制的牡丹嫁衣在銅鏡前比畫著,囂張地仰天長笑。

  「這下看看還有誰敢說本公主沒人要、嫁不出?」

  一旁服侍的宮女們不由得喜上眉梢,暗自慶幸公主終身有靠,將來再也不會因為無聊而成天找人麻煩了。

  「恭喜公主、賀喜公主。」

  「恭喜得好、賀喜得好。」寶嬌鳳心大悅地笑看眾人,眉開眼笑。「本公主就讓你們跟著一起沾沾我的喜氣,今天有份伺候的都下去領賞,叫汪公公開庫房,給你們一人挑一件喜歡的首飾,就說是我說的。」

  「謝公主賞賜!」宮女們面面相覷,驚喜不已。

  寶嬌哼著曲兒,自銅鏡倒映的影子中瞧見她們居然還在,不禁皺起嬌眉,有些不耐煩地問:「不去領賞,還傻乎乎的在這裡幹什麼?」

  「是、是,謝謝公主,奴婢們這就去。」見宮女們歡天喜地地去得遠了,原本在銅鏡前熱切比畫的寶嬌慢慢放下手裡揣著的牡丹嫁衣,臉上嬌氣誇張的笑容倏地消失了。

  她凝視著鏡裡的自己,妝點得那麼紅艷盛放的臉龐,梳綰得那樣華麗動人的髮式,他卻什麼也沒發覺,什麼也沒表示,就連眼神……也毫無一絲驚艷。

  她原來以為他會很高興、很期待再看到她。

  她原來以為,自己可以再見著他溫柔的、關懷而憐惜的眸光。

  她原來以為,英雄般在危險之際救了她的他,還有那個牽著她的手,要幫她找回家的路,還帶她去吃很好吃的大滷麵的他,至少是有一點點喜歡上她的?

  可原來她的以為,真的也就是她的「自以為是」而已。

  她在他心中,根本沒有留下任何印象和痕跡,所以他才會認不出她吧?

  「還是他根本就和其他男人一樣,對我避之唯恐不及,拒我於千里之外,好像我是某種自遠古來的猙獰怪獸,一張口就會把他們吞吃得骨頭都不剩似的」她咬牙喃語。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就這麼討厭她?她到底有哪裡不好?

  寶嬌鼻頭泛起一抹陌生的酸楚,喉頭不知怎的有些緊緊的、怪怪的。

  「該死的傢伙……」她低咒,用力咬著唇,眼眶發熱,「這麼不識好歹,也不想想本公主都不嫌棄他出身那麼低,他竟然還敢嫌棄我?」其實她只不過想要擁有一個自己專屬的肩膀,和可以安心倚靠的胸膛啊。

  想要有一個真正待她好,一個眼裡、心裡只有她,一個只有見到她才會微笑的男人,很難嗎?

  就像蘇瑤光對柳搖近、駱揚待東施施、邢恪愛風尋暖、陸朗風戀花相思那樣,他們的眼底只見得到彼此,因對方的歡喜而歡喜,為對方的幸福而幸福。她的願望……也就這麼簡單而已。

  「不行,這次本公主絕對不要再心軟讓步了。」寶嬌抬起頭,雙眸裡燃燒著堅決的熊熊烈火。

  「不管他到底喜不喜歡我,反正我非嫁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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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鳳武秦班」在福元樓的演出明明是場場爆滿。佳評如潮,樂事不到五天,福元樓大門上掛著的戲班燙金紅帖便被人悄悄地摘了下來。

  「怎麼回事?怎麼不演了呢?」

  「不是說會在這兒足足演上十五日的嗎?」

  "昨兒『華容道』才演了上半出,今兒我們還等著接下去看啦,怎麼就沒了呢?」

  「是不是瞧人家戲班子遠道而來,是老師的鄉下人,所以店大欺客,剝削勞工啊?」

  「福元樓騙錢啊,欺騙鄉親感情啊……」

  門口擠滿了興匆匆趕來看戲卻撲了空的憤怒戲迷,紛紛叫囂喊抗議。

  「噯噯噯,各位鄉親、各位貴客,」福元樓老闆滿頭大汗,拚命陪笑。「大家冷靜點,冷靜點,這全是誤會、誤會……」

  「誤會什麼?福元樓欺騙觀眾、打壓藝術、毀壞文化,罪無可恕——」特地穿金戴銀趕來看戲卻大失所望的大娘,胖掌惡狠狠地一揮,「扁他!」

  「對,扁他!扁他!」一堆瘋狂擁護愛慕燕戈的娘子軍戲迷立時憤慨地撲了上去。

  「真、的、是、誤、會、啊!」福元樓老闆抱頭慘叫,「啊啊啊——」

  皇宮   披星戴月小苑

  老爹吸了口早煙桿,神情既是受寵若驚又是憂心忡忡地望著燕戈。

  「我說……」他清了清喉嚨,努力拿出班王的款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燕戈苦笑,有口難言。

  「是啊,燕大哥,咱們怎麼會突然被召進皇宮來住下呢?」黃鸝臉上還帶著戲妝,神情困惑而嚴肅。

  全班子上下二三十人或坐或站,全湊了過來,個個都豎尖了耳朵,好奇得要命。

  「因為公主想要……「燕戈略微遲疑,最後只輕描淡寫地說:「看我們的戲。」

  黃鸝狐疑地望著他,尚未開口,老爹眼睛一亮,興奮不已地連聲追問:「真的嗎?是真的嗎?」

  燕戈還不及回答,老爹已經哈哈大笑,本來還有點委靡不振,現在全身都來勁了。

  「好,好,太好了!」老爹激動萬分,「咱們秦腔終於熬出頭了,再也不是那些花腔花調的文於戲口中只會鬼吼鬼叫的鄉下戲啦,哈哈哈!」

  「秦腔」是自窮鄉僻壤荒涼蒼茫大地裡崛起,藉著高亢激越、粗狂豪放曲調唱腔,為廣大平凡百姓們樸實卻真是的喜、怒、哀、樂而發聲。

  「對啊,老爹。咱們發了耶!」扮演古靈精怪的丑角兒的阿福眉開眼笑。追不及待湊趣兒道:「不只是在皇后娘娘冥誕壽宴上露了臉,現在由被公主點名留宮駐唱,者瞎子名聞天下,咱們班子身價可就不只向上翻上幾番了。」

  「對對對,發了,大家都發了!」勞動而聞言大悅,豪爽地宣佈:「好!那麼從本月起,全員加薪一成,餐餐菜色多加一道肉——」

  「哇!好耶!」眾人歡呼,開心得團團轉。

  在歡喜熱烈的吱喳談論聲中,燕戈心情十分複雜,看著大家這麼興高采烈,對於事實的真相也就更加說不出口了。

  不過對於公主逼婚一事,他還是不會妥協的。

  他沒有發覺一旁的黃鸝正直直盯著他,一臉若有所思。

  ******************************************

  「好了,你們『鳳武秦班』的人全都進宮來了,這下你可以娶我了吧?「

  寶嬌毫不避嫌,一早就命人把燕戈給請了進自己的盤絲洞……呃,是棲鳳宮,劈頭就道。

  燕戈眉心微蹙, 對於她這種紆尊降貴又頤指氣使的口氣,一聽就反感生厭。

  而且,她這是想用全班子的姓名要挾他嗎?

  「公主,道不同不相為謀,何況是婚姻大事?」他試圖平心靜氣地和她講道理。「燕某不過一介戲子,小舟不可載重,還請公主三思。」

  「不用三四兩了,本公主向來言出必行,說什麼是什麼,你只要回答我,你到底幾時娶我就行了。」人生苦短、青春寶貴,他才沒時間浪費在那邊咿咿呀呀的廢話連篇呢!

  他的太陽穴隱隱作痛——她是不是完全沒有在聽別人說什麼?

  「齊大非偶。」他眸光專注地盯視著她,加重語氣道,「所以草民是不會娶公主的。」

  「是因為『草民』的緣故嗎?」寶嬌沉吟,隨即小臉亮了起來。

  「簡單啦,如果你怕自己配不上本公主,那我就叫我父皇隨便封你一官好了,唔……你覺得『天下兵馬大元帥』這個頭銜怎麼樣?跩不跩?好不好?」

  她真的、完全、絕對沒有在聽別人說話!

  燕戈做了個長長的深呼吸,揉了揉眉心,勉強自己拿出最後的耐性。

  「請恕燕某直言,」他微微瞇起雙眼,語氣堅定地道:「為何不能娶公主,身份懸殊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最重要的,是草民對公主並無非分之想、男女之情。」

  「原來如此。」寶嬌皺起了彎彎如月牙兒的黛眉,神情陷入思索。

  她終於明白了……他心下微微寬慰,眼神有些柔和。

  不過寶嬌下一句話卻令他理智頓時崩潰、險些抓狂。

  「沒關係啦,只要本公主對你有非分之想、男女之情就好了。」寶嬌故作樂觀地一灘手,「瞧,這樣問題不都解決了?」

  「你——」燕戈罕見地額上青筋怒暴。

  「我怎樣?」她滿臉興味期待地望著他。

  他開始用「你」來稱呼她,再也不是那種保持距離的公主長、公主短,這代表他們倆的關係更進一步了吧?他已經開始對她產生興趣了吧?對吧?對吧?

  寶嬌就知道他是不可能抵抗得了她嬌俏公主萬人迷的無敵魅力,哈哈哈!

  燕戈胸口劇烈起伏著,足足花了三個呼吸的時間才勉強壓抑下掉頭走人的衝動。

  就算再不舒服,然而眼前這任性囂張到入神共憤的女子,怎麼說也是堂堂一國公主,身份尊貴,衝撞不得。

  見他沉默不語,粗狂陽剛的男性臉龐籠罩著慍怒之色,更增添了幾許迷人的男人味……寶嬌目光大膽地瞅著他,雖說心兒有些不爭氣地怦怦亂跳,雙頰浮現朵朵酡紅,確實越看越歡喜,越看越被是愛不釋手。

  嘿,這才叫做男人嘛!

  哪是梅龍鎮上那些俊秀柔弱的小羊羔可比?

  燕戈被公主見獵心喜的眼神盯得有些發毛。

  就連被熱情的戲迷們包圍、恨不得剝光他衣衫時,他也不會感到這麼赤裸裸般的不自在。

  出自逃生的本能,他猛地站了起來,匆匆抱拳道:「公主,燕某得回去練功了,請恕草民先行告退。」

  「什麼?你要走了?」寶嬌一臉失望,直覺就想留住他,可話才到嘴邊,腦中靈光一閃,登時轉惱為笑,「好吧,那你就回去練功吧,快去快去,不要為了本公主耽誤正事。」

  雖然對她陰晴不定、喜怒無常、前言不對後語的反應有些困惑,但燕戈如蒙大赦,迫不及待離開棲鳳宮——離她越遠越好。

  「練功啊……」寶嬌望著他火速奔離的背影,破天荒地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還露出燦爛的笑容。

  ***********************************

  今晚的暢音皇閣又是大紅燈籠高高掛,燃得明亮喜氣洋洋。

  不過坐在看台上欣賞的就只有穿得一身紅通通的寶嬌公主,頭上珠翠玉冠晶光四射,險些射瞎戲台上的一干戲子。

  飾演呂布的燕戈努力不受影響,天方畫戟得猶如游龍閃電,凜凜生威。

  黃鸝的貂蟬扮相美麗無雙,卻因這詭異的氣氛而屢屢分心,頻頻以眼角餘光掃向看台上那個盛裝隆重、拚命歡呼鼓掌的寶嬌公主。

  這公主……未免也太喜歡他們的戲了吧?

  「打呀!打呀!打死那個死胖子——」寶嬌激動地振臂喊叫。

  聽得飾演董卓的戲子心驚膽戰,猛吞口水。

  「呂布好厲害哦……對!就這樣戳他!刺他!給那個死胖子好看!」

  他握著方天畫戟的大掌一緊,險些掐斷了那用結實栗木製成的戟身。

  「喂,那個誰誰誰……」寶嬌突然注意到某一點,憤慨地揚聲嚷嚷:「貂蟬,你幹嘛靠本公主的呂布那麼近?想乘機亂吃豆腐啊?你可是有婦之夫耶!」

  黃鸝一驚,有些倉皇不安又迷惘地望了燕戈一眼——現在是怎樣?該怎麼辦?

  還要演下去嗎?

  繃地一聲,燕戈腦中的理智終於寸寸斷裂!

  「可惡!」他猛然丟開手中的方天畫戟,手插虎腰,抬頭挺胸,氣憤地望向看台上一直在搗亂的惡劣公主,「草民敢問公主,你究竟想怎麼樣?」

  「我?」寶嬌一呆,隨即回答道:「我哪有想怎麼樣?本公主正在看戲,捧你的場啊。」

  她哪裡是來捧場?根本就是來砸場的!

  寶嬌愕然地望著他怒氣沖沖地掉頭轉身回後台。

  咦?一經演完了嗎?可是董卓那個死胖子還沒死耶?

  「他幹嘛又生我的氣?我這次什麼都沒做?」她一臉迷惘,眸底湧起一絲黯淡之色。

  京師     皇家驛館

  「小金金,本公主有一事不明。」

  柳搖金那聲「參見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都還沒喊完,寶嬌已經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自顧自取過花幾上的電信就張口大嚼,還一臉很鬱悶的樣子。

  「公主,怎麼了嗎?」柳搖金受寵若驚,公主竟然來找她「討教」。「有事情可以說出來聽聽,小的一定會盡全力幫你分憂解勞的。」

  「真奇怪,者世上竟然有人 敢給本公主臉色看,而且脾氣還比本公主打,不過最奇怪的還是本公主居然一點也不介意……」寶嬌三兩下就吞掉了一盤驢打滾,小手一伸,「茶。」

  「呃,是。」聽得有些入神的柳搖金趕緊斟了杯茶,雙手奉上。

  「敢問公主,不只者膽大包天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一個戲子。」她悶悶不樂地道。

  「戲子?」柳搖金下巴掉了一來。

  「對啊。不過就是一個戲子嘛。居然在我面前跩得二五八萬的,脾氣可大著呢,而且不只這樣,他就連眼睛也有問題……」她越說越憤慨。

  「公主,敢問你是不是……喜歡上人家了?」柳搖金口氣更加小心地試探問道。

  「廢話!」寶嬌白了她一眼,「本公主要是不喜歡他,早把他拖下去砍了,還留著惹我生氣嗎?」

  公主真的有心儀的對象了?

  柳搖金呆住了,瞬間新歡怒放,開心得差點跳起來轉圈圈。

  可是一見道寶嬌那副「本公主正在不爽中」的表情,她只得硬生生抑下千斤重擔終於得以放下的喜悅感,努力保持嚴肅地點了點頭。

  「嗯嗯,那既然喜歡人家,公主,你就別動不動把看透這句話掛在嘴邊,還有,姿態千萬要放軟一點,口氣要好一點,嘴巴要甜一點,動作要溫柔一代女。」六妖精忍不住以過來人的口吻訓勉道。「不然的話,是人都給你嚇怕了,還談什麼未來呢?」

  「你這是在糾正本公主嗎?」她臉色陰沉。

  「不不不,公主,你誤會了,小的是建議,建議罷了。」柳搖金趕緊陪笑解釋。

  寶嬌凶神惡煞的表情突然瞎嚷嚷要消失,小臉微微泛紅,懊惱道:「哎喲,那麼虛偽,我學不來啦。」

  柳搖金有些看傻眼了。

  自認識公主以來,還從來未見過她臉上露出這麼忐忑、顧慮、不安,甚至是靦腆的神情。

  公主她……是在害羞嗎?

