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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棄養蜜糖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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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3 11:27:5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對於這齣鬧劇,李赫視若無睹,好像不管是嚴欣或事務所員工做了什麼都與他無關,門關起來那刻,他好像想起什麼似的往房間裡走,開門、關門,把一群人留在自己的客廳裡。

  「國賓,你真的認為老闆和嚴欣有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糾葛?」

  小趙望向剛剛砰一聲關起來的臥室門。如果兩個人真的舊情綿綿,老闆的表現會不會太冷漠了一點?

   「當然,退伍後家裡給他找相親對象時,他來者不拒,還說若不是嚴欣,是誰都無所謂了,可以想見他對嚴欣用情有多深。」

  對於這點,江國賓深信不疑。雖然他支持揚揚,但男人嘛,一來,得不到的永遠比得到的更好,二來,嚴欣長得就很符合男人的口味嘛。

  「是啊,上個月老闆娘到事務所那天,因為我很討厭嚴欣,就故意闖進辦公室想告訴老闆老闆娘來過,沒想到卻撞見嚴欣靠在老闆懷裡哭,如果說他們之間沒有感情,我也不信。」曾小妹想起當天撞上那一幕後,她突然覺得老闆娘送來的錢,很燙手。

  「可是我們李律師天天把『愛妻』掛在嘴巴上啊,難道,他都喊假的?」阿享提出疑問。

  「好吧,我進去問清楚,你們等等。」江國賓自告奮勇。

  他走向臥室,敲了下房門,裡面沒應聲,他逕自打開門走進去,發現李赫正對著衣櫥發呆。

  他清了下喉嚨說︰「是揚揚打電話叫我們來陪你的。」

  聞言,李赫猛地轉頭。「你說,是揚揚打電話給你們的?」

  「對,她怕你今天晚上心情不好,問我們有沒有空來陪你說說話。你為什麼心情不好?和揚揚吵架了?」

  他頹然坐在床上,兩手捂著臉。「揚揚留下離婚協議書,離開了。」

  江國賓想了一會兒,鼓起勇氣試探。「那不是正好,你離婚、嚴欣也離婚,兩個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

  李赫正滿肚子氣沒處發,江國賓的話正好剖開一道口子,讓他有了發洩管道。

  「連你也這麼說?你們是吃錯什麼藥,為什麼每個人都覺得我和嚴欣有什麼,我是和她上賓館了,還是表現出熱戀男的瘋狂?」

  他把怒氣向老朋友發洩,令江國賓嚇得倒退兩步。哇塞,這傢伙才吃錯藥咧,這麼兇,就是和嚴欣分手時,也沒有這麼恐怖啊。

  「你為嚴欣破例了不是嗎?你從不打離婚官司的。」

  「我只是想幫老朋友。」

  看她哭得那麼慘,聲淚俱下,他沒辦法拒絕嚴欣。當年若是他沒隱瞞自己的家世,也許她不會為了錢選擇王崇臨,對於她失敗的婚姻,他有歉疚感,而且重點不是離婚官司,是他要幫她爭取孩子的監護權啊,要眼睜睜看孩子留在會家暴的父親身邊,這種事,他無法忍受。

  「那......如果我要離婚,你幫不幫我?」

  江國賓問得他啞口無言。

  「如果你和嚴欣之間坦蕩蕩,那你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揚揚?告訴她,你為了『前女友』破例;告訴她,為了幫前女友打贏官司,你必須帶嚴欣和她的小孩去逛動物園;告訴她,你的前女友因為離婚太過傷心,以至於哭倒在你的懷裡?」

  一句一句,他問得他臉色鐵青。「我是怕引起誤會才沒說的。」

  「是嗎?你沒有心存僥倖,想著可以背著老婆重溫舊時甜蜜?」

  「你在講什麼,我是那種人嗎?」李赫憤而甩手。他想都沒想過要和嚴欣有些什麼。

  「所以你為嚴欣做的,全是出自於律師的的專業素養?很好,我明白了,我回去會跟我老婆把話講清楚。」江國賓刻意撇嘴,露出一抹嘲弄的笑。

  「你才要對我把話講清楚,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畢竟她一直希望我考上律師執照、當個知名律師,我得回去告訴她,在我當律師之後,如果我的當事人靠在我懷裡哭,她不可以生氣,我的當事人趁她不在家時,穿著性感洋裝到家裡陪我喝酒,她也不能生氣,不管那個當事人是不是我的前女友,因為,是她要我當律師的。」

  李赫聽懂了,他覺得「沒什麼」的事,在別人眼裡就是有鬼,無論他怎麼自清都無用。隱瞞在先是錯、明知嚴欣有意卻假裝不知道也錯,瓜田李下、眾口鑠金,即便是他沒有一點點心存僥倖的心理,也變成心存僥倖。

  「所以,你們都認為我做錯了。」

  「我沒有認為你做錯,如果你還愛嚴欣、想和她在一起的話,人不自私、天誅地滅,我是你的老朋友,就算天底下的人都罵你,我還是會支持你爭取所愛。

  「但是,如果妳愛的人是揚揚的話,就不要浪費時間在這裡後悔,走出房間,我們一起開會,討論讓揚揚回心轉意的方法。

  「不過前提是,你必須認真想清楚,不可以三心二意,因為連離婚協議書都簽了,揚揚是打定主意要離開你,嚴欣則是打定主意要和你復合,才會趁揚揚不在就進你家門。而且憑我們對案子的第六感,如果嚴欣沒有巴結你的家人,她不至於這麼快就知道你和揚揚之間發生問題。」

  江國賓拍拍李赫的肩膀,準備出去,可是當他一打開門,嘩嘩嘩......如果門外竊聽的是球不是人的話,就可以聽見球滾地的聲音。

  他給他們使了眼色,小趙、阿享和曾小妹急忙從地上爬起來,迅速離開案發現場。

  之後,眾人擠在廚房裡,挑菜的挑菜、洗菜的洗菜,合力煮火鍋。

  曾小妹用大勺子攪了攪湯,嘆氣道︰「離婚,已經這麼嚴重了哦?我們都不知道。」

  「大嫂又沒鬧,我們怎麼會知道?」小趙嘆氣。碰到一個不吵不鬧的老婆,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前幾天大嫂流產,李律師還和嚴欣一起在會議室裡面吃消夜,想到這個,我就替大嫂不值。」阿享接話,

  那個時候,他應該直接殺進去向李律師報告大嫂來電,好像有緊急事件,就不會弄到等警察上門通知,李律師才曉得自己家裡出了大事。

  「我不是女人,可我也覺得嫁給老闆很衰,又要幫老公開事務所,又要負責事務所開銷,老公更是從早忙到晚,沒人陪、沒人照顧,出事也不在身邊,嫁給這種老公......大嫂又不是做慈濟的,真是彿心哦。」小趙說。

  「其實都是我的錯。」曾小妹開口,三雙眼睛全轉向她,表情上寫著「老闆外遇、關妳什麼事」。

  她嘟著嘴、緩慢的再道︰「如果我不是那麼見錢眼開的話,也許不會發生這些事......可我也是為老闆娘著想啊,如果接下這一筆,說不定老闆可以接連一、兩個月不必向老闆娘拿錢,老闆娘很辛苦耶,她是作家又不是印錢機。」

  「把話講清楚一點,別搞得我們一頭霧水。」年紀最長的江國賓發話。

  「嚴欣的丈夫王崇臨,是我表舅的兒子,我還得喊嚴欣一聲表嫂,可是她很離譜,竟然連我是誰都認不出來。」一句歐巴,就讓她錯認自己是老闆的妹妹。

  「所以咧,妳表嫂和表哥如果不離婚,就不會有今天的事?」阿享沒好氣問。這太牽拖了吧。

  「不是啦,我們老闆是聽見我表哥搞外遇才會幫嚴欣打離婚官司,可重點是,我表哥有不孕的問題,別說外面有什麼私生女,就是家裡那隻也生不出來啊。

  「如果不是偷偷驗了DNA,我我表哥怎麼知道孩子不是他的?又怎麼會鬧到要離婚?所以嚴欣說要爭取監護權、要老闆和她們母女去動物園根本是藉口,我表哥才不要那個孩子咧。」

  「什麼!妳的意思是說......從頭到尾,嚴欣都在說謊?這個事情妳怎麼不早一點講?」

  「講了有什麼用?反正動物園逛都逛過啦,而且我表哥很有錢,就算給嚴欣一點贍養費也沒差,畢竟她要養小孩嘛,最重要的是我們事務所可因此獲利......」曾小妹越說越小聲。

  她,真的做錯了。

  「國賓,明天幫我打個電話約王崇臨,我想和他見一面,再決定接不接嚴欣的離婚官司。」

  不知道李赫什麼時候出現在廚房門口,一聽見他的聲音,大家同時轉頭。

  「老闆......」

  「李律師......」

  「做什麼苦著一張臉,火鍋煮好了沒?」李赫擺起老闆的架子。

  「快、快好了。」做錯事的曾小妹回答得很心虛。

  「煮好就拿到餐廳......」

  阿享擠擠鼻子,低聲抱怨,「老闆還吃得下哦?老闆娘都要離婚了。」

  李赫腳步一頓,知道他們全為揚揚抱不平,眉間鬱色掃盡,旋身問︰「不是說要幫我想對策,把你們的大嫂追回來嗎?動作不快一點的話,你們想熬通宵嗎?」

  李赫的話讓眾人豁然開朗。對咩!這才是他們家李律師。

  江國賓衝著老同學一笑。決定得這麼快啊,看來李赫對嚴欣......真的是他誤解了。

  阿享拍拍手,大喊,「加把勁,開工嘍!」



  離婚後,最重要的學習是與孤獨共處。

  都以為和李赫結婚後,忙碌的他讓自己倍感寂寞,沒想到真的離開了,才發覺孤獨的滋味比想像中難挨。

  那時候,至少還有個人可以等,可以預知他什麼時候會回家,現在,等的權利被收回,心空盪盪的,難適應。

  在香榭里舍大道上緩步走著,都說巴黎連空氣也是浪漫的,但她嗅不到浪漫,只聞到濃濃的落寞,若干年後,要她票選最不喜歡的十大景點,不曉得心中的第一名會不會是巴黎。

  拿起相機,拍下LV旗艦店的身影,那是許多女人的最愛,但不是她的,她的最愛是李赫,雖然他出了軌,她還是無法把他從最愛變成最恨,只好任由他卡在胸口,令她感到窒悶。

  希望這樣的感覺和隔夜菜一樣,會慢慢變質、發酵,慢慢變成再也無法入口的毒藥,最後被分解,那時,他就無法霸氣地佔住她胸口位置了吧。

  行經無數的精品店,她在咖啡廳前駐足,許多法國人和旅客正悠閒地曬著太陽,品嚐咖啡。

  累了,她忍不住嘲笑自己小家子氣,已經不必再為月初的到來處處省錢,真不曉得自己還在吝嗇什麼。

  她找個位置、坐下、點了杯咖啡,然後打開電腦,敲下幾行字——

  "巨大的方尖碑,靜靜地矗立在協和廣場上,讚美著法老王拉美西斯二世的統治......"

