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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決明]鼓起勇氣說愛你【耽美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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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16 08:17:08
第八章

  如果一個人一輩子一定要鼓起勇氣做一件事,那她會選擇哪件事努力?

  以前從沒思索過這樣的問題,生活對來她說總是戰戰兢兢,有很多事情,就算是勇氣滿滿也不可能有所回報,她知道這樣的事實,勇氣,很容易在這種情況下萎縮掉……

  可是近來,她也察覺到她的勇氣在累積,有些她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輕而易舉地做到了。她知道,是唐若谷讓她變得勇敢,他不是提供一雙遮風擋雨的羽翼讓她躲避,以為只要看不見恐懼,它就真的不存在,這種掩耳盜鈴的行徑,並不能幫助她成長。

  看著記事本上的勇氣表,她知道是因為他太縱容,加分比加水還簡單,咕嚕咕嚕就灌到八十分,實際上,她還沒有這麼高分的勇敢,或許她有改變,但絕對沒能及格。

  「如果有件事非要鼓起勇氣不可,我最希望……鼓起勇氣對他說……」

  門板被敲得砰砰作響,打斷葉子蔻的自言自語。

  「你耳聾呀!三催四請也請不動你這個大小姐來幫忙做事情嗎?!」

  暴怒的女太上皇一大清早就來叫她起床,早已清醒並且在床鋪上胡思亂想的葉子蔻立刻跳起來,半秒也不敢摸魚,她怯怯地打開門,迎向女太上皇狠瞪過來的目光。

  「阿姨……有什麼事嗎?」起床前匆匆望了鬧鐘一眼,才剛五點。

  「什麼事?!你沒看到家裡客廳堆了一堆衣服,我忙都忙不過來,你還賴在床上偷懶,也不想想我辛苦工作是為了貼補家用,光靠你爸爸那點管理員的薪水,怎麼養一大家子?!」女太上皇聲調尖銳,數落起來又直又順,彷彿練習次數已經多到琅琅上口。「還不快來幫忙縫鈕扣?!下午客人要來拿的!」

  「好……」葉子蔻順從地點頭,今天阿姨的心情好像很惡劣……

  她簡單刷牙洗臉,紮了根馬尾就到客廳幫忙工作,總共也花不到幾分鐘,但一出去,又換來女太上皇的酸言酸語。

  「慢吞吞的!叫你做個事就心不甘情不願,真不知道我為什麼還要替別人養孩子!」裁縫機的聲音沒停,女太上皇的嘀咕也沒斷,葉子蔻應該要聽得很習慣,只是每多聽一次,心裡還是會疼疼的……

  她很努力想做得好,讓爸爸和阿姨都喜歡她,她很努力很努力了,可是為什麼努力耕耘卻得不到收穫?

  做家事,她樣樣不偷懶,當弟弟妹妹還在暖呼呼的被窩裡睡覺,她已經拖好整屋子的地,和洗完一盆子的髒衣服。晚上打工回來,洗碗槽裡永遠都留著一整迭碗盤給她洗,她沒有抱怨過什麼,心裡認定是替家人分擔工作,沒什麼好計較,然而這麼想的人,只有她嗎?

  葉子蔻縫著扣子,有些無能為力的輕歎。

  「歎什麼氣?!做事情擺什麼臉色給我看?!」

  女太上皇突地摔起大剪刀,葉子蔻嚇了一大跳,惶惑地看著女太上皇逼近她,馬尾被狠狠揪住,扯疼她的頭皮——

  平時阿姨雖然從不給她好臉色看,但是她也幾乎不會親自出手打她,最多只有在父親面前加油添醋,讓父親連同她的憤怒一併出拳腳,今天真的很反常,她的脾氣似乎積到了某種臨界點。

  「我不是……我只是自己在想些事情,不是不想幫忙……」善於看人臉色的葉子蔻明明知道現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勤道歉,再不然至少也該乖乖閉上嘴,讓人罵個過癮,但是她……

  「你還想跟我頂嘴?!」

  「我不是要頂嘴,只是想解釋清楚……」

  「有什好解釋的?!那個賤女人為什麼不連你一塊帶走?!我看了你就心煩!」呼過來的一巴掌又快又猛,葉子蔻來不及躲,臉上隨即烙紅了五指印,疼得她連腦袋、耳朵都嗡嗡嗚嗚,有片刻的暈眩。

  當阿姨用這種痛恨她母親的字眼在罵她時,表示阿姨情緒的失控源自於她母親。

  葉子蔻勉強站穩了踉蹌的腳步,麻疼的臉龐綻開笑,牽動著痛楚,使得她的笑容有些扭曲。「我……我媽有消息嗎?是、是不是她有打電話回來,還是寫信——」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女太上皇猛吠,隨著她每一回吼出「沒有」,拉扯葉子蔻馬尾的力道也一遍遍加重。「那個賤女人有什麼資格回來?!這個家全是我一手打理起來的,她做了什麼?!有種跑出去就別不知羞恥的回來,這個家是我的!我的!」

  頭皮痛到像要被撕扯開來,葉子蔻必須跟著她的拉扯移動才不至於被扯掉大綹頭髮。「阿姨……我沒有那個……噢!」

  「你媽跑掉了,就應該完完全全消失在這個家裡,留下你一個眼中釘扎我的眼做什麼?!你滾呀!滾去你媽那邊最好!永遠不要再回來最好!死在外頭最好!」女太上皇推開她,握緊的五指間纏繞著好幾根的髮絲,葉子蔻噙淚捂著頭皮,摔在籐椅上。

  她知道阿姨不喜歡她……但她沒想過,她是如此的恨她……

  女太上皇隨手抓起身邊的東西丟她,屋裡砰砰磅磅全是重擊聲,她嘴裡忿恨地吼著:「她憑什麼還佔著我的位置,讓你爸對她念念不忘?!我為什麼要和一個根本沒見過面的女人爭地位?!她是什麼東西?!」

  葉子蔻護著頭,至於身體其他部分,她顧不了那麼多了。

  客廳的吵鬧聲驚醒全家人,她的弟弟妹妹只敢站得遠遠的,誰也不想趟渾水,這樣的畫面他們已司空見慣。

  「你在做什麼?」太上皇是唯一跳出來阻止自己老婆的人,大掌一擒,搶下她手中的煙灰缸。

  「我在做什麼?!沒看到嗎?!我在幫那個女人教訓小孩,省得她不懂什麼叫家教!」煙灰缸被拿走,她照樣操起遙控器朝葉子蔻背上丟。

  「你根本是在遷怒!我不是說過了,我昨天喝醉,說的全是醉話——」

  「對!然後你嘴裡叫的全是那個女人的名字!」

  這就是女太上皇失控的主因。

  「那又沒什麼意義——」

  「酒後吐真言!你心裡根本就還有她!那你去找她回來呀!娶我做什麼?!你就跟你的愛妻和愛女去過幸福快樂的日子呀!」嫉妒的女人用著最潑辣的表情嘶叫,她怎麼可能容許自己的丈夫嘴裡叫出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即使是喝醉酒也不行!

  「你……你真是講不聽耶!她就已經跑掉了,還什麼愛妻,拜託!」都離婚十幾年了!

  「你別騙了!你跟你女兒一樣,心裡都還巴望著那個女人回來,好把我踢出家門對吧!好呀,我走,走得遠遠的,帶著我自己生的三個孩子離開這裡!」女太上皇作勢要去拉躲在門後的三個小孩。

  「你別鬧了!我什麼時候說過巴望著她回來,我不可能讓她再踩進我家一步。你們都回房間去睡!」太上皇衝過去擋,回頭吼得三個孩子趕快關門躲避。

  「你女兒就有!她說我比不上她媽媽,最好離開這個家!」女太上皇像不肯放過她,食指指向蜷蹲在角落的葉子蔻。

  「你還不快跟阿姨道歉!」太上皇拎小雞般拎起她,永遠不論對錯是非,都要葉子蔻先低頭。

  他是個大男人主義者,拉不下臉對妻子輕言細語要她氣消,而這種時候,硬逼葉子蔻說對不起永遠都是夫妻和好的最佳良藥。

  葉子蔻咬住唇,也咬住她向來會立即脫口的道歉。

  「……我沒說那樣的話。」

  兩個太上皇沒聽到他們以為一定會聽到的答案,兩人愕然相視好半晌。

  「你說什麼?」太上皇要再確認一次他有沒有聽錯。

  「……我從沒有說過阿姨比不上媽媽,最好離開這個家。」葉子蔻的聲音雖然很小,但卻說得頗為堅定,一字字都清楚。

  以前,她背黑鍋也不介意,被誤解也無妨,可是她想嘗試和家人坐下來好好談談,讓彼此間的關係別再因仇視、傷害而遭到破壞。

  女太上皇突地冷哼,「我看她是幾個星期沒挨揍,皮開始癢了,講起話來也變大聲了,再給她幾個星期,她不就爬到我們頭上撒野了?」

  如果說她憤怒自己的丈夫心裡仍存著前妻的身影,那麼葉子蔻幾乎就等於前妻留給她的巨大陰霾,所有的怒氣都衝著她而來。

  葉父橫眉豎目,掃向女兒的視線很冷,尤其是越聽妻子的搧風點火,兩道粗濃的黑眉就越往眉心攏靠。

  「我沒有這個意思……」葉子蔻還是小小聲的。

  「那你是什麼意思?」女太上皇現在巴不得多抓幾句葉子蔻的語病,好讓丈夫的火氣攀升到最頂點,到時的戲碼……哼哼,才能讓她消氣。

  看到葉子蔻挨打,她就可以幻想是那個與她敵對的女人在害怕顫抖地接受拳打腳踢。

  「……我不需要為了我媽媽的離家出走而負責吧?我希望你們可以把我視為獨立的個體,我是我,她是她……」葉子蔻雙手不安地交握,她心裡還是怕,不過她知道自己必須替自己做些什麼,她想試著勇敢起來,藉著唐若谷給她的勇氣,將記事本上記載的「勇氣」化為實際——