  難道公主這次是「真的」喜歡上那個戲子,而不是像前三次那樣,只是嘴巴上瞎嚷嚷要嫁誰誰誰?

  哇塞!真是大爆料。

  「是幾時發生的事?對象是誰?今年貴庚?家裡做什麼的?長得好看嗎?脾氣好不好?唱戲的收入穩不穩定?」柳搖金太開心了,喋喋不休地追問,「公婆還在嗎?難不難搞?」

  寶嬌頰兒紅紅,本來是有點待嫁女兒的嬌羞,後來被柳搖金一直問一直問,而自己能夠答得出來的確實寥寥無幾時,不由得有些惱羞成怒。

  「哎呀!不知道啦!」她索性翻臉,「你怎麼會問我咧?你不是本公主的媒人嗎?這種事應該是你這做媒人的去打聽的吧?還有去向男方提親應該也是你的工作,怎麼這些統統落到本公主頭上呢?」

  「呃……」柳搖金尷尬地乾笑,「說得也是喔……呵呵呵。」

  「你不說我還沒想到呢,本公主明明就可以不用親自出馬的呀,像這種出面拉皮條談判的事,本來就是你們這種媒人該做的吧?」寶嬌終於想起來了,忍不住氣呼呼地嚷嚷。

  「稟公主,那種拉皮條的不是媒人……」是龜公才對。

  不過柳搖金哪敢在這時候甘冒大不韙的罪名吐槽她呢?

  而且話說回來,此事本來就是柳搖金自己理虧在先。

  「對喔,本公主怎麼道現在才想起來這麼重要的事呢?」寶嬌如釋重負,臉上再度回復平日的囂張霸道,滿意地咧嘴笑了。

  「算了,那這件事就叫給你了,你負責幫我說服他娶我,越快越好,聽見沒有?」

  柳搖金眨了眨眼睛,內心迅速盤算考慮了一下。

  依公主的個性,她這個媒人若是一出馬就能說動對方便罷,可假若對方偏偏也是個威武不能屈的硬脾氣,死活就是不肯當這個駙馬,那事情可就大條了。

  之前公主雖曾善心大發了兩次,放過兩次出嫁的機會,可那是因為瑤光哥哥和陸狀元都各自心有所訴,而且公主對他們也只是一時興起,並沒有真正投入感情。

  但這次公主好像是來真的,尤其一提起這個戲子,臉上那又喜又惱又羞又忐忑又心急的模樣,活脫脫就是個愛苗新長、情竇初開的少女。

  心裡越在乎,得失心就越重,她是很能明白這種心情的。

  只是到時候如果弄得一個不好,說不定就換她要被公主砍頭了!

  柳搖金眼底掠過思索之色——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幫公主抱得情郎歸?又能夠確保不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小金金,你在發什麼呆?難道你真想眼睜睜看著本公主自生自滅嗎?」寶嬌等得有些小小不爽。

  有了!

  柳搖金眼睛一亮,一本正經地道:「可是……」

  「可是什麼?」

  「難道公主你不希望心上人是開開心心、高高興興地把自己娶進門嗎?」

  難道不是嗎?

  柳搖金神色浮起一抹古怪。

  「幹嘛?」她注意到了,「你那是什麼表情?」

  「沒事沒事。」柳搖金清了清喉嚨,繼續進行遊說。

  「所以了,像公主你這麼國色天香、嬌俏美麗的可人兒,肯下嫁給他,是他八輩子修來的好福氣——」

  「本公主也是這麼想的耶!」她忍不住插嘴,咧嘴笑道。

  「對啊,所以總要讓他知道我們公主可不是尋常蒲婷的庸脂俗粉可比,更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就追著男人跑的花癡姑娘。」

  「小金金,你說得真是太好了,」寶嬌被讚美得樂不可支。「那該怎麼做才能讓他知道本公主不是省油的燈?還有,要怎麼做才會讓他喜歡上我呢?」

  「公主,你好眼光,」柳搖金笑咪咪地一拍胸口,「想這種專業級的問題找我這種職業及的專家就對了。」

  「真的嗎?」她滿眼都是希翼之光。

  「當然,只要公主照著我的計劃去做,保證他會瘋狂地愛上你,渴望早日與你共結連理,還會深深親吻、膜拜你所走過的每一寸土地……」柳搖金為她描繪出了一個無比美好的未來。

  「這個好!這個好」她簡直是樂快了。

  「不過怕就怕……」柳搖金沉吟。

  「怕什麼?」她一愣。

  「就怕公主您太有個性,而對方又太白目。」柳搖金一攤手,略感無奈地道::「公主,您自個兒也知道他故意說了什麼、做可什麼想惹你生氣 ,您很容易就會中計的。」

  寶嬌張口欲辯,可一想想,事實好像也是這樣。

  「那你的意思是,叫本公主就算光火也不能發飆嗎?」半晌後,她不甚服氣地問。

  「不不不,小的哪敢叫公主您委屈自己呢?」柳搖金連忙頭搖得有如博浪鼓。

  「對啊,本公主乃是堂堂金枝玉葉,要我委曲求全當小媳婦兒,我可是不幹的。」寶嬌一昂下巴,隨即有些猶豫地問:「那……小金金,本公主要怎麼做才能迷倒他,又不至於委屈我自己?」

  「公主,你就這樣想,你現在所做的一切讓步都是為了能成功把他弄到手。」

  「耶……」寶嬌聽得雙眼發光。

  「如果公主也覺得這法子好,那小的可以傳授個幾招——」

  「教我!教我!」寶嬌急聲 催促,熱切得不得了。

  「其實公主你可以這樣、那樣……」柳搖金神秘兮兮地對她勾了勾收,寶嬌滿心期待地乖乖附耳過去,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了好一會兒。

  最後,寶嬌公主終於滿臉歡喜地去了。

  恭敬地送完公主,柳搖金慢慢走回驛館房間,臉上逐漸浮起一朵賊笑。

  「我果然是個舌燦蓮花、哄死人不償命的媒人婆呀,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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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6 00:57:24
第五章

  計策一——夫唱婦隨

  「我也要唱戲。」

  一早,寶嬌就大刺刺地闖入披星戴月小苑,嚇得一干人等撲通撲通跪了滿地,齊齊恭迎公主鳳駕光臨。

  「什、什麼?」老爹一臉錯愕地看著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又想玩什麼花樣了?

  燕戈神情戒備地盯著她,不發一言。

  「聽說你們是最了不起的秦腔亂彈班子,本公主很崇拜你們,所以今晚也想上台去票一票戲。」寶嬌愉快地宣佈,嬌艷小臉上滿是笑容……

  「可以嗎?我妝都化好了呢!」看她多麼配合啊!

  燕戈臉色一沉,「開什麼玩笑?當然——」

  「可以呀!」老爹可樂歪了,滿面堆歡,迫不及待地答應。

  「難得公主殿下有這雅興,小老兒和全『鳳武秦班』無不竭誠歡迎……就是不知道公主您想扮哪個角兒?」

  「老爹?」燕戈不敢置信地瞪著班主。

  老爹對他擠眉弄眼,回過頭來,繼續對寶嬌慇勤陪笑道:「公主想演什麼就演什麼麼,只要您吩咐,我們『鳳武秦班』全員上下一定配合到底,一句話!」

  燕戈煩躁地爬梳著頭髮,已經氣到無話可說了。

  但就先算他再有一千一萬個不情願,老爹還是班子的頭頭,班裡的事物一概由他老人家說了算,就算是他,也要聽命行事。

  話雖如此,他還是不悅地盯著眼前任性妄為、絲毫不顧他人心情的公主。

  看著她全然不加掩飾地對著自己咧嘴笑開懷,一臉得意洋洋的模樣,他感覺不到一絲絲被心儀愛慕的喜悅,只有遭人捆綁約束住自由的煩悶感。

  她一定要這樣成天纏著他,出現在他視線所到之處嗎?

  燕戈只覺腦門發脹,胸口怒氣躥升,經過幾番壓抑,最後還是控制不住,衝動地大步向前,猛然抓住了她的手往外走。

  「我們談談!」

  寶嬌愣住了,瞪著他握住自己小手的大手……全然不敢置信。

  他冒昧大膽的舉動登時嚇壞了一大票人,黃鸝更是驚喘了一聲,急急喚道:「燕大哥!」

  燕戈怒火中燒,充耳不聞,大手緊緊抓住寶嬌的小手,就這樣怒氣沖沖地將一臉驚喜的她給拖了出去。

  他的一個大步,她就得奔上三五步才跟隨得上,雖然氣息又急又喘,但是她多麼盼望這條長長的花廊沒有盡頭。

  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那只被他溫暖大掌緊握住的手,真想永遠永遠都不要放開。

  這感覺,彷彿又回到了令她一輩子難忘的那一天。

  「公主這是在報復燕某拒絕婚事嗎?」

  寶嬌呆了呆,不是很明白他說的話。

  燕戈這輩子從未如此煩亂焦躁、憤慨不平又深感使不上力過,他覺得自己簡直是撞上一堵牆壁,無法溝通也繞不過去,偏偏又不能翻臉。

  「你到底想怎麼樣?」他字字自齒縫中進出。

  「我想你娶我呀!」難道她一直以來說話都口齒不清嗎?有那麼難懂嗎?

  「我說過了,不可能!」他斷然道。

  「你不想娶我,那換我娶你也行啊。」她是很能屈能伸、很好溝通的。

  「你不要再鬧彆扭了,難道我還不夠漂亮,還不夠有身份有地位嗎?」

  「牡丹雖富貴艷麗於天下,卻不是我最為鍾愛的花。」他一語雙關,「公主又何必委屈自己,嫁給一個不懂得欣賞的魯男子呢?」

  「你幹嘛詆毀自己?做人要有自信,像我一樣,」她露齒一笑,自信滿滿,「這樣不是很好嗎?」

  「公主——」他快要咆哮了。

  她到底聽不聽得懂別人在說什麼?

  「公什麼公、主什麼主啊?你是眼睛有毛病還是記性有問題?」寶嬌也火大了,一時忘了柳搖金的諄諄教誨,氣呼呼地大吼,「我是阿嬌,阿嬌啦!氣死我了,早知道你個性這麼差,脾氣這麼牛,那天本公主就該把那碗打滷麵全澆到你頭上,看你腦子會不會清醒一點?」

  燕戈瞬間如遭雷般的呆住了。

  阿、阿嬌?她是阿嬌?

  他好半響完全無法反應,也說不出話來,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視著她,不知過了多久,理智才慢慢地回籠。

  難怪,他總覺得他的聲音有點熟悉,可他一直以為年輕女子的聲線都差不多,那似曾相識的感覺不過是他的錯覺罷了,卻沒想到她……阿嬌……

  「你是公主?」他臉上狂喜乍現,立時又像被人當頭狠狠砸了一記悶棍,臉色鐵青了起來。

  「對啊,你現在終於知道我就是公主,公主也就是阿嬌,那你就沒理由再拒絕這門親事了吧?」寶嬌雙眸閃亮亮,臉上漾動著自信滿滿的笑容。

  「你討厭的是公主,不是阿嬌,所以你以後就把我當阿嬌,別當公主,那你就會喜歡我啦!」

  他深深凝視著她,眸底略過複雜的神色,在最初的震驚褪去後,取而代之的是遭人戲弄和欺騙感。

  這是一個玩笑嗎?

  從頭到尾,她早就盤算好了要要他、整他、戲弄他嗎?

  「身為一國公主,就可以這樣玩弄別人嗎?」他聲音緊繃,胸口灼熱。

  「咦?」她愕然。

  「很好玩嗎?」他瞇起雙眼瞪她。

  「呃?」她吞了口口水。

  「這樣耍我,很好玩嗎?」他冷冰冰地盯著她。

  「不,不是啦,你、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她不知怎的心頭陣陣發慌,結巴起來。

  「誤會?」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那麼你回答我,那一天你到福元樓,真的只是單純迷路嗎?」

  「那一天……」她遲疑了。

  「你沒有事先預謀?」他眸光銳利而迫切地盯著她,憤怒中帶著一絲希翼。

  告訴我,你是真的迷路,而不是在算計我……

  寶嬌內心掙扎了一會兒,後來還是覺得自己壓根就沒有做錯事,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

  「對啊,我那天本來就是去找你的。」她聳了聳肩,不以為意地道:「這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話說回來,你那天明明對我很好的,可是為什麼這些天來都拿我當仇人看,見了我不是掉頭就走就是皺眉頭,是怎麼回事呀?」見她一副理直氣壯、咄咄逼人的模樣,燕戈的心直直往下墜,迅速沉入森冷的谷底。

  原來,從頭到尾,她只是拿他當玩物般戲耍。

  她就像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用盡手段也要把看中意得東西搶到手。

  而他燕戈,就是那個「東西」。

  虧他還一直掛記著、擔心著她的安危。

  燕戈只覺得臉頰有種被狠狠摑了一巴掌的熱辣痛楚感,緊緊掐握住拳頭,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直想打斷些什麼——或是直接痛揍自己一頓。

  「我真是個蠢到極點的大笨蛋。」他怒瞪她。

  寶嬌見渾身上下燃燒著熊熊怒焰的他,頭皮有些發麻,直覺自己不該再說些什麼會火上澆油的白目話,所以她很誠心誠意地開口:

  「你不要再鬧彆扭了,既然誤會已經說開了,那麼一切不都皆大歡喜嗎?」

  「皆大歡喜?」他近乎咆哮的吐出這句話。

  「對啊。」寶嬌完全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懂得看人眼色,還笑得出來。

  「其實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很簡單的,只要說清楚講明白就沒事啦!」

  燕戈瞪著她。

  「那你可以準備娶我了吧?」她興致勃勃地問。

  「你想太多了。」他咬牙切齒,盛怒沖沖的拂袖而去。

  寶嬌呆在當場,張口想喚住他,卻又發不出聲音。

  剛剛不是都講清楚了嗎?他為什麼又生氣了?

  「難道就算是那一天的阿嬌,對你而言也一點意義都沒有嗎?」她眼眶有些發熱,努力眨了眨,總算又恢復如常。

  「算了,沒關係,反正本公主才不是這麼容易被打倒的人。」

  燕戈,你等著吧,終有一日,本公主一定會順利撲到你的!

  燕戈心煩意亂又怒氣沖沖地大步回到披星戴月小苑,才到前院花園,就被黃鸝攔住了。

  「燕大哥。」

  他腳步一頓,狂亂的眸光還不及掩飾,盡數落入了她的眼底。

  「燕大哥,這到底是這麼回事?」她憂慮地問,「你和公主之間……究竟有什麼事?」

  「沒什麼。」他臉色微微一變,隨即恢復冷靜鎮定。「你不用擔心,我剛剛只是和公主……商量,請她以後盡量尊重專業。」

  「你的意思是說,公主今晚不會登台亮相了?」她心下一喜。

  他登時被問住了,遲疑地道:「應該是。」

  剛剛他對她大發脾氣,公主現在一定暴跳如雷,說不定待會兒就要宮人將他們全班給攆出皇城去,哪裡還有心思唱戲?

  而且他連他們今晚還能不能繼續開鑼唱戲都沒有把握了。

  不過,他剛才真的對她很凶,對吧?

  燕戈努力抑下那絲不該存在的愧疚,搖了搖頭。她的眼裡耳裡除了她自己就沒有別人,也完全不在乎別人的感受,像這樣的人,心思才不會那麼細膩,情感才不會那麼容易受傷!