   她打字的速度相當快,等到肩頸開始發痠時,已經完成兩千字的文章,手邊的咖啡也涼了,不熱的咖啡有點苦,但她仍然慢慢地一口一口品嚐。

  改好稿,拿出照相機的記憶體插進電腦,她一一檢視照片、存檔,之後打開信箱。

  不意外地,李薇、阿享、曾小妹都寄了信,李赫也寫了新的信。

  自她離開後,李赫幾乎每天都會寄信來,她不想看,因為猜得出,裡面一定有很多的抱歉。

  明白罪惡感會促使他想挽回兩人的婚姻,但已經下定決心了,她不想回頭,因為累、因為恐懼,也因為......缺乏自信......

   她沒有信心和嚴欣那樣的女人競爭,她相信李赫是個重感情的男人,因為重感情,他不捨得放棄三年的婚姻,也因為重感情,舊愛將是他心中永遠的痛。

  讓她選,她會選擇心甘情願的愛情,而不是用一紙證書證明的婚姻,李赫現在還想不明白,沒關係,她來替他做主,等兩人之間已成過往雲煙,他會明白,她的堅持是他得到幸福的起點。

  男女之間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她只是比較倒楣,心愛的男人愛別的女人。

  她曾經在網絡上看見一個笑話,它寫著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是「蒿曉」;在對的時間遇見錯的人,是「啥曉」;在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是小三;在錯的時間遇見錯的人,是「衰曉」。

  這個笑話讓她和李赫笑了一個晚上,那時李赫摟著她說︰「遇見妳,是我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

  現在想起來,還真的很「蒿曉」,她既然阻止不了,那只好努力讓他的小三正位,不讓他日後想起,揪心痛苦。

  她又笑了,不過嘴角沾了咖啡,笑容染上苦澀。

  打開李薇的信,她細細讀著,一面讀、一面笑,她真欣賞李薇的勇氣。

  "大嫂,告訴妳一個大消息——我離家出走了!

  我光明正大和老媽眼裡的窮小子正式同居,並且開始了我人生第一回的獨立生活。(妳覺得我要不要發表一篇獨立宣言?)

   哈哈,老媽現在一定在家裡發瘋,沒猜錯的話,她大概還會跑去威脅出版社,逼出版社把我辭掉好斷了我的金錢來源。

  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已經和老闆談好,我會在家裡寫專欄、在家裡校稿,以件計費,所以別擔心我,我會過得很好。

  也幸好我搬出家裡,不然看嚴欣天天到家裡吃飯,對老媽拚命巴結的那模樣,我一定會起肖。(消息是王嬸偷偷透露給我的,好吧,說實話,王嬸常背著老媽給我送食物,左右鄰居還以為王嬸是我和窮小子的媽咧。)

   可是......我知道妳不愛聽這些,但容忍我一次吧,我真的得告訴妳,我好、大哥不好。

  前天我找大哥吃飯,他瘦了,我罵他怪物,他又不像我是家事白癡,他做菜的手藝一級棒,大可以把自己餵飽餵胖,可是大哥說,大嫂不在,他提不起勁煮飯。(原來是人都需要舞台,就連煮飯也要有忠實粉絲才煮得來。)

   聽國賓大哥說大哥改變了,除了幫弱者打免費官司外,也接了不少賺錢case,當爸把他找到公司,說要給他金錢援助時,大哥想也不想就拒絕,他說妳最在乎的是自尊,為了妳,他也必須在乎。(事務所的員工們嚇慘了,擔心很快得寄履歷表找新頭路。)

   幸好老爸和大哥協商後,決定讓大哥擔任公司的顧問律師,有了這筆錢,事務所應該不會面臨倒閉危機吧。(阿享說這突然多出來的工作把大家操得半死,但所有人都忙得很高興,至少不必擔心放無薪假。)

   國賓大哥這幾天請假,準備考律師職照,希望他能考出好成績,就可以留在事務所裡幫忙,接大哥最不願意接的離婚案子。

  事務所的事報告完畢,窮小子煮好飯喊我去吃了,大嫂,我真的覺得有個男人願意為自己下廚,是件很幸福的事。


  對了,有件事,我想再確定一次,大嫂,妳真的認為嚴欣是大哥心底愛著的女人嗎?我覺得......不大像耶。"

   是嗎?她再問自己一次,李赫和嚴欣......他們應該還互相喜歡吧,否則他怎會破例、怎會露出那樣的幸福表情。

  她想給李薇回信,說自己很羨慕她的勇氣和自信,但視訊來了,是周喻岷,打開視訊,她對著電腦揮揮手。

  「妳還在巴黎?」他笑得一派溫和。

  莫名其妙的交集、莫名其妙的初遇也莫名其妙的投緣,她和周喻岷成了好朋友,人與人之間有種難言的緣份,讓她不得不相信一「遇」如故這種事不是假的。

  「對。」

  「打算什麼時候回台灣?」

  「回台灣......」她蹙眉搖頭。「下一個點是普羅旺斯,然後是德國、比利時、瑞士......出版社打算把重點擺在歐洲。」

  「雖然妳人在國外,但市面上還是看得到妳的小說。」

  看見她手端咖啡杯,他也從書桌邊端起咖啡,做了個敬酒的動站。他們都是咖啡的酷愛者,咖啡成為他們加誼的推進器。

  「我是寫手嘛,回飯店沒事做就寫小說。」以前忙,是為了稿費、為生活,現在忙,是為了遺忘、為工作,人做事總有許許多多的理由,她不曉得哪種理由比較討喜,但寫作是唯一能夠讓她忘記現實世界的方法。「什佚時候開始注意起我的小說?」

  「我女兒是妳的忠實粉絲。」

  「騙人,你哪來那麼大的女兒?」

  「她是我前妻的妹妹,可是她叫我Dady,我則喊她小乖,她從加拿大飛來台灣找我。」

  飛來台灣找他的,不應該是他的妻子嗎?怎麼會是喊他Dady的小姨子?想必這其中有一段精彩故事。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周喻岷把手蓋在電腦螢幕上。

  「什麼眼神啊?我可沒做什麼。」

  「還說沒有,妳的眼神和餓獅看見梅花鹿、老鷹撞見落單小雞一樣,妳想從我身上挖故事。」他指控。

  她失笑了。這人的眼睛是金鋼鑽做的,利得很。「有這麼明顯嗎?」

  「有,很明顯。」

  「好吧,我承認,下次告訴我Dady和小乖的故事吧。」

  「再說吧。記住,就算再忙,每工作半個鐘頭就要離開電腦螢幕,動動手、動動腳。」

  「是,周大醫生。」

  周喻岷笑笑,想了想,遲疑半晌後,脫口道︰「我還是覺得,這件事妳處理得不漂亮。」

  程芯頤明白他指的是什麼。「有人說過,結論才重要。反正都要分手,做菟絲花,牽牽絆絆的有什麼意思?我比較喜歡快刀斬亂麻。」

  「這似乎是妳單方面的決定,李赫同意嗎?你們有沒有徹底溝通過。也許他並不想結束。」

  溝通啊,如果吵架也是一種溝通,那麼他們溝通的次數大概多到可以寫進世界紀錄。

  累了,三年的婚姻生活已經把她的心磨平磨韌,磨得即便有再多的情感,也能逼自己視而不見。

  「周醫生,別忘記我是做什麼的,製造故事轉折,讓男女主角爭執、誤會、和解......是我的專業,我已經寫過太多那樣的內容,實在沒有意願讓它們在自己的身上發生,所以,哭鬧、哀求、心碎......兔了吧,能省則省,反正繞了一大圈,到最後,還是會畫下同樣的句點。」

  「妳憑什麼如此肯定?」

  不懂,為什麼每個人都問她這句,難道她的所見所聞、經歷與感受,都無法確定這麼簡單的事?是不相信她的判斷力嗎?

   李赫對她啊,有恩義、無愛情。

  他們沒有轟轟烈烈、刻骨銘心的愛過,他們之間的道義責任遠勝過感情,她不喜歡比較,但她同意那天江國賓的論點,嚴欣和她之間,是男人都會做出正確的因定。

  何況,李赫不也表明過態度?是他親口說過的——不是嚴欣,是誰都無所謂。

  她既驕傲又敏感,絕不願意成為李赫的「無所謂」。

  「換個話題吧。」她搖頭。

  「嗯......」周喻岷從善如流。「小乖的心臟病發作了。」

  他說得平和,但她看見他眼底的哀慟。

  「嚴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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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3 11:28:28 |只看該作者
  揚揚離去一個星期後,李赫拿到「薪水」。

  以前揚揚送到公司裡的錢,扣除房租、人事費用,剩下的,曾小妹會存進公司帳戶,以備不時之需。

  至於他的花費,由於揚揚很細心,每天都會檢查他的皮夾,讓裡面保持有一塊錢,因此他從來未為錢傷過腦筋。

  現在揚揚不在了,沒有人檢查他的皮夾,有幾次吃飯,點了菜後才發覺皮夾裡空空如也,因此月底,曾小妹給了他一個薪水袋。

  錢不多,只有五萬塊,他和國賓領等薪,但這是他人生中一次特別的經驗。

  他問國賓,拿了薪水要做什麼?國賓瞪他一眼,說︰「除了回家繳公庫,你以為能做什麼?」

  他問小趙,小趙說要繳房租、繳保險費,把該繳的全部繳清,剩下的五分之一定存,另外的五分之四,吃吃喝喝剛好用完。

  他問阿享,阿享和父母親同住,他賺的錢打算用來購屋、娶老婆,他笑著取出五張千元大鈔,神祕兮兮說︰「這個用來吃飯坐車,剩下的,存購屋基金。」

  曾小妹最有計劃了,她把錢分別用幾個信封袋裝好,外面寫著「吃飯」、「租屋子」、「繳水電費」、「意外開支」、「存款」。她拍拍最後一個信封袋,意有所指說︰「老闆,哪天它的厚度超過一公分,就代表我們事務所成功了。」

  他大方接受她的暗示,點頭說︰「我會努力的。」

  下班回到家裡,他拿出信封,學曾小妹也在上面寫「吃飯」、「繳水電費」、「意外開支」、「存——」......