  她想要讓他們聽到她的聲音。

  葉子蔻勇敢抬頭,與父親和阿姨面對面,試圖給他們最友善的笑容。

  「不要因為我是她的女兒,你們就將對她的仇視發洩到我身上,我……真的很努力想做個能讓你們兩個都真心喜歡的孩子,請給我機會,讓我證明——」

  

  嘔!

  瓷杯在地板上碎裂開來,裡頭盛滿的淡褐液體濺開一整片的水漬。

  唐若谷執杯的長指還舉在空中,看著杯子滑出指掌時,他有片刻的失神和怔忡。

  「你沒睡飽嗎?拿個杯子也拿不好。」戀曲咖啡店的老闆隨即擰了拖把過來,三兩下將地板弄乾淨,瓷杯碎片則是由唐若谷收拾。

  「沒有,只是突然有點心神不寧。」唐若谷拿面紙拭淨褲管的水漬。

  「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昨夜通宵工作,所以才會不留神打破杯子。」而他,就是大清早被一通「我要喝水果茶」的電話給挖起來的苦命老闆,現在才六點半不到呀!

  「……雨好像下了整整一夜。」唐若谷望著窗外,豆大的雨不停落下,滴滴答答地拍打屋簷,抬頭瞧見的天空烏雲密佈,濃重得像隨時都會壓垮下來。

  「多下一點也好,不然水庫缺水才更麻煩。」老闆再拿了個瓷杯過來,這回也佔個位子坐下。「你別因為天氣不好就學人家傷春悲秋的,雖然你那張臉做起憂愁表情很合適,可是一想到你是個大男人,我還是會渾身起雞皮疙瘩。」

  「誰說我在傷春悲秋了?」唐若谷替兩人斟滿水果茶,即使一個晚上沒睡,他臉上仍看不到太多的倦意。

  「不然你用那什麼眼神在看窗外下雨?」

  唐若谷支頤偏頭,沒看向老闆調侃的臉。「覺得悶而已。」

  胸口……很不舒服,有些不安。

  「你的表情和那時的我真像!」老闆豪氣一掌,重重拍在唐若谷的背脊,差點打斷他一排脊椎。

  「那時?」咳咳咳——

  「就是『她』跟我說,這輩子都不會再見我的那個時候呀,我也時常看著天空掉眼淚,連一片枯葉飄落,我都可以哭上半天。」老闆遠眺雨景,幽幽一歎,也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的人生陷入永遠的冬季……

  「但是從你的臉上露出那種表情,實在看不出讓人同情的美感。人的皮相,一生下來就定型了,請不要強求它做出它不擅長的神情好嗎?」男人要哭出美麗本來就不太容易,何況是一個那麼……呃……的男人。

  「反正我就是沒有你美型,但是我的心很纖細的——」老闆做出捧心狀。

  如果不是唐若谷的家教好,他現在真想把含在嘴裡的那口茶全噴在老闆臉上,以彰顯他的不敢苟同。

  「你那種情況叫失戀,和我天差地別,我現在可是很甜蜜的。」唐若谷優雅地交迭起長腿,取出絲繩將長髮系束在腦後。

  「又還沒追到女朋友,在甜蜜什麼呀!」聽起來真教人嫉妒。

  「誰規定要追到了才甜蜜?這種曖曖昧昧的感覺也很好呀。」酸酸甜甜才是正道,要是過甜只會讓人覺得容易膩。

  「那是小毛頭初戀才會有的好不好,都幾歲的人了,還談純純之戀?」

  「她是我的初戀沒錯呀。」

  老闆大大驚訝,「不、不會吧?!你沒交過女朋友?」

  唐若谷優雅地輕晃腦袋。

  「你長得這麼漂亮,卻沒有女朋友?!」怎麼可能?!

  「就是因為長得太漂亮了,所以沒有女人敢要我。」男人還是帥比較吃香吧。「如果你是女人,你願意和我交往嗎?」他假設性地問。

  「門兒都沒有,我找一個比自己美的男人做什麼?打擊我的自信心嗎?!」老闆沒思考半秒鐘,衝口而出。

  「就是囉。」

  「不過你的工作能接觸到的美女那麼多,我不相信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愛上過你,畢竟長久相處下來,還是能勉勉強強挖出你一兩項優點吧?」所謂日久生情,不就是這樣嗎?

  唐若谷聽到他這麼說,漂亮的唇忍不住彎笑。

  「長久相處?你也知道,我根本不和任何人長久相處。」

  工作方面的接觸,另當別論,但私底下,他幾乎沒有任何朋友,老闆勉強算一個,但那可是老闆努力了將近一年才換來的成果。

  「也對……原來是初戀,難怪我認識你到現在,沒看過你對哪個女孩子這麼特別的……她不介意你比她美嗎?」

  「沒問過,也許介意,也許不介意——」

  唐若谷沒將這個問題掛在心上,他知道這根本不構成任何阻礙,葉子蔻不是以貌取人的女孩——無論他是美或是醜,都不是她決不決定接受他的重點。

  他從她眼中看到她對他的迷戀,但那不是迷戀他外貌的眼神,好幾次他輕輕觸碰著她的臉,她會像隻貓兒依過來,他替她化妝時、那夜她在他床上熟睡時,她都是那麼貪戀地依蹭著他的手,而他,也不禁流連在她臉上,用他的手指,用他的唇……

  玻璃窗外,濛濛雨街,玻璃窗內,反照出唐若谷想起葉子蔻一舉一動之際,唇邊漾滿的溫柔,就連街外匆匆避雨的身影,他都能看成是葉子蔻,想像那踉蹌奔來、跌跌撞撞的狼狽身影是她——

  咦?!

  唐若谷倏地起身,從方才就微微泛緊的胸口在這一刻幾乎要炸開,讓他呼吸一窒。

  「咦?店、店長——」老闆愕視唐若谷鐵青著臉,衝向大雨傾盆的街道。

  葉子蔻睜不開眼,雨水完全阻擋住她的視線,即便想使盡力氣撐起眼皮,更劇烈的痛楚卻讓她整張臉麻痺到發疼。她靠著嘴呼吸,嘴裡滿滿嘗到的全是冰冷雨水和腥鹹血水,想抹去臉上的雨,卻怎麼也不敢去摸自己的臉頰,連雨水打在皮膚上都那麼樣的疼痛,換成是她的手,可能更加難以忍受……

  在雨聲裡,聽到唐若谷的聲音,她茫無頭緒地找他,伸長著手,分不清東南西北,她嗚咽地哭著,聲音模糊地叫著他。

  在她摔跤之前,一雙手臂牢牢從她身後抱住她——

  她嗅不到他的味道,只嗅到濃稠的血味,但她知道是他。

  「蔻子!你怎麼連傘都不撐,雨那麼大——」心疼的數落在葉子蔻抽噎地倒向他之時,全數哽在喉頭,他渾身的血液也跟著凍結。

  天殺的……

  

  「有腦震盪現象,左肩輕微骨折,肋骨末端有裂痕,左大腿遭剪刀刺傷,失血情況還好,只是她那張臉……」

  唐虛懷——身為腦科兼外科再兼心理醫師,順便還兼牙科眼科骨科耳鼻喉科的密醫——頓下句子,不是想吊人胃口,而是他在考慮,再講下去,他弟弟會不會發狠翻桌?但接收到唐若谷掃來的催促眼神,他只好繼續盡主治醫生及哥哥之責,完整且不隱瞞地托出實情。

  「她的鼻樑被打斷,右顴骨碎裂,上顎骨嚴重骨折,上下牙齒總共被打斷十一顆,恐怕要靠整型手術才有可能恢復原有的模樣。」唐虛懷攔下唐若谷,搖搖頭。「弟,別進去看,她的情況很糟糕,尤其是護士替她擦掉滿臉血水之後……」根本是慘不忍睹了,如果連他都這麼覺得,何況是他老弟?

