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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娃]良夜有期(歲歲有今朝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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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8 00:01:15 |倒序瀏覽 | x 1
良夜有期(歲歲有今朝之一) 作者: 夏娃

這男人一張俊臉很招搖,迷倒了滿城女人心
腰纏萬貫錢多多,更是萬中選一的金龜婿
偏偏他個性涼薄又冷血,事事錙銖必較
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氣鬼、鐵公雞!
她花的每一文錢,他都要跟她算得清清楚楚
狠心剝削她這落難女子,硬逼她工作抵債
為了湊足旅費盤纏,她也只好妥協讓步……
這錢鬼也太自戀了吧,什麼她對他有意思?
真是天大的誤會!她才不可能喜歡小氣的男人
她會對他的笑容心跳加速,對他的靠近面紅耳赤
純粹是一時昏了頭,與喜歡二字完全無關──
好啦,她承認其實一直在自欺欺人
見到他的第一眼時,她已對他一見鍾情
得知他對她也有情,是她這輩子最開心的事
只是該如何告訴他,她曾和別的男人私訂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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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8 00:01:36
楔子

  「白哥哥,你記得,記得哦,我叫花疏,你一定要來找我哦!」

  他只是默默無語看著她。

  這一年,萍水相逢的少年和女孩,一個十二歲,一個八歲。兩人一般高。

  少年纖瘦白皙,五官俊秀,像風吹就倒。

  小女孩黑黑胖胖,圓嘟嘟的臉,圓滾滾的眼睛,連短短的手指頭都圓胖胖的。

  小女孩給了少年一枚玉戒指。一條紅繩編織著小小花結,系著一枚翠玉花戒,她從脖子上解下來,套在他的脖子上,訂下了十年之約。

  十天相處,他雖沈默寡言,但是每天都會吃她拿來的食物。

  初見那天是深秋的早晨,她隨爺爺來到天崖山下的天崖村,看見他一個人坐在天崖村外的天崖亭,那眼神看得好遠、好遠,眼裏彷佛好哀傷。

  不知道為什麼,儘管爺爺拉著她的小胖手經過天崖亭,走好遠了,她還是不停回頭看他。

  她和爺爺暫時在天崖村落腳,中午她趁著爺爺在忙,帶著蒸熟的浮菱跑到天崖亭來。沒想到他還在,還是坐在最角落的欄杆上,望著遠方,一動也不動。

  她癡癡望著他好久,他似乎終於注意到她了,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忽然兩手緊抓著布包,心跳得好快!

  咦……他好像不是在看自己。隨著他的視線,她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布包,包裏剛蒸熟的浮菱,還竄著熱氣。

  她很熱情,馬上跑到他面前,小手攤開布包來,「請你吃!」

  菱角彎彎,顏色發紫,粒粒飽滿,透著蒸氣,看得人垂涎欲滴。他看了良久,卻轉過頭去,不理不睬。

  她也不以為意,坐在地上,開始剝殼,啃了起來。

  「咕嚕……咕嚕……」他的肚子傳來響亮的聲音。

  她抬頭望著他俊秀纖細的側臉,「你肚子餓了吧?再不吃,我吃光了哦。」

  他遲疑了一會兒,終於緩緩轉過頭來,看著那只剩下一半的浮菱,咽了下口水。

  她立刻揚笑,把那一半的浮菱捧上去。

  他還是猶豫,肚子卻不停的叫,他這才伸出手,撿了一顆,不久又一顆,手上的動作愈來愈快。看得出來他真的很餓了。

  「菱葉浮水上,花黃白色,花落果實生。果實有兩種,一種四角,一種兩角。兩角中又有嫩皮而顏色發紫的,叫做浮菱,滋味更美。」看著他的吃相,她很快樂地笑了,像背書似的念著。

  他狐疑地看她一眼。

  她笑顏更燦爛,馬上說道:「好吃吧?我最愛吃浮菱了!」

  他沒有理會,低頭繼續吃。

  從此以後,她每天都到天崖亭來,每天都帶了很多東西給他吃,和他說很多話。通常她都是自言自語。

  十天之後,爺爺即將離開天崖村,她卻捨不得離開他。

  爺爺曾說,這翠玉花戒是花家傳家寶,只給歷代的花家傳人,但是她這一代,爹只生了她一個女兒。所以爺爺說,她將來要找人入贅,翠玉花戒就交給她的夫婿。

  現在她找到了!她未來的夫婿就是「白哥哥」!

  十年之後,冬至那天,她會回到這裏來,和他相見,招他入贅花家。

  她揮揮手,依依不捨,走了幾步,又跑回來,眼眶裏含著淚水,怔怔望著他。

  他只是對望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嘴角蠕動,情意款款,拚命忍住眼淚,把他看了又看,終於上前撞上他的唇,奪走他的初吻,這才揚起嘴角,含淚帶笑,轉身走了。

  他皺了皺眉,伸手抹了一把,果然被她的牙齒撞到,流血了。

  他一把扯斷那條紅繩,瞪著翠玉花戒好半晌……

  那天,他也離開了天崖亭,走到另一個村鎮,轉進一家當鋪。

  在那裏,把翠玉花戒當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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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8 00:02:21
  第一章

  「老闆,外面倒了個人。」

  「冰天雪地倒了人,那肯定是個死人,報官埋了吧!」

  「咦!… … 是。」打雜的小李走出店鋪,全身一陣戰慄瑟縮。其實老闆說得沒錯,天寒地凍,這人肯定凍死了,只是老闆也真是無情啊,這外面躺著的可不是貓狗,是個人哪!

  他滿眼同情,略帶畏懼,瞥一眼躺在店門口被冰雪覆蓋的人,遲疑地緩緩蹲下來。

  他抖著手,伸了出來,輕輕拍掉一層雪,拍著、拍著,忽然見地上的人動了一下。

  他一愣,趕緊回頭喊:「老闆,人沒死啊!」

  「還沒死嗎?」一個高大俊逸的男人走出來,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探向那人鼻息。有點熱氣。「嘖,要死不活真麻煩。要倒也不挑對地方,這裏是當鋪,又不是醫館。要不倒到『君子飯館』門口去,也還能要口飯吃。」

  小李聽著老闆叨念,看他兩手拍掉了那人身上的白雪,抬起那人的身子,一把抱起。

  虧老闆生得一張好看的臉,又有一雙很酷的眼神,五官立體深邃,體型健美,膚色健康,看上去精神十足,血性果敢,粗獷豪放。

  外表處處是優點,迷倒了滿城女人心,不管是年輕姑娘、大婆、大嬸,家裏有錢、沒錢的,全都衝著老闆這張臉,有事、沒事就拿些東西跑來當鋪裏晃。光靠老闆這張臉就讓店裏生意興隆了。

  老闆這張臉很招搖,不分年紀把一群女人迷得團團轉。這些女人全不知道老闆的真實性格,愛碎碎念,愛吼人,脾氣差,骨子裏帶了涼薄冷血的性子,沒有施捨精神,錙銖必較… … 咦?

  「老、老闆,人還活著啊… … 」老闆抱著人打算上哪去?該不會想在外頭繞一圈,真把人給凍死了省掉麻煩,直接帶去報官吧?

  「廢話,我沒眼睛看嗎?回店裏去打掃,快過年了,要調頭寸的人多,給我好好招呼著!」唐本草回過頭來,瞪他一眼,踏著雪地離開當鋪。

  小李聽見老闆走遠了嘴裏還在念:「這女人還真輕,沒凍死遲早也會餓死,要死也不走遠點… … 」

  是個女人啊,那應該不用擔心了。老闆這人雖然冷血了些,對女人倒是挺好的,看起來是會帶回家好好照顧。

  小李這才放心,轉進店鋪裏去。

  「好冷!」

  大東王朝,羅氏天下。

  宋帝繼位四年多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此地是睿陽城,京城離此千里遠。

  睿陽城內,最大的是睿陽郡王;最有口碑的酒樓是老字型大小的「君子飯館」;最出名的典當處是「故人當鋪」

  本該如此的,哪知自從春來打了一記響雷過後,一切開始變了樣。睿陽城內最大的睿陽郡王處處遷就睿陽郡王妃。「君子飯館」由小老闆白禮讓接手後,他在「故人當鋪」的斜對面開了一家更大的「君子當鋪」,結合「君子飯館」祭出許多優惠,因此搶走「故人當鋪」不少生意。

  「故人當鋪」的老闆唐本草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踩我一腳,我踩死他!

  這下,他可氣了。

  「故人當鋪」在各地共有十三家分鋪,唐本草一怒之下收掉了七家,籌足資金,買下「君子飯館」對面的土地,蓋起了兩層樓的飯館,裝橫得富麗堂皇,硬是要把老字型大小、老招牌的「君子飯館」給比下去!

  他的「故人當鋪」之所以能出名,做得穩當,全憑他有一雙識人的慧眼,雇了一批能幹精明的識貨人來幫他守鋪。

  但是經營飯館卻不一樣了,他得找個長袖善舞、算盤打得精的掌櫃,更重要的是要找到一個能把「君子飯館」的劉廚子給比下去的大廚,這可不容易了。

  「君子飯館」之所以遠近馳名,扛得起老字型大小這塊招牌,都多虧劉廚子一家三代精心專研佳餚,盡心為白家工作,對白家忠貞不渝。眼下,唐本草是把飯館蓋好了,也在鄰縣裏找到一個會打算盤,喜愛美食,又可靠的掌櫃。

  全靠這位白髮蒼蒼、笑容滿面的鐵掌櫃的福,他剛好有忘年好友在京城六王爺府裏當廚,近日告老還鄉,已經答應過來再做兩年。

  這六王爺愛美食,曾經來到睿陽城,大駕光臨「君子飯館」,不過對劉廚子的手藝雖無挑剔,也未多加讚揚,因此唐本草對這位即將到來的彭大廚深具信心。

  春末牡丹開,城裏牡丹祭,再過十日「故人飯館」即將開張,彭大廚也快到了。

  如今萬事具備,就等待東風。

  唐本草這回砸下重本,誓言要把白禮讓的「君子飯館」打到趴地不起!

  西城門附近有座宅院,大門口高掛著「唐府」門牌。

  數月之前,她饑寒交迫病倒在「故人當鋪」門口,是唐本草把她救了。他為她請了大夫,收留了她,讓她待在唐家休養,直到她病癒,已經是兩個月後的事。

  她痊癒之後本欲離開,他問起她的去處,她坦言她四處流浪,居無定所。

  沒有想到,唐本草馬上拿起算盤撥給她看:她生病居住此地期問,他為她請大夫,大夫所開全是上等珍貴藥材,已經花去他不少銀兩,加上她生病這段時間,他還叫丫鬟貼身照顧她,另外她的食宿費、裁衣費,雜七雜八的費用加起來,她這兩個月花掉的銀兩是一筆很大的數目,她若還不出銀子來,便得在此工作十年才能抵銷。

  她訝異之餘,想想自己身無分文,暫時也無處可去,便點頭答應了,主動從客房搬到唐家的下人房裏和小蒼住到一塊兒,當了唐家的丫鬟。

  聽小蒼說,老爺十年前才搬到睿陽城定居,在此地開了「故人當鋪」,本來生意很好,但是後來被新開張的「君子當鋪」搶走不少生意。

  小蒼一提起「君子」,馬上兩眼發光,滔滔不絕講起「君子」的年輕主兒白禮讓來。她說睿陽城裏兩大美男子,就是老爺唐本草和「君子」的白禮讓,兩人一樣年紀,都是二十七歲。白禮讓是「君子飯館」第五代傳人,尚無妻室,有一名小妾。小蒼形容他生得白哲俊美,身形修長,纖細儒雅,舉手投足皆風範。

  小蒼更贊他為人風趣,充滿幽默戚,有智慧,有生意頭腦和手腕,溫柔體貼,是城內名媛們擠破頭想嫁的對象,可惜他至今無意娶妻。

  至於他們家的老爺,小蒼提起他來就有點沒勁了,只說了老爺無妻無妾,是城裏多數姑娘們心中的夢想。

  雖然不曾見過白禮讓,不過對於老爺,她想她可以理解小蒼的心情。

  她昏迷醒來,初見唐本草那一刻,望著他一雙深邃目光和俊逸非凡的外表,也曾經被他給迷惑,看著他心跳加快,滿臉燙熱,更有些不知所措。

  不過隨著相處日久,她深深體會幻想破滅的感覺,也很明白一切都只是錯覺,她很快就清醒了―

  砰!

  啊… … 慘了。

  「小 … 花!」一聲咬牙的切齒咆哮,不意外的從頭頂上傳來,吼得她縮著身子,把臉垂得更低,兩手緊抓著託盤。視線落在地上,數了數,這回被她打破的有一隻茶壺、一隻茶杯,還有兩個點心盤,還好這回打破的不是古董。話說回來,古董應該都被她打碎了吧,除非老爺又從當鋪帶了「新品」回來。

  她看著破碎的茶壺上還冒著熱氣,心虛得不敢抬頭,更望著碎成一地的百花糕和酥餅,可惜地咽了下口水。

  「妳到底在搞什麼,一天到晚跑來撞我!妳對我是多有意思啊!啊?」吼聲靠近她的耳朵,把她吼得耳裏轟隆響。

  她瞇眼偏頭,沒有回話,只在心裏想:誤會,我對你完全沒有「那個意思」。

  「第三十八隻茶壺,五十七隻茶杯,七十八個茶盤!妳以為我開當鋪好賺啊!別人做好事善有善報,我這麼倒楣收留妳這個賠錢貨!妳是不是故意的啊?」唐本草捧起她的頭,不准她東張西望,非要看看她這張臉上寫著什麼,在想些什麼?是不是心懷不軌,故意要來敗光他的家產!說不定她還是白禮讓派來的細作!

  一雙漆黑圓瞳對上了他,看著他一張英俊面龐半點不心動,眼神裏冷冷的,沒有熱光,鵝蛋臉白誓透靈氣,唇似菱角彎彎。淨透的臉龐捧在手裏有點涼冷,每回看著她這雙冷亮的眼神,他總莫名地有一股說不出的感覺,心口悶悶地。每次看見這雙眼,已經到了嘴邊要把她趕出去的話

  又吞回去。

  他放掉她的臉,兩手抆腰怒道:「還不快收拾乾淨!這筆帳我繼續記下,我看妳這輩子都走不出這個門了!」

  她默默低下頭,蹲下身子,把一地碎片檢進託盤裏,任著老爺繼續叨念。剛留下來做丫鬟時,是賣身十年,做了丫鬟才兩個多月,已經打破不少古董,欠下的債更龐大了。

  他上次說半輩子走不出這個門,這回是一輩子了啊?真不愧是開當鋪的,這一利息收得可真高,根本是放高利貸的。

  「老闆!」

  一個慌忙的聲音傳來,老爺的數落停下來了。她蹲在門邊,轉過頭去,看見一個白髮蒼蒼、面色紅潤的男子匆匆行來。

  原來是年輕白頭的鐵掌櫃。她低頭繼續撿著地上的碎片和殘食,看見鐵掌櫃一大步跨進門檻,走進大廳來。「無心,彭大廚到了嗎?」唐本草抱著胸膛,看鐵無心身後無人。他應該出城去接彭大廚了,怎麼這麼快回來?

  「我晚了一步。彭老托人帶了口信,說是『無能為力』 ,無法過來幫忙了!」

  「他說什麼混帳話!再十日飯館就要開張了,這節骨眼他才說不能來!」

  「老闆,我追問帶口信過來的人,他說彭老人已經到城門外了,有看到那時白老闆出了城門,和彭大廚有幾句寒暄。彭老後來臉色大變,連城門都不敢踏入就匆匆離去了。」

  「白禮讓!又是他從中作梗,這卑鄙無恥東西!我去找他算帳!」

  「老闆,沒有時間了,我們得趕緊另覓大廚。」鐵無心拉住他。

  唐本草怒氣騰騰,磨牙切齒,卻是以大局為重,忍下了這股氣。「無心,你還有人選嗎?」

  「若只是廚子,要幾個都不成問題,但是手藝要能比得上『君子飯館』 的劉大廚,實在是有困難。」鐵無心歎了一口長氣。

  唐本草緊緊扯眉,沉吟半晌後道:「我就不信重賞之下找不到能夠打敗劉廚子的人。無心,你去貼條子,『故人飯館』 請名廚,薪俸加三倍!」三倍?小花立刻抬起頭,望著兩人。

  「老闆,這不敷成本啊!」

  「放心,我自有辦法。」唐本草揮揮手,已下決定。

  名廚薪餉高,如今又加到三倍薪俸,她若能拿下這份工作,做個一兩年,就不必在這裏賣身一輩子,說不定還能存些銀兩,繼續找人。

  小花有意嘗試,正想要開口,唐本草卻突然對她瞪了過來,吼道:「妳這個笨手笨腳的東西,還不快點收拾好下去工作!妳是打算在這裏吃我一輩子嗎?」

  反正被他吼習慣了,早已經聽得麻木。

  她起身,自薦道:「老爺,如果你找不到廚子,我手藝還不錯,可以頂替一兩年。這薪俸是不是!」

  「我是請名廚,不是請煮飯婆,下去!」唐本草不耐煩地打斷了她。這個平常完全沒有聲音的丫鬟,居然挑在這節骨眼來煩他,真不識相!

  鐵無心望她一眼,看她眼裏生著光芒,在老闆的怒吼下黯淡,她似乎還想爭取,欲言又止。「君子飯館」她沒去吃過,住在這睿陽城裏,該也聽說過劉大廚的名氣,一個小丫鬟敢毛遂自薦,該說她初生之犢不畏虎,還是自不量力?

  他回過頭來,拱手道:「老闆,那我現在去辦。」

  見老闆點頭,他便匆匆的離開,身後繼續傳來老闆對那丫鬃的吼聲。

  他歎了口氣,有點同情丫鬟了。

  三倍薪餉,實在是不小的誘惑,她很需要這份工作,她也應該能夠勝任,只是需要唐本草給她機會。

  講實在話,唐家的廚子李伯煮的東西只能勉強入口,稱不上美味。她幾次受不了,自己跑到廚房去弄點心。

  李伯烹調手藝不佳,不過人很不錯,並不介意她一個女流之輩踏入他神聖的廚房。他說自己老了,哪兒也不能去,多虧了老爺不嫌棄,肯讓他繼續待在府中工作。話說回來,唐本草常常罵她打破東西,不過也只是嘴裏吼,從來不曾責罰她,更不曾開口趕她出府。她也想過,也許唐本草只是個嘴巴壞,其實心腸很好的主子?