   他不需要存款,因為他名下有很多基金股票,錢多到數不完,只不過那些東西現在不在自己手上。

  把寫著存款的信封撕掉,他一遍遍數著鈔票,分配、計數、分配、計數......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他把其他信封收進抽屜裡,再把信封外的錢放進皮夾,換上鞋子往外走。
  
   從計程車下來,他走進百貨公司。

  李赫很少逛百貨公司,他的衣服以往都由揚揚打理,她打理他的荷包、他的日常所需、他的食衣住行和夢想,如果不是意外,她會繼續打理他一輩子。

  剛結婚時,他陪揚揚來過幾次,自從事務所開張後,百貨公司對於他只是個地標。

  搭乘電梯上二樓,他逛進女性服飾專櫃,他看得很仔細,每一家、每件衣服、每張展示圖,他像看刑案報告一樣認真。

  他來來回回挑了很久,都挑不到滿意的,直到在經過IRIS時,不自覺停下腳步,這一櫃的衣服偏日系,款式簡單但剪裁大氣,型錄裡的女孩子,每個看起來都典雅大方。

  他想起揚揚那套白色洋裝,就走進櫃裡。雖然一個男人進女性服飾區很怪異,幸好他長得不猥瑣,否則一定會被異樣的眼光注視。

  專櫃小姐此時朝他走過來,客客氣氣問︰「先生,想看什麼款式的衣服嗎?」

  他搖搖頭,走到洋裝的架子前,一套套翻看,看中一件雪紡紗洋裝。

  它是小圓領,七分袖,袖子的地方透明鏤空,裙長及膝,腰間繫著一條質感不錯的腰帶,有這套洋裝,再搭上一雙銀白色高跟鞋和淺色包包,一定很好看。

  他滿意地取下衣服,左看右看後,問專櫃小姐,「我的太太一百六十五公分,五十公斤,應該穿什麼型號的?」

  「我知道了,請稍等。」

  百貨公司打烊時,他提著三個紙袋,裡面有他想要的洋裝、鞋子和包包。

  他是吹著口哨回家的,卻意外的在公寓門口遇見嚴欣。

  口哨停下,他盯著嚴欣滿懷喜悅的臉,想起小趙的話——「李律師,如果你對嚴小姐沒有意思,就不要表現得太紳士,那會讓女人懷抱希望,感覺你們到最後一定會復合。」

  他不要和嚴欣復合,他要和揚揚復合。

  那年嚴欣讓他傷痛欲絕,讓他對人性與愛情徹底失望,他不想再相信任何女人,是揚揚把他的不信任轉為信任,是揚揚讓他再度相信愛情與人性,不管是基於「愛情」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原理,他都沒道理和嚴欣有任何發展的可能性。

  「國賓不是已經告訴妳,我不幫妳打官司了?」

  「是,他打過電話,但我想問你,為什麼不幫我?你不幫我的話,我會一無所有的。」她的臉上浮起一絲無助神色。

  「妳不會一無所有,如果妳願意好好談談,我相信妳丈夫會拿錢出來解決。」

  如果嚴欣沒騙人,王崇臨真的讓外遇對象有孩子,那麼,他相信王崇臨一定更逼切想解決眼前婚姻,而為了聲譽,他會選擇私下和解。

  王崇臨給的那點贍養費,不是她要的,她要一半,要他總財產的一半。「那麼孩子呢?我會連孩子都失去,你忍心見我們母女分離?」

  「妳確定王崇臨要妳的孩子?那孩子與他有血緣關係?」

  李赫一問,嚴欣驚嚇不已,向後踉蹌了幾步,直到後背碰上牆壁才停下腳步。他......怎麼會知道?

   「李、李赫......你怎會講出這麼殘忍的話,你是懷疑我還是恨我?」她流下淚水,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差一點,李赫就想上前扶她,但腳步方跨出去,他想起父親交給他的照片、想起曾小妹的誤解。不行,他沒有本錢再讓人誤解,不管誤解的人是嚴欣或揚揚。

  「我既不恨妳也不懷疑妳,我只是說出實情,放手吧,妳越是固執越會一無所有。」他勸她接受現實。

  「不,你恨我,你恨我在你當兵時離開,選擇了別人,可是......真的不能原諒我嗎?我已經得到報應了。」她硬是把話題扯到過往。

  李赫嘆息。他已經不想談過去,可她既然要談,也好,一次把事情說清楚,讓她死心,不必再時常向他母親獻殷勤。

  「是的,嚴欣,我恨過妳,在妳離開後的幾年,事事篤定的我,對人性產生嚴重懷疑,那我我堅持的信念有很大差異,幸好揚揚來了,她走入我的人生,讓我重新相信。

  「她常說︰『幸福的人才會遺忘不幸。』如果她可以讓我幸福,那麼她就是個成功的妻子。嚴欣,我的揚揚很成功,有她在,我的心、我的眉、我的人生與事業才會飛揚,她帶給我無可比擬的幸福,因此我遺忘了過去的不幸,真的,我已經不恨妳了。

  「至於王崇臨的事,我是個律師,只相信證據與事實。對不起,我私底下見過妳丈夫,也親眼看過那張DNA證明,基於道德良知,我無法為妳打官司。」

  「你、你......你怎麼可以去見我丈夫?」完蛋了嗎?兩邊都落空的話,以後她要倚恃什麼?

   李赫嘆氣。「我明白失婚的女人很辛苦,尤其妳又要帶孩子,不過以律師的立場,我還是建議妳,如果妳丈夫願意付瞻養費,不管數目能不能讓妳滿意,都盡快接受吧,不然妳丈夫若提出那張證明,妳在法庭上失去立場,到最後連一毛錢都拿不到。」

  說完,他繞過嚴欣,用鑰匙打開公寓大門,在走進公寓前,他想了想,又轉過身,把話挑得更明白。

  「我母親那裡妳不必費心了,她從來就無法控制我對愛情、婚姻的選擇,而且我父親是支持我的,遲早,揚揚會回到我身邊。」

  李赫恢復自信的口吻,就像他在當事人和法官面前一樣,他不再把揚揚當成對方辯護律師,他要把她當成自己的當事人,一心一意,為她爭取最大幸福。

  再不看嚴欣一眼,他進公寓、搭電梯、打開家門、回房間。

  他把新買的洋裝掛在他的西裝旁邊,把包包放在他的公事句旁,把鞋盒放在鞋櫃上,他走進書房、打開電腦、寫信。
  
   "揚揚,猜猜看我去了哪裡?答案是百貨公司!

  曾小妹給了我五萬塊薪水,我學她用信封把支出一筆一筆裝好,很麻煩,妳以前是怎麼搞定這種事的?剩下的存款部份,我帶著它們去了一趟百貨公司,給妳買了洋裝、鞋子和包包。

  買包包的時候,我才想起妳那個黑色斜背包的表面早已磨破了。真是的,女為悅己者容,妳從來都沒有為我好好打扮自己,是不是篤定李赫這輩子只愛揚揚一個,便漫不經心?

   我是個富家公子,這輩子從來沒有為錢的事煩惱過,婚前我有個富爸爸,婚後有個拚命撈錢的富老婆,我任性恣意地做著自己想做的事,從沒想過錢會替人們製造困擾。

  直到曾小妹一天到盯著我唸,「房租交不出來了啦」、「水電快被斷了」、「發薪日快到了」......第一次,我發覺沒錢真的很可怕,我可不可以問一句,以前妳是怎麼應付過來的?

   我硬著頭皮接下幾件不愛接的case,然後打羸官司,在當事人臉上露出笑容時才發現,原來不管收不收費,只要能夠幫助到需要幫助的人,都能夠得到莫大的快樂。

  接著,今天收到薪水,買了送妳的禮物後,我第一次發覺,賺錢是件讓人很有成就感的事,以後,我要賺更多的錢,給妳買新衣服、買車子、買房子,讓妳做所有想做的事。

  我發誓,我會改變,也許改變得不夠快,但我一定會拚命加快速度。

  剛剛嚴欣來了,她問我是不是還恨她?

   我回答她,「是的,在妳剛離開的時候恨過,事事篤定的我,對人性產生嚴重懷疑,那和我堅持的信念有很大的差異,幸好揚揚來了,她走入我的生命,讓我重新相信。

  「揚揚常說︰『幸福的人才會遺忘不幸。』如果她可以讓我幸福,那麼她就是個成功的妻子。我的揚揚很成功,有她在,我的心、我的眉、我的人生與事業才會飛揚,她帶給我無可比擬的幸福,因此我遺忘了過去的不幸。」

  我鄭重告訴她,我早就不恨她,而對她的愛也已經隨著恨消失。

  揚揚,還生我的氣嗎?

   沒關係,妳有這個權利,也許妳還沒有看過我的信,也許妳不相信我所講的每一句,但請妳同意,我真的很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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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3 11:28:5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五個月過去了,揚揚沒給他回信,她還沒有打開任何一封署名李赫的信。

  阿享、曾小妹、小趙和國賓,他們不光寫信,連電話都從李薇那裡拿到手了,可是揚揚只接電話、聽電話,卻半句話也不說。

  放棄嗎?不要。

  在做了那麼多改變之後,揚揚仍然不肯原諒,原因只有一個,他傷她很深,讓她再感動也無法令自己回頭。

  五個月,他當愛家好男人,一下班就回家,然後面對空盪盪的房子。

  不知不覺間,他與寂寞熟悉,進而成為莫逆,他漸漸理解,過去三年,揚揚是怎樣守著這間公寓,等待遲歸的丈夫。

  五個月,他想她、念她,思念一天比一天累積更深。

  坐在她的書桌前,讀遍她寫的每一本小說,在文字裡體會她的心、她的思慮。

  一直以為,自己很暸解揚揚,總認定她是個能幹的、獨立的、自信滿滿的女性,但書裡的字句透露出她的自卑與不確定,對於愛情,她不敢積極。

  她曾在一篇序裡提到,向他求婚大概是她在愛情中,最主動而勇敢的一次,可她也說了,話一出口她就後悔得半死。

  幸好,幸好他是個不要臉的男人,對她那句「結婚吧,我負責賺錢,你負責幫助社會上需要幫助的人。」竟然給予熱烈回應。

  那時他說︰「好,我娶妳,妳養我。」

  本以為,這只是個玩笑話,沒想到,他真的讓她養了整整三年。

  他剝削她每分力氣,逼她想辦法榨出金錢,養那個美名為正義公理的事務所。

  他對天底下的人都正義,獨獨對她不正義,難怪她要說︰「我們當朋友吧,你對朋友比較好。」

  他不只對朋友比較好,他對陌生人、對可憐人、對路人都比對她好,他以為女人只要甜言蜜語就行,卻忘記女人更需要照顧與關心。

  他為她做過的事太少,他沒有條件要求她回到自己身邊。

  今天,曾小妹把薪水、年終獎金和事務所的預備金留下來後,開出一張一百萬的支票給他,當看見那張支票,他眼中泛淚。

  不是感動於自己的能力,而是對揚揚心疼不已。

  原來他要賺錢並不難,卻為了「原則」讓揚揚過勞,揚揚老說要存夠一百萬才能生孩子,她那麼想要小孩,他卻連這麼容易的事,都不願意為她辨到。

  說什麼愛她,他果真只是口頭上愛她。

  那個提早離開的孩子......是他在她心頭砍下的、最深刻的傷痕。

  李薇曾說︰「如果是我,我才不會笨到三年後才離開,早在嫁給哥的第二個月就跑得不見人影。大哥,你記不記得爸媽是怎麼對待她的?你又是怎麼對待她的?要不是大嫂還能夠寫出那麼多動人文章,我真認定她腦子有問題。」

