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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決明]俏夥計【嚴家當舖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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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8 00:17:21
第七章

    歐陽妅意面若晚娘,坐鎮櫃檯後方,散發出冰凍氣息,讓人退避三舍,她雙臂抱胸,臉上書寫著四個無形大字——惹我者死。

  「難怪當鋪生意最近慘之又慘,我終於找到始作俑者。」嚴盡歡繡花鞋在歐陽妅意身後跺跺有聲,模仿歐陽妅意膀子交疊的姿勢,氣勢卻遠比歐陽妅意更凶狠:「姓歐陽的,你再給我這樣醉生夢死,我就在你腦門上張貼售價,把你賣掉!」省得死賴在鋪子裡混吃等死!

  晚娘臉迅速消失無蹤,連渣也沒剩,取而代之是受虐小媳婦,歐陽妅意縮肩,聲音囁嚅,替自己狡辯:「我哪有醉生夢死……」她明明就再清醒不過了,不藉酒澆愁,也不以淚洗臉,幹嘛這樣說她……

  「有呀,你一臉剛剛喝飽整壇砒霜的嘴臉。」嚴盡歡酸溜溜道。難得今日獨見她一人,夏侯武威沒有跟在她身後。

  「……我自己乖乖閃到後堂去整理流當品。」歐陽妅意很認分,不留在當鋪大廳破壞觀瞻,嚇跑客人。

  「你該整理的是你的腦袋。」整理流當品有啥用?又不會讓她變聰明。嚴盡歡冷呿:「不過就是跑了個男人,又不是金剛鑽的鑽山被挖空,你在失什麼魂落什麼魄耍什麼悲情呀?!」要是鑽山被挖空,她會陪歐陽妅意一起灌砒霜!

  「誰會為了古初歲失魂落魄?我嗎?我嗎?是我嗎?!我才沒有咧!小當家你看我——你看仔細喔!」歐陽妅意跳起來,在嚴盡歡面前轉圈圈,像只忙碌的小粉蝶,又是拍拍雙腮,又是撩撩衣袖露手臂:「我氣色多好,雙頰紅潤紅潤的,還因為食慾好,吃胖了些,我才沒有為了古初歲跑掉就失魂落魄,他要走就走呀,我才不理睬他,也不會去找他,更不會再想他,他小鼻子小眼睛小心腸,不給人說完話的時間和道歉的機會,連聲再見都不說就……」她越說越氣虛,到後來只剩含糊咕噥,發現氣勢弱掉,她欲蓋彌彰地重哼幾聲,想強調她的滿不在乎。

  對,他要走就走,她才不會滿街滿城胡亂尋他,不會尋死覓活、不會垂頭喪氣、不會以淚洗臉、不會自怨自哀,不會不會不會——

  「哦?打算忘掉他嘛。」嚴盡歡幫她那番又臭又長的廢話做總結。

  「對!」歐陽妅意用力頷首。老死不相往來,反正他走了就……不會願意再回來了吧……

  「那你忘得還不夠徹底。我哪時提到『古初歲』這三個字?」自己在那邊左喊一次右嚷一回,忘得掉才有鬼。

  「呃……」仔細想想,嚴盡歡確實半次都沒提過古初歲,她只不過是誤導她罷了。

  「既然你發下豪語,要把古初歲忘光光,所以他現在人在何方的消息你也沒啥興趣知道了嘛。」嚴盡歡占走歐陽妅意的位置,粉臀坐定,擺個舒適的癱姿,打趣問道。

  「你知道他在哪裡?!」歐陽妅意瞪大眼,立刻挨過來:「在哪裡?他在哪裡?!」

  她壓根忘掉自己剛剛撂豪語撂得多壯烈多有骨氣,態度丕變,河東獅變身軟毛貓。

  叩。

  嚴盡歡曲指,重敲歐陽妅意的額心,將她當木魚在敲——果然是空心的,聲音超響亮。

  「剛才是誰說不會再理睬他,不會找他,不會想他?」方纔的大聲話,還在耳邊繚繞咧。

  「……別這樣嘛,小當家,你告訴我啦,他在哪裡?這十幾天來,他跑哪兒去了?」歐陽妅意被酸被打也無妨,此時佯裝出什麼無所謂或矜持,全都是屁!

  「我哪知道他在哪裡?」嚴盡歡不負責任地聳聳香肩。

  她確實沒有古初歲的半點消息,她只是在戲弄歐陽妅意,誰教歐陽妅意心口不一。

  「你——」歐陽妅意氣得噘嘴。

  一想見他就想見他,賭氣說啥不再理睬他的謊話?若真不想再理睬他,何必成天往客房裡跑?口是心非最討人厭。」嚴盡歡一臉鄙視和不屑。歐陽妅意犯到她的禁忌,於是,她忍不住耍耍歐陽妅意。

  「難道整天大哭大鬧會比較討人喜歡嗎?」歐陽妅意頂嘴回去。

  「只會哭鬧的傢伙更沒用。」嚴盡歡輕晃螓首。

  「那麼我該怎麼辦?不能哭不能鬧不能沮喪不能想念,我到底該怎麼辦……」她又沒有經驗,無論是感情或是分離,全都是初次體驗,她不想讓壞心情掌控、讓古初歲掌控,她也不想流眼淚、不想心痛,但說來容易做來難,她幾乎無時無刻不去想他,無法釋懷最後一眼見到他的表情,無法釋懷自己傷害了他,無法釋懷,他的離開,以及她被拋下的事實。

  她寧願他與她爭吵互罵,指責她嘴壞傷人,也不要是默默退出她的世界。

  他不知道,這樣會害她很難過很難過嗎?

  「在你想到該怎麼辦之前,你都不要到當鋪裡上工了,櫃檯交由小紗去坐。我的當鋪裡,不需要臭臉夥計。」嚴盡歡壓根沒有安慰她的打算,更落井下石地沒收能讓歐陽妅意暫且從失落中分心的工作。

  歐陽妅意淪為閒人一隻,醉生夢死及胡思亂想的時間更長,賴在客房三張古董大床上睡上一整天的次數也更多。

  躺在他躺過的枕,窩在他窩過的被褥,他凝望著門扉等她進房的心境,她慢慢體會到了,等待是件好漫長的事,難怪,每回他見她來,他都好開心,雅致的容顏上,綻開迷人笑花。

  他總是在這裡等著她。

  乖乖的,冀望的,不貪婪的,等她。

  等她有空,等她願意陪他吃頓飯,等她跟他說些話,等她拉著他去逛園子……

  歐陽妅意雙眼睜著,偶爾輕眨,古董床上的雕飾花紋佔據眼簾視線,她揣摩古初歲躺平在床上時,思緒裡想些什麼。

  妅意。

  她知道,他的思緒裡,只有她,乾乾淨淨,沒有任何雜質,就是她。

  妅意。妅意。妅意……

  他用他吃力的嗓,被毒啞的喉頭,擠出的破碎,喊她的名字。

  風聲,她聽成了他的聲音。

  葉聲,她聽成了他的聲音。

  蟲鳴聲,她聽成了他的聲音。

  一切一切,她都聽成了他的聲音……

  她循著那些聲音,追逐出去,像只無頭蒼蠅,滿園子慌亂飛舞奔走,她硬拉他走過的橋、她挽著他逛過的花團錦簇、她以輕功帶領他一塊兒躍上的賞月樹梢,每一處每一處每一處,她都聽見他在說話。

  我是人,非神非妖非怪,我只是……有些不一樣。

  他哪是只有些不一樣?

  他對她而言,是非常的不一樣好不好!

  她管他是不是藥人!管他身體有金絲蠱蛔蟲螂蛆或是水蛭,又怎麼樣?!

  他是古初歲最重要!

  你別怕我。

  就算他問她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她還是會大聲回他,我、不、怕、你!

  她怎麼可能會怕一個待她好,笑起來又那麼惹人憐愛的男人?

  即便她害怕蟲類,也絕不害怕他!

  我唯一人選只有你。

  那你為什麼要走?

  為什麼不聽我說完話?

  為什麼帶著那麼羞慚的神情,掩上房門,退了出去?

  你聽見沒?我在哭呀!你為什麼不回來安慰我?我一直在哭呀!

  歐陽妅意絆跤,跌坐在濕滑台階上,抽抽噎噎哭泣起來。

  落寞地蜷著身,不知該如何是好。

  驀地,一雙臂膀自她身後環來,將她抱住。

  她一驚,直覺要喊:「古——」

  不是古初歲,是尉遲義。

  他凜然著臉龐,看著她的淚水,一時之間,他撇開眼,不敢與她相望。

  「義哥?」

  為什麼一臉肅然沉重地看著她,又急忙將視線挪開?

  「我找到古初歲了。」尉遲義皺眉說道。

  她被淚水洗滌的眸子圓亮,瞅緊尉遲義,連眨都不敢眨。

  找到……古初歲了?

  「但是……」尉遲義咽喉一緊,說與不說,都兩難。若是瞞著妅意,也許對她才更是好消息,可方才妅意尋人的盲目和無助,不能無止盡地延長下去,他無法眼睜睜看她宛若一朵離水的花,逐漸枯萎。

  長痛與短痛,都是疼痛。

  「他死了。」

  歐陽妅意的腦門被突如其來的轟然巨響震得嘈雜,尉遲義的聲音,變得縹緲不實,遠得像從天際傳來。

  誰死了?

  誰?

  誰?!

  尉遲義按住她的雙肩,字宇清晰,字字沉重:「古初歲,他死了。」



  赫連瑤華坐在一張大床的邊側,伸手愛憐輕撫著床上彷若酣睡的美麗人兒,他柔聲同她說話,每一句都像呢喃情話,修長手指,梳過白皙光潔的額際上散亂的青絲。

  「綺繡,等你醒來,一切就過去了,你終於能擺脫掉這副讓你痛苦的身軀,擁有健康。雖然我替你找來的方法,得要你靠著另一個男人的心活下去,但又何妨,只要你能活著,任何事,我都會去做。」

  赫連瑤華吻上她的額,珍惜地捧緊她削瘦的臉龐,以頰貼頰,密密不願離開。

  鄰著大床的左側,擺有另一張長榻,古初歲躺在上頭,四肢受縛,神智清醒。跟在赫連瑤華身後,是幾名神色戰兢的大夫,一旁桌上擺滿了刀器、紗棉及淨手溫水。

  「大爺,這男人飲下好幾瓶麻沸散也不會厥過去,這……」餵食麻沸散的一名大夫向赫連瑤華稟報。要動刀開膛剖肚前,若麻沸散沒生效,怎能對病人下刀?劃開血肉的劇痛,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清醒承受它。

  「麻沸散對他沒用,省省吧。」對藥人下藥,比肉包子打狗更徒勞無功。

  「可是他醒著,我們要如何……」

  「無妨,直接動手。」赫連瑤華不在意古初歲能否承受痛楚,反正他橫豎是要死,死前多疼多難受,無須浪費心力替他著想。

  大夫群面面相覷,他們曾解剖過不下百具的病患或大體,下刀麻利迅速,毫不拖泥帶水,可……病患是昏迷過去的,大體是冷硬的死屍,全是不會呼痛喊疼,要他們對一個完全清醒的人動手,這太……嚇人了吧?

  赫連瑤華緩而優雅地走往古初歲床畔,居高臨下俯視他。「不是我不弄昏你,而是你的體質問題,麻沸散的藥性被你輕易解掉,你要怨就怨害你變成這副德性的軍醫。」他的笑容,喜悅中帶有風涼。

  「。:」古初歲仰覷的目光淡然,即便自己淪為砧上肉,也不見他面露恐懼。

  「你看起來真認命。」赫連瑤華不討厭他如此配合,省去他不少功夫。

  「從你買下我的第一日,你就很清楚明白告訴我,你的打算。」古初歲不無知,赫連瑤華同樣不愛迂迴,話總是挑明了說,當初赫連瑤華半迫半誘地以重金向軍醫買他後的頭一句話便是「我要殺你取心」。

  赫連瑤華低笑,笑他的識趣。

  「你的屍體,我會替你處置,算是給予你救回綺繡的一點小小獎賞,你安心上路吧。」

  「……我的屍體你可以隨意棄置,有件事,算是我討來的獎賞,行嗎?」古初歲開口。

  「你說。」赫連瑤華難得今日心情好,畢竟再過幾個時辰,他的愛妻便能恢復往昔健康美麗,看在愛妻份上,有任何要求都能說來聽聽,興許他會大發慈悲地點頭同意。

  古初歲淺然的眼,添入一絲柔情,他並沒有哽咽,嗓卻難以避免地啞然,最後一次,道出擱在心上唸唸輕喃的名。

  「嚴家當鋪裡,一位名叫歐陽妅意的姑娘,請告訴她……」


  「你騙人!」

  歐陽妅意摀住雙耳,用盡渾身力量在嘶吼尖嚷,她拒絕相信尉遲義說的每一個字。

  我循著謙哥的線索,先往太傅府去打那條風流淫蟲,再從太傅府裡探得另一個消息,古初歲被赫連瑤華帶走——對,赫連瑤華,那位出了名的貪官污吏。

  我夜探赫連府,從屋瓦往下覷時,我看見的是……被開膛剖腹的古初歲。

  騙人騙人騙人騙人——

  這不是真的!

  他已經斷了氣。妅意,沒有人被支解成那副模樣還能存活下來。

  他死了。

  他們,正準備挖他的心。

  古初歲只是氣惱她說錯話,所以才掉頭走人!

  絕不是尉遲義所言那樣!

  他不是死去,他只、只是離開而已!

  她寧可他只是離開她,到另一處城池而已!

  「妅意!你冷靜點!」尉遲義抱緊她發顫的身軀,她的顫抖完完整整傳遞給他,他笨拙地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更後悔帶回這個消息的自己!

  他錯了,他不該告訴妅意關於古初歲的死訊,應該讓妅意誤解古初歲是個沒擔當的混帳,時間一久,她自然會淡忘掉他,也許到那時,她聽見古初歲的死訊只會淡淡應了聲「哦」,也許她就不會這麼痛。

  「你說謊義哥你說謊!我不相信!他是在氣我,是我說了傷人的話,他才走的!他怎可能會死?!你說謊!」歐陽妅意沒有哭泣,嬌容肅穆,雙舉握緊,吼向尉遲義。這種玩笑一點都不有趣!若義哥是希望她對於古初歲的離開能盡快忘懷,那麼他用了最糟糕的方法!

  她真的生氣了!

  「妅意,我沒騙你,我親眼所見。」尉遲義沉重道。

  「你看錯了!」歐陽妅意立即回嘴。

  「我不會看錯古初歲。」當時……古初歲瞠著空洞雙眼,尉遲義挑開在他正上方的屋瓦,看清底下情況。古初歲被一群人包圍,胸膛被剖開,露出血淋淋的胸腔,駭人之景,尉遲義亦為之皺眉。

  「我沒親眼看見,我絕不相信!」她好堅持,開始不斷重複著這句話。

  她沒親眼看見,絕不相信古初歲已死!

  歐陽妅意掙出尉遲義的懷抱,使出輕功,飛躍於簷上,尉遲義明白衝動的她正要往何處而去,隨即追上,他不能放任歐陽妅意獨闖赫連府,赫連瑤華是何等人也,他的惡名響遍南城,既貪又佞,身為父母官,卻從不親民愛物,暗地裡做些啥見不得人的醜事,小老百姓或許不可窺知,但他們這種時常接觸富豪商賈的生意人,多多少少都吃過官吏的虧,對赫連瑤華的壞,摸得清清楚楚,赫連府裡,機關重重,為了防備想入府暗殺赫連瑤華的刺客們,歐陽妅意貿然闖入,等於將自己置身險境。

  歐陽妅意慌亂奔馳,顧不得自己險些要踩空民舍屋瓦而跌落,一心只想快些趕往赫連府去。

  古初歲為何在那裡?

  他與赫連府有何干係?

  為何有人想致他於死?

  為什麼要剖開他的胸膛?!

  為什麼要挖他的心?!

  這些問題,全都混亂地撞擊胸口,帶來熟悉的疼痛感。

  她嘴裡雖對尉遲義吼得好大聲,說她不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然而,尉遲義認真嚴肅的表情,教她心驚膽戰,他鮮少露出那般的神色,若他是在說笑、若他僅僅是想嚇唬她,看她花容失色,那麼他也會在她一垮下俏顏或是眼眶泛紅時,急忙朝她搖手,一邊道歉一邊罵他自己,說他全是誆她,要她別哭別哭……

  這一次,尉遲義卻沒有。

  他只是試圖抱緊她,抱緊她的恐懼,想讓她依靠在他肩上放聲哭泣。

  他沒有告訴她,是我開錯了玩笑,你不要哭。

  他沒有告訴她,我根本沒找到古初歲,你不要哭。

  他沒有告訴她,古初歲只是下落不明,你不要哭。

  他只說,我找到古初歲了,他,死了。

  他只說,沒有人被支解成那副模樣還能存活下來。

  他只說,他們,正準備挖他的心。

  歐陽妅意在一處濕滑生苔的屋舍瓦片上撲倒,整個人重重跌得四平,身後的尉遲義趕上她,正伸手欲扶她,她率先一步爬起,冷冰冰的臉上除了堅決,再無其他,不囉唆,繼續跑,尉遲義只能緊隨其後。

  赫連府相當顯眼,有別於平民百姓的矮捨,紅瓦玉磚的赫連府位於南城中央,數棟華美高樓聳立,方圓幾里全歸入其腹地。

  亭台樓榭,雄偉壯觀,彩瓦白玉牆,細緻雕琢,潺潺流泉婉蜒於偌大園裡,百花爭妍,寬闊如海的玉池,風起漣漪,招搖了湖畔青柳,說穿了,民脂民膏堆砌出來的景致,如何能不美?