  否則,他大可把李伯遣退,請一個更年輕、手藝更好的廚子,不必勉強自己吃一些難以入口的東西。

  她趁著空檔,跑到廚房去幫忙,過去只做些小點心,現在她想拿下那三倍薪餉,便有意大展身手。

  一連幾天,她在李伯的同意之下,煮了幾道菜端上桌。

  李伯對她的手藝倒是讚不絕口,不過似乎沒有對上唐本草的胃口。一連幾回,她站在一旁看他吃,他依然狼吞虎嚥,不曾細細品嘗,眼裏也沒有驚喜。

  小花百思不解,甚至懷疑自己手藝退步了。以前爺爺常誇讚她是天才,說她對美食佳餚的烹調掌握已經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普天之下無幾人能及了… …

  她垂下目光,強迫自己揮別過去。她站在一旁,等待收拾餐盤,對於爭取三倍薪餉一職,終於死心。

  唐本草臉色並不好看,一面吃飯,一面在想著事情。

  「老爺,鐵掌櫃來了。」管家走進來。

  「他應該還未用膳,叫他進來一塊兒吃吧。」

  「是,老爺。」管家走出去。

  「小花,去拿副碗筷出來。」唐本草瞥向她。她站在一旁,頭低得讓他懷疑她根本是站著睡著了。反正對她的工作能力已經不抱任何希望,她別再破壞他的「家產」,他已經很欣慰了。

  他啾著丫鬟轉身進去,悶聲不響,連應一句都沒有,忍不住叨念:「要不是妳偶爾還會開個口提醒我,我真當妳是啞巴了!沒見過這麼大牌的丫鬟,到底誰才是主子!」

  「老闆。」鐵無心走了進來,在門口就止步。

  「無心,一塊兒吃飯,邊吃邊聊吧。」唐本草招呼他。

  「多謝老闆,我吃飽才過來的。」鐵無心陪笑道,目光連桌上的餐盤都不曾看去。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他太挑食,還是唐本草太好養了,他實在對唐家廚子的手藝敬謝不敏。

  小花把碗筷拿出來,擺上餐桌,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又站到一旁去。唐本草白她一眼,目光才轉回到鐵無心身上,「最近李伯可能精神不錯,每天都煮了一桌子菜,我根本吃不完,你就坐下來吃吧。坐著也好說話。」衝著最後一句話,鐵無心只好坐下來。

  「老闆,這幾日來了幾名廚子,手藝都不錯,但是比起劉廚子來還差了一大截。再五天『飯館』 就要開張了,現在怎麼辦?是不是要將就一點,暫時選一人錄用呢?」

  唐本草緊緊扯眉,隨即拍桌怒道:「你要我花三倍薪俸請一個手藝平凡的廚子來!你當我是闊大爺嗎?」

  砰地一聲,餐盤上的菜肴差點灑了出來,鐵無心面前的空碗騰空滾落,他趕緊伸手接住,擺回餐桌上,目光這才和餐桌上的菜肴接觸。

  「但是老闆,你要求能勝過劉廚子的名廚,要在這麼短時間內找到,實在難如登天。」他歎了口氣,瞥見面前餐盤裏有道魚片拼盤,這魚片色澤微紅,拼成一朵花,猶如初開牡丹,令人驚豔。鐵無心儘管心思擺在老闆身上,喜愛美食的本能,還是促使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嘴裏。

  「那就延後開張,再延十天。」唐本草吃了一碗飯,把空碗遞給丫鬟,「添飯。」

  小花走過來,取碗添飯。她看見方才喊已經吃飽的鐵掌櫃一連吃了兩塊魚片,吃得津津有味,兩眼生光。

  「這道是『玲瓏牡丹鮮』 ,取用新鮮鯉魚處理過後,再切成二寸長,一寸寬,五分厚的小塊,每塊都得帶皮。選魚要愈大愈好,以瘦為佳。」

  經她說明,鐵無心仔細一看,果然每塊魚片都帶皮。這道玲瓏牡丹鮮,不但深具視覺效果,嘗起來滋味更美。

  「為何魚片要切得這麼小?」他很好奇,她怎麼會知道這道菜的作法,有意考她,便接著問道。

  「無心… … 」

  「若是魚片切得過大,外部容易發酵過度,變得酸烈難吃。」她不疾不徐解釋起來。

  「這魚片又加了何種調料?」他瞳孔放大,興致勃勃。

  「我用茱萸、橘皮、酒醃漬,使用竹葉密封,放置數日,便能產生新的滋味。」

  「無心,我叫你… … 」

  「這道菜是妳做的?」鐵無心滿臉驚詫,難以置信。他只以為是唐家換了廚子,廚子教了她,她順口說出來罷了。

  小花望著他,忽然把希望轉到他身上,點了點頭,又積極向他介紹,「請鐵掌櫃嘗嘗這一道『雪霞羹』 。」

  「喂,我的飯… … 」

  鐵無心看見那道羹,又是一道色相很美的佳餚,紅白交錯的顏色,宛如雪後彩霞,他立刻拿起碗,盛了半碗細細品嘗起來。

  「這是用芙蓉花去掉蒂心,燙過後與豆腐」黑調,其味清素芳香。」

  鐵無心頻頻點頭,吃得有滋有味,滿臉喜色。

  「無心,正事呢… … 」

  「這一道『牡丹花瓣』 ,是把花瓣餘燙過,淋上肉汁。是一道以花為主的菜肴。這一道是用全朵玫瑰,以白梅水浸泡,去其澀味,用蜂蜜煎煮,吃來也很有滋味。」小花一一介紹請他品嘗。

  鐵無心筷子不停忙,臉上光芒愈熱,簡直喜不自勝。這兩個人是當他不存在了嗎?叫了半天沒人理!唐本草皺著眉頭,一雙筷子停,瞪著丫鬟拿著他的碗,不給他添飯,一個勁兒的熱絡全用來招呼鐵無心。這鐵心也是,剛才說吃飽了,現在像饑不擇食,一道接著一道吃。

  原來她能滔滔不絕的講話,他還以為她對說話有障礙。

  「小花,添飯!」莫名地一口氣吞忍不下,他大了聲音,扯了她衣袖。

  小花回過頭來,冷淡給他一眼,幫他添了飯。

  唐本草伸手去接,她卻把碗擱在桌上,轉身又對鐵掌櫃獻殷勤去。他見她很快又拿了一隻空碗,也幫鐵無心添了飯,輕輕地擺在他面前,對待他和鐵無心的態度根本是天壤之別!

  「這叫『金飯』 ,用紫莖菊花的正頭,以甘草湯和鹽少許先燙過,待小米飯熬熟時,再放入菊花同煮。金飯常食用還有明目、延年之效。」她站在鐵掌櫃身旁,努力推銷自己的烹調。

  明目延年?唐本草瞪著眼前的飯,在他看來不過就是一碗吃飽了餓不死的飯,他看不出有何特別之處。

  眼見鐵無心吃得樂開懷,他也端起碗來,刻意的細嚼慢嚥,想體會它的過人滋味。但是嚼了老半天,它就是一碗飯而已,一下子他就不耐煩扒光了它,「砰」地一聲擺下碗筷。終於他的火氣引回了兩人的目光。

  小花默默地往後退,站到一旁去。

  鐵無心放下碗筷,眼裏的熱度卻更高張,他咧嘴笑,對唐本草道:「老闆,『故人飯館』 能夠如期開張了!」

  唐本草看著他一頭霧水。

  他起身,熱切地拉著丫鬃過來說:「『故人飯館』 掌廚之人非她莫屬!」

  「小花?」

  「對!」鐵無心這時望著小花的眼裏充滿尊崇,「小花姑娘,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不知姑娘手藝承襲何人?可願意為飯館掌廚?」

  小花眼裏綻放光芒,緩緩點頭,神色卻隱隱落寞,淡淡道:「曾有高人指點,但無師承,大多是靠自己鑽研。」

  「原來如此,妳真是個天才啊!」

  疏兒,妳是個天才,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烹飪天才!

  一顆心跳動著酸楚和疼痛,她望著鐵無心喜孜孜的笑容,望著他滿頭白髮,忽然有些恍惚。唐本草瞪著兩人眼神交流得熱絡,他起身拉了丫鬟一把,把她從鐵無心手裏拉開,他站在兩人中間,背對丫鬟,瞇眼啾著鐵無心,「你要找這個丫頭來當飯館的大廚?你是巴不得我的飯館趕快倒嗎?」

  「老闆,我以人格擔保,小花姑娘絕對能夠勝任,她的手藝絕不下於劉廚子!」

  唐本草回頭,看著那一桌子菜色,看起來是比李伯做的菜顏色豐富、美觀許多,但是他怎麼吃不出來有特別美味之處?

  「老爺,你肯給我三倍薪餉,我保證為你的飯館賣命。」為了儘早賺足旅費離開此地,她也開了口向唐本草求職。

  他轉身看著她好半晌。

  幾個月以來她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看起來魂不附體,像個行屍走肉的啞巴… … 沒想到這雙眼睛能夠如此閃亮動人。… … 奇怪,這雙眼睛在哪裡看過?

  「好吧,姑且讓妳一試。三倍薪餉沒有,按照行情來,我仍然給妳大廚的薪俸。不過我要先試用妳一個月再來決定聘用與否。」

  「老爺,這太不公平了!」

  「我肯給妳機會就不錯了,不要的話,妳就繼續留在這裏做一輩子丫鬟吧。」

  「老闆… … 」

  「無心,你閉嘴!」

  小花瞪著他,壓下一肚子不平,點點頭道:「我做。」

  眼前她先低頭,等他的「故人飯館」少不了她時,她定要他十倍薪餉!

  唐本草斜眼掃她,眼裏露出商人本色,嘴裏好心道:「我也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老闆,為保障妳的權益,讓妳安心工作,我先跟妳簽三年合約。一旦妳通過試用期,日後就算飯館被妳弄倒,三年之內,我不扣妳薪俸,還是會按月付妳薪餉。」

  換句話說,她通過試用期,三年之內,他也是一個子兒都不會多付給她。小花瞪圓了眼,眼見他一副「老闆最大」的德行,她卻不能發作,只能安慰自己,起碼大廚的薪俸要比一個丫鬟高多了。

  「老闆,這太苛刻… … 」

  「閉嘴!」

  唐本草抱著胸膛,啾著丫鬟,「小花,要不要做,快說!」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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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8 00:02:44
  第二章

  「歡迎光臨!盛胡進、請進。」

  「唐老闆,恭喜、恭喜!」

  「謝謝,希望大家吃得滿意,吃得開心,以後常來。」

  「啊… 會的、會的。」一瞬間笑容有些僵硬,趕緊溜進飯館內。

  「故人飯館」如期開張。

  開張首日就貼出紅條,打出三日免費招待的好消息,一下子就把「故人飯館」擠得水泄不通。

  唐本草特地站在門口招呼客人進門。

  對面的「君子飯館」倒也乾脆,直接關起館子,貼出「休店三日」。白禮讓帶著劉廚子和館內夥計、跑堂們出城春遊去了。

  「故人飯館」新屋新碗新碟,一切都是新,就連老闆、廚子都是新手,很多人憑著一份好奇上門,更多是來看熱鬧的。想這「君子飯館」百年字型大小,守著傳統味道,在睿陽城內屹立不搖。這「君子飯館」對城內人而言,吃的是一份家鄉味和從小到大陪伴的感情,人們已經習慣了

  「君子飯館」的味道。

  「故人飯館」特地選在正對面開店,挑戰意味濃厚,但無異是以卵擊石,要不了多久肯定關門大士口。

  飯館外大排長龍,城內家家戶戶扶老攜幼等著進飯館吃一頓免費食,左鄰右舍、街坊鄰居聚在一塊兒,等著無聊,七嘴八舌的打起招呼來。

  「王大嬸啊,妳也來了。」

  「喲,李大媽,聽說妳出城去探望二女兒了,什麼時候回來的啊?」

  「昨兒晚剛回來,聽說唐老闆開了新飯館,特地過來嘗嘗。」

  「是啊,這飯館裝滿得真好看,唐老闆品味真好。」

  「好看有什麼用,飯館是賣吃的,又不是用來看的。」排在前頭的呂老伯冷哼了聲。

  「我說呂老啊,你排在人家飯館門前等著吃免費的,就不要說這種話了吧。」城裏大半數以上的女人都是唐老闆的仰慕者。

  「講實在話,這要不是打著免費招待,我也不想來呢。」後面的鄭家年輕人也出了聲。

  「廢話嘛,人家飯館這麼高級,你一個打鐵的,吃得起嘛你!」馬上有女子出來護衛。

  「哼!我偶爾也會上『君子飯館』 吃一次的。平時吃不起,逢年過節總要犒賞自己和家人。就是血汗錢,才要花在對的地方!」

  「鄭二說得對,鑽錢困難啊,好不容易存了點銀兩,當然是要選『君子飯館』 ,誰也不想白花了冤枉錢啊。」

  「哈哈哈!我看這『故人飯館』 開不了多久就要關門了,要趁免費招待趕緊來嘗嘗。」排在很前頭的趙大嗓門是賣豬肉的,他忽然迸出了這麼一句,「故人飯館」門前突然鴉雀無聲,沒人敢開口了。

  唐本草站在門口,兩手在背後握得很緊,臉上笑容不斷,還是那句「歡迎、歡迎,請進、請進。」

  一群人低著頭,小小聲的說「恭喜、恭喜」,就像賊似的溜了進去。唐本草笑僵了,回頭叫出鐵無心,讓他來接手招呼客人,並在他耳邊磨牙切齒道:「叫小花給我賣力些,三日後要是留不住客人,我就把她給賣到『紅花院』 去!」

  紅花院?睿陽城內第一妓院啊… … 鐵無心眺他一眼。

  聽說「紅花院」第一名妓是老闆的紅粉知己,對老闆非常傾心,小花到了那種地方豈不生生被折磨死… …

  不、不,他對小花的手藝深具信心!

  雖然如此,鐵無心仍然冒了冷汗。

  三日過去,回歸正常營業。

  天還濛濛暗著,小花打了個呵欠,低著頭、半瞇著眼走在幾近無人的街道上,一不小心就在轉彎處撞進了某人懷裏。

  啊… … 慘了!腦袋「叩」地一聲敲到對方的胸膛,她下意識的反應是立刻瞇眼偏頭,等待一聲咆哮吼來!等了一會兒,無聲無息,她感覺到肩膀上有一雙手。

  「姑娘,妳沒事吧?」這人輕按她的肩膀扶住她,出聲溫柔親和。她張開了眼,目光落在對方白色的衣裳胸膛上,頓時鬆了口氣。不是唐本草,他的衣服裏有灰色、褐色、暗紅色、米黃色,就是沒有白色。

  而且「故人飯館」都是由鐵掌櫃來開門,身為老闆的唐本草習慣晚睡,天沒大亮他根本爬不起來。

  「我沒事,抱歉。」她抬起頭來。這人跟唐本草一樣長得很高,纖瘦修長,也不像他胸膛硬邦邦。她每次都懷疑唐本草可能在胸懷裏藏了鐵片,故意把她撞得頭痛紅腫,以此為樂。

  蒙亮的天色依稀看得見一張白哲俊美的臉龐,這個人有著精緻的五官,整體看來纖細儒雅,看得她的心狠狠敲了一下。

  她直直望著他,強迫自己清醒,直看著這張面龐,若與唐本草相較顯然各有特色… … 他是!

  「白禮讓?」小花直覺地聯想到這個人。

  她想大概整個睿陽城的姑娘沒有人認不出唐本草和白禮讓來吧,她看見他一口潔白牙齒,笑容溫和,對她的叫喚絲毫不感意外。也許她不知道他是誰,他反而會詫異吧。白禮讓對她笑著點個頭、相當君子地放開了她,邁步走開了。

  原來他就是白禮讓啊… …

  她望著他的背影,跟在他身後,目光自然就落在他身上。

  難怪小蒼對他癡迷若狂,這人舉止優雅,君子風度,笑容謙和,沒有半點傲慢,和某人大大不同。

  她見他停了下來,打開「君子飯館」的大門,回過頭來望著她,臉上似有詢問之意。

  她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看著他,頓時心慌意亂,轉身匆匆走進「故人飯館」裏。還好鐵掌櫃已經來開了門。

  話說回來,這「君子飯館」的大門居然是由白禮讓親自來開的。老闆以身作則,態度嚴謹,下面的人自然懶散不得了。… … 真是難得,和某人大大不同。

  「小花,早啊!」

  「早。」她對鐵無心點點頭,便走進後頭的廚房,因此沒有注意到對面飯館的男人一直看著她許久,才轉身進入飯館。街上慢慢多了人跡,天色漸亮,一早出來開店門的店家愈來愈多,不久整條街熱鬧了起來。

  「早!客倌請進!」

  「大爺,歡迎、歡迎,請進!」

  店小二在門口招呼著,人群來來往往,衣著光鮮的大爺們幾乎都走進「君子飯館」,過去三日有來排隊嘗過免費食的就踏入了「故人飯館」,不過生意比起來,還是「君子飯館」占了優勢。

  接近正午,唐本草就站在飯館門口,親自招呼。

  不久,「故人飯館」便坐了滿八成。

  「君子飯館」裏,站在櫃檯後的周掌櫃,是白家的遠房親戚,五旬出頭,滿臉皺紋,一生都在白家飯館裏工作。他望著外頭唐本草站在大街上,一個個把客人拉進「故人飯館」裏,臉色繃得很難看。

  「二表叔,不必在意。」白禮讓站在一旁,只是笑。

  周掌櫃回頭望他一眼,點了點頭,繼續撥算盤。兩家飯館第一日交手,在唐本草熱絡的招呼下,算是平分秋色了。

  做飯館生意,重在待客之道,貴在廚子手藝,光耍花招是不能長久的。「君子飯館」上下,全抱持著和老闆一樣的心態,因此不在意客人短暫被拉過去。

  只是,以為客人嘗鮮,過不了多久,跑到對面去、或者被唐本草拉過去的客人就會陸續回來。

  卻不料已經一個多月了,「故人飯館」依然高朋滿座,甚至開始有人在「君子飯館」裏討論起「故人飯館」的菜色和廚子來。

  「講實在話,一開始我也不看好,進去嘗了後,真是驚豔啊!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顏色鮮美,充滿花香,嘗起來更是滋味不凡,這廚子可真了得!就不知道是何方神聖?」

  「是啊、是啊,我最喜歡那道『晚食菊羹』 ,吃進嘴裏,滿滿菊花香,甘甜微酸,我瞧裏頭有姜片、桂葉,可完全沒搶味。這要沒真功夫,還做不出來的。我猜啊,這位肯定是烹調經驗相當豐富的名廚子。」

  「我還沒嘗過這道菜,下次可要點來嘗嘗。」

  「我喜歡的是那道『炙羊心』 ,聽說是先將羊心投入玫瑰花水中浸泡,等花的香氣入味後,再上鹽串起來炙烤。吃起來也是香氣四溢,滋味鮮甜,想來都會流口水,哈哈。」

  「有這麼好吃嗎?瞧你們形容得像百花宴似的。」

  「你別不信,今日要不是你約在此請客,我本打算去『故人飯館』 的。」

  「是啊、是啊,我本也是如此打算!」

  「噓,小聲一點,別給掌櫃聽見了。」

  早聽到了。周掌櫃緊皺著眉頭,低著頭裝作忙碌,一言不發。

  不久,他見白禮讓進飯館來了,馬上拉著他到後面帳房去。

  「二表叔,有何急事?」白禮讓仍是一臉笑容。

  周掌櫃卻笑不出來了。

  「少爺,咱們很多老顧客都跑到對面飯館去了,最近店裏討論『故人飯館』 的客人愈來愈多,生意大受影響。少爺,我想應該跟劉廚子討論一下,我們也多加些花卉入菜,多些香味。」

  白禮讓沉吟半晌,只是微笑道:「劉廚子是真才實學,廚藝精湛,在專才方面有他的執著和堅持,我不想勉強他。」

  「可是少爺… … 」

  「二表叔,別急,再等一陣子看看吧。」

  周掌櫃望著白禮讓一臉溫和笑容。少爺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如今迫在眉睫,少爺還是如此從容,就表示他胸有成竹,自有打算。

  「好,那我去做事了。」他安心地離開帳房,將門關起。

  白禮讓這才斂起笑容,緩緩鑽眉,坐到案前攤開帳本。

  最近人人都對「故人飯館」的廚子身分感到好奇,不過唐本草下令飯館對外一概封口,因此沒有人知道「故人飯館」的大廚究竟是哪一號大人物。

  門外有人輕敲,他抬起頭,見一人進來。這人是一直隱身在暗處幫他查事情的親信。

  「查出來了?」

  「是,『故人飯館』 的廚子是唐家女僕,一個叫做小花的丫鬟。」

  「… 你說什麼?」

  「少爺,小的已經再三查證,確實無誤。」

  白禮讓滿臉驚詫不敢置信,沈默了許久才點點頭,續問道:「這小花是何來歷?」

  「去年寒冬她倒在『故人當鋪』 的門外,被唐老闆所救,後來就留在唐家做丫鬟抵債。她自稱小花,除此之外,對自己的身世背景一概不說,就連唐老闆也不知情。」

  「… 我想見她一面。」

  「少爺,你已經見過她了。她就是你近日常在清晨時碰到的那位姑娘。」

  「是她?」白禮讓瞇起了眼。「怪不得… … 她身上有一種花香。」

  碰過幾次面,她總是睡眼惺忪。不過她對跟在後頭的腳步聲倒是很敏感,即使他踩得很輕,幾乎沒出什麼聲音,她也立刻察覺,回過頭來,用一雙冷亮的眼神瞪視他;又在發現是他時,眼裏出現迷惑,望著他許久,最後點了點頭,繼續半睡半醒半走。

  小花… …

  「故人飯館」廚子專以各種花卉入菜,最近還推出玫瑰醬、茉莉熏茶酒,都是以花為材料… … 白禮讓一怔,忽然想起了一人。

  「花疏。」細雨濛濛,使得灰蒙天色更暗,她撐了一把傘走在晨曦空蕩街上,卻聽見有人叫喚。

  她背脊一涼,整個人瞬間清醒,不曾回頭看,疾往前走。

  「花姑娘!」白禮讓急忙繞到她前面,語氣溫和的道:「花姑娘,請留步,在下白禮讓。」

  她抬起頭,看見真是他,一顆狂跳的心才歸位。她默不作聲,用一雙冰冷眼神啾著他,眼裏充滿防備。

  「姑娘不必害怕,在下只是有事請教,並無惡意。」他往後退了一步,臉上是謙和笑容,聲音斯文儒雅。她望著他,眼裏又出現迷惑了。初次見面,她就對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後來發現他像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她多年來一直在尋找的人,但是她只依稀記得他少年時期的輪廓。

  那個少年,他也是修長纖細的身形,白哲俊美的臉龐 … 相隔十五年,人事全非,她如大海撈針,四處尋覓不肯死心,為的是―

  「妳是花疏吧?」溫柔親切嗓音,叫喚她的方式彷佛相識舊人。

  「白哥哥。」猛然心一跳,她怔怔望著他,神色恍惚,記憶在過去和現實之間遊走,她不自覺脫口輕喚。

  白禮讓內心有疑惑,臉上卻笑容不減,對她頷首。

  花疏一震,馬上拉住他,猛然搖晃,「你是白哥哥,翠玉花戒呢?快還給我!」

  白禮讓這時才發現原來她叫喚的是她所認識的「熟人」。

  「花姑娘… … 」見她掉了傘,細雨落在她身上,他把傘移向她,有意解釋。

  她仰臉凝望他,臉上分不出是雨是淚,眼裏流動著複雜的情緒,聲音冰冷地道:「十年之約,你沒有出現,那就算了,翠玉花戒是我的傳家之寶,爺爺過世之前叫我一定得找回來。這五年來我走遍各地,到處找你,為的是取回戒指,你快還給我!」

  十年之約?十五年前他不過是十二歲少年… … 白禮讓若有所思,拉住她激動的手,「花姑娘,十三歲那年,我在外面出過意外,對兒時全無記憶。白某與妳是否有約,在下確實不記得了。」

  「 … 失憶?」她望著他,面色怔仲愕然。

  「是的。」

  「故人飯館」開張一個多月以來,生意一日好過一日,現在街頭巷尾到處都在討論「故人飯館」的菜色作法和神秘廚子。

  料不到這小花還真有些本事,看來好人還是有好報的。本來以為他這陣子不知著了什麼魔,一時好心把她從雪地之中救起也就罷了,還失心瘋似的花了大把銀兩幫她請大夫、抓藥,留在府內養病。

  後來聽見她沒處可去,本想正好留她下來當丫鬟抵本,哪知這丫頭根本是個賠錢貨,不敗光他的家產就不錯。可惱的是,他又不知哪根筋不對勁,像這種早該掃地出門的丫鬟,他卻一再的吞忍她,始終沒把她踹出去。

  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了,他一雙識人慧眼果真是與生俱來,這小花是能幫他累積財富的財神爺!