  他記得李薇口裡的「第二個月」的事。

  那時,他帶揚揚回家,照例買了一堆禮物,可是揚揚一樣被擋在門外,只有他可以進家門。

  爸和他在書房裡談判,說要是他再不離開揚揚、進公司,就要剝奪他的繼承權。

  爸錯估他了,對於金錢,他的要求不高。

  沒想到他和爸在書房時,媽不但把禮物往外丟,還放大旺咬揚揚。大旺是隻身形很大、牙齒很尖的台灣黑狗,揚揚被牠巨大的衝擊力撞倒在地,裙子破了,手腳被咬出一個個傷口,她忍著眼淚、不哭,堅持在門外等他出來。

  那天雨下得很大,雨水在不平的地面蓄出淺淺的水窪,她全身都濕透了。

  當他走出家門看見她的狼狽,為此心疼時,她卻揚起笑臉,對他說︰「我在數漣漪,只要數到漣漪的圈圈是偶數,就代表我和爸媽之間會喜劇收場。」

  他知道她在胡扯,以為扯東扯西,他就看不出她哭過的痕跡。

  因為那件事,他狠下心,三個月不和家裡聯絡,他永遠無法忘記,揚揚手腳裹著紗布,還在深夜裡趕稿子一幕。

  後來父母親明白他的態度堅決,勉強接納揚揚的存在,但爸爸對她仍是一貫冷淡,而母親的冷嘲熱諷更從未間斷。

  如果不是愛他,她何必忍受那些?

   揚揚很少對他說愛,但她的愛表現在行為上、態度上,她用了全身心的力氣愛他,可是他回應給她的,卻只是口頭說著愛。

  難怪她不願意回頭看他......

   事務所的人都想盡辦法替他說好話,曾小妹還說,領完年終獎金要買機票去法國找老闆娘,問他如果她能把老闆娘勸回來,可不可以加薪一成?

   一成?五成都行,只是,她不會回來了,他心知肚明。他不是輕易服輸的人,但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快要失敗了,雖然口口聲聲不放棄,但他一天比一天缺乏自信。

  如果揚揚是他的女兒,便是綁著、關著,他也絕對不讓她和李赫在一起。

  打開電腦,他想了很久,才打出第一行字。

  "揚揚,妳好嗎?

   有沒有開始對我的來信不耐煩?有沒有光是看到李赫兩個字,心底就不舒服?如果有人對我像我對妳那樣,我會。

  昨天晚上給妳寫完信後,爸爸打電話來要我回家一趟,他說我這段時間的表現,讓他覺得我真的長大了。

  聽到這個話,我心底猛然一酸,原來我是個讓父母親、讓老婆寵到長不大的男孩,非要所有人離開了,我才明白社會現實是什麼模樣,才有辦法自立自強、讓自己成長。

  養這樣一個長不大的老公,很辛苦,對不?

   爸兌交給我一個信封,裡面是登記在我名下的股票、基金、房地產的文件和存款簿,我迅速看過統計表格,知道那袋東西至少有幾十億。

  我把它們放進公事包裡,幻想著妳在家裡,幻想把它們交到妳手上時,我帥帥的講一句,「老婆,去寫妳真正想寫的文章吧,不要再為了我拚字數。」

  我幻想著,妳眼睛裡智射出兩道光芒,會緊緊抱住我,高興地放聲大叫。

  可是回到家裡,沒有妳、沒有光芒、沒有尖叫,只有一室的空虛寂寥......

   短短的五個月裡,我想妳,想得快要發狂,那麼過去三年,妳想我、需要我,我卻不在身邊的日子裡,妳是怎麼度過的?

   家裡到處擺滿妳的照片,大大小小都有,我還把一整面牆貼上妳的照片,我時常靠在那邊,對妳說話,說一百次、說一萬次的抱歉,但是牆面冷冰冰的,而妳沒有回應我的歉意。

  我受到懲罰了,因為我對愛情不夠真誠,因為我自私自利地消費妳的愛情,因為我愚蠢到失去了才曉得痛心疾首很傷人......

   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夠再度得到妳的信任,我突然很羨慕那些被關的受刑人,至少他們出獄後還有機會重塑人生。

  揚揚,我還有機會嗎?還是終其一生都得在後悔的監獄裡細數自己的罪狀,憎恨自己在妳身上劃下的傷口?"

   他細讀了兩遍、把信發出去。

  關掉電腦,他完成一天當中最重要的工作,打開抽屜,拿出一個綠色方盒,盒子外面是揚揚娟秀的字體——「初遇」,盒子裡面有一條手帕。

  他記得,手帕是他的,在電影院第一次相遇,一齣簡單的電影卻看得她淚眼汪汪,那個時候他心想,這個女人有一副軟心腸。他把手帕借她,她請他吃一頓飯,他們開始為期三個月的短暫交往,然後步入禮堂。

  所有人都不看好他的婚姻,連國賓也罵他說︰「你為什麼要自暴自棄?你還年輕,條件這麼好,可以挑到更好的女人。」

  國賓罵他那天,揚揚站在他的公寓外面,公寓隔音不好,揚揚把國賓的話全聽進去了。國賓離開時,他們才發現揚揚,她沒生氣或憤怒,只淡淡地揚起笑臉,向國賓保證,「請你放心,我會努力,努力成為一個配得上李赫的女人。」

  那天過後,國賓對揚揚徹底服氣,他原本以為任何女人聽見這種批評都會抓狂的。

  瞧,揚揚原來不是個愛發脾氣的女人,是因為他的漠視,是他從沒把她的話聽進去,才逼得她把同樣的話一說再說,變得瑣碎嘮叨。

  把手帕收進盒子裡,他又提醒了自己一次,她不要他了,因為......她連他們的初遇都沒帶走。

  拿起揚揚寫的小說,他走到客廳裡,躺在揚揚最喜歡的那組沙發裡,翻開書,慢慢細讀。

  他讀到女主角和男主角結婚的那段,他想起他們的婚禮,他牽著她的手,不肯放開。

  揚揚是他生命中遇到的第二個女人,嚴欣帶給他的傷口,在揚揚溫柔的一顰一笑中被縫起,短短三個月,他忘記疼痛,他心底、眼底只有她甜甜的笑容。

  可是這一回,他不確定了,嚴欣離開時,他藉口忙碌想遺忘情傷,可是這次揚揚出走,他不願意忙碌,只想隨時隨地空下腦袋,好好地、好好地想著他的揚揚。怎麼辦?他真的要被判終生監禁嗎?

   電話響起,他順手接起。

  「大哥,我是李薇。」

  「嗯。」

  「媽媽要我問你,有沒有好好吃飯睡覺?」

  「嗯。」

  「媽媽很擔心。」

  「嗯。」他回答得很敷衍。

  就像他回家看爸媽一樣提不起勁,他也想抱抱母親,說些好聽的話,也想用笑容撐出一個讓人能不擔心的假象,但是......好難哦。

  揚揚不回來,他連最熱愛的工作都失去興致,他只是在強撐著,可他不確定自己能撐到什麼時候。

  「媽媽說她錯了,她不知道你那麼愛大嫂,還以為你是因為和爸爸吵架,不得不找個女人拿錢幫助你,想到你是為了大嫂的錢,不得不低聲下氣,她就恨得牙癢的。」

  媽終究是愛大哥的,她對大嫂這麼壞只是因為氣不平。

  李赫知道,但他不回應。

  「媽說,如果大嫂回來,她會當個好婆婆。」

  問題是揚揚不想回來了,他有預感,她對於講一百遍、他卻把她當生理期不順的事,讓她對他十分失望。

  「大嫂在歐洲寫的稿子已經寄到出版社,她下一個目的地是日本,可是我不確定她會不會先回台灣。」
  
   她不會,因為台灣有個壞男人,她不想見、不願意見,說不定像她那麼好的女人,身邊已經出現一個好男人。

  今天的他,心情特別低落。

  「大哥,你為什麼不說話?」

  「小薇,如果妳身邊那個窮小子不要妳的話,妳會怎麼辦?」

  「我不會讓他有機會不要我。」她想也不想就回答。

  他羨慕老妹的自信,曾經揚揚也給了他同樣的自信,是他把它們消耗光了。

  「如果因為某個控制不了的因素,讓妳失去他,怎麼辦?」李赫問她。

  「大哥,你有沒有背過『長恨歌』?」

  「沒有。」

  他只背過冷冰冰的法條,所以不懂女人熱騰騰的心需要小心呵護,否則溫度會下降、愛情會消失。

  「『長恨歌』裡有一句話,『上窮碧落下黃泉』。如果他離開我,我會上窮碧落下黃泉,天上人間,想盡辦法把他找回來。」

  李薇的話瞬間激起李赫消失很久的鬥志。

  沒錯,他怎麼這麼笨,光是在這裡寫信、光是讓事務所眾人進行溫情攻勢並沒有用,明知道愛情對揚揚比什麼都重要,卻不曉得要親自把愛情送到她手中。

  「小薇,妳知道大嫂在哪裡嗎?」

  李赫口氣改了,不再病懨懨,李薇甚至聽得出裡頭有幾分興奮。他要親自出馬去歐洲把老婆找回來?她不贊成大哥盲目找人,但能夠讓大哥再次燃起希望才最重要,不是嗎?