  歐陽妅意翻過側牆,點足落於至高點的樓頂,尉遲義拉著她,以眼神示意她,由他帶路。

  歐陽妅意沒有異議,跟上他的腳步,兩人避過幾名守衛和婢女,尉遲義領著她到昨夜發現古初歲的房間,裡頭空無一人,沒有尉遲義口中提及的血淋淋可怕景況。

  「我昨夜確確實實是在這裡看見古初歲——」

  尉遲義與歐陽妅意正困惑此處窗明几淨,榻上褥墊平整鋪排,沒人躺過的痕跡,錦衾四四方方折疊,上頭除了正怒放綻開的牡丹刺繡外,未見血跡。

  尉遲義噤口,因為外頭傳來腳步聲,他拉住歐陽妅意閃進長木櫃後,不一會兒,房門咿呀被推開,兩名年輕女婢端著水盆入內,盈盈跪在前側小廳地板擦拭,她們背對著後房,邊工作,邊閒談。

  「那兒還有血跡,擦乾淨些。」

  「……是大夫的血或是妖人之血?」

  「看顏色……應該是大夫們的。」噴得真遠,足可想見當時大夫們七孔爆血的慘況。

  「哦。是大夫們的就可以勤快點擦,若是妖人的話……我才不想碰咧。」年輕些的婢女面露嫌惡和驚恐。

  「誰想碰呀?多可怕,碰著就中毒了。咱兩人算幸運呢,一批批派來清理現場的奴僕,全都中毒抬出去。幸好他們已經清除掉大部分血跡……不過咱們還是動作快些,誰知道留在這裡會不會光用鼻子聞聞也中毒。」

  「有道理。」雙手完全不敢遲疑,握緊濕布,迅速伸往桌椅底下擦洗。

  兩個姑娘安靜工作不到片刻,嘴又嘰嘰喳喳動起來,趁身旁沒總管在,說起禁忌話題。

  「……這回死了好多大夫哦。」

  「算算有七個呢。」一想到這房裡死過七個人,寒毛全豎立起來,巴不得快快做完工作,離開這兒。

  「聽說,是他們劃破妖人胸口,沾上妖血沒多久,一個一個毒發身亡,最嚇人的是,妖人被剖開的胸膛竟然自己又縫合回去。」

  「真的假的?被剖開胸膛,能活嗎?!」自己縫合回去?這是什麼意思?妖人自個兒拈著針,縫補巨大傷口嗎?

  「妖人又被帶回去囚起來,你說,能不能活?」

  「真不懂主爺買個妖人回來做啥?」年輕些的婢女迷惑地偏著腦袋。

  「當然是為了夫人呀。」

  「可夫人她已經……」

  「噓,後頭那幾個字千萬別說出口,連『想』都不要去想,傳到主爺耳裡,沒有誰能救你。」絕對是直接拖到地牢,活活刑求至死!

  小婢女連忙閉嘴,深知其嚴重性,她不想死。

  「好了好了,別待太久,萬一妖人的血味沒散,咱姊妹倆就糟糕了。」

  胡亂抹地來回幾次,兩位婢女伶俐併攏椅凳,再端著水盆,退出房,門扉掩上的同時,室內微微暗下,只剩歐陽妅意的雙眸最明亮水燦,眸裡全是充滿希望的繁星光采。

  「他沒死……義哥!你也聽見了吧?他沒死,她們說的那人是古初歲!他沒死……」她激動地揪著尉遲義的衣袖,要確定他與她聽到同樣的內容。

  尉遲義昨夜雖然沒將情況從頭至尾看完,但光是瞧見古初歲當時被切開的模樣,他毫不會懷疑躺在那兒的已經是個死人。正因為他認為古初歲死去,他才沒有貿然救人。他與兩名婢女有一樣的困惑——

  「被剖開胸膛,能活嗎?」那傷口有多大,他看得一清二楚,連底下的內臟和骨頭亦然。

  「能!能的!他能的!他有金絲蠱!因為金絲蠱的關係,他能的!」歐陽妅意無法冷靜下來說話,她唇畔是飛揚的狂喜,她腳下是雀躍的蹦跳,她幾乎想大聲尖叫,她的聲音因承載了過多的興奮而在顫抖。

  「金絲蠱?」又是什麼鬼東西?

  歐陽妅意沒有多加解釋,她沉浸在從十八地獄又被拉回天庭的極端落差,深深吸氣,心在狂跳,她顫抖的十指緊緊交握,喜喃道:「還好有金絲蠱……還好他有金絲蠱……」她不管金絲蠱是哪種蟲,有多長,有多大,她都不在乎,但她不曾有哪時哪刻如此感謝它在古初歲身體裡,治妥他的傷,讓他活著,讓他受了那麼重的傷之後,還能活著!

  「妅意,你還沒告訴我,金絲蠱是啥?」

  「它是可愛的小東西!」歐陽妅意真的打從心底這麼想。

  尉遲義更糊塗了,有聽也沒有懂。

  「義哥,我要找出古初歲被藏在這大宅何處!」方才婢女們說了,妖人又被帶回去囚起來,帶回哪裡去?囚於哪裡?是她現在迫切想知道之事。

  「赫連府太大,一時半刻絕對無法找到人,我們入夜再來——」夜黑風高才好辦事,現在時辰仍太早!

  「不要!我不回去,要回去也一定要帶著他走!」她絕對不一個人回當鋪去!

  「你小聲點!想引人來嗎?!」尉遲義沒注意到自己聲音比她更大。

  「義哥,反正我不走了,我留在這兒找人,你這麼大一隻太醒目,你先回當鋪去。」

  「你胡說八道什麼?!你想一個人留在赫連府?不成,太危險了!」

  「我一個人才不容易被識破!我可以偽裝成婢女,混在這裡打探消息。」

  「這是最破的爛方法!」他反對,堅決反對留歐陽妅意一人在虎穴中獨闖,她又魯莽又衝動,和他沒有血緣關係卻又像是打從同一個娘胎出來的親兄妹,她的性子與他如出一轍!

  「我覺得這個方法挺好的。」

  「萬一被發現,你要如何脫身?」

  「哪有那麼容易被發現?」再說,她會武功呀。

  「府裡多出一個面生的新婢女,你以為沒人會察覺怪異嗎?」

  「不會呀,這麼大的宅子,買幾個新婢女算什麼怪事?」歐陽妅意回得理所當然。

  「買賣婢女會有交易紀錄,就像咱當鋪每收一件貨或是每售出流當品,都會記上一筆——」

  兩人正忙著爭執,房門突地被拉開,來人似乎比房內的歐陽妅意和尉遲義更驚訝,一名赫連府裡的小婢愕然看著陌生兩人,出自本能,小婢就要扯喉大喊「有刺客」——

  歐陽妅意快步奔向她,手刀一落,朝小婢頸後重重一劈,小婢立即軟倒伏桌,失去意識。

  歐陽妅意動手剝除小婢一身棗紅衣裙,自己也脫下身上水藍絲裳。

  「妅意你幹什麼?」剝女人衣服這種事,他以為只有男人愛做,沒料到連女人也愛?

  「換上赫連府的婢女衣裳呀。」她套起棗紅色棉衣,穿上月牙色棉裙,嚴家當鋪俏夥計轉眼間變成赫連府的賤婢一名,低頭檢視完畢,她自己都忍不住滿意直點頭,再把水藍絲裳和昏迷小婢全塞給尉遲義。「多一個我,少一個她,如此一來婢女數量就吻合了呀。你把人帶回去鋪裡或是哪兒藏起來吧,別讓她逃回來壞我的事。」

  「嗄?!喂妅意你——」尉遲義正要吼,急驚風的歐陽妅意咻一聲,早已跑得老遠,連殘影也不剩。

  尉遲義瞪著手上軟綿綿的絲裳,及被剝到只剩一件紅色小兜兒和乳白色褻褲的軟綿綿小婢,手足無措,不知現下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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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8 00:17:46
第八章

 混進赫連府裡當小婢,算算已經五日。

  這五天裡,歐陽妅意試圖旁敲側擊打探古初歲的消息,以他們慣稱的「妖人」——她著實好討厭這個字眼,古初歲才不是妖哩——來偷偷問人,偏偏她所得到的答案大多是:「新來的,在赫連府裡做事,多動手,少動口」之類的斥責,抑或管事皺眉不悅的瞪視,外加更繁重的苦差事當處罰。

  妖人之事,在赫連府裡是禁忌話題,不能時時拿出來說嘴閒聊,當日躲在房裡交頭接耳的嚼舌小婢,根本就已犯下大忌,若被人撞見聽見,恐怕不是摑掌幾下就能了事。

  這下,遇上大麻煩了。

  蛛絲馬跡,半點都沒有。

  府裡泰半的房舍,她都暗暗探訪過,並未發現古初歲蹤影,這段時日,尉遲義來找過她幾次,兩人商討對策,白天,她假藉小婢打掃之名,光明正大一間一間房找人,夜裡,尉遲義潛入府中,接續尋人工作,目標放在陰暗地牢或一些不許府裡人隨意踏進的院落,依舊毫無所獲。

  人,不可能憑空消失,是能藏往哪裡去?

  歐陽妅意忍住哀聲歎氣的念頭,認命端著拭地的一盆污水往溝槽裡倒。嘩啦嘩啦傾盡污水後,雙腿一伸,大黥刺坐在溝邊石欄上偷懶,掄起的粉拳,輕輕捶打酸軟腿肚,她不得不承認,在嚴家當鋪吃香喝辣慣了,赫連府的小婢生活真的好辛苦。

  在嚴家當鋪中,沒犯下過錯,便不用被罰著打掃洗衣,她養尊處優,不習慣做些勞動工作,但她仍是咬牙強忍下來,在找到古初歲之前,她絕不離開。

  「新來的!快幫我一下!」一名眼熟的婢女急急叫喚歐陽妅意,「新來的」已變成她的新姓名,這三字,解決不少麻煩,只要有人懷疑她或是認為她面生,這三宇就是她的保命符。

  「是。」新來的,要懂新來的規矩。

  「端著!端著!」婢女把手上盛著兩碗八寶甜湯的托盤交給歐陽妅意,連珠炮交代:「你替我送去主爺和夫人的房裡。記住,進去後,把甜湯放在桌上就盡快離開,不許逗留,不許發出半點聲響打擾主爺夫人!拜託你了!」人有三急,如廁急、生子急、洞房急,一急起來,啥重要事也顧不得,她正因為遇到某一急,快要隱忍不住,才會將送甜湯這等大事交給小菜鳥去做。

  嘰喳托付完畢,婢女狂奔向茅廁,一溜煙不見身影,只剩手裡被塞來托盤的歐陽妅意。

  送甜湯去赫連瑤華房裡?

  歐陽妅意雙眼晶亮。赫連瑤華的房,她倒沒能有機會細探,平時府內閒雜人等是不被允許靠近,守在院落的警備森嚴,只有尉遲義夜探過,他說那兒沒見著古初歲的身影。

  好機會,她可以親自去瞧瞧是否有哪處是尉遲義粗心遺漏掉的重要線索。

  歐陽妅意箭步如飛,巴不得背上插翅再走快一些,她隱約認為,去了那兒一趟,定能有好收穫。可惜不能胡亂使用輕功,萬一被人撞見,她的身份便有暴露之險。

  維持著半滴甜湯不灑的好本領,看來她也挺有當婢女的資質嘛。

  來到房門前,她被攔下,守於房門數尺前的護衛以銀針試了湯,確認安全無虞後才開門放她入內。

  「壞人才這麼怕死。」她暗呿。跨過門檻,進入寬敞且秀致的房,室內清雅明亮,無法想像一位出了名的貪官,房裡不以金玉珠寶來誇張妝點,這裡完全不聞銅臭味道。

  大片竹簾半掩住圓砌窗台,窗台外,水榭倒影,枝葉翠茵,奇石婉蜒,小橋遊廊,景致清幽寧靜。

  窗旁花架一盆盛開的牡丹魏紫,教人驚艷地伸展傲嬌姿態,長几上安置著一架古箏,再過去,巨大字畫屏風阻擋一窺後室的視線。

  歐陽妅意擱下八寶甜湯,並沒有如婢女叮囑地立刻退出去,她趁機環視四周,想找尋是否有古怪暗門或蛛絲馬跡。

  外廳與後室間,一道圓弧狀的楠木雕花洞門,其上龍鳳鏤刻栩栩如生,如泉般的粉綠垂紗以金穗流蘇繫著,垂落於雕花洞門左右兩側,宛若青翠嫩綠的蔓,攀爬成長著,為房內染上一抹生息。

  綠紗飄飄間,隱約可見寢室,裡頭傳來淡淡薰香味兒,以及男人柔且輕的嗓音。能在此處開口說話的男人,不做第二人想,只有赫連瑤華。

  歐陽妅意躡起腳尖,悄悄靠過去,撩開輕薄綠紗一角,偷覷寢室景況。

  嵌進牆面的巨大紅木架子床,勾掛一層又一層宛若波浪的柔軟帷幔,右側花窗透進光線,照亮斗室清明乾淨,赫連瑤華坐在床邊,輕聲細語地與臥床的妻子交談,溫柔、有耐性,並且眉眼全是笑意。

  「綺繡,抱歉,你得再多等一些時日,我必須再重新尋找醫術了得的大夫,才敢讓他們為你動刀。我沒料到古初歲的血會這般毒,那批大夫全數毒發身亡,看來,除了另尋大夫之外,我得想想如何解除毒血的問題……你也被髒血濺著了吧?別擔心,我已經吩咐婢女替你洗乾淨,我知道你愛乾淨的。」

  竟敢說古初歲的血髒?!他哪裡髒了?他可不曾用他的血幹啥壞事,要不是你想傷他,他噴濺出來的血又豈會傷人?!

  歐陽妅意挽袖想跳出去揍人,幸好她還有一絲理性,阻止她衝動行事。她是來找人,不是來打人的。

  「雖然他的血帶毒,用他的心換你的心,可能損及你身體,所幸那隻金絲蠱有足夠本領治癒那些毒,或許會使你感到些許疼痛,請你為我忍忍,好嗎?我當然也捨不得你疼,但只要熬過去了,我就能遵守我們的承諾,一生一世,與你執手相伴,你說,想再去遊湖採蓮,想再彈琴與我和鳴,等你腹中孩子出世,我還得快些命人為他裁衣做鞋——瞧,討他喜心的童玩,我都準備好了呢。」赫連瑤華手握牛皮繃制的朱紅色博浪鼓,搖得咚咚作響,左右兩顆圓潤小木珠規律地落於皮鼓上,敲擊出渾圓好聽的聲音。

  歐陽妅意即便只看見赫連瑤華的背部,也不難勾勒出說這番話的男人,擁有多深情款款的面容。

  來到赫連府最大收穫,是她認識了一個在外頭從不為人知的「赫連瑤華」。

  赫連瑤華昭彰的惡名遠揚,不用任何人替他加油添醋,他的壞已經徹徹底底,無可救藥,外人卻鮮少知道,他是一個極為疼愛妻子的男人。

  在三妻四妾被視為理所當然的父權時代,只獨鍾情一個女人,是異類行徑。有哪個男人被允許擁有將女人當成府中一件傢俱大肆採買回來的權利,卻反其道而行地放棄它?若有,他在同儕間,也會被指著鼻頭嘲笑許久,說他不配當男人吧。

  偏偏赫連瑤華便是。

  他只有一房正妻,別說是妾,他連侍寢的寵婢也沒收。

  乍聞這件事,歐陽妅意對他是有些另眼看待,像他這種身份的官吏,民女愛搶幾個就搶幾個,大宅裡,暖床女人比奴僕還要多上好幾倍,他能不受女色誘惑,只愛自己的妻子白綺繡,算是相當難得。

  但、是!得知赫連瑤華囚禁古初歲的真實目的,她對赫連瑤華的少少一絲好感也倒扣光光。

  拿古初歲的心換白綺繡的心,治好了白綺繡,那古初歲呢?死活就不管了嗎?!這種只求自己愛人平安無事,不管別人痛苦與否的行徑,她歐陽妅意不屑至極!

