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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十四郎]千香百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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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9: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奇怪的歌林

  黎非出來的時候,書院已是半夜三更,弟子房庭院中空蕩蕩的,幾攤殘雪,滿地枯枝。她一眼就望見了徘徊窗前的葉燁,急忙叫了一聲,誰知他竟好似沒聽見一般,黎非連叫三聲他都沒反應,她忍不住走過去,卻發現他丟了魂一樣,兩眼只是盯著窗戶縫隙,動也不動。

  他的弟子服上還殘留著乾涸的血跡,應當是百里唱月染上去的,難道說他醒了之後一直沒走就待在這裡等著?

  黎非想過去碰碰他打個招呼讓他別擔心百里唱月,可不知為啥,卻又覺得他整個人都充滿了一種拒絶任何人靠近詢問的氣息,她猶豫了一下,目光一瞥,忽又望見離他不遠的地方,百里歌林正坐在台階上發呆。

  “歌林。”她走過去,這次又是叫了好幾聲,百里歌林才忽然聽見般,抬起頭來。

  “黎非!”她輕叫,緊跟著眼圈卻紅了,她咬著嘴唇低聲道:“太好了,你沒事……我之前……真是,先是以為姐姐會死,後來醒了知道你也摔下去,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沒事,手腳都在。”黎非握住她的手,安撫,“我在裡面見到唱月了,左丘先生說明天上午她就能痊癒,沒事的,你別擔心。”

  她見百里歌林眼裡滿是血絲,頭髮衣服都亂糟糟的,顯然是因為憂心姐姐和朋友,連平日最在乎的儀表都顧不上了。

  “你怎麼一個人坐這兒發呆?別太擔心,唱月明天就好了。”

  百里歌林沒說話,她眼怔怔地望著地上的殘雪,似乎又出起了神。

  黎非心中隱隱有些奇怪,他們都怎麼了?

  “葉燁是太擔心唱月嗎?”她輕聲問。

  百里歌林默然片刻,勉強笑道:“是吧,他和姐姐感情一直很好。她出事,最擔心的人就是他,摔落懸崖也是,他直接跳下去接住姐姐了……”

  她停了一會兒,又道:“黎非,姐姐掉下去的時候,我魂都快嚇沒了,只想著陪她一起下去。”

  黎非點點頭,她自然能理解這種心情,要是師父在自己面前出什麼事,她也會毫不猶豫跟著一起去的。

  “後來葉燁也下去了,他接住了姐姐。”百里歌林頓了頓,“我一面往下掉,一面腦子裡只是想,他們倆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三個人一起死也好。”

  黎非輕輕環住她的肩膀,低聲道:“你們是親人啊,我懂。”

  “嗯,是親人。”百里歌林默然片刻,“現在知道大家都沒事,我真的很開心,特別開心。”

  開心?可她為什麼在哭?黎非不能理解,這是喜極而泣嗎?

  “黎非你知道嗎?我們是一年多前在賣藝路上遇到葉燁的,那天是我先發現葉燁的,他被人追殺,身上全是血,就躺在小巷子裡,雪已經把他埋了一半了……我靠近他,想要救他,卻被他咬了一口……”

  百里歌林喃喃,似是陷入了回憶中,她眼中有一種奇異的光輝。

  “我腦門兒上一個坑,左手虎口上一道疤,都是他弄的……他那時候好凶,不但咬了我一口,還把我狠狠推牆上,我腦袋被撞破了,流了好多血……後來他給我道歉,說如果破相了他會負責的……他負了什麼責呀?我可是真的破相了……再後來我問他你怎麼不負責?他說,我怎麼沒有負責?哥哥會負責養你一輩子的……他想做我哥哥,可我不想要哥哥呀……”

  黎非越聽越心驚,她突然說這些做什麼?歌林好像很奇怪……

  “我知道他喜歡姐姐,我一直都知道,那我現在怎麼了?我們三個人一直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會不會在一起一輩子呢?他做我的哥哥一輩子?”

  她還在呢喃,不知是問黎非,還是問自己,忽然,她又笑了笑,似是回過了神,輕道:“黎非,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跟你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特別投緣。現在有你在這邊,真好。”

  “我啊,會好好修行,當個厲害的仙人。”百里歌林輕輕說著,“我會沒事的,我沒事,你別擔心。我太高興了。”

  黎非又是疑惑又是訝異,她喃喃:“歌林,你……”

  “我沒事。”百里歌林聲音很輕,“你走吧黎非,早點休息。我想一個人坐會兒,好不好?”

  此時此刻,她身上有一種和葉燁一樣的,拒絶任何人靠近的氣息,黎非實在想不出什麼話,只得起身慢慢走了,想想還是不放心,回頭望去,殘雪冷月倒映中,百里歌林臉上滿是淚水。

  她忽然有種自己撞破了什麼秘密的感覺,急忙轉身。好像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麼,可她似乎又不是真的明白,一時有些悲傷,一時還有些迷惑。

  隔日黎非起了個大早,其實她根本沒怎麼睡好,百里歌林滿是淚水的模樣一直在腦海中盤旋,她實在不知該拿什麼話說給她聽,她只能隱隱約約猜到些什麼。他們這些從小際遇坎坷的孩子,自然不會有尋常孩童的天真,歌林看上去嘻嘻哈哈活潑開朗,但她不想說的心事,誰也問不出來,包括唱月,她又怎能妄言?

  來到昨日的庭院,出乎意料,門居然已經開了,雷修遠跟紀桐周站在一旁,左丘先生不知和他們說些什麼,另一邊葉燁緊緊抱著滿身血跡的百里唱月,歌林站在離他們很遠的地方,沒有過去。

  黎非本想過去看看唱月,但她與葉燁緊緊抱在一起,過去像是打擾了他們似的。對葉燁他們來說,這是一次生離死別般的經歷,會這樣倒也不難理解,只是歌林孤零零站在一旁的模樣,不知為何,總讓她感到酸楚。

  左丘先生似是交代完了事情,一面走一面溫言道:“你們幾人雖然內外傷都已治癒,但消耗的精力卻回不來,這幾天先生們都忙著架靈氣網,修行暫時中止,趁這機會,好好休息。”

  孩子們恭恭敬敬地說個是,目送左丘先生離開,黎非將面前兩個男孩打量一番,大大方方地開口道:“你們都沒事,太好了。”

  雷修遠倒還好,紀桐周明顯不適應她這樣和顏悅色,滿臉尷尬,支吾半天,才小聲道:“你也沒事……挺好的。”

  他們三個人無論開始是否自願,在書院禁地都齊心協力共度了一次難關,互相幫助互相照顧,以往的那些恩怨齟齬如今想來跟頑童胡鬧沒什麼區別,再去計較未免可笑。

  只是要突然變得和睦相處似乎也有難度,三個人默然無語站了一會兒,雷修遠開口問道:“後來那只金狻猊,是胡嘉平制服的嗎?”

  與此同時,紀桐周幾乎與他異口同聲地發問:“金狻猊是怎麼回事?背上真的封著一隻黑色石塔嗎?”

  說完,兩個人對望一眼,忽然間詭異地都不說話了。

  黎非索性將他們暈過去的事情從頭說了一遍,說到自己被金狻猊爪子拍倒,連雷修遠都綳不住變色了,紀桐周更是驚道:“你說的那個金狻猊那麼大,被它拍一下,你沒重傷麼!”

  黎非道:“還好,當時胡嘉平和那個黑紗女趕來了。黑紗女是什麼器靈,可以變成一把劍,之前墨言凡用普通的武器傷不了金狻猊,胡嘉平用那把劍就可以傷到它,這樣才逃出來的。”

  兩個孩子聽到器靈,都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雷修遠沉吟道:“怪不得最初在陸公鎮見到那黑紗女,便覺她身上氣息怪怪的,原來不是人。”

  紀桐周也道:“我聽說只有真正的神兵利器才能養出器靈,黑紗女的原身必然是一把真正的寶劍。”

  “好像那把劍叫礪鋒,不過已經斷了。”黎非第一次聽說器靈的事,頗感興趣,不由問道:“器靈到底是什麼東西?”

  “礪鋒!”紀桐周到底算個王爺,見識比常人廣博些,他滿面驚訝之色,“礪鋒可是無月廷廣微真人的寶劍!聽說兩百年作祟的檮杌就是廣微真人用礪鋒斬殺的!礪鋒怎麼會斷?”

  雷修遠道:“神兵利器年代久遠才會生出器靈,不過生出器靈對這些神兵來說有時未必是好事,上下總有五十年左右,由於靈氣大多為孕育器靈,神兵反而會變得脆弱,如果這個時候動用神兵,會折斷也正常。”

  兩個男孩你一言我一語,說到一半,忽然覺得像是在比拚誰知識淵博似的,又一次詭異地停下了。

  紀桐周還有些放不開,姜黎非也算了,她是個女的,好男不跟女鬥,可這個雷修遠樣樣不輸給自己,他還是有些不服氣,當即哼了一聲:“你繼續說啊!你懂得蠻多的嘛!”

  雷修遠淡道:“王爺懂的也不少,叫人意外。”

  他說話總像帶著軟刀子,紀桐周極為不爽,他們兩個總也沒辦法和睦相處,他張口又想說點諷刺的話回敬給他,冷不防後面有女孩子哽咽道:“王爺!您終於醒了!”

  紀桐周轉身,卻見蘭雅郡主跟幾個狗腿子站在後面看著自己,可憐的小郡主兩隻眼又紅又腫,估計是哭的,跟兩顆桃子似的。見到紀桐周安然無恙站在那邊,她含著淚撲過來,先緊緊抱住他,沒一會兒,又自覺失儀,急忙退後,顫聲道:“太好了!王爺!我、我還以為您……”

  紀桐週一見著姑娘哭就手足無措起來,皺眉道:“我好好的,哭什麼!”

  蘭雅郡主使勁抹眼淚:“我、我不哭了。”

  說著不哭,眼淚還是不停從桃子似的眼睛裡掉下來,紀桐周越發窘迫,索性不去理她。

  他剛才跟姜黎非他們正說到興頭上,還有些捨不得,其實跟他們在一塊兒挺自在的,誰也不對他畢恭畢敬阿諛奉承,雖然開始很討厭,但不知道為啥他慢慢地又不覺得討厭了,相比較狗腿子們的馬屁,蘭雅郡主的無條件的順從,他還是覺得有人自由自在鬥嘴聊天更舒服點。

  結果他的狗腿子們一擁而上,阿諛奉承馬屁聲不絶,都把他繞暈了,再看姜黎非他們兩個,早就讓到了一邊。

  他忽然有點失落。

  “後來你有沒有被金狻猊弄傷?”雷修遠突然開口問道。

  黎非搖了搖頭,她不好把實話都說出來,只得轉換話題:“我打算等下把震雲子的事告訴唱月,雖然防不勝防,但心裡有個準備總比什麼都不知道莫名其妙被害死好。對了,你中的天音言靈又恢復了吧?”

  在禁地他可以說出一切,是因為那裡瘴氣濃郁,諸般仙法在那裡都起不了作用,此時回歸書院,想必他又要做回那個守口如瓶的雷修遠了。

  雷修遠道:“左丘先生已替我去掉了天音言靈的印記。”

  “看樣子書院確實知道這件事的罪魁禍首了,最終還是選擇隱忍不發。”他抬頭望向頭頂藍天,那裡隱隱約約有無數道細細的光線密密交織成網,“靈氣網也已開始架起,至少接下來在書院的日子可以安心些了。”

  黎非正要說話,忽見紀桐周走了過來,神態有些忸怩,停了一會兒,他忽然低聲道:“這次……謝謝你們了。”

  他沒頭沒腦丟下一句謝詞,轉身便走,黎非愣了半天才明白他是謝自己腿斷時,兩人對他的照顧,這小王爺別彆扭扭,道個謝都不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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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9: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新四人組

  “左丘先生,確認那孩子中的是星正館的天音言靈大法?”書院正殿中,一個鬚髮花白的老者開口問道。

  書院正殿中此刻少見地聚集了數位創立者,由於事情牽扯到星正館這種名門大派,眾人都十分慎重。

  左丘先生淡道:“言靈印記已被我去掉,度其功力,應當是長老級別的仙人。”

  另一位容貌極為年輕的男子沉吟道:“如此說來,果真是震雲子下的手了。那孩子可有說什麼?”

  左丘先生輕嘆:“這孩子甚是堅忍聰慧,我猜他心中知曉一切,只是不肯說,想必他也明白,說出來亦無用處。”

  “門派間的鬥爭想必不至於,那震雲子徘徊瓶頸五十多年,只怕沒有餘力招惹是非,私人恩怨的可能極大,此事我等插手反倒要引起門派震動,暫且擱置吧,只是委屈了那幾個孩子。”鬚髮花白老者搖了搖頭。

  “你昨日傳信,提及東海萬仙會又是怎麼回事?”另一位創立者問道,“山派海派雖無仇怨,素日卻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賣了萬仙會一個人情,可是心中有甚度量?”

  左丘先生笑道:“五百年一次海隕,往昔無論海派還是山派,都因此元氣大傷,如今海隕將臨,山海兩派何不聯手相抗?兩派修行方法雖有異,但也不是全然沒有相交的機會。”

  面容極年輕的男子訝然道:“此事太過浩大,山海兩派各路仙家多如繁星,單憑書院之力,如何促成?”