   「荷蘭吧,我猜,她最後一章寫了荷蘭,但我不確定她是否真的人在那裡。大哥,你想去找大嫂嗎?」

  「對。」新的幻想出現,李赫幻想他們的相遇、他們重逢,幻想他不說對不起,但信心滿滿地丟下幾句——拭目以待吧,揚揚,妳會明白我愛妳是真心真意,不是口頭說說。

  「可是你不知道大嫂住哪家飯店,不知道她在哪個城市......」

  「我一下飛機就用大聲公廣播。」

  「這種尋人方法很笨。」

  「沒關係,我笨很久了,再多笨一次,無所謂。」這個話,他故意對李薇說。偶爾利用一下妹妹,也不是做壞事,不會傷天害理。

  李薇笑了,她不知道大哥想利用自己,只想著得趕緊和大嫂聯絡,要不然大哥的笨方法,很可能會讓他登上國際新聞的頭由版,成了頭條。



  飯店裡,程芯頤縮起身子像顆球般,臉貼著冰冰涼涼的玻璃,從窗戶往外看,下雪了,下雪的紐約看起來別有風味。

  把稿子寄出去後,她買了機票直接飛美國,來到她嚮往很久的大城市。

  李赫曾說︰「等我們生了小孩,就帶他到紐約摸哈彿的大腳,那麼以後孩子就會唸哈彿。」

  小孩......他們差點有個小孩的,只是......酸澀湧出,一滴淚水滑過臉頰。

  她知道李赫很努力在改變自己。

  只是......知道了,然後呢?她問過自己千萬遍,還回得去嗎?回去後,她仍然是揚揚、他仍然是李赫,再度過從前那樣的生活?

   女人結婚圖的是安適、安心,可李赫那麼優秀的男人,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愛慕著,她不想每次有女人靠近,自己就傷心一回。

  婆婆嘴巴壞,但說的句句是事實,李赫那樣的人物,該匹配的是公主,不是脾女;國賓的想法也沒錯,李赫還年輕,真的不必自暴自棄。

  世間,有許多事物可以靠努力達到,但也有許多東西就算努力到底,也改變不了。她和他,畢竟相距太遙遠。

  婚姻,試過就行了,不必非得沉浸在裡面,雖然一個人的生活很孤單,偶爾會出現強烈的不確定感,但人生嘛,遇了好的也得碰上壞的,總不能好處讓一人獨享。

  室內有暖氣,是不冷的,可她還是攏緊披巾,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

  手機鈴聲響起,是曾小妹,她猶豫著要不要接,在手機響過了十聲後,還是接起,她無法欺騙自己,她想知道李赫的消息。

  「老闆娘,我是曾小妹。妳在哪裡啊,快過年了,我打算利用年假出國玩,老闆娘,我去找妳好不好?」

  程芯頤莞爾一笑。她想來當說客嗎?連她都說服不了自己,曾小妹又怎能說服得了她。

  「我在美國。」

  「吭。」曾小妳大聲尖叫,「妳不是在歐洲嗎?完了、完了啦!」

  聽見她在電話那頭跳腳,旁邊還有一些吵雜的聲音,看來她在事務所裡。

  「我就說老闆腦子不好嘛,不當律師只能當白癡啊......」這是阿享的聲音。

  「老闆娘在美國,他卻跑去荷蘭,還準備了大聲公,打算一下飛機就用大聲公找老闆娘,哎呦,他一定會被當成瘋子的啦......」曾小妹哀叫。

  「機票訂好了嗎?」這是小趙的聲音,他有特殊的中部腔。

  「什麼訂機票,恐怕他人都在飛機上了!快過年了,事務所裡有那麼多案子等著開庭,他是打算把我操死嗎?」

  這是江國賓的聲音,李赫敢把事務所交給他......所以他已經拿到律師執照了?很好,多個人手,李赫不會忙得天昏地暗。

  可是,李赫怎會想去荷蘭?因為她最後一篇稿子寫到荷蘭?用大聲公在機場找人,真瞎!可那個人是真的做得出來的,怎麼辦?

   「曾小妹,可不可聯絡上李赫?」她坐正,蹙緊了眉頭。

  「聯絡?老闆今天沒來上班,說不定早就出發了......不然,老闆娘,妳告訴我妳在美東還是美西,我讓老闆轉機去找妳。」

  「不必,再過兩天我就要離開美國。」

  「之後呢?要回台灣了嗎?」曾小妹想套話,但她保持沉默。「老闆娘......」

  「台灣很冷嗎?」程芯頤轉移話題。如果李赫已經出發,下飛機後應該會接到曾小妹的簡訊吧。

  「嗯,新一波寒流報到,流行性感冒讓許多人病懨懨的,新聞有說,今年初因為寒流來襲,重症病患已經死掉好幾個。」

  那李赫呢?每次流感來時,他都會中獎,也不曉得是太忙太累,還是因為老進出公共場所又在外面吃。

  往年流感發威,她會給他做便當,逼他能用電話聯絡的事,就別親自拜訪,她給他弄蔓越莓汁、給他發泡錠,老想著用維他命C片替他提升免疫力,這回她不在家,他會不會去買發泡錠?想到這裡,心慌慌的,好像他已經中標。

  「大嫂妳怎麼不說話?還在生氣嗎?我告訴妳,李律師真的已經改變了,他現在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他還是會幫助人,但會量力而為,而且我們的事務所已經開始賺錢了,前幾天開會,還提到要再聘一名律師,所以......大嫂,妳不要生氣,原諒他這一次吧。」阿享搶過電話,嘰嘰喳喳說過沒完。

  怎麼大家都覺得她在生氣?她是不是給了人脾氣差的壞印象?都怪李赫,把好女人的最佳楷模變成罵街潑婦。

  小趙把電話搶走。「大嫂,我跟妳說哦,李律師謝絕了所有應酬,每次我們要辦慶功宴,他都趕我們回家,還說要好好珍惜和家人相處的時間,他一定很後悔以前沒有經常陪妳。前幾天老闆生日,我們想要幫他慶生,他也不肯出門,我們只好到你們家給他煮壽麵。」

  生日,她記得,明知道不會再見面,她還是給他挑了張卡片寫下生日快樂,還買領帶當禮物。

  她永遠記得要幫他過生日,而他被她三叮嚀、四囑咐後,卻還是會忘記她的生日,這就是不公平的地方,愛人的那個總是比被愛的吃虧。

  這回輪到江國賓搶走電話。

  「揚揚,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李赫和嚴欣已經是過去式,李赫完全沒有想和嚴欣重溫舊夢,只是嚴欣和李赫交往那麼多年,當然知道李赫最大的弱點是心軟,別人一求他,就算會自己為難,李赫也會想盡辦法幫忙。

  「妳也知道李赫這個毛病,他自己都快窮死了,為了擔心我被老婆開除,他還是偷走妳的存款,把錢拿出來借我,更何況嚴欣還在李赫面前哭哭啼啼的,說的好像自己會變成這樣全是李赫的錯,弄得他既愧疚又不安,才會破例幫她打官司。」

  所以她的問題是——她從來不在李赫面前哭?她寧願亂槍打鳥,讓電話那頭的陌生人把自己當成瘋子,也驕傲得不肯在他面前崩潰?

   「大嫂,李律師和嚴欣之間真的沒什麼,一知道嚴欣欺騙他,他立刻拒絕嚴欣的委託,由此可見,老闆真的只是一時心軟。」電話又回到陷趙手中,但講沒幾句,又讓曾小妹搶走。

  「老闆娘,我敢保證老闆對嚴欣沒意思,但嚴欣那女人可就不是嘍,她很有心機的。明明是她自己和外遇有染、生下小孩,搞到夫妻離婚,還騙老闆說她老公想搶小孩,讓老闆和她一起帶小孩到動物園取口供。

  「一切全是假的,他老公才不想養別人的小孩,是嚴欣處心積慮製造機會想要接近老闆,她還誤會我是老闆的妹妹,一天到晚巴結我,送我這個、送我那個,居心不良。

  「老闆娘,妳要趕快回來啦,老闆就像一隻無助可憐的小雞,嚴欣是頭有野心的大野狼,妳再不挺身而出,老闆很危險耶......」曾小妹想激起她的母性光輝。

  程芯頤聽了只覺得好笑。如果李赫知道他這位法庭常勝將軍被形容成無助可憐的小雞,心底不知做何感想?

   可曾小妹錯了,感情這種事是講求你情我願的,光一個人有野心成不了事。

  嚴欣用錯了方法,自己又何嘗不是?她以為全然的付出便能有所收獲,卻沒想過,自己不過是他感情的避風港,現在他放下了、茁壯堅強了,再不需要她這個港灣。

  沒了她,她相信他會過得更好。

  電話還在阿享、江國賓手中輪流轉著,她靜靜地聽、靜靜地笑,她為李赫感到慶幸,有一群真心對他的員工,不過,那是因為他也待人真心吧。

  這個世界很公平,他善待的人為他盡心;他無心對待的,自然該遠離......

   「揚揚,李赫是真心愛妳的,我沒見過他這樣在乎一個人。」江國賓講得信誓旦旦。

  「對啊,大嫂,妳離開之後,李律師看起來真的很可憐,他每天都在想妳。」小趙用哀兵玫策。

  「老闆快後悔死了啦,他愛錯方式,才讓老闆娘誤以為不愛。」

  「沒錯、沒錯,李律師愛死大嫂了啦,他每天都帶著大嫂寫的書上班,一有空就看,那些書不知道看過多少遍。」阿享講話最實在。

  「上次午休,老闆作夢時一直喊老闆娘的名字呢。」曾小妹從韓劇抄來老梗,但有時候,最有用的就是老梗。

  他們一人說一次李赫愛她,突然間,她不確定了,如果他們所講的不是善意謊言,那麼......過去的五個月,她在做什麼?



   曾小妹每個月都幫李赫加薪,她說︰「加到和國賓律師一樣就不加了。」

  因此這個月他領到十萬塊。

  習慣性地,他把薪水袋分成幾個信封,把應該歸列於存款的部份放進皮夾裡,接著坐計程車去百貨公司。

  這次他買下洋裝、外套、馬靴、搭配的包包和一頂很可愛的小呢帽,他不知道荷蘭有沒有下雪,但他想把這份禮物送到揚揚面前。

  晚上他打包好行李,在行李上頭放著一個蘋果綠顏色的大聲公,再把護照和機票放在客廳桌上,行李裡面,他還放了一張他們的結婚照。

  李赫早早上床,調了鬧鐘,又在手機裡面設定鬧鈴,他不想錯過班機。

  他準備得很仔細,只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半夜,他開始發高燒。

  他錯過搭機的時間,起床的時候,整個人昏昏沉沉、好像在霧裡雲裡似的,連站都站不穩,他搖搖晃晃走到客廳,接連灌下幾杯水,但他連回到床上的力氣都沒有,就直接倒在沙發上昏睡。

  最糟的是,不管是事務所的人或家人都以為他去了荷蘭,沒有人因為他的失蹤而感到奇怪。

  李赫病得亂七八糟,卻沒有力氣出門看醫生,他發燒、流鼻涕、咳嗽,再加上全身痠痛,好幾次在沉沉入睡之前,他心裡模模糊糊想著,要不要打一一九?