  人皆自私,如同赫連瑤華只在意白綺繡,她歐陽妅意也只想管古初歲,算來,她與赫連瑤華在情感上頗為相似。

  「我知道你向來最害怕軟不溜丟的噁心玩意兒,蟲呀蜘蛛呀這類的,總會嚇得你花容失色,難得見嫻雅的你,像只蛐蛐蹦蹦跳跳,甚至還會直接跳到我身上掛著不肯下來呢。若你發現自己心裡養了條金絲蠱,定會嚇得淚流滿面吧。可是綺繡,我顧不了那麼多,只要能治好你的病,要我殺人放火,我都會毫不遲疑去做……金絲蠱是你醒來的唯一希望,無論它多醜陋可怕,我都不在意,綺繡……」赫連瑤華的吳儂軟語,緩緩消失在臥床人兒的唇間,他俯下身,親吻了她。

  「他竟然和我想法一模一樣……」歐陽妅意掩嘴,喃喃低語。

  金絲蠱是什麼東西,老實說,她完全沒弄懂,也許它有著恐怖的蟲瘤,也許它全身佈滿黑長毛,也許它就是她最討厭的那副模樣,可是拜它之賜,古初歲活了下來,受了義哥口中那種尋常人絕不可能挨過的重傷,還能繼續呼吸,還能讓她抱持無比希望前來尋他,她對蟲類的恐懼,因而被輕易消弭。

  一隻救了古初歲的蟲蠱,她無從害怕起。

  「大膽!誰允你擅自闖進來?!」聽見歐陽妅意細碎含糊咕噥的赫連瑤華回首,凜眸怒視躲在紗幔後頭的她。

  「呃……」被發現了,該糟,她假意誠惶誠恐跪下,保命要緊。「奴婢送八寶甜湯給主爺與夫人用,怕退涼就不好喝,才貿然靠近主爺與夫人,想提醒您——求主爺饒命……奴婢馬上就出去!」她起身就想快逃。

  「慢著。」赫連瑤華制止她離開。

  真的糟透了,沒這麼容易脫身嗎?將犯下一點點小過錯的小婢拖出去殺掉的惡主子比比皆是,她不意外赫連瑤華也是其中之一。

  她恐怕得準備出手回擊……

  她掄起藏在袖裡的粉拳,進入備戰狀態,只要情況不對,立刻出拳偷襲赫連瑤華——

  「你這髮髻梳得很漂亮,自己動手的嗎?」他問,臉上不見凶意。

  咦?髮髻?

  「奴婢是自己動手盤梳的。」她被問得一愣一愣,嘴上沒忘掉誠實回答。

  「綺繡會很喜歡,你替夫人梳一個一樣的髮髻。」他看向歐陽妅意,眼中浮現的卻是愛妻盤梳起相同的髮髻,定會更嫻美。

  「……」歐陽扛意頓了良久,為他提出的怪要求而發怔,良久後才頷首忙應:「是。」

  赫連瑤華抱起白綺繡,一併坐於妝台前,盆口大小的銅鏡映出兩人身影,白綺繡雙眼閉合,螓首枕靠在赫連瑤華頸窩,沉沉睡著,雪色肌膚少了些紅潤,模樣清瘦纖細,歐陽妅意是頭一次見到赫連府中那位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女主人廬山真面目,偽裝婢女五天,她多少有耳聞白綺繡體弱多病,赫連瑤華把她捧在手心,不允她撞了傷了,不可否認,白綺繡美得很靈秀。

  歐陽妅意以玉篦梳理白綺繡的及腰長髮,她枕在赫連瑤華身上,並不方便為其盤發,不過白綺繡睡得沉,歐陽妅意只能盡力以這樣的姿勢編起漂亮圓髻。

  白綺繡病得這般重嗎?她丈夫在她耳邊同她說話好久,加上歐陽妅意盤發之際,難免會稍稍使勁扯動髮根,白綺繡也沒有醒來的跡象。

  「綺繡,等會兒在左邊髻側簪上這支珠玉釵,你瞧,是不是好美?」赫連瑤華柔聲問,持起銀光閃耀的素雅珠釵,在她發畔比畫。

  歐陽妅意不時偷瞄鏡內兩人,雙手也沒停下盤發動作,這種圓髻她熱能生巧,之前在當鋪天天都得梳上一回,沒兩下子,她便在白綺繡頭上織梳起端莊好看的髮髻,正準備將散落鬢邊的幾根髮絲撩到白綺繡耳後,以小夾子固定,在無可避免碰觸到白綺繡耳廓時,被指腹傳來的異常冰冷給嚇了一大跳。

  她以為自己摸到了積雪,怎麼會這麼冰?!根本不是尋常人會有的體溫,倒像是——

  死人。

  「真好看,綺繡。」赫連瑤華為白綺繡簪上珠玉釵及些許她偏愛的飾花,從鏡中深情凝望她,滿意笑著:「你喜歡嗎?」

  歐陽妅意站在兩人身後,假藉收齊髻側髮絲之舉,不著痕跡地探向白綺繡的頸脈,更確定了自己的狐疑。

  脈搏,是靜止的,沒有跳動。

  白綺繡,早已死去。

  赫連瑤華不知道他的妻子是個死人嗎?!

  還是……他知道,卻不接受這個事實,妄想靠著金絲蠱來讓她死而復生?!

  歐陽妅意蹙眉,覺得情況一團混亂。

  「以後,你就每日過來替夫人梳髻。」赫連瑤華在鏡中與歐陽妅意的視線對上。

  「……哦,呀是!」差點應答的太隨興,她立即改口,也沒忘了要福身。

  「沒你的事了,出去。」赫連瑤華下令時的不苟言笑,在他低下首,與白綺繡說話時,又盡數化為烏有,只剩下溫柔:「綺繡,咱們就梳這種髻形去遊湖賞花,你說可好……」

  歐陽妅意耳際仍迴盪著赫連瑤華的輕聲細語,她退出房,才發現屋外大雨滂沱,方纔的好天氣,已不復在。

  如同此時發覺一件驚人事實的她,心裡,佈滿灰壓壓的不祥陰霾……



  隱密的地牢,只有一扇挑高小窗,勉強能聽見外頭持續數日的嘩啦落雨聲,打破暗牢中的死寂靜默。

  古初歲閉上眸,他並未睡下,只是睜開雙眼,所見之景仍是幽暗牢房,雖然房內相當乾淨,床椅櫃桶樣樣不缺,也有幾十本的舊書供他翻閱,對他卻沒有差別,牢房就是牢房,離不開這裡,他難有好心情。

  胸口平緩起伏,前幾日吐納都會帶來疼痛的傷,到今日,已經完全感覺不到不適,果然是他們口中的妖人,連胸膛被硬生生剖開,都還能存活下來……

  嚴重的大傷,讓他心裡的金絲蠱過度勞累,這幾天來,它睡得很沉,他完全感受不到它的蠕動。

  那種開膛破肚的痛,真的……很難熬。

  非常、非常、非常的痛,幾乎快要讓他痛得死去。

  就在他快要昏厥過去的同一時間,他看見尉遲義的臉,出現在上方屋頂。他沒料到尉遲義竟然會找上赫連府來,他不希望被看見死狀,再由尉遲義的口中,將血淋淋的情況轉述到歐陽妅意耳中。

  他怕她……會被嚇壞了。

  他怕她會像那日站在他床邊,哭得無法克制,豆大的淚水,淌落粉嫩雙頰……

  他總是害她哭泣。

  他被赫連瑤華從嚴家當鋪帶走,沒來得及留下隻字片語,她一定誤以為他生氣她說了「好噁心」的批評才會賭氣走人,實則不然……

  她沒有說錯任何話,哪個正常人會在體內豢養一條蠱蟲,與它和平共處?

  他第一時間轉身離開,因為自慚形穢,逃走,因為無地自容。

  與其說是金絲蠱在心頭鑽扭使他的胸口發疼,實際上,她的話,讓他羞愧,讓他覺得自己異於常人,讓他對於自己競希望能與她一生相伴感到癡心妄想。

  金絲蠱對蠱族人而書,是神聖的,在外人眼中,卻是醜陋可怕,教人畏懼……

  他並不想離開她……

  即便,被她所厭惡著,他仍希冀能留在她身邊……

  鐵門上的鋼煉匡鐮匡鐮被解開,沉沉的門推開,悶而重的回音,傳遍密室,古初歲當然不會漏聽,他卻不想張開眼,會踏進隱密牢房,打開大鎖入內之人,只有赫連瑤華。

  暗牢裡,不會有希望,不會有光明,不會有他最期待的身影。

  「賴活下來的生命,打算躺在床上虛耗掉,等待我找齊另一批大夫來為你取心為止,是嗎?」赫連瑤華走向牢內一張太師椅落坐,這張椅,放在這兒,不是方便古初歲坐著讀書,而是為了恭迎他赫連瑤華所設,他可不會委屈自己進到一個連坐都沒得坐的髒地方。

  畢竟古初歲身體裡擁有他最想要的金絲蠱,每隔十來天,他便會紆尊降貴地進到牢裡看看古初歲是活是死。

  「若我能離開,我自然不會躺在床上虛耗生命。」古初歲淡淡回他。人生,能做的事還太多,他雖不被允許去做,卻囚禁不住他的思緒,遠遠飄離這處黑暗。

  殺赫連瑤華再逃出這裡,是他輕而易舉能做到之事。

  只消一滴血,赫連瑤華的命,便捏在他掌中,但他並不是殺手,不懂武、沒提過刀傷人,都是別人先傷他,才慘遭毒血反噬,闖進當鋪的黑衣男人們如此、以薄匕劃開他胸膛的大夫群如此、上回逃出牢房時如此,他不想殺人,即便他站在任何人面前,都是最危險的凶器,他也不願放任自己去奪取他人性命,他見過太多殺戮,在他眼前一個一個死去,他曾經深深痛恨過殺人者,今時今日,他便不會容許自己變成殺人者。

  一旦殺人變成了喝水吃飯一樣習慣的本能,他就真的連「人」都稱不上……

  他總是小心翼翼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體內的血被沸騰為毒,不讓它們噴濺出來時,變成劇毒。這並不是難事,所以他在嚴家當鋪時以匕首刺穿胸口而濺血,他可以不傷害當鋪中眾人、為他診治的大夫,還有……妅意。

  然而,仍是有他失控之際,例如,過度強烈的疼痛、激動,或哀傷。

  「不用急,你能虛耗的時間並不長。」赫連瑤華正緊鑼密鼓地砸下重金在聘任名醫,要以最短時間再進行一次手術。就算古初歲一身毒血找不到解決方式,亦無法阻止他的焦躁。

  他等得夠久了,等待愛妻如同以往地依偎在他身邊,他不想再等下去!

  「不要再找替死鬼來了。」古初歲終於睜眼,面露不悅:「你很清楚結果是什麼,他們不過是白白送死。」

  「這一次,我會找來數百種解毒藥,要他們先行服下。」

  「解毒藥沒有用。」他體內的毒,能將任何的藥與毒轉化改變,成為另一種藥與毒。

  「有沒有用,不是你說了算。我不在意那些小事,我只在意取出你的心之後,我的綺繡便能醒來。」

  「她是個死人——」古初歲才道出這個事實,赫連瑤華便面目猙獰地衝上前,摑他一記耳光,古初歲左頰立刻火紅一片,口腔裡瀰漫藥血味,他緊閉雙唇,嚥下血,才又開口:「金絲蠱,救不了已死之人,就算你將我與她的心互換,她沒體溫和血脈能餵養金絲蠱,最終金絲蠱仍會衰竭而亡——」啪!又是一個熱辣辣的巴掌,打斷古初歲的話。

  「再敢多說一個字,我就殺了你!」赫連瑤華雙眸怒紅。

  「偏偏也為金絲蠱,你殺不下手。」古初歲並非仗勢著此項優勢而與赫連瑤華頂嘴,他僅僅陳述事實。

  兩人沉默互視良久,赫連瑤華從暴怒中緩緩冷靜,古初歲說得太對了,因為金絲蠱,他動不了他半根寒毛,但……

  「對你,我的確是殺不下手,金絲蠱不能有絲毫損失。」赫連瑤華輕揮衣袖,彷彿方才出手賞古初歲兩巴掌弄髒了自己。他慢慢步出牢房,左右守備馬上重新鎖上鋼煉,赫連瑤華最後那句話,同時笑著溢出無情薄唇:「我有更好的方法能懲罰你的失言。我動不了你,那麼嚴家當鋪中,名叫歐陽妅意的女人呢?」

  那日,他可沒忘掉古初歲以為自己將死之際,最後一句話,便是要帶給「歐陽妅意」,古初歲央求他傳話回嚴家當鋪,不傳死訊,只傳希望她好好保重自己,他無法再陪伴她,要她將他忘懷。

  比起自己屍首安葬與否,古初歲更在意她。

  會在意,就等於暴露出一個大弱點。

  古初歲的弱點,就是歐陽妅意,他得感謝古初歲自己親口將歐陽妅意這個姓名告知他,讓他得以在盛怒之時,無法傷古初歲的身體,卻有更殘忍的方法教古初歲生不如死。

  「赫連瑤華!」古初歲驚跳起來,想攔人,早已太遲了。「不干她的事!不許你碰她!赫連瑤華!你要挖我的心,儘管挖去!別動她!不准動她!赫連瑤華——」

  回應他的,是赫連瑤華遠去的跫音,及不絕於耳的張狂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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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8 00:18:33
第九章

     入虎穴,得虎子,守株待兔等久了,還是會歪打正著得到收穫。

  每天到赫連瑤華房裡為白綺繡梳髻的歐陽妅意,找遍全屋內沒發覺古怪的機關地道,就在她快失望而歸之時,赫連瑤華有了動作。

  這一天,他在為白綺繡簪上一支閃閃發亮的純金葉片釵之後,將白綺繡抱回床上躺妥,仔細為她蓋絲被,吻吻她額心,之後,他便離開了房,不像平日總會膩在白綺繡身旁,情話綿綿一番。

  歐陽妅意憑借女人敏銳直覺,認定其中必有值得深探之處,她決定尾隨赫連瑤華,一窺究竟。

  赫連瑤華是位文人,完全沒有武學根基,無法警戒地察覺到她躡踮腳尖的悄隨。

  赫連府裡找遍遍,沒找到古初歲,她猜測過是否會將人囚於府外,無論答案為何,跟著赫連瑤華準沒錯——咦?赫連瑤華並未走往府邸大門方向走,反倒是轉向書房。

  書房她去過三回,認認真真把能推的能碰的東西都摸透透,書格啦花瓶啦畫作啦長桌啦木椅啦,啥也沒發生、啥也沒發現。

  難不成赫連瑤華只是一時興起,想來讀讀書罷了?

  避開書房外的數名守衛,歐陽妅意從外頭小窗躲著偷覷房內,赫連瑤華身影步往藏書千萬的書隔子間,取下其中一本,他翻覽幾頁,拿出夾在書頁中的薄簽,再走到桌椅後方大牆,牆面上是一大片墨毫拓版,氣勢磅礡,她搬開過那片拓版,後方是實心石牆,她曲指敲過,沒看出端倪。

  赫連瑤華以手裡薄簽,滑過拓版邊緣,只見他手臂輕鬆劃下,拓版後頭那堵實牆竟……往下挪開了!

  歐陽妅意正吃驚地瞠大水眸,身後傳來巡守護衛的例行環視腳步聲,她嗤了一聲,躍上屋頂躲藏,遺憾沒看見赫連瑤華後續動作,不過,她已經得到太重要的好消息,古怪的書房、古怪的暗門,古初歲在那裡!一定在那裡!

  她掄緊雙拳,它們正因興奮而顫抖,她巴不得馬上衝進書房、衝進暗門去瞧個仔細,但衝動成不了大事,謙哥時常這麼告誡她,看看書房外有多少護衛,加上暗門後頭的情況渾沌不明,萬一不是地牢呢?萬一裡面根本是赫連瑤華的秘密訓練暗殺部隊,她貿然闖入,如同甕中捉鱉,無疑白白送死。

  冷靜、冷靜,歐陽妅意,幾天都等了,沒差幾個時辰……

  她深吸口氣,吐氣,突地書房深處傳來嘶吼叫聲——

  「不干她的事!不許你碰她!赫連瑤華!你要挖我的心,儘管挖去!別動她!不准動她!赫連瑤華——」

  破碎的聲調,總是「妅意妅意」地溫柔叫著,即便現在它因為怒嚷而更加殘缺不安、更加沙啞難辨,但她一聽就知道……

  是他!是他沒錯!

  他在這裡,老天,他真的在這裡……

  教她眷戀的聲音很快又被厚重石牆給吞沒,再也聽不見,但已足以讓歐陽妅意眼眶蓄滿淚水。

  他沒死。

  他沒有死……

  這麼多天來,她一直只能自我說服,以及從旁人口中聽見妖人如何如何,藉以告訴自己,古初歲是平安無事的,然而在心底深處,她好害怕,她真的好怕他死去,好怕自己做的一切到頭來只是一場空,直至現在,她聽見他的聲音,確定他是活著的。

  她好高興,全身都在顫著,眼淚撲簌簌淌滿腮,她蜷抱雙膝,小臉埋在裙間。

  「你等我……再等我一下,我馬上就會把你救出來……」

  輕吟的喃語,擁有最堅定的決心。

  接下來的等待,度時如年。

  歐陽妅意準備等到夜深再開始行動,在這段時間內,她只能心神不寧地做著管事丟來的工作,心思老早便飄往書房裡去。

  她應該要會同尉遲義一塊兒救人,兩人之力才能更確保成功,但她真的無法等到尉遲義來才展開救援,一整個下午的虛耗,她就快抓狂了,再叫她等到三更半夜,哦……她做不到!