  “凡事要開頭,總須得一雙手輕輕推動,其後的發展,誰也決定不了,只能靜觀天意,書院何不做一次那推動之手呢?”

  眾人沉吟半晌,一人道:“先看今年新弟子選拔的情況,萬仙會如果肯收了這份情,必然會有所表示,我等靜觀其變。”

  又有一人嘆道:“五百年一次海隕,誠為禍祟。昔日各大仙家紛紛派人調查海外的情況,多少年過去,卻沒了任何消息。”

  左丘先生亦嘆道:“也罷,多說無益,到此為止。書院靈氣網尚需兩日方能架好,還請再多留兩位創立者在書院,以防萬一。明日新先生將來書院,後繼修行事宜,我會安排。”

  雛鳳書院的靈氣網足足架了三日才算完整,弟子們因此放了三天假,自來書院後就沒這麼閒過,雖說個個還是每日自己修行,卻也難免比先前懈怠了些。

  此次御劍摔落的影響也漸漸淡了下去,書院重新給弟子們配備了石劍,劍身內部的靈氣脈絡由三位書院創立者分別驗過,確認萬無一失,這才一一分發。

  聽說墨言凡將林悠救回了火蓮觀,不曉得阿蕉到底用了什麼手段藏匿她,最終在某個極繁華的大城客棧裡把她找到了,倒還真像她說的,好吃好住養著她,找著人的時候,林悠都胖了一圈,而且對自己要來書院當先生的事似乎全無印象,也不曉得自己為啥會在客棧裡耗上那麼久,更記不得是誰把她帶來的。

  鑒於林悠毫髮無傷還胖了一圈,書院又提供不出下手之人的線索,火蓮觀也只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勉強將此事揭過不提。

  只是如此一來,林悠當書院先生的事也只得作罷,這次被請來教授水行之法的,是火蓮觀另一位女弟子,言語溫柔,性格靦腆,與當初那位假冒的林悠簡直天壤之別。

  隔了三日的修行終於又重新開始,胡嘉平一面翻著面前的弟子名冊,一面道:“上回的林悠先生是假冒的,所以靈根屬性測試也作廢了,如今給你們重新測過,有兩名弟子的靈根屬性有變動,很可惜,那個單一土屬性靈根是個幻覺,大家都忘掉吧。”

  後面的羅成濟苗藍昕都嘆息著搖頭,還以為出現個千年難見的單一土屬靈根,原來測錯了,假林悠當真害人不淺。

  胡嘉平又道:“除了水行之外,金火土木的基礎仙法都已授業完畢,今日開始重新正式分組,日後四人一組,每個先生帶領一組針對修行。兩個月之後水行之法授業完畢,進行五行基礎仙法測試,為了避免再一次重新分組的麻煩,也為了給我省點力氣,你們這幫小鬼最好能都過測試。過不掉的不用出去,我直接把你們扔下面吧。”

  這次重新分組,與當日按院落隨意分的三人組不可同日而語,除了要搭配金木水火土五行外,還要考慮各自的資質問題,比如太弱的就不能配到太強的那組,否則兩邊都不好受,儘可能按照資質與五行搭配分好了四人組,結果黎非還是跟紀桐周雷修遠被分在一起,不同的是,這次組裡多了個百里歌林。

  他們四人中,紀桐周是單一火屬,雷修遠單一金屬,黎非主水副土,百里歌林主木副水,剛好湊齊了五行。

  黎非聽見自己跟百里歌林在一組,心中頓時一喜,百里歌林更是笑眯眯地跑過來握住她的手甩啊甩,連聲道:“太好啦黎非!我們終於在一組了!我一直都想跟你在一組!”

  她好像蠻開心的,臉上一點陰霾都沒有了,黎非稍稍放下心來,她喜歡歌林這樣開開心心,無論之前她為了什麼難過,她都希望她可以擺脫那些陰影。

  葉燁和百里唱月也過來了,葉燁笑眯眯地敲了敲百里歌林的腦袋,道:“好啊,這次跟黎非一組了,可別拖人家後腿。”

  百里歌林朝他做個鬼臉,笑道:“我知道你最開心!我這個礙事鬼走了,你可以跟姐姐單獨相處啦!”

  “人小鬼大。”葉燁又敲了她一下,正要說話,後面突然來了個男弟子,臉上紅紅地跟百里歌林低聲說了幾句什麼,歌林立即道:“姐你們先聊,我有事走啦。”

  三人默然看著她挽著那男孩的手走遠了,百里唱月沉吟道:“歌林好像有些不對勁,看到那男孩,她心跳聲好大。”

  葉燁嗤一下笑了,握住她的手,悠然道:“小丫頭也到了這天,果真是人小鬼大。”

  百里唱月神情還有些疑惑:“不,我的意思是……她以前沒有過。”

  葉燁笑道:“她多交些朋友總是好事,你莫要操心這麼多。”

  說罷向黎非點點頭,拉著百里唱月走開了。黎非到現在也沒明白他倆剛才那啞謎似的對話是什麼意思,她看著百里歌林的背影,她遠遠地站在那邊,跟那個男孩喁喁細語,一會兒笑,一會兒抿唇,表情從沒這麼鮮活靈動過,前幾天的眼淚,像是一場夢。

  沒一會兒,胡嘉平笑眯眯地走過來,在黎非肩膀上拍了拍,小聲道:“怎麼樣,給你安排的都是老熟人,開心不?這次你們三人組可不會鬧彆扭了吧?”

  果然是他故意安排的,黎非有點無奈,還有點好笑,這個先生總是沒正經。

  “先生,謝謝您在禁地救了我。”她想起自己還沒給他道過謝,這會兒正好有機會了。

  胡嘉平又是一笑:“往後你們四人組是我帶,辛苦的日子在後頭呢。你們誰要是修行不努力,我就把你們丟下去,這次可不會有人救你們了。”

  黎非反而小小吃了一驚:“先生教我們什麼?”

  胡嘉平愣了一下:“我教你們……呃,五行分別單獨教導,怎麼了?”

  黎非小小“哦”了一聲,臉上不免流露出不甚信賴的神情,她還以為他只會教御劍和爐鼎修行,之前沒見他幹過別的。

  胡嘉平頓時有種被鄙視的感覺:“喂!你這是什麼表情!我可是無月廷廣微真人的親傳弟子!你小腦瓜裡想什麼?你別不說話啊!”

  沒辦法,這位先生兩個月來無所事事,她真把他當成北面食肆里做飯的蜥蜴女妖一樣的身份了。

  “算了,不開玩笑了。”胡嘉平咳了兩聲,摸摸鼻子,思索了一會兒,忽道:“對了,關於你的師父,你有沒有更多的事能說?”

  一提到師父,黎非立即激動起來了,急道:“是不是有師父的線索了?還是大師兄的?”

  “沒有,不是。”胡嘉平飛快否定,他露出一絲為難的神情,“只是關於你師父的消息太少了,你多說些,也方便在無月廷裡問。”

  上次她確實說得太含糊,黎非將自己被師父收養的事情詳詳細細地告訴他,師父是個糟老頭兒,愛喝酒,煙桿不離手,一天到晚嬉皮笑臉,會點零星方術,成日帶著她在外頭招搖撞騙冒充大仙。

  說著說著,黎非忽然有些哽咽,她曾與師父相依為命,他是她唯一的,獨一無二的親人。

  胡嘉平聽得出神,直到她說完,他有很久都沒說話,最後,他低聲地像是自言自語似的道:“十年前……從河裡撈起……”

  語畢,他盯著黎非看了一會兒,笑笑:“他撫養你,是因為你長得像他?”

  黎非點頭:“師父說,剛發現我的時候,眉眼還沒長開,看不出,後來眉眼長開了,卻越長越像他,他覺得興許這就是緣分,這才決定養我的。”

  胡嘉平又一次陷入沉思,他默默凝視她,喃喃:“像他……長得像他……原來如此……怪不得,確實像……”

  “先生,你有什麼印象了嗎?”黎非焦急地發問。

  胡嘉平默然片刻,最後低聲道:“這些事,除了我,你可還有說給旁人聽過?”

  這個……知道的人可就多了……黎非一時也數不清有多少人知道。

  他又道:“有關你被收養種種細節,我記下了,我會儘快替你詢問。還有……”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再度開口:“這些事以後別和其他人說。”

  “為什麼?”

  胡嘉平淡道:“只怕你師父是被仇家追殺,他離開你是怕你被連累吧。你到處和人說他的事,萬一叫有心人聽見,將你擒去作為要挾,又當如何?”

  這個她還真沒想過!黎非想起一路過來自己跟許多人提過師父的事,雖然都沒今天說的細緻,卻還是不妥,她急忙點頭:“先生說得對,我以後再也不說了。”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手掌放在她頭頂,摩挲很久。不知為何,黎非覺得他面上似乎掠過一絲哀傷,快得像個錯覺。

  “別擔心,大師兄既然是天縱奇才,必然能保得你平安無事。”

  他的聲音很低,放在頭頂的手掌很快離開,他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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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9:5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新的開始

  時光荏苒,眨眼工夫,又過去兩個月,此時正值嚴冬,書院無數島嶼都被茫茫白雪覆蓋,這些天一直在飄雪花,難得今日是個晴天,皚皚白雪在日光下顯得極為耀眼。

  東面島嶼的特殊修行演武殿內,黎非的四人組正在胡嘉平的指導下進行實戰演練。說是演武殿,其實是附加了袖裡乾坤仙法的一間普通屋子,裡面與二選那片瘴氣樹林一模一樣,只是要小上許多。

  黎非此時藏在一株樹後,靈氣被催動,薄薄的一層霧氣籠罩在她周圍,她的身形漸漸消失在霧氣中,這是水行基礎仙法之一的霧幻之術,也是最基本的障眼法。

  凝神細聽,似有極輕微的腳步聲從西面傳來,她不著痕跡地探頭望去,便見百里歌林從樹林深處緩緩走出,她滿面警惕,四處顧盼,似是確定周圍沒有人,這才將目光落在林中空地的一座黑石架上。

  黑石架上放著一隻錦盒,這是胡嘉平給他們的演練,四個人誰先拿到錦盒裡的東西誰就贏,輸的三個人得去藏書塔找本書,從頭到尾抄一遍。

  眼看百里歌林的手要摸到錦盒,黎非正要動,忽聽紀桐周大喝一聲,緊跟著火光乍現,這霸道的火光瞬間膨脹到自己面前,障眼法再也維持不住,黎非不得不撤法躲避。片刻後,烈焰散去,便見紀桐周正衝向黑石架,百里歌林周身寒冰繚繞,掌心綠光吞吐,一揚手,一行翠綠的小葉片朝他射去——這東西看著小巧無害,其實一旦被纏上哪怕一片葉子,立時就有無數藤蔓鑽出將人捆個結結實實,紀桐周吃過幾次苦頭,當即險險避開。

  趁著他倆鬥得歡,黎非看準時機,打算先將錦盒搶在手中,誰知腳底泥土突然一陣震顫,緊跟著數道金光自土中竄出,頭頂亦有金光射落,黎非認得這是雷修遠的太阿之術,金行仙法無堅不摧,冰牆擋不住,黎非心念意動,喚出一圈赭色光暈將自己罩了個結實,叮叮噹當一陣亂響,太阿術的金光打在土行的防禦光暈上,赭色的光越來越暗,漸漸趨近於無,便在這時,黎非的手也摸到了錦盒。

  同時又有三隻手一起摸在錦盒上,紀桐周怒道:“都放手!還想四個人一起抄書嗎?!”

  百里歌林瞪他一眼:“你怎麼不放手!”

  紀桐周懶得跟姑娘囉嗦,他傲然望向雷修遠:“喂!放手!”

  他倆關係好像總也融洽不起來,動不動就要爭兩下子,雷修遠淡道:“是我先摸到錦盒。”

  紀桐周怒了:“明明是我!我的手指先碰到錦盒!”

  “那我比你多,我是手掌全放在上面。”

  “你胡說!哼,那我是整條胳膊都在!”

  雷修遠瞥他一眼:“你怎麼不說你整個人都站在錦盒上。”

  站在錦盒上?黎非差點氣樂了。唉,看樣子今天又是四個人一起抄書,她痛苦地揉了揉手指,這幾日天天抄書,她手指都快斷掉了。

  胡嘉平的身影浮現在黑石架前,他看看錦盒,再看看對面四個孩子,他們誰也不服輸,這個把錦盒抓過來,那個就把錦盒拽回去,吵吵鬧鬧亂七八糟。

  “看樣子今天又是不分勝負。”他笑眯眯地,“那就只好全部再抄一本書了。”

  果然又是一起抄書!孩子們的臉一下全變成了苦瓜,個個垂頭喪氣地離開了特殊演武殿。胡嘉平忽然想起什麼,道:“對了,明天有測試,巳時開始,特殊演武殿前集合,都別遲到啊。”

  四人都唬了一跳,什麼什麼測試?怎麼之前一點預兆都沒有?!

  “都忘了麼?”胡嘉平搖搖頭,“五行基礎仙法測試,以及靈根屬性仙法測試,兩個一起考。好了,都散吧,明天別忘了交抄好的書。”

  紀桐周驚道:“明天要測試還得抄書?!”