   最終,他沒打這個電話,不是因為沒必要,而是因為提不起力氣。

  他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幸好櫥櫃裡有揚揚準備的發泡錠,他就靠那些維他命C幫助他撐過這次的病。

  第四天,他的精神稍微好一點,雖然還是咳得很兇,本想打個電話到事務所,說過兩天就回去上班,後來想想,算了,難得偷到浮生半日閒,何況感冒未痊癒,要是傳染給別人就太可惡了。

  他打電話叫了外賣,吃飽後,抱幾本揚揚的小說,窩進床裡看,看著看著,看到睡著,等睡到自然醒後,再叫外賣,吃飽後再看小說直到又睡著。


  因為揚揚不在,他勉強自己提起的精神在這個時候消散,他什麼都不想做,只想安靜地躺著,不受打擾地思念他的揚揚。



  接到曾小妹的電話後,程芯頤心裡想過一整晚,決定回台灣。

  因為她必須確定一件事,必須確定,她在他心底,到底是什麼?恩義或愛情?

   五個月了,他天天寫信來,他想用耐心證明什麼?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拿大聲公到荷蘭,他們之間還有什麼沒說清楚?有切不斷的關係?如果只是因為罪惡感,大可不必,若真如大家所說,他對她有感情......她真的不相信......

   可是李赫盲目的荷蘭行,讓她想要提起勇氣,再次確定。

  於是她回來,在踏上台灣這塊土地時,她有了落淚的感動,突然間,她明白周喻岷所說的「回到台灣,污濁的空氣,讓他的肺重新活了過來......」是什麼感覺。

  坐在計程車裡,她看著窗外飛掠過的街景,隱約緊張起來。

  五個月,一百五十幾天,她沒有一天遺忘,遺忘李赫的五官、李赫的溫柔、李赫的笑臉、李赫口口聲聲說的我愛妳......即使她早已不相信那句話的真實性。

  五個月讓她的思念醞釀得濃烈,她想他,在每個深夜、每個太陽升起的清晨。

  她記得他睡眼惺忪的模樣,他絕不會忘記給她一個早安吻,即使他們昨夜才在床上吵過架,他是那種不讓怒氣留到隔天的奉行者。

  比起她,他的脾氣好得太多,認真想想,她也算不得是溫良的好女人,才把婚姻失敗全歸咎到李赫身上,不是很公平。

  緩緩嘆息,以為會事過境遷的,但不知是時間不夠長或是心沉澱得還不夠久,她的愛情仍然轉移不了注意力,怎麼辦?

   如果是小說,她只需要用兩千字就可以寫出結局,只不過這是她的人生,兩千字......不夠描述她的心。



  李赫讀到一篇短文,揚揚寫道——"如果每段愛情都能標下有效期限,那麼會有多少人願意為愛情冒險?"句子最後面以一個問號結束。

  他明白,她對「愛」有太多不信任感。

  一直以為自己暸解她,可是讀過她的書、深入探索她的內心世界後,他才曉得自己並沒有那麼懂她。就如同揚揚,她也總認為自己暸解他,可事實證明,她不知道,他的愛並不只是口頭說說。

  看來他們對彼此的暸解都不夠。

  為什麼?因為他把所有時間都用在工作上,而她為了他的工作,不得不卯足全力、拚命衝刺,他們像兩部不相干的機器,各運行各的,直到其中一部停擺了,另一部才曉得事態嚴重。

  國賓說得對,他如果把經營事業的心思用在經營婚姻上,就不會出現今天的問題。他同意,他和揚揚之間溝通太少、揣測太多,都以為自己懂對方,事實上,都懂得不夠多。

  剛結婚時,他常抱著她,兩個人窩在沙發裡聊天,他會對她說小時候發生過的蠢事,說自己怎麼把父母親氣得半死,他是小說家筆下標準的「孽子」。

  她會對他描述自己的父母親,說爸爸媽媽很愛她,因為是獨生女,雖然家境小康,卻讓她過著公主般的生活,她以為這種愛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有一天,砰!地球沒有裂成兩半、世界沒有走到末日,但她的爸爸媽媽、她擁有過的愛,通通不見了。

  因此,她說她相信世間有愛,只是太脆弱,一不小心就會遺失。

  他說他不信任愛情,因為人心會變,而感情往往變得比人心更快。

  她說不對,愛情是永恆的,就像她的爸爸愛媽媽,直到死亡那一刻。

  他問她敢不敢打包票,會愛他一輩子?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了,她打包票、她發誓,她誰都不愛就愛他一輩子。

  而他,用最快的速度消耗掉她一輩子的愛......他是個爛透的男人。

  到荷蘭找揚揚,憑的是一股直覺和傻氣。

  他不是小說家,卻開始有了幻忌能力,幻想曾小妹找到揚揚、李薇找到揚揚,把他到荷蘭找人的消息放出去,然後,就算她不在荷蘭,也願意飛到荷蘭,找一個用大聲公在機場大聲說我愛揚揚的男性。

  李薇曾說︰「大嫂始終不相信大哥對她有愛情。她固執認定,大哥對她只是感激、是情義,卻沒有所有女人都想追尋的東西。」

  她錯了,他拚命向她解釋清楚,可她沒看他的信,所以他必須做一點事情,讓她確定自己的心。可是他竟然錯過了班機......

   站在屋門前,握著鑰匙的手微微發抖,她膽怯了,明明要回來找答案的,卻在這一刻,有了想逃的念頭。

  她第一千次告訴自己,李赫不在家、他去了荷蘭,她有足夠的時間做好準備,等他回來後再面對他......

   深吸口氣,將鑰匙塞進孔洞裡,兩個旋轉,鐵門打開,再換一把鑰匙,這把是新鑰匙,自家裡遭小偷後,為了她的安全著想,他裝了一個昂貴到讓人皺眉撫胸的進口鎖。老闆拍胸脯保證,除非把整扇門拆掉,否則沒有小偷可以打開這種鎖。

  插進鑰匙、轉兩圈,把門往內一推、再轉一圈,門打開了。

  推開門,剎那間,她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發傻,不是因為滿屋子的凌亂,而是因為沙發後面那片牆......穿著雪白婚紗、滿臉洋溢幸福的她正衝著自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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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3 11:29:5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不知道站多久,程芯頤才回過神,走進屋裡。

  視線緩緩轉移,她發現每面牆、每個櫃子、所有視線能及處都有她的照片,不管是獨照或合照,每張照片裡的自己都笑得很開心。

  全是李赫拍的,他喜歡隨時隨地用手機,一張一張拍下她的倩影。

  她覺得自己不夠漂亮,李赫卻英俊得太過份,她常常摟著他問︰「如果我養胖你十公斤,說你一朵鮮花插在我這堆牛糞上的人數,會不會變少?」

  他聽完,沒有安慰她,反而說︰「以妳的廚藝,想把我餵胖十公斤是高難度挑戰。」

  他在嘲笑她做菜難入口,可每個人總有擅長或不擅長的事,她不會煮菜,可是她會打字、寫小說。但李赫......好像沒什麼是他不行的?

   家事、做菜、事業、人際關係......好吧,他對賺錢不太在行......不對,這段日子他已經證明,對於賺錢這回事,他是不為也非不能也。

  他從沒說她長得很美麗,但他拍下她的照片,很多、很多,多到可以存滿8G的記憶體。

  他說每當遇見心情不好、案子不順利時,只要打開檔案,看見她的笑臉,所有事就會迎刃而解。

  聽見那句話,她就自我安慰,不能當別人眼中的公主無所謂,她可以當他心中的忘憂果。

  她緩緩走過每道牆,慢慢欣嘗每張照片,照片裡的自己在笑,笑得很開心、笑得幸福洋溢,原來在這個婚姻生活裡,除了吵架和埋怨,她也有過數不清的快樂時光,只是人們往往只記得壞的,遺忘曾經擁有過的美好。

  繞了屋子一圈,她回到客廳,看見李赫的行李箱以及上面的大聲公,他......還沒有出發?

   她從桌上拿起他的機票和護照,機票已經過期,是什麼阻擋了他的行程?

   可李薇、曾小妹沒騙她,他真的打算拿大聲公到荷蘭機場喊人,下意識地,她打開他的行李。

  李赫不會整理行李,每次出差,如果讓他自己動手,一定會東忘西忘的。行李箱一打開,他的衣服只佔了一點點,果然牙膏牙刷忘記帶......可是,女用外套、洋裝、馬靴、皮包和一頂小呢帽,這是在做什麼?他要出國,為什麼帶這些沒剪標的新商品,難不成,他打算改行當掮客?

   她拿起衣服,一一檢視,在行李中層,她找到他們的合照和兩本她的小說。為什麼帶這些?腦子有些混亂,她不曉得他在搞什麼......

   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她飛快打開自己的電腦包,拿出電腦、接上檔案,找出他寫的最後一封信。
  
   "揚揚,明天我即將飛到荷蘭找妳。

  送給妳的禮物,帶了;我們的照片,帶了;妳的書,帶了;大聲公,帶了;護照機票,帶了;我滿意地把行李箱闔上,想像著妳收到禮物時,會不會像電視上的女生那樣,跳起來抱住我、親兩下,然後我們之間就像從來沒有吵架過一樣。

  記不記得我說過,等我賺到很多錢,要帶妳去歐洲玩一圈,到羅浮宮看那個玻璃金字塔,到普羅旺斯被一大片薰衣草田嚇,再到義大利看看流浪的吉普賽人......結果,妳沒耐心等,自己先跑去了,把我一個人丟在冷冷清清的台灣。

  所以,見到妳後,我打算把妳臭罵一頓,然後酷酷地說︰「走吧,不管妳玩過哪個地方,沒有我在身旁就不算數,我們要從頭到尾再把歐洲徹底玩一遍。」

  我想像妳會苦著眉頭說︰「不要吧,好花錢的,我們把錢存起來,只要有一百萬,我們就可以生小孩。」

  等妳說完這個,我就要學花輪,一揮瀏海,很帥地說︰「怕什麼,妳老公現在身價數十億,要生幾個小孩都沒問題,我們就安安心心去玩吧,要是玩得太興奮,說不定會讓我們帶著三胞胎回台灣。」

  然後,我要看著妳臉紅、看著妳害羞,看著妳縮在我胸口,像以前那樣......再然後,我要在妳耳邊,叨叨絮絮說一堆事。

  我要說︰以前,家是最舒服的地方,我總是把自己弄到極累、極倦,才肯放任自己安心窩進去。現在,家被寂寞包圍,我卻變態地一下班就往家裡跑,因為我害怕妳的照片和我一樣寂寞......