  她現在應該忙著跳腳,以及想著要怎麼讓他不好過吧?

  「太好了。」黃鸝鬆了一口氣,老實地道:「公主殿下也不想想看,以她的身份跑來和我們班子瞎攪合,她不嫌委屈,我們也還不耐煩應付她呢!」

  燕戈沉默。

  雖然事實如此,可不知怎的,聽見黃鸝這樣稍嫌刻薄的評論,他心裡竟有一絲不舒服。

  「公主也太一廂情願了,她是不是個花癡啊?成天就是跟在你屁股後面團團轉,根本就不像個金尊玉貴的公主。」黃鸝憋著這口酸溜溜閒氣已經很久了,好不容易才有機會發洩。

  「走遍大江南北,我還真沒見過像她這麼厚臉皮的女子……」

  「夠了。」他霍然開口。

  黃鸝心下一驚,有些手足無措地望著他。

  燕大哥生氣了?

  是因為……她批評公主嗎?

  「總之一切照舊,我們自過我們的日子,以後和公主再無交涉牽扯。」他神情緊繃,語氣卻微微放緩了。

  「對對對,她定她的陽關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黃鸝這才吁了口氣,面露喜色,點頭如搗蒜。

  「咱們本來也就同她沒干係了,現在是這樣,將來也是如此。」

  燕戈不喜歡她語氣裡的幸災樂禍和如釋重負,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這怎麼想。

  「走吧。」他腦子一團亂,索性什麼都不去想了。「我們回屋。」

  「好。」黃鸝嫣然一笑,緊緊跟在他身邊,跟隨上他每一個腳步。

  她早該知道自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不管是皇宮、還是公主。這兩者都不是燕大哥會選擇落腳駐留的世界,因為他向來就是個流浪不羈的江湖人,性好自由,從不會固定停留在同一個地方太久。

  他和她,才是同一類的人。

  「鷹一向是自由自在飛翔於天空,從不是任何人可以來管束囚禁馴養得了的。」黃鸝暗暗低語。

  「寶嬌公主,如果你真的明白這個道理,就不會妄想要馴服、強留住這個男人了。」

  其實就算燕大哥什麼都不肯說,但她也是個女人,又怎麼會看不出寶嬌公主真正的心思和念想呢?

  深夜,宮燈暈暖。

  都三更天了,可寶嬌卻還未睡,她正趴在貴妃椅上,支著下巴對著花幾上一盆燦爛盛放的牡丹發呆。

  牡丹,紅艷富貴,國色天香,乃花中之王,可是牡丹同時也最為詩人墨客嫌庸厭俗。

  真不公平。

  哼,詠梅的,賞菊的,贊荷的就那麼多,說穿了,也不過就是覺得它們飄逸出塵、楚楚動人、我見猶憐嗎?

  「裝腔作勢的花,矯揉造作的人,就比較好嗎?」她喃喃自語,忿忿不平。

  「真是一堆沒品位的傢伙,明明就是牡丹最漂亮,就是本公主的身份最尊貴,一點都不懂得欣賞……」

  叨叨唸唸發洩完了,寶嬌還是不由得氣餒。

  小金金出的餿主意到底行不行啊?說什麼夫唱婦隨,有助於培養興趣、增進感情。

  她才一提出要跟他們同台唱戲,就惹來他一陣陣怒氣沖沖,那她還怎麼巴巴地上台票戲,培養什麼鬼東西啊?

  煩死了,煩死了……

  「愛情這玩意兒怎麼這麼難搞呀?」

  她真想乾脆用山大王那一招,直接衝過去搶了就跑,抓了就上。

  可是就算她叫護衛們直接把他捆一捆,丟上她的床,他要是抵死不肯就從,她也沒轍啊!

  難不成真的要她堂堂一個公主對她下春藥,用強的嗎?

  「嗯咳,」寶嬌的小臉瞬間滾燙羞紅了起來,忙用手揚涼。「搞什麼?這屋裡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熱啊?」

  瞧她待在房裡,腦子盡被一些亂七八糟、無恥下流的念想給污染了,在這樣下去,說不定她真會控制不住自己,跑去想御醫要一些下三濫的藥強餵給他,以逞自己的獸慾咧。

  不行不行,她得出去外頭透透氣!

  「公主,您這麼晚了要去哪兒?」在外頭繡花隔間守夜假寐的小管被驚動了,隨手拿了件披風為她披上。「都三更了,您該好好歇息了。」

  「我要出去散散心。」暈黃的燈光下,她心不在焉地口緊了披風繡口,揮了揮手。

  「對了,你們都不准跟著我,聽見沒有?」

  「公主,不行啊,夜都這麼深了,您自己一個會有危險的——」

  「在這皇宮裡,誰敢找本公主的麻煩?」她沒好氣地睨了小管一眼。

  「呃——」也對。

  「都不准跟來,否則我喀嚓你們,聽見沒?」

  「……聽見了。」

  寶嬌滿意地拎了柄宮紗燈籠,自顧自往外走。

  透氣兼賞月去了,瞧她多有氣質、多有意境啊……

  皇宮裡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自然不可能有什麼危險,反而是所有值夜班守衛的皇家護衛一見到公主的影兒,連忙躲進花叢樹影裡,誰都不想撞見她。

  寶嬌就這樣大搖大擺地,憑借宮燈暈亮,就著天上月光,在御花園裡晃來晃去。

  夜涼如水,謐靜沁心。

  她騷動難安的心思總算得到了舒緩和安靜,只不過腳下卻自有意識,定著走著,就走到了燕戈居住的披星戴月小苑門外。

  「這麼晚了,他應該睡了吧?」她喃喃自語,眼裡掩不住滿滿的依戀,忍不住在月洞門口張望。

  咦?

  她還以為自己花了眼,不然亭子裡怎麼會坐著個身形高大,眼熟得超像他的男子?

  而且還在歎氣,歎氣的聲音聽起來也有點熟悉……

  「燕戈?」她不禁又驚又喜,顧不得「半夜相會」恰不恰當,便猴急地奔了過去。「你也還沒睡啊?」

  天賜良機!

  這真是她動手……呃,是和他聯絡感情的大好機會呀!

  「公主?」燕戈回過頭來,震驚地瞪著她,猛地站了起來。「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們真是有緣。」她咧著大大的笑臉。「你氣消了沒有?你還在生氣嗎?別生氣啦,下次,我保證不會再這樣捉弄你了,好不好?」

  他嘴角微微抽搐。是啊,還真有緣……

  而且這樣大刺刺地問他是不是還在生氣?簡直就是多此一舉的廢話。

  「公主,」想起被她耍得團團轉的事,燕戈還是有些余搵未消,臉色一冷。

  「夜已深了,還請公主速速回去就寢吧。」

  「我還不想睡。」她笑嘻嘻道。

  他冷冷挑眉,「可是男女有別,公主清譽——」

  「你覺得我會在乎嗎?」她好笑。

  「也對。」他揉了揉眉心,強忍懊惱。

  如果她是那種聽得見別人說什麼,會在意別人眼光的女子,又怎麼會做出這麼多令人氣煞的蠻橫之舉來?

  寶嬌見他又氣又惱,又莫可奈何的神情,不禁噗地笑了出來。

  「好啦,別再愁眉苦臉的了,瞧,今晚月色這麼美,你方才一個人坐這裡,不就是圖這輪皎潔美麗的滿月嗎?」她不請自坐,對著他笑。

  「好啦好啦,有我陪也不錯呀,兩個人賞月總比一個人賞月有伴嘛!」

  燕戈怔怔地凝視著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有人能夠自我感覺良好到這麼理直氣壯?

  但也許是今晚月色太美,夜色太溫柔,她的笑容看起來又那麼率真燦爛,他的心暮然一動,不知不覺用與眾不同的眼光看著她。

  她雖是個被寵壞了的公主,既任性又刁蠻,可是她想什麼就直說什麼,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也沒什麼心眼,有時候某些舉動、某些念頭又天真傻氣得緊……

  打呀!打呀!打死那個死胖子——

  呂布好厲害哦……對!就這樣戳他!刺他!給那個死胖子好看——

  喂,那個誰誰誰……貂蟬,你幹嘛靠本公主的呂布那麼近?想乘機亂吃豆腐啊?你可是有夫之婦耶!

  其實想想,有時候的她還挺可愛的。

  他想起日前被她嚴重干擾的那場戲,嘴角不自覺微微往上揚。說到底,她也不過就是個被養在深宮之中,不知人間疾苦的女孩,從來沒有人教過她,有時候也該為別人著想。

  「對了,你肚子餓不餓?」坐在他身旁,一臉甜蜜賞月的寶嬌突然回過頭,笑吟吟地問。

  他回過神來,「你餓了?」

  「我不餓,可是我想你是男人,平常又要練功又要演戲還要打打殺殺的,一定很容易肚子餓……」她不由分說地抓起他的手,「走吧,我帶你去夜探御膳房——咱們去偷東西吃!」

  她就像一團熱旋風,讓人來不及思考也來不及反應,就會莫名其妙被她給卷跑了。

  只差一點點,燕戈就被她拖走了。

  在最後一剎那,他的理智總算及時回籠,大掌一翻,掙脫了她的小手抓握。

  「公主,燕某困了。」

  寶嬌一呆,癡癡地望著他。

  「告退了。」他猛然轉過身,像後頭有千軍萬馬在追殺似的,迅速地衝回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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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唉,昨晚只差一點點就可以跟他一起去吃夜宵,培養感情,然後秉燭夜談至天明——如果有可能的話。

  可是也不知燕戈再鬧什麼彆扭,突然間又跑掉了,好像背後有鬼在追一樣。

  「愛情真是有夠麻煩的玩意兒!」她懊惱極了。

  雖然口口聲聲嫌煩,寶嬌還是忍不住打鐵趁熱,繼續進行柳搖金所提供的計策——或者該稱餿主意?

  第二招——投其所好。

  翌日一早,內務總管香公公便親自到披星戴月小苑宣旨。

  「宣公主懿旨。」香公公的公鴨嗓子起勁地喊道:「公主念『鳳武秦班』平素唱戲辛苦,特命全班休息三天,並由奴才招待至上林苑一日游,欽此,謝恩。」

  「謝公主殿下恩德,千歲千歲千千歲。」眾人驚喜若狂,忙三呼千歲。

  她又想玩什麼花樣了?

  燕戈眉心蹙起,神情警覺。

  香公公宣完旨後,一見到燕戈,忙放下高高在上的姿態,陪笑地道:「燕公子,公主已命人在『蘭心齋』擺了一桌酒菜,想邀公子您過去一敘,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公公不必多禮。」他神情平靜謙讓,拱手抱拳,「但燕某可以說不去嗎?」

  香公公先是一愣,隨即笑了起來,狡猞地道:「燕公子當然可以拒絕,至於公主接不接受您的拒絕,這點奴才也不敢保證,更不敢傳這個話呢。」

  「燕某明白了。」他冷笑道。

  人在屋簷下,又如何能不低頭?

  難道他還不瞭解她任性霸道、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行事作風嗎?

  ——昨晚那個天真單純直爽的她,果然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燕公子果然上道,請。」香公公笑瞇瞇地道。

  燕戈強抑下厭惡的不舒服感,面無表情地邁開大步。

  一旁的黃鸝抿唇笑了。

  她一點都不擔心燕大哥要和公主碰面的事,因為他最不喜歡別人強迫他做任何事 ,所以公主這些舉動,只會惹得他越發反感罷了。

  蘭心齋

  寶嬌難掩心底滿滿的興奮忐忑,咋咋呼呼地忙著張羅好酒好菜。

  「這款竹葉青真的是最好喝的嗎?可名字聽起來一點氣勢都沒有,怎麼配得上人家?去去去,快去酒窖裡找找還有沒有其他更名貴的酒?」她嫌東嫌西。

  「還有,這十道菜夠嗎?會不會太寒酸了?這樣哪能表現得出我們皇室的誠意啊?」

  「是,公主。」宮女和太監們被她支使得團團轉。

  「公主,菜太多,這桌子都擺不下了。」小管一手捧著醉香東坡肉,一手端著冰糖燒肘子,一臉無措。「怎麼辦?」

  「笨啦,就換張大點的桌子不就好了?」她看小管端菜的手有些顫抖,一副危險的樣子,想也不想地伸手接了過來,「你幹嘛一次端兩盤,這麼重,不怕手扭到啊?」

  「公主……是在關心奴婢嗎?」小管一呆,隨即感動的要命。

  寶嬌愣了愣,被小管這樣激動地盯著,突然有點不自在起來,「哪、哪有?我是怕你手扭到,連帶把菜都給潑了一地。」

  「您不用不好意思啦,其實奴婢伺候您這麼多年,也知道您素來是個刀子口,豆腐心的。」小管真誠地望著她,眼圈紅紅。「其實您是一個好人耶。」

  寶嬌的臉頰咻地紅了起來。

  「幹嘛突然講那麼噁心的話?」她有點不習慣這種溫情的對話,忙轉移話題,「對了,那個誰誰誰,你們桌子換好了沒?動作拖拖拉拉的,等一下要是壞了本公主的好事,仔細你們的皮!」

  燕戈一踏入蘭心齋前院,聽見的就是她那句凶巴巴的威脅,一對濃眉瞬間打結了起來。

  她平常果然也是這麼地囂張跋扈、氣焰高漲,簡直是無可救藥。

  「咦?你來了!」寶嬌眼尖地瞥見他的身影,頓時喜上眉梢,趕緊驅離礙事的閒雜人等。

  「你們都不去,有多遠閃多遠,不可以過來偷看還是偷聽喔,聽到沒有?」

  「是,公主。」小管看心神不寧的害羞彆扭模樣,忍不住暗暗笑了,對其他人使了個眼色。

  待所有人都退下後,寶嬌摸了摸雲鬢,抖了抖華麗的宮衫,清了清喉嚨,然後故作尊貴淑女地坐了下來。

  「你來了,」她一擺手。「坐吧。」

  她又在打什麼注意?

  燕戈一臉戒慎地走近她,目光如炬地盯著她嬌艷粉嫩的小臉,卻在見到她撲了脂粉也掩蓋不住黑眼圈時,不禁一怔。

  她昨夜沒睡好嗎?怎麼連眼圈都黑了?

  昨晚自離了他那邊之後,她又幹什麼去了?為什麼把自己弄得這麼累?

  「這些菜都是我最愛吃的,你嘗嘗看吧。」

  雖然面上還是端著一副公主尊貴的款兒,但是寶嬌心底不知怎地有些慌,小手藏在裙裾裡絞擰著,真怕他會掉頭就走,又當場給她沒臉。

  昨天晚上的情景歷歷在目,她還真擔心會重新上演一回呢!

  真是的,往常這樣耍性子的人通常是她這個大搖大擺的公主,怎麼會一下子風水輪流轉,變成是他燕大爺的作風了呢?

  燕戈沒有忽略她的緊張,繃緊了的神經鬆弛了下來,本想要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但是他也沒有坐下,只是佇立原地,保持沉默。

  「放心,菜裡沒有毒,也沒有春藥。」她在那兒心慌害臊了老半天,卻不聞半點動靜,一抬頭才瞥見默默站著,一臉戒備的他。

  「看你擔心的,你該不會以為我昨晚沒有『得逞』,所以今天特地把你叫來『下手』的吧?」

  這是什麼話?

  這麼口無遮攔的,她真的只記得自己是公主,忘了自己是女人嗎?