  “不抄也可以。”胡嘉平嘿嘿一笑,“跟我過過招,撐過兩柱香就可以了。”

  四個孩子二話不說全部御劍飛走了,他們才不想跟這個討厭的先生過招!上回是百里歌林抱怨抄書累,胡嘉平就提出過招,撐過兩柱香就再也不用抄書,然後他們四個人雄心壯志地答應了,再然後……

  一想起當時的情景就覺得渾身發癢,他們誰也摸不到胡嘉平哪怕一根頭髮,反倒是被他的仙法癢癢術弄得個個滾在地上大笑,笑得差點都哭了,從此後,誰也不敢提過招的事。

  午休時其他人都在北面食肆吃飯,就他們四個苦兮兮地跑來藏書塔找書。其他弟子吃完飯要麼修行要麼休息,就他們四人組還在食肆里埋頭對著書抄抄抄。其他先生帶的弟子太幸福了!

  特別是後來那個頂替林悠的火蓮觀女弟子,說話輕輕軟軟的,葉燁跟百里唱月的四人組就是她帶,據說她從來不發火,有什麼不會的都可以問她,反觀他們這組的先生胡嘉平,動不動就讓抄書,簡直慘無人道。

  抄書的時候有個男弟子來來回回找百里歌林好幾趟,她都不理,最後一趟她急了,大叫:“你幫我抄書嗎?!不幫就快走!”

  那個男孩紅著臉道:“好、好啊,歌林,為了你,我願意幫你抄書。”

  百里歌林立即把筆塞他手裡,笑靨如花地走了,留下那位呆若木雞的可憐男孩,白白幫她幹活。

  這種事四人組裡其他三人早就見怪不怪了,百里歌林身邊就沒斷過男孩子,這兩天跟姓趙的說笑,過兩天跟姓吳的看風景,沒幾天又變成了姓洪的,書院裡的男弟子幾乎都沒逃過她的魔掌。

  老實說,現在黎非都快不記得以前的百里歌林是啥樣了,反正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她還是會和自己說笑談心,會和葉燁他們親親熱熱地開玩笑,可,確實有什麼東西變了。這種改變對百里歌林來說究竟是好是壞,她也不知道,但歌林每天都在笑,再也沒哭過,或許是個好事。

  眼看其他人都吃完飯了,他們還沒抄完一半,紀桐周抄書抄得手抖,狠狠把筆扔出去,發脾氣似的走了,估計又是回弟子房買飯吃。

  之前他一直一個人在北面食肆吃飯,後來好像那個蘭雅郡主哭求他好幾次,他才答應以後每天中午跟她一起在弟子房用膳,來書院快半年,這位高貴的蘭雅郡主始終維持皇親國戚的架子,不肯與平民共食,也算一大奇觀了。

  一旁替百里歌林抄書的那個男孩滿臉幽怨,左右看看,放下筆喃喃道:“那個……歌林去哪兒了?她什麼時候回來?”

  雷修遠一面寫字,一面心不在焉似的輕聲道:“和別人花前月下去了吧。”

  那男孩頓時眼眶裡充滿了淚水,用一種無助又疑惑的眼神望著他。

  俗話說,一句話說的人笑,再一句話說的人跳,指的就是雷修遠這種人,天知道那個魯大哥是怎麼把他教成這樣的,冷不丁使下壞,叫人討厭也不是,喜歡也不是。

  男孩哭著跑了,書都沒抄幾行,估計百里歌林回來又要暴跳如雷。黎非把筆墨收好,端了一份素食開始吃,吃到一半,卻覺有人盯著自己看,她抬頭,正好對上雷修遠黑白分明的眼睛。

  “怎麼了?”她問。

  雷修遠淡道:“你自己沒發現麼?你比之前變了太多,像換了個人似的。”

  什麼意思?是說她性格變了還是別的?黎非不由微微一愣。

  他漂亮的眼睛轉向她身側,黎非跟著轉頭,卻見旁邊桌上有個面生的男孩正盯著自己,一被她發現,他立即臉紅地垂下頭再也不敢看了。

  她還是一頭霧水,這個人看她?他認識她?

  “算了,沒察覺也是好事。”雷修遠衝她笑了笑,沒再說話。

  到底什麼意思啊?黎非完全糊塗了。

  結果後來雷修遠也沒給她說清,那天他們四人足抄到月上枝頭才把那本書給抄完,個個累得面無人色手指抽筋,回到弟子房時,黎非連臉都懶得洗,一頭倒床上,暈暈乎乎就要睡著。

  可不知為什麼,還是沒能睡著。

  她抬手,手指插入發間,慢慢梳理,日炎說過,他化身成自己的一根頭髮隱匿行蹤,她別的不多,頭髮最多,編個麻花辮都比旁人的粗,他到底是這千萬根頭髮裡的哪一根呢?

  從禁地回到書院,已經兩個月啦,日炎……黎非無聲地嘆息,你怎麼還沒醒?

  那天他被金狻猊背上的封印的妖氣驚醒,勉強說了一會兒話,很快又陷入沉睡,她以為他大約比以前多睡個三四天就能再次醒來,可他就這麼睡著再也沒醒過,一晃眼兩個月過去了,她發覺自己居然很想念那只白色的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狐狸。

  他會不會就此一睡不起?黎非心底掠過一絲恐慌,這些天她總是不經意就想到這件事,這種害怕又傷心的感覺,她實在不想再體會第二次。

  如果她可以再強一點,不用什麼事都依賴日炎,甚至可以保護他,那該多好。

  “日炎……日炎?你還沒醒嗎?”黎非的腦袋埋在枕頭裡,悶悶地叫他,和往常一樣,他沒有任何回答。

  就像師父突然離開的那天,她有一種類似的被忽然拋棄的孤獨感,就算有朋友,每天都說說笑笑開開心心,可朋友和日炎還有師父是不一樣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日炎在她心裡成了師父的替身,雖然老是亂發脾氣,卻是可以讓她依賴的,正因為有他在,她才能漸漸適應書院的修行,她的人生是因為遇見他才有了嶄新的開始。

  日炎,你什麼時候能醒?

  寒夜漫漫,黎非想著想著,終於還是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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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40: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測試 一

  巳時還未到,特殊演武殿前,十六名弟子已經來齊了。

  今天有兩個測試,過不去的人會被書院毫不留情地送走。與上次剛來書院不同,孩子們已經在書院中渡過了四個月的時光,四個月以來,幾乎日日夜夜都在勤勉修行,互相之間也生出了同僚的情誼,無論哪一個人通不過測試,都不會像上次那樣輕描淡寫就能忘記。

  令人驚訝的是,書院似乎也對這兩個測試極為看重,重樓百殿正中的高台上香煙裊裊,往日積雪冰冷的巨大青銅鼎不知何時被清理得一塵不染,悠遠淡雅的香氣瀰漫樓宇間,而高台下,書院的五位先生比弟子們來得還要早,每個人都換上了正式的冕服,連平日裡完全沒半點仙家弟子風範的胡嘉平此刻看上去都平添一股仙風道骨的味道。

  百里歌林本來緊張的手心冒汗,待發現穿著冕服的墨言凡後,一顆心全奔著他俊逸非凡的身姿上去了。

  “就算今天通不過測試我也無憾了。”這小姑娘顯見著是被他的脫俗美色勾引得失魂落魄,開始語無倫次口不擇言。

  兩個月前假林悠的事情後,他們都以為墨言凡不會再教授拳劍課了,誰知他還是回來了,一如既往地教導弟子們拳法與劍法,左丘先生刻意叮囑過,希望知道內情的黎非三人不要把墨言凡與阿蕉的事情洩露出去,黎非和雷修遠都感念左丘先生的恩情,個個守口如瓶,除了紀桐周偶爾嘀咕兩句,覺得他破壞了自己心目中堂堂星正館的形象外,這件事還真的就這麼被瞞了下來。

  巳時正,洪亮的銅鐘聲響徹書院,高台上猶如水墨暈染般,忽然出現了數道身影,黎非眼尖,一下就認出裡面有左丘先生的身影,剩下幾個人大多童顏鶴髮,亦有面容極年少者,然而觀其氣度舉止,與別不同,想來這些應當便是雛鳳書院的其他創立者。

  胡嘉平回身行禮,朗聲道:“見過各位前輩,巳時已到,是否開始測試?”

  左丘先生微微頷首:“開始吧,此次測試尤為緊要,還請五位先生嚴謹仔細。”

  黎非本來以為今天的兩個測試跟以前一樣,誰知突然搞得這麼正式盛大,她反倒緊張起來了。後面有幾個男弟子在竊竊私語:“我聽說靈根屬性測試很嚴的,好像往年弟子在這邊起碼都會被淘汰一半的人,今年咱們就十六個,要是被淘汰一半豈不是只剩下幾個人了?”

  往年弟子被淘汰一半?她更緊張了,或許是因為日炎睡了兩個月都沒醒的緣故,她總覺得有點底氣不足,只靠她一個人,可以嗎?唉,她也確實太過依賴日炎了,這樣不好,不好。

  胡嘉平長袖一振,弟子們只覺一陣清風拂面而過,十六座特殊演武殿的大門忽然便消失了,門內黑布隆冬,什麼也看不見,倒叫人有些發慌。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道:“未時前,未能自蒹葭山離開的弟子,視為淘汰。”

  說罷長袖又是一振,孩子們只覺背後像是被一隻手突然推了一下似的,不由自主一個個分開朝十六座特殊演武殿奔去,黎非一腳剛邁進演武殿大門,眼前景象陡然轉換,冷風夾雜著雪花撲打在臉上,她穿過門,站定在一方荒蕪的雪原中。

  這裡就是蒹葭山?山在哪裡?她細心打量了一下周圍,這裡居然不像二選的樹林與禁地裡遍佈瘴氣,寒風似刀,然而味道卻清爽。遠方無數陡峭險峰似無數筆直線在灰色的蒼穹中染開,鵝毛大雪落在頭頂肩上,除了風聲,別無一點聲響。

  胡嘉平這個先生當得太不負責了,今天的測試這麼重要,他居然只是隨口一提,害他們一點準備都沒有。四面八方的風吹得她站立不穩,唯有西面來的風微弱些,還帶著一些山林的氣息。黎非解下腰上的石劍一拋而出,御劍往西面疾飛而去。

  時間不多,只有兩個時辰,通過的要求是離開蒹葭山,就此可以推斷大約跟二選差不多,必須要完成某個條件,門才會出現。無論如何,先找到其他弟子,人多力量大。

  飛了片刻,只覺雪原連綿不絶,天險峭壁望之膽寒,青丘的虎口崖跟這裡的險峰比起,簡直像個小土坡。黎非正四處顧盼,試圖找出其他弟子的蹤跡,忽聽腦後風動,她反應奇快,一層赭色的土行防禦牆立即罩在周身,只聽“當”一聲巨響,後背似是被什麼東西攻擊了,這一下著實不輕,土行防禦牆的赭色光芒暗淡不少。

  她立即重新放出防禦牆,劍身在空中急速打個旋,反轉過來,誰知身後竟是一隻巨大無比的鳥妖,漆黑的翅膀張開比她兩個人加在一起還長,長喙下還生了一顆巨大的肉瘤,兩隻眼血紅血紅地,看上去無比醜惡。

  妖怪居然會攻擊她!這可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黎非一面放出霧幻遮蔽身形,一面凝神匯聚靈氣,霎時間,一團團火光在鳥妖身上炸開,這是火行基本仙法,離火術。鳥妖被離火燒焦了皮毛,登時發怒如狂,長喙張開,一團團濃厚的黑煙自口中噴射而出。

  黎非躲在霧幻後避之不及,吸了一口黑煙,只覺腥臭撲鼻,登時眼冒金星,站立不穩,險些從劍上摔下去。這要是摔了,她可真的會變成肉餅!她立即撤了霧幻術,金光一閃,朝地面疾飛過去,一面喚起木行靈氣,籠罩周身,驅除方才的妖毒。

  那只被燒焦大半羽毛的鳥妖如何肯放過她,當即窮追不捨,它鐵翅巨大,扇幾下便追上了石劍,張嘴又是一團黑煙噴出。

  黎非一面躲避,一面詫異,她體質特異,自小就沒遇過妖怪野獸,後來摔落書院禁地,那裡面的妖物個個對她避之不及,還給送吃的,何曾動過她一根手指頭?為什麼這隻鳥妖不怕她?不是說她的體質驅邪避穢麼?

  後背又是“當”一聲,那隻鳥妖再度狠狠一啄,這樣下去不行,須得速戰速決。黎非凝神運轉靈氣,正要痛下殺手,忽見頭頂落下無數道金光,瞬間貫穿了那隻鳥妖的身體,它怪叫一聲,巨大的身體瞬間化作一張破碎的白紙,被山風吹散開。

  白紙?黎非登時恍然大悟,這只妖是仙法與妖力加持的贗品,怪不得會攻擊她!看來書院為了這個測試,倒真是下了一番心血。

  後方又傳來一陣陣鳥妖的怪叫,她回頭一看,便見一個少年御劍飛在不遠處,他身周十幾隻鳥妖將他團團圍住,黑煙噴吐,他總能巧妙地躲過去。

  “雷修遠!”黎非乍見同僚,不由激動起來,方才殺死鳥妖的太阿術一定是他所為!除了他,沒人能把太阿術用得這麼霸道。

  他似是聽見了她的叫聲,擺擺手,像是叫她快走,她怎麼可能走!他後面追了那麼多鳥妖,一個人怎麼對付?