  「小花!妳回來了。」

  花疏低著頭,踩著夜色回家,才剛踏入唐家大門,就被唐本草親切熱絡的聲音給嚇著。

  「老爺?是啊… … 我回來了。」她望著唐本草嘴邊的大笑容,莫名地心臟跳了一大下,隨後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小花,真是辛苦妳了。在廚房裏忙了一天,妳累了吧?」唐本草直接拉著她就往裏面走,一點也不生疏。

  只是他的步伐大,花疏還來不及反應,就只能小跑步跟上他。

  「老爺,等… … 」他是吃錯藥了,還是當鋪又有哪個傻子拿了家裏的寶來當給他了?

  「小花,這裏坐。這是我叫廚子特別幫妳熬的補湯,快點趁熱喝了。」唐本草按著她坐在廳堂的大位上,親自把一碗湯端到她面前。花疏詫異地瞪著他,卻對著他殷勤的笑容、好看的臉龐,臉上一陣燙熱。

  「來啊,涼了就不好喝。」

  恐怕熱的也不是那麼好喝吧。她已經發現李伯的味覺早已失靈了,他根本嘗不出味道來。

  最近她開始懷疑唐本草的味覺也有問題。

  她微微蹙眉,在一個誘人的笑容下,端著那碗湯,深吸一口氣,當苦藥灌下了。

  唐本草今天是哪根筋不對?

  「老爺!」

  「小花,妳已經不是我府裏的丫鬟了,別喊我老爺。」唐本草主動拿過空碗,擱到茶几上,對她笑得一臉迷人。

  她的心臟又不聽話地跳快了好幾拍,同時狐疑地瞇眼。她一個多月前就已經不是他府裏的丫鬟了,他怎麼現在才要她改口?

  「老闆,你今天不太對勁,發生什麼事了?」她小心地瞄著他,手裏很癢,實在很想摸摸他光滑好看的額頭,看他是不是燒壞腦袋了。唐本草伸手摸摸臉上過多的笑容,發現自己似乎嚇著她了,這才稍微收斂了一點。

  「小花,全城的人都誇讚妳的廚藝,『故人飯館』 才開張一個多月,就已經把白禮讓打得落花流水。妳真是太了不起了!」

  白禮讓… … 花疏抬頭望著他喜孜孜的得意,終於明白了。

  「老闆,我明兒一大早還要起床,沒有別的事,我想去休息了。」她起身。既然解開謎團,知道他還是那個正常的唐本草,她就懶得理他了。

  「小花,我幫妳換了房間,我帶妳去看看。」唐本草急驚風似的,馬上又拉著她的手,拖她走。

  花疏根本連抗議的機會都沒有,又被他拉著跑。

  他拉著她走到後堂去,經過中庭花園,這兒已經讓她植滿了各種花卉。

  她每天回家總是習慣在這兒停留,多看一下。

  但是唐本草沒給她停留的時間,拉著她往後面屋院走,穿過一條長廊,來到東側廂房。這裏是給唐府的貴客住的上房。「快進來看看。」唐本草親自為她開門,拉著她進房裏。

  花疏終於有機會抽回自己的手,一張臉已經紅透了,一顆心早已跳得不成樣。

  她連忙轉開目光,不敢看他。

  本想隨意流覽一下,就把他打發,卻望著房內,她呆住了。

  這個房間比她和小蒼住的那間房大了好幾倍,佈置得相當別致溫馨,有精緻刺繡的畫屏、雕花木椅和茶几、一張貴妃椅,牆上掛著典雅的繪畫,壁櫃上放著一隻古花瓶,裏頭插了一束花。

  「小花,我還幫妳買了不少新衣、首飾,全收在櫃子裏,妳還需要些什麼?」

  唐本草笑得熱絡。

  她只是搖搖頭。

  「好,那妳休息吧。」唐本草只覺得她是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心裏非常得意,點點頭走出房去,還體貼地幫她關了門。

  花疏呆望著那扇關起的門好半晌,才終於歎了口氣。

  這裏會不會是她流浪的終點呢?白禮讓究竟是不是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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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8 00:03:13
  第三章

  天色未亮,她第一次踏進「君子飯館」昨日清晨他趕著飯館開門,沒能把話說清,才約她今日提早過來,在他的「君子飯館」相談。她望著裏頭陳設。

  不愧有百年歷史的飯館,裏面一桌一椅,都有著歷史痕跡,與「故人飯館」的新穎華麗,有著不同的味道。

  「花姑娘,請坐。」白禮讓親自為她斟茶,與她相對而坐。

  花疏望著他,眼裏帶著戒備,態度疏離,對那杯茶不看也不碰。

  「白老闆,你對兒時毫無記憶,你也可能不是『白哥哥』 ,你為何會知道我的名字?」她開門見山直接點出心中的疑惑。

  白禮讓笑望她,看出她防心重,他誠心解釋道:「花姑娘,據在下所知,普天下善以花卉入菜,並且能將各種花卉制醬、煮茶、造酒使用得出神入化的廚子,過去只有花氏神廚花蕾老前輩一人。」花疏內心一陣刺痛,卻是望著他,面上毫無表情。

  白禮讓見她沒有提出抗議,才繼續說:「花老前輩曾是宮內第一禦廚,聽說他為了寫一本名為『花譜』 的食譜離開大羅宮,游走四方尋找天下奇花異草,以豐富他的百花佳餚。十多年前很多人見過他,在他身邊一直跟著一個小女孩,聽說是他的孫女兒,名叫花疏。」

  白禮讓微笑,謙虛說道:「花小姐的身分,在下只是猜測,並無十成把握,幸運猜中,純屬僥倖。」

  白家世代以飯館為業,對於料理這一塊的人事物自然也深入探索,要猜到她的身分確非難事。

  本以為有了線索,她終於可以拿回戒指,告慰爺爺在天之靈,結果是空歡喜一場。

  白禮讓見她臉色凝重,若有所思地對她開了口:「花姑娘所提的十年之約及翠玉花戒,可否詳細告知?若有在下效力之處,在下願盡綿薄之力。」

  花疏啾他一眼。昨日清晨,她在半夢半醒之際,一時不留心才脫口說出秘密。如今無法確定他是否就是白哥哥,她該對他吐實嗎?「在下與花姑娘素昧平生,花姑娘有戒心乃人之常情,姑娘不想說,不用勉強。」白禮讓善於察言觀色,見她猶豫便立刻轉口。

  他一臉平和笑容,看來與世無爭,謙善有禮,對她表現得熱心熱誠,倒顯得她有點小人之心了。

  花疏轉念一想,既然昨日已無心露了口風,他也得知她的來歷了,再隱瞞已無意義。況且他若是白哥哥,未赴約全因失憶之故,她或可藉此喚醒他的記憶,找回戒指。

  再說… … 已經這麼多年了。

  「十五年前,我隨祖父到天崖山訪友,在那裏與『白哥哥』 邂逅。臨別之前,我將祖父給我的翠玉花戒交給他,與他私訂終身,相約十年之後,天崖亭重逢,實踐婚約。五年之前,相約之日,我到天崖亭等他,他遲未出現。當年一時糊塗,未問明對方來歷出身,就輕率交付花家寶物,一切是我的錯。如今我只想找回戒指,別無所求。」

  正巧他姓白,又與她印象中的少年有幾分相似之處,他會不會是呢?

  「花姑娘難道連少年的名字都不曉得嗎?」為自己決定終身,相約十年後?好個真情至性女子!花疏仔細想了一會兒,卻只是徒增一臉困擾。她啾他一眼道:「我想不起來了,我一直都叫他白哥哥。也許他曾說過,我卻忘了。」

  白禮讓望著她。鵝蛋臉容白淨無瑕,紅唇飽滿,唇色誘人;身段比例完美,獨屬於女子的曲線分明,穠纖合度;一雙圓瞳充滿生氣,雖然眼神裏填上了戒心和疏離,卻反而顯得更為冷亮,無形之中吸引了他對她的好奇,想要探究更多有關她的事。

  尤其發現她是神廚花蕾的孫女,繼承神廚的好手藝,以及她的真情真性之後,對她的好感培增。

  「花姑娘懷疑在下是與妳互訂終身的少年,可是因為在下與那名少年有幾分相似?」

  花疏仔細看著他白誓俊美的臉龐,精細的五官,看著、看著,她忽然顰眉。隨著歲月流逝,少年的輪廓更加模糊,至今她已經忘了他的長相,認人全憑感覺。

  「我只依稀記得他與你一樣膚色白誓,長相出色,氣質不凡,還有他姓白… … 除此之外,全無記憶了。」

  當時的少年,究竟哪一點吸引了她,讓她不假思索就把最重要的戒指交給他?這五年來,她反復思索,始終得不到答案,她總是告訴自己,再見他,她一定能認得他。

  但是現在… … 她卻沒有把握了。

  白禮讓忽然微笑道:「也許白某正是姑娘尋找之人,果真如此,是在下的榮幸。」

  「你是嗎?」她問他,也自問。他是不是呢?

  「花姑娘希望白某是嗎?」白禮讓凝視著她,面上看來溫和,似隨口一問,他卻全神貫注等待她的答案。

  「你若有翠玉花戒,我當然希望你是。」大海撈針,四處漂泊的尋人日子若能在此結束… … 就好了。

  白禮讓眼睛一瞇,嘴邊笑意更深,「花姑娘,可否相告翠玉花戒的模樣?在下對兒時雖無記憶,不過倘若當時身上有翠玉花戒,我想如今該是擱在家中某處了。」

  聽他一言,花疏眼裏燃了希望,點了點頭,據實相告。白禮讓聽得仔細,專心記下了。「翠玉花戒對姑娘如此重要,不管在下是否就是姑娘要找的人,在下都會盡力協助姑娘尋找戒指的下落。」

  「謝謝你。」

  她望著外面天色將亮,避免引來麻煩,便起身離開了「君子飯館」

  走出外頭,她才發現「故人飯館」已經開門,幸好未見鐵掌櫃,她趕緊走入門內,進廚房去。

  鐵無心剛好在樓上,打開了二樓門窗,見到她從對面飯館走出來,又看見白禮讓隨在身後目送她!小花和白禮讓怎麼會在一起?

  「故人飯館」每隔三日推出一道新菜吸引舊雨新知上門,這是唐本草想出來的主意,這一招確實管用,飯館上門的客人絡繹不絕。

  夏日來臨,天氣炎熱,於是她開始做起冷淘面來。

  她倒沒想到,一向對美食無感覺的唐本草,一嘗她做的「甘菊冷淘」竟然讚不絕口。

  「嗯,對… … 先將甘菊汁和麵,慢慢加,別一次加太多。… … 好,再來揉成團。」她望著唐本草額際、眉心都沾上了白麵粉,帥氣俊逸的一張臉已經成了白眉公公,心裏發癢想笑。

  也不知道他發了什麼神經,「故人飯館」每月休兩天,他趁著她休息之日,拉著她到廚房,要求她教他做冷淘面。

  他還不許她插手,卷起袖管,樣樣自己來。

  她就站在一旁,淨著兩隻手指導他。

  「這樣子對吧?」唐本草嘴角咧著得意的笑容。天下無難事,只要他肯做。

  「嗯。… … 接著把麵團掛平,切成細條。」他的手寬厚修長,揉起麵團來特別帶勁。她看看自己的手,兩手滿是刀傷、油濺的痕跡,手掌內都是粗繭,這雙手真的難看,她忍不住藏到後面去。

  她一個口令,他一個動作,難得他肯如此配合。他真的這麼喜歡這道涼麵食?

  看他把面皮掛平,大刀一落,切出來的卻不是細條面,根本就是一塊小面皮。

  「切得太粗了,我切給你看。」她從他手上拿過那把刀,把面皮重新折了幾折,壓著面皮,一刀一刀細細切割,形成了細細的麵條。

  唐本草皺起眉頭,搶過刀來,「行了、行了,換我來。」

  花疏望著他聚精會神的側臉,看他這回小心翼翼先比劃了一刀,才慢慢切出細長的麵條來。

  她凝視著他聚攏著嚴肅的濃眉,長而濃卷的眼睫毛,專心一意的眼神,高挺筆直的鼻樑,抿著謹慎小心的嘴唇,堅毅的下巴。

  其實他不吼人的時候挺好看的,就像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她不知不覺把他的側顏輪廓仔細地看了又看,用目光細細地描繪了一遍,直到他轉過頭來,深邃漆黑的眼神對上了她,她才愣愣地移開了目光,一張臉皮慢慢地轉熱、滾燙。

  「如何,我切得很完美吧?」唐本草嘴角咧開來,掩不住自滿的笑容。

  花疏心裏鬆了口氣,還好沒被他逮到,他若知道她竟看著他的臉失了魂… … 她趕緊甩掉腦袋裏的胡思亂想。

  「嗯,接著放入水裏煮,再過冷水就可以了。」她把切好的麵條抓散了,在一鍋熱水中加了調味料,就抓了一把麵條鬆散地放入。

  她忽然自己忙碌了起來,唐本草看得眼花撩亂,馬上抓住她的手,「等等,妳加了什麼?」眼見他修長的手緊握著她粗糙的手,她連忙從他手裏抽了出來,兩手藏到身後去。

  「在滾水裏灑點鹽,加點油,面起鍋後容易入味和光亮。」她沒看他,表現得一臉鎮靜地道。

  唐本草卻瞪著她的動作,內心莫名地燒了一把火,直到低頭看見自己的手沾滿麵粉,這才釋懷地笑了,眼裏立刻浮出一絲賊惡的光芒。

  花疏狐疑地看著他慢慢舉起兩隻手,張開了滿是麵粉的手掌朝她伸張過來。

  「老闆?」

  「小花… … 」唐本草壓低嗓音,用他低沉迷人的粗嗓喚她,在她專注地聽他接下來想說什麼時,他的一雙手掌忽地貼上她的臉頰,緊緊捧住了她的臉,把手上的麵粉全抹上她的臉,才大笑著說:「我幫妳上粉,哈哈哈!」

  花疏沒料到唐本草竟有如此幼稚的舉動,愣在那兒動也未動,直到一張臉全被他抹白了,連頭髮上都沾了麵粉,她的脾氣才上來,用一雙冷亮的眼瞳瞪視他。

  「小花,妳這樣好看多了。」唐本草一點也不把她的火氣當一回事,看著她一張白臉笑嘻嘻。花疏身後兩手抓著平臺桌沿,摸上桌子上的麵粉,默默地抓了一把,眼看著唐本草還得意洋洋地嘲笑她。

  「好看嗎?」

  「對啊,太好看了,哈哈哈― 噗!」

  在他大笑的時候,她回敬了他,很快也抹白了他一張臉。

  「呸!呸、呸!」他嘴裏吃了一把麵粉,氣急敗壞地吼道:「小― 花―」

  「老闆,是你說好看的。」她看著他一臉「白誓」,終於忍不住喉嚨癢,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妳這個… … 」火大地罵了一半,卻望著她眼兒瞇瞇、嘴角彎彎的迷人笑靨,看得出了神去。他這是第一次看見小花笑,原來小花也會笑啊…

  花疏望著他,他一雙深邃漆黑的目光在一張白臉上顯得特別出色,看起來就像在黑夜中會發光的珠子,深深吸引著她的靈魂,異常誘人,非常 … 她的心忽然猛烈撞了一下。

  好像 … 好像在哪裡看過?兩人對望著,直到鍋裏的麵條都已經煮爛了,花疏才回了神,急忙從鍋裏撈起來。花疏深深顰眉,一臉懊惱。方才彷佛有深鎖的記憶即將從蒙塵的盒中蹦出來,

  她一有意識,便努力想要捕捉,不料反而把那記憶推進了無底深處,消失不見!究竟… … 她遺忘了什麼?

  為什麼方才一剎那間,她會覺得即將要想起來?

  唐本草在她身旁,也是蹙眉困惑,若有所思,許久他才看著她忙碌的身影,緩緩開了口:「小花,妳以後沒事不要亂笑 --… 不過在我面前是無所謂,在外面別露出牙齒來。」

  「面都糊了。」花疏歎了口氣,聽見他的話,轉頭瞥他一眼,「為什麼?」

  「因為我是老闆,我說了算。」唐本草準備抱起胸膛以顯威嚴,卻望著兩隻沾著白麵粉的手,轉而昂起下巴,展現他的老闆姿態。

  花疏只是多看了他一眼,對他擺出來的氣勢絲毫不捧場。只是她終於忍不住好奇問他:「老闆,你忽然想學這道麵食,是為什麼?」

  「哼,無心那小子,他說我粗手粗腳,學不來這道面。我跟他打賭,我要能親手做給他吃,他就一個月不支薪!」唐本草左看右看,找到了一塊乾淨的布打濕了,「轉過來。」

  原來是跟鐵掌櫃打賭了… 鐵無心是嫌她太閑,存心給她找事做嗎?她撈掉軟爛的麵條,重新放了麵條下去,才狐疑地轉過臉來。

  忽然一陣冰涼罩上來。

  唐本草拿濕布仔細地抹淨她的臉。

  她望著他,一雙眼睛漆黑明亮,看見他直接把那塊濕布翻了面,抹了他自己的臉,她白誓的臉兒無端端地紅了。

  麵條,又在鍋裏軟爛了。

  夏日炎炎,睿陽城許多話題延燒著!

  原來睿陽郡王妃無法生育,差點就要和郡王爺分手,最近領養了一個孩子,郡王妃忙著養孩子,又把郡王爺給冷落了,終於把成熟穩重的郡王爺給惹火。

  在春末開張的「故人飯館」,本來沒人看好,賭坊裏還背著唐老闆偷偷開了盤一讓人下注,賭的不是「君子飯館」和「故人飯館」的勝負,而是「故人飯館」能夠維持多久?據說賭一個月的人最多,兩個月還有十多個,三個月已經寥寥無幾,超過三個月的,只有一人,人人笑他是笨大頭。

  三個月之後,這人領走了豐厚賭金,成了眾人欣羡的對象,紛紛問起這位幸運兒是誰?賭坊卻賣了個關子,說是尊重賭客隱私,不便透露,結果更引得眾人好奇,街頭巷尾打探。

  現在一到了用餐時間,「故人飯館」門口常常出現排隊人龍,「君子飯館」也不甘示弱,提出以優待老主顧的方案迎戰,又是送菜,又是折扣,這策略明顯有效,很快拉回了不少老客人,兩家飯館又形成拉鋸戰。

  最近,最火熱的話題,是「故人飯館」的神秘大廚師,聽說是一名年輕廚娘?

  而且這位年輕的廚娘,似乎還和「君子飯館」的白老闆走得很近?