   我要說︰我總是對著妳的照片說話,有點像精神分裂症初期病患,但是不對妳的照片說話,我會寂寞。我發現,自己的成就若沒有了妳分享,就無法讓我有成就感。

  我要告訴妳,那個不打離婚官司的原則是對的,不是藉口,我有個學長專打離婚官司,結果他結三次婚卻也離三次婚。瞧,我才答應嚴欣打離婚官司,妳就離開我,所以打那種官司真的會受報應。

  李薇罵我笨,說妳也許已經不在荷蘭,我當然知道,我只是精神分裂,不是智商驟減,但是如果我再不做些什麼,光是在家裡想像,下一次的五個月、再下一次的五個月,我依然看不見妳......我覺得我會發狂,不只精神分裂症還會得躁鬱症,為了左右鄰居著想,我必須走一趟荷蘭,就算找不到妳,我還是會用大聲公在荷蘭機場大聲喊叫——揚揚,我愛妳!

  明天,會不會是好天氣?"
   
   心酸了,酸得她瞇起眼脯,放任淚水模糊她的視線,吸了吸鼻子,她用手背抹去淚,打開上一封信。

  "揚揚,之前吵架時,我都說︰「妳是錯的!」

  見妳因此更加火大,之後我都盡量避開這個字眼,但是現在,我要鄭重的告訴妳,「妳是錯的!」(很生氣嗎?歡迎妳坐飛機回台灣、狠狠揍我一頓,機票錢我出。)

   我不是胡說,妳真的錯了。我不愛嚴欣,我愛妳!

  如果這句話是我在二十三歲時說的,妳可以用力甩我兩巴掌,我不但不回手,還會跟妳說「阿力阿豆」,因為說謊是一種錯誤的行為。

  但是現在,我真的不愛嚴欣、我愛妳!這是千真萬確、是真心誠意,千錐萬針都刺不破的實話。

  我愛妳,不管妳是不是比嚴欣美麗;我愛妳,不是因為妳每個月為我付員工薪水;我愛妳,不是因為一紙證書、一段關係,而是因為......我無法不愛妳。

  我無法不愛妳,看著妳黑趴在電腦前,我的心會痛到爆(看到國賓累趴灰電腦前,我只會暗爽自己的薪水付得很值得),看著妳皺著雙眉,不斷說沒關係,我的心像被千百隻手不斷拉扯。

  不快樂的妳總是讓我心疼,記不記得在醫院那天,妳說我一向對朋友比對妻子好,所以妳想當我的朋友,不想當妻子。

  那些話令我幾乎無法呼吸......

   妳走了,義無反顧地離開我的世界,每天、每夜、每分鐘,彷彿都有個石磨在我的胸口碾著、磨著,沉重得令我難以承受。

  我自問︰既然愛妳那麼辛苦,有沒有辦法可以不愛妳?

   對不起,我沒辦法,因為妳也讀過,心是不隨意肌。

  妳總批評我的愛是口頭說說,但如果我不說,妳怎麼知道我愛妳?妳又不像我這麼聰明,懂得觀察犯人言行、做出正確判斷,所以我一定要一說再說,直到確定妳明白,我是真的愛妳。

  沒想到,說出口的愛卻越說越不值錢,到最後連信任都得不到。

  妳絕對無法理解我有多懊悔,也許我應該把「我愛妳」省著點用,也許我應該用更多的行動來表達愛情,而不是只用嘴巴示意,也許在妳的眼裡我已經成了說一套、做一套的政客,但、我還是要強調,揚揚,妳錯了,我是愛妳的。

  是妳把嚴欣從我心底趕走,是妳讓我重新擁有愛情的甜蜜溫馨,妳不可以像反覆無常的地球,給了人們溫暖夏季,又把寒冬丟過來。

  因為我愛妳,所以妳也要愛我,就算我曾經做錯很多事情,但「放下屠刀立地成彿」,原諒我吧,而且,妳的愛已讓我改變,就不能收回我的愛亦不能退貨。"

   她眉頭鬆開,笑了。

  真霸道,就算他放下屠刀,明白說著愛不能退貨,但她就非得接受嗎?

   儘管這樣,她還是再打開上一封信、再上一封,一封封讀著......直到淚水模糊,一顆心泡進濃濃、濃濃的感動裡......

   突然,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聲,緊接著,房間門打開,程芯頤這才想起,李赫還在家裡。

  她傻了,從偷看他行李箱後就傻得一塌糊塗,等現在看完他寄的一百五十八封信,她更是傻得無法清醒。

  她傻傻地轉頭,傻傻地看著那個佝僂著背的身影,看他直接從走廊轉進廚房,視線沒有在客廳裡停留。

  李薇沒騙人,他瘦了,連肩膀都好像小了一號,她忍不住埋怨,這麼瘦,怎麼撐得起她給他買的好看西裝。

  而且他又不是不會做菜,幹麼虐待自己的胃,他難道不知道,就算生氣、就算想收回對他的感情,可是見他這樣,她一樣會心疼?

   對,他不知道她會心疼。

  她從來不說愛他,從來不告訴他真心話,她不說自己寂寞,只會不斷的生氣吵架,然後講得全是言不及義的氣話,弄到最後,他以為她只是脾氣壞、只是生理期不順利、只是慣用分手來說嘴......卻從來沒有一回,認真聽她的真心。

  她很糟糕,因為自己不把感情放在嘴裡,便把他掛在嘴上的愛當成虛偽的甜言蜜語,還大言不慚說︰「律師嘴豈能不輕信。」

  她總說暸解他,可她連自己都沒認真暸解過,真是壞透了,她有那麼好的文字功力,卻無法讓他暸解自己的心,他有那麼好的語言功力,她卻打一開始就不輕易相信,她啊她......失敗的婚姻,她要負起的責任,又豈只是二分之一?

   她離開沙發,走往廚房,停在廚房入口,等著他轉身。

  他在咳嗽,咳得很厲害,這個人肯定又沒去看醫生,他不曉得這年頭病毒很變態,動不動就會要人命嗎?她想罵他腦殘,可話擠到嘴邊才又想起,為什麼不告訴他,她關心他、擔心他,捨不得他糟蹋自己的身體?

   她啊,總是這樣,用反話來傳達心意,然後把所有的錯歸咎到他身上,她真是個霸道的壞女人。

  李赫喝完水,沒離開廚房,對著貼在櫥櫃上的照片說︰「揚揚,如果我讓曾小妹打電話給妳,告訴妳我病得快死了,妳會不會理我?」說完,他笑了兩聲。「老毛病又犯了,妳又不是我的敵方辯護律師,妳是我的老婆,我不能老在妳身上用計謀。」

  之後,又是一連串的咳嗽。

  他旋身,視線停留在廚房入口多出來的那道身影上,他笑一笑、搖搖頭,想除去眼前幻影,可是......幻影並沒有消失,他揉揉眼睛,不確定地往前走幾步,舉起右水,遲疑地撫上她的臉。不光幻聽,他連幻覺都有了?

   「揚揚?」再揉一次眼睛。

  「嗯。」

  「揚揚?」他還是不敢確定,說不定這一波的病毒會影響人類的中樞神經。

  她笑了,拉下他的手,握在掌中。「是我,我回來了。」

  是揚揚!不是幻影!李赫笑開,咧起大大的笑容,奮力把她抱進懷裡,兩隻手圈得又緊又密,生怕一鬆手,她就平空消失。「揚揚、揚揚、揚揚......」他連續叫上了好幾次。

  她嘆氣,環上他的腰,輕輕地拍他的背脊。

  「揚揚......我好想妳......」想再度確定似的,他將她推開,再仔細看一次。沒錯,是他的揚揚。「妳怎麼會回來?妳怎麼知道要回來?累了嗎?工作很辛苦呴,妳先去洗澡,我馬上去買菜。妳喜歡吃什麼......啊,對,是螃蟹,告訴妳,我現在很有錢嘍,我們可以奢侈一下,買干貝吧,北海道干貝好不好......」

  她笑了,誰說他的愛只是口頭說說,他的愛還表現在餵飽她的肚子上,表現在體貼上,只是她從來沒有細察。

  「不要。」她搖頭,視線緊緊盯在他臉上,這張臉呵......魂縈夢繫了五個月。

  「不要北海道干貝嗎?那就龍蝦吧,我很會做龍蝦沙拉、龍蝦三明治,對了龍蝦頭拿來熬味噌湯,味道好得不得了。」

  「不要。」她笑著拒絕。

  「也不要啊,那妳想吃什麼?」他仍是一臉興奮。

  「你去洗澡。」

  「我?」他指指自己。「妳要做菜嗎?」不要吧,她做菜真的......呃,欸......

   「我帶你去看醫生。」

  「不必啦,我好得差不多了,不過櫃子裡面的維他命C片要補貨了,都快被我吃光......」

  「你不看醫生,我會擔心。」她垂下了眉,沒有怒罵、沒有口氣差,而是很努力、很努力地擠出一句真心話。

  李赫斂起的笑容在這一刻迅速綻放,他狠狠地再抱緊她一下,然後飛快跑回房間。

  她說擔心耶,所以她打算原諒他,所以她願意給他緩刑機會,所以他們之間還有可能,所以......他會非常非常努力爭取自己下半輩子的幸福。

  看著他的背影,揚揚笑著提醒自己,行李箱裡還放著他的生日禮物,要記得送出去。



  之後,李赫二十四小時把揚揚帶在身邊,他在事務所的辦公室裡,給她安排了一張辦公桌。

  他說︰「以後,我們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下班之後,誰也不許談工作。」

  寫小說的,沒有人用上下班打卡制,但她沒有抗拒,因為她看得出來他很努力地在「矯正過去的錯誤」。

  他把她的舊衣服全丟了,買了一套又一套的新衣服,浪費得讓她很心疼。

  本想退貨,可是他說︰「妳現在是OL,當然要打扮得光鮮亮麗。」

  他給她買衣服、包包、鞋子和保養品,就是不給她買女人最需要的化妝品,因為他說︰「我愛的是妳的臉,如果妳創造出一個陌生女人,我怎麼愛得下去。」

  他交給她一張一百萬元的支票,說那是生育基金,然後再交給她一個價值驚人的牛皮紙袋,說︰「不准再摳門省錢,不然我會誤會妳,打算省下來拿去外面養小白臉。」

  他不再口口聲聲說我愛妳,但他做很多的事來證明他真的愛她。

  他帶她回家,讓公公和她在書房裡密談,李赫則和她的母親在廚房裡密談,然後她發覺,婆婆對她的態度改善許多,上次兩人回家時,婆婆甚至說︰「妳快點給我生個孫子,沒時間帶的話,我可以幫忙,除非妳看不起我的教育方式。」