  黎非向他疾飛而去,靈氣運轉,在他周身罩了一層土行防禦。因見離他最近的那隻鳥妖張嘴又要噴吐妖毒煙,她立即拋出數片翠綠的小葉片,這是木行基礎仙法,藤纏。

  葉片貼在它的長喙上,瞬間變成無數藤蔓,將它的嘴捆了結結實實,下一刻,又是無數道金光射出,將這隻鳥妖打得如破布般,不甘心地化作白紙碎裂散開。

  黎非飛到雷修遠身邊,正要說話,冷不防他忽然上前一把勾住她的腰身,往地面急速飛去,眼看快要撞在雪地上,他忽地從石劍上一躍而下,連帶著黎非也站不穩,兩個小孩狠狠摔在柔軟的雪裡,滾了好幾圈。

  “喂!”黎非滾得頭暈眼花,當即火了。

  “等下說。”雷修遠起身閉目凝神,金光在他掌心吞吐凝聚,漸漸地,竟像是握了一隻小小的太陽在掌中一般。

  “去!”他清叱一聲,那團金光驟然碎開,化作無數金屑飛向半空,眨眼工夫,無數的金屑變成無數道金光,下雨般落下,籠罩了方圓數里。原本窮追不捨的那些鳥妖被金光貫穿,瞬間全部變作白紙,林中隱隱還傳來其他妖物嘶吼的聲音,想來這方圓數里的妖物都被他的金行仙法金箭雨一掃而光。

  這是針對修行中,只有雷修遠這個金屬性靈根才能學到的仙法,金行仙法素來無堅不摧,論起攻擊力,是五行中最上等的。

  雷修遠長長吐出一口氣,回頭朝黎非笑笑,道:“要不是你來,我本想引更多妖物一起殺掉,可惜了。”

  黎非頓時無語,她的好心反倒成了累贅?

  她起身拍拍身上的雪,淡道:“看樣子你一個人也能行,不需要幫忙,我找其他人同行吧。”

  她正要走,忽覺身後的雷修遠慢慢蹲下去,她到底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一眼,只見他捂著腳踝,似有痛楚之色。

  “你怎麼了?”黎非趕緊湊過去,“還是受傷了?”

  雷修遠聲音很輕:“腳踝好像扭傷了,看起來,我還是需要你幫忙呢,怎麼辦?”

  黎非又無語了,這孩子的彆扭程度簡直連日炎都比不上,不想她走就直說嘛!想跟紀桐週一樣賣弄本領也直說嘛!

  她一面搖頭,一面還是脫下他的鞋襪,果然他的腳踝有些輕微的紅腫,想必剛才從劍上跳下的時候扭傷的。

  她放出冰藍色治療網,罩住他的腳踝,四人組裡,由於她被左丘先生定成主水副土的靈根屬性,這種水行的治療網只有她學過,連百里歌林的副水靈根也暫時學不到治療網。

  忽然,一隻手把她額前的頭髮撥了撥,黎非愕然抬頭,卻見雷修遠坐在對面衝她微微一笑:“頭髮亂了。”

  她沒好氣地也撥了撥他的頭髮:“你也是。”

  他又不說話,濕漉漉的彷彿藏著霧氣的眼睛一直看著她,黎非先時還疑惑地與他對望幾眼,他就是不說話,只看著她。

  漸漸地,她被看得渾身髮毛,到底忍不住急道:“你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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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身在秋香月宮

第四十四章 測試 二

  雷修遠又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才淡淡移開視線,道:“你變了許多,忍不住就多看了幾眼。”

  又是變了許多?她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自小她長得就跟師父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師父長得不好看,她能好看到哪裡去?就因為知道自己不好看,她很少照鏡子,沒事誰也不願對著張黑如炭的臉吧?

  後來大概因為日子過得順遂了,再也不風吹日曬,她就是白了點,這樣也能叫變了許多?

  黎非忽又想起昨天在食肆偷看自己的那個男孩,被她發現他還臉紅了,這種神情她只在認識百里歌林的那些男弟子臉上見過,難不成……?

  她一個激靈,也不知是高興還是不敢相信,奇道:“你是說我變好看了?”

  雷修遠別過腦袋,從鼻子裡發出個輕輕的哼聲,聲音冷冰冰地:“變得像個陌生人,還不如以前。”

  黎非有些不爽:“你才是變得最多的!還說別人!我這是女大十八變,你那個是性格扭曲!”

  他嗤一下笑了,女大十八變?才幾個月就大了?

  笑個鬼啊!黎非越發不爽,雖說對他沒什麼芥蒂了,但總覺得沒法融洽相處,他身上有一種不歡迎蠢貨靠近的感覺,而且這種感覺讓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在他眼裡像個蠢貨。

  他腳踝上的紅腫很快被治癒,黎非收了治療網,冷道:“好了,起來吧。”

  雷修遠動了動腳踝,輕道:“還是疼。”

  “怎麼可能!”黎非火了,他這是質疑她的治療網?“已經治好了!不可能疼!”

  他無辜地看著她:“確實疼,你不是我,自然不相信。”

  他這是故意找碴嗎?!黎非氣得搓了個雪球砸他身上,怒道:“那你自己坐著吧!”

  她轉身正要御劍飛走,冷不防他居然還手了,雪球砸在她後腦勺上,冰冷的雪滑進脖子裡,雖然有仙法護身,還是凍得她一哆嗦。黎非不可思議地回頭,卻見他坐在雪地裡,手裡捏著兩顆大雪球,貌似挑釁。

  這小子絶對是在找死!

  黎非腦子一熱,把測試什麼的全給忘了,當下搓了個更大的雪球狠狠還給他,他也毫不客氣地還個更更大的給她,兩個人有來有往,你砸我一下我砸你一下,沒一會兒個個滿身白雪。黎非累得氣喘吁吁,見他還要彎腰搓雪球,索性撲上去,兩個人又在雪地裡滾了好幾圈。

  她使出以前市井流氓扭打糾纏的氣力,狠狠按住他的兩隻手,獰笑:“服不服?!”

  雷修遠也累得大口喘氣,雪白的皮膚泛出暈紅,原本就濕淋淋的眼睛裡更是水光暈轉,倒也怪不得他以前裝可憐,誰都被他騙了,這種弱質纖纖的感覺,倒比她更像個女孩子。

  “不服。”他低聲說,一個翻身便要起來,黎非差點壓不住他,她抓了兩團雪揉他臉上,冷不防他也一把雪撒在自己臉上,她一下被迷了眼,被他推翻過去,兩個人在雪地裡扭打了半天,一會兒你砸我一個雪球,一會兒我撲一把雪進你領子裡。

  黎非自小架打得不少,但跟同齡孩子這樣嬉鬧的打鬧卻從沒過,打著打著居然覺得十分好玩,兩個小孩滿身都是雪,跟兩個雪人似的在雪原上滾了好久,最後終於累得躺地上不想動了。

  黎非喘得差點背過氣,又好玩又新奇,開口道:“我這是第一次打雪仗。”

  雷修遠輕道:“我也是第一次。”

  黎非哼道:“我看你動作靈活的很,腳還疼嗎?”

  他好像笑了一下:“嗯,不疼了。”

  就知道他是裝的!要是還有勁,她真想繼續把雪球拍他臉上。

  黎非手腳張開,仰躺在雪地上,仙法護身,肆虐的風雪吹在臉上感覺像是柔和的春風,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打鬧過一場,她突然覺得雷修遠沒以前那種疏離清高的感覺了,不管怎麼彆扭,他還是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兒。

  “雷修遠,你是幾月的生日?”莫名其妙,她就問了一句,他們認識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她對他的事情知道的卻一點都不多。

  他淡道:“你呢?”

  “我這個月十六就要十一歲了。”

  他眨了眨眼睛:“我十月便已十二歲了,小鬼頭。”

  是可忍孰不可忍!黎非跳起來抓起一把雪又要朝他臉上蓋,被他笑著擋住,道:“走吧,還在測試。”

  對,還在測試,未時前得離開蒹葭山,仙家弟子必須分得清輕重。黎非對他有點牙癢癢,不服氣,還有點依依不捨方才的玩鬧,這會兒看他居然沒以前那麼討厭了。

  雷修遠撣掉身上的殘雪,見她像只小狗一樣瞪著自己,倒撐不住笑了。

  “先過了測試。”他伸手,替她把肩上的雪輕輕拍掉,“來日方長。”

  兩人再度御劍飛起,越過茫茫雪原,不知這次測試的盡頭究竟在何處,飛了許久,只覺所見景色似乎在不斷重複,雷修遠忽然停下,沉吟道:“不對,這樣飛下去,飛到未時也不能出去,這裡應當是被施加了結界,讓我們來迴繞圈。”

  黎非也發現了,她四處張望,下面是一望無際的雪原,數座險峰矗立在雪原上,風雪凌虐,寸草不生,說是要從蒹葭山出去,但至今他們也沒看到有山,這些險峰實在算不得“山”。

  “要不要上去看看?”她提議,或許在險峰頂會有什麼意外發現。

  迎著風雪朝上飛了一段,黎非眼尖,只覺遠處一座險峰頂似有什麼東西在閃閃發光,湊近一看,卻是一扇金光璀璨的門,與二選時離開樹林的那扇門一模一樣。

  “這……就可以出去了?”黎非只覺不可思議,讓書院如此慎重的測試就這麼簡單?

  雷修遠沒說話,他落在那扇門前,繞了一圈,輕道:“我猜,這扇門未必是通向書院的。法門挪移可以開向任何一個地方,既然我們在這裡飛了那麼久也沒找到別的出路,那可以初步斷定這扇門是出路之一,不如試試。”

  黎非點點頭,兩個孩子一前一後御劍飛進金色大門,一瞬間,滿目蒼茫雪色忽然變作了深綠淺綠,門後竟然有一方方圓不過丈許的小池塘,池水碧綠,這裡似是一個不算寬敞的地洞,高有數丈,沿著洞壁往上密密麻麻爬滿了各類藤蔓,燦爛的日光撒在洞中,與方才的冰天雪地一天一地。

  黎非深深吸了一口氣,除了池水的澀氣,洞外還有一股山林特有的味道,想來洞外應當是一片森林,看樣子這裡才是真正的蒹葭山。

  兩人御劍飛起,正要飛出洞口,冷不防像是撞上一層透明牆似的,紛紛反應不及,從劍上摔了下去,好在這地洞不深,摔得不疼。黎非驚疑不定地跳起來,仰頭張望,為什麼飛不出去?洞口明明沒東西擋著啊!

  雷修遠再度御劍而起,不過這次飛得極慢,快到洞口的時候,他伸手輕輕摸了摸,指尖堪堪伸到洞口齊平,便再也無法上去一絲一毫,像是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擋住了洞口一般。

  他凝神閉目,無數道金光猛然射向洞口,只聽“叮叮噹當”一陣亂響,太阿術的金光紛紛被彈落,兩個孩子的神色頓時凝重了。須知太阿術是五行基礎仙法中攻擊力最強的,無堅不摧,洞口的結界連太阿術都無法打破,只能說明憑他們現在的能力沒辦法破洞而出。

  “會不會是往下?從池塘裡走?有通往外面的水道吧?”黎非試著跨入池塘,誰知一腳踩下去,連池水也沾不到,池塘上居然也有結界?

  雷修遠思忖半晌,道:“書院不可能安排這種完全沒法突破的困境給我們,是不是有什麼條件沒滿足?方才雪原上的妖怪沒殺光?進錯門了?”

  黎非怔怔發了一會兒呆,突然靈光一動:“是不是人沒齊?”

  雷修遠眼睛一亮:“很有可能。我們是一個組的,又在同一個結界裡遇見,是巧合的話,未免太巧了。說不定紀桐周和百里歌林也還被困在那個結界裡尋找出路,眼下只能等他們來了。四人組湊齊,大概才能出去。”

  萬一他們一門心思只在那片雪原上晃蕩,到未時也沒找來這裡,那又怎麼辦?

  黎非沒把自己的擔憂說出來,估計雷修遠也能猜到這個隱患,說出來毫無意義,徒增焦急煩惱而已。她繞著地洞走了一圈,抬頭看看洞外的陽光,從日色來判斷,現在應該快午時了,還有一個時辰,不知來不來的及。

  回頭看看雷修遠,他正安安靜靜坐在地上,方才他們弄了滿頭滿身的白雪,這會兒全化了,他頭髮衣服都濕漉漉的,估計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反正乾等也是急,不如說說話。

  黎非坐在他身邊,問道:“雷修遠,魯大哥多大了?他長什麼樣?”

  他卻不回答,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你問這麼多,對我感興趣?”

  好像確實有點感興趣,但黎非總覺得要是承認了就會被他嘲笑似的,她沒遇過他這樣的男孩子,認識的人裡,葉燁穩重得像個大人,紀桐周驕橫自大,偶爾接觸的其他男弟子要麼天真,要麼寡言,反正沒有他這樣的。

  “不能說嗎?”她問。

  他偏頭望她:“那你呢?你說以前住在青丘,青丘風景怎麼樣?”

  明明是她問他,可到最後老是變成被他問,黎非正要說話,忽見池塘對面有個人影一晃,百里歌林憑空出現在兩人面前,她神情還有些茫然,呆呆地盯著黎非和雷修遠看了半天,又看了看這個地洞,突然驚道:“黎非?你們……這裡是……?我們不算過關嗎?”