  消息是這麼傳出來的:某日清晨街邊賣豆腐的西施特別起了個大早,本想和白老闆來個「不期而遇」,卻看見白老闆和唐老闆家裏去年冬天收留的丫鬟小花走在一塊兒,兩人靠得很近,狀似親密,白老闆甚至一度還把手搭上了小花的肩膀。這一下可不得了,豆腐西施跑去白家向白老闆的小妾告狀,這小妾不是省油的燈,先是按兵不動,私下差了貼身丫鬟去跟蹤,發現兩人不只在無人的清晨街上相會,兩家飯館關門之後,月下的深夜街上,白禮讓還等著她,將她護送回唐府去。

  白老闆小妾的貼身丫鬟剛好和唐老闆家的丫鬟小蒼認識的,小蒼又對白老闆有情,幾經挑撥之下,小蒼就把小花正是「故人飯館」的神秘大廚的秘密說了出來。

  白老闆小妾有意讓唐老闆介入此事,阻止小花和白禮讓來往,故意把秘密宣揚開來。

  於是,白禮讓得知小花是「故人飯館」大廚,有意拉攏,早晚都纏著小花的消息沸沸騰騰地傳了出來,傳了幾天,終於也傳到唐本草耳裏。他從「故人當鋪」衝了過來。

  「小花呢?」

  深夜,飯館已經關了門,鐵無心正在裏面結帳,抬頭一見老闆怒氣衝衝,低頭繼續撥著算盤。

  「小花呢?」唐本草衝進廚房,裏面燈火已熄,他又怒騰騰衝了出來,一掌拍在帳本上,「你耳聾啊!我問你小花呢?」

  「老闆,小花年紀也不小了,白老板正室未娶,難得他對小花動心,你就以嫁女兒的心態,祝福兩人吧。」

  砰!又一掌拍在帳本上。

  「你說什麼混帳話!小花是我飯館裏的鎮店之寶,你叫我把她嫁出去,還嫁到對面飯館去!你這混帳是不是對面飯館派來臥底的!」

  鐵無心抬起頭,一臉平靜,絲毫沒被唐本草的大嗓門給嚇到,他只淡淡地說:「小花已經過了待嫁之齡,都二十有三了。她總是要嫁人,你不讓她嫁出去,難道你娶她?」

  「我娶她有什麼不可以!」

  「當然可以。」鐵無心頓時笑容滿面,熱心說道:「老闆,小花和白老闆已經走了一陣子,應該快到家了,你快追上去吧。」

  「鐵無心,你知道白禮讓對小花有企圖居然知情不報,這筆帳我回頭再跟你算!」

  鐵掌櫃望著唐本草騰火似的背影,大跨步離去,低下頭來撥著算盤,喃喃道:「我一直在撮合你跟小花在起啊。早知道你這麼乾脆要娶小花,我早跟你說了。」

  今晚是滿月,萬裏無雲,銀光水泄,星光點點,猶如白晝。前方月下有兩人相伴而行,那形影看起來偶子恭謙儒雅,女子溫良賢淑,好似一對結皓多年的夫妻。看來兩人頗有話聊,滔滔不絕談得天花亂墜、渾然忘我,到底在談些什麼…

  「蟹的處理方法很多,可生烹、鹽藏、糟收、酒浸、醬汁浸、糖醃等,我想這些你都知道。宮裏那一道『 鏤金龍鳳蟹』 ,便是以酒浸處理,將蟹浸於酒中,飽飲酒汁,蟹醉而昏迷,食用之人反而神清氣爽。這道菜除了滋味鮮美,還講究觀賞價值,我聽祖父提過,是以金鏤刻成龍鳳圖案裝飾在蟹殼之上。」

  白禮讓喜愛美食,對各地美食佳餚也多有研究,碰上了她這廚師,兩人便有聊不完的美食經,尤其她的祖父曾是宮裏第一禦廚,對於宮內名菜,她能如數家珍,細說一無調方法和滋味,這是白禮讓在自家廚子裏聽不到的,所以他總抓著機會來問她。

  「原來是醉蟹,以金鏤裝飾而得名。」如此他便瞭解了,笑而點頭,繼續問道:「花姑娘,另外還有一道『金齋玉膾』 ,請教何為主料?」「這也是宮中名菜,以鱸魚為主料,其魚質肉色白如玉,配以金黃色的蔬菜、果品而得其名。」他興致勃勃,她也不藏私,盡數相告,把他當志同道合談得來的朋友。

  哼… … 教他做菜時,也不見她這麼多話!

  「那麼魚戲!」

  「白老闆對菜色有疑問,詢問之人卻不是貴府的劉大廚子,居然是寒舍女僕!白老闆如此看得起我家小花,真是愧不敢當啊!」唐本草譏刺嘲諷聲音從兩人後頭響起,而且特別靠近小花的耳朵。

  一股熱氣就直接吹吐在她耳門,他的磨牙聲猶如魔音傳腦灌入她耳裏,她的耳朵馬上轟隆作響,莫名地全身寒毛直豎。她皺著眉把頭偏開去。

  「唐老闆。」白禮讓轉身看見是唐本草,馬上有禮地拱手。

  「不敢。」唐本草兩手一抱,隨即放下,硬是擠入兩人中間,把小花撞到一旁去,對著白禮讓皮笑肉不笑地冷道:「百忙之中有勞白老闆特地撥空送我家小花回來,感激不盡,多謝了!」

  「哪裡,花姑娘博學多聞,在下受益無窮。」他瞪著白禮讓一張臉依然溫謙善良地微笑著。這只披著人皮的狐狸,有他在,他休想誘拐他家的笨小花!

  「白老闆,夜深了,在下就不請你到寒舍飲茶了。慢走!」他擋在小花面前,大袖一揮,瞪著白禮讓,等他滾。

  花疏探頭一看,原來已經到了家門口。

  「白老闆,多謝你送我回來… 」她往右移,唐本草就往右擋,她往左移,唐本草一腳就往左跨,存心和她作對似的。面前這堵牆如影隨形,最後她只能瞪著他的背。

  「花姑娘,那麼改日再聊,妳早點休息。唐老闆,告辭了。」

  「不遠送。」快滾!他抱起胸膛,瞪著一抹白色身影走遠了,最後消失在街角,依然餘怒難消,一肚子火氣。「小花,妳跟他在一起多久了?妳解釋清楚!」

  怒衝衝回過身來,身後早已沒了那朵小花兒影子,連個鬼影都不見。原來花疏一見白禮讓離開,也轉身走進大門裏去了。晴空朗月下,獨留一根草在門口外,大街上騰著火氣… … 「小花!妳這是什麼態度?不想想妳支的是誰的薪餉!妳要搞清楚我才是妳的老闆,不是那個姓白的!」

  「小花!妳要是讓我看見妳再跟他靠近一步,我就打斷妳的花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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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8 00:03:37
  第四章

  其實兩人並不如外傳有過從甚密,或者白禮讓纏著她,欲將她從「故人飯館」挖走。他們只是清晨在街上相遇,並肩而行,寒暄幾句;夜晚偶爾碰著,互相交換一些美食心得,他就一路順便送她回家。

  兩人的關係,僅止於此而已。

  「鬼才相信那傢夥對妳沒有企圖!他眼紅『故人飯館』 生意好,想要來挖我牆腳,妳這朵笨花還傻傻被他騙!」

  花疏坐在茶桌前,打了個呵欠,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兩手繼續支著下巴,迷迷糊糊地聽著老闆的大吼大叫。

  她是被小蒼從床上挖起來,半拉半拖著到後堂老闆平常休息的廳房來的。

  一進廳房,她一見椅子就坐,一見茶桌就靠,半撐半睡,連小蒼哈時離開都不知道。她明天還得起個大早,哪像他大老闆這麼好命,能睡到日上三竿。她都說了,她跟白禮讓真的「清清白白」,她絕對「忠貞不二」,她絕對不會做出對不起「故人飯館」的事情來,難道還要她對「故人飯館」發誓不成?

  話說回來,她也不過跟他簽了三年廚子約,又不是賣給他了。

  她又打了個呵欠,半瞇著睜不開的眼睛。

  「老闆,同樣的話我已經說了三天,如果你還是不相信,明天再繼續吧。」她真的需要休息了,而且她一直聞到陣陣酒味是怎麼回事?

  她皺著鼻子,站起身,朝酒味濃厚的方向嗅過去,不小心卻撞上了一堵牆。

  她張開眼睛,往上一看,找到酒氣來源。

  唐本草比她高了一個頭,站在她的面前,抱著胸膛怒瞪著她。

  「妳又撞我幹什麼?」

  「對不起… … 」花疏往後退了一步,狐疑地望著他。

  唐本草向來滴酒不沾,今天卻像被打翻的酒壇潑上身似的,一股子嗆人的濃酒味。唐本草忽然拉住她,臉上怒意重,「姓白的連清晨也纏著妳!妳這丫頭現在才說!」他以為只有夜晚飯館關門後,白禮讓會找她,現在每天親自到飯館去把她帶回來,沒想到他們還有「一大清早」!要不是她睡得迷糊,自己吐實,他還不知道有這一段!

  花疏望著他修長的手指抓著自己的手臂,心跳莫名地加快。她嫌惡地撇過臉,推開他,「老闆,你身上都是酒臭味。你怎麼喝酒了?」

  「無心那小子收館後拿帳本過來給我看,他說飯館賺錢,特地帶了一瓶好酒跟我一起慶祝,順便 … 」他忽然住了口,想想不對,又把她拉了回來,「我問妳姓白的事,妳別給我扯東扯西!今天早上妳還跟他在一起?」

  「只是在路口碰上,聊了幾句。白老闆很難得,每天都親自到飯館開門。」

  鐵掌櫃也不是愛酒的人,怎麼會特地拿酒來找他慶祝?何況今天也不是看帳本的日子。「老闆,你們一起喝酒,還談了什麼事?」

  什麼事… 這能給她知道嗎?

  那天他隨口說要娶她,沒想到鐵無心當真了,見他幾天接送她,兩人還是老闆、廚娘的關係,那小子居然以為他沒色膽,提酒過來給他壯膽,還故意激他,說他今晚起碼要能親到她,否則就不是個男人!這事,當然不能給她知道。

  「妳剛剛是不是誇了姓白的?」唐本草忽然瞇起了眼逼近她。

  他喝了酒,一張略帶紅潤的俊顏靠近她,一股熱熱的酒氣直接噴在她臉上。

  「老闆,你放手。」她兩隻手臂被他抓著動彈不得,只好偏開頭去。

  「小花!妳真的對白禮讓那傢夥有好感?」難不成真給鐵無心說中了?

  他扳過她的臉,直直盯著她的眼睛看。

  一瞬間她彷佛被他奪魂攝魄的眸子深深一勾,掉進了一張無形的網內。在迅速往下墜落的同時,猶如穿過時光迥廊,靈光乍閃,她一顆心莫名地緊緊揪住,感覺有重要的記憶即將敲開!

  嗚… … 什麼―

  他突然撞了過來,猛地吻住她的唇,把她幾乎要想起的記憶給擠壓掉了!

  「唔… … 」她訝異瞠眸,雙唇微啟,還來不及抗議,一股子濃烈嗆人的酒味滑進嘴裏,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的侵入感,讓她的腦袋一片空白,不知所措,無法反應。

  他摟抱著她纖瘦的身子,鐵臂緊圈著她纖細腰身,寬厚大掌服貼著她的背,修長手指緩緩在她背部移動,將她的柔軟豐滿貼緊他結實胸 … 沒想到她看似瘦弱的身子,有如此撩人曲線;以為不會太有滋味的吻,嘗起來竟意外的甜蜜。

  他瞇起了眼,憶起她難得一見、異常珍貴的笑容。她飽滿的嘴唇如彎彎菱角,笑起來更有顛倒眾生的迷魂魅力… …

  柔軟的小嘴內,有採擷不盡的百花蜜,嘗起來花香四溢,甘甜誘人,就像她的笑容一樣是天上珍稀。

  我娶她有什麼不可以!

  一瞬間,他偏冷偏涼的心微微升溫,沉在心底深處千年不化的冰彷佛在融化之中―

  啪!

  他癡迷出神之際,猛然被推開來,懷抱的溫暖不再,他正怔仲渾身一股冷意帶來的空虛失落感,還想抓住些什麼,突然一個巴掌甩過來,把他打清醒了。

  「小花… … 」他張著嘴巴,一臉空白的望著她。她緊握著拳頭,掌心內是一股子熱辣的疼痛感。她垂著激動難平的目光,無法去看他的臉… … 會不會已經被她打腫了?

  她突然一怔。他可惡強奪她的吻,毀壞她名節,這一巴掌根本不算什麼 …

  心跳著莫名的疼痛,她緊緊握著手,轉身跑出廳房。

  「小花!」

  小手上仍是熱辣的疼痛。

  她把房門拴上,靠在門上,才發現她全身顫抖,難以控制。

  她緊咬著唇,思緒混亂,腦海裏不斷重複著他吻她的畫面,甩也甩不掉。

  心跳愈來愈紊亂,無法思考,她馬上動手收拾細軟。

  叩、叩… …

  門外輕輕響起敲門聲,她聽而不聞,加快了動作,把衣櫃裏的衣物都搬出來。

  「小花。」唐本草隔著房門輕喚,依然得不到半點回應。砰、砰、砰!門上狂拍了幾下,短暫等了片刻,沒有回音… …

  「小花!」唐本草一腳把門踢開,直闖進來,看見她走來走去,忙碌地搬著衣物―

  「妳在做什麼?」

  「我要離開。」

  開玩笑!那他的飯館怎麼辦?

  「小花,我… … 」唐本草一雙眼睛焦急地跟在她身後,看著她打包衣物,終於開始著急了起來。

  他看著她把粉色羅裙、夏日短衣、春天薄紗長衣、寒冷冬日穿的棉襖,腰間系帶、發飾,一一收進包袱裏。這些都是她來到唐家以後,他陸續為她添置回來的。

  眼看著她一件件打包,當真要離開這裏,他內心莫名地慌亂難受,看得愈來愈慌亂。

  他終於上前搶下,一把抓著那些衣物丟到床上!

  「這些全是我買的,妳要離開這裏,一件都不許帶走,身上的也脫下來!」話一出口,他馬上就想咬掉舌頭,瞄著她一張冰冷的臉,他比她還著急,怕她當真把骨氣拿出來,甩頭就走。幸好小花並沒有這麼做,她充耳未聞,理直氣壯,繼續打包那些衣物。

  唐本草暗鬆口氣,想起她嘗過饑寒交迫之苦,曾經差點死在雪地上,她才不會這麼傻,拿性命與他賭氣。

  不過這也說明,小花下定決心要離開!別開玩笑了!

  「小花,我剛才喝茫了,我道歉,妳別離開,我會負責的。」

  喝茫了… 花疏聽著他這句話,緩了動作,內心莫名地複雜,又聽見他把負責兩字說得擲地有聲,心臟莫名地狂跳。

  他想怎麼負責… …

  唐本草扳過她的肩膀,低頭用一雙深邃眼神凝視著她,臉上充滿感情,略帶激動,他張口幾回,始終沒能把話說出口。

  她仰頭凝望他,胸口愈來愈熱…

  「小花,我認妳為義妹,給妳當『故人飯館』 的二老闆,讓妳分飯館兩成淨利,妳留下來吧。」唐本草低沉嗓音,帶著心痛說道。花疏望著他,差點就跳出喉嚨口的心臟,帶著微微的疼痛、酸酸的冷,落到原位。面對他精打細算過後的提議,她冷靜細想後,撥開了他的手,別開眼去。「我高攀不起,結義之事就不用了,給我飯館三成淨利就好。」

  冷冷淡淡的話語從她還有些微發腫的紅唇裏吐出,他看得有些失神,直到聽完她的要求,他的目光才回到她冰冷的臉上 …

  三成!

  「小花,妳倒在雪地之中,我把妳帶回府裏休養,為妳散了不少家產,這半年多來我也待妳不薄!」

  花疏轉頭,繼續收拾衣物。

  「話說回來,妳是飯館不可或缺的大紅人,給妳三成淨利也是應該的。」唐本草咧著嘴,嘴裏磨牙,內心淌血道。

  「多謝老闆。」她重新把衣物放回衣櫃裏。

  「…  … 客氣了。」唐本草擺擺手,走出她的房間,心裏不斷咒駡鐵無心的褊風點火,害他這下損失慘重。他停在中庭,一手摸上臉頰。夏夜涼風拂面,他望著滿天星光,酒意早已退,不過一顆心似乎還在醉… … 他當真是喝茫了嗎?

  這一巴掌打得可真重,當真是把他打醒了。

  屈指算了算,他今年二十有七了… …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滿園的花花草草上。

  中庭這塊地,也因為小花的出現,有她的努力栽種和灌溉,變得更加豐富,色彩繽紛了。

  小花也二十三了 … 他真的該認真考慮了。

  日正當中,豔陽高照,正是飯館最忙碌的時刻。眼見飯館內座無虛席,飯館外又是一條長長的人龍在等候進門,儘管內心淌血,唐本草也不得不說,這小花還真有本事。

  「唐老闆,最近常看到你啊。你飯館生意真好。」

  「趙老闆,歡迎、歡迎。」鐵無心在位置上撥著算盤,瞥一眼唐本草從後面出來,走上前和客人熱絡握手,臉上笑容多得把店裏的女客都看癡了。唐本草親自帶布行趙老闆到二樓上坐。

  鐵無心目光回到帳本上,算盤撥得俐落,一面還和上門的客人打招呼。不久,他瞥見唐本草下來,又走進後面廚房去了。

  他眼角一揚,卻若無其事,繼續算他的帳。

  「掌櫃,老闆又進廚房去了。」跑堂小柱子迅速跑過來,遮著託盤,咬起耳朵。

  「嗯,咳咳,小王… 」

  「掌櫃,我進去幫忙端菜。」沒等鐵無心說完,一旁的助手小王馬上熱心接話,自個兒先溜進去。

  「等… 」鐵無心伸長了手來不及拉住他,只好繼續站在位置上,笑臉迎人地撥著算盤,眼角卻不時往後面瞄去。

  老闆這陣子跑廚房跑得勤快,最近幫忙到廚房端菜、洗碗的人特別多,連他都想去參一腳了。這小王,偶爾也該換他去看啊!廚房裏,挑菜、洗菜、洗碗盤的,各有專人負責,在大廚子底下分工的廚子也有好幾個。

  炎炎夏日,廚房裏熱度高,花疏正在大爐旁炒菜,滿身香汗淋漓,一張又燙又紅的臉更是汗如雨下。

  唐本草一手抆著腰,大搖大擺站在她身邊盯著她做菜,他的另一隻手拿著一把扇子,伸長了手在那兒搖搖擺擺,陣陣涼風從她的背後穿拂而過。

  廚房裏各個手上忙碌著,眼角都往這兒瞟過來,時不時的抬高手臂用衣袖抹汗,尤其是老闆偶爾把目光施捨過來時,抹得特別勤快,總希望老闆手上那把扇子也能編到這邊來,讓大夥兒涼快涼快。

  「這道菜叫什麼?」

  「桂花鮮栗羹。你昨天問過了。」推出的新菜,她都親自來,直到下面的廚子也能掌握一定的火候。

  「是嗎?」唐本草挑眉,一臉狐疑和不快。

  要不是白禮讓闖入他的當鋪行業與他搶飯碗,他也不會跑來開飯館;如果不是跟鐵無心打賭,他更不會掄起袖子跟她學做菜。換句話說,他對「美食」的定義,就是只要能夠吞進肚子裏換來「飽食」的都是。

  講白一點,他對眼前她到底炒了什麼菜,根本絲毫不感興趣,只要外面的客人不嫌,飯館能賺錢就好。

  花疏兩手忙碌,眼睛還偶爾得盯著下面的廚子們,做些糾正和吩咐。一進這廚房,她全心全意都放在工作上,對唐本草的「礙手礙腳」實在無法給好臉色。

  她搞不懂他好好的涼快大老闆不當,跑來這溫度高、熱死人的廚房盯著她問東問西做什麼。只不過多拿了他一成淨利,他就這樣和她過不去嗎?

  「那這道菜怎麼做?」他不死心地繼續追問,心裏悶著一把火,手上的扇子褊得更加用力。

  「你不是用眼睛在看了嗎?」花疏忍不住拿白眼斜他。他要不是老闆,她會把他轟出去。他又不當廚,說了他也不懂。這麼忙的時候還來煩她。

  耳邊傳來幾聲竊笑,唐本草冷厲眼光一掃過去,滿間廚房的人立刻低頭忙碌,每個都藏住了表情不敢抬起來。唐本草沈著臉,回過頭來,瞇眼瞪她一張冷冷的側臉,忍不住磨牙切齒了起來,一把火氣就要發作―

  她忽然轉過來,把一盤桂花鮮栗羹交給他。「老闆,麻煩你端出去。謝謝。」她揚起嘴角,眼角卻瞪了唐本草身後想過來搶盤的小王。

  她只想把唐本草打發出去,卻不知她這一瞇眼,這一微笑,把唐本草險些燒起的火氣都給澆熄了。

  「好。」她一笑,她說什麼都好。唐本草很勤快的扇子一放,端著菜出廚房去。

  花疏鬆了口氣,抹了把汗,回頭繼續忙碌。

  這回,洗菜的王大嬸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小花,妳怎麼不理老闆啊?」

  花疏狐疑地往她一看。大夥兒應該都看得出來,唐本草在妨礙她工作吧?

  「對啊,小花,妳這樣老闆很可憐。」

  花疏又轉向挑菜的錢大嫂。她這樣?她有怎樣嗎?唐本草有什麼好可憐,她這個被監視的廚子總有人同情吧?

  「小花,老闆也不過是想跟妳說說話,妳只要回他幾句,他就心滿意足了。」顧著湯頭的許廚子轉過頭來,插了話。

  「是啊、是啊。」

  「沒錯、沒錯。」

  「對啊,就是這樣!」

  花疏望著頓時此起彼落的附和,她一怔,臉上茫茫然,內心一片空白。是這些人全熱昏了頭,還是她一個人忽略了什麼?

  唐本草想跟她說說話?

  只要她回話,他就會滿足?