  他是第一次看到唐若谷如此粗魯地踹開他的密醫診所大門,全身濕淋淋的像跳進淡水河去打滾一圈,雙臂間的長外套底下包裹著一個近乎毀容的女人。

  唐若谷身上還滴淌著雨水,長髮此時散亂地貼在他的手臂和胸口,臉色蒼白——即使他是一路抱著葉子蔻衝上樓,臉上也不見半點勞動過後的紅潤。他緊盯著加護病房的門扉,直挺挺站著,教人猜不出他下一秒會做什麼。

  唐虛懷心裡暗叫不妙,他弟弟這號表情他有多久沒看見過了?五年?十年?他算不出來了,只是幸好他一直都有心理準備——他從全黑醫師袍裡摸出一根針筒,在唐若谷一轉身,立刻對著站在一旁的老闆大喊:

  「快抱住他!」

  老闆的神智反應雖然慢,肢體反應卻是一等一的強,腦子還沒接收到唐虛懷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兩條粗壯手臂已經抱住差點從他身邊奔過去的唐若谷。

  「放手——」唐若谷才吼完,整個人就癱軟下去,而他身後的唐虛懷拿著注射完畢的針筒吁了口氣,拍拍胸口。

  「還好來得及。」他還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用到這根針筒哩。

  「你對他做了什麼?」老闆看著唐若谷倒在他懷裡,一動也不動,失了力的頸項偏側在一旁,脖子上有個細小的針孔痕跡。

  「讓他鎮定,不然會出人命的。再麻煩一下,幫我抱他到病床上躺一下。」唐虛懷指揮著老闆。

  「為什麼要這樣?店長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嗎?」他剛剛一時之間還以為唐若谷是嚇昏了,沒想到是唐虛懷偷襲他,似乎打了麻醉針還是鎮定劑之類的。

  「你看不出來我弟想衝出去殺人了嗎?我那麼疼愛他,當然不能眼睜睜看他闖下大禍。」兄弟之情真是讓人感動得想哭。

  老闆將唐若谷放在病床上,「他殺人?我還比較怕他衝出去被人殺哩,沒看到那個女孩都被打成那樣嗎?店長出馬,下場大概不會比她好到哪裡。」店長又不強壯,如此美型優雅——換成白話說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弱美少年」,只差沒咯兩滴血來增加美感。

  「我弟是拳擊輕甲級金牌的選手,曾被教練譽為當世天才,國一時差點將一個騎機車搶劫又拿刀劃斷婦女咽喉的傢伙給打死,從那天之後,我媽哭著求他『溫柔一點』、『文弱一點』、『懦弱一點』、『沒種一點』、『娘娘腔一點』,我們兩兄弟對父母的話向來言聽計從,尤其加上眼淚攻擊,簡直是我們的死穴,所以他就決定讓自己文弱起來,而結果,就如你所看到,他變成一個美極的男人。」唐虛懷嘴裡咬著體溫計,穿著一身不純潔的黑袍,一點也不像個醫生。

  「店、店長是那樣的人?」不不不,他沒辦法想像一個背後扛著一簍火紅玫瑰,身邊還有無數刺眼光芒的美型男在揮汗打拳擊!落差好大……

  「他就是那樣的人。只要別超出他的忍耐極限,他可以優雅得像個貴公子,冷眼看著別人受苦受難,但你也看到了,他已經忍無可忍,我不能冒險讓他做出衝動的事。我一直以為他不會再有失控的一天,沒想到這劑針還是用得上。」

  「因為他喜歡那個女孩,所以無法忍受她受傷害。」這是人之常情。

  「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他的『無法忍受』。」那會害他嚇掉半條命,對父母也沒辦法交代,要當一個疼愛弟弟的好哥哥真不容易呀。「總之,先讓他冷靜冷靜,至於之後該選擇什麼方式替那個女孩討回公道,等他醒來再說。」

  唐虛懷撥撥額前那綹劉海,天藍的眼睛配上濃黑的發,雖然有些衝突,但又迷人的彰顯出黑髮及藍眼兩者各自的漂亮,他和唐若谷是不同類型的好看,唐若谷因為長髮和身段,使他看起來柔美,而唐虛懷卻是男子氣概十足,卻又不過度粗獷那一型的漂亮。

  接著,他露出有些苦惱的神情繼續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得先想辦法把她那張臉給弄回原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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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16 08:17:27
第九章

  「唔……」

  病床上的人包裹得媲美木乃伊,臉上除了露出嘴巴和鼻孔之外,幾乎全部纏圈在紗布裡,她才發出細微而虛弱的呻吟,立刻便有人湊到她耳邊輕問——

  「還會痛嗎?」

  「唔……好……痛……」

  「麻藥退掉一定會痛的。我請護士幫你打止痛劑。」

  她終於聽出在說話的人是……唐若谷。

  「沒關係……我……忍得住……」

  「手術後劇痛的刺激會使體內各系統均產生不良影響,反而容易延緩身體的復元情況,不要忍痛。」

  「嗯……」

  聽到唐若谷按下呼叫鈴,對著進來的護士說了幾句,護士隨即走出去,而他又回到她身邊。

  他想觸碰她,卻又想起她整張臉傷痕纍纍,才剛動完刀,每一寸肌膚都經不起碰,他只能握緊拳頭,抑止自己的慾望。

  「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

  「對……對不起……」葉子蔻十指揪牢被單,無法看到他的表情,只聽到他的聲音很輕柔,可是她好害怕他說話時,有沒有一點點覺得她很懦弱?會不會討厭她這麼無助?

  「為什麼要向我道歉?」

  「……我不知道還能去哪裡……我只能想到你……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沒有用……對不起……」她忘了自己整張臉已經都被紗布遮著,還傻傻的想用被單蒙住腦袋,無臉見他。

  「蔻子,你沒做錯什麼。」他想拉下她的被單,她死也不放。

  「……我不想替你製造麻煩……我想讓你以為我很勇敢,不要你看到我這麼狼狽……可是真的很對不起……結果我、我還是逃到你這裡……尋求保護……尋求慰藉……」她哽咽地說話,臉部神經每一根都在嚷著痛,她知道自己不該多說話,因為每動一回嘴巴,感覺像是被人拆卸下來又重新裝回去的骨頭都在相互摩擦,疼得她想掉淚。

  「蔻子,你這樣哭,臉不會痛嗎?」傷口才剛處理完,禁不起皺臉痛哭的折磨吧?

  「很痛……嗚……」可是她止不住眼淚。是痛,也是心痛。

  她為什麼這麼沒用?以為自己很勇敢,結果呢?她的勇氣像一場笑話,根本不足以撼動父親和阿姨,他們認為她在挑戰他們的權威,在跟他們作對……

  「那就不要哭了,我沒辦法替你擦眼淚噢。」包成木乃伊,就算他想,也沒辦法。

  「……對不起……」眼淚還是撲簌簌在流,她抽抽鼻翼,換來劇烈的疼痛,只好換成嘴巴呼吸,小口小口地吸著空氣,可是嘴一張,哭泣聲也隱藏不住,嚶嚶抽泣。

  唐若谷連人帶被地抱起她,小心且仔細地避開她臉上的傷處及身上骨折處所打上的石膏。他心口好悶,像有人五指使勁揪擰一樣,疼得讓他不知該如何止痛,怎麼會這樣?

  她受了傷,他無法及時保護她,甚至在此時此刻,他還必須靠著她來安撫自己害怕失去她的恐懼,透過真實的擁抱,確定她無恙……

  不要跟他道歉,他才是那個該說對不起的人。

  「如果你變成這樣,還跑去找你學妹或是前男友,或是任何一個傢伙,你才需要一直向我道歉。你怎麼會以為我會因為你來找我而生氣?」唐若谷的長髮拂過她的手背,她克制不了地輕輕將他的長髮握在手裡不放,像一個甫出世的嬰兒,拳頭蜷曲,想捉牢些什麼,任誰使力去扳也扳不開。

  「謝謝你……我不確定這麼早……你會不會在戀曲……也不確定你今天會不會去戀曲……可是我還是往那裡跑,如果你不在,我就等到你在……」除了他這裡之外,她沒有考慮過第二個地方。

  「我才想問,為什麼在清晨六點多,你會被打成這樣?」兩個太上皇這麼閒,七早八早打小孩出氣嗎?