  婆婆的態度明明改善了,可口氣還是很強勢,那就是她的婆婆。

  她笑著說︰「我怎麼會看不起您的教育方式,您把李赫、李薇帶得這樣好,多少媽媽在心裡偷偷羨慕著呢。」

  講到這個,算是正式打開她們婆媳之間的話匣子,婆婆拿出李赫和李薇小時候的照片,第一次對她滔滔不絕地分享,從李赫、李薇出生到長大,每一年發生過什麼事,全都如數家珍說出來,這樣疼愛孩子的婆婆,誰會不放心讓她帶小孩。

  見她回來,最開心的人自然是李薇。

  她還在和家裡抗爭,但她相信爸媽遲早會接受她的窮小子老公,是的,她計劃結婚,爸媽不來,哥哥、嫂嫂當然是她最重要的娘家。

  事務所的員工也打從心裡為李赫高興,像江國賓就說︰「不必再看李赫那張陰不陰、陽不陽的死人臉,心情真是太舒蜴了。」

  曾小妹則誇張地拍拍胸口,說︰「老闆終於又會笑了,妳都不知道我過去五個月是怎麼過的,老闆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好像我有污錢,害我不得不把每一筆帳算了又算,算了好幾遍才敢送進辦公室。」

  阿享說︰「辦公室?裡面是辦公室嗎?明明就是明朝古墓,每次進去,我的背脊都會感受到寒意,擔心下一刻就有殭屍從背後撲上來、咬我一口。」

  他們每個人都搶著講話,雖然都沒有挑明說他愛她,但已經足夠讓揚揚明白,那句話是真的——她不在,他的心無法飛揚。

  從電腦前抬起頭,揚揚向李赫投去一眼,發現他在看案子,看得很專注,他是個很有效率的律師。

  其實,不管是哪方面,他都很有效率。回家第二天,他的辦公室有了她的位置;回家第三天,公婆家有了她的位置;回家第四天,他用很多方法證明,她在他心中佔有很大、很重要的位置。

  如果之前分手是一場誤會,那麼她應該讓誤會早點結束、回到從前。

  只是女人很貪婪,如果眼前一切是所有女人和丈夫復合前能有的優惠,她真的不想太快復合,雖然她明白,這對一個誠心懺悔的男人很過份。

  「好看嗎?」李赫突然拋出一句。

  要是以前,她會口是心非,說「才怪」,但現在,她決定遵從本心、不再逆己意。

  「很好看,好看到我很自卑。」她說實話。

  「不對,妳不應該自卑,應該自傲,因為這麼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男人,眼裡只看得見妳。」

  要是以前她會回答——那你需要去看眼科了!但現在她則說︰「對啊,我也想試著自傲。」

  他一笑,說︰「再等我五分鐘,我馬上下班。」

  「你慢慢來,我想把這一章完成。」她試著改變了,改變說話的方式,讓他更容易暸解她的心。

  「好。」

  接著,兩人又低下頭,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她喜歡兩個人一起努力的感覺,而他喜歡空氣裡有她的氣味。

  半個小時後,她完成今天的工作進度,他則撥出最後一通電話。

  通話結束,他整理好公事包,站起身的走到她身旁、摟住她的腰說︰「走吧,今天是我們的約會日,想去哪裡?」

  他有強烈的律師性格,做什麼都注重條理。

  他們家的客廳,在她回家後的第六天,掛上一張行事曆,行事曆上載明,每個星期五固定是他們的約會日。

  李赫說︰「我不允許自己重蹈覆轍,在哪裡跌倒,我就要在哪裡站起來。」

  於是他把過去的錯誤列成一張表,再規劃出行程。

  行事曆中寫著,他們睡前要撥出半個小時聊天。

  因為這半個小時,他認識了周喻岷,知道自己竟然讓揚揚孤獨到打電話、找陌生人聊天,他恨自己太差勁。也因為這半個小時,他知道過去五個月裡,他孤獨,她一樣寂寞,他想念她,她也一樣思念自己,那五個月,兩個人都很不好受。

  行事曆中又規定,他們每天要一起吃晚飯,他做菜時,她要在旁邊幫手,她洗碗時,他要擦碗。

  她的廚藝因此越來越精進,就算進步得不多,至少能夠說一口好菜。聽他笑說她以後可以出一本美食書,她認真想了想,還真的評估起這件事的可能性。

  行事曆中還載明了,他們要一起看電視劇,就算劇情很無聊,也要討論一下愛情。

  所以他們看「長男的媳婦」時,她知道他最痛恨的角色,是那個誘拐人家老婆的帥哥男主角,而她最討厭的是三心二意的男配角,男人、女人果然大不同呵。

  但他也很小心翼翼,行事曆上沒有排進「做愛做的事情」,他貼心地給了她空間、時間,不強逼她盡快接受自己。

  揚揚每天看著他強自壓抑性情,拿著枕頭到客廳睡的背影,有點心疼、有幾分不捨,冬天那麼冷呵......

   但她相信,以這種態度經營出來的婚姻,應該不至於再有意外。

  「想清楚要去哪裡約會了嗎?」

  「想回家。」揚揚回答。

  李赫笑了。他的老婆是不浪費錢、不愛慕虛榮,只會悶著頭搞經濟,想辦法開源節流的能幹女人,不找她當經濟部長是政府的重大損失。

  「好啊,那我們先去買菜。」

  她搖頭。「我說的不是那個家。」

  「妳想去新家?好啊,不過聽說這兩天在上油漆,味道有點重。」

  他從父親給的幾處房產中,挑出一間離事務所較近的公寓,只要走路十分鐘就可以到達,那裡有將近一百坪,面向太陽,大到可以種草、種疏菜,他最近開始進行裝潢,偶爾他們會去新家一逛。

  「不是,是去爸媽那邊。」

  「為什麼?」

  「因為要巴結媽媽。」

  「巴結?什麼意思?媽又欺負妳,又對妳說難聽話?不行,我先送妳回家,我回去跟媽講清楚。」

  以前他認為親人畢竟是親人,無論如何,疼愛兒子的媽媽一定會接納揚揚,而深愛丈夫的揚揚,也會試圖改善兩人關係,卻沒想到這過程很漫長,揚揚竟一次又一次受傷,卻還要強裝笑臉。

  不行,揚揚已經受不了,為此逃過一次,他不讓錯誤的事情再重複。

  看他像驚弓之鳥,她不捨,用手捂住他的嘴,阻止他繼續往下說。

  「李赫,我不是紙糊的,媽媽不會那麼容易就傷害到我,何況你也親眼看見,這回媽是真的盡全力想和我好好相處。我說巴結,是因為我要對公媽很好,他們才會幫我帶小孩,你也知道帶小孩有多辛苦,我又是個不擅長做家事的,再加上,我還真捨不得美女作家這個名號,所以......」

  他的注意仍停留在「帶小孩」三個字上。

  小孩......所以這是某種暗示,暗示他不必再睡沙發、不必進浴室澆冷水,暗示他們終於可以恢復正常的夫妻關係?

   呵呵,他忍不住笑出聲,嘴巴張大、大又再大......哈哈......他不知道自己笑得很傻......

   看著他發傻,她跟著笑,傻老公那麼呆,她怎麼還欺負得下去?握起他的手,她鄭重地說出三個字——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他很困惑,收歛了笑容。

  「我錯怪了你,以為你心裡喜歡另一個女人。」

  「嗯,這點我很冤枉。」

  「可是你真的做了讓我不得不懷疑的事。」

  「我知道,我快被外面那四隻給罵慘了,我不該打破原則接案子、不該去動物園、不該隨便心軟。曾小妹說,錯誤的心軟不但會造成誤會,更會傷害別人。」

  「除了那個,我更生氣的是,你應該老實告訴我,而不是欺騙我。」

  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輕輕靠進他的懷裡,隱約間,她聽見他嘆了一口滿足的大氣。

  「我是怕妳知道後會生氣。」李赫縮緊雙臂。辦公室戀情的感覺......真不壞。

  「但我若從別的地方知道,會氣上加氣。」

  「對不起,以後都不會有這種事了。」

  「還有,有一件事我說謊了。」

  「哪一件?」

  「沒有無所謂,有所謂的。我很在乎為什麼家裡遭小偷時,你不在我身邊,為什麼等在開刀房外頭的人是周喻岷不是你,我更在乎手術後醒來,第一眼看見的人竟然不是你。」

  「對不起。」

  他發誓,不再不接她的電話,那個錯誤,讓他失去孩子也失去她,對他而言,這個教訓太大。

  「我真的很生氣,氣到想把你Fire掉,但是你的信讓我重新審視自己,我只看見你的錯誤,卻沒想過自己也有不對之處,我忘記愛情是由兩個人經營,同樣的,婚姻也得靠兩個人的努力才能維繫,所以......對不起,我看見你的努力了,我也會努力改變自己。」

  李赫越笑越得意。了不起吧,他的眼光真的很好對不對,雖然他們只認識三個月就結婚,可是他很精準地挑中一個會替人著想,碰到事情時反省自己比反省別人更多的老婆。

  低下頭,再也忍不住滿心歡愉,他覆上她的嘴,封住那令他心心念念的柔嫩。

  她的唇和記憶中一樣香甜,她的溫柔和夢裡一樣深刻......他親她、吻她,輾轉在她的唇舌間吮取甜美,他放任兩人之間的火燄越燒越旺......

   突地,他鬆開她,看著她喘著大氣、雙頰火紅,他一把拉起她的手說︰「走,我們回家。」

  她腦子一時轉不過來,直到他拿起兩人的包包時,她才猛地想起,扯住他的衣袖說︰「不可以直接回家,我們要先去買份禮物給爸媽。」

  他一笑,捧起她的臉,二度用力在她的唇邊重重吻下。

  「我們不回那個家。」

  「那......是要去看新裝潢嗎?」她臉越發紅了,那個表情擺明在裝傻。

  他笑意更深,又是一陣親親親,從額頭親到唇角。

  「不是,是要回我們現在住的家。」

  「為什麼?」

  「原因一、我已經快要受不了,我可不想復合後完美的第一次,在這個殺風景的地方完成;二、先有小孩再去巴結帶孩子的奶奶比較實際;三、天!我還要講幾個原因,才可以生小孩......」

  他哀叫一聲,急著跳腳,之後,又火熱地吻了她。

  怪物,去法國的是她又不是他,他幹麼學人家的法式熱吻。

  然而她其實沒必要埋怨,因為在她被吻得暈陶陶時,他已經更誇張地一把抱起她,往辦公室外跑去。

  快點、快點、快點......他不是在趕火車,因為趕火車不會趕出人命,但這檔子事......會出人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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