  … … 應該是這些人全熱昏頭了。

  繼續忙。

  自從被唐本草知道她和白禮讓會在清晨碰頭以後,他現在天天都比她早起,打著呵欠,端著一張睡臉,「押著」她到飯館去,自己才回去補眠。

  幾次在街頭碰上白禮讓,唐本草馬上像只展翅的老鷹擋著她和白禮讓的視線,自己上前去和白禮讓「寒暄」。後來索性拖著她繞道,讓她連和白禮讓碰面的機會都省了。真不知道他在防什麼,她現在拿著飯館三成淨利,自然是為自家飯館賣力,他還擔心她吃裏扒外嗎?她豈會傻到跟自己的荷包過不去。

  她抬頭仰望滿天星斗,走了一會兒,總覺得有哪兒不太對勁,這時目光才瞄向走在前頭、不言不語的唐本草。

  每天飯館關門,他就在門口等她,「押著」她回家。

  這一陣子,他都走在她身邊,絲毫不理會她一天工作下來已經疲累不堪,一個勁兒的在她耳邊滔滔不絕,一會兒說他的當鋪,一會兒問她的菜色,她都只是點點頭,偶爾附和幾句,常常差點閉上眼睛去會周公。

  今天沒聽到他的聲音,她反倒特別清醒。望著他走在前頭的背影,才發現他今天特別安靜。

  跟在他身後,月沙拉長了一條影在他背上,她慢下腳步,在他背上的影子慢慢下滑,直到脫離了他… …

  他轉過身來,狐疑地看她,「怎麼了?」

  他後面是長眼睛了嗎,她沒跟上,他也曉得?她望著他,若無其事地走到他身邊,若有所思,試著問道:「你喝過茉莉花酒嗎?」

  唐本草臉上悶著淡淡的臭色,心裏還怏怏不悅,不是很樂意地答道:「沒喝過。」

  「茉莉入酒,其方法主要是熏酒。酒類只要是色味佳者都行,例如三白酒或雪酒。將酒裝入瓶中,不必裝滿,離瓶口二三寸。用竹枝綁做十字形或井字形的架子,與瓶子一樣大,放在瓶口上,再將新摘的茉莉花,用細線懸在竹架上,不能入酒,然後用紙將瓶口封固,經過十天左右,花的香氣全被酒吸收即可飲用,其味芳香… 」她始終用眼角瞄他,發現他一張臭臉愈來愈平和,隨著她不停的說下去,他的嘴角甚至開始上揚,漸漸有了笑容。

  她相信他根本對她所說的內容絲毫不感興趣,甚至也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就像她聽不懂他一堆的當鋪生意經。

  但是,他卻聽得很專心,很開心,就像… … 像中午許廚子說的 …

  小花,老闆也不過是想跟妳說說話,妳只要回他幾句,他就心滿意足了。花疏望著唐本草舒展的俊逸笑顏,心兒忽然不聽話地坪坪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時候起… …

  「然後呢?」

  然後?

  花疏眨了眨眼,慶倖月兒照不出她滾燙的面色。

  「有一種糕叫『廣寒糕』 ,取吳剛月中伐桂之意,采桂花去其青蒂,灑以甘草水,與米粉拌和,入籠蒸熟。」胸口心臟不停鼓動,她小手壓著,怕他聽見,愈念愈快。

  「有一種餅叫『洞庭饅』 ,用蓮花葉和菊葉一起搗成汁,加蜂蜜和米粉,做成銅錢大小的餅,入籠蒸熟,其味清香。」她望著他的笑容,見他頻頻點頭,一副樂不可支… …

  「有一種炸食點心叫『玉蘭花瓣』 ,用手把玉蘭花描一描,再裹上麵糊,入油鍋炸熟,加糖就可以食用。」她到底在說些什麼?她背「花譜」給他聽做什麼 …

  她緩緩低下頭,看見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敲在她的手指上,一根、兩根、三根,慢慢地握了她的手。她的心臟幾乎跳出了胸口!

  「萱草花即黃花菜,亦稱金針菜,又稱『忘憂』 。這種花很好看,有詩人說:『杜康能解悶,萱草能忘憂』 … … 夏時采花,洗淨用湯燙過,拌料即可食用,入配素品如豆腐之類更佳 … 」

  她忽然住了口,腦袋轟地一聲響,她終於開竅了!

  原來不是廚房裏的人全熱昏了頭,而是她―

  她瞎了心眼了。

  「然後呢?」

  「然後 … 明天還得早起,我們回家吧。… … 本草。」

  唐本草一怔,望著小花忽然嘴角彎彎,笑了起來,一朵笑花瞬間開得燦斕又炫目,把他看癡了。

  本草?小花?

  握在手裏的一隻小手反握了他,拉著他往回家的路上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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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8 00:04:04
  第五章

  季節轉換,漸漸入秋,炎熱的天氣不再,生活舒適了許多。只是,飯館的廚房裏,大爐火依然燒著,每個人仍然汗流浹背,頻頻抬高袖子抹汗… … 唉,誰教他們不是俏大廚啊,就沒有個俊老闆幫忙褊風,偶爾還拿沾濕的涼布在那粉臉上勤快地擦擦拭拭!

  「小花兒。」

  低沉甜膩的聲音把廚房裏工作的一夥人聽得全身無力,雞皮疙瘩抖落滿地。

  「嗯?」小花兒忙碌著,臉紅著。

  「這道是什麼?」

  一群人拉長了脖子看,一看之下,各個翻起白眼,有眼睛看的人都知道那是什麼!三歲小孩都不屑問這種問題,老闆也太誇張了!打情罵俏嘛!仔細一看,原來老闆壓根沒帶眼睛在鍋爐裏,一雙色迷迷的目光都黏在俏大廚臉上,嘴角的笑容比調味罐裏的糖還甜。

  「這叫浮菱。菱角生於水中,菱葉浮水上,花黃白色,花落果實生。果實有兩種,一種四角,一種兩角。兩角中又有嫩皮而顏色發紫的,就叫做浮菱。」

  「原來如此。」聽著她甜甜的聲音,沒聽她說些什麼,反正聽也聽不懂。唐本草嘴角咧著,眼睛好不容易才離開她的臉,往鍋爐裏瞥一眼。啊,是浮菱嘛。

  菱葉浮水上,花黃白色,花落果實生。果實有兩種,一種四角,一種兩角。兩角中又有嫩皮而顏色發紫的,就叫做浮菱。

  這個他曉得。

  「我最愛吃浮菱了。」

  「是嗎?那我剝給妳吃。」唐本草勤快地放下扇子和濕布,從盤子上拿了一顆菱角撥開來。

  「不行,我要當食材用!」話到一半,浮菱已經送進她嘴裏。花疏哪兒也不敢看,咀嚼著嘴裏的菱角,滾燙的臉上更紅了。

  「咳、咳… … 」

  「嗯、咳咳… … 」滿間廚房工作的人們紛紛清起喉嚨來。看不下去了啊!就算是老闆,也不能在這麼忙碌的時候,霸佔著大廚毫無節制的調情啊!

  「好吃嗎?」情人眼裏只有西施,西施以外全是死人。

  花疏點了點頭,滿嘴裏都是甜味,緊抿著彎彎上揚的嘴角,趕緊把浮菱吞下肚。見他拿一顆又要剝,此起彼落的咳嗽聲更多了,她連忙道:「你要出城去收帳,早點出發吧。」

  唐本草眼角餘光四下掃瞪,再無人敢出聲。

  這下子大夥兒總算明白了,原來老闆是要出城去,這來回通常要十天半月,難怪今天一直纏著俏大廚不放,這就情有可原了。

  唐本草忽然把她手裏的勺子交給一旁的廚子,拉著她走出廚房,找了一個安靜的角落,把她壓到牆壁上。

  「本草,我很忙。」她羞紅了臉,相當不自在。

  「小花,妳可別趁我不在,跟對面那傢夥見面。」他一把摟著她的腰,深邃目光鎖著她。

  「這句話你已經說過上百遍了。」天天叮嚀,天天念,她頭都點了上百回了,卻還是在他的瞪視下,很慎重地又點了一次頭,外加口頭保證:「我不會去跟白禮讓見面,絕對不會做出讓你擔心的事來。」

  她是不會去跟白禮讓見面,不過街頭碰上難免… … 聊上幾句。

  為了某個原因,好幾年來她一直把身世來歷甚至姓名都隱瞞下來,唐本草似乎也看出她有苦衷,救了她以後不曾追問。

  不過自從兩人的關係轉變以後,他總在言語之間試探著。她後來慢慢瞭解,他在等待她的信任,等著她自己來告訴他。

  她很意外他竟然沒有直接開口問她,畢竟他的耐性很有限,這倒是讓她滿感動的。

  雖然他已經等得心浮氣躁,幾次都要開口直接問她了。

  她選擇沈默避談,並非不信任他。她這條命是他救的,她其實一直在自欺欺人,不肯對自己承認,在她昏迷醒過來,看見他的第一眼時,已經對他一見鍾情。

  他強吻她時,她甩了那一巴掌,真正是痛在她的手上、心上。她從來沒有讓他知道,得知他對她也有情時,是她這輩子以來最開心的事… … 花疏突然一怔,心底裏有塊陰影,有個小小的人兒笑得好快樂,她的目光始終注視著身旁的少年,和他一塊兒坐在涼亭裏,在他的身邊看著他的吃相,懸空的兩條胖腿晃呀晃的,好開心… …

  她的心緊緊縮了起來,揪著一股疼痛,過去這股疼痛夾雜著被背叛的情緒而仇恨著,如今這疼痛,已經單純是為了過世的爺爺。

  遇到白禮讓以後,她已經釋懷了。

  如果白禮讓就是「白哥哥」,那麼十年之約,他沒有來,是因為他出了意外失憶,把她忘記了,就不能怪他。

  如果他不是「白哥哥」,那她也寧願相信,「白哥哥」可能也是另有苦衷,無法踐約。

  就讓那一段年少無知的歲月,留在過去裏。

  她現在已經找到了一輩子的真愛。

  「真想把妳也一起帶出城。」唐本草蹙著濃眉,深情款款,依依不捨,忍不住親上了她的唇。他靠得很近,眼睫毛碰上了她,她閉起眼和他親吻。這段時間,他為了她早起,夜晚接送,天天都在一起,其實她也和他一樣,已經習慣了身邊有他,對兩人短暫的分別,存著深深不舍… …

  但是,如果白禮讓不是「白哥哥」,她還得四處流浪尋找翠玉花戒的下落,他們兩人終須暫別離,如此一想,這次短暫分別也算是一個考驗。

  只是那時… … 她恐怕又得訂下另一個「十年之約」吧?

  「小花,妳還有沒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柔軟的唇,還有著他的溫熱呼吸,她緩緩張開眼睛,凝望著他。她身上背負著對爺爺的愧疚及必須完成的遺命,但是她這輩子也要定了他… …

  「一路上多保重,早去早回。」

  唐本草瞇眼瞪視她,狠狠地又吻了她一次,彈了一下她額頭,推開了她,準備出城。

  走了幾步,他忽然又回頭,「白禮讓!」

  「我不會去跟他見面。」她緩緩笑了起來,對他揮揮手。

  她那笑靨,美得像一朵花兒似的,唐本草瞇起了眼,忍住衝回去吻她的衝動,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飯館。花疏放下了手,心虛地咬著唇。他不知道她和白禮讓很可能「有一段過去」,都已經如此囉唆了,被他知道還得了。

  這陣子唐本草防得滴水不漏,她和白禮讓已經好久不見,不知道他是否有翠玉花戒的下落?

  她得儘快弄清楚戒指是不是在白禮讓身上,如不然,那她要儘快起程去尋找戒指了。

  否則,等到下一個十年之約,她都老了,怕到時唐本草已經不要她了。

  「花疏。」無月的夜晚,大地一片黑暗,她提著燈,即將到家門口了。

  聽見一聲溫柔的呼喚,她回過頭去,提燈一看,果真是白禮讓。

  「白老闆,好久不見了。」內心裏鬆了口氣。

  這是「不期而遇」啊,本草。

  白禮讓一臉笑容走過來,眼裏儘是愉悅的情緒,看起來相當高興。「花姑娘,好久不見了。」白禮讓低頭凝視著她,眼神裏藏不住對她的思念和情絛,又向她接近了一步。花疏把頭仰得更高,全身有些緊繃。白禮讓一直是個不會讓人感覺不偷快的人,他向來是位謙謙君子,但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對勁。

  「白老闆 … 你看起來心情很好?」話裏透著疑惑,她忍不住提起腳跟往後挪了一點。

  「花疏,我找到翠玉花戒了。」他雙眸異常的發亮,情緒亢奮一改往昔的溫文爾雅。

  花疏心臟漏跳了一拍,驚訝地瞪大眼睛,瞠望著他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始終笑著凝視她,目光愈來愈深情,往她走近一步。

  「我找到翠玉花戒了,花疏。」

  「… 在哪裡?」她仰頭看他,手上提著的燈把緊緊握住。

  白禮讓拿出一隻小木盒,將它打開來… …

  花疏的心臟不停鼓動著莫大的期待和深恐失落的情緒。等待的十年,尋找的五年多來,這十五年不是一段短日子,離開了她十五年的戒指,她幾年來千山萬水苦苦尋覓,如今就在這個盒子裏了嗎?是不是呢?是不是就是她尋找的翠玉花戒,她是不是能夠從此在睿陽城安定下來,和唐本草一起共度未來的歲月… …

  她提起燈來,不眨眼的望著,看著白禮讓將它打開―

  一枚玉戒指,翠綠花,在燈火下閃著墨綠光澤,她熟悉的、思念的、朝思暮想的翠玉花戒… …

  她終於找到了!

  「是… … 是真的,是真的翠玉花戒!」她從白禮讓手裏拿過來,仔細地一看再看,摸了又摸,扔下了提燈,眼淚掉了下來,緊緊握著戒指,情緒終於崩潰,跪倒在地,哭了起來。

  「爺爺 … 爺爺-- … 我找到戒指,我找到戒指了 … 爺爺:-… 對不起… … 我對不起你… … 我終於找到戒指了-- … 」

  彷佛一場夢,她猶是在夢裏,過去經常做著這場夢,醒來卻總是一場空,她只有一再、一再的從一個城鎮走過另一個城鎮,不停的找,找那個她應該一眼就能認得出來的、早已經變了模樣的少年。她的旅程終於能夠結束了,她找到爺爺的花戒了!爺爺!

  「花疏,玉戒易碎,先放進盒裏吧。」白禮讓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把手裏的木盒子朝她打開來。

  玉戒尋回不易,花疏異常小心,擱回戒指,看著他把木盒蓋起,她把手伸向木盒―

  白禮讓把木盒收進懷裏,笑望著她。

  她一怔,一臉迷惘,疑惑的目光對上他。

  「花疏,遲來的十年之約,我會履行的。」

  什麼… …

  「玉戒是我們兩人的定情物,我會小心收藏,等待成親之日,親手為妳戴上。」

  白禮讓… … 他說什麼… … 他的意思難道是… …

  「你要娶我?」

  他點點頭,一雙溫柔的手握住了她,「花疏,雖然我把過去忘記了,不過我會遵守與妳的約定,實踐婚約。」花疏全身僵硬,迅速甩開他的手。

  「白老闆,你誤會了,我只是想找回戒指,我無意與你成親。」她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對他張開了緊握的手,懇求道:「白老闆,請你把戒指還給我吧。」

  白禮讓只是望著她,無動於衷。

  「白老闆?」

  「花疏,唐老闆處處阻撓我與妳見面,這段時間不能見妳,我對妳思念深,方知對妳早有情。我與妳之間有十年之約,如今重逢,這是命中註定― 」

  「白老闆!」花疏聽得面紅耳赤,急忙打斷了他,冷硬地說:「十年之約早已過去,如今我們兩人有各自的生活,往事不該再提。我想,我與唐老闆之事,你也該有耳聞,所以請你把戒指還給我吧。」

  「花疏,我無法赴十年之約,是意外之故,無心之錯。既然妳我已訂親,妳一輩子都是我的人,我相信唐老闆若知情,也會將妳還給我的。」白禮讓聲音雖溫和,態度卻堅決,隱約在暗示花疏,唐本草若知她已有婚約了,也是會與她分手的。

  忽然覺得全身冰冷。她想不到這麼快找到玉戒,她也樂觀的以為倘若白禮讓真是「白哥哥」,他有風度,會有成人之美,為她隱瞞婚約之事,萬萬想不到他竟執意要履行婚約!

  深秋冷風吹,唐本草這回出城一個多月才回來。他想既然出城,就索性把幾家分鋪都巡視一遍,期間也托人帶口信回來,讓小花不必擔心。不過他一回來,卻看小花清瘦不少,下巴都尖了,以為她為他犯相思,心疼之余卻藏不住竊喜得意神色。

  「小花,妳很想我吧?」

  今日飯館公休,唐本草帶著小花往西門城郊外的柳陽湖畔散心。

  聽說,睿陽城的郡王和郡王妃在柳陽湖畔的夕陽下一見鍾情,從此墜入愛河,成親之後甜蜜恩愛。這裏從此成為「求偶」的名勝之地,每到黃昏就擠滿了美其名來看夕陽的年輕男女。

  不過現在已經入夜,今日也特別的冷,整個柳陽湖畔就只有兩人。花疏低頭想事情想得出神,湖面圓月倒映,湖水冷,她不自覺地搓著手,渾身打顫,彷佛聽見他說話,才抬起頭來。「你說什麼?」

  唐本草立刻就抱住了她發抖的身子,喜孜孜地說:「小花,妳想我,想到茶不思飯不想,整個人都瘦了。何必害臊呢?」

  花疏靠在他溫暖的懷抱裏,臉頰偎著他胸膛,不免有些心虛。

  她是有想他,不過寢食難安人消瘦卻不是因為他遲回來的緣故。

  這段時間她積極找白禮讓談,只希望他瞭解,她絕不可能嫁給他,無奈白禮讓始終堅持要等她嫁入白家門,才肯把戒指還給她。

  實話講出來,她怕唐本草難過,她其實還希望他再晚些時候回來。

  「本草,我有話想跟你說。」紙包不住火,與其等白禮讓找上門來,不如她親口告訴他,讓他瞭解一些事情。

  月光明亮,他撫摸著她一頭柔軟長髮,勾起她的下巴,輕啄她的唇,「好,我聽妳說。」

  她的心臟敲擊著不成拍的響聲,她凝視著他深邃迷人的目光,幾次開不了口。

  「小花?」

  「我… … 那次打了你一巴掌,說我要離開,其實我只是要搬到飯館去住,並不是要離開飯館,是你誤會了。」

  唐本草一愣,「妳是說,其實我根本不用把飯館的淨利分給妳,妳也會繼續留在飯館工作?」

  「嗯。」花疏點點頭。

  唐本草想到自己還沒搞清楚狀況,就大方出手,損失慘重,頓時心如刀割,暗罵自己蠢!枉費他做了這麼多年的成功商人!

  他瞪著小花,忽然低下頭,把她吻了又吻,直到她喘不過氣來,他才甘心地放過她,抱著她。

  花疏等到氣息平穩,才低笑了出來,「你想討回本嗎?」

  「這只能算利息,等成親之後,讓妳幫我生一窩娃娃,我才算回本。」唐本草扯起嘴角,拉著她在湖畔坐下來。

  分開這段日子,他更發覺小花在他心目中已經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他會想念她的笑容、她的聲音。他更確定他的未來要與小花在一塊兒了,也許明年,或者後年,他會把小花娶進門。

  花疏咬著唇,再也笑不出來。「本草,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好,妳說。」他揚起嘴角,喜歡聽她的聲音,不論她說什麼,他都愛聽。怕她冷,他兩手把她圈緊了些。要不是有這麼光明正大的理由抱著她,誰要來這冷冰冰的湖邊。

  「以前有一個長工愛上了小姐,長工負責廚房的工作,他知道小姐愛花,每天偷學大廚的手藝,自己再精心研究,做了一道道的花食,終於感動了小姐。小姐與長工的愛情,得不到家人諒解,長工被趕出去了,小姐就在半夜裏帶著包袱去找長工,從此和長工私奔了。」

  「這位小姐可真有勇氣。」比起他聽不懂的食譜來,這故事好聽多了,雖然他只是愛聽她的聲音。

  花疏點了點頭,「小姐嫁給了長工,兩人到了京城。長工不識字,小姐用心教,買書、買食譜,為了幫助丈夫出人頭地,她在染布坊找了一份工作,還偷偷將手上最值錢的戒指典當了,讓丈夫專心研究廚藝。兩人後來生下一子,過了十幾年艱苦的日子,某一天,長工結識了一位朋友,兩人相談甚歡,便邀他回家品嘗他親手烹調的花食,這個朋友對他的手藝大為讚賞,等到兩人深入結交以後,這個朋友才表明身分,邀他入宮掌廚。原來這人是皇子,長工得貴人相助,從此平步青雲,後來成為宮中第一名廚。」

  「這小姐真了不起,熬了十多年,總算苦盡甘來了。」唐本草忍不住插了一句。

  花疏望著湖面水月,目光飄得很遠,繼續說道:「長工進宮不到一年,小姐就因長年過度勞累倒下了,從此一病不起,拖了幾個月,臨終之前才告訴丈夫,她典當了一枚玉戒,那是她娘給她,她最心愛的戒指,希望她的丈夫能將那枚戒指找回來。」

  「唉,紅顏薄命,真可憐!」唐本草聽得入迷,心情跟著起伏,大歎。「後來戒指找回了嗎?」

  「在皇子的幫助之下,幾個月後,那枚戒指找回了。長工從此留在宮中工作,一生未再娶。」

  唐本草忍不住扯起眉頭,「小花兒,這故事太淒涼了,妳還是說食譜給我聽好了。」他摸上了她的手,擁緊了她,低下頭來開始吻她-- … 「你耐心一點,故事還沒完。」她趁著還有勇氣,得一口氣說完才行。手心貼住他湊上來的嘴巴,她繼續道:「長工有一個兒子,這個兒子後來也娶妻生子了 … 長工老了以後,從宮中退休,帶著孫女兒四海漂泊,尋找各地的花草,繼續研究妻子最愛的花食,打算寫成一本天下最完整的『花譜』 ,紀念愛妻。」

  唐本草吻著她貼上來的手,聽著她的聲音,親密又甜蜜。

  「長工一直覺得這孫女的性情、模樣都和妻子很像,所以對孫女呵護疼愛,還把那枚重要的戒指掛在孫女的脖子上,希望將來做為傳家寶,囑咐她要小心戴著。」

  唐本草聽得心不在焉,吻她的手倒是吻得認真,一把摟住她纖腰,拉下她的手,正要湊上她的唇!