  黎非急忙迎上去,看樣子推測沒錯,必須四人組湊齊才能出去。

  她匆匆將情況說了一遍,百里歌林怪叫一聲:“意思我們還得等那個小王爺?這要等到什麼時候?!”

  話音剛落,便見對面又有個人影一閃,紀桐周同樣帶著滿臉茫然的神情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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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測試 三

  “意思是,現在我們四個人湊齊,就能出去了?”

  終於把情況弄清楚的紀桐周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簡直停不住,當即便要御劍飛出去,黎非急忙拽住他:“這個只是推測,先別急,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穩妥點。”

  說話間,百里歌林已經御劍飛起,及至洞口,她謹慎地抬手摸了摸,臉色變了:“還是有結界,出不去。”

  “搞什麼啊!”紀桐周火了,“四個一起上,把結界打破算了!”

  要能打破剛才他們早就打破出去了,黎非無語地看著他跟百里歌林兩人五行仙法輪著用,一波一波招呼在結界上,除了消耗靈氣,一點進展也沒有。

  鬧了半天,結界還是紋絲不動,紀桐周累得氣喘吁吁,想找個地方坐,但見這滿地泥濘,又恐污了衣裳,想起池塘上亦有結界,他索性朝池塘上坐下,一面道:“上不去下不去,有這麼為難人……”

  話未說完,他只覺坐了個空,剎不住勢頭,噗通一聲摔進了池塘裡,喝了好幾口水這才掙扎著抓住岸邊藤蔓,只覺不可思議:“不是說池塘有結界的嗎?”

  黎非倒是又驚又喜,池塘結界在四人湊齊後突然消失,那就是說下面必然有水道通向外面!她顧不得說話,一腳跨進池中,這池塘很淺,她身材矮小,池水也不過沒到腰間,然而越往池中心走,水越深,黎非罩了一層土行防禦,深吸一口氣,一個猛子扎進去。

  池水碧綠渾濁,根本無法看清池底的景象,她伸手在淤泥裡亂摸了一陣,只覺池底中心似乎有個洞,不寬不窄,大概剛好可以讓他們這些小孩鑽進去。

  “可以從這裡潛下去。”她浮出水面,大大吸一口氣,“但不知道要游多遠,有誰不會鳧水嗎?”

  紀桐周有些尷尬,支吾半晌,到底還是承認了:“我……不會。”

  避水訣先生們還沒傳授,他們只能靠憋氣潛下去,依靠靈氣運轉可以比普通人憋更長時間,但也不是無止境的。

  一直沒說話的雷修遠抽出石劍,端詳了一會兒,忽道:“既然我們可以御劍,在水裡應當也可以將靈氣灌注在劍內,這樣豈不是比靠體力前進快許多?”

  三個孩子都是恍然大悟,別說,這法子之前他們還真沒想到!紀桐周握住劍柄,將靈氣灌入,劍身動了動,提著他在空中繞了一圈,甚是穩當。

  “就這麼辦吧!”紀桐周躍躍欲試,這樣一來,會不會鳧水全然不重要了。

  “水中渾濁,視線多有被遮蔽之處,不知裡面藏著什麼,須得謹慎點。”黎非往每人身上丟了個土行防禦,“相互別離太遠,遇到變故別一個人亂跑。”

  這話是對紀桐周說的,這位小王爺總把自己當做四人組的老大,他大概根本不懂齊心協力四個字怎麼寫。

  四個孩子鑽進池塘,果然池底有個洞,手探進去只覺水溫比池中要寒冷許多,洞內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紀桐周凝神結印,下一刻,薄薄的一層明亮火光忽然將他整個人包圍住,看起來像個火人似的。

  這也是其他三個非火屬靈根弟子還沒學到的火行仙法,浮魅之火,此火與凡火不同,不懼凡水,在水中依舊熊熊燃燒。

  既有光亮,池底的景象便比先前看得清楚多了,黎非做了個手勢,自己第一個鑽進洞內。這個洞狹小無光,僅僅能讓身材還未生長完畢的孩子們穿梭,換個大人在這裡估計就要卡死了。

  好在水中握住劍柄運轉靈氣,比鳧水要快許多,水道曲折多彎,游了一陣,洞壁漸漸不像先前那麼幾乎貼在身上了,越向前越寬敞,不需要紀桐周的浮魅之火也能看清一些景象,有光線自前方隱隱傳來。

  身後的三個孩子突然停下,水裡不能說話,只能各自用眼神和表情傳達要說的內容。黎非見他們幾個擠眉弄眼,似有驚惶之色,不由萬分好奇。雷修遠遊到她身邊,指尖在她掌心一筆一划寫著什麼。

  「前方妖氣強橫,小心戒備。」

  又是妖氣?黎非心情有點複雜,為什麼他們都能感覺到妖氣,自己卻一無所知?

  驅使著手中的石劍放緩前行速度,再行一段,忽地豁然開朗,竟是從水道中出來了。此處水域寬曠,水質十分清澈,水草糾結盤生,竟好似是一座湖泊。

  百里歌林忽然上前一把拽住黎非的袖子,神情驚恐,朝前面指了指。黎非眯眼看了老半天,除了水草什麼也沒看到,正疑惑時,忽覺原本平靜的湖水似是被一雙巨手翻攪,湖底的淤泥翻捲而起,清澈的水一下就變得渾濁不堪。

  雷修遠急忙指向頭頂,四個孩子驚慌失措,拚命朝湖面升去,然而湖中的水像是起了巨大的漩渦一般,無法抗拒的拉力使得他們如同風中碎葉,上下顛覆。

  一種十分可怕的、從未聽過的嘶吼聲自湖底傳來,黎非只覺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陡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她竭力控制石劍上的靈氣流轉,試圖穩住身體,然而漩渦的拉力卻越來越強,伴隨著那恐怖之極的低吼聲,更有無數小漩渦蒸騰而出,像是要撕碎湖中一切般。

  黎非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鑽出湖面的,她第一個飛出來,摔在湖畔的草堆裡大口喘氣,驚慌中才發覺這裡果然是一方湖泊,此時湖水跟沸騰了一樣,上下翻捲,巨浪不休,沒一會兒,雷修遠架著紀桐周也從湖裡飛了出來,到底是因為不會鳧水,小王爺驚恐下嗆了水,倒地咳得驚天動地,動也動不了了。

  “歌林呢?!”黎非慌了,湖裡肯定藏著什麼兇殘的妖怪,她再不出來凶多吉少!

  雷修遠擰乾頭髮上的水,喘息著搖頭:“沒看見她。”

  剛說完,便見百里歌林手忙腳亂地浮上來,她慌亂之下把石劍都丟了,好在她似乎十分精通水性,游得飛快,眨眼就上了岸,顫聲道:“你們剛看到沒?!湖底有門!被那個大妖怪壓在身後!”

  紀桐周好容易緩了口氣,虛弱地喃喃:“該、該不會叫我們打敗這妖怪才能過關吧?”

  四個孩子誰也不敢靠近那片湖泊,在遠處等了一會兒,湖水的翻捲才漸漸平靜下來。雷修遠道:“生活在水裡,大概是魚或者烏龜之類的妖?它不出來,我們又不能下去,水裡對我們不利。”

  紀桐周急道:“那怎麼辦?總不能不打吧?怎麼過關?”

  雷修遠沉吟道:“試試能不能把它逼上來。”

  他見百里歌林石劍丟失,又道:“黎非,把你的劍給百里,紀桐周,我們三個御劍去湖上試試仙法能不能把它逼出來。”

  黎非的主水副土靈根屬性大多還是用作輔助,雖然大家都學過五行基礎仙法,但治癒與防禦更為重要,她的靈氣須得留在後面關鍵時刻。

  眾人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安排,當下並無異議,三人御劍飛向此刻平靜無波的湖泊,因為方才的劇烈變故,原本清澈的湖水依舊渾濁不堪。百里歌林凝神運轉靈氣,霎時間,無數翠綠小葉片射向湖中,一沾水,葉片瞬間化作無數參天大樹,紮根湖底——這是主木靈根的百里歌林才能學到的巨木術。此舉旨在困住湖中妖怪的行動,好教它無處躲藏。

  下一刻密密麻麻的金箭雨便落在了綠蔭中,緊跟著,是雄渾的彷彿要焚燒至天頂的漫天大火,此火不懼凡水,在湖中依舊烈烈燃燒。湖中無數參天大樹為烈焰吞噬,濃煙滾滾中,那可怕又淒厲的嚎叫又一次響起。

  巨浪滔天而起,襲向空中御劍的三個孩子,他們紛紛躲開,冷不防湖底忽地鑽出一條極粗極長的東西,蛇尾一般,這條粗長的尾巴狠狠拍向焚燒的參天大樹,一時間雄雄燃燒的大樹如枯枝斷草般被彈開,帶起漫天火雨,紛紛落在岸邊。

  雷修遠眼明手快,當即又是無數金光朝那條長尾扎去,陰森可怖的淒嚎聲驟然炸開,湖面忽然開始翻騰,那只妖怪似是再也禁不起這樣折騰,自水底一竄出去。

  百里歌林乍見一隻龐然大物竄出水面,嚇得驚叫一聲,這只妖怪大得難以想像,生得更是奇形怪狀,鳥頭魚身蛇尾,兩隻巨眼血紅,像是要滴出血來一般,惡狠狠地注視著這幾個孩子。

  突然,它長長的蛇尾一下豎直,跟個桿子似的,緊跟著張嘴尖利地叫了一聲,眾人只覺颶風席捲著湖水襲面而來,不由紛紛躲避,那條原本豎直的蛇尾一瞬間又變得柔若無骨,無聲無息地捲向雷修遠,它記得雷修遠用太阿術傷了自己的尾巴,對他恨之入骨。

  雷修遠腳下石劍猛然剎住,險險避過這一卷,然而巨尾帶起的狂風卻一下將他吹得如風中落葉般飄了好遠,眾人不敢久留,紛紛避開,百里歌林腳都軟了,語無倫次:“這是蛇精?還是魚精?我們……要跟這種東西打?能不能不打?”

  紀桐周怒道:“不打怎麼過測試?!”

  雷修遠臉色還有些蒼白,方才他避得極巧,只要差一點就會被蛇尾卷中,不用想都知道被那條尾巴纏一下是什麼滋味,只怕身體瞬間就會被絞成肉泥,再來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避開,他輕道:“這東西看上去不像是普通妖物。”

  除卻那些天生的妖獸神獸靈獸之類,世間大凡妖物都是鳥獸魚蟲成精而來,模樣一看即知,從沒見過這種怪模怪樣的東西,就連妖獸中,也沒這麼古怪兇殘的。

  紀桐周低頭想了半天,突然叫道:“我想起了!總覺得眼熟!原來曾在凶獸錄上見過!鳥首魚身蛇尾,這是凶獸虎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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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41: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測試 四

  凶獸?!眾人不禁悚然變色。

  凶獸大多是天地間凶煞之氣凝結而成,天生妖力強橫,比妖物要兇殘百倍,更有幾個驚天動地的巨大凶獸曾在世間惹出無數禍端,昔日被廣微真人斬殺於礪鋒之下的,便是四凶之一檮杌。

  就算墨言凡胡嘉平他們在這裡,也沒有把握能對付一隻凶獸,更何況他們這些堪堪入門的弟子?

  百里歌林的退堂鼓打得更響了:“我、我看還是算了吧……”

  雷修遠思忖片刻,道:“虎蛟雖為凶獸,卻不能人言,想必不是什麼厲害的。我看它行動緩慢,叫聲悽慘,似乎原本已經受了重傷。它方才潛在湖底大概是想給自己運息療傷,卻被我們逼出來了。這不過是書院的一個測試,我想應當還是有一戰的機會。”

  “我們輪流上!車輪戰把它累死!”紀桐周不甘心就這麼認輸,當即捏印要用出離火術。

  黎非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搖頭道:“車輪戰耗到明天也打不完,我覺得這裡不能單打獨鬥,應當四個人一起。四人組原本五行就有搭配,我想這樣分組肯定有道理的。”

  雷修遠忽然道:“方才那隻虎蛟,只要發出吼叫,必然伴隨颶風巨浪,一定要及時躲開。它行動間似乎一直護著肋下,想來肋下一定是要害了,我和紀桐周主攻,不要打腦袋和尾巴,只攻擊肋下。它那條蛇尾很危險,吼叫後便會攻擊,無論是被捲住還是被拍一下,只怕我們都沒命,百里你一定要注意牽制住它的尾巴。萬一有什麼閃失,黎非你記得立即上土行防禦和治療網。”

  他言辭清晰地交代完,一時三個孩子倒有些無話,思前想後,與其躲避,不如就硬碰硬試試,何況雷修遠這一番戰術安排思路清楚,分配到位,他平日裡那種看誰都是蠢貨的態度反倒在這個時候叫人感到莫名其妙地安心起來。

  百里歌林哼了一聲:“你還蠻會安排的嘛!”