  護士拿著止痛劑進來,唐若谷沒放下她,讓護士替她注射劑量,打完針,護士再離開。

  他替她壓著棉球,讓注射後的針孔血液凝固。「等等藥效發作就不會痛了。我抱著你睡一下,好不好?」

  她在他胸口點點頭,任他幫自己找到最舒適的位置。

  葉子蔻貼在他的心窩,聆聽令人安心的心跳,雖然臉上傷口很痛,但是她捨不得離開,她很懦弱,需要他緊緊抱住她,她心裡有傷,單憑自己一個人痊癒不了……

  明天,她會再努力變勇敢,所以今天請讓她像個無助的孩子,再依靠一會兒……

  「是你爸爸和後母動的手,沒錯吧?」唐若谷試圖讓自己的口氣聽來非常淡然,可是那張漂亮的臉孔上沒有半分表情,彷彿是尊石雕像,冰冷而不真實。

  如果不是她在哭,她一定能察覺到,抱著她的那雙手臂正因用力掄拳而微微顫抖。

  「……我以為和他們好好的靜下心來談……他們就會瞭解……會接受,我沒想到……他們會那麼生氣……」葉子蔻打著哆嗦,歷歷在目的畫面變成夢魘,揮之不去,她的勇氣似乎也被狠狠打碎了。「我不是想要和他們唱反調……也不是翅膀長硬了不怕他們……我想……應該說,我幻想……他們能聽我說話,聽聽我想表達什麼……我努力過了,結果……」

  結果她被毆打到幾乎毀容,連引發腦震盪的緣故都極可能是因為被椅子重重砸傷,想到這裡,唐若谷必須不斷深呼吸,才有辦法壓抑自己的情緒,不讓它繃斷理智。

  「即使如此,你還是不願意離開那個家嗎?」只要她說出願意離開,他可以立刻帶走她,不再讓她家裡那兩個傢伙傷害她。

  她幾乎是堅定及不假思索地搖頭。

  唐若谷沒有朝她大吼,連語調都不曾高昂一分,可是心裡幾乎快要爆發不滿。「為什麼?」

  她在他胸前沉默了好久,終於,吐著輕輕氣息時,也吐出她的理由。

  「如果我走了,我媽媽就找不到我了,她只知道我那個家的地址、電話……我離開的話,她就沒辦法聯絡到我……我爸和阿姨絕對不肯轉告她任何關於我的消息……我不能走……我想等她回來看我……」

  她一直在等待,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接到母親捎來的一封信,或是撥來一通電話……不一定要見面,只要聽聽她的聲音,看看她的筆跡,她就能夠好滿足好滿足……

  唐若谷說不出任何的責備或是打碎她美夢的殘酷實話,他只是輕輕拍著她哭抖的背。

  她懷抱著渴望,既不貪心也不奢求,也許她每一年的生日願望都許了同樣渺小的心願,整整二十幾年沒有實現過,將來會不會成真,他不敢也不想斷言,可是想起他曾經駐足停留的小小窗內,有個女孩守在那裡眺望著母親回來,那樣無助的模樣,他幾乎要紅了眼眶。

  不要再管那個拋棄你的女人!不要再回到那個根本不屬於你的地方!不要為了一個不會成真的夢想而忍受這些傷害!他好想心疼地在她耳邊咆哮這些,用力搖散她的愚蠢和不願面對現實的鴕鳥心態!

  如果她不願意疼惜自己,但他願意疼呀!

  他沒有辦法容忍再看到她傷痕纍纍的樣子,更不想去冒險放她回到她家,膽戰心驚地害怕她會不會再被打傷……這一次她的傷勢如此嚴重,那下一次呢?他有沒有可能再見到的,不會是活生生的她?!

  「很笨對不對……我家裡沒有她的照片,全被爸爸和阿姨燒光了……我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如果哪一天擦肩而過……我也認不得她……」葉子蔻露在紗布外的雙唇微微揚著弧,他看了卻覺得苦澀。「以前偷聽到,她再婚了,嫁了一個很疼她的丈夫,也擁有幸福的家庭……可是我相信她一定也記得我,一定也想見我,我告訴自己……她可能曾經躲在家旁的巷子口,偷偷看過我,或是撥過幾通無聲的電話,聽聽我的聲音……她應該怕我氣她那時離家出走,所以不敢認我……我想告訴她,我只想看看她,看看自己媽媽長的模樣,看看她過得好,就夠了……」

  「你也知道自己很笨,有自知之明……」他抱她抱得好緊。

  她不傻,看待事情不比別人遲鈍,只是明明早已清楚瞭解的事情,她卻會守著一個別人嗤之以鼻的原因,讓自己步入泥淖。

  「……為什麼你罵我的時候,我完全聽不出來……它有什麼殺傷力?」一點也不凶不辣不狠不殘忍……

  「因為我的本意不是想罵你,而是想藉機吻一個笨女孩……」

  她仰躺的角度,太方便他一低頭就噙牢她的唇,他溫潤著她冰冷唇瓣,沒忘記她動了顎骨手術,碎裂的顴骨也一塊塊取出,再重新補回,他必須要避免自己吻吮得太深烈,他的舌滑過她的唇,僅止於輕舔。

  但是她回應了他,頭一次,她張開唇瓣,在等待他探掘……

  「嗯哼。」

  唐虛懷掄拳在嘴邊輕咳,站在門邊,老成得像個專業醫生,確定取得正準備吻得難分難捨的兩個人全盤注意後,他才道:

  「站在醫生的角度,我必須給你們一個建議——不要這麼早做『嘴部復健』,會妨礙傷口癒合的,萬一吻著吻著,她的鼻子掉下來,或是顴骨垮掉,我還要再動一次手術……」

  好孩子要聽醫生的話噢。

  

  葉家兩位太上皇瞠目結舌地看著好幾名警察到家裡拍照存證,屋子裡那把被砸得支離破碎、暫時棄置在角落的染血木椅,地板上一顆顆乾涸掉而來不及擦掉的刺眼血珠子,兩人衣褲上不小心沾到的血跡,還有瘋狂毆打人時拳頭上留下來的印子,每一處都被仔仔細細記錄下來。

  葉父試圖向警員問清楚頭緒,警員據實以告,說是有人檢舉家庭暴力,另一批警員則是到週遭鄰居家去訊問早上葉家發生事情的經過,不少鄰居都親眼見到葉家兩名太上皇痛打女兒的情況,鉅細靡遺地熱心提供相關資料。

  唐若谷雙臂環胸,站在屋外,連踏都不屑踏進屋子裡,倒是葉家兩位太上皇氣急敗壞地衝出來,在他面前咆哮跳腳。

  「你是什麼東西?!我打自己的女兒關你什麼事——」

  唐若谷對那雙在自己面前揮舞恫喝的硬拳無動於衷,絲毫沒露出懼色。

  「葉先生、葉太太,麻煩你們跟我回警局一趟。」一位警察走過來。

  「回警局做什麼?!我們又沒做什麼,關起門來教訓不乖的小孩也不行嗎?!」葉家女太上皇嚇得連聲調都不由得高揚起來,還差點破音。

  「這位唐先生向我們報案,並且檢具驗傷單,這回你們可不只是單純的『教訓孩子』而已,你們差點致葉小姐於死,民事上的責任先不提,刑事上的重傷害罪恐怕就夠你們頭痛,我們只是依法行事,希望你們配合。」

  「這……打自己生的孩子還要法律來管?!」太上皇的氣焰瞬間被冷水澆滅,方才盛氣凌人的模樣不再。

  他書讀得不多,從沒機會接觸到法律,只憑著從小到大被灌輸的父系權威思想管教小孩,現在警察上門,還亮出一大串法條,他才開始覺得緊張。

  唐若谷遠遠看著屋裡被匆匆收拾過的狼藉,想像在不久之前,屋子裡上演的戲碼,目光一凜。

  「你們是用什麼打破她的頭?屋角那張椅子?」

  唐若谷突然開口,他必須要緊緊握住拳頭,才有辦法阻止它們朝葉家夫婦的臉上揮打過去,他臉上淡淡的,幾乎找不出什麼表情,口吻冰冷。

  「她腿上深達六公分的刺傷呢?是你們用來裁衣服的大剪刀刺的?打斷她鼻樑的,是你這隻手?」唐若谷用力反折葉父的右手,將他指節間殘留下來傷人的烏青攤在眾人眼前,他非常克制自己的力道,即使他想拗斷那隻手,讓他也嘗嘗骨頭被弄斷的滋味有多難受。

  「她有沒有哭著求你們住手?有沒有顫抖地說她再也不敢了?還是不斷向你們道歉?」

  「我……」太上皇無語,只能看著眼前那個漂亮的男人變為猙獰。

  「而你們,選擇繼續打爛她的臉。」

  說話的同時,唐若谷怒不可遏地送出紮實一拳,快狠準地彷彿他正站在拳擊場上和強敵爭奪最後勝利,毫不留情,葉父被他打了出去,上排兩顆門牙和著滿嘴的血掉下。

  女太上皇一邊跑去扶住丈夫,一邊指著唐若谷嚷嚷:「你——警察先生,你有沒有看到?!他打人!他動手打人!快把他捉起來!」

  警察瞟向藍藍的天、白白的雲,「唔,今天的天氣好好噢——」他沒看到,他什麼都沒看到。

  偶爾,也要收起正義感一下下。

  「警察先——你、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水準,你憑什麼動手打人,輪得到你充什麼英雄呀?!有什麼不滿你叫葉子蔻自己站出來講,只會玩裝可憐扮無辜這招,找個打手來教訓自己的爸爸,我就不相信她敢告她爸!」女太上皇像只落敗的狗,只敢遠遠地吠。

  「蔻子的確不敢,但是我敢。」

  「你、你有什麼資格?!」

  「我會在六個月內成為她的丈夫,而你們對我妻子造成的傷害,我不會輕易讓你們了事。你們應該不知道,家庭暴力中傷害是屬於告訴乃論之罪,六個月內都可以對你們提出告訴,我會好好把握這半年的機會。」

  就算到時葉子蔻不告他們,他也絕對不會再放任他們!