  「公主召見燕某就只是為了吃一頓飯?」他 揉了揉眉心,突然有種荒謬的、想笑的衝動。

  「當然不只是為了吃飯,」她笑嘻嘻地開口,「是另外有很重要的事,但是吃完了我才告訴你。」

  他又皺起眉,半晌後終於遲疑的坐下。

  「對嘛,這樣好多了。來來來,我個人推薦前菜首選是這個瑤柱拌芹絲,酸酸甜甜又開胃,還有這個紹興醉雞,又滑又嫩又爽口,接著,再來碗魚翅漱漱口——」她開心的介紹著。

  他看著在面前堆得小山般高的各色菜餚,而且還不斷夾著往上放的她,突然不知如何開口阻止,更不知道該從何下箸起。

  「咦?」寶嬌這才發現他手中筷子一動也不動,「你怎麼不吃呢?是不是這些菜不合你的胃口?來人啊,把這些菜都撤下去,再換上一批來——」

  「等等!」他連忙阻止,有些哭笑不得,「這些菜沒有不合我胃口,用不著換了。」

  「好吧。」她這才轉怒為喜,笑吟吟地道:「那你吃啊,多吃點,要是喜歡的話我叫他們再做去。」

  他忍不住瞥了她一眼,真是個難纏的公主。

  而且他也不過是個她閒來無事,用來打發時間的人,她又何必關心他的喜好和口味?

  有時他實在摸不透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晌午的辰光,就在一個沉默地努力吃,一個笑嘻嘻地拚命夾菜的怪異氣氛中度過。

  直到燕戈肚子撐得不得了,再也無法借進食來逃避現實,這才放下筷子,深深歎了一口氣。

  「公主,我飽了。」他凝視著她,「你可以說明來意了。」

  「你不吃了嗎?真的不再多吃點嗎?」

  「真的飽了。」

  寶嬌不禁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為什麼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

  他有些啼笑皆非地看著她。

  「不過沒關係,反正將來有的是機會……」她又恢復精神,興奮地拍了拍小手,「來人啦!」

  小管聞聲,忙小跑步過來,恭敬地將一隻古色古香的檀木匣子獻上。

  寶嬌取過匣子,笑意咻斂,一本正經地遞給了他,「給你的。」

  他略感迷惑地接過來,「這是……」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她有些緊張,不知他的反應如何。

  燕戈納悶的掀開匣蓋,神情一震。

  她一見他震撼的神情,登時大樂。

  「喜歡吧?不用太感謝我啦,反正本公主就是一個這麼貼心的、懂得為別人著想的人,而且我的名言就是『送禮就是要送到心窩裡』,適合的禮物就是要送給適合的人。」寶嬌沾沾自喜地道,「你現在很感動對吧?有沒有那麼一點點愛上本公主了?」

  燕戈慢慢地、慢慢地歎了一口長氣,緩緩將匣子合上。

  「公主,謝謝你的心意,但是我不能收。」

  「為什麼?這可是我在皇家珍寶庫房裡找了好久,聽說是前朝秦腔大師用過的古董寶物,做工別緻精巧、名貴非常,難道你不喜歡嗎?」她急急道,「而且你肯定能派上用場的,不是嗎?」

  「公主,你的用心燕某很感動,但是——」他無力地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你送個小旦專用的寶石面首給我,這真的恰當嗎?」

  寶石鑲嵌瓔珞貼片、翠玉穿花、明珠滾邊……珍貴是夠珍貴了,可是他真能拿來戴在頭上唱戲嗎?

  別說觀眾會吐了,頭一個反胃的就是他自己!

  「呃……」她登時傻眼,隨即氣急敗壞地嚷道:「什麼?這是小旦用的?可是管庫房的海公公明明就跟我說——好哇,那個臭老頭死定了,我非派人把他上面跟下面都切乾淨不可——」

  「慢著!」燕戈聞言又好氣又好笑,趕忙阻止她「仗勢行兇」。「不過就是搞錯東西罷了,有需要這麼生氣嗎?」

  「怎麼不生氣?他害我在你面前丟臉,難不成我還該感謝他嗎?」她怒氣沖沖嚷著。

  「算了。」他見她漲紅的小臉,黑眼圈看起來更明顯,一時忘情地伸出手,修長手指輕輕揉了揉她眼睛下方呈暗青的肌膚,衝口而出:「你昨晚應該是沒睡好吧,這麼容易發脾氣,一定是火氣大」。

  她的心臟漏跳了好幾拍,屏住呼吸,動也不敢動一下。

  深怕這一切只是夢,更怕稍稍一驚動,這個美麗的白日夢就會瞬間破滅消失無蹤。

  「你幹嘛瞪著我看?」他尚未察覺自己的動作有何不對勁,奇怪地問。

  寶嬌張口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腦袋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來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做點什麼。

  燕戈微蹙起眉,不明白她為什麼像中了邪似的呆在當場,問什麼也沒反應。

  「你病了嗎?」他伸手貼在她額頭,測試了一下熱度。

  涼涼的,很正常,沒發燒。

  她小嘴半張,囁嚅了一句什麼,他沒有聽清楚,直覺傾身向前,靠得她更近一些。

  「你說什麼?」他略感心焦地問了一遍,「你病了嗎?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他低沉渾厚的嗓音在她耳畔震盪,濃厚的男子氣息繚繞在她鼻端,眸底掠過一抹久違的關懷與溫柔,剎那間,她心頭一熱、鼻頭一酸。

  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她在做夢。

  她的眼眶沒來由地濕了,嘴角卻彎彎地、甜甜地往上揚了起來。

  寶嬌看著近在咫尺的英俊臉龐,下一瞬間,她忽然捧住了他的臉,將小嘴湊了上去,緊緊覆在他柔軟的唇瓣上。

  先下手為強——吻啦!

  燕戈腦子轟的一聲,全然忘記呼吸、不能思考、無法反應。

  然而下一刻,那股被壓抑在骨子裡灼熱奔騰的渴望,終於衝破了理智的禁錮,瓦解了他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男性自制力,她玫瑰花瓣般柔軟豐美的小嘴,和嬌甜的香氣終於徹底把他給逼瘋了。

  因為,我一定是瘋了才會這麼做——這是他腦袋裡所閃過的最後一個清明的念頭。

  燕戈隨即狂野地反攻、進佔、糾纏,吻得她頭暈目眩、神魂顛倒,渾身發軟,咿咿唔唔地嬌吟連連。

  看得一旁來不及告退閃人的小管目瞪口呆,臉紅心跳。

  「哇,我會不會長針眼哪?」

  完了,這一切都完了。

  等到燕戈發現自己做了什麼好事之後,雖然立刻放開了她,火速致歉,並賞了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接著用最快的速度告退、離開現場——臉紅得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可是他心知肚明,事情已經被他自己搞得一團亂了。

  「該死的,這下子越變越複雜,我還有什麼資格和顏面去跟她爭取自由?」他不斷捶著牆壁發洩心裡的挫折感。

  「燕戈,你這個大混球,你怎麼能對公主做出這樣的行為?」

  雖然一開始,他是被強行侵犯的那個受害者,可是後來……

  「真要命。」他心煩意亂地爬梳著頭髮,忿忿低咒。

  他恨自己居然「後來居上」地反吻了她,更恨不得狠狠痛扁自己一頓,怎麼會像他生平最瞧不起的懦夫、色胚、登徒子那種人,一點男人的擔當都沒有,唐突了姑娘、親完人家就跑得不見蹤影?

  他……還是有必要去向她解釋清楚的。

  「話說回來,我瘋了不成?我怎麼會突然覺得她的唇很可口?我怎麼會突然就吻了她?我明明就恨不得離得她越遠越好……」他越想頭越痛,滿臉沮喪和懊惱。

  難道他是中邪了嗎?

  寶嬌信手插腰,心花怒放地仰天長笑。

  「本公主的魅力果然天下無敵、中者無救啊,哈哈哈!」

  昨天那場纏綿悱惻熱烈火辣的吻,她現在想起來還會頭暈目眩,心跳加速、渾身發酥、雙膝無力……

  他果然是男人中的男人,既誘人又可口。

  「本公主的初吻體驗還真不賴呀!」她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笑得跟個花癡沒兩樣。

  「呵呵呵。」

  就在寶嬌樂不可支、沉溺陶醉其中的當兒,小管滿面喜色地奔了進來,興奮激動地嚷嚷著。

  「公主,公主,好消息,好消息啊……」

  「什麼好消息?」她回過神來。

  「燕公子在棲風宮門外求見公主。」小管笑嘻嘻的稟報。

  「真的嗎?」寶嬌豁地站了起來,狂喜萬分。

  這還是他頭一次主動來找她。

  「你還站在那邊傻笑什麼?快去把人帶進來呀。」她突然想起自己才剛睡醒,牙都還沒刷呢,慌忙喊道:「不不不,叫他等一下,先不要進來……不對,還是先把他請到漱玉水榭去坐坐,那兒臨湖好景色,也舒服敞亮些……還有烹茶備點,都要最好的,聽見沒有?」

  「奴婢知道了。」小管笑瞇瞇地去了。

  「小花、小月,快來幫我梳妝。阿巧、阿妙,去給我挑幾套新裁的漂亮衣服來。珠兒、翠兒,上回花織國進貢的那一匣子首飾擺哪兒去了?我記得裡頭有一對翠玉雙飛蝶的簪子,還有鴛鴦鐲子,快快找出來給我戴上!」

  「是,公主。」宮女們個個跟著忙得人仰馬翻。

  一個時辰後——

  坐在幽雅靜謐的漱玉水榭裡,燕戈狀若平靜地喝茶賞菊,不仔細看,絕對察覺不出他正心神不寧,心底強烈矛盾掙扎。

  直到此刻,他還是不斷質疑著自己吻了公主,但是他唐突了公主這件事,畢竟是鐵打的事實,不管怎麼樣,他都得負起責任。

  可是……在一時衝動忘情下所做的承諾,是對的嗎?有意義嗎?

  但如果不這麼做,他又如何面對自己良心的譴責?

  「但她還是那個尊貴高傲嬌氣的公主,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他喃喃自問,「而且……假若娶了公主,這輩子就得長留宮中,受皇室規範,從此失去海闊天空的自由,還必須拋下老爹和『鳳武秦班』裡的大伙……」

  燕戈猛然站了起來,焦躁地來回踱步,腦中兩方思緒激烈交戰著,最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做出了決定。

  「不!我做不到。而且我也不能騙她,讓她誤以為我是因為喜歡她才答應娶她,這對她並不公平。」

  他可以負荊請罪,可以任憑公主責罰,就是不能做出如此重大錯誤的決定,毀了一切。

  而且他明明不愛她,卻勉強因道義責任而娶她,負她終身也誤她一生。

  與其將來問題變得更加複雜繁亂如麻,倒不如現在一刀下去,斬切得乾乾淨淨、兩不拖欠。

  他抬起目光望向隨侍在水榭門口的宮女,「請問有文房四寶嗎?」

  等寶嬌打扮得喜氣盈盈、嬌美非常,拎著長長裙擺,用極為不淑女的小跑步匆匆趕到漱玉水榭時,沒有見著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只有一名手足無措的宮女。心慌慌地捧著一張墨漬尚未干的紙箋。

  「他、他人呢?」她跑得很喘,急急問道。

  「奴婢該死!」宮女嚇得趕緊跪了下來,將手中的紙箋呈上,「燕公子堅持要離開,奴婢攔不住……不過他留了一封信給公主……請公主過目。」

  走了?他為什麼走了?

  寶嬌一顆心直直往下沉,急切地劈手奪過那張紙箋,定睛一看——

  昨日之事,大錯特錯,明日一早,負荊請罪。

  「大錯特錯……他竟是這麼看待昨天的那個吻?」她臉色蒼白,小手微微發抖。

  明明就是那麼美好的、甜蜜的、幸福的事,又怎麼會是個錯?

  難道他後悔吻她,還是覺得這個吻令他感到嫌惡厭棄?

  「他真正厭惡的是我的吻……還是我的人?」她胸口泛起一抹銳利的痛楚,眼眶灼熱,喉頭緊縮著。

  他,就這麼討厭她嗎?

  一次又一次,毫不保留、全無顧忌地讓她知道,他有多麼想要將她推得遠遠的,他有多麼痛恨她出現在他的眼前。

  就算地位尊榮,就算身份高貴,她也是人,她的心也是肉做的,她也是會傷心的……

  「為什麼?」一鬆手,紙箋翩然飄下,她的淚水也落了下來。「為什麼人總是專門挑對自己好的人欺負?」

  難道就因為她喜歡他,也最在乎他,所以他就可以這麼肆無忌憚的,讓她一次又一次的傷心嗎?

  「我可是公主……」她抽抽噎噎地抹著泉湧而出的眼淚,卻怎麼抹也抹不乾,「是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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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6 00:59:04
第七章

  一整天,寶嬌都把自己關在房裡,不吃飯也不出來,不管小管和一干宮女在門外著急叫喚。


  「怎麼辦?」小花憂心忡忡地望著小管,「小管姐姐,公主都一天不吃不喝了,在這樣下去怎麼行?你看要不要找嬤嬤來勸勸?」


  「不能找嬤嬤,老人家容易著慌,到時候嚷嚷開來,鬧騰到萬歲爺那兒去怎麼辦?」小管心思細,連忙阻止了她。「萬一皇上怪罪下來,咱們當奴婢的遭罰雖是應該,可要是影響到公主和燕公子的婚事,這事就難收拾了。」


  「那怎麼辦?」一旁的小月也擔憂地問,「還是我去把燕公子找來?反正禍是他闖下的,公主也是教他惹傷心的,難道他不用來安慰公主嗎?」


  小管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不行,公主現在還在氣頭上,要是見了燕公子……」


  她不用說完,其他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猛點頭。


  「對對對,還是不要好了。」


  依公主的火爆脾性,別說燕公子有危險,她們會倒霉,到時候說不定連棲鳳宮都給拆了!