  終於,府裡盞盞燈火逐漸熄去,奴僕們結束一天的工作,各自沐浴完,便三三兩兩回到大通鋪去睡,人聲漸歇,蟲鳴嘈雜,只有守夜的護衛來回巡邏的步伐聲。

  耐心用罄的歐陽妅意換下礙事長裙,以灰暗色的俐落男僕裝扮,混著夜色,她穿梭在偌大庭園,遇見人時便藏至奇巖後方,藉夜風拂動草叢的沙沙聲,掩蓋自己的躡足聲,夢寐以求的書房,近在眼前,前一批的護衛剛巡完書房週遭,正走往下一處庭捨去,她沒遇到阻礙,推開窗扇,躍入書房,再關上窗。

  她不敢燃燈,怕引來他人懷疑,她摸黑在書房欞格中尋找赫連瑤華白天拿取的那本書,幸好當時她非常認真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她清楚記得他站的位置、取書的櫃位,所以即便是黑暗,也阻止不了她的前行。

  她記得……是在這裡。

  歐陽妅意捉下一本藍綢線裝書,翻找裡頭的薄簽,果真被她給找到。

  那張薄簽,並非是紙或竹片,而是銅片,上頭鏤著複雜花紋,太暗了,她分辨不出太多,那也不重要,她趕忙再摸到大書桌後方的拓版,模仿赫連瑤華動作,在拓版旁邊劃來劃去,實牆卻沒有打開。

  「為什麼沒有動靜?」她急了,捏著薄簽的手握得好緊,繼續刮劃著拓版與牆面,試了足足一盞茶時間,薄簽因為她的手汗而滑掉,她懊惱地彎身撿拾,完全沒有放棄的打算,這一次,她認真細摸牆與拓版之間,想弄懂為何赫連瑤華胡亂一劃就能打開暗門,她卻不行?

  食指觸碰著,牆面粗糙厚實,拓版平滑冰冷,她極細膩的指腹,緩緩磨搓,終於,她摸到了在牆與拓版間,有一道非常非常小的細長裂縫,它靠著拓版的掩護,被人輕易忽略掉。

  歐陽妅意不靠視覺,只靠觸覺,控制著雙手不抖,握薄簽的右手,緩慢地沿著撫按在小裂縫的左指旁邊插入細微溝渠中,劃下——

  拓版後的牆面移動,一整面往地板沒入,藏在拓版之後,是一條地道,末端可見火把光芒照耀。

  石門移動的聲音雖不算巨大,但在寧靜暗夜中,定會引來守衛注意,她得加快動作才行。

  歐陽妅意毫不遲疑地奔下約莫十來階的梯,兩名待在暗廊火把下的守衛立即喝止,祭出大刀:「你是誰?!怎麼闖進來的?!」

  她沒回話,雙手腕上纏著的細鞭,平時不使用時,可以偽裝為首飾,白銀秀氣的細煉,煞是好看,末端各自綴上一顆菱形金剛鑽,是秦關特別為她琢磨,沒有人會懷疑看似姑娘家的尋常首飾,一旦抖開它,便成為兩條長鞭,金剛鑽加重了鞭子重量,更具殺傷力。

  暗廊的寬度不大,她的雙鞭收斂了七成,只以三成長度應戰。

  歐陽妅意纖手交叉揮舞,兩名守衛只來得及看見金剛鑽在火把反照下閃耀出來的光亮,一瞬,細鞭打掉他們手上大刀,兩人反應不夠快,金剛鑽隨著細鞭繞了一圈,重重擊中他們腦門,兩人應聲而倒,陷入昏迷。

  暗廊盡頭,是一間地底屋舍,只有兩扇鐵門,以粗大鋼煉及鋼鎖纏繞。

  「古初歲!」她使勁拍門,鐵門磅磅作響:「你在裡面吧?回答我!」

  古初歲本已睡下,卻被門外聲音喚醒,一時之間,他以為自己在發夢,才會在地牢裡,聽見歐陽扛意甜美的嫩嗓,可是鐵門傳來的拍打聲也不容他無視。

  夢,不會響得連暗牢石牆也在震動。

  「古初歲——」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她拍得掌心發紅。

  「妅意?!古初歲驚醒似地彈坐起來,瞠大眼眸,不斷聽見有人拍著鐵門,叫著他的名。

  真的是她?!

  「妅意?!是你嗎?」

  「對啦!」歐陽妅意隔著鐵門回他。太好了!鐵門後,真的是他!她聽見他喊妅意的聲音,雙眸發熱,鼻頭發酸。

  古初歲迅速來到鐵門旁,雙手扶貼門上:「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也被赫連瑤華捉來了嗎?!」他擔心一整日的事果真發生了嗎?!赫連瑤華從嚴家當鋪將她擄來——

  「我?我沒有呀,我是因為你在這裡,我才來的!」嘖,這鐵門沒有半處可以和古初歲對望的小窗,她不喜歡看不見他的臉!他有沒有被赫連瑤華傷害?被剖開胸口的傷,痊癒了沒?

  她想看他!

  她要看他!

  「妅意。」

  她的褲角被人輕輕拉扯,她低頭,看見古初歲的手,從鐵門下方一個小洞探出,她馬上跟著伏貼在地,這處方便守衛為他送來三餐的小小缺口,同時滿足了她與他的思念,四目膠著,他笑,她哭。

  她反握住他的手,激動不已,一看見他,眼淚又不聽使喚。

  「幸好你沒有事……我以為你死掉了……」嗚嗚嗚嗚嗚。「義哥說他看見你被剖開胸膛,他說你受了那麼重的傷,一定死掉了……」

  「妅意,別哭……」他想為她抹淚,卻做不到,他的手,被她緊緊握在掌心,無法動彈。他瘖啞的聲音,聽起來比她更像在哭泣。

  「對,不能哭,我要趕快把你救出來才是。」歐陽妅意收拾淚水。救人工作還沒做完,婆婆媽媽哭啥呀?!要哭也得等古初歲離開地牢,有辦法將她抱在懷裡時,她再來哇哇大哭才有他能安慰她。「我去找鑰匙……」她放開他的手,準備去搜昏倒的守衛之身。

  「鑰匙在赫連瑤華身上。唯一的一把。」古初歲要她別白費力氣。自從他逃過一回之後,多疑的赫連瑤華便不願再假他人之手保管鑰匙。

  「我們當鋪時常會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寶箱被送上門來典當,但當客往往都說鑰匙弄丟了。」她突然這麼說,取下簪在髮髻上的細銀釵。

  「什麼?」古初歲不明白她冒出這句話的涵義為何。

  「所以,我們當鋪每一個人,都養成開鎖的好本領。」這是當鋪人員必備的基本功夫。

  歐陽妅意才說完,喀喀兩聲,鐵門外就傳來鋼煉被人扯開,丟在地上的匡鐮聲,烏沉色的鐵門正吃力地緩緩開啟,暗廊牆上,火炬光亮,拉長了歐陽妅意纖細的影子,籠罩在他身上。

  暗牢裡,不會有希望。他總是這般絕望想著。

  暗牢裡,不會有光明。他從來不抱期待。

  暗牢裡,不會有他最期待的身影。

  原來,他錯得這般離譜。

  希望與光明,隨著他期待的身影,撲進他懷裡。

  他被抱著,還能清楚感覺到環繞在他後背的纖臂,使出了多重多大的力量在擁抱他,枕靠在他胸前的濕濡粉腮,以淚水,炙燙他,古初歲忍不住吁口氣,那是心滿意足的喟歎,回摟著她,將她按緊在心窩處。

  她的髮香,讓幽暗地牢裡揮之不去的腐霉味,不再成為他所能嗅到的唯一空氣,她溫暖得令他忘卻地牢有多濕多冷多孤獨。

  「我還有好多話要跟你說,但不是在這裡,我們走!」歐陽妅意戀戀不捨地離開古初歲的懷抱,地牢實在不是談情說愛的好地方,隨時都會有人從背後出現,打斷說話興致,她可沒忘掉這裡是赫連瑤華的地盤。

  「妅意,等等。」他拉回她,倏地低頭吻她,她雖吃驚,但吃驚過後,她也開始回吻他,歡迎他探索她的甜蜜芬芳,她太懷念他的氣息和溫暖。然而,他沒有吻太久,被兩人濡唾染得濕潤的唇瓣分開了,她失望低吟,像只未獲饜足的貓兒,他以指腹輕刷她的下唇,為她拭去唇上的唾,告訴她:「你方才中毒了。」他在火光照耀下,看見她臉色不尋常,是中毒的跡象沒錯,他這一吻,解去毒性。

  歐陽妅意瞬間回神,大驚:「咦?我中毒了?!有嗎?」她完全沒有感覺!

  「是慢性毒,通常以飲水或薰香,長時間滲入人體。」幸好,她的毒性似乎不深,應該才接觸毒性沒幾日。

  飲水……她與赫連府裡眾人喝的是同一口井的井水,她要是中毒了,那些在府裡工作二、三十年的老奴們,豈不是毒入膏盲?

  至於薰香,她只記得赫連瑤華房裡總是點燃著的香味,飄滿整間屋子,她去為白綺繡梳髻時,老覺得那味兒香歸香,著實太濃了些,常常她走出房,身上卻仍是得香上好幾個時辰。

  那是毒嗎?

  一天只在裡頭待不到半個時辰的她,輕易就中毒了,泰半時間都在房裡陪白綺繡的赫連瑤華怎麼辦?

  「我在赫連瑤華房裡,嗅到一種很怪的薰香味,是那個嗎?」她不懷疑飲水,倒是對於赫連瑤華房裡的怪香味感到困惑。

  「沒錯。」他早已看出赫連瑤華也中了毒,而且時間和傷害都比歐陽妅意更嚴重。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哪個白癡會對自己下毒?

  「為他的妻子。這種毒,能使屍身不僵不腐。再輔以浸泡毒水,白綺繡死亡多時仍能維持生前模樣,不需意外,但毒水對尋常人身體損傷更大,赫連瑤華不可能讓他人碰觸自己愛妻,必定事事親為,抱著白綺繡一塊兒浸入毒水池……」

  她懂了。赫連瑤華為了白綺繡,不在意自己會吸入多少毒性,他一心就是想保存好白綺繡的肉身,尋找著能使她復活的辦法。

  這種男人好可怕、好偏執、好瘋狂,也好……傻。

  「說不定毒發死掉了,對赫連瑤華才是好事吧……」她有感而發,低歎,為了一個惡名昭彰卻又在愛情裡純淨無比的男人。

  歐陽妅意歎完氣,握緊古初歲的手。她比赫連瑤華幸運太多太多了,古初歲仍活生生地在她身邊,若不是時間地點都不允許,她真的好想雙手合十地跪下來,誠心誠意感謝老天、感謝任何一個保佑他平安無事的仙佛——雖然她也念不齊它們的佛號啦。

  「走吧。」她心裡暗暗發誓,她不要放開這隻手,說什麼都不願意再放開……

  「妅意。」他又拉回她。

  「怎麼了?我又中毒了嗎?!」不會吧,這地牢裡不會也處處飄毒吧?!

  「不是。」他搖頭,面有難色地凝望她,口氣遲疑:「你……不怕我嗎?」

  「嗄?」她一時癡呆,反應不過來。

  「我……我的身體裡有……」一隻教她嫌惡的蠱蟲。

  他的欲言又止,她明白。

  「我若會怕,現在就不會在這裡。」歐陽妅意直挺挺站在他面前。他以為她是抱持著多大的決心和毅力,在赫連府裡冒充婢女?她在嚴家當鋪中只要不犯錯,過得全是富家千金一般的好日子,纖手不沾陽春水,十指說有多嫩就有多嫩,為了找他,她什麼苦差事都能做,擦桌抹地掃花園,樣樣難不倒她。

  是誰讓她甘願做這些?

  是他。

  只要能找回他,無論多辛苦,她都能吃苦當吃補。

  「我一開始不知道金絲蠱是啥玩意兒,如果它是蟲類的一種,我會怕它,因為我從小被蟲嚇破膽,但是我現在知道金絲蠱是什麼,我不會怕它。」她朝他微笑。

  「你知道金絲蠱是什麼了?」他還沒有機會向她說明金絲蠱蟲為何物。

  「它是你的救命恩人嘛。」沒有它,現在的她,應該只能抱著他的屍體哭,她沒有任何理由討厭它,她甚至比謝天謝地更謝謝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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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8 00:18:48
  金絲蠱,是蠱族聖物,蠱族人卻因為它,近乎滅族。

  金絲蠱,是蠱族父母送給孩子的禮物,盼望金絲蠱的保佑,能讓孩子健康長大,蠱族孩子卻也為它,飽受貪婪外族人的趕盡殺絕。

  金絲蠱,讓他淪為藥人,全身上下皆是毒,雖可救人,也可殺人;金絲蠱,讓他受盡非人折磨之後,仍無法求死解脫;金絲蠱,讓他成為赫連瑤華覬覦的救妻良藥,欲殺他取心——他對金絲蠱的愛與恨,複雜難分,他感激它讓他活著,有機會遇見她;他又恨它讓他痛失家人族親……

  她卻……用了一句話,消弭掉他對金絲蠱的恨。

  它是他的救命恩人,它盡它最大的力量,保護他,它不求回饋地反芻血肉,吐出成絲,縫合他每一處傷口,它並不懂人間險惡,它只知道它要守護這具餵養它出生的身軀,他對它而言,是個差勁的主人,他的傷,要耗費它吐絲的力氣,他傷得多重,它便多疲累,若有朝一日他死去,也是它已經負荷不了,吐盡蠱絲而亡。

  他憑什麼否認掉它的努力?它讓他活下來了呀……

  它讓他活下來了,還能繼續見到歐陽妅意呀。

  「它救了你,我感謝它,衷心感謝它,我收回我上次污蠛它的那三個字,我跟它道歉,請它不要生我的氣。」她認真地對著他的胸口雙手合十,外加鞠躬彎腰。

  多率真溫暖的女孩,她讓他的心,幾乎要化掉了,睡在心窩的金絲蠱,彷彿因而醒來,聽見她說話,被她感謝,整只樂融融又害羞地扭捏蠕動,帶來搔癢酥麻。

  「妅意……」他只能擠出這兩個字,用了最深刻的感情,在嘴裡喃著。

  「再不走真的不行了,我剛打開石牆,那聲音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我擔心有人會聽見,引來守衛會很麻煩。」歐陽妅意這一次如願拉他奔出走道,古初歲沒再拉回她,而是乖乖尾隨她身後,讓軟嫩柔荑與他十指纏綿。

  書房外,燈火通明。

  最糟的情況,被她說中。

  本想悄悄救走古初歲,不驚動赫連府裡半個人的天真妄想,完全破滅。

  赫連瑤華率領一群執刀守衛,在書房外形成天羅地網,等候擅闖暗牢的小老鼠自己乖乖自投羅網,暗牢沒有第二條路可逃。

  等久了,小老鼠總是會出來。

  只是赫連瑤華沒料到,那隻小老鼠竟會是近幾日為愛妻梳發的小婢女。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赫連瑤華不眼拙,瞄向兩人緊扣的手:「你是臥底?」

  「我是來救他的!」歐陽妅意無懼地回瞪他,並護在不懂武藝的古初歲身前,誰敢動他,就得先拚過她。

  「歐陽妅意?」赫連瑤華稍稍沉吟,猜出她的身份,同時也肯定了他的猜測。之前她來為綺繡梳髻,他當她是無關緊要的小婢女,沒問過她的名與姓,現在想想,是他疏忽了。

  「你怎麼認識我?」她歐陽妅意威名遠播哦?