  「小女孩才八歲,聽得似懂非懂,不過一直把戒指掛在衣服內,不曾拿下。有一次,爺爺帶著她到天崖山訪友,她在村外的天崖亭交了一個朋友,相處只有短短十天,她卻對這少年有種特別的感情,對他依依不捨。她希望兩人能再見面,天真的把最重要的戒指給了對方,許下十年之約,私訂終身。」

  唐本草忽然一動也不動,瞇起了深邃目光啾著她。

  「爺爺後來知道了,急忙回去天崖山,但是少年已經離開了,戒指從此失蹤。爺爺很久都不和孫女說話,但是他也不忍責備孫女,他怪自己不夠謹慎,丟了愛妻的戒指。小女孩卻始終深信少年會守十年之約,會帶著戒指回到天崖亭來娶她。十六歲那年,爺爺……意外身亡,臨終之前對孫女千叮萬囑,務必找回戒指,否則他黃泉之下,難以面對妻子,孫女懷著深深的愧疚,拚命點頭答應。」

  唐本草望著她,在月光之下,把她一看再看,深炯眼裏充滿迷惑和狐疑,心卻跳動著劇烈的不安的節拍。

  「女孩終於等到十八歲,滿心期待地來到天崖山,等待相約的日子到來。冬至那天不斷飄著雪,她天未亮就到天崖亭了,但是從早等到晚,天崖亭上一人也沒有,她差點就凍僵了。她心想少年也許有事耽擱了,怕一走開就錯過,不敢離開。一整個寒冷的冬季,她天天守在天崖亭,幾個月過去,白雪融了,枝芽冒出,她終於不得不死心,離開天崖山。」

  唐本草放開她,凝視著她。

  「從此以後,她開始了四處流浪的生活,走過無數個城鎮,尋找少年,尋找戒指的下落。經過五年多,她終於把爺爺留下的積蓄都花光了,戒指卻遍尋不著。」她說著說著,眼眶也濕了。

  他的嘴巴乾渴,喉嚨酸澀,不知道已經張開了多久,吃進了多少冷風,好不容易才沙啞地開口問她:「小花… … 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 她是誰?」

  她沈默了好半晌,一雙濕亮黑圓的眼睛才望著他,「她是我,我叫花疏。去年冬天我找到睿陽城來,饑寒交迫地倒在你的當鋪前,你救了我,我一直都很感激你。」

  她是我,我叫花疏。

  她是我,我叫花疏。

  唐本草望著她,不言不語,腦袋裏不停重複著同樣的句子,把他內心最後的乞求和希望都給轟掉,他整個人傻住了。不像… 不像啊… …

  「本草,我找到當年的少年了。」

  他全身一震,四肢僵硬,注視著她,心情激動,張開嘴來,沙啞著嗓音:「小!」

  「他就是白禮讓。」

  他一怔,臉上的表情像不小心被雷給劈了,錯愕萬分!他猛抓住她兩隻手臂,「胡扯!他不是… … 」

  「戒指在他的手上,他堅持要我履行婚約,才肯把翠玉花戒還給我。」她仰頭,一雙眼神堅決而冷靜,「本草,我愛的人是你,我要嫁給你,我不嫁白禮讓。但是,我曾經做了傻事,你會嫌棄我嗎?」

  白哥哥,你記得,記得哦,我叫花疏,你一定要來找我哦!

  唐本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睛不敢看她,他把她緊緊的摟住,一次又一次的吻她… …

  他的吻,深情而又溫柔,讓她終於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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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8 00:04:26
  第六章

  月色深沉,大街上寂靜無人,兩家飯館面對面,對面的飯館已經沒了燈火。唐本草深深鑽眉,面色慘白又凝重,坐在打烊的飯館內,等著接小花回家。想不到他一回來,反而換白禮讓出城去了。聽說是有重要親戚大壽,他上京城送禮去了。

  為什麼翠玉花戒會到了白禮讓手中?為什麼小花會把白禮讓誤認為當年少年?

  白禮讓竟企圖將錯就錯,造成事實,無恥的混帳!

  啪!

  他怒擊桌,卻把鐵無心嚇了一跳。

  「老闆,什麼事惹到你了?」

  唐本草瞥他一眼,忽然對他招了招手。

  鐵無心狐疑地走了過來。「無心,你說飯館現在如果少了小花,影響多大?」

  鐵無心一怔,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猜不透老闆的心思。這一整天老闆都待在飯館裏,看起來心神不寧,對小花倒是依然體貼,看起來不像有吵架。

  他左思右想,想到老闆出城,遲了好些時候才回來,口頭說是巡視當鋪,莫非… …

  他趕緊往後看了一下,確定小花不會這麼快出來,才低頭湊近唐本草,小聲說道:「老闆,你這次出城莫非有豔遇,怕給小花知道,她鬧罷工?還是你準備把美人迎進門,把小花踢走?」

  唐本草沉下臉,一巴掌推開他靠過來的臉,「你嘴巴這麼健… … 談,我看沒有小花,飯館的生意應該也不會有影響了!」

  鐵無心被他猛力一推,嘴巴差點歪掉,一連退了幾步才站穩。

  他倒是很意外,唐本草一向很禁得起玩笑話,他今天心情果真相當惡劣,看來少招惹為妙。

  「老闆,講實在話,飯館目前的生意已經穩定了,廚房裏幾個廚子也都很認真學了小花的手藝,如果少了小花的話,短時間內的確應付得來。但是要長久經營一家飯館,廚房裏絕對需要一位元元靈魂人物,能夠不時變換推出新菜色,所以小花對『故人飯館』 而言,絕對是鎮店之寶。」有小花在,他這個掌櫃才當得輕鬆,三不五時又有新菜試吃,他這個美食者才肯心甘情願留在店內撥算盤,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老闆動了小花的位置。

  唐本草沒心情理會他的長篇大論和內心的私欲,「短時間就夠了,從明天開始,我跟小花不會來店裏,飯館裏面大小事都交給你了。」

  他這一說,不只鐵無心意外,花疏剛走出來也聽到了,她訝異地問:「本草,為什麼我們不來店裏?」

  唐本草回過頭去,臉上的陰鬱已經不見,咧嘴滿臉笑容,起身走向她,溫柔體貼又深情款款,對她道:「小花,這一陣子妳每天都在悶熱的廚房裏忙碌,實在太辛苦了。現在飯館裏的廚子暫時都能夠應付得來,所以我想讓妳休息,我們去哪兒走走玩玩好嗎?」

  鐵無心頓時渾身起雞皮疙瘩,拚命搓著兩隻手臂。原來老闆打這主意,那幹嘛一副陰陽怪氣的模樣,害他以為他和小花出了什麼事,會嚴重影響到飯館營生,真是白擔心了!

  花疏望著唐本草深炯目光,雙靨泛紅,滿臉甜蜜,淺淺微笑,點了點頭。她沒有想到,她讓唐本草知道她小時候做的荒唐事,他沒有破口大駡,也不曾責備她,更無意和她分手,反而把她緊緊摟在懷中,對她更加溫柔。

  她真的好感動。

  這證明她沒有選錯了人。

  剩下的問題,就是請白禮讓把戒指還給她了。

  天冷,一對情人的心卻是熱的。

  大街上,無視眾人的眼光,唐本草緊緊拉著花疏的手,走出布行又走進金鋪子,不久又踏進對面的胭脂鋪,一出來又進了隔壁的珠寶行。

  花疏甩也甩不掉他的手,羞紅了臉,低垂著頭,被他招搖地拉著一家一家店鋪進出。

  「本草,太多了,不要再買了。」真的太多了,進入每一家店鋪,他都擺了闊大爺樣,銀票掏出來,東西任她搬。通常她只是多看一眼,他就付錢了,嚇得她後來眼光都不敢亂瞄,而他索性自己幫她挑。「小花,我們再到前面看看。」唐本草拉著她,對她堆滿了笑容,眼裏就只有她。

  周圍一群人都在看著,男的一臉好奇,女的一臉欣羡和忌妒,更望著唐本草俊臉上的笑容,口水都滴下來了。

  「本草,夠了,真的夠了。」花疏兩手拉住他,不讓他再往前走了。

  唐本草終於停下來,卻遲疑地望著她,再看看前頭的攤子,「真的夠了嗎?不再多買一些?」

  花疏很堅決的搖頭,很狐疑他最近到底是怎麼了?

  打從他說要讓她休息一陣子,帶她出來走走以後,每天都帶她到處買東西,而且買的全是她的東西。

  這哪像過去那個斤斤計較、精打細算的唐本草?他到底是怎麼了?

  「小花兒,妳是不是累了?我帶妳去吃點東西,休息一會兒。」

  「本草,我不想吃東西,我想回家了。」

  「好,那我們回家休息吧。」他低沉嗓音柔情款款,真是她說什麼都依她。唐本草對待小花溫柔似水,把周圍一群女子看得如癡如醉,各個暈頭轉向,跟在後面走。

  花疏尷尬地頻頻回頭望,前頭突然有人和唐本草打招呼,他停了下來,她不小心就撞上了。

  「小花,妳沒事吧?」唐本草急忙回過頭來關心。

  「沒事。」她咧著嘴角,和前頭的錢老闆點了點頭。

  「唐老闆,你和小花姑娘好事近了吧?日子看了嗎?」

  「快了、快了,正在挑日子。」唐本草兩手握著花疏的手,親親愛愛、甜甜蜜蜜,又熱絡地說:「錢老闆,到時候可得來喝喜酒。」

  「那是當然了。恭喜兩位了。」

  「謝謝。」

  原來唐老闆真是帶小花出來辦嫁妝的。

  小花好像是孤女,一切都靠唐老闆張羅吧。

  真是羡慕啊,唐老闆好大方啊!「原來唐老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唐老闆,恭喜、恭喜啊!」

  「謝謝、謝謝。」

  周圍的聲音愈來愈多,她聽得面紅耳赤,拉著唐本草急急忙忙跑回家了。

  房間裏堆滿了各家店鋪陸續送來的東西,似乎她和唐本草即將成親的消息傳開來了,大家當真以為她在辦嫁妝,都主動貼上了紅紙。

  她望著一張張的喜紅,臉上浮著疑惑和困擾。

  「小花,東西全送到了嗎?還有缺什麼?」房門沒關,唐本草就直接走進來。

  花疏轉過身去。

  窗外的夕陽斜倚在唐本草身上,他穿著一套暖厚的玄米色袍服,俊逸挺拔,神采奕奕。火紅的光芒把他的笑容渲染得更為迷人。

  「不缺了。」花疏若有所思地啾著他,靠近了他,伸長了手,把冰涼的手心貼上他的額頭。

  「幹什麼?」唐本草眺高了眼望著她的手,對她的舉動不解。

  「沒,我看看你是不是染了風寒。」她放下手,還是用狐疑的目光盯著他,「本草,我過去打破你一隻茶杯,你都記得很牢,花了你的每一文錢,你都拿算盤跟我算。你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

  相處久了,對他有一定程度的瞭解,對於他的「性情大變」,她只感覺「禮多必有詐」,他肯定有什麼事瞞著她。

  唐本草兩隻手抱住了她,低頭就先給了她一個深情甜蜜的吻,「疏兒,我愛妳。妳今天看起來好美,就像我當鋪裏最值錢的古董,迷人極了。」

  他俯身又要吻下來,花疏兩手牢牢地貼住他的嘴巴堵住他的吻,「少灌迷湯,而且我一點也不想當你當鋪裏被人典當的古董― 」

  「那些古董很值錢。」唐本草拉下她的手,一臉笑容,又湊過來。

  「本草!」她很想問個清楚,但是雙手被他抓住,才開口就被吻住了。

  他一點都不想回答她的問題,一手鎖抱著她,捧著她的後腦,強勢又熱情地不停吻她,把她吻得頭昏腦脹,分不清東南西北,幾乎要窒息了… …

  他深邃的眼裏出現欲望,忽然斕腰將她抱起,走向床鋪。兩人尚未成親,過去他不曾對她有過如此蹦矩的舉動,花疏被他壓在床上才猛然清醒,卻驚訝得早已忘了方才的質問。她瞪著一雙清澄黑亮的大眼,訝異地看著他充滿欲火的深炯眼神,喘息著,聲音出不來。

  「疏兒… 這幾年來妳受了太多苦,我想彌補… … 疏兒,我會疼妳一輩子,再也不讓妳受委屈了… … 疏兒,我們成親吧!」他低沉迷人的嗓音吐著火熱氣息,深情濃語,伴隨著熱情纏綿的吻落在她耳畔。

  他的手滑過她凹凸有致的曲線,輕解衣衫,一手覆住她的豐盈,完全不讓她有思考和拒絕的機會,欲將生米煮成熟飯的企圖強烈。

  她緩緩閉起了眼,聽著他情話綿綿,身子也被他點著了火,心跳快得不成拍,

  思緒混亂,意亂情迷,差點就要陷入他綿密織起的情網裏,但心裏總牽掛著一股莫名的情緒,隱隱約約感覺到好像有哪兒不太對勁,讓她對他的情意綿綿無法集中心神… …

  「不行,我們還不能成親。」

  花疏喘著氣,滾燙著臉,把他從身上推開了。他眼裏還燃著熊熊欲火,看見她迷蒙雙眼裏殘存著掙紮痕跡,兩手一伸!花疏趕緊將枕頭塞入他懷裏,抓著衣襟溜下床。唐本草坐在床上,滿臉惱怒,捧掉枕頭出了些火氣,才陰鬱地瞪著她質問:

  「為什麼不行?」

  「本草,玉戒還在白老闆那兒,沒有把玉戒拿回來之前,我沒辦法跟你成親。」她現在沒有成親的心情,也不希望惹惱白禮讓,萬一他把玉戒毀了,那將造成無可彌補的錯。

  「我就是要白禮讓對妳徹底死心!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竟敢拿戒指威脅妳下嫁!」混帳騙徒!

  花疏把衣服穿好,看他一把火氣全燒在白禮讓身上,把人家罵得比豬狗還不如,她不免想說句公道話。

  「當初戒指是我給他的,婚約也是我親口許諾,他因一場意外導致失憶沒有赴約,這也許是我與他無緣吧。如今他再強求或許不該,但是我愛上了你,毀去承諾,不肯嫁給他,我也有錯。本草,我希望能夠得到他的諒解,心甘情願把戒指還給我,如此我才能安心嫁給你。」

  白禮讓那無恥騙徒根本就沒有資格讓她這麼做!但是他更沒有資格去罵白禮讓,他才是那個真正傷了她心的人。… … 就怕失去她,他才急於娶她。

  其實,他根本不該對她發脾氣,更不應該讓她感到困擾。

  唐本草濃眉深鎖,踏下了床,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她房間。

  「本草… … 」花疏望著他的背影,遲疑地喊了他。

  「我瞭解,我不會再勉強妳了。」唐本草停了下來,回頭給她笑容,算是安慰她,才轉身離開。

  「本草?」他最近真的陰陽怪氣,讓她完全摸不著頭緒。

  一條紅繩綁了一枚花戒,那條紅繩上編織著特殊的花結。

  紅繩扯斷了,花戒典當了,他親手將少年和女孩的姻緣給毀了。

  他親手將他和小花的婚約給毀了。

  如今留在他身邊的只剩下這條扯斷的紅繩。唐本草看著手裏的紅繩,編織著細緻的花結,紅繩當年被他隨手收了起來,扔在包袱內,跟著他來到睿陽城。紅繩蒙塵髒汙,因為一直被他塞在書房的櫃子角落裏,被他遺忘了。

  他找了許多天,昨天才找出來。

  這是老天爺的懲罰,還是捉弄?他一生唯一愛上的女子,竟然就是當年把戒指給他的小女孩!

  她是我,我叫花疏。

  我叫花疏,你一定要來找我哦!

  菱葉浮水上,花黃白色,花落果實生。果實有兩種,一種四角,一種兩角。兩角中又有嫩皮而顏色發紫的,叫做浮菱,滋味更美。

  當年的小女孩,黑黑胖胖,圓嘟嘟的臉,圓滾滾的眼睛,熱情爽朗,吱吱喳喳,一張嘴講不停,笑聲不斷,常張著一雙小胖手拿食物給他吃。

  我最愛吃浮菱了!

  小花… … 纖細秀麗,白哲透淨,安靜沈默,眼底總彷佛沈著一股冷,眼神總飄得好遠… … 所以,他愛聽小花的聲音,希望她多說些話,多笑一些… … 所以,即使她們說著同樣的話,他也不曾將她們聯想在一塊兒。是因為他嗎?他未赴十年之約,徹底毀了她對人性的信任,奪走她的聲音、她的笑容,害她變得沈默寡言,充滿戒心,再也無法開懷暢笑。

  他深深傷了小花的心,小花若知他是當年的少年,他把她充滿故事、重要且珍惜的翠玉花戒不假思索的典當了,用那筆錢做了生意,開了當鋪,直到現在開了飯館都還仰賴她的手藝… …

  小花堅強獨立,積極進取,敢愛敢恨,若知他的無情無義,對他的感情會瓦解,她會唾棄他,立刻離開他。

  這條紅繩,她是否還識得?

  為防萬一,這條紅繩不能留下!

  叩、叩。

  「誰?」

  書房門扉緊閉,外面傳來敲門聲,唐本草急忙把紅繩塞進抽屜內,才及時想起花疏今天回到飯館工作了,不可能是她。

  「老爺,『君子飯館』 的白老闆來訪。」

  白禮讓!聽說他昨天回來,這麼快就找上門來!唐本草起身,打開門,「帶他到偏廳去。」

  「是。」

  偏廳週邊了幾名丫鬟,全看著白禮讓,興奮地笑著、討論著。

  唐本草瞪著這些丫鬟的背影,「沒事做嗎?全圍在這裏,毫無規矩,成何體統!」

  「老爺!」

  「老爺… … 」丫鬟們頓時做了鳥獸散。

  白禮讓聽見聲音,他站在裏面,轉過身來,拱手道:「唐老闆,打擾了。」

  「… … 哪裡,難得白老闆大駕光臨,真令寒舍蓬華生輝。」唐本草皮笑肉不笑,兩手拱起就放下。看見他就一肚子怒火,臨時想到還有求於他,臉上才多擠了點笑容,伸手道:「白老闆,請坐。」

  白禮讓從容一笑,坐了下來。唐本草轉身吩咐管家,不許任何人靠近這裏。他把門關起,坐下以後才開口:「白老闆,明人不說暗話。花疏已經說過你與她是舊識,你們曾是有緣人,可惜白老闆一場意外,兩人從此斷了緣分。白老闆今日前來,想必也是為了此事?」

  「原來花姑娘都已經說了… … 不過,唐老闆所言,在下與花姑娘緣分已盡,恐怕是唐老闆誤解了。在下與花姑娘婚約尚在,有玉戒為證。」白禮讓一臉笑容,卻直望著唐本草臉上的變化。

  他沈默半晌,深邃目光緊捉著白禮讓溫文爾雅的笑容,忽然困惑,若有所思,問道:「聽說白老闆小妾國色天香,才貌不凡,為什麼白老闆還要為小花費盡心思?」

  白禮讓困惑狐疑,「唐老闆何出此言?」

  「白老闆敢指天發誓,翠玉花戒當真是在貴府找到,不是白老闆為向花疏求婚,暗中積極尋找購得?」他若敢發誓,那他當真是為了得到小花,連天都敢欺了!

  白禮讓皺著眉,瞇起了眼,臉上浮起淡淡不悅。

  「白老闆,不管過去如何,如今花疏與我在一起,已是公開的事實。倘若現在又傳出花疏與你有婚約,對女子貞節而言,無疑是深重傷害。白老闆果真愛惜花疏才能,珍惜於她,必不忍看她遭受眾人指點。」唐本草一臉笑容,釋出善意道:「在下誠心向白老闆買回玉戒,價錢好商量。」

  白禮讓看唐本草一副胸有成竹,莫非他已經暗中調查,掌握了他購買玉戒的證據?或者另有原因?