  宮女們面面相覷,也想不到法子了,只得愁眼相對歎氣。


  沒想到守到入夜,房門突然咿呀一聲地被推開了。


  「公主?」宮女們驚喜不已。


  出現在暈黃宮燈照映下的寶嬌俏面煞氣畢露,這些天來嬌羞忐忑的柔和眼神消逝無蹤。


  宮女們心一驚,下意識後退幾步。


  「公、公主,您還好嗎?」小管吞了口口水,大著膽子問。


  「我很好。」寶嬌嘴角勾起一個上揚的笑,「非常的好,好得不得了。」


  不知怎的,小管在瞥見她的笑容時,心底竟泛起一絲惡寒。


  在另一端的披星戴月小苑,夜靜風清月明,夏蟲唧唧。


  坐在欄桿上,燕戈修長指尖輕輕揉著手背濺到的一小點墨漬,若有所思,魂不守舍。


  老爹手裡拎著兩瓶燒刀子,緩緩走近,在他身畔坐下。


  「……爹?」燕戈心一動,側首看著他,「這麼晚了,您還沒睡?」


  「那你怎麼也還沒睡呢?」老爹遞給他一瓶酒,笑笑。


  「謝謝爹。」他接過酒,仰頭便灌了一大口。


  醇烈的燒刀子熱辣辣地滑過喉嚨入腹,瞬間暖和了胃,也稍稍撫平了他紛亂糾結煩躁的心緒。


  燕戈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神情恢復如常,唯目光依然帶著一絲怔忪和惆悵。


  「這陣子老見你心事重重的,是不是遇上了什麼麻煩棘手的事不能解決?要不要說給爹聽,爹可以幫你出出主意。」老爹關懷地問。


  「爹,沒什麼事,您老不用操心。」他搖頭否認。


  「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倔強彆扭。」老爹拍拍他的肩頭,眼神透著深深的瞭解。


  「就連對自己的爹都這麼悶葫蘆似的,有事也不肯說。」


  「孩兒沒有。」


  「沒有?」老爹哼了聲,微挑蒼眉。「你這茅坑裡頭臭石頭的脾氣,難道我還知道嗎?就拿你死活不肯在眾人面前喊我爹這件事來說吧,全班子上下誰不知你就是我親生兒子。『鳳武秦班』的少東,將來的接班人,可你偏硬是跟著大伙叫我「老爹,這還不夠彆扭嗎?」


  「爹,以私而言,我們是父子,但從公來說,你是班主我是武生,我就和班子裡其他人的身份一般無二,和大夥一起稱呼您『老爹』也是應該的。」燕戈正色道。


  「我說兒子啊,你是大好男兒,心胸向來開闊,可為何一遇到最在乎的人與事,就會變成這副彆扭的德行?」老爹搖頭嘖嘖。


  他苦笑。


  「告訴爹,你最近會這麼古古怪怪的,是不是和那位寶嬌公主有關?」老爹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嗯?」


  燕戈一震,眸光迅速垂下,掩住了慌亂的心思。「爹,您想太多了。」


  「兒子,我是老了,不是瞎了,怎會看不出你和人家公主之間暖暖昧昧的舉止互動?」


  燕戈陽剛的臉上不禁微微泛紅,神情有一些不自在。


  「公主是不是對你有意思?」老爹開門見山地問。


  「她的確是有婚配求親的想法。」他沉默了半晌,終於開口承認。


  老爹驚奇地眨了眨眼睛,萬萬沒想到已經淪到婚嫁這種事上頭去了?


  「你答應了嗎?」他急急追問。


  「沒有。」他睨了父親一眼,態度堅定地道:「尊卑有別,身份懸殊,孩兒有自知之明,並不適合生活在這皇室體制之下,也從未有攀龍附鳳之想。」


  老爹更感驚異地望著他。


  「而且爹也年紀也大了,『鳳武秦班』這副擔子將來就該由孩兒一肩挑起,我不會舍下家傳祖業,更不會拋棄班裡的每一分子。這是孩兒當年就答允過爹的,也從未有一日或忘。」


  戲班子裡的每一個人幾乎都是自祖上兩三代起,便跟了「鳳武秦班」這樣大江南北,困苦漂泊地流浪走唱營生,所以他對班子裡的老老小小,是有更深重的責任。


  而這一點,相信也不是寶嬌公主所能理解、能接受的。


  「富貴不能屈,貧賤不能移,」老爹滿意地笑瞇了眼,「好,好孩子,果然是個有志氣、有骨氣的,真真是我燕家好兒郎啊!」


  燕戈凝視著父親,臉上終於露出了久違的釋然微笑。「爹,您也覺得孩兒做得對嗎?」


  「咱們和皇家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這個中差異,豈公是雲泥之別而已?雖然你要是真當了駙馬,肯定能平步青雲、光宗耀祖,但是咱們燕家窮歸窮,還不至於需要圖媳婦兒帶風光和好處進門。」


  「孩兒也是這麼想的。」


  老爹點了點頭,發表完了燕氏家訓和感言後,口氣突地一轉,「不過這真是你想要的嗎?」


  「孩兒不明白爹的意思?」他皺了皺濃眉。


  「爹的意思是,如果你當真不喜歡公主,也不想當這個乘龍快婿,又怎麼會這麼失魂落魄、神不守舍的呢?」老爹一臉精明地瞅著他。


  「孩兒沒有!」燕戈矢口否認。


  「那你在月下長吁短歎個什麼勁兒?」老爹揚起一道蒼眉,抿唇一笑,「你當爹沒有為愛神魂顛倒過,不識得那輾轉反側的滋味嗎?」


  「爹誤會了,我只是擔心公主不接受孩兒的拒絕,還有唯恐公主惱羞成怒,對我們班子不利。」他稍嫌激動地澄清。


  「是這樣嗎?」


  「當然是這樣!」


  老爹唬了一跳,身子往後挪了挪。「呃……是就是,也犯不著這麼激動啊……」


  「爹,總之以後你不必再擔心這個問題了,孩兒已經打定主意,任何人也動搖不了我的決定。」燕戈眼神堅毅,慷慨激昂地立誓。


  語氣果斷得像是在說服老爹,卻更像是在說服、催眠自己。


  天邊,月色昏暗,繁星無語。


  隔日一早,燕戈果然信守而來,高大挺拔的身軀昂然地佇立在棲鳳宮大殿內,臉上神情嚴肅穆然。


  他不會再讓情況混沌曖昧不明下去了。


  「公主,」他坦然面對她,面對自己的錯誤行徑。「我今日是來道歉的。」


  「我知道。」寶嬌淡淡開口,「昨天『聽說』了。」


  他眼底掠過一抹歉然。


  臨陣脫逃,用紙筆留書,的確不是大男人光明磊落之作為,他自知慚愧。


  寶嬌依然一身盛裝以對,珠環玉繞,畫眉點翠描唇紅,一襲紅緞滾金邊流雲宮裝將雪白肌膚襯托得瑩然無瑕。


  燕戈心底卻掠過了一絲不安。


  她很平靜,事實上,是太平靜了,一點都不像是平素的她。


  奇怪的是,見她面無表情的模樣,他倒寧願她像之前那樣暴躁易怒,大呼小叫,他好不習慣這樣的她。


  他深吸了一口氣,正要開口。


  「我想問你最一次,」寶嬌目不轉晴地盯著他,眼神熾熱。「你真的無論如何也不娶我嗎?」


  迎視著她湛然發亮、隱約似有淚光的眸子,燕戈只覺心口一緊。


  艷妝嬌媚的她美得像一團令人無法直視的火焰,可是為什麼她的眼神卻是那麼悲傷?


  是他的錯覺嗎?


  「你還沒回答我。」


  燕戈心下一凜,喉嚨有些莫名發乾,但是他依然非常清楚明白自己的答案是什麼。


  「公主是個好女子,但燕某無德無能,生性不羈,並非公主的良配。」他黝黑漾著幽藍光芒的瞳眸坦率地正視著她,下去理會胸口浮起陣陣灼痛感,「請公主恕罪。」


  寶嬌好半晌做不了聲,小手緊緊地掐握住椅臂,試圖不讓衝上眼眶的淚水不爭氣地滑落。


  她不哭。


  想她寶嬌公主尊貴無雙,當世第一,她不必哭,就算要哭也是別人哭。


  「很好,那我明白了。」她自喉頭擠出傲慢的聲音。


  燕戈以為她的回答會令自己如釋重負,猶如放下胸口沉甸甸的大石,但沒想到他只是僵站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


  忘了謝恩,忘了思考,也忘了呼吸。


  「這是本公主最後一次問你的意見。」寶嬌抬起下巴,驕傲而盛氣凌人地道:「從現在起,本公主要用十六年來一貫的行事方法,我絕對不會再接受任何人的意見。」


  燕戈猛然抬頭,心底閃過一股不祥的預感。


  「公主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願娶也好,不願娶也罷,總之本公主嫁定了你!」她冷笑一聲,響亮地拍了拍手。


  「來人,馬上去傳本公主懿旨,即刻將『鳳武秦班』所有人打入天牢,聽候處置!」


  「公主,你到底想做什麼?」他腦袋轟地一聲,不敢置信地怒吼:「你不能這麼做!」


  「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難道你不知道嗎?」她嘴角微微上勾,眼底半絲笑意也無。


  「你——」他怒火狂燒,目皆欲裂。


  「從今天起,你一天不答應娶我,我就殺掉一個人。」她眸光冰冷,故意扳著手指頭數算,「我算算看,你們『鳳武秦班』男女老幼共計二十八人,你最多只有二十八天可以跟本公主耗。」


  燕戈呼吸一窒,心跳幾停。「你不是當真的!」


  「我當然是當真的,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這一點你不早就知道了嗎?」


  「沒錯,我承認一直以來,你給我的印象就是個任性刁蠻的女子,驕縱、自我,事事都要他人以你為尊。」他深深凝視著她,嗓音沙啞,「這些我也都體悟甚深、受害至重。」


  寶嬌瞪著他,心如刀割。


  原來……原來這就是他眼裡的她?


  「但若要我相信是個會將人命視若螻蟻,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他緩緩搖頭,「不,我不相信你會是這樣的。」


  她心頭一熱,隨即一痛。


  「你就是吃定了我不會對你們痛下殺手,才這麼有恃無恐嗎?」她眸光冰冷地盯著他。


  有恃無恐?不,並不是這樣的,他從來就沒有仗勢著什麼的意思。


  「公主……」他想解釋。


  「夠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從小就是這樣的人,凡是不順我意的,就是拉下去砍頭。」她咬牙切齒,氣息急促。


  「本來我是打算戒掉這樣的壞習慣的,我也給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機會,但是我的耐性和忍氣吞聲換來的是什麼?」


  他有一剎那的無言以對。


  「是你一次又一次的拒絕,這簡直比當面摑我幾巴掌還要叫我難堪!」她冷笑,「我好歹也是一國公主,備受我父皇寵愛的金枝玉葉,你以為只要對我說『不』字,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嗎?你們不用付出代價的嗎?」


  「公主要殺要剮儘管衝著我來,燕某心甘受戮!」他心裡本還有著對她的愧疚和虧欠,可是在聽著她殺氣騰騰的口氣時,不禁驚跳了下,疾顏厲色大喊,『我犯下的罪孽和全體鳳武秦班』的人都無關,請公主高抬貴手,放他們一條生路!」


  寶嬌真的覺得自己好悲哀,他竟寧可死,也不願意娶她?


  她嚥下灼熱痛苦的淚意,小臉一沉,冷聲道:「燕戈,我要叫你輩子後悔,你竟然有眼無珠、錯待本公主。記住,只要你一天不娶我,我就一天殺一個,你大可以試試。」


  燕戈握緊拳頭,胸口激烈地起伏著,努力在驚痛慌亂惶惑不安中保持靈台一絲清明。


  不,她不會這麼做的。


  儘管她嘴上說得狠毒決絕,但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心裡十分清楚地感覺到,她雖然任性驕縱刁蠻,無法無天、恣意妄為,但是她其實是一個嘴硬心軟的小女孩。


  她只是臉上拉不下,才會故意出言恫喝、威脅,想要用撂狠話的方式逼他就範。


  冷靜,燕戈,你得冷靜下來想一想,她過去做過幾次類似這樣的恐嚇了?


  ——多不勝數。


  所以這次她只是自尊心受傷,若是讓她發洩完怒氣,扳回一城,有了面子,那麼她就會像過去那樣恢復如常。


  他狂亂痛楚的眸光漸漸清晰起來,心頭也回復了一貫的鎮定和篤然。


  「你不會的。」他低歎一聲,語氣不自覺溫柔起來。「你是個好姑娘,你是不會真這麼做的。」


  「你又知道我不會了?」她故作凶狠猙獰,心窩卻不由自主一熱,不爭氣地微微發酸又微微泛甜。該死的殺千刀,憑什麼一副對她知之甚深,自以為瞭解她的口吻?


  這個專門害人家傷心的混小子,幹嘛突然又用那麼溫柔的眼神看著她?


  「公主,我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若勉強結為連理,只會是災難一場。」燕戈試圖以溫和的理性說服她。「你相信我。」


  「你憑什麼這麼武斷?」她鼻頭一酸,咬牙切齒地質問,「你是什麼東西?你說了算啊?」


  她的辱罵,他恍若未聞,自然也不生氣。


  「撇開性情是否相契不談,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不過是個流浪的戲子,你慣常生活在錦衣玉食、華堂美室之中,我卻習慣了餐風露宿、拋頭露面。」他坦率地點出現實。


  「和我成婚,你就是駙馬,你們全班子的人都不必再流浪天涯賣唱,我一定會命人好好照顧大家的。」她的口氣也緩和了一些,眼神終於流露出一絲央求的脆弱。「這根本就不成問題。」


  「不知公主可曾聽過一句民間俚語?」他平靜地看著她。


  「什麼?」她戒備地問。


  「做慣乞丐懶做官。」


  寶嬌臉色登時變了,以為他寧願當乞丐也不願意娶她,然後過上更好的生活?


  「這已經是我們習慣的、喜歡的生存方式,每經過一個村鎮、一座都城,都可以見識到各地不同的風光,遇見各式各樣不同的人。」他深深地望著她,語氣裡透著飛揚灑脫的快樂和心滿意足。


  她屏息地瞅著他,看著他臉上綻放著明亮光芒的笑容,不明白他的快樂究竟從何而來?


  辛苦的練功,辛苦的唱戲,辛苦的不斷流浪,居無定所,有什麼好覺得滿足的?


  「你就這麼喜歡走南闖北,累得跟狗一樣?」她瞪著他。


  「正因為走南闖北,所以才能看見天地是那麼樣地大,人在其中,是何其渺小,有很多無謂的煩惱,根本就毋須索掛在心上。」他搖了搖頭,黑眸熠熠地凝視著她,「公主,有機會的話,你也可以離開皇宮到處走走,或許你會發現出了這狹隘的籠子,你會找到更多屬於你的快樂和幸福。」


  「你少在那邊扯東扯西的,本公主又不是沒出過遠門,我不久前才從江南梅龍鎮回來呢!」寶嬌被誘惑得有些心動了,嘴上卻不肯承認,冷冷哼了一聲,「一路上顛簸得要命,不是坐船就是坐車,不是乘轎就是騎馬,累死我了,一點都不好玩。」


  他歎了一口氣,「所以我才說,我們彼此真的不合適。」


  沒料到被他反將一軍,她不禁惱羞成怒,小臉又漲紅了。


  「本公主用不著去適應別人,也沒什麼好合不合適的,反正你就是得配合我,我管你願不願意!」


  反正這些日子以來,她也受夠他的推托之辭了!


  「公主——」


  「來人,把燕戈押入天牢,和『鳳武秦班』的人關在同一棟,」她馬上來個翻臉不認人。「直到他們全班子的人都被砍光了,或是他答應娶我的那一天為止!」


  「公主,你——」燕戈臉色瞬間大變。


  寶嬌不想再聽他在那邊囉嗦,擾亂她的心神,揮了揮手,護衛們馬上將他「請」了出去。


  「燕戈,我就跟你耗上了,看你幾時向本公主低頭!」她不去看他臨去前驚愕、不解、痛心的眼神,直想著他終將向自己低頭的痛快感。


  只要想著這個就好了。


  一夜獲罪。


  全「鳳武秦班」的人從皇室的上賓一瞬間淪為了悲慘的階下囚,被關在陰暗濕冷的大牢內,僅以稻草鋪成床,還得聞那臭不可當的鼠蟻蟲味兒。


  黃鸝又驚又怒,痛斥道:「那個公主未免也太過分了吧?她到底有沒有人性?她以為她是誰啊?」


  「唉,誰教人家是公主,隨便抬根手指頭就可以把我們捏死了呢。」老頭垂頭喪氣。


  「對啊對啊,咱們真是倒楣,還傻傻的以為是天下掉下來一個好大的金元寶,沒想到卻是一場彌天大禍,嗚嗚嗚……」老旦已經哭了起來。


  她這麼一哭,連帶其他人便再也忍不住跟著放聲嚎啕,大牢裡霎時一片愁雲慘霧。


  被單獨關在對面牢房的燕戈緊緊握住生鐵鑄就的牢欄,聽著那頭傳來的嗚嗚哭泣聲,看著他們臉上的驚慌和恐懼,不由得心如刀割。


  這一切都是他惹來的風波,卻倒教全班子的人去承受這樣的驚嚇和苦果。


  就算只是想嚇嚇他們,她未免也玩得太大了。


  難道皇上真要這麼眼睜睜縱容她繼續胡鬧下去嗎?