  赫連瑤華指向古初歲,道:「他在將死之前,最掛念的人,正是你,歐陽妅意這個姓名也是那個時候我才聽過。若非發生大夫群體毒發身亡事件,我應該已差人前往嚴家當鋪去向你交代他的遺言。現在,你在這裡正好,我省下一趟功夫,直接向你知會一聲,下回他死,我就不另行通知。」赫連瑤華笑得陰沉,那張臉,即便鑲有一雙笑彎的黑眸,也沒能變和善,只有在面對白綺繡時,那股邪佞,才會消失得乾乾淨淨。「他說,希望你好好保重自己,他無法再陪伴你,要你忘掉他。」

  果然很像她認識的古初歲會說的話。

  她瞟瞄古初歲,用眼神質問他「這種蠢話你也說得出口?什麼叫保重我自己?什麼要我忘掉你?你記著,這筆帳,晚點跟你算!」,古初歲則是歉然苦笑。

  不過,她聽聽就算了,不會當真。

  因為,她和古初歲都會離開這個鬼地方,毫髮無傷的,離開。

  交代遺言什麼的,全是多餘,要交代,也請等到兩人白髮蒼蒼,都七老八十,活夠了,愛夠了,沒有遺憾了,再來交代。

  「說完了?」她挑眉,赫連瑤華笑著頷首,她才又聳肩,「說完我們可以走了嗎?」她好聲好氣問,天真希望雙方人馬能有話好好說,她也能省下功夫。

  「當然不行。我不會讓你帶走他……至少,活生生的他,是不可能。」所以,死心吧。

  「談判破裂。」歐陽妅意一點都不意外,手裡細鞭全數抖開,書房夠大,鞭子再長也沒問題。「那就開打吧。」她不喜歡拖泥帶水,既然雙方意見不合,各有各的堅持,就用武力分高低,贏的人說了算。

  赫連瑤華不改笑顏,彈指,輕喝:「男的不許殺,女的不用活。」

  原先佇守在他身後的守衛,衝至赫連瑤華身前,亮晃的幾十把大刀,全對著歐陽妅意。

  偷襲不用先報備,歐陽妅意第一鞭甩向最右側的守衛,馬上撂倒一個,其餘守衛衝殺上前,雙鞭對眾刀,開始混戰。

  歐陽妅意一身武功是和鋪裡眾兄長們學來,雖然她偶爾愛玩、偶爾偷懶,但基本功練得扎扎實實,雙鞭耍來俐落靈活,左邊細鞭朝屋樑一繞,她借力使力,把細鞭當鞦韆,輕盈如燕的身軀飛騰在半空中,繡鞋一個接一個分送腳印子給守衛甲乙丙丁戊己庚辛,踢得暢快淋漓,她再一記翻身,收回左手細鞭的同時,直接以細鞭在蹲低身勢的螓首上方畫一圓弧,鞭子所到之處的人與物,都嘗到了細鞭威力。

  「抓住左右兩邊細鞭,困住她。」赫連瑤華好整以暇坐在戰局外,下達命令。

  細鞭宛若她的羽翼,助她飛翔、助她滿屋子亂跑亂跳,那麼,折斷翅膀,看她如何再飛。

  「妅意當心!」古初歲無法坐視不管,他並不害怕在身旁揮舞的刀光劍影,反正受再重的傷,他都能立刻痊癒,他可以成為她的盾,擋在她面前,為她阻擋所有攻擊。

  他看見兩名守衛以虛晃的招式掩護另外兩位守衛從身後竄出,歐陽妅意細鞭擊倒前頭兩位替死鬼時,細鞭上的金剛鑽走勢轉弱,足以讓後頭真正發動攻勢的守衛一把捉住細鞭。

  細鞭末端是牢繫在歐陽扛意腕間,細鞭被擒獲,反倒使她淪為他人縛綁的禁麇,動彈不得。

  她身形小巧,勝過男人們的笨重,相對的,她敗給男人的蠻力。

  「妅意!」在危機之際,尉遲義的聲音如雷響起,破窗而入。

  救兵到了!每夜都會跑一趟赫連府,幫她尋人的尉遲義,來得正是時候!

  「義哥!」她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一樣開心於見到尉遲義!

  「陣仗這麼大?」書房外,還有不斷調派過來的守衛,打也打不完。他尉遲義一入府,就被府裡聚集的人潮吸引過來,果然一進來,便證實了他的臆測——歐陽妅意遇上麻煩了!

  「義哥先救我!」歐陽妅意嚷嚷。快替她打趴捉住她細鞭不放的兩隻傢伙啦!

  「好好好。哪有什麼問題——」尉遲義正吊兒郎當想嘲笑歐陽妅意被左右拉開雙臂的蠢樣,活脫脫就像是稻田中央插著趕鳥的稻草人,哈哈大笑還沒來得及脫口,倏忽一道人影站在歐陽妅意身後,探向前的手掌,挑高她的下顎,一柄薄利匕首,滑過她的咽喉,銀白色匕身,瞬間染紅。

  赫連瑤華不知何時離開了太師椅,緩慢來到歐陽妅意背後,為一切的混戰畫下句點,雜亂的書房,變得鴉雀無聲,突如其來的變化,兩方人馬全看傻了眼。

  全場在打鬥中最不具威脅的赫連瑤華,最不需要設防的赫連瑤華,面容冰冷地拿刀劃斷歐陽妅意的喉。

  他嫉恨她與古初歲!他們使他憶起自己曾經多麼幸福,曾經有個他深愛且也深愛著他的女人,兩人許下七世夫妻的承諾,他是用盡了生命在愛她,從不敢想像有朝一日失去她,他該如何是好?!

  她卻死去了——

  在他的面前……

  他的綺繡死去了,歐陽妅意還想來奪走他唯一能讓綺繡回到他身邊的希望!

  死有餘辜!

  死不足惜!

  「妅意——」古初歲嘶吼地飛奔過去,本已沙啞的破嗓,在這一刻,淒厲欲裂,他的手臂,被守衛執握的刀刃誤傷,他無心在意,一心一意只想救下歐陽妅意,方才活蹦亂跳的女孩,已經軟下身子,螓首垂在胸前,酥胸前的那方布料,被大量鮮血染紅。

  尉遲義從震撼中啐聲驚醒,暴怒地打倒捉住歐陽妅意細鞭的兩名守衛。歐陽妅意失去支撐,向前癱軟,古初歲被凌亂桌角絆倒,仍努力伸長手臂去承接她——

  砰!兩人在地板疊成一塊兒。

  「妅意!妅意!妅意……」古初歲無論如何泣血喊她,她也沒有回應他,咽喉那道傷口,不斷汩出腥紅刺目的血,他顫抖地摀住它,妄想要阻止它離開她的身體,不允許它帶走她的生命和活力。

  孰料,鮮血沾滿他的指掌,從指縫間淌出,既滑又膩,捉也捉不回,握也握不牢……

  他的淚,落在她頰上,一點一滴,隨著她的鮮血洗去。

  藥人悲痛的淚,是世上最劇之毒。

  毒,瞬間蔓延開來,佈滿書房,融於空氣中,守衛之間,開始有人從鼻腔滑落血泉,接著是口、眼、耳朵……

  「毒——是毒——妖、妖人使毒——嗚哇——」慌嚷的守衛嘔出血,爭先恐後要逃出門外,誰都不想死在這裡。

  尉遲義雖然緊急閉息,也無法倖免地吸入些許,他抹掉鼻血,一手抱起歐陽妅意,一手攬住古初歲,不再戀戰,躍離屬於半密閉的斗室,大口呼吸新鮮空氣,再待下去,連他都會有生命危險,再者,妅意受的傷非常嚴重,可無法等到他將赫連府裡的全部傢伙都撂倒再搶救。

  人命關天,特別是自己寶貝妹妹的命,比任何事都要緊!

  尉遲義在奔跑的同時,迅速為歐陽妅意點了止血穴道,卻不見血勢停下。

  脆弱的咽喉,被薄刃劃斷,尉遲義幾乎不得不做出最壞的打算……

  妅意她或許就要……

  尉遲義胸口一窒,跪跌在某戶人家的屋瓦上,強烈毒性發作,他的四肢完全無法動彈。

  他明明……只吸入一口,竟然會這般嚴重?!出自於古初歲體內的到底是什麼毒,該死——他不能倒下,他還得快些送扛意去救醫,好痛……

  古初歲從尉遲義的攬鉗下脫身,把尉遲義攬在懷裡的歐陽妅意帶出來,她汩汩出血的傷口,變成最駭人的血泉,從她身體帶走她的紅潤健康及氣息。

  「這種傷……若是金絲蠱,輕而易舉就能治好……這種小傷……」他發白的唇,顫抖喃著,僵硬的手,不斷試圖按緊她的傷,阻止鮮血濺出來。

  沒錯,金絲蠱要縫合她的傷,太容易了,可是,金絲蠱在他體內,它藏在他的心裡——

  古初歲眸光一闇,做下決定。

  「妅意,你再忍忍……我一定救你,不要放棄生命,求你,活著。」古初歲撩開她的褲管,他記得她把防身匕首藏在小腿肚,果然,當初她丟在櫃檯上,恫嚇他挖出心來的凶器匕首,繫在她腿側。

  他抽出匕首,匕鋒抵在胸口。

  「拜託你救她。」他低聲說,對像自然不是痛得蜷起身軀打滾的尉遲義,而是他心臟內忠心護主的靈蠱:「救她……」

  匕鋒毫不遲疑地沒入膚肉內。

  他要挖出金絲蠱。

  金絲蠱只要離開宿主身體,便會死亡,他在賭,賭金絲蠱很清楚歐陽妅意對他的重要性,若他的金絲蠱堅強地足以陪伴他度過無數個瀕死時日,那麼,他希望它可以在他將它移植到歐陽妅意體內之前,維持別死。

  請幫他救她,幫她縫合喉上的傷,別讓她死去。

  匕鋒一橫,劃開胸膛,他下足了力道。

  血濺出,他忍下皮肉疼痛,它不算什麼,比起將要失去她的絕望,任何的痛楚,都能輕易吞忍。

  他感覺到金絲蠱正從心口鑽出,努力要蠕往他的傷處,為他補傷。

  古初歲就要探指去拈出它——

  絲線,反照著淡淡月色,銀白的線芒,在他瞇細忍痛的眸前一閃而過。

  ……絲線?

  這種絲,他見過太多太多回,他很明白那是什麼,但……他的金絲蠱由於上一回縫合他被赫連瑤華切開胸口的大傷而傷了元氣,它動作遲緩,還在血脈間慢慢爬著,那絲……從何而來?

  越來越多的絲線,噴吐出來,笨拙的,在夜空中交織來回。

  古初歲極其緩慢地低下頭,萬般不敢置信,看向枕靠在他腿上的歐陽妅意。

  她沒醒,仍是長睫緊合,臉色泛白。

  而她咽喉上的傷處,血流緩緩停止,探出一隻小巧金澄的蟲兒,稚嫩又生澀地吐絲,時而抬頭向前,時而咬線往後,將被薄匕劃破的膚肉,一層一層又一層密實又仔細地縫合起來。

  那蟲兒,他見過。

  那蟲兒,他的體內也有一隻,比它大些、比它壯碩些、色澤比它深些……

  那蟲兒,叫做金絲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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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8 00:19:42
第十章

 「騙人——這是騙人——」

  歐陽妅意摀住雙耳,死不肯再聽誰說話,身子埋進柔軟的衾被枕間,充當埋土鴕鳥,紅唇溢出介於哀號和死不相信的任性呻吟。

  天大的謊言!她不信!不要相信啦!

  她怎麼可能是蠱族的某一隻余孤?!

  她明明只是個棄嬰,在僅懂喝奶及大哭的年紀時,就被缺錢的親人帶進當鋪典當,她更有當單為證,當單上白紙黑字寫的「歐陽正平」,據說是她的爹呀……

  她不能接受古初歲的說詞,以及尉遲義的指證歷歷。

  一定是兩人聯手起來誆她、尋她開心,尉遲義知道她怕蟲,才會夥同古初歲一塊兒嚇唬她——

  她哪可能喉嚨被劃斷之後,從傷處跑出一隻笨拙吐絲的金絲蠱?!

  這種荒謬之事,半點說服力也沒有,即便她自己照著鏡子,面對脖子上只剩下淺淺粉紅色的一條淡痕,她也不願接受現實。

  她不可能是蠱族人。

  她不可能將金絲蠱當成蛔蟲一樣養在身體裡,不可能用自身的鮮血養大養肥它。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為什麼你如此抗拒?」古初歲好聲好氣地坐在她翻滾不止的古董大床旁側,看她稚氣無比的反應,不由得莞爾且好笑:「你不是說,你不再害怕金絲蠱了嗎?」

  他的好心情全鑲在儒致容顏上,淡淡的笑容,整日不曾卸下。

  當年蠱族全族遭擒,混亂之中,也許有人往後山逃了,也或許,有人藏進了米缸或水井,躲過一劫,他曾經默默如此奢望著,沒料到,的的確確有,而且,近在身邊。

  當他看見沉睡在她體內的金絲蠱慢慢縫合她迸裂的膚肉,他雙眸濕熱、鼻腔酸軟,激動得無法言語。

  是她!

  竟然是她!

  幸好是地……

  她不知被誰給帶離了蠱族,興許歐陽正平是蠱族人,更興許抱出她的蠱族人因故死去,不知她又是如何淪落歐陽正平之手,輾轉典入嚴家當鋪,過起尋常人的生活,她是個無憂無慮的年輕小姑娘,人生中唯一需要擔心的是上門的怪客別太多,她鮮少受過傷,輕易地忽視掉體內那條只顧吃睡而不用為宿主辛苦的好命金絲蠱。

  古初歲私下探問過公孫謙關於歐陽妅意的過去,在歐陽扛意仍於襁褓中便淪為流當品時,公孫謙已是懂事的大男孩,他說,歐陽正平以十五兩當掉她,印象中的歐陽正平約莫五十來歲,他留下的資料全數都是造假,公孫謙倒覺得他比較像人口販子,而不像一個典當女兒的爹親,至少……親爹要當掉孩子時,神情是隱藏不住愧色及不捨。

  無論如何,活生生的鐵證,他親眼見到了,就算她在床上翻滾拒聽,也改變不了事實。

  「那又不一樣!」她從枕頭底下探出哀怨小臉:「你身體裡有金絲蠱和我身體裡有一條蟲是不一樣的嘛!」從小的陰影,根深柢固,嗚嗚嗚嗚……

  「哪有不一樣,全是金絲蠱呀。」他輕撫她的臉蛋。幸好,已經恢復紅潤,不再慘白,喉中央的傷,粉粉淡淡,再過幾日就會完全消失。

  「我討厭蟲嘛……」尤其是自己體內竟然養了一條肥滋滋的蟲兒。光是想,她都忍不住打起哆嗦。

  「好在有它,否則你連命都沒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她嘴仍噘高高的。「你說你看見它了?它……多大只?」抱持著害怕,她卻仍想弄清楚藏在自己體內的玩意兒是何模樣……

  「大約像你的尾指。」秀秀氣氣、纖纖細細。

  她倒抽涼氣,像、像她的尾指這麼粗一隻?!

  「小小的,顏色金黃漂亮,看起來很有精神,雖然吐絲模樣憨憨呆呆的,不太熟練,但它非常努力。」古初歲憶起當時所見的金絲蠱,拚命救治歐陽妅意的它,是他見過最可愛的小東西。

  她馬上攤掌阻止他往下繼續說:「你越說,我越覺得好可怕……」像她尾指一樣粗,嗚……

  「你自小到大都沒察覺到自己的傷口向來癒合得非常快嗎?」

  「這……我沒有留意過耶,而且,我很少受傷嘛。」她又不是習武人家的女兒,跟著公孫謙他們耍耍拳、練練腿,他們都會讓她,極少真正出手傷她。第一次見到古初歲時,她徒手去捉匕首,虎口是被割破沒錯啦,她認為那是微不足道的小傷,連上藥都嫌懶,她沒留意它是何時痊癒,現在回想起來,虎口上的傷,在她當天晚上沐浴時就不見了,原來也是金絲蠱幫她的嗎?

  「難怪你的金絲蠱一副很生嫩的感覺。」正因宿主被細心呵護著,金絲蠱自然也跟著輕鬆,哪像他的金絲蠱苦命,被操得吐絲動作又快又狠又準,幾回眨眼,它便能補好再大的傷。

  然而,他寧願她的金絲蠱繼續維持稚嫩和笨拙,也不要變成他的一樣。

  「所以,我以前誤以為自己有心絞痛的宿疾,實際上也是它在搞鬼?」害她被逼著灌下好幾個月的苦湯藥,就為了治療莫須有的心臟宿疾?

  「應該是它的蠕動,讓你不太舒服。有時它鬧起脾氣或情緒激動,那時它的鑽鑿可是會相當使勁。」他以過來人的口吻笑道。

  「……」她的打擊好大,她現在就感覺到有蟲在身體裡面蠕呀蠕,非常不舒服……

  她一覺醒來,身份從尋常姑娘變成一個身體裡養了條蟲的姑娘……好吧,似乎變化不是多大,但人對於不理解的生物都是會怕的嘛……金絲蠱會不會蛹化成蝶?金絲蠱會不會在她體內產卵?萬一會,她滿肚子不全都是蟲蛋?!哦老天……她好想哭……

  看出她仍舊相當害怕,古初歲只能輕攬她,拍拍她緊繃的背脊,啞嗓無比溫柔,像在哄著耍脾氣的娃兒。

  「我知道你不習慣,一時之間難以接受,也明白你有多怕蟲類,但我打從心裡慶幸它在你體內,否則,我真的會失去你。我感謝它,就像你曾經感謝我體內那條金絲蠱一樣的充滿謝意,謝謝它救你,謝謝你活了下來,妅意……」

  他就這樣,用教她疼惜的聲音,粗啞呢喃,令她胸口深處傳來震撼,暖暖的、害羞的、喜悅的情緒,填滿整個心窩,撩撥著、搔弄著她的噗通心跳,她弄不太清楚是她的心情,抑或是屬於被誇獎的金絲蠱所有,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排斥這種感覺。

  「既然,我是你的族人,我們……會不會是失散多年的兄妹?」胡思亂想的腦袋瓜子思緒轉呀轉,又轉出一個駭人想法。別過幾天又突然告訴她「你我是親兄妹」,這樣的打擊,勝過金絲蠱萬萬倍,她承受不了。

  「不是,我保證,我們不是。」古初歲相當肯定。「我的家人,在我眼前,一個一個斷氣,一個一個死去,我沒有堂姊妹,而三位表妹們,在軍醫反覆再反覆的試藥過程中,全數——」

  「好了!別說了!」歐陽妅意展開雙臂,抱住他,阻止他再揭開過往瘡疤。關於他的過去,昨天他為了安撫她成為蠱族遺孤的打擊,已經將它們當成故事轉述給她聽,他平平淡淡說著陳舊往事,彷彿他已釋懷,再也不覺疼痛,她卻哭得亂七八糟。

  她不要害他回憶起族親死亡的可怕情景,他太孤單了,獨自一個人太久,她陪他!她願意陪他!就算身體裡有條蟲子又怎樣?他不也一樣,還不是活得好好的,長得眉清目秀又惹人憐愛?她要成為他的族人,要他知道在世上,仍是有人與他相同……

  歐陽妅意偎在他胸口,聽著他的心跳,又或者該說,是藏有金絲蠱的穩健心跳,金絲蠱讓他與她都活了下來,不是嗎?