  「你——」

  「我給過你們機會,要你們別傷害她,你們決定吃硬不吃軟,我會成全你們。」天下雖無不是的父母,但犯了錯,仍是要自負後果。

  之後,唐若谷不再與葉家夫婦多說一句話,讓警方將他們帶回警局做筆錄,他漠然看著,無法同情,因為葉子蔻還躺在床上,她受的罪,絕對是他們不能彌補的。

  唐虛懷帶著鎮定劑急急趕過來,遠遠目送警車離開,而他的弟弟還好端端站在原地,表示他沒有因為毆人而被捕……

  他鬆了口氣,「還好,我以為你不會訴諸法律,而是會親手教訓他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是很想,但是如果蔻子知道了,她會把我和她的父親畫上等號。我可以衝動妄為,痛快發洩一時的怒氣,而她,會怕我。」

  這不是他所樂見的結果,他希望能成為她信賴的對象,而非擔心他會變成另一個施暴者。

  他知道,她情願看他文文弱弱,扛著玫瑰花陪她喝喝茶就好。

  如果這是她的願望,那麼他就給她那樣的「唐若谷」。

  唐虛懷搭著唐若谷的肩,手指撥弄著他的長鬈發,「看來,她比這藥劑還好用。」

  「你知道,我只會對我心愛的女人毫無抵抗力。」前有他母親,後有葉子蔻,他都願意為了她們而變得「無害」。

  「無法違逆,對吧?」

  「死心塌地。」

  「恭喜你了,弟。」唐虛懷想湊近他,給個代表喜悅的吻,但唐若谷卻將長指豎立在自己的唇前,擋住他的嘴。

  「除她之外,誰都不能碰。」

  「我是哥哥,給個特權嘛,你不是這麼小氣的人吧?」唐虛懷因為被拒絕而哇哇大叫。

  「自己找個女人去親吧。」他最多只送個飛吻給他。

  唐若谷離開之時,迎面走來一對母子,與他們擦肩而過。

  「媽媽,今天早上在巷口沒有等到姊姊出來上學耶,她睡過頭囉?」小男孩說,童軟的聲音很可愛,甜甜的。

  「姊姊又要上學又要上班,很辛苦的,所以多睡一點點沒關係。」

  「可是這樣媽媽就看不到她啦,你會哭哭的。」事實上,有時就算看到那位姊姊,媽媽還是哭,他不懂……但媽媽說,那是很高興的眼淚,不像他,每次哭就是被搶吃糖果的哭。

  「對呀,所以我們現在要去書店。」婦人溫柔而耐心地道。

  「去書店請姊姊找書,然後,你就可以看她一眼嗎?」銜著棒棒糖的問句很含糊。

  「翔翔好聰明。」婦人牽著他,微笑地摸摸他的黑髮。

  「那,我可不可以買一本哆啦夢?」

  「家裡已經有好多本哆啦夢囉。」

  「可以請姊姊幫我找呀,那你就可以多看她一下下了。」

  「……嗯,好吧,就一本噢。」

  「!」

  一來一往的交談漸遠,唐若谷突地轉回頭看著那對母子的背影。

  難道……

  「怎麼突然笑了?」唐虛懷不懂他為何驀然輕笑,整張臉都漂亮起來。

  唐若谷搖搖頭,「只是覺得,也許……守在窗子裡的女孩並沒有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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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這個顏色好不好看?」

  「嗯……不錯,可是……」她根本看不到呀……所以回答「不錯」,有說謊的嫌疑。

  「再加一點淡淡的銀色好了,十指會變得很漂亮。」唐若谷執著葉子蔻的手指,心情不錯的替她擦指甲油,等一下再替她做指甲彩繪。

  「擦指甲油很不方便工作呀……雖然我現在還在醫院不用上工……可是包成這樣在擦指甲油也很奇怪……」她還是包得密不通風,還是只有一張嘴在紗布外嘟嘟囔囔,就算手指腳趾全擦上美麗的顏色,也襯托不出來什麼美感。

  「拆掉紗布之後就很合適了。」唐若谷擦完右手最後一根小拇指,輕輕替她吹乾。

  「……今天,有警察到醫院來找我。」葉子蔻看不見唐若谷已經注視她好久,也早發覺她欲言又止的彆扭,還在猜測她要多久才會將話題導向這裡。

  「然後?」換左手,繼續擦,他喜歡看到她手指染上淡淡而健康的色澤。

  「他跟我說了你們去我家抓我爸爸和阿姨的事情……」

  「是呀,我不知道怎麼處理家庭暴力,所以只好求助於警察囉。」唐若谷避重就輕,讓自己說起話來的聲調好無辜。

  幸好她現在雙眼被包裹起來,看不到他笑起來有多冷。

  「我不想告我爸爸……」她想握緊手掌,那是她每次一緊張就必犯的毛病,但這一回,她收緊了指節,也將他的手一併握著。「我不能告他,我家還有三個弟弟妹妹要養……他不能坐牢……」

  她聽到警察跟她解釋一大堆他們能提供的幫助,她心慌得根本聽不下任何一條法規,只是不斷搖頭,警察問她父親是否有毆打她的事實,她搖頭;問她是否要申請保護令,她還是搖頭。

  「蔻子,他必須知道,他無權這樣傷害你。」

  「他不是故意的……他覺得孩子是他生、他養的,他當然可以做處置……」

  「對,所以現在法律將會教育他,孩子不是他的私有財產,暴力打人就是不對。」唐若谷知道要對葉子蔻洗腦成功,不是三天兩天的簡單事,沒關係,他有半年的時間。

  葉子蔻咬了咬露在紗布外的唇瓣,那絕對是苦惱的表現。

  「警察說,六個月後就喪失提告的權利了……過六個月,就告不成了。」

  「是呀,所以要好好把握。」他想的,和她打算的完全相反。

  他要把握這六個月告人,她卻巴不得這六個月快快過去,權利馬上喪失。

  她明白他想替她出氣,可是她有她的難處。

  「……也許你會認為被害人不應該替加害人尋找任何理由,如果放任我爸,以後他要是再動手,我就等於是活該,是我自己選擇讓他毆打上癮,讓他以為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傷我,是天經地義的父權,可是……你要我怎麼去告他?他是我父親,即使他的方式不對,他都還是我父親,在這一點上面,我沒辦法狠下心來……」

  這往往就是被害人最可悲的地方。

  心軟、同情、感同身受、無法大義滅親,讓他們一次又一次替加害人尋找合理的借口,或是屈服於現實層面之下。

  唐若谷從床邊的椅子上換坐到她床邊,雙手還是捧著她的十指,不讓她弄糊未干的指甲油。

  「我本來是打算,在告訴期間的六個月之內把你娶進門,然後仗著我是你丈夫的身份,對他們提出重傷害罪,而且絕不私下和解。」他笑著,將他的陰謀說給她知道。

  他到現在還是打這個主意,想娶她,不全是為了握有六個月的訴訟期,是因為他要光明正大帶她離開那個家,要擁有她,要每天早上一睜開眼就瞧見她,要……愛她。

  「這……」

  「你知道的,如果你不點頭,我沒有權利對他們提出告訴,在這整件事情裡,我根本什麼都不是,就算我找了再多的資料、聘了更好的律師,只要你搖個頭,一切都是做白工。你不需要向我解釋你的決定,我有什麼資格左右你?我只能將我的意見說出來供你參考,如果半年之內,你還是不告他們,那麼也不過就是告訴期間結束,你的決定,不用問過我。」

  「不、不是這樣的,我覺得,我有必要得到你的認同……」

  「不需要的,蔻子。」

  「需要!」這兩字吼得有些大聲,她發覺自己的失態,摀住了嘴,還好她臉上其他表情都還藏在紗布後頭,否則他就會看到她滿臉窘紅。「我……想要你的認同……認同我的想法……雖然你可能會覺得這件事情我應該全權作主,但是我希望能說服你……就算是在半年裡結婚……也能同意我的作法……」最後兩句幾乎囁嚅到完全沒發出聲音,她當然是以假設的口吻在說的……

  她沒看到,唐若谷撐著下顎,傾貼向她,右耳根本就只距離她的嘴邊不到一公分,將她每句每字都聽得好清楚。

  他滿足了。

  她重視他的想法和感受,需要他的認同,如果不是因為在乎,她大可不理睬他,或是一句「這是我的家事,你不要管」來打發他。

  那麼他也會回饋他的在乎。

  如果她希望他能認同她的想法,那麼他會,更認同她的作法——放棄告訴,但這是他最高的容忍限度。

  還好……那時有賞太上皇狠狠一拳,否則就虧大了。

  「蔻子,為什麼?因為我很重要嗎?」明明已經知道她的心意,他還是想拐她親口說出來。

  葉子蔻這才發現他的氣息離她這麼近,想退開,他又貼靠過來。

  「蔻子,說話呀?」

  他故意的!