  「對不起,是我連累大家了。」他低沉的開口,懇切地保證,「但我相信這只是虛驚一場,公主她——想明白之後,很快就會回心轉意,放了大家的。」


  「燕大倌兒,這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公主要關我們?」老旦滿面迷惘的問,「你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嗎?」


  「對啊,怎麼會說是你連累我們了呢?」


  「難道是你得罪了公主嗎?」


  「不不不,這怎麼可能?大倌兒不是這樣的人,他平素最是穩重的了,哪可能會無緣無故得罪公證呢?」


  「要不然咱們為什麼會被打入大牢?你倒是說說為什麼呀!」


  所有人七嘴八舌疑惑追問。


  唯有老爹和黃鸝默不作聲,只是用憂慮心疼的眸光望著他。


  他們兩個心知肚明,公主是為了什麼才會這樣針對他和「鳳武秦班」。


  「這是因為——」燕戈心底有愧,眼神一黯。


  黃鸝心一急,搶著道:「你們就別再逼燕大哥了,難道這陣子以來,你們都沒聽說過寶嬌公主種種刁鑽蠻橫、潑辣任性的行為嗎?像她那種被寵壞了的公主,脾氣古怪,陰晴不定,肯定是——」


  「不。」燕戈打斷黃鸝極力要為自己撇清的話,「公主會這麼做是事出有因,因為我不願娶她,才會惹怒了她,也連累了大家。」


  眾人被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給炸得目瞪口呆,半晌出不了聲。


  「哇,這可是天大的鴻福恩賜啊,你不娶,我娶!」丑角兒滿面羨慕,「對方可是公主啊!」


  「不是娶或不娶這麼簡單。」他的笑容裡有一絲連自己也未察覺的苦澀。


  「公主和我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她適應不了我們漂泊的人生,我們也融入不進她尊貴的生活。」


  這話實際而一針見血,就連生性樂觀的丑角兒也不得不承認。


  「明知前面是堵牆,是條死路,又怎麼能眼睜睜地一頭撞上去?」他眼神落寞。


  其他人也心有所感地默然了。


  是啊,他們可是走唱的戲子,對方卻是至高無上的公主,野鴨怎生配得起鳳凰?


  而且皇宮裡規矩多多,公主又權勢滔天,弄得一個不好,大倌兒隨時都有可能像這樣被押入大牢囚禁「面壁思過」,或是遭受更大的羞辱和危險。


  對方可是公主啊!


  「對對對,娶不得,不能娶,說什麼你都不能娶。」常被悍妻修理的老生心有感感焉地猛點頭。「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沒錯,燕大哥,你無論如何都不能屈服,她不就是想利用我們來威脅你,嚇嚇你,看你會不會就這樣答應她的婚事。」黃鸝加重語氣說服,「可是你真的不要怕她,也不用擔心我們的安危而向她低頭,哼,我就不信那個被寵壞的丫頭真敢拿人命開玩笑?」


  淨角兒納悶地望著她:「你怎麼這麼有信心?萬一公主真的一怒之下拿我們出氣怎麼辦?」


  「她不敢。」黃鸝自信一笑,「她心底明白,要是真殺了我們,那麼燕大哥就會恨她一輩子,更不可能娶她了。」


  這麼說也有道理,眾人心裡的驚慌惶恐漸去。


  「大倌兒,咱們支持你,男子漢大丈夫,頭可斷、血可流,就是不能沒骨氣,不娶就是不娶,咱們甘肅大好男兒,又怕得誰來?」


  「對!要殺要剮也不怕,她當我們這些跑江湖的下等人是狗嗎?賞塊肉骨頭,勾勾手指頭就得朝她屁顛屁顛地哈氣討好?」


  一時間大牢內群情激憤,個個同仇敵愾!


  燕戈感動地望著隔著重重柵欄的那一頭,他的朋友,他的夥伴……他的家人。


  他們真的都懂他。非但懂他的堅持,並且還全心全意地支持著他的堅持。


  「謝謝你們。」他緊握著冰冷的柵欄,內心卻溫暖極了。


  他燕戈,誓不負至親好友的情義相挺!


  相信他們一定能夠挺過這一關的,他對大家有信心,也對擁有一顆善良的心的公主有信心。


  但是沒想到,第二天,他盼來的、等到的,竟是凶神惡煞般的獄卒將丑角兒阿福給硬生生拖了出去!


  「慢著!你們要帶他去哪裡?」燕戈霍地抓住鐵欄。


  「公主說了,先宰一個來殺雞儆猴,磨磨刀。」魁梧的牢頭嘿嘿笑道。


  「不准動他!」他心一驚。


  牢頭被他語氣裡凌厲霸氣的氣勢震懾了一瞬,吞了口口水,隨即哼了一聲。


  「燕公子,你搞錯了嗎?這兒可不是你說了算。」牢頭對獄卒一使眼色,「帶走!」


  「你們——」他死命地搖晃著鐵欄,狂怒大喊。


  「不,我不要死,我還不想死啊……」


  阿福哭喊求饒的慘叫聲在牢中不斷淒厲迴盪著。


  「少廢話,要哭等到閻王老爺那兒再哭去吧!」獄卒甲不耐煩地道。


  「放心吧,我幫你跟劊子手說一聲,讓他刀落得快一些,眼一閉,心一橫,很快就沒事啦,哈哈哈!」獄卒乙還有心情嘲弄說笑。


  所有人都嚇住了,緊緊摀住嘴巴,唯恐自己忍不住哭出來,惹惱了獄卒,成為下一個斷頭鬼。


  可在獄卒走了之後,眾人再也忍不住哀哀痛哭失聲。


  「阿福!阿福!」


  其中,尤以身為班主的老爹叫喊聲最為悲涼痛苦。


  他是班主,卻沒有辦法保護大家,只能眼睜睜看著阿福被拖出去砍頭。


  黃鸝也嚇呆了,萬萬沒想到那個刁蠻公主竟然是玩真的?


  「阿福……」燕戈悲憤自責不已。


  阿福是他害死的,是被他的頑固、執拗和自以為是害死的。


  還有她——她怎麼能真這麼做?


  「就算不惜讓我恨你,你也要逼我在你面前低頭、娶你?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他的眸光痛楚而受傷。


  就算他是出自恨不是愛她娶了她,對她而言也沒什麼不同嗎?


  還是她要始終是他這個人,就算得不到他的心,這也無所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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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6 00:59:33
第八章

  第三天,要被拖下去砍頭的淨角兒抵死掙扎,邊向燕戈哭喊懇求,求求他大發慈悲答應公主的婚事……

  不,他再也不能讓任何人因他而犧牲。

  「等一下!」燕戈心痛如絞,緊握拳頭,大吼一聲。

  「不能答應!」黃鸝臉色蒼白,驚恐猶存,卻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答應這門婚事。

  「燕大哥,你不能答應娶公主,她——她根本是個女魔頭,你怎麼能娶她,毀了自己一輩子的幸福?」

  「我的幸福,遠遠比不上你們任何一條寶貴的性命重要。」他沙啞而悲涼地道,「她要的就只是我,如果得到了我,她就會放過大家了。」

  「不,兒子,我是『鳳武秦班』的班主,班裡任何一個人都是我的責任,就讓我這個老頭子代替大家死。」老爹不顧一切地挺身而也,慷慨就義地叫道:「班子是我的,兒子也是我的,要是我死了,公主或許就會消氣了,所以該被拖去砍頭的人是我!」

  「爹,不可以!」他的心跳幾乎停止。

  「老爹不可以,不要哇……」眾人激動地哭喊了起來。

  「也行。」牢頭對獄卒使了使眼色,「來呀,換人。」

  「我不准你們動我爹一根寒毛!」燕戈狂怒地重重撾著牢門。生鐵鑄成的欄柱差點禁不起那猛烈的搖晃嘎嘎生響。「放開我爹,不然我殺了你們!」

  獄卒們驚慌地退後了一步,不知如何是好地望了牢頭一眼。

  牢頭也有一絲失措,猶豫了一下。

  「嘖,公主讓你們辦點事,還在這裡拖拖拉拉的幹什麼?」香公公信步而入,嫌惡地用手絹掩住了鼻子。

  「臭死了,還折騰什麼?他們誰想先死就先砍誰羅,反正慢慢來,燕公子只要一天不娶咱們公主……哼哼,這裡的一個也逃不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燕戈一見香公公,怒火幾乎裂胸而出。「難道你們為了討公主歡心,可以草菅人命,罔顧王法嗎?我要見皇上,我不信聖明天子會允許你們這樣喪心病狂的行為!」

  「喲,燕公子這麼說,奴才真是好害怕呢。」香公公抿唇笑了,「皇上乃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仁君,自然見不得這樣仗勢欺人的事發生。不過在這宮裡,寶嬌公主便是王法,只要她高興,隨時可以提拔你,只要她不開心,隨時也可以弄掉你……奴才也是不得已的呀。」

  「你們——你們真可悲!」他又驚又怒。

  「奴才也只是效忠主子,盡心盡力為主子辦事罷了。」香公公不為所動,笑吟吟地道:「來人啦,把人拖下去。」

  「不許動我爹——」燕戈雙眼瞪得目皆欲裂,「我娶她!」

  「咦?」香公公一挑眉,一副沒聽清楚的樣子,「燕公子說什麼?說大點兒聲,奴才沒聽明白呢。」

  「我會娶她——」他咬牙切齒的擠出話來,「放過我爹,還有『鳳武秦班』的每一個人,我就娶她。」

  「太好了,燕公子,您終於開竅了。」香公公喜上眉梢,笑道:「來人啦,都聽見燕公子的吩咐了吧?還不快快放人,把咋們這些貴客送回披星戴月小苑,好生款待,聽見沒有?」

  「是,公公。」他身後的獄卒和太監們連忙應道。

  燕戈一顆心沸騰著冰冷洶湧的恨意。

  好,他娶她,但是她一定會後悔的。

  「他答應了?他真的答應了?」寶嬌不敢置信地緊緊抓住香公公,欣喜若狂,隨即又忐忑地道:「不對,他那麼固執,脾氣又那麼強,說不定現在嘴上答應了,等一下又後悔了……」

  「我的好主子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吧,他是真答應了,而且奴才料想他絕不敢食言的。」香公公含笑望著她,「他們全班子人的性命還捏在老奴的手裡,他想怎麼樣?又能怎麼樣?」

  寶嬌的笑容有一絲僵凝,臉上神情有些不安。「我這樣對待他,他一定恨死我了吧?」

  「主子,重要的是他已經答應婚約了,這不是你一直衷心期盼的嗎?」香公公安慰道,「只要他和公主在一起,日久生情,慢慢他就會明白你待他的好,他會諒解的。」

  是這樣的嗎?那麼為什麼她心裡卻有種莫名害怕的感覺?

  她不計一切代價就是要得到他、擁有他、嫁給他,現在願望終於要成真了,她應該要感到開心得意才對,不是嗎?

  「對,反正我們很快就要成親了,成親了以後,我會全心全意地愛他、寵他、關心他,而且我們有一生的時間……」她眼兒亮了起來,小臉滿是信心。「終有一天,他一定會回心轉意,他也會愛上我的。」

  「小主子就安安心心地準備當這世上最美麗的新娘子吧。」香公公是看著她長大的,此刻不禁又歡喜又感傷,忍不住掏出手娟擦了擦濕濕的眼睛。

  「喲,你瞧奴才,都高興得哭了呢!」

  「香公公,我一定會幸福的……」寶嬌期盼希冀地望著他,小小聲問:「對不對?」

  「會,一定會的!」

  她惶然混亂的心總算稍稍定了下來,終於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太好了,她這次真的要嫁人了。

  而且嫁的還是自己真心喜歡的心上人,從今以後,與他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幸福美滿日子……

  公主終於要大婚了,隆重盛大的豪華婚禮就訂在十日後的牡丹節那一天。

  皇宮裡,到處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尤其是棲鳳宮裡,更是大紅喜字處處可見,宮女太監們忙碌穿梭佈置,熱鬧得不得了。

  「把本公主的衣裳、首飾盒喜歡的那些玩意兒都收進箱籠裡,到時候全都得運到駙馬府去。」寶嬌臉上全是待嫁新娘的嬌羞和喜悅,興奮地吩咐道:「還有,父皇賞賜的那些寶貝,都收好了嗎?」

  「有有有,都收妥了。公主,您不用擔心,只管吃好睡飽,十天後歡歡喜喜地和駙馬成親呀!」小管笑嘻嘻的說。

  「看你笑得合不攏嘴,是不是想著本公主就要嫁出去了,將來在宮裡就不會再有人天天以欺負你們為樂了?」她睨了小管一眼。

  「公主,您怎麼這麼說呢?小管可是主動申請當您的陪嫁宮女,此心唯天可表呀!」

  「這可是你說的,將來可別哭著埋怨本公主光忙著自個兒嫁人,也沒幫你尋門好親事……」

  小管臉紅了,害羞地碎道:「公主現在心情大好,又開始有閒情逸致捉弄婢子湊興了。」

  「那可不?」她得意洋洋道:「本公主現在可說是春風滿面,心想事成,快樂得不得了。」

  就在其樂也融融的當兒,寶嬌心血來潮道:「對了,你去命御膳房準備幾道補品,讓他們送到披星戴月小苑去給駙馬吃,還有,順道問問駙馬,看他想不想去瞧瞧父皇賞賜的那座駙馬府,也讓他盤算一下還需要再添置些什麼傢俬沒有?」

  「是,婢子馬上去。」小管笑道。

  「等一下,」寶嬌雙頰羞紅,清了清喉嚨,「你……你還是去把駙馬請來好了,我親自問他。」

  「是,嘻嘻嘻。」

  「你是不是在偷笑?」她懷疑地瞅著小管。

  「婢子不敢。」小管連忙正色,一本正經道:「那奴婢就去傳達公主您的懿旨了……不過還是讓御膳房的補品送到咱們這兒來吧,公主,您可以當面瞧著駙馬吃,看駙馬哪一道補品進得香,您往後就知道駙馬的口味啦。」

  「有道理,」寶嬌眼睛一亮,「看不出小管你還挺聰明的嘛,腦袋沒白長啊。」

  「謝公主稱讚。」雖然這種讚美聽起來是有點怪怪的。

  不過只要公主能夠保持這樣天天開心的心情,她們這些做奴婢的也就高興了。

  寶嬌描下眉又點了胭脂,看看不滿意又用花露給抹去,露出雪白肌淨的小臉蛋,然後又再換了另一款薔薇擰出汁子凝成的,挖了少許化水在掌心揉開,以指尖沾著在櫻唇上略點了點,只取那嫣然粉紅的淡淡嬌色。

  「嗯,這樣好多了。」她顧盼自得,好不滿意。「駙馬以前好像就不太瞧我濃妝的模樣,現在我只是淡掃娥眉、輕點嬌唇,他應該就會喜歡了吧?」

  一回頭,看著屏風架上一色色華麗亮燦燦的金絲銀繡袍子,她遲疑了一下,隨即吩咐道:「小花,去找找那只泥金漆紅大櫃裡有沒有素淨點的衣裳,也不要白色,白色不吉利,也不要青色,跟殭屍穿的沒兩樣,也不要黑色,大凶啊……」

  「公主,那鵝黃色的好不好?」小花幫著出主意。「鵝黃羅衫配嫩綠楊柳裙,是春天的顏色呢,您覺得這樣好嗎?」

  「小花,看不出你居然這麼有品位。」她驚奇道,接著自我反省起來,「以前本公主眼裡只有自己,怎麼都沒發覺其實我身邊的丫鬟在本公主的氣質陶冷之下,也出落得越來越有型有格了。」

  「謝謝公主不嫌棄。」小花樂不可支。

  雖然公主這褒獎之詞倒有大半都是落在她自己身上,可公主這還是頭一次稱讚她,小花像是路上撿到了金元寶似的興高采烈。

  而且最近公主也變得不再像以前那個驕縱任性刁蠻的公主了,真是讓人不得不發自內心由衷地想讚歎一句——愛情真是神奇啊!