  她對雷修遠始終沒什麼好臉色,哪怕知道了震雲子的事後,還是不冷不熱,估計一直記著他兩面三刀的事。

  紀桐周卻有點惱火,他一向把自己當做四人組的老大,結果方才從水裡出來多虧他幫忙,這會兒又被他搶了風頭,怎麼能甘心?但不甘心歸不甘心,他心底也實在有些佩服,自己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這種戰術。

  “就這麼辦。”他沒有廢話。

  四個孩子商定完畢,忽然,雷修遠與紀桐周一左一右朝虎蛟疾馳而去,一時間,火光金光漫天炸開,巨響不斷,那隻虎蛟早已怒不可遏,張開嘴又是一聲長長的尖嘯,數道颶風呼嘯著捲來,將濃煙火光瞬間捲走。

  雷修遠急道:“就是現在!”

  百里歌林早已趁他們造出大聲勢時悄悄飛近了虎蛟的尾部,果然那條尾巴豎得筆直,颶風出來後,它忽然又變得柔若無骨,盤旋扭曲,蓄勢待發,只等躲避的身影過來便一擊而中。

  她揚手射出無數片小葉子,劈裡啪啦全貼在了它尾巴上,葉片瞬間化作粗長而極具韌性的藤蔓,將它的長尾牢牢捆住。

  虎蛟冷不防遭到偷襲,猛烈掙扎起來,蠻力竟將好些藤蔓扯斷了。百里歌林再一次射出無數葉片化作新的藤蔓捆住它,一面大叫:“快點啊!捆不了它多久!它力氣好大!”

  話音剛落,紀桐周與雷修遠一左一右,離火術與太阿術分別打入它兩邊肋下,虎蛟這一痛吼可謂驚天動地,劇痛掙扎下,藤蔓盡數斷裂,百里歌林躲得快,早已避開它的蛇尾範圍,再一次凝神結印,這一次葉片卻變作了無數粗長尖利的木樁,一根根將它身體釘在湖畔,教它再不能遁入湖底。

  這一連串動作可謂電光火石,孩子們個個驚魂未定,恐懼之餘,竟又覺得有一絲興奮。因見虎蛟血流如注,掙扎的勢頭越來越弱,百里歌林抹了一把冷汗,小聲道:“估計它掙不開了,咱們先去湖底的門看看吧?”

  黎非搖頭:“你忘了二選的事?”

  二選的時候,許多人以為打倒了那只九尾狐,紛紛衝向金色大門,結果無一例外被彈飛出來遭到了淘汰,沒有人想在這裡重蹈覆轍。四個孩子在遠處等了許久,那隻虎蛟終於再無聲息,估計徹底死透了,他們這才御劍飛過去。

  紀桐周飛在最前,他以往只在圖冊上見過凶獸,一直以來都對仙人們騰雲千萬里,上天入地斬妖除魔、除凶祓穢的軼聞熱衷無比,方才太過緊張以至沒仔細看看凶獸虎蛟,此時靠近了,方覺它委實大得驚人,一張嘴估計把他們四個都吞下去還不夠塞牙縫。

  除去剛才他和雷修遠攻擊的肋下,虎蛟的腹部還有一條極長的傷口,這才是真正的致命傷,果然被雷修遠說中了,它早已身負重傷,書院不可能給他們超出能力範圍的測試。

  其實仔細想想,這只凶獸並不算特別難對付,沒有銅皮鐵骨,也沒有什麼厲害的妖法,關鍵在於對戰術的佈置與時機的把握,四個人心照不宣的默契更是關鍵,有一個人慢一步,就難免重傷,甚至丟掉小命。

  能殺掉虎蛟,還是雷修遠的戰術佈置功勞最大,紀桐周愣了半天,突然抬腳朝他腿上重重一踢,怒道:“你不錯嘛!以前那個窩囊廢哪兒去了?”

  百里歌林也毫不客氣一腳踹上去:“你個兩面派還挺厲害!”

  雷修遠回頭看了看他倆,輕輕笑了起來,大家都以為他又會說點什麼讓人氣得跳起來的話,可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笑,笑著笑著,其他人也忍不住一起笑了。

  這是他們四人組真正意義上第一次齊心協力打倒凶獸,原來大家一起行動比單獨一個人逞英雄的感覺好多了,原本看不順眼的人,此刻又覺得以前一切都沒什麼大不了。

  雷修遠笑著轉過頭,黎非對上了他漂亮的眼睛,之前他也笑過很多次,可她覺得他現在是真的在開心,雖然臉上滿是汗和泥,頭髮也黏在上面,衣服上到處是灰還有血,她又覺著這樣的雷修遠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神采飛揚。

  “辛苦了。”她難得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雷修遠勾起嘴角:“原來你會笑。”

  ……說的好像她從來沒笑過似的,黎非懶得和他辯,聳聳肩膀:“誰說我不會。”

  “很少見你這樣笑。”

  她哼哼兩聲:“那是不想對你笑。”

  這下連他也無語了,百里歌林笑吟吟撲過來:“咱們走吧?出去了要好好吃一頓!對了,我見北面食肆有酒呢!咱們偷偷拿一罈嘗嘗?”

  黎非正要拒絶,忽然,異變驟生,原本應該死透的那是虎蛟張開大嘴,陰森又淒厲地長嘯起來,它殘餘最後的那一絲妖力徹底釋放,颶風捲著湖水呼嘯而至,四個孩子反應不及,登時被捲了進去,激烈旋轉的水流與颶風像鋭利的刀片一樣切割著他們,若不是之前黎非給他們一人一個都套上了土行防禦,這會兒只怕個個都碎了。

  黎非只覺暈頭轉向,高高被拋起,轉了半天,又被狠狠彈飛,跟她一起被彈出來的還有一柄石劍,不知是他們誰的。她急忙伸手抓住,勉力運轉靈氣,翻身跳上石劍,再一轉眼,其他三個人都被颶風白浪彈飛出來,虎蛟的蛇尾柔若無骨地朝最近的紀桐周拍過去,他石劍早已被大浪捲走,儘管仍有神智,卻如何能避開,眼睜睜看著這條長尾當頭朝自己打來。

  黎非立即放出一道透明的土行牆擋在他身前,只聽一聲巨響,蛇尾拍在透明的赭色牆上,僅一瞬便將那面牆拍得碎成了粉末。她心念意動,調動全身靈氣,連罩了數堵牆搶在蛇尾前攔住,她自己疾飛而去,顧不得許多,一把撈住紀桐周的頭髮。

  本想拽著他逃離蛇尾範圍,然而凶獸的垂死掙扎比想像中還可怕的多,又是數聲巨響,那幾面牆輕而易舉被蛇尾拍碎,根本來不及逃離。

  黎非再也不敢保留,將全身靈氣揮霍一空,兩層土行防禦將兩人裹住,緊跟著只覺當胸一陣奇痛,一股全然不能反抗的大力砸中她的身體,她當時就覺得眼前髮黑,下意識地緊緊握住紀桐周的頭髮,兩個人被撞飛數里外,將林中樹木都撞倒大片。

  紀桐周好半天才緩過勁,全身上下像散了架一樣,不過這些和頭皮的劇痛比起來簡直不算什麼,他用手摸了摸腦袋,居然摸了滿手血!他的頭髮該不會被扯光了吧?!

  身上重重地壓著一個人,他用盡全力才將那人推開,吃力地轉頭一看,卻見姜黎非胸前血肉模糊一片,臉上也鮮血淋漓,看上去像是死了一樣。

  紀桐周驚得魂都飛了,急忙輕輕推了推她,她動也不動,他顫抖著把手放在她鼻前,只覺氣若游絲,而且出氣多入氣少,只怕再一會兒就真的沒氣了!

  她是為了救他!紀桐週一顆心瞬間就沉到了最底,他居然讓一個女孩子救了!而且這個女孩子甚至會死!

  紀桐周輕輕把她抱起來,好在石劍落在一旁,當即朝湖泊疾飛而去,此時那隻虎蛟是真正死透了,原本漆黑泛光的身體也變得灰沉暗淡,湖面上隨著水波上上下下浮動著兩個人,正是百里歌林和雷修遠,他們離虎蛟最近,颶風大浪驚人的力道將他們傷得遍體血痕,早已暈死過去。

  方才還好好的,一下子就只剩他一人站著了。紀桐周將水裡兩人都撈上來,粗粗查看了一下傷口,幸好都不是什麼致命傷,只有姜黎非的傷最重,隨時可能死掉。

  紀桐周在她身上加持了一層浮魅之火,奮力抱起三人,這時哪裡還管會不會鳧水,手忙腳亂地沉進湖底,果然前方有一座金光璀璨的大門,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游過去的,一穿過大門,入目便是熟悉的重樓百殿,巨大的青銅鼎裡,香仍未冷。

  胡嘉平幾位原本待在高台上的先生早已疾馳而來,紀桐周只來得及說了一聲:“快救救他們!”

  一語未了,人已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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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44:2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脫殼

  到後來紀桐周才知道,他們這組居然是最早通過測試的,結果也是傷得最重的,特別是姜黎非,左丘先生說,再遲來一會兒,她必死無疑。

  推開門,外面已是夕陽西沉,剛好望見匆匆趕來的胡嘉平,他冕服都未來得及換下,因見紀桐周出來了,他眉梢頓時一揚。

  “你們過得很精采。”他走到這個神情沮喪後悔的男孩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難過,幾個創立者都在裡面,他們都不會有事。”

  紀桐周沉默很久,忽然啞聲問:“姜黎非……真的不會死吧?”

  她是為了救他,四人組只有她會土行防禦,要不是最後她拼盡全力將靈氣揮霍一空架了兩道防禦,他只怕也要重傷。

  他忽然陷入一種無比的自我唾棄中,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四人組裡最強的,但實際上根本不是。百里歌林的木行仙法用得各種靈活,關鍵時刻靠她制住了虎蛟的行動;雷修遠更不用說了,頭腦清晰,戰術佈置快而準確;就連姜黎非都在最後救了他一命,而他自己,除了急躁再急躁,其實沒做什麼有用的事。

  最讓他無法接受的,不光是讓一個女孩子救了,而是他終於看清了真正的自己。

  胡嘉平難得溫言撫慰:“仙家弟子怎麼會那麼容易死?你莫要擔心,此次測試你們都通過了,放下心來,先去休息吧。”

  紀桐周搖了搖頭:“我想等他們。”

  “百里歌林和雷修遠要明天才能痊癒,至於那個小丫頭,大約要等好幾天了。你臉色很差,快回去,明日再來。”

  紀桐周被他輕輕一推,不由自主出了庭院,遠遠地,望見蘭雅和幾個狗腿子們匆匆趕來,一見他,蘭雅的眼圈又紅了,抽抽搭搭地哭起來,狗腿子們圍上來,阿諛奉承的話又響起來,他卻只覺得厭煩,一個字也不想聽,一個字也不想說。

  胡嘉平輕輕推開房門,無聲無息地走進去,內室的兩張床上分別躺著百里歌林和雷修遠,他們所受皆是皮外傷,主要是與凶獸的妖氣直接接觸,身體接受不了,至此才始終昏迷不醒。

  嚴重的是最裡面那個小丫頭,三四位書院創立者神情凝重地立在床前,明亮的冰藍色治療網架在她身上,每一位創立者都在往裡不停灌輸靈氣,然而從他們的神情來看,似乎情況並不怎麼樂觀。

  胡嘉平悄悄捏緊拳頭,自覺掌心中全是汗水,不由苦笑起來。

  “左丘先生。”他輕輕喚了一聲。

  那位鬚髮皆白的老者微微點頭,低聲道:“她受傷太重,胸骨全碎了,內臟也破損八成,若非體內靈氣渾厚,當場便要氣絶。我已將太液金丹給她服下,然而仙丹也好,靈氣復甦治癒也好,終究不過是微薄人力,能否活命,依舊看天意。”

  胡嘉平口中微微發苦,喃喃:“這次是我的失誤,不該選擇凶獸虎蛟,事先該提醒他們……”

  凶獸虎蛟有假死之術,防不勝防。

  左丘先生嘆道:“每一個弟子都需經歷真正九死一生的修行方能成長,吃一塹長一智。你這次提醒,卻不能以後次次提醒,時時處處的庇護,終究不過培養出禁不起風雨的嬌花罷了。從書院出來的,無論去往什麼門派,都是精英弟子,甚至親傳弟子,這正是書院創立的意義。你走吧,留在這裡也是心焦,莫要感情用事。”

  胡嘉平靜靜看了一眼床上的黎非,她滿身鮮血,胸口凹進去一大塊,呼吸極其微弱。他心跳一下急促起來,不敢再看,咬牙轉身便走。

  這樣,也能叫保她平安無事嗎?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一位創立者開口道:“再輸入靈氣也是於事無補,是活是死,只看今夜,我等也只能靜待答案了。”

  諸人皆是長嘆一聲,各自將手從治療網上離開,其中一個面容極年輕者道:“這孩子天賦稀鬆平常,體內卻有一股異常豐盈的靈氣,倒是罕見,未必就會死去,興許明早便能逢凶化吉了。”

  另有一人也嘆道:“小小年紀甚是俠義心腸,資質如何姑且不說,這份胸懷正是成大事之人方有的,只盼她吉人自有天相。”

  左丘先生默然片刻,道:“諸位先回,今夜我在此留守,有何異常,我會即刻告知。”

  屋內很快陷入安靜,只有時急時徐的呼吸聲緩緩流淌,黎非覺著自己好像是睡著,又像是醒著,身邊發生的一切她都可以聽見看見,可就是不能動,不能給出任何反應,身體毫無知覺……這樣說或許不確切,她其實根本感覺不到自己有身體的存在。

  難道,這就是死的感覺麼?她的魂魄離體了?為什麼沒有去地府?