  她嗅到他的呼吸,感覺到他溫暖的唇,但他沒有吻她,只是唇瓣沾著唇瓣,在她唇上流連。

  如果是以前的她,早就像只鴕鳥縮到地洞裡去抖抖抖,不知該怎麼反應,但是現在她不一樣了。

  是他養壞了她。

  「對,很重要。」葉子蔻說話時,正如他所願的一張一合含住他的嘴唇,「我以為我變得勇敢,可是我發現,我的勇氣是你給我的,有你在的地方,我才勇敢得起來,否則,我什麼都做不好,一點也不勇敢……我知道你要的勇敢不是這麼狹隘,但目前為止,我只能做到這種地步,我會再加油,兩年、三年、五年、十年……我都不會放棄。」

  她緩慢而細微地說道,所有的聲音都餵進他嘴裡。

  「如果我要的勇敢讓你被打成這樣,也許……你不要這麼勇敢才好。」唐若谷貼著她的唇回道。

  他後悔了,真的,他在這一刻有多痛恨自己推手的身份,他用嘴說希望她勇敢,她卻必須用行動去實現,所有的後果都是她率先承受,他要的不是她為了勇敢而受傷,這樣的勇敢,代價太大了……

  他寧願她的勇氣只要用來愛他就足夠,至於其他時候的懦弱都無妨。

  「不是,我相信鼓足勇氣是好事……只是要挑時間、地點和對像用。」

  「噢?例如?」

  「時間,現在;地點,這裡;對象,你。」如她剛剛說的,他是她的勇氣來源。

  「然後呢?鼓足了勇氣,想對我做什麼?」壓倒他嗎?床也有了,他很歡迎噢。

  想做什麼?她好早好早以前就想好了呀,但當初想摸摸他的發、碰碰他的手的小願望,一直放大、一直放大,成長的速度連她都無法控制……

  不單單勇氣可以培養,連貪心也一樣。

  葉子蔻深呼吸,羞怯但更堅定的笑容成為她臉上最搶眼的點綴。

  「……鼓起勇氣,說愛你。」

  「不要。」

  唐若谷聽完立刻拒絕,葉子蔻整個人怔忡一震,沒料到他會拒絕……而且拒絕得毫不留情。

  是因為她之前無情的拒絕他,所以他懷恨在心,不想接受她遲來的愛意?

  還是他已經不喜歡這樣的她?

  是因為她很膽小的接受了父親的暴行,又堅持不對父親提出告訴?

  還是她的行為讓他不悅……

  再不然,就是她這次的表現,讓他將勇氣表上的得分全數歸零,所以她沒有資格再得到任何鼓勵……

  在她開始胡思亂想,眼部紗布逐漸泛開兩窪濕濡之際,唐若谷扶著她顫抖不已的臂膀,雙唇貼著被淚浸濕的白紗布說:

  「不過,如果你邊吻我,邊再說一次的話,我會答應噢。」

  說完,他主動送上唇,體貼她現在雙眼的不方便。

  葉子蔻的心情彷彿一會兒被推入冰窖,一會兒又被置於火堆,冷熱交替,起伏的速度讓她有片刻無所適從。

  可是,即使不用看到他的表情,只要聽到他的聲音,就聽得出來他現在笑得多開心、多像個恃寵而驕的貪心孩子……

  是,遵命。

  

  幾個星期後,終於到了葉子蔻拆紗布的日子。

  唐若谷霸佔著葉子蔻正對面的位置,以妨礙主治醫師為己任,死也不肯滾讓到角落去等唐虛懷處理完她整臉的紗布繃帶。

  「如果拆下來……臉還是歪的怎麼辦?」雖然葉子蔻不太在乎自己外貌構不構得上好看,但是想到以後也許必須看到自己凹陷下去的鼻子,或是兩邊無法再對稱的顴骨,她的心情還是好複雜,即使做了好幾天的心理準備,仍是無法樂觀接受。

  「如果還是歪的,我替你再動一次刀,不過,會歪的原因一定是你的『復健』做得太早也太勤勞,骨頭都還沒定位,就一直勞動它,難道你們不知道舌吻要用到臉上很多部分嗎?」唐虛懷最討厭不合作的病患,但是看在始作俑者也算了自己弟弟一份,當然不好多加苛責。

  葉子蔻打著哆嗦,心裡湧起滿滿的不安和陰霾。

  「你不要再嚇她了,憑你的技術,還會有整失敗的案例嗎?」唐若谷對於自己哥哥惡劣的性子已經免疫,不過葉子蔻可禁不起這種嚇法。

  「有呀,不就那個哭著跑出去的女孩嗎?」

  「你……你整壞過一個女孩的臉?!還、還害她哭著跑出去?」葉子蔻越聽越害怕,幾乎想一輩子包著紗布過活,也不要拆下紗布後看到底下扭曲變形的五官。

  「不知道你會不會變成第二個哭著跑掉的人噢?」唐虛懷興奮期待地說。失敗的經驗太少,讓他覺得很新鮮。

  「你最好發揮心理醫生的專業和道德,安撫病息的恐懼。」唐若谷告誡他。

  「我現在是整型外科醫生,不懂心理那一套。」不然他當牙醫時還去研究病患的淋巴腺嗎?當然是何時該扮演什麼角色就是什麼角色。

  「他、他不是專業的整型醫師嗎?」葉子蔻吞嚥著唾液。

  「他是一間綜合醫院,只要是你念得出來的科別,他頭上都正好掛著那塊招牌。小兒科、內科、外科、牙科、眼科、皮膚科、泌尿科、家醫科、婦產科、耳鼻喉科、骨科、精神科——一個人從頭到腳的毛病他都差不多包辦了。」

  「……螣蛇無足而飛,梧鼠五技而窮。」為什麼?!為什麼在這麼緊張的時候,她腦中會閃過這句意指技能雖多卻不精的經典名言?!唐虛懷樣樣都學,會不會樣樣都只懂皮毛?

  「我是螣蛇還是梧鼠,拆下紗布你就知道了。」

  唐虛懷刀起刀落,唰唰兩聲,葉子蔻便覺眼睛一亮,眼瞼外頭的紗布整個敞散開來,她還沒適應好久違的光線,卻先聽到唐若谷的抽息。

  「你是梧鼠!絕對是梧鼠!」唐若谷低咒。

  「咦?你不喜歡嗎?」唐虛懷無辜地問,一隻手悄悄去拿口袋裡的針筒,以防唐若谷抓狂起來,他好馬上賞他一針鎮定劑以求平安脫身。

  「你把她弄成什麼樣子了?!」

  毀……毀容了嗎?

  葉子蔻低著頭想,不然唐若谷的反應為什麼這麼激動?

  大概……是連他高超的化妝技巧也補救不了的慘狀吧……

  以前她就不美,現在更慘嗎?

  聽唐若谷的口氣,應該真的很淒慘……

  葉子蔻張開眼,看見唐若谷和唐虛懷在診療室裡一句吠來又一句吠去。

  「沒關係啦……反正我本來就沒特別漂亮,比較不會那麼難過……」她想插嘴,但是找不到任何空隙。

  「你把她那雙可愛的單眼皮還來!」

  咦?

  「還有那個扁扁垮垮的鼻子!」

  唔?

  「還有圓圓短短的下巴!」

  呀?

  「還有那對不平整又歪得很俏皮的小虎牙!」

  呃……原來他是這樣看待她的……

  「喂喂喂,我免費把她整得這麼漂亮,你還嫌呀?」韓國級超完美專業整型技巧全數發揮出來,他這個醫生驕傲滿意的不得了。

  他只是順手替她磨骨修飾臉型、墊了支高挺的鼻、割了雙眼皮、雷射磨皮——反正她的臉也碎得差不多了,他正好順手大整特整。

  「我不是告訴你,把她弄回原狀就好?原狀!原來的那個葉子蔻就好!」

  天,他竟然一時忘掉唐虛懷向來最喜歡在別人臉上大動工程,這種惡習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他還奢望他能手下留情,是他的錯……

  「你自己還不是喜歡靠彩妝把人的眉毛鼻子化得立體,用什麼膏在修飾臉上斑點,那和我的雷射磨皮、墊鼻、繡眉有什麼不一樣?我這個還比較有實際效果。」而且又持久。

  「那是我個人的樂趣!」他就是喜歡看她在他手裡變得精緻,無論是化妝卸妝,他都極度享受過程。

  「那也是我個人的樂趣。」唐虛懷也很喜歡看女人在他手下變成完美無瑕的後天美人。

  「你自己去找一個能滿足你樂趣的女人呀,跟我搶什麼?!」

  「就是找不到嘛。不然我替她整回來,打掉她的鼻子和顴骨,一切重來,反正痛的不是我。」

  唐若谷聞言,轉向葉子蔻,她則是憨憨坐在椅子上,動也沒動,眨著因為手術後而變得更圓更亮的眼,原有的可憐兮兮兔兒味道還在,但是不再楚楚可憐,而是鑲著一點點的觀察及淺笑。

  他走回來抱住她。

  「我很喜歡你以前的模樣。」他口氣好懊惱,「但是現在,我會好好適應你現在的模樣。」他怎麼可能捨得要她再挨一次刀?