  不一會兒,換上了嫩黃柳綠衫子的寶嬌簡直像換了個人兒似的,不再有公主尊貴嬌艷霸道的氣息,反而像是個江南水鄉的溫柔姑娘般楚楚動人。

  「哇哈哈哈……」只不過她一樣笑得很囂張。「這個扮相好,夠溫柔婉約我見猶憐的,男人肯定都會喜歡這一款,很好很好。」

  寶嬌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做出的這種改變,非但純粹是女為悅己者為容,而是下意識地想改變自己在燕戈心裡那一貫驕縱貴氣、跋扈刁鑽的印象。

  她不想他還在生自己的氣,更不想他一見到她就火冒三丈。

  原來在內心深處,她還是害怕他會記恨自己……

  「公主!公主,駙馬已經到了。」小管歡天喜地奔來報喜信。

  「到了?」她臉上瞬間亮了起來,喜不自勝。「在哪裡?在哪裡?」

  「駙馬說一樣在漱玉水榭等公主。」

  她一呆,雀躍的腳步一僵。

  漱玉水榭……

  腦海裡掠過上次被他放鴿子的悲慘記憶,不過他隨即甩了甩頭,揮去那不好的壞印象。

  喜悅的笑容再度回到了粉嫩嫩的小臉上,寶嬌就這樣高高興興地拎著裙子,也不管宮女會不會在背後笑她心急要去見情郎,笑他半點矜持也無,興匆匆地奔了出去。

  她終於……見到他了。

  寶嬌癡癡地望著漱玉水榭裡那高大偉岸挺拔的背影,心頭發熱,手腳發軟,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揚,笑得跟個傻子沒兩樣。

  唉,誰教她就是喜歡他,一見他就歡喜,沒見到他就沒意思。

  「好久不見。」她強抑下心頭微微顫抖的、不爭氣的心慌和害羞,巧笑倩兮地走進他。「駙馬。」

  燕戈回頭,面無表情的開口:「公主召見我?」

  她心裡打了個突,喜悅不禁飛掉了三分。「你……你看起來好憔悴、好疲倦的樣子,怎麼了,最近沒睡好嗎?」

  「放心,不會死。燕某這身體已經賣給了帝王家,自然不敢有所損失。」他嘲諷道。

  「你、你怎麼這樣說話?」她咬著下唇,有一絲迷惑又無措地望著他。

  「我知道你氣我仗勢欺人,逼你跟我成親,可是現在不都好了嗎?你也答應了,我也讓你們的人都好好地住在皇宮裡,並奉為上賓,現在你還在同我鬧什麼彆扭?」

  「我答應了娶你,但沒答應從此以後就對你阿諛奉承陪笑臉。」他淡淡地道,「賣笑或賣身,你也只能選一種。」

  「你——」她一口氣堵在喉頭,又氣又急又怒地瞪著他,「你是故意要跟我過不去嗎?」

  「你想嫁我,也已經達到目的了,至於其他的……」他口吻冰冷,眼神也冷若寒冰,一說完就轉身要定。「做人不要太貪心了。」

  他還是沒有發覺她今天的裝扮,沒有看見她的美麗,他甚至連正眼也不瞧她一眼。

  「慢著!」寶嬌只覺得眼眶灼熱,胸口絞痛了起來。「本公主還沒說你可以走,你不准走!」

  「否則呢?」燕戈挑眉,神情冷漠。「要再將我們所有的人打入大牢,一個個拖去砍頭?」

  「你——你不要以為我不會再這麼做,如果你——你——」她心口好痛好痛,憤怒和悲傷幾乎快將她撕裂成兩半了。

  「我信。」他打斷她的話,乾脆俐落地道。

  「那你……你……」

  「你殺了和我自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是我們『鳳武秦班』有史以來最好的丑角,也是個好人,他今年二十六,一直打光棍兒,本來這次在京城福元樓演出完畢後就要回鄉娶媳婦兒,這是他這輩子最期待最歡喜的事。」他緩緩地道。

  寶嬌臉色一白,動了動雙唇,卻始終發不出聲音。

  「拜公主所賜,他命斷京城,還死得不明不白,因為他從頭到尾沒有做錯過任何事,只不過是很倒楣的成為了你第一個拿來出氣耍恨的對象。」他的眼底不再有一絲的溫柔和憐惜,只有熊熊燃燒的恨意。

  「我……」她緊緊咬著下唇,試圖理直氣壯地解釋自己的行為,卻發現什麼話也說不出口,最後,她只能有氣無力地指控,「誰教你不早點答應娶我?」

  「不錯,千錯萬錯都是我燕戈的錯。」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目光熾熱又森冷,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是我不知好歹,不識抬舉,是我沒有帶眼識人,誤以為你只是刁鑽任性了些,本質上還是個善良心軟的好姑娘,這一切自然是我的錯,而且是大錯特錯,所以阿福才會死。」

  「你、你為什麼要用這種冷嘲熱諷的口氣跟我說話?難道、難道你不知道我真的是因為喜歡你,所以才千方百計要留下你、嫁給你嗎?」

  燕戈眼底掠過了一絲異樣光芒,卻是一閃即逝,再不復見。

  「你想要的,都得到了,不是嗎?」他嗤道。

  「可是……可是我不要你這樣冷冰冰的對待我,好像我是你的殺父仇人一樣。」她粉拳垂在身側,握得死緊。

  不是想強忍住撲上前去打他的衝動,而是不想失控地在他面前雙手摀住臉龐,失聲痛哭起來。

  她是寶嬌公主,備受寵愛、尊貴無比的寶嬌公主,她的眼淚不能這麼不值錢,尤其是在明知道他根本不會為她的眼淚而心疼的時候,死也不能哭!

  因為,他已經夠瞧不起她了……

  「你差一點點就是我的殺父仇人了。」燕戈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笑話似地哈哈大笑,毫無溫度的笑聲令她瑟縮。

  「班主就是我爹,你的走狗第二個抓的就是我爹,如果我當時還沒有屈服,你就會是我的殺父仇人了。」

  「我……我不知道。」她後退一步,驚惶地喃喃,「原來班主是你爹?你相信我,我一開始真的不知道。」

  「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都已經不重要了。」他轉過頭背對著她,毫不留戀地大步離去,好似再多看她一眼都令他噁心。

  他最後這一個鄙夷嫌惡不屑的轉身,終於重重擊垮了她。

  寶嬌再也抑制不住內心深深的悲傷和巨大的痛苦,腳軟底蹲下身子,摀住小臉,絕望地嚎啕大哭了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他就算不愛她?

  第二天,收拾起殘破的自尊和勇氣,寶嬌親自去披星戴月小苑找他。

  帶著很多很多的金銀珠寶,帶著很多很多好吃又滋養的補品,她拚命擠出很多很多陪笑的笑容,可是『鳳武秦班』的眾人雖然表面上恭敬,暗地裡卻滿眼恨意地瞪著她。

  好不容易等到他出來了,她以為有機會可以向他證明自己的誠意,沒想到他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你走吧。」燕戈面無表情地抱臂道,「九天後,我不會悔婚,但是在這九天內,我不想再看到你。」

  天知道她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不讓自己被這句話打倒,強撐住搖搖欲墜的身子,她死命地挺直腰桿,在眾人訕笑和幸災樂禍的目光下,下巴昂起,保持她公主尊貴驕傲的氣勢,緩緩退場。

  寬大的袖子成功地掩飾住了她顫抖如風中落葉的手,衣襟胸口處那纏金掐絲繡出的朵朵嬌艷牡丹,也迷亂了他人的眼,教人絲毫察覺不出他劇烈地吸氣吐氣,拚命抑止想哭的衝動。

  第三天,她沒有去,是因為不敢再看見他眼底的鄙視和無情,更不想再在眾人面前別羞辱、折損了她貴為公主的皇室尊嚴,但她還是派香公公送了很多好東西去。

  可就連香公公出馬,也無法說服燕戈接受她的好意,反而連前一天她親自帶去賞賜的珠寶業全數送了回來。

  「那麼那些吃食呢?他們有沒有吃?他們喜歡吃嗎?」儘管覺得很羞恥很沒面子,她還是強忍住心裡的難受,不動聲色地問。

  香公公遲疑了一下,眼裡掠過了一絲悲憫心疼。「吃了,都吃了。」

  他怎麼忍心告訴公主,昨日她親自送去的吃食都原封不動擺在披星戴月小苑的門口,經過一夜都餿了。

  唉……

  這群可惡的鄉下人真是不識好歹,個個都是臭脾氣。

  若不是怕公主生氣,他還真想命太監們上門去狠狠地教訓他們一頓!

  「真的嗎?那太好了,你馬上再讓御膳房多做些好吃的送過去。」她一臉熱切地道,「對了,甘肅的菜式是怎麼樣的?他們離開家鄉那麼久了,一定很思念家鄉的菜,你教御廚們多做幾道甘肅菜送去,本公主重重有賞!」

  「這……」

  「怎樣?」她敏感地察覺到香公公面有難色。

  「沒、沒怎樣,老奴馬上就吩咐他們做去。」

  「好,快去快去!」她又恢復了昔日精神滿滿、說是風就是雨的積極性子,小臉興奮得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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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6 00:59:59
第九章

  披星戴月小苑

  眾人看著擺了滿滿一桌的家鄉菜,儘管大伙圍著大圓桌,拚命吞口水,可就是沒人敢伸手動筷子去夾。

  因為這桌子甘肅菜都是那個殺人兇手寶嬌公主讓人送來的,他們怎麼能吃仇人送的東西?這樣又怎麼對得起死去的阿福?

  「唉。」老爹環顧眾人想吃又抗拒的矛盾表情,再低頭看了這滿桌的靖遠燜羊羔、火腿扒鹿筋、錦繡魚肚、提籃魚燒和八寶百合等甘肅傳統美味菜餚,心裡也很是掙扎。

  不是他們貪吃,為了吃酒忘了阿福的死,而是大家整整一年沒回家了,也挺想念這家鄉味兒的,所以自然得內心交戰了老半天……才好拒絕啊。

  燕戈冷冷地看著滿桌的家鄉菜,懷念的熟悉香味雖在鼻端繚繞,可是只要一想起無辜犧牲性命的阿福,他就無法原諒。

  不管是她的人、她的心,甚至是她送來的菜,上頭都有著濃濃的血腥味。

  對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罔顧他人性命的女人,他還有什麼好理會、在意的?

  對這一桌子菜,他仍然不為所動。

  但是腦子卻自有主張地浮現那一日在漱玉水榭,當他轉身離開的時候,背後那模糊卻心碎的哭泣聲。

  他胸口一痛,硬生生地揮去心頭那一縷該死的不捨。

  「燕大哥,阿福死得那麼慘,我們絕對不能忘記。」黃鸝見他神情有些恍惚,敏感地警覺到些什麼,急急開口,「你應該不會就這樣心軟了吧?」

  燕戈聞言,嘴角浮起一抹若有似無的苦笑,「心軟?事到如今,你認為我還會心軟嗎?

  他還有為她心軟的權利嗎?

  黃鸝聞言鬆了一口氣,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那個笨公主真是世上最蠢的女人了,她用了一個最糟糕的方法去愛人,就算幾日後燕大哥被迫得跟她成親,可是燕大哥永遠不會愛上她的。

  很快的,燕大哥就會發現一直默默守候在身旁的她,才是他這輩子最適合的女人。

  她相信,男人有個三妻四妾是很尋常的,尤其是當這個駙馬爺根本不愛他的公主妻的時候。

  黃鸝十分確信,屆時自己將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她一直以來愛慕崇拜的燕大哥了。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眼見距離大婚的日子越來越逼近,寶嬌感受到的卻不是期盼已久的喜悅,反而一天比一天更心慌害怕。

  「不會有事的,他喜歡我送去的吃食,代表他對我還是有一絲寬容和忍耐,對不對?」她自我安慰著,「有朝一日,我一定可以讓他對我改變觀感,或許到時候他就會喜歡我了,然後他會把這一切不好的壞事都忘掉……」

  心底帶著這樣的一抹小小的、卑微的希望火苗,寶嬌不斷對自己打氣、鼓舞著。

  她可是世上最尊貴、最有福氣的公主,她一定會否極泰來、幸福圓滿的。

  第七天——

  黃昏晚膳十分,寶嬌瞞著所有的人,偷偷來到披星戴月小苑的月洞門外,不敢驚動任何人,悄悄地探頭探腦。

  她不是想做什麼壞事,只是想親眼看看他們吃家鄉菜吃得很開心的神情。

  寶嬌知道自己脾氣大,又任性,蠻橫不講理,對他們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所有他們對她的印象自然很壞。

  可是她相信自己姿態都放得這麼軟了,他們就算擺譜也不會擺這麼久,還真的把她公主的顏面丟在地上踩吧?

  「飯菜應該都送上了,怎麼不見他們——」她突然想到,「他們是在屋裡吃吧?那我怎麼看得見呢?」

  就在她暗罵自己腦袋不靈光的當兒,突然聽到乒乒乓乓的聲音,她忍不住探頭望去,瞬間呆住了!

  「那個不要臉的公主,臉皮也實在是夠厚的了,以為施捨我們一些殘羹剩飯,我們就會忘記她是殺人兇手嗎?」說話的人輕蔑地撇了撇唇。

  另一個幫忙抬著滿桌菜餚到院子的大漢也嗤道:「就算她沒有殺了阿福,我們家大倌兒也不會娶她的,像那種自私又任性野蠻的女人,就算是公主又怎麼樣?但凡是有眼睛的男人都不會看上她!」

  什麼?

  寶嬌腦袋轟地一聲,怒火中燒,一張臉氣得通紅,霎時忘記了自己只是來偷看的。

  「喂!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在背後詆毀本公主?」她氣沖沖地上前理論。

  「公、公主?」兩名大漢登時嚇壞了,雙手不由得一鬆,瞬間滿桌子的菜摔了滿地湯汁。

  「等等,」寶嬌看著那像是全沒動過的雞鴨魚肉、好酒好菜,大大一震,顧不得追究痛罵,顫抖著疾聲問:「你們……你們為什麼把這些菜搬出來?這些看起來都還沒吃過……」

  「不是看起來,是本來就沒有動過。」那兩名大漢相覦一眼,心想著既然已經得罪公主了,乾脆心一橫。

  「你們是什麼意思?」她瞪著他們,呼吸急促而憤慨。

  「老實告訴你吧,你送來的吃食我們從沒碰過,不過就是怎麼抬來的,就再怎麼抬回去。」其中一名大漢絲毫不掩飾滿眼的敵意,「怎麼?那些太監宮女沒告訴你?」

  她的呼吸倏然停止,臉色慘白若死。

  所以……這些天……燕戈也沒吃過她送來的這些菜了?