  想到自己或許死了,忽然之間感到一絲悲哀,她還有許多事沒做,師父,大師兄,修行,她的朋友們……四人組關係終於融洽起來了,她卻死了。不知為何,想起這些心中更多的卻是麻木,或許是因為死已成定局?悲傷遺憾都再無意義,餘下的只有麻木了。

  突然又想起日炎,他一直化作她的一根頭髮隱匿行蹤,她現在死了,他要怎麼辦呢?

  眼前的光線驟然一暗,她有一種在下沉的感覺,這就是墜入黃泉的感覺?

  墜落,再墜落,不知過了多久,面前忽然出現了一隻巨大的九尾狐,他蜷縮著龐大的身軀,九條長尾包裹住自己,似是正在沉睡。

  日炎?黎非心念一動,便已到了他面前,他起伏的脊背上有一道血紅的封印一樣的東西,隨著他的呼吸一亮一暗,難道這個就是他說過的,因為遭遇禍祟之年而將他妖氣封存的封印嗎?

  她想伸手摸摸這隻狐狸豐盈雪白的皮毛,心裡這樣想著,彷彿忽然就有了身體。她慢慢走近他,伸出手,在他毛茸茸的臉上撫摸了兩下——和想像中一模一樣,柔軟溫暖的皮毛。

  九尾狐的大耳朵忽然晃了晃,慘綠狹長的眼睛緩緩睜開,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忽地,他眼中充滿了驚愕:“你怎麼是這個樣子?!你怎麼了?”

  黎非朝他笑笑:“日炎,我大概要死啦。可惜師父和大師兄都沒能找到,我死了,你一個人能逃走嗎?”

  他眼睛頓時瞪得溜圓:“死?你怎會死!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她搖搖頭:“可是我好像受了很重的傷,治不好了,今天測試,我們遇到凶獸虎蛟,我被它的尾巴打中了。”

  日炎怒道:“開什麼玩笑!那種低等凶獸怎麼可能把你打死!”

  這隻狐狸死活不肯接受真相的樣子也怪好玩的,黎非又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臉,現在終於能摸到他了,可惜她死了。

  “我死了,你一個人趕緊逃,書院裡有好多創立者,他們要是抓到你,你可真活不成了。”

  日炎似是再也無法忍受這愚蠢的對話,忽地一下立起,九條長尾如夢似幻地搖擺起來,他低頭目光灼灼地盯著她,道:“這裡不是地府,而是我的意識中。你進入了我的意識,和我相見了。我只說一遍,你自己聽好——第一,你還沒脫殼,不可能死;第二,能進入我的意識,說明你因為身體受到重創,即將被迫徹底脫殼;第三,現在完全脫殼對你來說絶不是好事,你有空在這裡跟我瞎扯,不如趕緊抑制。”

  黎非不由怔住,她沒死?脫殼?

  她呆呆看著他,忍不住道:“你……還是不肯告訴我……我到底是什麼嗎?”

  日炎淡道:“現在知道這些,對你有什麼好處麼?你是中土人,除了體質特殊些,與常人無益,好好成你的仙,將來你的作為絶不會在這些書院創立者之下。”

  這是在誇她?今天太陽莫非是打西邊出來的!日炎居然會誇她!黎非想扶住自己的下巴,省得它掉下來。

  “看你的蠢樣!”巨大的白色九尾狐鄙夷地渺視她,“現在不過是個蠢材罷了!快滾回去!”

  她急道:“等一下,你什麼時候能醒?我、我有什麼能幫你的嗎?”

  “尚需幾日,你想幫我?哼,沒事多用用靈吸靈出就行了!就憑你現在那點子靈氣,我都不好意思拿來塞牙縫!”

  他傲然說完,長尾突然一掃,黎非只覺自己被一股大力強行驅逐,似是要將自己趕離這片黑暗,她又急的大叫:“怎麼抑制脫殼啊?你又不告訴我!”

  他的聲音變得裊裊:“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你!”

  一語未完,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黎非只覺身體一重,像是撞在什麼硬邦邦的東西上,不由“啊”一聲叫了出來,睜開眼,是有點熟悉的屋頂——是上回摔落禁地回來後睡的那間弟子房嗎?她就這麼被彈回來了?

  巨大的治療網架在自己身上,靈氣來回灌輸流竄,胸口那邊木木的,一點感覺都沒有,明明那裡受了致命的創傷。她試著想抬手,可身體卻無比沉重,原本靈活的四肢,如今像是外面套了一層沉重的軀殼,她甚至有個衝動想要甩脫這具沉重的殻。

  莫非這就是日炎說的脫殼?她動也不敢再動,閉目靜靜躺著,她不知道怎麼抑制脫殼,只能一遍遍自言自語似的對自己說“這是我的身體這是我的身體”,也不知過了多久,胸口的傷居然開始疼痛起來,漸漸地,從輕微的疼痛變成了劇痛難耐,她實在忍不住,痛叫出聲。

  在外屋的左丘先生立即聽見了,他疾步走來,面帶喜色:“醒了?”

  黎非疼得臉色煞白,喃喃道:“好疼……我……受不了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汗濕的小臉,黎非只覺他的手溫暖而柔軟,忽然間疼痛彷彿就遠離她而去,她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糟糕,該不會又要開始脫殼了吧?可是這具身體會睏,或許不是脫殼?

  “睡吧,醒來就不疼了。”左丘先生的聲音模模糊糊,聽在耳中更加深了睏意,她無意識地偏過腦袋,但見窗外晨曦微露。

  天快亮了,這是她最後一個意識,然後便陷入了黑甜的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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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44: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小酌

  再度醒來時,冰藍色的治療網已經消耗一空,床上不知何時架了帳幔,淡淡的蓮青色,十分素淨。

  黎非只覺身體似乎比以往輕快不少,她慢慢坐起,後背忽然有種像是要裂開般的劇烈麻癢感,她伸手用力一抓,卻抓下一把薄紗般輕柔的皮,她嚇得怪叫一聲,沒命地將手裡東西甩出去,那層雪白的皮落在地上,轉瞬間又消失不見。

  她驚惶失措地揭開被子,這才發覺自己根本沒穿衣服,又是一陣驚恐,紅白交織的嶄新弟子服正放在床頭,她一把抓過來,縮進帳幔深處,手忙腳亂地開始穿。

  是又脫皮了嗎?!這個難道就是日炎說的脫殼?這樣一層層脫殼,那到最後她會變成什麼樣?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嗎?

  急匆匆系好腰帶,黎非搶過床頭櫃上的銅鏡,這一看卻讓她鬆了口氣,還好還好,還是原來的鼻子原來的嘴臉,就是好像又白了那麼一絲絲。

  她很少這樣照鏡子仔細打量自己,此時鉅細靡遺地端詳,到底還是覺得自己確實與剛下山的那個小炭塊判若兩人,或許是皮膚變白太多的緣故,又或許不僅僅因為變白。

  她的臉曾經與師父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看自己就像看見了師父,可現在,這張臉上師父的影子慢慢在變淡。五官並沒什麼變化,連眉毛裡的陳年舊疤都還在,可湊在一處看,卻越來越不像師父了。

  房門忽然被打開,滿身青鱗的蜥蜴女妖端著水盆走了進來,聲音中有些驚奇:“你醒得這麼快?”

  黎非見著是女妖,又鬆了口氣,太好了,看樣子幫她脫衣服的是女妖,如果是先生們或者左丘先生那樣的老頭子,她可不知該有多尷尬。

  蜥蜴女妖輕輕揭開帳幔,見她縮在角落裡,手裡還拿著銅鏡,不由嘻嘻笑了:“小姑娘就是愛美,剛醒第一件事居然是照鏡子。放心吧,漂亮著呢,還香噴噴的。”

  她招呼黎非起床,替她擦了擦臉,又在後面替她梳髮綰髮髻,剛梳好,房門忽又開了,左丘先生與胡嘉平走進來,見她起了,兩人都面帶喜色。

  “醒了?可還有什麼不適?”左丘先生摸了摸她的腦袋,神情欣慰,“那樣的重傷能這麼快痊癒,你的身體素質相當好。”

  黎非急忙道:“我都好了,完全沒事,謝謝您。”

  左丘先生笑道:“好的只是身體上的傷,精神與消耗的元氣卻回不來,今天暫且好好休息,修行的事明天再說。”

  他事務繁忙,匆匆說了幾句便走了,胡嘉平湊過來在她小腦袋上敲了敲,嘆道:“丫頭,這次真的是九死一生啊。”

  黎非見他眼底有些陰影,大概是由於擔心沒睡好,心裡倒有點感動,這位先生雖然吊兒郎當地,其實人很好。

  “先生,我們測試過了沒?”現在她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他笑了:“都過了,你們是第一組通過測試的。不止你們,這次十六人全過了,倒真是罕見,往常這種測試都要刷掉一半多人的。”

  居然所有人都過了,這可真是件大喜事,黎非見他滿臉輕鬆,不由笑道:“先生也輕鬆了,不用再費力分組。”

  他在她粉嫩的臉頰上掐了一把,因覺手感很好,忍不住又多掐兩下,一面道:“你們還是太粗心大意了,這次是個教訓,不到最後一刻,都不可放棄警惕心,下次再不能這樣疏忽。”

  他說得對,他們還是疏忽了,沒有仔細觀察虎蛟是否真的死透了,還好這是測試,倘若以後再這麼粗心大意,真的活不成。

  黎非點頭道:“先生說的是,我記住了。”不過他能不能別再掐她臉上的肉了?

  胡嘉平拍拍她,從懷中掏出一本薄薄的線裝書,溫言道:“你睡了五天,新的修行已經開始了,這本書你自己拿去看看,空了追下進度,不必急在一時,今天先歇歇吧,你的朋友都在外面等得心焦呢。”

  五天?!這麼誇張?怪不得起來後總覺得腰酸背痛,躺了那麼久不累才怪。

  黎非見這書封皮上沒名字,一翻開,上面的字一看就是胡嘉平自己寫的,將新修行的事宜講解得十分詳細,看不出,他做事竟如此細緻。

  胡嘉平推開門,果然外面站了好幾個小孩,正是百里歌林他們,一見他出來了,紀桐周比誰都急,連聲問:“先生,她怎麼樣了?醒了沒?”

  胡嘉平把黎非輕輕推出來,眨眨眼睛:“好了好了,這幾日天天在我耳邊絮絮叨叨,人給你們送來了,小屁孩們自己樂呵去吧!”說罷人一眨眼便消失了。

  眾人見黎非笑眯眯地站在門邊,衣服穿得別彆扭扭,似是比先前又清瘦了些,大約是重傷初癒,膚色尤為蒼白,平日裡那種粗魯的男孩子氣登時大減,終於像個秀秀氣氣的漂亮小姑娘了。

  百里歌林第一個撲上來,抱著她都快哭了,一個勁叫:“黎非!黎非!嚇死我了!我醒過來的時候見著你全是血,他們還說你可能活不了!”

  黎非趕緊動動手腳:“沒事沒事,你看,我好好的,有那麼多書院創立者在,我哪會這麼容易死?”

  她抬頭,見葉燁和百里唱月,還有雷修遠紀桐周他們幾個都在,個個關切地看著自己,心中只覺暖洋洋地,有朋友的感覺真好。

  “我沒事了。”她又強調一遍,“讓你們擔心啦!”

  紀桐周尷尬道:“誰、誰擔心你了……不過是過來看看你醒沒醒。”

  百里歌林咯咯笑了起來:“這個小王爺又開始撐面子,方才最急的人不曉得是哪個。”

  “多嘴。”紀桐周瞪她一眼。

  黎非笑道:“謝謝了,對了,最後我們是怎麼過測試的?”

  紀桐周道:“你們都暈了,就我醒著,那隻虎蛟鬧了一陣也死透了,我將你們送回來的。”

  他猶豫了一下,又望向黎非,她又瘦又矮,臉色還那麼蒼白,居然讓這種小丫頭救了自己一命,他實在不知是什麼滋味,臉色又變得黯然。這次測試,最沒用的人就是他了,幸好姜黎非現在沒事,她如果是因為救他而死,這個陰影一定一生都如影隨形,到死也忘不掉自己的無能。

  “那個……你救了我,謝謝你。”他小聲道謝,雖然尷尬得耳朵都紅了,到底還是沒像上次一樣轉身逃走。

  “客氣什麼。”黎非拍了拍他的胳膊,跟好哥們兒似的,“你後來不也是把我們送出去了嗎?扯平啦。”

  她粗魯得像男孩似的動作又讓他有些驚訝,可轉念一想,姜黎非好像從來都是跟男人一樣粗魯的,要是突然某天變得跟蘭雅那樣優雅溫柔,反倒叫人起雞皮疙瘩了。

  他也笑了笑,在她胳膊上輕輕一捶:“還活著,太好了。”

  “別在這裡說啦!”百里歌林笑眯眯地抱住黎非的胳膊,“正好是吃晚飯的時候,咱們去北面食肆大吃一頓吧!黎非睡了這麼久可算醒了,這一頓就算遲來的慶祝,祝賀咱們都過了測試!”