  他對花疏一片真情,確實不願她對自己失望。

  不過唐本草若已知內情,大可直接對花疏說了,為何肯替他隱瞞?

  種種疑點,尚需要時間抽絲剝繭… …

  白禮讓緩緩點了點頭,起身拱手道:「唐老闆所言有理,值得深思,在下願意考慮。」

  「白老闆雅量,如肯成全,在下感激不盡。」

  「唐老闆,可否讓我單獨與花姑娘相談?」

  唐本草一怔,這傢夥場面話說得好聽,結果是想以退為進?

  「… … 好吧。此時惹他不得。」他咬牙含笑勉強答應了。

  「多謝唐老闆。」白禮讓把他多看了幾遍,才笑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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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8 00:04:50
 第七章

  寒風冷,初雪下了,憶起去年這時候,她倒在「故人當鋪」外,那時正準備把身上僅有的東西典當,卻撐不到進門就倒了。去年冬日,她忍受饑寒之苦,走到窮途末路的絕境上,閉上眼那一刻,眼前一片皚皚白雪,雪花片片覆蓋她的身子、她的臉龐,她冰凍得麻木無知覺。

  今年,一樣冬天兩樣情。

  窗外結晶白雪輕輕飄落,一點都不覺寒氣襲人,隨著白雪覆蓋大地,一片白景充滿詩意,她心頭暖烘烘。

  不冷,不是心裏面的感覺,是她身上保暖的冬衣起了作用。

  棉襖、輕裘、狐皮衣、冬裙、皮靴,唐本草早已將冬季衣服添滿了她的衣櫃。

  寵愛她的娘和爺爺都已經過世,她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有人能取代他們的地位,但是這段時間,唐本草真的把她寵過頭了,連她自己都不由得害怕了起來 … 她本來很意外,唐本草居然肯讓她和白禮讓在偏廳單獨談話,他最近究竟是吃錯了什麼藥,行為如此反常?百思不解,她卻只過了一會兒,就已經完全將這件事拋諸腦後。

  她兩手捧著盒子,低頭望著盒裏的翠玉花戒,眼淚迅速模糊了眼,猶不敢置信,翠玉花戒重新回到她手上,白禮讓肯無條件把玉戒還給她。

  「抱歉,失憶之事是真的,但翠玉花戒是在下的當鋪所購來。得到玉戒純屬幸運的巧合,在下並非是姑娘的『十年之約』定情之人。在下對姑娘的手藝傾心,鍾情姑娘的才華,一時鬼迷心竅,以為假裝是姑娘的婚配之人,就能順利迎娶姑娘,一生相伴。如今已知姑娘對唐老闆情意堅,歸還玉戒,希望姑娘莫怪。」

  花疏雙手捧著戒指,眼淚不停落,笑著搖頭,「白老闆,請你別這麼說,若非白老闆將戒指找回來,我還不知道何年何日才能重見翠玉花戒,我感激你都來不及了,不敢責怪。」

  白禮讓凝視著一張梨花帶雨的容顏,望著她彎彎嘴角,緩緩握緊了拳,忍住不去碰觸今生都不可能屬於他的人兒。

  如他所言,花疏對唐本草情意堅定,經過這段時日他已經看得清楚。他把最後一絲希望放在唐本草身上,前來找他,當他知道花疏已經親自把兒時婚約之事告訴唐本草時,他便知自己無望了。如今,他只有退而求其次了。

  「花姑娘,妳可還願將在下當成朋友?」

  花疏抹去眼淚,收下戒指,笑著點頭,「日後,我與白老闆還是好朋友。」

  白禮讓這才鬆了口氣,但一想到男女有別,日後她嫁作人婦,見面更為困難,不免歎息。

  「白老闆,為何歎氣?」

  白禮讓望著她,思忖良久,忽然靈機一動,說道:「花姑娘若不嫌棄,可否與在下結為金蘭,兄妹相稱?在下定將姑娘當作親妹子看待,日後來探妹子,也免落人口實。」

  花疏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唐本草也說要認她為義妹,當時她卻心裏不快,不肯答應。

  如今面對白禮讓的提議,她內心平靜,也認為是好主意。

  原來面對不同的感情,心情差別如此之大,更讓她明白她對唐本草的在乎和深情。「好,以後我就喊你一聲『大哥』 了。妹子花疏,見過大哥。」花疏握著戒指,笑著見禮。拿回爺爺的戒指,爺爺九泉之下終能瞑目了,她心中已無牽掛,笑容開朗。

  白禮讓將她牽起,也回了禮,兩人成了義兄妹。

  相談了一會兒,他想了一下,才開了口,「花疏,有件事我想告訴妳。」

  花疏見他忽然謹慎,面色有異,狐疑地點了點頭。

  「此次進京,我還去了一家館子。這家飯館外頭掛的是『天下第一廚』 的招牌,飯館內有一塊高高懸掛的匾額,也寫著『天下第一廚』 ,據聞是二十年前當朝天子親筆所提,頒給宮內第一名廚花蕾。聽說這家飯館是花老前輩獨子所開,我特地去品嘗。」

  花疏聞言,笑容不見,臉色異常冰冷,明顯排斥拒絕聽下去。

  白禮讓卻繼續道:「花疏,我無意窺探貴府的家務事,只是深感遺憾,飯館頂著花老前輩的光環,烹調出來的食物搬不上臺面,口味複雜,毫無特色,生氣冷清,如此三流的飯館,卻扛著『天下第一廚』的牌匾,徹底玷污了第一名廚得來不易的封號。」

  花疏緊握著戒盒,一顆心泛著酸疼,卻咬著唇,眼裏依然沈著一股冷。

  「今日若未認識妳,親自嘗過妳烹調的花食,我應該也同一般人一樣想法!原來第一名廚花蕾名聞天下的『花食』 也不過爾爾。花疏,走出飯館之後,我抬頭望著『天下第一廚』的招牌,內心頓感深痛。」

  白禮讓深長地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只要飯館內匾額繼續懸掛,世人對『花食』 的誤解、不屑與唾棄,都讓已經不在世上的花老前輩承受,這實在是一件憾事。」

  他對美食的追求有一份執著,他對有著天才手藝的大廚都充滿景仰和敬重,對已經過世的花老前輩遭受世人誤解,確實感到痛心,對同樣也是身為花家之後的花疏是不吐不快。

  花疏只覺得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棍,內心疼痛又沉重,聽了白禮讓的感觸,更心酸不已,她卻有口難言。

  這幾年來,她隱姓埋名躲著他們,究竟是對是錯?她低頭望著戒指,目光遙遠,填著深深困惑和迷惘。爺爺會希望她怎麼做?

  「我看看。」唐本草不知何時走進她的房間,伸手拿走她手裏的戒指,瞇眼觀看了起來。

  花疏坐在窗邊臥榻上,等到手裏一空,她才回過神來,仰起臉兒,「本草,你回來了。」

  翠玉花戒,翠綠光芒依舊,不曾因歲月而褪色。唐本草拿著戒指,心臟重重擊打著無可追悔的疼痛。

  他低下頭,把戒指還給她,手指輕輕抹上她眉間扯起的紋路,「戒指拿回來了,莫名其妙還多認了一名義兄,以後多了個人幫妳撐腰,妳還皺什麼眉頭?」

  他話裏面酸味四溢,顯然對她和白禮讓結拜兄妹之事極為不快,換成他平常的性子,老早破口大駡,從此把白禮讓列為拒絕往來戶,說什麼也不可能成全此事。

  但他今天卻僅只是酸了兩句,默默忍下來了。換成平常,花疏早已拿稀奇古怪的眼神不斷審視他。但她今天沒有這份心情。她看起來心事重重。

  「小花,怎麼了?」不見她的笑容,他立刻緊張地坐到身邊,兩手摸著她的臉兒,深怕她哪裡不舒服了。

  花疏望著他,眼裏遲疑猶豫,她過去沒有分攤心事的對象,現在她有本草,也許告訴他,他能幫忙拿個主意。

  「本草。」她握著他溫暖的手,想尋求一股力量,「我曾經告訴過你,我爺爺生了一個兒子。」

  「那不是妳爹嗎?」她陌生的說詞,他提出質疑。

  她遲疑了一下,才重重地歎了口氣,「我對他不熟,五歲那年,我娘過世,我就跟著爺爺了。… … 事實上,我爹娶了兩房妻子,我娘是大房,她無法生育,收養了被丟棄在寺院外的我,所以我跟花家其實並無血親關係。」

  她感覺到他的兩手將她摟得更緊,她緩緩靠在他的肩膀上,心裏充滿暖意,平靜地繼續說:「我娘是一個很好的女子,可惜紅顏薄命。我爹可能打小就看我爺爺在廚房裏工作的辛苦,所以他不愛這份工作,只愛讀書,後來在學院裏教書。他的二房… … 」她頓了一會兒,咬了咬唇,才改口道:「二娘為爹生了兩個兒子,分別小我四歲和七歲。爺爺離開宮內時,當時的天子親筆揮毫,賜他『天下第一廚』 的匾額。

  爺爺對此隆恩滿懷感激,不過名利於他如浮雲,他並不特別看重,反而是二娘對這塊匾額如獲至寶。馬上提議爺爺開飯館,把匾額高高懸掛起來。」

  唐本草努力尋找記憶中的老人,但是他當時另有牽掛,如今對老人毫無印象。

  他沒有出聲,聽花疏繼續說。

  「爺爺辭掉宮內工作,並非為了開飯館,所以沒有同意,而且他也不喜歡二娘的強悍和勢利。他帶著我離開京城,游走四方。後來二娘不曉得打哪兒籌來一大筆資金,一年之後,她當真在京城蓋好『天下第一廚』飯館。

  「不過她的飯館面臨一個問題,那就是沒有一名廚子敢扛『天下第一廚』的招牌,那可是欺君之罪,二娘當時一頭熱,沒有想得深遠,她也以為只要開了飯館,爺爺到底是自家人,一定會回來幫忙。可惜她撥錯了如意算盤,爺爺壓根不理會她,她又請不到廚子,只好爺爺走到哪,她就纏到哪。

  「或許是借了錢,又有求於人,所以她對爺爺低聲下氣,又哭又跪又求,爺爺後來心軟,約定回京城幫她一年。這一年之中,她請來幾名廚子,努力向爺爺學習『花食』 。有爺爺坐鎮,他對食物素材要求嚴格,都是親自採買選購,成本下了不少,這一點二娘頗有微詞,不過看在飯館生意興隆,她倒也是笑得合不攏嘴,沒敢多說什麼。

  「一年到期,爺爺決定離開,這回二娘沒有阻斕,她笑吟吟的送爺爺出了門。

  臨別之前,爺爺再三囑咐,叫她別貪小便宜,食材要依他交代去採買。當時二娘點頭如搗蒜,再加上廚房裏的廚子都是爺爺親自調教,爺爺這才放心帶著我離開京城。

  「前兩年,二娘確實不敢胡來,一一照著爺爺交代的做,生意雖然沒有爺爺在的時候好,倒也還算不錯。不過日子久了,二娘野心又出來,她在臨縣開了第二家飯館,把兩名廚子調過去。京城飯館人手不足,她便找新廚子進來,後來生意滑落,她把腦筋動到節省成本上頭,口味變調,久了老顧客流失更多,兩家飯館的生意都做不起來。

  「她又回頭來找爺爺幫忙。這次爺爺鐵了心,說什麼都不肯回京城幫她了,還要她把匾額收起來,不許再懸掛,免得辱沒了皇上聖明。二娘自然聽不進去,她知道爺爺天涯四處走,是為了寫『花譜』 ,這麼些年下來,爺爺的『花譜』 就算沒有完成,也該寫有九成了… … 」

  花疏張著口,眼神飄得好遠,眼裏泛著淚光,停了好半晌,記憶中的那一幕,那一個夜晚,經過多年,鮮明依舊。

  「二娘向爺爺討『花譜』 ,爺爺說:『沒有!就算有也不會給一個汲汲於營利,不懂得尊重食物可貴的人。』 二娘惱羞成怒,忿忿離去。卻在那天深夜,用調虎離山之計,把爺爺騙出門,在他的房間裏翻箱倒櫃,找到了幾本老舊的食譜。那是爺爺的愛妻買給他的,他一直都珍藏在身邊。

  「那天夜晚下著雨,爺爺發覺有異跑回來,二娘正好拿到食譜,她還沒有細看,就被爺爺逮到了。她見爺爺望著她手裏的食譜臉色大變,以為自己找到了,拿著食譜轉身就跑,爺爺追出去,大聲喊著那不是『花譜』 ,要她別拿走。

  「雨聲大,二娘沒聽見,或者她聽見了,卻以為爺爺騙她,她壓根不理會。那時,我聽見爭吵聲,打開房門,隔著一條走廊,我看見爺爺在花園裏追上她,拉住她的手臂,她卻轉身重重推了爺爺一把就跑了… …

  「爺爺整個人往後倒,後腦勺直接撞上石子-- … 隔天就辭世了。」淚水模糊了眼,她把臉深埋在唐本草胸懷裏,想起那一幕,深深啜泣。「那女人真可惡!」他摟緊了她,想到她一個人面對如此殘酷的一幕,心中有著無限疼痛和懊悔。

  花疏哭了一會兒,情緒舒緩了些,才抬頭凝望他,接著說:「爺爺確實沒有把『花譜』 寫下來。我從小就對烹調有興趣,只要是有關食材和烹調方法,我背過一次就不會忘,爺爺都說我是天才,他每天都讓我背一點。所以『花譜』 都在我的腦袋裏,並未書寫成冊,爺爺並沒有騙二娘。

  「爺爺過世之前,不想追究二娘的傷害,畢竟她是自己的兒媳,還為花家添了兩個孩子,孩子也需要母親。對於『花譜』 ,爺爺僅說交給我處置,相信我會讓『花譜』 有一個很好的歸處。

  「爺爺生前,最喜歡對朋友誇口我是他的傳人,我對食譜有過目不忘、聽而牢記的能力,所以後來二娘也輾轉得知,『花譜』 其實是在我的腦袋裏。她害死爺爺,不知反省,對『花譜』 依然執著,爺爺過世之後,她四處找我。我為了尋找玉戒,四處流浪,因為不想給二娘找著,所以才隱姓埋名。」

  唐本草點了點頭,如今終於瞭解她為何始終心事重重,為何至今不許他在外頭喊她的名字,原來有這層顧慮。「這次白禮讓從京城回來,他告訴我,二娘的飯館生意很差,菜色不佳,飯館內掛著爺爺用了一生心力得來的『天下第一廚』 的匾額,看了不勝唏噓。」她臉上動容,猶豫又遲疑,抬頭望著他,「本草,我痛恨二娘為名為利害死爺爺,我不想去幫她。但是我又不忍心看爺爺的匾額和名聲遭人踐踏。本草,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唐本草捧起她的臉,目光炯炯,開口對她說:「小花,這件事情交給我來辦,我會給妳一個完美的結果。」

  花疏一臉訝異,連忙搖頭,「本草,我不想給你添麻煩,我只是想聽你的意見!」

  唐本草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他溫熱的唇緊貼著她,吸吮著她的甜美和淡淡花香,纏著她吻了許久才分開。

  「疏兒,別害怕依賴我,我要當妳一輩子的依靠。妳放心好了,給我一段時間,我會妥善處理這件事。」他捧著她的臉,自信滿滿地說。她看他一臉的愉快,她卻看得一臉莫名。唐本草的確是很高興,他終於有機會能夠彌補過去的錯誤,總算能夠為她做點事了。

  他一輩子都不會讓她知道她是他的「白哥哥」,不過這一輩子他都會用盡全力讓她幸福快樂。

  他瞥一眼方才擱在臥榻旁的玉戒,每看一次,心就抽痛一下。他回過頭來,圈緊了她,「小花,戒指已經拿回來了,我們什麼時候成親?」

  花疏凝視著他,菱唇彎彎翹起,雙靨泛紅,嬌羞地點了點頭,「你安排就可以了。」

  唐本草眼神燦亮,臉龐嶺光,內心激動,「我馬上挑個好日子,在最短的時間內,我們拜堂成親!」

  免得夜長夢多啊… …

  在她終於首肯以後,唐本草暗暗鬆了口氣。

  窗外雪紛飛,嚴冬寒冷凍人,寫了一會兒,她的手都快握不住筆了。暫時放下了筆,她動了動手指,又想起匾額來。唐本草說要處理,究竟要用什麼方法?… 他想用的方法,該不會是準備拿錢去把匾額買回來吧?

  不,不可能的。

  牌匾乃皇家恩賜,誰敢買賣皇室恩寵,那是欺君大罪,非殺頭不可,就算二娘為富不仁,爹再軟弱,也不可能任她胡來。

  何況二娘把那塊匾額當作命根子,是她的生財工具,她不會輕易出售… … 不過如今匾額蒙塵,「天下第一廚」的招牌已經擦不亮,倘若有人甘冒殺頭大罪向她買,難保她不會開個天價偷偷轉賣。

  不過,唐本草這渾身銅臭味的商人,當初救她一命,都要她做十年工來還,要他拿出一個天價數字來買一塊對他而言毫無價值的匾額,他就算在夢裏也不會有這個念頭的。

  … 可是他最近對她百般的寵愛呵護,簡直把她當成了小心肝,出手也很大方。… … 再怎麼大方,也不可能應付得了二娘的獅子大開口的。花疏搖搖頭,實在想不出來唐本草有什麼方法可用。

  她把兩隻手伸到旁邊的火爐烤了一會兒,才又坐回到書案前繼續書寫。

  最近唐本草相當體恤她,怕她冷,怕她累,不希望她太辛苦,要求鐵無心重新安排廚房裏的活兒,讓她只要在中午過後,到飯館去做兩個時辰,負責研究新菜色就好。

  她笑著想,唐本草或許也是為了自己吧,他終於不用一大清早起來送她到飯館,可以像過去一樣睡到日上三竿了。

  總之,托他的福,她因此多出很多時間。

  因為有了時間,玉戒也拿回來了,她終於能夠定下心來,借用唐本草的書房,開始著手寫「花譜」。

  他曾說過這宅子內的任何角落她都可使用,不需經過他的同意,所以她每天早晨都趁著他睡覺的時候過來書房寫。

  她還沒有想到如何處理爺爺的「花譜」,只是自從聽白禮讓說他因一場意外失去年少記憶以後,她深感人生無常,縱然她有再好的記憶,哪天她發生了什麼事,爺爺的「花譜」就隨著她從此消失人世,人們再也沒有口福嘗到爺爺花盡一生心血精心研究出來的美食佳餚了。

  「花食用途廣泛,並不限於製作糕、餅、飯、粥之類,尚可與雞、鴨、魚、肉等一起烹製。花卉可為飲食增香添色,誘人食欲,還提升營養。… … 花卉可用者繁多,從一年中最早開放的迎春花、茉莉、芙蓉、菊花、桂花… … 到傲雪怒放的臘梅花… … 」花疏邊念邊寫,「花譜」早已在她的腦海裏成書,她默寫出來一點都不困難。

  寫了一會兒,墨汁沒了,她擱下毛筆,重新磨墨。

  一停筆,滿腦袋胡亂飛的思緒又跑了回來。

  她的嘴角忽然彎了一抹笑,想到她即將嫁與唐本草為妻,今後與他攜手共度,她對未來就充滿夢想與希望。

  從她點頭答應嫁給他,不過短短十余日,唐本草已經看好日子,兩人的婚禮定在十日之後。他對成親之事顯得積極迫不及待,連兩人的新房都已經裝修好了;喜服在訂制之中,過兩日就會送過來;喜帖也都寫好在發送之中。他把婚禮細節一手包辦,包括新娘一身行頭、胭脂水粉、穿戴的金銀珠寶,他沒有一項遺漏,她完全無事可做。想想,她還是覺得唐本草可疑。而她壓根想不起來,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轉變態度,把她捧成手心裏的嬌貴花朵,對她百依百順,萬般寵愛,恨不得對她掏心挖肺似的。

  被人如此嬌寵,她當然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只是老覺得唐本草的行徑很怪異。

  該說以她對他的瞭解,他再怎麼迷戀一個女子,他的寵愛也是有限度的,更何況她自認沒有傾國傾城的絕色容貌足以魅惑他。

  最初她還一度心生懷疑,說不定他追求她,只是為了保住他「故人飯館」每月豐厚的營收。

  花疏磨著墨,心念一轉,自己也開始反省。唐本草對她好,她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不應該。

  她紅著臉,嘴角始終彎著一抹笑,磨著、磨著,一不小心竟把硯臺打翻了,墨汁潑到桌面,潑到她好不容易寫好的「花譜」,她急忙搶救,一陣手忙腳亂,就怕一整個早上白忙一場。

  「幸好,只沾汙了一張。」她大鬆了口氣,低頭望著滿桌子墨汁滴落,滲入縫隙之中,流入抽屜裏。「慘了、慘了,我會被本草罵死… … 」她趕緊找抹布清理,打開抽屜,把弄髒的地方一一擦拭。她一邊擦,一邊看著抽屜內的東西,裏頭擱著一條紅繩,這紅繩為何看來如此眼熟… …

  她擱下抹布,拿起紅繩研究上面的花結,忽然瞬間全身僵硬不動!