  原來他從來沒有心軟過……

  院了裡的擾壤喧鬧聲驚動了屋裡的眾人,「鳳武秦班」所有人都好奇地奔出來,卻在見到公主的剎那,不約而同一僵。

  「你們……欺人太甚!」寶嬌屏氣,憋住滿眶灼熱淚意,死死地掐握著拳頭,像是被前所未有的難堪和羞辱狠狠地痛摑了兩巴掌。「本公主一定要殺了你們!」

  眾人聞言驚恐萬分,怯怯地往後退。

  就在此時,燕戈緩緩越眾而出,目光銳利地直直盯著她。

  「我說過不想見到你,你還來做什麼?」他的口吻冰冷得令人心寒。

  寶嬌一見到他,你口湧現痛楚與酸苦的委屈,多麼想撲進他懷裡獲得那溫暖的安慰,可是看著他渾不意她的傷心的漠然神情,她像是重重捱了一記悶棍般,痛徹心扉。

  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她終於真正看清楚了事實——

  「原來你真的很討厭我。」她明亮雙眸裡的神采漸漸黯淡,低聲囈語。

  燕戈沉默著,面無表情。

  「原來……你永遠也不會喜歡我了。」她澀澀地笑了起來。

  原來……心碎會這麼痛……這麼痛……

  「公主請回吧。」他冷冷地開口,「三天後我就是你的禁臠,這三天就讓我再呼吸一下自由的氣息,這點小小的奢求,不為過吧?」

  他殘忍無情的話像鋒利的刀刀狠狠劃過她傷痕纍纍的心,寶嬌畏縮了下,緊握著拳頭的指尖深深陷入了肉裡。

  寶嬌,別哭,千萬千萬不能哭。

  「我明白了。」她顫抖地深深吸口氣,隨即擠出驕傲的、滿不在乎的表情,「反正我懶得理你們這種下等人。」

  「什麼下等人?」黃鸝險些衝動地過去甩她耳光。

  「她是公主,愛說什麼就說什麼,」燕戈鐵臂一伸攔住了她,諷刺道,「隨她怎麼說,無須理會。」

  寶嬌緩緩地轉過身,在眾人充滿仇恨敵視的目光下,一步一步地往門外走。

  她閉了閉眼睛,幻想著當睜開的時候,這一切都只是個可怕的惡夢,人醒了,痛苦就消失了。

  她多麼希望時光能夠倒流,重回她和他相遇、驚艷、動心的那一天……

  如果一切能重來,那麼她寧願自己沒有回宮,沒有趕上看戲,沒有遇見他。

  也許,他也是這麼想的吧?

  自從認識了她之後,他就一直被騷擾、被逼迫、被欺壓、被威脅,他的人生,還被她搞得天翻地覆。

  原本,他是一個笑容多麼爽朗豪邁,心地多麼熱情善良的好男兒啊!

  可是現在的他,冷漠、仇恨、陰鬱、無情,已經變成了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人了。

  而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他的痛苦和一切轉變,都源自於她的貪心和一相情願……

  ※※※※    ※※※※※    ※※※※

  當天夜裡,寶嬌望著美麗的夜空,那一彎天邊的明月,還有閃閃眨眼的星子。

  雖然不知道娘親是否看得見她、聽得到她,她還是忍不住祈盼地望著天院。

  「母后,嬌兒以前總以為,愛吃的菜就把它吃光光,半點也不留給別人;想玩的東西就搶過來,連碰也不叫別人碰一下……什麼都是我的我的,我要我要,因為我是公主,我最大,我愛怎樣都行。」

  「可是嬌兒錯了,原來有些事是不能做的,有些東西是拿不得的,有些人……

  也注定一輩子都是不屬於自己的。」

  「母后,原來把什麼都搶到手,人生也沒有比較快樂,那如果鬆開手,放掉一些些……也不會覺得太痛苦吧?」

  星空寂寂,靜夜無語,她沒有奢望能夠得到任何人的回答,但是她內心早已找到了答案。

  ※※※※    ※※※※※    ※※※※

  第八天,一整天平靜無波地過去。

  但燕戈總覺得心神不寧,無論是練功練得同一身大汗,或是試圖靜下心擦拭紅纓槍,胸口總是煩悶沉重,不得紓解。

  他已經和她把話都說白了,她應該要有所自覺,就算他們成親之後,她也無法從他身上獲得一絲的柔情蜜意。

  強摘的果子不甜,強求的姻緣不圓……

  「勉強,從來就得不到真正的幸福。」他喃喃自語,像是在闡述事宜,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第九天——

  燕戈以為今天應該會喧嘩吵鬧得不得了,前些日子光是太監宮女們輪番搬來的婚用物品,以及一些王公大臣送來的禮品,就已鬧哄哄了好幾天,明天就要大婚,依皇室的鋪張做法,一定又會搞出什麼令人難以消受的花樣來。

  沒想到一個上午靜悄悄的,就連黃鸝都覺得奇怪。

  「奇怪,今天怎麼都沒人來吵?」她站在院子裡望著月洞門口,有些納悶。

  他不語,只是繼續練他的身段。

  以後當了駙馬,再也無法登台唱戲,那麼這一身技藝也就只能用來寂寂無聊時,聊時自娛罷了。

  「有人來了,果然。」黃鸝喊了一聲,忘形地拉拉他,語氣裡難掩「還是被本姑娘猜中了吧」的得意。「燕大哥你猜,他們又想搞什麼鬼了?」

  香公公率幾名太監走進來,臭著一張臉,在見到燕戈和黃鸝並肩而站的模樣,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重重哼了一聲。

  「敢問香公公今日來,又有何事?」燕戈平靜地開口,語氣聽不出喜怒。

  「燕公子,公主說了,請貴班子整理一下行襄行當,」香公公也懶得同他廢話,一臉公事公辦。「在今日午時前盡速離宮。」

  「香公公這是什麼意思?」他神情森冷。

  是因為她目的達到,所以就要提前將他們班子驅逐出宮,好讓他就此斷了心念嗎?

  「難道是嫌我們下等人,身份卑賤,所以沒那個資格見識一下公主的盛大婚禮嗎?」黃鸝氣憤地諷刺道。

  香公公視線一掃來,眼底殺氣一閃而逝。

  黃鸝一驚,立刻住了口。

  「燕公子,奴才說貴班子——是包括你在內。」香公公淡淡地道。

  燕戈猛然抬頭,目光如電,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好了,奴才話帶到了,」香公公扭頭就走,「請各位運動作快一點,午時前啊,逾時宮門還開不開,奴才可就不敢保證了。」

  燕戈僵立在原地,腦袋轟然大響,心頭猶如千軍萬馬雜沓而過,所有的思考能力瞬間消失不見。

  這是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燕大哥,他的意思是婚禮取消了,是這樣嗎?」黃鸝又驚又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

  他心底亂成一團,理智清晰地確定自己終得解脫、逃出生天,不禁升起了一股如釋重負的鬆快感。

  壓在心頭的大石不見了,肩上的枷鎖消失了,他終於恢復了自由自在的自由之身,這是一件多麼值得慶賀的天大喜事,不是嗎?

  只是當黃鸝歡天喜地嚷嚷著好消息進屋去的同時,他深遂目光不禁望向月洞門口,心裡莫名地湧現一抹抑鬱。

  ※※※※    ※※※※※    ※※※※

  接下來,燕戈只覺自己腳底彷彿踩在軟綿綿、毫無真實的虛幻夢境裡,每走一步都帶著深深的迷惘和沉沉的恍惚感。

  他好似隔著重重紗簾看著自己以外的世界……

  爹歡喜地吆喝著眾人裝箱打包,黃鸝笑吟吟地跑過來搖著他的手,對他說了什麼,飾演老旦的春花姨興高采烈地擁抱著每一個人……

  一行人加行當浩浩蕩蕩地出了披星戴月小苑,他只記得自己雙手緊緊捧著阿福常穿的那件衣衫,默默禱念著,讓阿福千萬要刻跟著他們一起動身,一起離開,一起回家鄉。

  然後他們穿過了禁衛森嚴的宮門,在威風凜凜卻明顯滿臉不爽的皇家護衛的白眼下,他們終於踏出了皇城,回到了自由的土地上。

  高聳的紅色宮門緩緩關閉,切斷了他與她最後的一絲聯繫!

  他一顆心不明地灼熱著,好像有股奇異的騷亂震盪不斷擴大蕩漾開來,每踏出一步,他都告訴自己絕對不要回頭,每一次深呼吸,他都告訴自己絕對要保持笑容,因為他終於擺脫了那個被肋迫而允諾的婚約。

  然後,他聽到有人在尖叫。

  燕戈微微一動,茫然地抬起頭,視線隨著黃鸝顫抖的手,緩緩望向了……

  前頭一座古色古香的福德祠旁,阿福正嗑著瓜子看著他們。

  「阿福?」他睜大雙眼,失聲叫道。

  「完了,見鬼了,阿福肯定是死不瞑目,陰魂不散,而且是冤死的,所以煞起大,連光天化日之下都能顯靈現身……」春花姨嚇得渾身抖篩。

  「喂,我等你們很久了,」阿福咧嘴笑著走了近來,一邊抱怨道:「你們很慢耶。」

  「慘了慘了,阿福要拖我們下去作伴——」老生害怕得牙關喀喀作響。

  「阿福,你安息呀,不要出來嚇我們啦……」眾人全擠成一團,拚命躲在老爹和燕戈背後。

  「往後每逢三節祭日,我們一定多辦豐盛點的菜色,多燒紙線給你……」

  「阿福,你沒死?」還是老爹見多識廣,看阿福面色紅潤,在大太陽底下也有影子,而且還像往常一樣喜歡把瓜子殼吐得到處都是,不禁轉驚為喜。

  阿福沒死?

  燕戈彷彿中了定身術,瞪著阿福。

  內心深處有個聲音發狂般呼喊著:錯了……錯了……你真的錯得離譜、大錯特錯……

  「我沒死啊。」阿福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你們真的以為我死了嗎?嘿嘿嘿,其實被拖出去的時候,我也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他們就把我關在一個精緻華麗的房間裡,還叫宮女守著我,每日五餐跟餵豬一樣……吼,害我短短幾天就肥了幾斤。」

  「大好了,阿福你沒死,真是太好了!」老爹歡喜得老淚縱橫。

  黃鸝鬆了一口氣,高興地上前猛拍阿福的肩膀,「你啊,害我們哭了好幾天,結果你自己倒胖了一圈。」

  阿福還來不及拿自個的歷險記說學逗唱一番,黃鸝眼角餘光一瞥,笑容倏地消失,猛然拉住了轉身要衝回皇宮正門的燕戈。

  「燕大哥,你要做什麼?」她心底掠過一絲不好的預感。「好不容易咱們可以逃離那個不得見人的地方,難不成你還要回去嗎?」

  「我人一句話必須要找她問清楚!」他眼神狂亂。

  「不,沒有什麼好問的,她一樣又耍了我們,耍了你,就是這樣而已,根本不需要——燕大哥?燕大哥!」黃鸝緊緊攢在掌心裡的只剩一小截扯裂了的布帛。

  「大倌兒,你別去送死啊!」眾人齊齊驚叫。

  始終沉默不發一語的老爹歎了一口氣,開口道:「別喊了,你們讓他去吧!」

  「這怎麼可以?老爹,難道您要眼睜睜看著寶嬌公主繼續對燕大哥不利嗎?您知不知道他這一去會有危險的?」黃鸝跺腳道。

  「不會有危險的,你想想,就連阿福這個原來會被犧牲掉的小角色,公主都沒有動他一根寒毛了,更何況是戈兒?」老爹睿智的眸底閃著一絲感動。

  「而且公主如果想對他不利,也就不會在大婚的前一日,選擇寬容地放手,讓自己心愛的男人離開了。」

  「可公主根本就是個被寵壞的自私鬼,說不定現在後悔了,燕大哥回去剛好自投羅網。」黃鸝還是不服氣地道。

  「阿鸝,你不懂真正的愛情吧?」老爹微笑的問。

  「我……」她一愣,登時無言。

  她是不懂,如果公主真的愛燕大哥,又怎麼會願意放他遠走高飛?

  難道,這也叫愛情嗎?

  ☆☆☆☆  ☆☆☆☆  ☆☆☆☆

  「開門!請你們開門!我要進去見公主——」燕戈衝向緊閉的南宮門前,握拳猛力槌門。

  厚重門後頭的皇家護衛不為所動,連理都懶得理。

  「開門——」砰砰!「開門!我要見公主!」砰砰砰!他猛烈地槌著大門,激動地大吼。

  倒是高高站立在皇城宮牆上守衛的皇家護衛見狀,居高臨下地大聲斥喝:「大膽!竟敢驚憂宮門,還不快滾!」

  「我要見公主!」燕戈毫不畏懼地吼了回去。

  「開什麼玩笑?你當公主是你家附近的鄰居,你愛見就見得了的啊?」皇家護衛大皺眉頭,不悅地斥喝,「還不快快滾遠一點,否則休怪王法無情。」

  燕戈強抑下灼灼的焦急迫切心情,放緩了語氣,「請護衛大哥幫我傳達一聲,無論如何,我都要見公主一面!」

  他只想見公主,若非不想節外生枝,他也大可憑借輕功翻身上牆,躍過宮門。

  「宮外之人非奉詔不得入內,想見公主?免談!」皇家護衛鐵面無私。

  「我今天非見到公主不可,否則絕不離開這裡。」燕戈咬牙道,不顧一切再度瘋狂地撾得大門砰砰巨響。

  「開門!」砰砰!「我要見公主——」砰砰砰砰!

  「好小子,你竟然敬酒不吃吃罰酒,難道你真的不怕死嗎?」皇家護衛發火了。

  「開門!」燕戈毫不畏懼,依然狂猛的槌著門,就連手掌漸漸淤青腫脹也不放棄。

  「開門啦!耳聾啦?叫你們開門聽見沒有?」

  「對啊,大白天的就關著宮門,一點都不便民,我要向皇上投訴你們這些公務之人的重大惡行!」

  「快點開門,老娘剛剛從兒走出來,落個銀絲花肚兜在裡頭,你們要是不開門讓老娘拿回來,老娘就到官府告你們偷竊!」

  「沒錯,再不開門我們可踹門了!」

  燕戈驚愕地回頭,登時呆了。

  「爹?阿福?祿慶叔?春花姨?」他還以為自己眼花了。「黃鸝?」

  「鳳武秦班」的眾人都站在他後頭幫腔助拳,群情激憤。

  他的家人,他的好友……

  「大倌兒,別怕,我們都支持你!」

  他眼眶熱淚縱橫,「謝謝你們!」

  「我先說好哦,我還是不喜歡那個刁蠻公主,」黃鸝清清喉嚨,嘴研地忙撇清關係,「不過看在她那麼愛你的份上,算了,我就成全你們好了。」

  「黃鸝……」他感動地望著她,「你是個好姑娘。」

  「好了,行了,夠了,不要再發『好姑娘券』給我了,免得破壞本姑娘的行情,將來要是嫁不出去,我就叫那個刁蠻公主給我負責到底!」黃鸝沒好氣道,「你不是要敲門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燕戈回過神來,又開始繼續瘋狂槌門。

  「開門!我要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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