  要感恩,打從心底深處感謝蠱族聖物金絲蠱。

  「不是兄妹就好,我就安心了,兄妹這個身份我絕對不能接受,是兄妹的話,就沒辦法相愛了……」她已經有太多位哥哥,不稀罕多他古初歲一隻。

  她不要他當兄長。兄長只能放在心上偶爾尊重尊重、偶爾頂嘴吵架,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不單單就是那些。

  她要愛他,她知道這個男人值得,義哥偷偷告訴她了,在他以為她將死之際,他正要剖開他自己的胸膛,挖取與他同生共死的金絲蠱,就為了要救她……

  多笨吶,挖出金絲蠱給她,他自己怎麼辦?胸口的大傷沒有金絲蠱幫他補回,要怎麼辦?!他在那時一定完全沒有考慮過那些,他連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寧願活下來的,是她。

  這麼笨的男人,不放在身旁好好顧著怎得了?萬一他被別人欺負了,她會捨不得,非常非常捨不得的……

  她後頭還想說的話,毋須廢言,她用熱熱暖暖的吻,全數說齊。

  我愛你哦。第一個滑過他唇瓣的啄吻,說著。

  很愛很愛你哦。接著鑿開他唇心的探吻,說著。

  我知道你也愛我啦,嘻。後來唇與唇密密相吮,舌與舌追逐嬉戲的辣吻,說著。

  他像潭大池,被她綿密如雨的吻,擾得漣漪激生,一個緊接一個,池面完全無法恢復平靜,卻也寬闊無怨地容納下她,她給多少,他便接納多少。

  他又像是溫吞文火,被燃油一般的她,兜頭淋下,火勢狂猛燒得一發不可收拾,要不是他仍存有一絲理智,他幾乎想粗暴地把她按進古董大床中央,深深埋入她甜美纖細的迷人嬌軀間,引誘她為他綻放女孩最羞赧的美麗,再汗濕且瘋狂地侵略攻佔她,讓她成為他的,這念頭,強烈到令他渾身疼痛起來。

  「你好甜……」她喘吁吁抵唇在他唇心,下評語。

  「甜的人是你……」她像蜜,滑致、醇香。

  「你好軟……」她輕咬他耳垂說。

  到底是誰比較軟呀?

  「你好香……」她的耳語越來越含糊,眼神越來越迷濛,也越來越魅人,水燦燦的眸,染上薄霧般的渺渺,變得嫵媚。她伏在他身上,宛如貓兒一樣,邊蹭邊嗅、邊伸舌舔:「你身體涼涼的,像冰……我在熱呼呼的酷夏裡,最喜歡在嘴裡含塊冰,很舒服……讓我不那麼熱……」

  她親吻他的下顎、他的顴頰、他的頸、他的臉龐,她吃吃笑著,似乎用她的唇,在他身上發掘到有趣的樂子。

  古初歲察覺她的不對勁。

  她是個不造作的真誠女孩沒錯,但絕不至於如此大膽,望著她異常紅潤的面容,他懂了——

  她,又中毒了!

  這次的毒,來自於他,一個為她青澀的吻給激發出強烈情欲的藥人。

  他的七情六慾,掌控了體內藥及毒的轉換、濃淡,他憤怒或極致哀痛時,他便是最具殺傷力的毒人,一滴血、一顆淚,甚至是呼出的一口氣,都足以致人於死;他快樂狂喜或會心微笑之際,便成為世間眾醫者夢寐以求的萬用靈藥。

  而不曾被激狂大浪的情欲吞沒的他,為她,竟沸騰至此……他的唾及由毛孔散發出來的氣息,不自覺變成最濃烈的chun藥,哺喂到她嘴裡,隨著兩人難捨難分的纏綿啾吻,藥性逐步發作——

  「妅意,先等等……」他阻止她再吃下更多chun藥。他不知道自己動了情之後,竟然會造成這般後果,太小人了,豈不是趁機佔她便宜嗎?!她不該被輕慢對待,他不願意她是受chun藥影響而與他……

  「我不等……」她好熱,渴望碰觸到更多更冰涼的肌膚,來稍減她渾身如火灼燙的痛苦。

  「我幫你解毒……」他避開她主動追逐上來的索吻,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將體內翻騰的欲毒消退,才好為她解去chun藥之毒,但這太困難了,她甜美得不可思議,凌亂的啄吻,如溫柔細雨落在他臉上,他越發燥熱,連血液都要沸騰起來……

  他的打算,立刻被軟綿綿的櫻唇給破壞掉,她吸吮他的唇瓣,小手已經探進盤扣底下的胸膛上,獲得更大片的舒暢涼意。

  她需要的不是解毒,而是解熱。

  「好熱……好難受……」掌心磨搓到的解燥涼意已無法滿足她,她開始焦躁起來:「不夠,還不夠……好像要燒起來一樣……」她承受不住體內藥性折騰的疼痛而掉下眼淚。

  「別急。」他只能先要她靜下來,別急躁,實際上,最急躁的人是他。他深吸口氣,扶著她的肩,先輕吻她眉心,她的嚶嚀像在抗議搔不到癢處,他再撫慰地輕啄她噘高的唇,她想躁進地含住他的唇,卻被他躲避掉,他按照自己的溫柔步調,不想魯莽傷她。

  長指拆下她髮梢珠花玉釵,解開她的圓髻,將她一頭如瀑傾洩的長髮披散放下。

  黑雲青絲包裹的俏臉蛋,清麗小巧,鑲上兩團紅艷彤雲,迷人好看。

  她被他軟軟放倒於古董大床上,清澄又朦朧的眼神,緊瞅著他,突地彎眸甜笑,朝他伸出雙臂,水藍絲裳的袖子滑下纖美手肘,露出白皙肌膚,無聲的邀請。

  「快點……」她軟聲道。

  當她喘吁的唇瓣就快要發出「求你」的虛軟聲調,「求」字還沒能脫口,他以指抵住她的唇。

  「別求我,是我該求你……妅意,你願意把自己交給我嗎?成為我的妻,接納我這具亦毒亦藥的身體,與我相伴?」他捧住她的臉,沙啞問。

  她的回答,是一記最嬌媚美麗的笑靨,將他溺斃在一片柔情秋水間。

  他知道,這輩子,他都願意為她載浮載沉。

  水藍絲裳宛如一泓水泉,自她柔纖嬌軀上滑落,透進窗的月光,灑落些許金黃光芒,迷眩了在他眼眸間仰臥的她,她真的好美,好美……

  美的是她勇敢堅強地獨闖赫連府,救他的無懼。

  美的是她心疼他時所落下的紛紛淚水,無比珍貴。

  美的是她嬌俏慧黠的伶牙俐齒。

  美的是她總願意專注聽他用破碎的聲音,說話。

  美的是她在越瞭解他之後,仍展開雙臂,擁抱他。

  美的是,她愛他。

  這一夜,嚴家當鋪籠罩在一股香氣之中。

  糟糕的是,那股揮散不去的香氣,是chun藥。

  公孫謙與李梅秀,綿綿吻著,滿桌子沒鑒定完的當物,誰都無心去管它。

  嚴盡歡側偎在長椅上,面若酒酣,朝夏侯武威伸手討抱,讓他打橫抱起她,邁步越過串串珠簾,進入香閨。

  尉遲義跑了好幾趟的水井邊,去沖涼水,不懂今兒個怎麼如此燥熱,差點害他犯下錯事。

  秦關人在珠寶鋪趕工,躲過一劫。

  守寡三十年的洗菜大嬸,與孤家寡人了大半輩子的當鋪護師勇伯,終於坦承對彼此動心,共譜黃昏之戀。

  養在屋後的大黃狗,與向來不對盤的小白狗,成就了好事。

  這一夜,嚴家當鋪裡,濃情蜜意,處處有情人。



  世上有哪些身體不適是金絲蠱無法治好?

  有,渾身欲散的酸痛骨頭,以及血液暴衝到腦門的熱辣紅潮。

  歐陽妅意很想呻吟,但她不知道應該先呻吟她腰桿子像快要斷掉一樣,還是先呻吟她害羞得不知道要拿什麼臉孔面對古初歲及眾人,最後,她決定先呻吟於自己一整晚沒睡的睏倦。

  併攏的三張大床真好,可以從這張滾到那張,最合適睡姿不好的她,昨夜她與古初歲也是從這一張滾到那一張……呀呀呀呀,怎麼又想起昨夜?這樣她哪可能睡得著?!

  加上古初歲三不五時就撩開床帳,偷覷她醒了沒,來來回回好幾次。不忍驚擾她,卻又擔心她的情況,昨夜著實太瘋狂,他多害怕他的放縱會弄傷了她……

  她還沒想到第一句話該同他說什麼,只能埋首在被衾下裝死。

  背後,又傳來古初歲放輕手腳的撩帳探視,她終究仍是心軟,揪著被衾,遮掩赤身裸體,緩緩從榻間坐起。

  「妅意!你——」

  她馬上攤掌阻止他:「慢著!不要問我感覺怎麼樣!我絕對沒辦法昧著良心說『好棒』,事實上我現在很痛,但是我也知道,過幾天就沒事了,所以你不要問我這種我很難啟齒的問題!」她一鼓作氣說完,本來只是想搶走他的發言權,不讓他東問西問一堆拉雜的羞人問題,她才流利言畢,又呻吟地癱軟,縮回被衾下——歐陽妅意!你叫人別問,自己卻全部都說光光了啦!

  古初歲從她話語裡得到所有疑問的解答,又見她活力旺盛、中氣十足,面頰紅潤,自是安心不少,帶著笑,問道:「你現在需要什麼嗎?熱水盥洗?或是你想先用膳?」

  「……」衾被下傳來幾句咕噥,他聽見了,立刻將備好的熱水及乾淨衣裳遞上,接著便去廚房為她張羅她剛含糊在嘴裡說想吃的肉包子和豆漿,並且如她央求地先退出房去。

  她趁此機會打理自己,用熱水拭身,換上乾淨衣裳,準備坐在妝台前梳發時,他回房來,取走她手上木梳,在她掌心放上軟綿綿大肉包,接手為她梳理長髮。

  她試圖尋找在魚水之歡後的第一個清晨,該用哪句話兒來打破窘境,絕對不能像剛剛魯莽的胡言亂語。

  「……呃,你用過膳了嗎?」她揚揚手上的肉包子。

  「嗯。」

  他、他就不能多應兩句嗎?

  「呃,這肉包子很好吃……」硬擠出來的話題,她只能乾笑。

  「我吃的是菜包,滋味也很好。」

  「菜包是包菜的嘛……」廢、廢話,菜包不包菜,難不成包石頭嗎?!「我比較喜歡吃肉……」

  「我知道。」他笑。她的喜愛,他一清二楚,她是無肉不歡呢。

  「你……」她唇兒開啟,又抿上,「你……」又張開,再閉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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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8 00:19:54
  她有很多問題想問他——

  你還滿意我的身材嗎?

  尉遲義曾取笑過她平板,害她很沒有信心。

  我手臂有點結實,因為我練過一陣子武功嘛,有一兩塊小肌肉很正常嘛……

  她絕不承認叫虎背熊腰!

  我臀兒滿有肉的,因為長期久坐櫃檯嘛……

  坐櫃檯的姑娘,最悲哀之事便是吃飽了就上工,一坐沒有幾個時辰也不會爬起來,久而久之,肉全往臀上累積,嗚。

  我是不是有些胖?昨夜壓在你身上,你是不是覺得很重……

  這問題太羞辱自己了,不能問,要是問了,他點頭說「是」,她該如何自處?挖個洞,坑殺自己嗎?

  她並非豐腴型的姑娘,但仍對自個兒身材不滿,總認為腿粗了些、臀大了點,天下女孩的通病。

  「妅意,你是不是……不滿意我的身材?或是你後悔了?」面對她的欲言又止,古初歲按捺不住內心忐忑,問她。

  「呀?」她一臉癡呆,迷糊看著他。

  他苦笑:「我不是壯碩型的男人,沒有讓女人能依偎的厚實胸膛,我很瘦,像片排骨吧?你是不是,比較喜歡健壯一些的男人?」

  「噗——」歐陽妅意突然噴笑。

  原來,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在怕東怕西呢!他也一樣呀!他惶恐的神情多可愛,她怕他覺得她太胖,他怕她覺得他太瘦;她怕他不愛豐腴,他怕她不愛骨感,她與他,還真是——想太多。

  「妅意?」為何會沒頭沒腦地大笑?

  困窘,一笑而散。

  她沒像之前羞澀得如此笨拙了,歡愛後的早晨,哪需要戰戰兢兢呀?就像以往相處時的輕鬆自在就好了嘛。

  「你放心,我很滿意你,從頭到腳,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我都沒有半點地方能挑剔。」她從繡墩上站起,與他面對面,不再藉著鏡面來說話,她粉嫩好氣色地朝他嬌笑。

  古初歲鬆了口氣。

  「那你呢?」她也要聽他的評語,要是他敢嫌棄她,這輩子都別想再上她的床!

  「我愛你。」他毫不保留地擁她入懷,以唇吻著她的髮梢,一字一字,緩而真誠,發自肺腑,嗄聲低語:「妅意,我愛你……」

  「你讓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啦,幹嘛說得這麼討人喜歡呀……」她忍不住嘴角飛揚,環住他的腰,貼緊最靠近他心窩口的位置。

  她以為自己的答覆已經夠肉麻了,沒想到他比她更厲害,用最少的字眼,傳達他最深最濃的情意。

  就算她的臀兒有肉,他也愛她。

  就算她的腰有些小粗,他也愛她。

  就算她胸前有醜醜胎記,沒像雜冊書裡每位女主角都是一身雪白無瑕的好肌膚,他還是愛她。

  她討著要他再多說幾次「我愛你」給她過過癮,他自是允她,可他也擔心再說下去,他又會壓抑不住想要她的欲望,欲望成毒,再害她又中一次春藥,她生嫩身子哪能承受過度密集的燕好?至少……得緩幾日。

  他輕揉她的發,愛憐地吻吻她睡眠不足的淡黑眼窩。「快吃掉包子吧,吃完,再睡一會。」

  「你也一起呀,你昨天也沒什麼睡。」純睡覺,別想歪,她現在的身體又酸又軟又痛,啥事都不能做。

  「好。」他頷首。

  她心滿意足地繼續啃肉包,而她更沒忘記把他挽在自己臂膀間,螓首枕賴在他肩上,依偎在一塊兒。



  日子平靜,生意尚可,早上迎接完五、六名客人上門,其餘時間還能打混摸魚。歐陽妅意趁著空閒讀完一本雜冊,準備伸伸懶腰,到廚房去端碗銀耳蓮子湯來潤潤喉,此時,迎客聲,了亮響起——

  「歡迎光臨嚴家當鋪!」

  她正低頭,收集櫃檯上散亂的書冊和小茶點,聽見不只單一數的腳步聲停在櫃檯前,她牽起職業笑顏,招呼客人。

  一抬眸,笑容僵住,出現在眼前的那位仁兄,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有機會碰面——

  赫連瑤華。

  他在一班護衛團團圍護下,意氣風發,踏進嚴家當鋪。

  「你怎麼沒死?!」她驚呼。當夜在赫連府裡混亂的後續,她雖未親眼目睹,事後從尉遲義口中聽見不少,古初歲又怒又悲地迸發出劇毒,在書房裡所有人,誰沾到誰中毒,尉遲義反應算很快,仍無法避免吸入毒氣,回到當鋪後,尉遲義臥床也臥了整整一日,最後還是一臉歉意的古初歲奉上一調羹鮮血,才完全解去毒性。習武的尉遲義尚且如此,手無縛雞之力的赫連瑤華應該下場更慘,說不定早就化為屍水了吧?