  葉子蔻任憑他雙臂摟擁著,他長長的發滑落在她的臉上、身上,像最上等的絲綢,將她裹纏起來。

  「很醜嗎?」她問。

  「不太像我熟悉的葉子蔻。」他的口氣還是悶。

  「頭低下來一點。」她輕拉他的發,讓他順勢垂下臉龐,然後飛快地啾了他的唇一下。「這樣呢?還熟悉嗎?」小臉微微竄紅。

  「有一點點記憶了。」他的頭更低,捨不得她離開得這麼快,纏著她再多賞一點。

  她抵不過他,讓他用他的方法「恢復記憶」。

  一旁的唐虛懷覺得自己還是有義務要提醒一下,這對女方才剛拆完線就硬要做出高難度吻姿的情人們:

  「雖然說做復健是好事,但還是要適可而止嘛……」

  唉,醫生的話,沒人有空要聽了。

  算了,也許這一句會比較中聽——

  「醫院的病床隨便你們使用啦。」

  

  「你還是決定這樣?」

  「嗯……」小腦袋點了點。

  唐若谷按住葉子蔻想拉開車門的手,「你可以依賴我。」

  葉子蔻知道他的意思,只要她點頭,他會將她保護得滴水不漏,不讓她受到傷害。

  能躲在他背後享受安逸,何嘗不是幸福?順著他的意,立刻搬離她家,收拾行李借住到他家,過起兩人愉快的新同居生活,獨佔他的疼寵,聽起來多令她心動,她當然可以這樣做,可是……

  「不是現在。」她對他一笑。

  「你認為我不值得依賴嗎?」因為他看起來弱不禁風,一點也不可靠?

  她搖頭。

  「我希望想依賴你的時候,是我們兩人閒暇時喝茶聊天,你幫我泡茶,我坐著享受成果,或是你替我化化妝,聽聽我講話……這樣的依賴。」

  「這根本不叫依賴,我認定的依賴是在你害怕或無助時,我能提供你幫助,甚至是讓你遠離這些——」

  「可是不管怎麼遠離,它們都還是存在呀,幫我遠離害怕,不如陪我面對更好。」好像說得太有自信了些,她轉而搔搔腦袋,「我是這麼認為啦……」

  「你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不是,不是你的緣故……是我自己很死腦筋,就像我一直不肯搬出來住的理由,明知道可能是自己的幻想,還是抱著希冀。」葉子蔻低頭看著他仍握著她的手,他怎麼會認為他沒有用?他不知道就是這雙手,帶給她多大的視野和支持。「要逃離那個家不是難事,但你覺得那是勇敢嗎?」

  「至少我也不覺得那是膽怯。」他根本想直接拐她回自己家,一點也不在乎那到底關不關乎勇敢。「我也不想和你爭論這到底是真勇敢還是假勇敢,我現在只覺得,你如果點頭同意搬來跟我住,你就是真勇敢,我馬上加你一百分。」

  唐若谷已經放棄去扭轉她固執的想法,別看她時而怯生生,時而結結巴巴,若要拗起來還真的非常硬脾氣。

  「哪有這種算法的啦……土匪噢?」

  「這算什麼土匪?真正的土匪會立刻把車開回土匪窩,管你點不點頭,直接欽點你當押寨土匪婆,而不是把車子停到你家門口,眼睜睜看你出院後還決定回到那裡……你想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勇敢嗎?」真想再把安全帶綁回她身上,最好是綁成死結,讓她無法掙脫,就這樣留在他身邊。

  「我不想證明什麼……我只是想要有個家。」一個願意接納她的「家」,她想再試看看,這個心願能不能實現。

  「我也可以給你一個家。」

  「我知道。」葉子蔻抿著嘴淺笑,瞧見他這麼認真地說,她已經能想像到他架構出來的家庭有多溫暖,也許簡簡單單,只有他與她,但卻溫馨的不得了。「可是我不能只有你,我還想要爸爸、媽媽、弟弟妹妹和阿姨……我想要一個娘家,以後你要是欺負我,我還能回去告狀的『娘家』。」

  「我才不會欺負你。」他看起來像惡劣的男人嗎?

  「你能保證不會吵嘴嗎?不會為了牙膏要從頭擠還是從尾巴擠爭執嗎?不會為了蛋要全熟還是半熟辯論?不會因為炒了一盤你不愛吃的菜而不斷碎碎念嗎?」

  「並……不能。」吵架鬥嘴是夫妻間的生活情趣,他不做這種保證。

  「那我有誰能替我出氣?有誰能光明正大痛罵女婿?」

  他一頓,才回答:「你的娘家……」老婆離家出走的第一站,百分之九十五是往娘家跑。

  唐若谷只能輕吁,他懂她的用意,看在外人眼裡,一句簡單的「那種家庭不要也罷」,是要花多少決心才能捨棄?他不能剝奪她的權利,因為他同樣不能保證自己能否取代她父母的地位,他可以花好幾倍的份量去愛她,但是愛情和親情終究是不一樣。

  「真不想把你交出去……」唉唉,難分難捨地抱住她,他被她說服了。

  他也想嘗嘗小倆口一早為了吃吐司還是吃飯團這種芝麻小事拌拌嘴,享受調情似的鬥氣,再讓她氣鼓鼓地回娘家搬靠山,非得要他千求萬請才能使嬌妻破涕為笑,大赦他的不乖頂嘴,兩人廝磨示愛——那遠景,也滿甜蜜的。

  「老話一句,要我陪你進去嗎?」

  「不用。」她依蹭著他的長髮,沾染他身上的香味。「但是,要麻煩你目送我進去,有你看著,我會覺得更……勇敢。」

  「好。」唐若谷輕輕吻了她的額心。

  她下車,他也跟著,她往家門口小跑步去,他卻依著車門,環起臂膀,用眼神牢牢尾隨她,與她同在。

  葉子蔻在按下電鈴的同時也頓住動作,轉身,奔了回來。

  改變心意了?唐若谷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踮起腳尖,湊向他的耳畔說話——只有短短一句話的時間,來不及讓他展臂抱住她,她又跑回敞開的家門口,一溜煙竄進去。

  唐若谷終於回神,阻止不了唇畔不斷揚高的笑弧,喃喃重複方纔她留在他耳朵裡的話:

  「會盡快讓我用女婿身份到你家去吃飯……」

  這話,從她嘴裡聽到還是很讓人開心。

  希望葉家太上皇也有這種覺悟和認命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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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16 08:18:30
尾聲

  「淤青!我竟然在你臉上看到淤青?!」

  美型男化身為噴火怪獸,差點捏碎手裡的化妝水罐,一掌箝住小兔子那張整型得好小巧的臉龐,以不弄疼她的力道左右檢視她的臉孔,結果在最近被他保養得吹彈可破的白晰肌膚上看到了紫紫青青的痕跡——

  「呃,我昨天睡覺翻身時不小心撞到木板床旁邊的欄杆。」叩的好大一聲,連她自己都嚇到了。

  「你不要想騙我!誰打你了?!」是哪個不要命的傢伙?!還沒學到教訓嗎?!忘了六個月的保留追溯權還過不到六分之一?!他還以為葉家太上皇沒那個膽挑戰恢恢法網!

  「你記得自己答應過我的——只要再一次!再一次讓我知道你受傷,毫無條件,立刻簽下結婚證書搬到我家,讓我保護你。走!現在跟我回去收拾簡單的行李——」他作勢要拉起她。

  「……你拿一支尺出來借我,好嗎?」葉子蔻突然要求。

  「尺?你借尺做什麼?!我現在忙著討論你臉上那塊——」

  「那塊長公分,寬不到公分的淤青。」她打斷他的激動,淡淡指著額頭上那塊讓他大驚小怪的烏青。

  實際上,它連她的指甲大小都不到,她想借尺讓他自己丈量看看,那塊勉強稱為淤青的東西到底多渺小。

  「你覺得有什麼方法可以打出這麼小的淤青?」

  「用手指戳妳。對!他們用手指戳你,一邊戳一邊罵,才戳出這樣的淤青!」他立即想到葉家太上皇會用的凌虐把戲。

  「他們可沒忘記六個月的法律追溯權,雖然不會對我特別好,但也不敢碰我。」上回阿姨從洗手間出來,不小心和她撞成一團,她永遠也忘不掉阿姨立刻雙手做投降狀,嘴裡討饒地澄清「我沒有要打你」的惶恐模樣。

  還有她父親,不知是受了法律約束的影響,還是真的後悔將她打到必須整型,這些日子他變得很沉默,也很少碰酒,前天也沒多說什麼,塞了一罐專治跌打損傷的藥膏給她,及一句「以前你媽說過,這種藥很有效」後,就默默去上工了。她知道,父親絕對拉不下臉開口說抱歉,願意做到這樣,表示他真的有反省。

  她不喜歡他們這麼害怕她,但,終於,他們不會在她說話之前就呼來巴掌打斷她,讓她表達的意見能夠越來越完整,覺得自己的聲音不再像以前那麼微不足道……

  「誰身上不會偶爾撞到哪裡、碰到哪裡,難免有些淤傷嘛,你不要這麼敏感。」葉子蔻安撫他。

  「我睡覺可不會撞到欄杆,所以當然要適度懷疑。」唐若谷還是很認真檢查那塊小淤青,用自己的指腹去做比對,終於滿意地確定手指用力戳是不可能留下這種形狀的痕跡,初步排除葉家兩位太上皇涉案的嫌疑。

  「我睡的是單人木板床,跟你那張雙人彈簧床不一樣呀,你要是再不信,改天你去我房間睡一個晚上,你就會知道翻個身,手呀腳呀就會撞到旁邊欄杆是什麼滋味,我上回枕頭沒放好,整個人就躺下去,後腦勺還去撞到那塊——」

  葉子蔻突地沒了聲音,狐疑地瞟著他。

  「……你為什麼笑成這樣?」她不記得自己在講什麼笑話呀,他的笑容怎麼……怪怪的?