  她緊抓著紅繩,眼底流露難以置信的激動,把花結的編法看了一遍又一遍。這種編法… …

  熟悉的編法,紅繩上的花結,是她那無緣謀面的祖母自創的,她教給了祖父,祖父教給了她。

  她學會編法,就給自己編了一條,拿來系住玉戒,掛在脖子上… …

  她編得不好,還漏了一個地方,那裏有個洞。

  她望著手裏的紅繩,手指穿過花結上的洞,焦距愈來愈模糊,眼淚掉了下來― .

  這條紅繩,這個不完整的花結,正是當年她掛在少年脖子上那條系上玉戒的紅繩!她緊抓著紅繩。這條紅繩,像一把鑰匙,一瞬間打開了過去的記憶― 一雙漆黑深邃的目光,從一張成熟的臉上拉回當年少年時,黑沉沉的目光,直望著路上,像在等待什麼,又像絕望,白哲俊逸的臉龐籠罩了濃重的憂鬱,吸引她一再回頭望。她拉著爺爺的手,離開涼亭很遠了,還是不停回頭。

  那雙眼睛,深邃沈鬱的眼睛,看著人時,有一股魔誘般的魅力,像要把人吸進去似的。

  那雙眼睛… … 她怎麼會忘了這雙眼睛!

  她怎麼會忘了―

  「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天天吃她帶來的食物,卻叫了半天都不回答。

  「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啊?」她每天不厭其煩總要問一遍。

  「你不告訴我名字,我不給你吃了。」有一天她把食物藏在身後,故意威脅他。

  他扭過頭去,不看不理,就是不肯說。

  這一天,她氣得把食物都吃光了,沒分他一口。隔天,她帶來更多食物,默默遞給他,坐在他的身邊吃。「白哥哥… 我以後叫你白哥哥好了!」沈默許久,她忽然開了口。他狐疑地瞥她一眼,眼神透著問號。

  她圓滾滾的雙眼發光,閃著促狹的光芒,笑嘻嘻地捧他說:「因為你很白,所以叫你白哥哥最適合了。」

  很白,是皮膚很白,還是很白目、很白癡?她故意停頓,期望他開口問,他卻只是掃她一眼,不言不語。

  她生氣了,這天起就叫定他「白哥哥」了―

  「白哥哥」的由來,分開以後隨著時間流逝,記憶淡去,她開始真的以為他姓白,這幾年來一直在找一個姓白的少年… …

  其實他根本不姓白-- … 他姓什麼,她根本不知道… …

  也許… …

  也許… …

  他姓唐… …

  本草,我過去打破你一隻茶杯,你都記得很牢,花了你的每一文錢,你都拿算盤跟我算。

  你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

  她的眼淚,隨著可能解開的疑團,止不住的滾落。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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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8 00:05:12
  第八章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想起來了,打從她說出少年和玉戒的故事,他就開始出現許多反常的行為。他曾經因為她只是和白禮讓講「花譜」就打翻了醋罎子,但他卻一點都不介意她曾親口許別人婚約,更不曾計較她和白禮讓的「過去」,他甚至一個勁的怒駡白禮讓,就是不曾指責過她… …

  不久,他就叫鐵無心放她假。他帶著她走遍了大街小巷,買給她滿屋子的東西… …

  他對她噓寒問暖,萬般寵愛,這一切… …這一切的背後… …

  是不是… …

  他是不是… …

  「… … 小花?妳站在我床前幹什麼…… 我再睡一會兒。」窩在暖暖的冬被裏,感覺床前有人,唐本草好不容易才把眼睛張開一條縫,看見是花疏,他安心地重新合眼,翻了個身,往角落睡去。躺睡了一會兒,他忽然張開眼睛。花疏為什麼會到他房裏來?她不出聲站在他床前幹什麼?

  腦袋突然清醒,他回過身,看見花疏整個人僵硬直立在他面前,低頭看著他,臉上爬滿了淚水!

  「小花!」唐本草從被窩裏跳起來,急急忙忙把她摟進懷裏,發現她全身冰冷,不知在他床前站多久了!「疏兒,妳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嗎?妳來找我,為什麼不叫我呢?」

  他抹著她冰涼的臉,成串的眼淚不停滑落,看得他心急,「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誰惹妳哭了?妳快說啊!」

  她一動也不動,直到他碰觸到她冰冷的手指,想要握住她的手,溫暖她。她卻在一瞬間像被驚動,猛然抽回了手,一把推開了他!

  「小花?」他一臉莫名,內心卻因她的推拒,彷佛被狠狠桶了一刀,心臟不停抽疼。她含淚的目光緩緩對上了他,看著他的眼神卻相當陌生,好像完全不認識他似的… …

  「疏兒,妳到底怎麼了?」他莫名的恐慌,才上前一步,她就往後退,深怕他靠近似的,他錯愕、怔仲,不免愣住。

  他馬上回想,昨晚自己是否有做了什麼事惹惱她?他只記得昨夜之前,她還依靠在他懷裏,和他訴說著兩人的未來。她還說要把「故人飯館」永續經營,將來傳給他們的孩子,子子孫孫永傳下去… …

  沒有,昨晚他睡之前,她的心情還很好。

  既然如此,為什麼!

  他看著花疏緩緩舉高了手,從她的手裏掉出一條紅繩。編著花結的紅繩,掛在她手上,高高舉在他眼前晃… …

  紅繩… …

  紅繩―

  為什麼在她手上?

  唐本草驚訝地瞪著那條紅繩,慘白的面色在一瞬間已經洩漏了秘密,再想編造藉口欺騙隱瞞已經來不及!

  「真的是你… … 」花疏眼眶紅,雙眸滾燙,直看著他臉上的心虛和恐慌,她的心莫名地疼痛。

  他是白哥哥,他為什麼要心虛,為什麼要隱瞞?他為什麼眼神如此閃爍,為什麼… 怕她知道?

  為什麼 … 他為什麼沒有赴他們的「十年之約」?

  為什麼… … 紅繩在他身上,綁在紅繩上的翠玉花戒卻不見了,出現在白禮讓的「君子當鋪」裏?

  唐本草張著嘴,卻是百口莫辯,滾動著喉嚨無法出聲。

  「為什麼… … 你不告訴我 … 你就是當年的『白哥哥』 ?」

  他想搖頭否認,說他不是。事情都經過十多年了,重逢時他認不出她,她也認不出他來,如今僅憑一條紅繩,她眼前只是揣測,只要他打死不認,再編個謊騙她,就說少年死了,他只是救了少年,就像去年救她一樣,只不過少年比較不幸,病入膏肓,死了。這條紅繩是他握在手中的遺物,他只是收起來,他根本不知道這條紅繩的背後有這麼一段和她有關的故事―

  他是商人,他能言善道,他口若懸河,他黑的都能說成白的,只要他打死不認,騙過了她,十日之後她就成為他的妻子,將來他們的子子孫孫會把「故人飯館」傳承下去… …

  唐本草張著嘴,心內想好了一套,他卻怎麼也無法出聲,無法說謊騙她。

  「本草,你知道嗎?我看到這條紅繩時,我就認出你了。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的眼睛… … 就算你的外貌已經變了,你已經不是當年纖細瘦弱的少年,你不再弱不禁風,但是… 你深邃的眼睛又大又長,你的眼神總在無意之中勾人,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這麼一雙眼睛的。」花疏望著他的眼睛,「當年,我對你一見鍾情;十多年後,我仍然第一眼就愛上你。」

  她… … 第一眼就愛上他?唐本草難掩訝異和驚喜,對兩人的未來升起希望。小花如此深愛他,或許!

  「本草,請你原原本本告訴我,這十多年來,你和戒指怎麼了?」

  他和戒指怎麼了?唐本草全身僵硬,無言以對。

  他應該把紅繩燒了、毀了,他為什麼還留著紅繩?她為什麼會去找到那條紅繩?

  … 難道這是冥冥之中註定的報應?唐本草盥洗過後,穿好衣服。他低頭看著一身棕色袍服,深深鑽眉,一會兒拉拉衣袖,一會兒重整腰帶,弄了好半晌,還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再換一套 …

  「本草,你好了嗎?」花疏敲了敲房門,提醒他,她已經在房門外等了好久。

  唐本草望著那扇門,深深歎了口氣,喊道:「好了。」

  事情揭穿得太突然,他只好藉口梳洗更衣,爭取一點時間好讓腦子清醒,重新想一遍該怎麼對她說,她才會接受。

  但是,他似乎只是在拖時間而已,事情的真相已成無可追悔的歷史,無法扭轉,無法改變。

  花疏輕輕推開了門,面對他一張清爽俊逸的臉龐,心臟還是多跳了好幾拍。

  她踏進門來,手握著紅繩不曾放過,黑亮的眼瞳直視他,就像一把銳利的劍。

  「小花,坐下來談?」低沉嗓音溫柔充滿討好的味道。她有一陣遲疑,其實若非在她曾經誤認白禮讓時,心中對過去的仇恨已經放下,方才在確定他就是「白哥哥」時,她已經扭頭就走,不會留下來聽他解釋。他當時沒有赴約,沒有任何音信,也許有苦衷。她是抱著這種心情:… 既然決定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就慢慢聽他說吧。她低下頭,試著放鬆緊繃的情緒,努力一讓自己心平氣和,在茶几前坐下來。

  唐本草表面裝得輕鬆,其實一直屏息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直到她肯坐下來,他的嘴角才有了寬鬆的笑容。

  他選擇她身邊的位置坐了下來,張口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把椅子稍稍的往後挪,離她遠了些,還是坐得不安穩,他又站起來。

  花疏忍不住狐疑地仰望他。他的個性一向大刺刺的,雖然有時會像個悶葫蘆,像個鬧情緒的大孩子,不過很少看他如此坐立難安,甚至顯得手足無措,連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當年我就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麼天天坐在天崖亭裏,看起來好像在等一個不會出現的人。你在等誰嗎?」該是他給她一個解釋,她卻還是忍不住先為他開了口。

  唐本草回頭凝視著她,眼裏對她充滿深情和感激,但是不久眼神之中就浮起當年少年眼中的憂鬱。

  「我娘是鳳谷女子,她與我爹是指腹為婚。我爹自幼體弱,與我娘成親之後,身體更差。唐家本來家境還不錯,但是我祖父為了醫治我爹的病,賣掉了大半祖產。我爹還有一個兄長,他對祖父這種做法一直心生不平,在祖父過世之後,他把我們一家三口趕出門。我娘只好帶著我爹回到鳳谷,但是我娘的家裏日子也不好過,不到一年,我爹就過世了。

  「…… 就是妳遇到我那一年,那時我爹剛過世。我娘家裏的人不喜歡我,因為我一副病慷慨的模樣,看起來就和我爹一個樣,他們實在養不起,所以我娘就帶著我離開鳳谷。

  「鳳谷就在天崖村不遠處,才走出鳳谷,在天崖亭,我娘就放聲大哭。我知道她自從嫁給我爹以後,就沒有一天好日子過,祖父本來是想辦喜事為我爹沖喜,沒想到成親之後,我爹病更重,她天天都看人臉色過日子。後來帶著我們父子回娘家,一樣得看兄嫂臉色。在我爹過世之後,她終於崩潰了。

  「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但是我想再過幾年我長大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孝順她,讓她過好日子,不再讓她受苦了。我沒有把話說出口,也許我也怕我心有餘力不足吧-- … 我默默陪著她,直到她把淚都流乾了。

  「那天,她帶著我進入天崖村,在那裏住了兩天。這兩天她買了許多東西給我,她說以前為了照顧爹,疏忽了我,這是要彌補我… 我很感動,那兩天是我娘對我最好的時候。那天睡前,我想,隔天我一定要告訴她,請她不用害怕,我會努力孝順她。

  「但是,我來不及說,等我醒來,她已經不見了。她留了一點銀兩給我,就這樣消失了。」

  花疏訝異地望著他,看見他眼裏只有一片漠然,她卻看得莫名心痛。

  「我不相信我娘會如此狠心拋棄我,我懷抱著希望,她會回來帶我離開,所以天天都到天崖亭去等她。」他緩緩扯眉,自回憶之中抽離,目光回到她身上,重新有了感情和熱度,「我等了好幾天,等得心都已經死了。那天,我已經準備要離開,突然出現一個開朗愛笑的小女孩,她帶著浮菱,親切的分我吃。」

  那是她,原來那天她如果沒有帶著浮菱上天崖亭去,隔天他已經不在,他們兩人就不會有交集… …

  「我想,再等一天,也許我娘還要好幾天平復心情,才能回來接我。隔天,妳又來了,又拿來食物分我吃,坐在我身邊喋喋不休念著一堆東西。我聽不懂,也不想理妳。妳也無所謂,照樣笑著,念著,陪在我身邊。

  「我娘當然沒有出現,但是我也沒有離開,繼續又想,再等一天吧。就這樣一天又一天,直到妳突然跑來告訴我,妳要離開了。」

  花疏望著他。

  四目交接,她等待著他說下去,他突然停頓,沈默了好一會兒,才沙啞地開了口:「連生養我的親生母親都可以拋下我,一去不回頭;我和小女孩只是短短十天的相處,她竟許諾到十年之後去,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我也壓根不相信十年之後她還會記得這件事,記得我。」

  花疏怔怔望著他,「你不相信我,為什麼當時你不說?」

  「… … 妳突然就說妳要走了,連妳都跟我母親一樣,毫無預警說走就走… 當時我心裏很生氣。」

  所以他才悶聲不語… … 她終於瞭解自己當時有多天真和輕率。

  「然後呢?是我把翠玉花戒綁得不夠牢,掉了,所以你身上只剩下這條紅繩?」唐本草一愣,望著她眼裏的期待… … 對,掉了,他不小心把翠玉花戒弄掉了,所以身上只剩下紅繩,所以他也沒有赴十年之約 …

  「不,不是掉了。妳離開之後,我扯掉紅繩,離開天崖村,到另一個地方,在那裏的當鋪,把戒指當掉了。我沒想到戒指還挺值錢,我用那筆錢做了生意,也許真是時來運轉吧,我賺了不少錢,開起了當鋪,成為商人,賺了更多的錢… … 又開了『故人飯館』 。」

  當掉了!

  他把翠玉花戒當掉,經營當鋪,又開了「故人飯館」,而她渾然不知,還在他的「故人飯館」裏揮汗如雨,為他賣命工作,為他賺錢!

  花疏整個臉色蒼白,瞪著他,眼前揮之不去爺爺臨終前的遺言和深感遺憾、死不瞑目的眼神… … 他老人家無法再看到翠玉花戒一眼,帶著憾恨離開人世。

  而他!

  他竟將她的真心典當!

  雖然他有一個可悲的過去,可是她並沒有對不起他,他怎可如此待她?

  眼淚止不住,無論她怎麼抹去,奪眶的淚水始終迅速模糊了視線。

  「疏兒,原諒我!」

  原諒他… … 原以為兩人心有靈犀,她才把翠玉花戒給了他,如今才知當時她只是自作多情。

  和他談了戀愛後,她帶著深深愧疚,把「十年之約」告訴了他,他當時沒有坦言,讓她繼續懷著愧疚,以為白禮讓就是當年少年。還對他的「寬容」充滿感激,結果一切都是騙局!

  原諒他,他說得好簡單,她已經完全不認識他了,她已經不知道他究竟是哪一種人?她該怎麼原諒他?

  唐本草捧起她的臉,用手抹去她的眼淚。

  她抬頭凝望他。

  他深邃的目光寫著深情和悔意,他溫暖的雙手熨燙著她冰涼的臉頰… … 她推開他的手,站起身來,轉身離開。

  「小花!」他叫住她,卻無法再伸手碰她。

  「小花,十年之期我辜負了妳,十日之後是我們的婚期,妳相信我,我會疼惜妳,呵護妳,寵妳一輩子。」

  婚期… …

  「十年之約你不屑,十日之後你卻要我守婚約? … 我做不到。」她推開門,冰冷的目光遙望著門外一片白雪,走了出去。

  我做不到。唐本草面色死白,心臟像被利箭射中,狠狠抽痛,他卻無話可說。

  「小花 … 妳上哪去?」他望著她的背影愈來愈遠,猛一回神,連忙跟上她。

  跟著她,走到她的房門口,看著她把房門關上,鎖上。他呆站在房門外,望著不曾再打開的門,一直到中午過去,管家來喚他,當鋪有人來請他過去,他才回了神。

  「小花,我去一下當鋪就回來。」他對著緊閉的門扉說道,又遲疑一陣,才轉身離開。

  柳陽湖結冰,午後的陽光照著冰湖,刺痛她的眼。

  淚水早已浸濕了她的臉,她一個人坐在湖畔,喃喃地念著花譜:「神仙富貴餅,以白朮切片,與莒蒲同煮沸,曬乾成末,和入山藥粉、白麵、白蜂蜜,做成餅樣,曬乾。待客人到來,入籠蒸熟即可上席。如果切成條狀,還可以做羹。梅花湯餅… … 」

  「花疏,為何哭成個淚人兒了?」

  眼前站了一人,遮去刺目光芒,聲音輕柔。

  花疏緩緩抬起頭,等待適應光線之後,才看見一張細緻嬌嫩有如芙蓉的容顏,一雙如水般的眼瞳對著她充滿關心。

  她是白禮讓的小妾蘇豔芳,自她和白禮讓結為義兄妹後,白禮讓特別讓兩人認識。

  蘇豔芳人美心善,和她一見如故,兩人同年,很談得來。

  「豔芳,妳怎麼會在這裏?」

  「我去寺院上香,看今日天氣不錯,才過來這裏走走。」

  花疏這才看見她的身後還跟了丫鬟,提著籃子。

  「花疏,怎麼回事呢?」蘇豔芳蹲在她面前,摸著她冰涼潮濕的臉,柳眉緊蹙,「妳在這裏坐多久了?我陪妳回去再說吧。」

  花疏全身僵硬地轉過臉,避開了她的目光。蘇豔芳心思一轉,立刻改口道:「我庭院裏種了好多白梅,現在正滿枝頭綻放。花疏,妳一定得看看。起來,我們走吧!」不待她開口,蘇豔芳就拉起了她,拉著她回白家去。

  白梅花一身傲骨,不畏嚴寒,獨綻枝頭,開滿庭院。白禮讓和蘇豔芳都是善解人意之人,見她悶不吭聲,兩人不曾多問一句,還留她住了下來。

  她想,他們應該會讓唐本草知道吧-- … 可能也從唐本草那兒得知一切了。

  她在白家已經住了三天… … 她總不能一直住在這兒,也該想想她的未來了。

  她的未來 … 她的家在哪兒?

  她對眼前的路一片茫然。

  「故人飯館」的工作不可能再做了,就連睿陽城都已經不再是她的歸處… … 不管上哪兒去都好,她先離開睿陽城再說吧。

  「花疏,來嘗嘗我做的點心。可別笑我班門弄斧,幫我試試看哪兒需要改進。」蘇豔芳親自端著一盤酥餅出來。

  「好。」花疏拿了一塊,咬了下去,她卻嘗不出味道來,滿嘴都是酸澀味,酥餅一點也不硬,她卻咬得嘴酸。「豔芳,我很感激妳和大哥收留,我不能再打擾下去了。」

  「說什麼打擾,妳要住多久都可以… … 不過,如果妳要回家了,我也不好強留妳。」

  花疏望著她,不禁濕了眼眶。人生難逢知己,這一別,今生可還有緣再見?她此生不再踏入睿陽城!

  「豔芳,我… … 」

  「花疏,鐵掌櫃來找妳。」白禮讓帶著鐵無心走過來。

  她轉過身去,還來不及開口,鐵無心一張肅穆的臉色,看得她狐疑。是飯館出了什麼事?

  「小花,出事了。」

  「我已經不是飯館的人,你應該去找唐本草。」她冷淡地說。

  「不是飯館出事。小花… … 唐老闆失蹤了。」唐本草失蹤?她瞇起質疑的眼神,仔細審視鐵無心。

  「唐府管家來找我,他說唐老闆自昨日清晨出門後,至今未歸,當鋪的人說,幾天之前有幾個外地無賴拿贗品來典當,擺明瞭是來要錢花用的,被唐老闆趕了出去,那些人搖下狠話要唐老闆屍骨無存。」鐵無心面色嚴肅,毫無笑容。

  花疏忽然有些站不住,整個人晃了一下,被蘇豔芳及時扶住。

  「花疏!妳還好吧?」

  「鐵掌櫃,事態嚴重,該立刻報官府處理。」白禮讓馬上說道。

  鐵無心兩手一拱,「白老闆,管家已經去報官了,才由在下趕過來通知小花。」

  在說什麼?他們在說什麼?為什麼要報官… … 難道他們懷疑本草被謀害了?

  不!不會的… … 本草… … 本草不會有事的… …

  他不會像爺爺一樣丟下她… …

  他說… … 小花,十年之期我辜負了妳,十日之後是我們的婚期,妳相信我,我會疼惜妳,呵護妳,寵妳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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