  此刻她見到他,驚訝難免,白天見鬼,也不過如此了。

  「這句話,該是由我來問。你怎麼能活下來?」他明明一刀抹斷她的咽喉,就算古初歲來得及將她送往醫館救治,也不該沒在她頸子留下傷痕。才短短十數日,刀傷連結痂的時間都不夠。

  他淡瞥她的白細頸咽,那兒,平整無瑕,別說是刀傷,連顆痣都沒有。

  「去把義哥和武威哥叫來趕人!」歐陽妅意揚聲對鋪裡管事交代。嚴家當鋪不歡迎對古初歲充滿敵意的傢伙!竹帚伺候!

  赫連瑤華身後護衛拔刀上前,喝聲震天。

  「得罪官爺,對於你們當鋪沒有任何好處。」赫連瑤華官架子不小,逕自找椅坐,交疊長腿,面露高傲微笑:「我現在就可以羅織十幾條罪名,要你嚴家當鋪打今日起,開始歇業。」

  官吶,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可比批閱公文來得更麻利順手,尤其是欺壓善良老百姓這檔事兒,只要是官,個個都擅長。

  「你到底想怎麼樣?!」她咬牙問。

  「古初歲把金絲蠱放進你體內了,是嗎?否則你的傷怎會消失不見?」他那日被忠心不貳的護衛拚死送入暗牢,避過劇毒,等至毒氣消散殆盡,早已不見古初歲與歐陽妅意的身影,他很清楚,要找人,上嚴家當鋪就對。「古初歲呢?挖出金絲蠱之後的他,死路一條了吧?」

  若是如此,他現在的目標,必須轉移到歐陽妅意身上,那是個好消息,歐陽妅意不像古初歲是藥人,將她開膛取蠱,不會有劇毒瞬殺大夫群,對他而言,省下不少功夫。

  「你還在打金絲蠱主意?!」她握拳,好想揍他。

  「綺繡沒救回來之前,我不會放棄金絲蠱。」

  「你是個瘋子!」她找不到更惡毒的字眼來罵他。

  赫連瑤華只是笑,不否認。

  她說得對,他是瘋子,在綺繡死去那一天,他便瘋了、狂了。

  「如果你想要金絲蠱,就跟我來。」

  啞嗓開口,介入歐陽妅意與赫連瑤華的交談,兩人同時抬眸注視說話之人,是古初歲。

  他緩步來到赫連瑤華身後。

  他方才正被尉遲義及夏侯武威纏著問東問西,問題大多圍繞在對於他散發chun藥的好奇和埋怨——

  好奇的是尉遲義,生平頭一回聽說有人會從體內冒出chun藥,太稀罕,也太便利了點,當然,他也揪住古初歲的衣襟,嚴詞告誡他,以最短的時間娶歐陽妅意進門,不許他玩完就不負責任,否則他尉遲義第一個報名活活打死他。

  埋怨的則是夏侯武威,他認為日後三不五時就害鋪裡瀰漫chun藥,很快就會將當鋪變淫窟,chun藥將鋪裡所有人胡亂配對,幾名冤家拜chun藥之毒,全滾到床榻上去,一早醒來,才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三人邊飲茶邊閒聊,聽見有人匆匆來報,說是妅意請尉遲義和夏侯武威去大廳驅趕人,應該是遇上麻煩客人,又聽來人說是名官爺,古初歲心生疑慮,於是隨著尉遲義他們出來瞧瞧,果不其然,是赫連瑤華。

  「你沒死?」赫連瑤華挑眉。這倒有趣,那麼金絲蠱現在究竟在誰的體內?

  「這裡不適合談話。」畢竟是當鋪大廳,人來人往。

  「也是。」赫連瑤華阻止護衛跟上,古初歲同樣請求尉遲義和夏侯武威讓他們私下談,只朝歐陽妅意伸手,等她牽住他,三人轉移陣地,往當鋪偏廳去密談。

  氣氛,稱不上融洽。

  不過懂武的歐陽妅意及一身是毒的古初歲,對上毫無功夫的赫連瑤華,他們不吃虧。歐陽妅意已經將兩條細鞭捉在手裡,赫連瑤華膽敢囉哩叭唆,直接甩兩鞭給他死!

  「白綺繡已經死亡多時,我不認為金絲蠱能救她。」古初歲率先開口,嗓音吃力而緩慢。

  「你認不認為不重要,金絲蠱有沒有用,試過才知道。」他遍尋過許多許多方式,無論多荒謬的偏方,只有要一絲希望,他都不願放棄。

  偏方,他全都試過,仙丹仙水,他買過滿屋子,換來一次又一次失望。

  失望,卻不絕望,花錢是小事,為了白綺繡,要他傾家蕩產他都不會吭一聲。

  好不容易他聽到關於金絲蠱的傳言,耗費金錢時間找到蠱族唯一殘存的古初歲,他怎可能連試都不去試!

  「我見過太多被挖出宿主體內的金絲蠱,存活率微乎其微,因為它們在孵化之前,便已在宿主體內,由宿主的體溫和血液滋養它們,助它們破卵而出,對它們而言,宿主這一個生存環境,是它們最適合成長的溫床。」古初歲知道這番說詞勸退不了赫連瑤華。他並不恨赫連瑤華,他是個可憐之人,痛失所愛,於是心碎瘋狂,顧不得別人死活,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金絲蠱是他認定的最後希望,自然會緊捉著不放,若他知道妅意亦為蠱族遺孤,體內同樣有著金絲蠱,他會如何做,古初歲已能猜到。

  一個帶毒的藥人,與一個平凡姑娘,朝哪一方下手會更容易得逞?

  當然是她。

  「蠱族人,世代只知道把蠱卵傳承給子孫,不曾試圖將其用在死人身上,死人能否孵化金絲蠱,我不清楚,但我能肯定的告訴你,你若想挖走金絲蠱,失敗機會有十成,金絲蠱一死,要再找到另一條蠱蟲,很難。」

  赫連瑤華當然知道。唯一的一隻金絲蠱若死,他就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再活回白綺繡,他已經找不到任何的辦法了……

  挖走金絲蠱,說來容易,他藏住心裡的惶恐不安,一直不敢去想,若最終的金絲蠱也失敗,該如何是好。

  「與其殺雞取卵,不如留著金絲蠱,改以金絲蠱卵讓你拿去試,若金絲蠱卵失效,至少,還有退路,你若願意以蠱卵試,我可以幫你。」古初歲接著提出建議。

  「蠱卵?哪裡有金絲蠱的蠱卵?」赫連瑤華急著追問。

  「蠱族人分別將雄蠱置於男孩體內,雌蠱則在女孩身上,我們藉由通婚來繁衍子嗣,而金絲蠱,在宿主結合之際,雄蠱雌蠱亦同樣能交配產卵。」

  「慢著。」赫連瑤華打斷他。「蠱族人只剩你一個,你體內那只是雄蠱,它如何產卵?」想諶騙他,拖延時間嗎?!

  他自己才正問完,隨即瞠眸望向歐陽妅意,以及她頸上應該要存在卻消失無蹤的傷口——

  「她也是蠱族人?!」赫連瑤華反應過來。

  古初歲輕頷。「拜你之賜,我與她才會發覺這件事。」他並非寬容之人,提及赫連瑤華曾欲致歐陽妅意於死,他言辭間,醞釀怒火。若當時妅意死去,他真的會折回赫連府去殺赫連瑤華,用他自己也無法控制的劇毒,將赫連瑤華挫骨揚灰!

  歐陽妅意突然尖叫,打斷兩個男人對話,跳到古初歲面前,像只焦躁失措的母雞蹦蹦直跳腳。

  「你剛說交配產卵?!金絲蠱和一般正常生物不一樣吧?它們是雄蠱生蛋,對不對?!」她揪住他的衣領,不住地搖晃,問著連她自己都知道不可能的蠢問題!

  「當然是雌蠱生蛋。」這是常識。

  歐陽妅意如遭雷殛,轟得她昏頭轉向,差點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雌蠱生蛋雌蠱生蛋雌蠱生蛋雌蠱生蛋……她體內的雌蠱會生蛋……一整窩的蟲蛋……

  她驀地感覺到肚子好疼,一定是蟲蛋在作怪,一定是滿滿的蟲蛋在作怪啦——

  「蠱卵隨著懷胎十月的嬰娃一併產下,父母會保留蠱卵,等待嬰娃滿月,再以蠱卵餵食孩子,蠱卵會在五六個月後孵化。」金絲蠱一次產卵一顆,也有不產卵的金絲蠱。孩子出世後,蠱卵便握在孩子掌心。

  你還說!沒看到我快暈過去了嗎?!歐陽妅意臉色慘白地在心裡吠他。

  這種事件竟然沒早些跟我講清楚?!你要是說了,別想我會讓你碰我!還有!別想你家金絲蠱弄大我家金絲蠱的肚子啦!嗚,後悔莫及,她和他已經做過不該做的事,兩人體內的金絲蠱一定也做了,而且,不只一次……

  「你的意思是,你要給我金絲蠱卵?」赫連瑤華聽明白了。

  「對。蠱卵能否孵化,便得看天意。並不是每一顆蠱卵都會孵化成蟲,蠱族人,也有少數幾位體內並沒有金絲蠱。」古初歲將成功與失敗的後果都說明白,他無法保證蠱卵真的能救白綺繡,金絲蠱卵置入死者體內,沒有任何成功案例。「但你必須要答應我,無論蠱卵孵化與否,你日後不能再打擾我們兩人,不能再覬覦我與妅意體內的金絲蠱,讓我們能平平靜靜過日子。」古初歲與他談起條件。他願意將蠱族父母送給自己孩子最珍貴的聖物轉贈予赫連瑤華,以示誠意,只希望他別再破壞他和歐陽妅意的安寧,或是想傷害他們其中任何一位。

  以前,他不在意生死,赫連瑤華想挖他的心或金絲蠱,他都可以消極接受命運,但現在不同了,他開始怕起死來,怕自己死,更怕妅意死,他無法想像失去她,自己的未來將會如何荒蕪淒涼……就像赫連瑤華一般,絕望。

  「……」赫連瑤華評估著這筆交易的可行性。末了,他討價還價:「行,我要兩顆金絲蠱卵,只要我拿到手,我可以保證,我不會動你或她一根寒毛。」

  兩顆蠱卵,一顆置於白綺繡體內,一顆,他要自己吞食,在他身體中孵育金絲蠱,若白綺繡體內的蠱卵無法如願孵出,他仍有一線希望,能取出自己體內的金絲蠱救她。

  「妅意,你的意思呢?」古初歲不能不尊重另一位「蠱卵」製造者。

  歐陽妅意小臉扭曲,眼眸瞇得好細,柳眉皺得好緊,臉色雪白,映襯著額際的翠綠色青筋跳動得特別明顯。

  很好,終於注意到她了嘛,哼哼哼哼。

  「你們兩個男人憑什麼以為我會答應讓蟲蛋從我肚子裡生出來?!」她字字咬牙,像小獸野性發作的低狺,森冷危險:「你們一個一個討論得多愉快,什麼孵不孵化、生不生蛋,有沒有問過我要不要、願不願——想都別想!我絕對不會生!打死我都不會生!」說完,她氣呼呼甩門跑掉。

  「她似乎不同意這種交易。」赫連瑤華看著兩片晃動的門板說道。

  「她只是打擊太大。」古初歲向赫連瑤華解釋她的反應。可憐的女孩,明明最怕蟲,偏偏體內就有一隻,好不容易勉強接納了它,卻又聽見自己懷孕生子的話,順便會產下蟲卵,難怪她會嚇得那樣。

  事實上金絲蠱卵沒那般駭人,它像是一顆指甲大小的金色珍珠,閃閃發亮著,讓孩子緊握於掌心,若不特別說,誰都不會當它是蠱卵,還以為是孩子天生帶財,一出世就拿金子來孝敬爹娘。

  「那我就當作你與她都答應要給我兩顆金絲蠱卵。」赫連瑤華扯唇笑了,「我不想等太久,你得加把勁。」他體內的毒,不知多久便會爆發,他希望在毒發之前,能再見到愛妻最美的笑顏。

  一眼也好。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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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8 00:20:24
終章

     白果全雞、蟲草鴨子、杜仲爆羊腰、藥牛乳、枸杞羊肉粥、鱉湯、鹿腎新龜湯、豆蔻包子,以及塞入人參、茯苓、乾薑、大棗、糯米、陳皮等等十數種藥材的蒸豬肚。

  琳琅滿目一整桌子由赫連瑤華派人送來的各式補藥、補湯、補菜餚,像在催促著她快快養壯身子,早些懷上蠱卵,好達成他的心願。

  忘了一提,附加一碗黑漆漆的孕子秘方。

  呿。

  想得美咧!

  好料她照吃不誤,反正對方砸大錢送上門來,不吃白不吃,況且食物味道真的不錯。但想叫她生蟲蛋,三個字——做、不、到!

  歐陽妅意喝著暖呼呼的枸杞羊肉粥,肚子已經很撐了,她還是有本事吃掉兩顆豆蔻包子。

  心窩深處傳來蠕動,讓她抽息揪心,她一巴掌拍向自己胸口:「歐陽小呆,你給我有骨氣一點!別嘗過幾次甜頭就茫酥酥,忘了天南地北,成天只想和古大呆卿卿我我,你要想清楚,以後你生蟲蛋時,不但要頂著一顆丑大肚,生的時候還會很痛很痛耶!」她對自己的胸口訓話。

  歐陽小呆,是她替自己體內那條金絲蠱取的名兒,而古大呆光聽姓氏就知道是住在古初歲體內那條大尾的。

  兩隻傢伙相親相愛,湊在一塊兒時,在她與古初歲心裡雀躍跳舞,當她故意和古初歲鬧脾氣,躲著不見他時,歐陽小呆就會寂寞難耐,鑽刺著她的心,像在抗議她為何棒打鴛鴦,不讓它和古大呆比翼相飛。

  叛徒。

  竟然不和宿主站在同一陣線。

  「什麼叫你就不相信我忍得過三天?你這麼看不起我的定力嗎?!誰像你呀,沒有古大呆就活不下去,我歐陽妅意是堅強女性,沒有男人也能過得很好!」她不屑啐它:「再說了,忍不了三天的人應該是古初歲才不是我!哼,我讓他自己一個人去睡三張古董大床!要生蟲蛋他自己生去!」

  古初歲一進房,便聽見她在自言自語,說得正暢快淋漓,連帶在罵他。

  「你說得對,忍不了三天的人,是我。」他出聲承認,她回頭,瞟他一眼又迅速瞥開臉,悶悶吃粥。

  這三天以來,她不主動找他,賭氣不看他,連共處一室都不肯——俗稱,冷戰。

  對,他們在冷戰,單方面的。

  「還在氣我?」他挨坐過來,她幼稚挪臀,坐到另一張更遠的椅上。他鍥而不捨再坐近她,她端著碗,又挪往下一張椅,他像跟屁蟲,跟著不放,她動怒,伸手推拒他:「不要靠過來啦!」她不給他家古大呆有靠近歐陽小呆的機會。

  「妅意,你準備一輩子都不理睬我嗎?」他吁歎。

  「……」她不說話。她當然不想呀,可是她更不想生蟲蛋。

  「妅意,別不看我……」他輕輕扯動她的袖,宛如孩子向娘親撒嬌,他的嗓,佯裝不了悅耳討喜,卻仍能獲得她的憐愛。

  她終於抬眸覷他,一雙熠熠明亮的眼,充滿怨懟。

  「我沒有在生你的氣,我只是覺得很悶罷了……而且,我怕歐陽小呆懷孕,所以才不准你碰我……」歐陽妅意說出三日冷戰的理由,紅唇嘟得半天高。好吧,她承認,她也很想念他的身體,但縱慾過後的下場她承受不住,只好謝謝再聯絡,幸好女人對於欲望的自制力遠勝於男人。

  「我似乎總是給你驚嚇,前一回是我告訴你,我體內有條金絲蠱;第二回是你知道自己是蠱族遺孤時的打擊;第三回則是雌蠱會在你身體中產下蟲卵……妅意,對不起。」

  「你說對不起做什麼?前兩回又不是你的錯。」她與他體內的金絲蠱都是彼此仍是嬰娃時就被爹娘放置進去的,她才不會是非不分地怪罪他,遷怒在他身上。

  「我說對不起是因為……歐陽小呆應該已經懷孕了。」他的歉意,來自於第四回對她的打擊。

  果不其然,歐陽妅意小嘴張大大的,完全呈現癡呆樣。

  「金絲蠱通常只要一次就會……」他試圖婉轉,還準備詳述金絲蠱的繁衍特性——雖然,他不認為她此時有閒情去聽。

  「古初歲!」她忿忿跳起來,就先給他一拳,不偏不倚打在他心口,實際上她最想打的是那只播種的淫蟲古大呆!「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竟然沒有先告訴我?!你現在說有勞子屁用呀?!古大呆你這只臭蟲!搞大我家小呆肚子!我把你閹掉先!」咚咚咚咚,捶死它!是條好蟲就不要躲在古初歲身體裡不出來!