  孩子們個個興高采烈御劍飛往北麵食肆,也不管吃不吃得完,拿了一桌子菜,百里歌林瞅著角落裡還堆著酒罈,本想偷拿一罈嘗個鮮,卻被葉燁發現了,在她腦門兒上彈了好幾下:“胡鬧!才多大就喝酒?那些酒只有先生們才能拿,叫人發覺咱們偷來喝,你一個人挨罵麼?”

  百里歌林急道:“偶爾喝一次怎麼了?堂堂仙家弟子連酒都不會喝,丟不丟人?”

  正說著,卻見一旁的蜥蜴女妖端了一隻酒罈過來,道:“這是胡嘉平先生交代給你們的,說只有一罈,給你們嘗個鮮。”

  孩子們頓時嗡然大叫,胡嘉平太夠意思了!絶世好先生!

  百里歌林一把撕開封紙,一股甜香的酒氣漫溢而出,她聞了聞,奇道:“這是米酒吧?切,米酒算什麼酒!”

  葉燁從她手裡搶過酒罈,一人給倒了一杯,杯中酒渾濁而香甜,果然是米酒,他笑道:“米酒已經出格了,明天還要修行,莫要太過忘形。來,先賀黎非重傷痊癒,大家乾杯!”

  眾人嘻嘻哈哈地乾這一杯,這裡的孩子大多是第一次喝酒,之前又沒吃飯,一大杯米酒下去,酒氣居然就這麼漫開了。黎非倒是面不改色,她跟著師父在外面混了這些年,不要說米酒,再烈的酒都嘗過,不過都是淺嚐輒止,師父也不許她多喝的。

  葉燁再次舉杯,道:“來來,再賀我們都過了測試!再乾一杯!”

  兩杯酒下肚,氣氛頓時熱烈起來,連百里唱月話都多了,扭頭跟雷修遠不知說什麼,葉燁和紀桐周居然也開始聊天,他倆一個是前高盧皇子,一個是現越國英王爺,意外能談得來。

  黎非夾了一塊蘿蔔,正要吃,百里歌林忽然湊了上來,她酒量極淺,兩杯米酒下肚連脖子都紅了,眼神迷離,拽著她嘀咕:“我跟你說,你睡的這些天,紀桐周丟了魂一樣,昨天見你還沒出來,他都快哭了……”

  “你又在胡扯什麼!”紀桐周急了,一把將她拽下來,本來沒什麼的,被她這樣添油加醋一說好像就變得有什麼了!姜黎非因為救他差點要死,他不擔心的話還是人麼?

  百里歌林好像已經快醉了,瞥他一眼,哼哼一笑:“小王爺,你的小郡主呢?這次不陪她在弟子房吃飯了?”

  紀桐周皺眉道:“扯上蘭雅做什麼?我不過中午與她一同用膳而已,她是諸侯國郡主,於情於理,我不可冷落她。”

  “冠冕堂皇!”百里歌林搖頭,忽又湊到他身邊,笑道:“我們黎非不比那個蘭雅好?人家還救了你呢!”

  怎麼又把姜黎非跟蘭雅放一起?她這是搞什麼啊?紀桐周懶得搭理她,悶頭喝酒。

  他也是第一次跟這些平民一起吃喝,以往不是獨來獨往便是跟蘭雅一起吃,他們這些皇族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的訓誡,起先他只覺他們吵,可漸漸卻又覺得有趣極了,葉燁十分健談風趣,百里歌林也活潑愛鬧,席間歡顏笑語不斷,他心底那層被姜黎非救了的不甘心,到底是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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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44:5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異香

  壇裡米酒才喝了一半,百里歌林跟黎非說著說著便忽然歪在桌上,酒杯都翻了。

  葉燁把她扶起看了看,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這丫頭居然醉了,不能喝酒還成天嚷嚷著要喝!”

  眾人不由大笑,說話間,百里歌林又醒了,迷濛地看了一眼葉燁,忽地一把推開他,喃喃:“我姐呢?你別碰我。”

  百里唱月勾著她的肩膀,讓她靠自己身上,笑道:“下次還逞能不?”

  百里歌林嘴裡嘰裡咕嚕不知說了些啥,說著說著靠在她肩上睡著了,葉燁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又坐回去跟他們說笑。

  黎非數杯米酒下肚,耳朵也漸漸熱起來了,因見身邊的雷修遠只默默喝酒,菜也吃得很少,話說得更少,不由問:“你怎麼只顧著喝酒?”

  雷修遠放下酒杯,忽然坐得近了些,扶著下巴望她,半晌,低聲道:“還有哪裡不舒服麼?”

  黎非敲了敲胸口:“沒事,好著呢。”

  他握住她的手腕,又放回去:“好了也不用敲,萬一以後一直平著怎麼辦。”

  他、他說了什麼?!黎非覺得自己的下巴差點要掉了,是不是她喝多了產生了幻聽?!

  雷修遠見她瞠目結舌的樣子,倒笑了:“你倒是奮不顧身地救小王爺。”

  好吧,就當方才是幻聽好了!黎非瞪他一眼:“什麼奮不顧身?我不救他,他豈不是要死掉?能救為什麼不救?難不成眼睜睜看著同僚死在自己面前?”

  “事實是,他沒事,你卻差點死掉。”

  黎非嘆了口氣:“我也沒想到虎蛟那麼厲害,一切太快了,來不及反應。不過,我不是好好活著麼?”

  “差點死了。”雷修遠看著她,“我問你,不管是誰,你都會救嗎?”

  黎非搖頭:“怎麼可能……我沒那麼大的本事。”

  事實上,她也沒那麼熱心腸,可能換個情況她未必就會出手了,虎蛟那次,真的是一個衝動,之前以為一切都圓滿完成,大家高高興興地,忽然發生變故,誰受得了?

  話再說回來,紀桐周是同僚,還是同組的,雖然驕橫自大不討喜,但大家都一起修行那麼久了,感情總是有的,難道可以淡定地看著他死在自己面前?她不至於如此冷血。

  “那時候是你或者歌林,我都會救的。”她摸了摸臉,酒喝多了,有點發燙,“可如果是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

  她見雷修遠還是盯著自己看,不由皺眉:“你到底看什麼?”

  他移開視線,淺嚐一口米酒,道:“你上回沒說完呢,青丘的風景怎麼樣?”

  黎非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他指的是測試中被打斷的話題,都隔了五天,他居然還記著,她笑道:“我才不說,是我先問的,魯大哥長什麼樣?多大啦?”

  雷修遠也笑了,輕道:“他看上去大約有二十來歲,不過仙家弟子,年紀不可光看外表,我也不知道他真實年紀。他長得……嗯,就是個普通人,可一看就知道是個好人。”

  “他教你拳劍之法麼?為什麼不教你仙法呢?”

  “仙法不可隨意傳授給外人,否則是門派中的重罪。書院請來的先生,傳授的也都是最基本的東西,再高深的仙法,只能等進入門派後才有師父傳授了。”

  黎非俯在桌上,看著他低頭喝酒,他怪能喝的,沒吃多少東西,酒倒喝了不少,而且好像沒半點醉意。

  “雷修遠,你想好要去哪個門派了嗎?”她問,這問題她也是最近才開始考慮的,再半年多他們就要離開書院了,曾經一起修行的同僚或許就此天各一方,仔細想想,有些不捨。

  他又一次反問:“你呢?”

  真是狡猾,每次都不肯正面回答她的問題,黎非搖搖頭:“我大概會去無月廷吧,你知道的,我得去找大師兄。”

  他輕輕“哦”了一聲,喝乾杯中酒,忽然微微一笑:“那我也去無月廷吧。”

  黎非有些驚喜:“真的?”

  “嗯。星正館肯定不能去了,其他門派我又看不上,也就無月廷順眼些。”

  看不上?黎非再一次失笑,他可真是大言不慚,可,這話由他說出來,居然一點也不違和,雷修遠確實有說這個話的資質與本事。

  見他杯中沒酒了,黎非撈起身邊的酒罈,替他斟滿。

  “倒好啦。”她推了推他,一面又道:“對了,你剛才回答了我的問題,那現在輪到我了,青丘很大的,風景也好,就是地勢太險惡,普通人根本無法上下,我跟師父在虎口崖那邊掛了麻繩,每次都從那邊上下……”

  她說了半天,漸漸竟有些睏了,左丘先生說的沒錯,就算傷勢痊癒,可精神與元氣不是那麼快就能恢復的,她睡了五天,才醒過來,這會兒居然又睏了。

  一隻手扶住了她的腦袋,緊跟著身上一暖,似是有人披了件衣服上來,黎非睜開眼,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靠在了雷修遠肩上,他的外衣正披在自己身上,見她睜開眼,他道:“睡吧,等下我送你回去。”

  她揉了揉眼睛:“沒事……我能撐住。”

  他伸出手,在她臉上輕輕拍了拍:“睡吧。”

  他好像……真沒那麼討厭,黎非靠著他的肩膀,衣服上全是雷修遠的味道,說不出的味道,和他從朋友變成了敵對,又從敵對變成朋友,想想,居然有點高興,如果能一直做朋友就好了。

  剩下的半罈酒很快就被喝完,紀桐周醉倒在桌子上,葉燁笑道:“挺晚了,今日喝得盡興,下次若有機會,再一醉方休。”

  他見紀桐周不勝酒力,只怕根本沒法回去,黎非也靠在雷修遠身上睡著了,便道:“我送王爺回去吧,唱月,你能御劍麼?”

  百里唱月扶著額頭輕道:“有些頭暈,你先去,我吹吹冷風在這裡等你。”

  自上次御劍墜崖之後,一向大膽的她也開始謹慎了。

  雷修遠將黎非輕輕抱起,她似是真的累了,只嗯了一聲,居然沒醒,一路御劍飛回千香之間,他推開門,將她放在床上,想了想,還是幫她脫了鞋子,正要蓋好被子,忽然有一股幽幽的異香鑽入鼻腔,與花香香料截然不同的一種香味,清而不冷,暖而不膩,勾魂奪魄。

  雷修遠四處嗅了嗅,只覺這股香氣若有若無地,忽淡忽濃,尋了一陣,忽然發覺什麼似的,低頭湊近熟睡的黎非,果然那香氣自她領口吐息中漫溢出來,雖然極淡極清幽,卻銷魂蝕骨。

  他愣了一會兒,扯過被子將她蓋好,奇怪,以前怎麼沒在她身上聞過這種香氣?

  轉身要走,卻又有些捨不得似的,他坐在床邊,湊近她的領口,深深吸了好幾下,骨頭彷彿都要被這股異香薰酥了,燈光下,她的嘴唇微微翹起,神情無辜。

  他突然沒來由地感到無措緊張,急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百里歌林驟然自醉中驚醒時,葉燁剛把她扶進麗鶯之間,見她茫然地眨著眼睛,不由笑道:“醒了?下次喝酒再不能叫你了,酒量太差。”

  她卻不答,只是四處看,忽地又低聲問:“姐呢?”

  葉燁把她扶得坐在床上,道:“她在隔壁,也有些醉了。”

  他蹲下來,替她解開綁腿,動作又輕又穩,百里歌林低頭靜靜看著他,一言不發,直到他替她脫了綁腿鞋子,將她推得躺下去,替她蓋上被子,這才摸了摸她的腦袋:“好了小丫頭,快睡吧,明天別遲了。”

  正要走,衣衫下襬卻被她輕輕拉住了,她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眼神看著他,輕道:“葉燁,跟我說說話吧?”

  他不由失笑,坐在床邊拍拍她的手:“這麼大了還孩子氣?要哥哥給你說個故事哄你睡麼?”

  百里歌林搖搖頭,聲音還是很輕,像做夢一樣:“我們……我們和以前一樣好不好?我還可以回來嗎?”

  葉燁有些訝異:“我們不是一直和以前一樣麼?”

  他見她臉上通紅的,眼睛也水汪汪,估摸是說著醉話,他掖了掖被角,柔聲道:“你醉了,快睡吧。”

  她蹙眉喃喃:“你、你等下再走……”

  “別孩子氣了。”他輕輕掰開她的手指,“唱月也醉了,我得去看看她,快睡。”

  她瑟縮似的縮回手,垂下眼睫,低聲道:“好,我睡了,你快去看看姐姐。”

  他一口吹熄油燈,門被輕輕合上,屋內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百里歌林躺了好一會兒,忽然像是無法忍受似的,猛然從床上跳起,推門便要出去,院中百里唱月的窗戶還亮著,葉燁的隱隱約約的說話聲傳來:“睡吧,我等你睡著。”

  她又猛地關上門,茫然地望著屋內大片大片的黑暗,它們想要吞噬她,讓她窒息。

  她飛快穿好鞋,一把抓起石劍,逃離般飛奔出麗鶯之間,沒有人發現她,也不會有人發現她,不會有人注意她,不會有人。

  她記不得自己是怎麼跑到千香之間的,那麼多庭院,那麼多屋子,她原本認識那麼多人,可最後好像只有這裡能來。輕輕推開門,屋裡油燈還亮著,黎非安安靜靜地睡在床上,沒有醒。

  百里歌林躡手躡腳地爬上床,貼在她身邊,低聲叫了一句:“黎非。”

  她似是聽見了,嗯了一聲,翻過身,伸手在她腦袋上摸了摸。

  歌林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潸潸而下,打濕了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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