  「不用改天了,就今天吧。」

  「呀?今天什麼?」

  「你不是叫我去你房間的木板床睡一個晚上?」

  她終於知道怎麼形容他的笑容,套句黎秀珍說過的話——有淫意。

  「……我是說,你如果想印證這種淤青的話,才需要睡我的床……你故意扭曲我的話。」她才不是邀請他來與她同床共枕。

  「我說什麼了嗎?」他湊近她,沒束起的長髮有幾絲滑過他的肩頭,垂落在她鼻尖,搔呀搔的。「我說了什麼扭曲你的話?你以為我想說什麼,嗯?」雖然他的確有意誤導她。

  「你……沒有,你什麼都沒有說,我也什麼都沒聽到。」好,裝傻就裝傻,他用這招,她也會呀。「你想去我房間睡,喏,這是我家的鑰匙。」一串叮叮咚咚的鑰匙遞出,「那……我今天可以借你家睡嗎?我們來互換一天好了,你去當葉子蔻,我來扮唐若谷。」嘻嘻,看她四兩撥千斤,當然是玩笑話。

  「角色扮演?」

  「是呀,『蔻子』。」她一聲「蔻子」,宣告遊戲開始。

  唐若谷也不是太遲鈍的人,見招拆招。

  「唐……若、若谷。」他模仿她每次要叫他時,都會特別嚴重的結巴,尤其在他要求她砍掉姓氏,直接叫他的名字時。「那,人家……今天晚上可以留在『你』家睡一晚嗎?」他的嗓音刻意變細。

  「唔?可是『你』不是想睡那張木板床……」

  「我改變主意了,今天想陪『你』睡。」

  「……呃,不太好,『你』會被我爸……不,會被『你』爸罵,他最愛掛在嘴上的話就是『好女孩不能徹夜不歸』……」

  他怎麼看起來這麼入戲呀……那張漂亮的臉演起女人來,還真是讓她自歎不如。

  「沒關係,為了『你』,我可以變壞。」他湊近她。

  「……不行,『你』努力變勇敢就好,變壞就不必了……」她推開他。

  「我主動送上門耶,像『你』這麼迷戀我的人,怎麼會有這種拒絕的反應呢?」他將嘴唇貼在她耳上,悄悄做技術指導:「唐若谷不會彆扭,這種時候,他只會做出一種舉動。」

  「什麼舉動?」明知道不該問,問了也不會有什麼好答案,但是她還是很好奇的問了。

  「撲上去。」

  果然不該問的。

  她也偷偷告訴他:「葉子蔻絕對不會像你這樣……她才不會說那些話,你要演,就演得像一點……」瞧他把她演得多像放蕩的女人。

  唐若谷抓過她的手往自己臉上貼,什麼話也不說,淨盯著她笑。

  「你又做什麼?」當她的手是刮鬍刀嗎?「幹嘛笑得……好傻噢,一點都不像你。」

  「只有很傻?不覺得很可愛嗎?」

  「是有一些些啦。」害她忍不住想撫摸他臉上每一寸愉悅的線條。

  「葉子蔻都是這樣對我笑的,每次我的手放在她臉上時,她有意無意就會露出這種笑臉,你現在對我的笑容有什麼想法,就等同於我看到她在笑時,心裡的想法。」他故意將「葉子蔻」當成第三人稱,而將她當成傾訴聆聽的對象,即使她就是「葉子蔻」,他的話全是說給她聽的,用這種方式比直接告訴她還要讓她羞赧,但卻不尷尬。

  原來他是這樣看她的。

  他也會想這樣輕撫她嗎?

  他也會想這樣流連不捨在她臉上嗎?

  他也會這樣專心一意、屏著氣息地凝望她嗎?

  他也會想親近她、想抱抱她嗎?

  他也會……想擁有她嗎?

  如果他說的想法等同於她的想法,那麼,這些思緒他都有……

  「你想不想知道,她說愛我的時候,是什麼表情?」他磨蹭著她的掌心。

  「……想。」

  讓她看看,從他的眼神裡,是怎麼樣的她;讓她看看,他看她時,在想什麼……

  「我愛你。」

  她分不清楚說話的人是唐若谷,還是他在假扮的「葉子蔻」;也分不清楚那句話只是在重複她說過的,還是他……在表白。

  凝覷他,她心裡有滿滿的、溫暖的東西在膨脹,撐滿著她,讓她想回應他,立刻回應他……

  「你那時……心裡想的也是像我一樣嗎?」

  他笑問:「你現在在想什麼?」

  葉子蔻從他笑得彎彎的眸子裡看到了她的肯定,以及他的答案。

  「我也愛你。」

  尾聲之外的某一天

  「姊姊,你怎麼變得不太一樣了?」

  小男孩扯扯葉子蔻的牛仔褲,在取得她注意時,天真地問。

  葉子蔻好不容易找到小男孩要的前期漫畫週刊,爬下小樓梯。

  「因為姊姊以前那張臉受了些傷,所以醫生才替我弄了這張臉。來,你要的漫畫,下回叫媽媽一出書就帶你來買,不然有些過期週刊我們會退回去出版社噢,到時就很難買到的。」她好心建議。

  小男孩瞧了她好一陣子,「這張臉很漂亮。」

  「謝謝。」她摸摸他一頭柔軟的發。

  「比起以前被打得紫紫青青那張還要漂亮,媽媽也這麼說噢。」

  葉子蔻一直都對這對母子有印象,相信他們也是,也難怪他們知道她之前總是滿臉傷痕。

  但接下來小男孩的話,讓葉子蔻不得不深入追問——

  「媽媽看到那些紫紫青青都會哭噢。」

  「會哭?」

  「媽媽說,捨不得。每次躲在姊姊家外頭巷子偷看你時,她都一直哭。姊姊被打得越慘,媽媽就哭得越難過,回家爸爸問,媽媽都說是沙子跑進眼睛。」可是他知道,那才不是沙子。

  葉子蔻抬頭朝婦人的方向望去,雖然她要的書是由黎秀珍自告奮勇去找,但站在黎秀珍身後的她卻是遠遠看向這處。

  「她一直……在看我。」葉子蔻喃喃道。不只是現在,而是更早更早,早在她完全沒有察覺的時候,原來就已經……

  葉子蔻覺得自己心臟跳動得好快、好緊張。她立刻奔到自己放背包的小櫃子,從裡層抽出一張喜帖。

  「弟弟,這張帖子拿給……媽媽。」她沒在媽媽前頭冠上「你的」。

  「唔,好香噢!」喜帖特有的香味讓小男孩覺得很新鮮,接過紅帖子就直往鼻前搧,越搧越香。

  「跟媽媽說,姊姊下個月訂婚,希、希望她……能撥空來,那天可以看到姊姊穿新娘禮服噢……她……能來的話,請一定要到……」葉子蔻的結巴不是因為害怕,而是過於驚喜。

  在這一刻,她並不想衝動的上前向婦人證實她的猜測,怕這一切是她自己胡思亂想,怕她以為的美夢只是一場錯誤,不管真假,她都希望保有現在的想像……

  「我也可以去嗎?」小男孩一聽到有新娘可看,高興得咧嘴直笑。

  「當然當然,一塊來噢……」葉子蔻不斷點頭。

  取得葉子蔻的同意,小男孩歡呼一聲,拿著喜帖和過期漫畫週刊,奔回母親的身旁,他拉著媽媽的裙襬,嘰嘰喳喳說了一大堆。

  葉子蔻細細看著婦人的反應,看到她拿喜帖時的驚訝,看到她那雙溫柔的眼睛泛起淚霧,看到她握著喜帖的手掩住嗚咽——

  兩人遠遠相視而笑,眼中都蓄著眼淚。

  她婚禮上的家人,終於到齊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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