  「妅意,你冷靜下來聽我說……」

  「說?!你早不說晚不說現在說就有辦法能讓小呆流產嗎?!就算流產還不是一樣要從我肚子裡生出來?!」她開始飆淚,淚珠子一顆接一顆潑灑:「天底下有哪個正常女人會噗噗噗噗一直生蟲蛋的啦……」嗚嗚嗚嗚。

  「金絲蠱一次只會產一顆卵,不會噗噗噗噗一直生。」

  「就算只有一顆,你看過哪個女人會生出這麼大一顆的蛋?!」她誇張地比畫雞蛋大小的手勢。

  「沒有這麼大,正確來說,大約像是這樣。」他取出一顆特別拜託秦關製作的純金圓珠,大小形狀與他兒時記憶中見過自己妹妹出世時握牢的金絲蠱卵如出一轍,它小巧可愛,一點也不嚇人,他直接以實物來洗刷她對金絲蠱卵的壞印象。

  她眼淚還在掉,看見攤放於他掌心的純金小圓珠,訝然到水珠子忘了從眼眶滾落。

  「孩子會緊緊握著與這顆金色圓珠相仿的蟲卵來到世間,我們蠱族人認為,它是神的恩賜,保佑孩子未來平安康泰,不易生病。」

  「……金絲蠱的蟲卵,是長那樣嗎?」不是她以為的黃黃綠綠,一顆顆像噁心疙瘩的蟲卵模樣耶。

  還……滿漂亮的,閃閃發光,彷彿姑娘家最愛的髮釵串珠。

  「我請秦關兄按照我印象中的蠱卵仿造出來,相差不遠。」他把純金小圓珠遞交到她手心,讓她看個仔細,他一邊再說得詳盡,不希望老是嚇壞她:「金絲蠱一旦受孕,會一直等到宿主也有喜之後,才會產卵,若宿主沒能懷上孩子,金絲蠱同樣不會下蛋,它幾乎是一個孩子一個蠱卵,正因數量稀少,才顯得彌足珍貴。」

  她開始把玩小圓珠,它越瞧越漂亮,真無法想像有蟲蛋會像它這麼美,大大顛覆她對蟲蛋的超差想像。

  「那你還把它給赫連瑤華?」如此一來,以後自己的孩子不就沒有金絲蠱可以保佑健康長大?

  「我同情他,這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因素是,我清楚一個經歷過絕望而發瘋的男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深信金絲蠱能救回他妻子,所以他不會放棄用任何手段奪取金絲蠱。」他輕撫她的髮絲,溫柔笑著:「若只有我有金絲蠱,我不會那麼擔心,但你體內也有歐陽小呆,比起我這個渾身毒血的大麻煩,妅意,你更危險。」而他,不允許赫連瑤華將毒手伸向她。

  「你是因為不希望赫連瑤華傷害我,所以才拿蠱卵跟他交換。」歐陽妅意舉一反三。

  「沒錯。」

  好吧,這個答案令她開心不少。多珍貴的金絲蠱卵又怎樣,還是比不上她歐陽妅意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嘛。嘿嘿,女性自尊至少膨脹幾百倍。

  「我是不反對給赫連瑤華金絲蠱卵,對他來說,小小一顆蟲蛋,他願意用他所有一切去換取。說實話,我很討厭赫連瑤華,我認為他是個可怕的瘋子,可是……我在赫連府裡假冒婢女時,去為白綺繡梳發,看見他對她無微不至的關心和疼愛時,都會覺得既感動又可悲。他一定很愛很愛她,直至現在,他仍無法接受失去她的現實,我也同情他。」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這句話,足以套用在赫連瑤華身上。他這個惡人,將最柔軟的一方留給白綺繡,因痛失白綺繡,他變本加厲地更加憤世嫉俗。但這並不能成為他為惡的借口,誰都不可以把己身之痛,加諸於他人身上。赫連瑤華為救白綺繡而要殺古初歲,這一點,她永遠都不可能諒解他。

  同情和諒解,是兩回事。

  「也許,他最後所得到的,仍是無止盡的失望。」

  「金絲蠱沒辦法救死人,是嗎?」她聽出古初歲的歎息。

  「金絲蠱需要體溫去育化,死人是不會有體溫的。」

  言下之意,給赫連瑤華再多的金絲蠱都沒有用。

  難怪他會說,赫連瑤華最後所得到的,仍是無止盡的失望。連她這個旁觀者聽見了,也好失望。

  「我好像可以想像赫連瑤華發狂地抱緊白綺繡的屍體撕扯著喉,淒厲哭吼……」歐陽妅意吁完一口氣,趕快抱住古初歲。她和他太幸福了,還能活著擁抱彼此,感受兩人暖暖體溫。他身上淡淡藥味多討人喜歡,縈迴鼻間,她無法想像萬一有一天,她像赫連瑤華一樣失去愛人,她是否會比他更瘋癲,她現在竟然還為了一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和古初歲冷戰嘔氣?她是吃飽太撐了是不是?!或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她把時間和生命浪費在這上頭,根本是暴殄天物!

  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何事?

  也許,明天一張開雙眼醒來,天塌了、地崩了,發生了巨大災禍,從此兩人天人永隔,她怎會甘願殘留在腦海中的最後印象,是她任性為了區區幾顆蟲卵而不和他親近、擁抱、纏吻?她會恨死自己的!

  在活著的時候不去做,死了之後,就什麼都沒得做了!

  她不要懊悔,不要說著「早知道怎樣怎樣,我就怎樣怎樣……」的遺憾歎息。

  「妅意?」古初歲對於她突如其來的投懷送抱一頭霧水,這幾日她閃他閃得多勤,好似他靠近她半步就會害她的歐陽小呆受孕,現在她卻大大給他一記熊抱。

  「明明有赫連瑤華這個悲慘借鏡血淋淋在眼前,我竟然還蠢到把精神工夫耗費在賭氣上頭,太不值了,真的太不值得了……」歐陽妅意貼緊他的胸口,聽見他的心正怦咚咚跳著,那是活著的鐵證。多好呀,她最心愛的男人在她身邊、在她臂彎抱得著之處,與她一塊兒活在這世間,呼吸同樣清新的空氣。她自己想通了,心情由陰轉晴,什麼蟲不蟲蛋的,全把它拋到腦後去!她才不要再為了它,失去與古初歲相愛的珍貴時光。

  生命,應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他就是她遇見最美好的事物。

  古初歲完全同意她的想法,看著赫連瑤華,他知道自己是幸福的,他雖失去族親,卻有歐陽妅意來圓滿他的未來,他不再是孤單一個人。

  「我們好幸運,都在彼此身邊,未受痛苦死別的折磨,還能伸手擁抱、還能相互依偎、還能彼此關懷,我真的對上蒼充滿戚恩……所以,妅意,以後別再用不理睬來疏遠我,你若不開心,可以罵我吼我,我會靜靜聽你說完所有不滿和怒氣,不會像之前怯懦轉身逃開,我會一直陪著你,等你消氣,就是不要將我拒於門外,這樣我會覺得好孤單,好嗎?」他不怕她氣鼓鼓的惱怒俏顏,就怕她不願開口與他說話,用冷冰冰的態度待他,這會令他無所適從。

  「好。」她笑著用力頷首。他說的情況,往後確實可能會發生,她脾氣壞,又霸道,也不講理,性子輕易便會被激發出火氣,她不敢保證自己永遠都不會跳腳生氣,可她知道,他會如同他所言一樣,靜靜聽她吠,維持淡淡笑靨,宛如無際大海充滿包容,極具耐性,最後,她會被他軟化,如同現在一般,主動將他抱進懷裡。

  她會捨不得他失去笑顏。

  他是藥人,更是毒人,但他從沒誤傷過她,她第一次見他時便碰過他的血、親吻他時交濡著他的唾,甚至在床第間,他的……

  他待她是如此小心翼翼,如此寵愛萬分,她在他身邊非但沒多次中毒,反倒氣色越好,與其說是赫連瑤華日日送來的十全大補藥養美了她,不如說是她從古初歲身上獲取了比十全大補藥更滋補的良藥。嚴盡歡曾打趣問過她,不害怕哪一天吻著他時,他不留神將體內藥毒互換,她就可能一命嗚呼——

  他那樣珍惜我,我才不怕呢。

  她想也不想便給了嚴盡歡這個答案,一邊說,一邊驕傲地挺高下顎。

  因為珍惜,他連「不留神」這樣的錯誤都不會犯。

  他就是一個這麼疼她的好男人,所以,往後她也會疼惜他,不用會令他感到孤單的方式使性子。

  屋裡,一股香味,由淡而濃,熟悉的甜香,迷濛了她嬌媚的眼眸、潤紅了她粉嫩的臉頰,這是古初歲唯一無法自制的「毒」,也是歐陽妅意最樂意中的「毒」——春藥。

  她笑著看他一臉赧紅,他不是一個毫無克制力的男人,然而面對她時,他的克制力,蕩然無存。他好想念她,這三日她的疏遠,漫長得像是三輩子。

  「……笨小呆,扭什麼扭、急什麼急呀!」她明著罵潛藏在心窩深處的金絲蠱,實際上真正猴急的人,是她,她已經蠕著身子,攀坐在他腿上,密密親吻他。「真是……一點都不矜持,完全沒有蟲格,淫蟲蕩婦……」

  「大呆也按捺不住了,它好思念小呆……」他的聲音,含糊在她嘴裡。

  她心口搔癢難耐,毒發的媚態,偎在他胸裡的嬌俏模樣,逼人發狂。

  他膜拜地愛撫她雪白身軀,喟歎著她的美好,她的溫暖,令他眷戀不捨,她將柔荑探進他的長髮間,勾著他的頸,壓下來嘗進嘴裡。

  並不是藥性使人失控,春藥,只是輔助。

  催化火熱的床第纏綿,是愛情。

  呿,明明扭動身體、急躁難耐的傢伙是誰呀?淫蟲蕩婦又是指誰呀?!歐陽小呆不滿冷嗤。

  按捺不住的人,也不是我吧……古大呆也有冤想伸。

  兩隻金絲蠱,成為代罪羔羊。

  不過……好吧,它們也很思念彼此啦,啾。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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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匿名  發表於 2015-7-8 00:20:41
番外

     古初歲與歐陽妅意的第一個孩子,在一年後的春天出世。

  初為人父的古初歲惶恐著急自然不在話下,但另一位坐立不安的男人,又是怎麼回事?

  門窗緊閉的產房,不時傳來歐陽妅意的痛吟和哭嚷,古初歲在門扉前來回踱步,從右邊走到左邊,不時與赫連瑤華擦肩而過,當古初歲走向左側,赫連瑤華便踱向右側,兩個男人彷彿變身成為紡車,一來一回地交織著擔憂與期待。

  漫長數個時辰的煎熬,終於,在東方天際透出朝陽光暈的同時,屋內傳來啼亮的嬰娃大哭,宣告著「我來到這個人世間」。

  兩個男人都露齒微笑,一位是喜迎自己與妅意愛情結晶的滿足男人,一個則是狂喜於等待漫長數百個日子,直至今天,他見到另一絲曙光的激動男人。

  將嬰娃及產婦打點好的產婆,開開心心打開房門,報喜囉。

  「恭喜恭喜,是個可愛的小女娃!」她也弄不清楚眼前哪個男人才是爹,畢竟兩人都很高興、都很激昂、都像準備衝進房裡抱小孩,她只好一人恭喜一次。

  話才說完,她便被他們一左一右撞開,差點跌出門檻,她想抱怨,兩個男人早已消失於屋裡屏風後側。

  古初歲最先關心歐陽妅意,她氣虛地閉合雙眼,陣痛了太長的時間,她渾身氣力被抽乾,髮鬢被汗水浸濡,服貼著她的臉頰,他輕輕撫去她的汗,既是心疼又是感激,他吻著她,她才張開眼,給他一記笑容,然後開始抱怨生孩子好痛。

  赫連瑤華則是走向一旁小床,看著五官又皺又紅的小東西,她的小拳握個死緊,蜷成小石,赫連瑤華伸出一根食指,試圖擠進五指小拳間,要探索在小小拳心裡,是否有他夢寐以求的東西。

  金絲蠱卵的傳言,全賴古初歲一張嘴在說,他抱持著懷疑,沒親眼所見,總是不踏實。

  小拳軟綿似雲,熱呼呼的,比剛蒸熟的包子皮更具彈性,一握住他的食指便不肯放開。

  他本來……也會擁有一個像她一樣嫩軟討喜的孩子,他與綺繡的孩子。

  若沒發生那件事,他已經擁有一個跟在他身後搖晃學步喊爹爹的小寶貝……而不是與綺繡一併陷入沉遠的睡眠,來不及長大。

  他怔然望著小臉不及巴掌大的女娃兒,她嚶嚀蠕動的模樣,足以教人再鋼硬之心也為之融化。

  「我女兒很可愛吧?要不要抱抱她?」古初歲在歐陽妅意倦累到睡下之後,緩緩來到赫連瑤華身邊。這個孩子能平安出世,赫連瑤華是一大功臣,歐陽妅意在懷孕其間約莫有三次流胎跡象,全是她爬上爬下沒個孕婦的覺悟,三次全賴赫連瑤華急招大夫來搶救,再按三餐命人送來安胎藥,才保住孩子。

  「……我沒興趣。我只是要把金絲蠱卵拿走。」赫連瑤華聲音冷淡,不願承認他有股衝動想抱抱軟若無骨的小傢伙。

  若是以前的他,直接拗斷小嬰娃的手指,取走金絲蠱卵都有可能,哪會像現在,被孩子的小拳捉住,硬扯也不是、狠扳也不是。

  古初歲倒是沒將心中思忖言明,怕赫連瑤華惱羞成怒,會誤傷了孩子。

  「我清楚你的心急,你動手拿走吧,你已經等待夠久了。」古初歲輕而小心地扳開女兒嫩指,赫連瑤華的手指得到自由,卻沒有立即抽離,就在他指腹旁側,一顆裹著金碧澄亮的小卵安然躺著,在粉色稚嫩的掌心間閃閃發光。

  「金絲蠱卵……」赫連瑤華喃喃道,遲遲不敢動手去拿取它,擔心它一碰便會破碎。

  「放心吧,蠱卵沒那麼脆弱,拿它來打彈珠都沒問題。」

  古初歲的安撫說笑,換來赫連瑤華的瞪視。

  真開不起玩笑。

  赫連瑤華輕輕拈起蠱卵,它並不是堅硬如鐵,反倒像是煮熟的豬皮,有一種韌性。他凝覷著它良久,爾後才將它收至備妥的小木匣裡,關上匣蓋。

  蠱卵到手了,綺繡復生的機會……

  他唯一僅存的一絲希冀,全放在金絲蠱上頭,他深信不疑,金絲蠱在綺繡體內孵化後,便會主動為她治癒腐壞的內臟,他見過金絲蠱縫合古初歲傷處的情況,金絲蠱的神效令他驚歎不已,它一定也能治好綺繡……

  「還欠我第二顆金絲蠱卵,不要忘了。」赫連瑤華第一顆蠱卵剛入手,便提醒古初歲,交易尚未完全履行。

  「好歹過個一年半載再來說吧。」古初歲瞠眸瞟他。他的愛妻甫經歷完產子之苦,身子都還沒養好,他就討著要第二顆?!他以為生孩子像在生雞蛋一樣,噗一聲就一顆嗎?

  赫連瑤華沒聽完古初歲的回答,匆匆打道回府,他沒有太多耐心待在嚴家當鋪,他急於回到整年點燃著裊裊薰香的房,他的愛妻,溫婉如昔地躺在紅木架子床,潔白床帷迎著微風,緩緩翻飛,似天際流動的白雲,安詳包圍她。

  他坐在她床畔,溫柔牽起她的柔荑,房裡瀰漫的毒香,讓她的四肢仍舊柔軟如生前,只是無力垂著,他將她的手背貼在唇邊,觸及如冰般的體溫,另只手取出裝有蠱卵的木匣。

  「綺繡,你瞧,我拿到金絲蠱,很漂亮,是吧?等了那麼久,終於……」赫連瑤華嗓如絲,輕柔道,濃眉間,漾滿喜色。

  他無比珍惜地取出金亮蠱卵,將之放進白綺繡口中。

  「你別像歐陽妅意,一聽見是蟲卵就怕得不敢碰。你這個傻女孩,連鴆毒都敢喝,一顆比藥丸子更小的蠱卵又算啥玩意呢?」他邊哄著,取來茶水,先含一口,再哺喂到她嘴裡,右手虎口扣托在她咽喉,耐心助她順利嚥下,些許的茶水自她唇邊溢下,他低首吮去,抱著冰冷的她,撫摸她筆直的青絲。「綺繡,不要讓我等太久……讓金絲蠱早日孵化出來,好嗎?」

  一道暗紅色的稠液,自赫連瑤華鼻腔滑下,他沒有伸手抹去它,任由它染紅白綺繡白色絲綢的頸窩部分,接著,他的唇角也開始滴落鮮血……

  保存她屍身的毒香,毫不留情侵蝕他,絞揪他的五臟六腑,他卻仍然呼吸著它,只要能救她,是毒,是香,他都不在意。

  他現在所要做的,只剩等待。

  等待她睜開雙眼,那一天的來臨……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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