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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舒格]辰參相待(歲歲有今朝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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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8 00:06:56 |倒序瀏覽
辰參相待(歲歲有今朝之二) 作者: 舒格

唉唉唉,她真的好哀怨喔!
天底下怎會有他這麼木頭又遲鈍的人?
絕色美女就在身邊打轉,他卻視而不見
抱著她動也不敢動,真是不解風情到極點
他若不是鐵打的人石鑿的心,就是蠢如牛呆過鵝
才會不懂「好花堪折直須折」的道理──
哎呀!她好像看錯他的個性了
他外表雖內斂安靜,內在卻像有把火在狂燒
逼得他失控的結果就是護花人成了採花賊……
好不容易得了一個真心全意疼愛她的人
但他不懂爭功搶權,一切都可以拱手讓人就算了
情敵都跑到他面前下戰帖,他還冷靜不動氣
被動到這種程度簡直人神共憤,令人無法忍耐
她承認,一直以來都是她拋棄矜持步步進逼
與其死巴著不情願的男人,她寧願與他一刀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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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8 00:07:23
第一章

  秦天白大將軍一生最大憾事,便是沒有兒子。他先後娶的一妻一妾,為秦家生下的都是女兒。雖然大女兒美麗、小女兒聰明,但始終無法彌補他「無後」的遺憾。

  將軍的小女兒在一個梅花盛開的芬芳雪夜裏出世。

  彼時,將軍正接了令又要前往北漠,出發那日早上,大腹便便的愛妾突然腹疼,緊接著臨盆;將軍前腳都已經出門了,幸好還沒去遠,硬生生被管家派人追了回來。

  「又是個女娃?」一身威武大氅還沒除下,將軍行色匆匆來到產房門口。一聽聞幫忙的嬤嬤報訊,濃眉一擰,轉身就走。失望之情溢於言表,竟是連看也不想看自己的骨肉。

  裏頭,精疲力竭的小妾一聽見將軍的話,忍不住委屈地哭了出來。穩婆、嬤嬤也跟著忙了這大半夜,此刻又急急勸慰,亂成一團之際,沒人有餘暇注意到剛剛出世的嬰孩。

  「哇!」突地,角落響起稚嫩哭聲,壓過了房裏的一切聲響。

  那哭聲如此嘹亮,在白雪紛飛的夜裏,傳得好遠。讓已經步下臺階準備離去的秦將軍忍不住駐足,回首。

  這麼有精神的娃兒,生得是什麼模樣?像她爹,還是像她娘?

  畢竟是自己的孩子,即使再失望,將軍還是在猶豫了片刻之後蜇了回去,打算只看一眼。

  被包裹在乾淨布巾裏的新生嬰孩抱到將軍面前,只一眼,將軍緊鎖的濃眉就鬆了,威嚴的長臉上,慢慢浮現極淺的笑意。

  「哭得這麼大聲,可是委屈妳了嗎?」將軍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女兒說。

  說也奇怪,女娃兒聽見父親的嗓音,哭聲慢慢減弱了。眼睛還睜不開,小臉蛋又紅又皺,頭髮只有一小撮,怎麼看,都是個醜娃娃。

  「將軍大喜,您看看,二小姐長得這麼像您!」嬤嬤見將軍折了回來,忍不住乘機大肆稱頌起來,還順勢往前走幾步,伸長手,把女娃往將軍那兒推,爭功似的想讓當爹的看得更清楚點。

  「別過來,先抱進去吧。」將軍沒打算抱女兒,手一揮要斥退太過熱心的嬤嬤,卻不慎揮中了她的胳臂。

  嬤嬤吃痛之際,沒抱穩小姐,眼看著初生幼兒就要摔落地面!

  「當心!」旁邊有個等著伺候將軍上馬的小廝,他忍不住開口示警,一個箭步上前,適時搶接過了小小繈褓。

  低頭一看,女嬰此時睜開了眼,正啾著小廝看。這是她來到世間第一個見到的人。

  下一刻,小小臉蛋一皺,嘴兒張開,瞬間哭聲再度震天。「嗚哇!」

  那麼小的人兒,怎麼能發出這麼大的聲響呢?小廝有些目眩地凝望著她,困惑極了。

  他抱得小心翼翼,雙臂牢牢護住,深怕又跌了這嬌弱的小人兒。自己也還是個半大不小的毛孩子,看著更小、更脆弱的她,一股保護之情油然而生。

  「抱小姐進去。」將軍斥責嬤嬤,「這麼冷的天,還下著雪,把孩子抱出來做什麼?快讓她吃奶去。」

  可不是下著雪,片片雪花正無聲地飄落,融入地面。嬤嬤被罵得頭都抬不起來,趕緊接過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娃,匆匆進房去了。

  小廝安靜地緊跟在將軍身後離開,積了薄雪的地面踏出兩行腳印。將軍雄偉身影穿過宅院,直往側門走,一路上一言不發。

  到了西側門,管家和副將已經等在那裏。門外駿馬鞍轡齊備,秦將軍翻身上馬,接過管家遞過來的皮袋,目光卻落在那個手腳俐落、正忙著調整馬鍾、鞍繩、馬鞭的小廝身上。

  他剛剛救了自己女兒一命。將軍默默想著。

  「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在將軍府幾年了?」破天荒地,將軍開口問著無名小廝,口氣溫和。

  小廝抬起頭,五官雖還有幾分稚氣,但眼神卻超乎年齡的成熟篤定。

  「回將軍,他叫江萬翼,今年十一歲。他娘是大廚房裏幫傭的,前年得病死了,我看他孤兒可憐,便讓他留在府裏打打雜。」這是管家手下的人,所以便代為回答。

  「萬翼,名字起得挺神氣。」秦將軍又打量他一下,「才十一歲就這麼高了,體格不錯。你不怕冷?」

  大雪天裏,小廝只穿著破舊布衣短打,卻毫無瑟縮模樣。他站得挺直,極專注地望著將軍,搖了搖頭。

  將軍一生征戰沙場,手底下帶過上千上萬的大軍,目光自然精准。他看得出這孩子絕非庸碌之輩,而且難得的是,神態目光都沒有一般孩童的毛躁驚慌。

  「你過幾年大點了,有心的話,來我軍隊裏吧。」將軍這般說。

  接過小廝拉過來的韁繩,將軍準備策馬離開。

  小廝聞言雙眼一亮,始終安靜寡言的他,終於開了口:「將軍,我現在就能去。」

  將軍微笑,「軍中很苦的,你還吃不消。」

  「我不怕。」江萬翼一字一句都極慎重。所謂三歲看一生,將軍瞇起眼,看著立在雪地中的江萬翼。雪花如鵝毛般片片飄落,沾濕了他的肩。年少卻堅毅的臉上,毫無懼色。

  將軍又沈默了片刻,才緩緩點頭,對隨行的副將說:「劉副將,帶他去馬廄選匹馬,動作快點。」

  這就是准了,要帶他同行。江萬翼欣喜若狂,眼眸閃閃發亮,氣息也短促了些。他隨著副將急步去了。

  「將軍,這樣好嗎?」管家有些焦急地搓了搓手,「他才十歲出頭,帶在路上可能礙事,萬一耽誤了將軍的行程!」

  「不打緊,他挺得住。我不會看錯人的。」將軍篤定說道。

  他又回頭望了一眼被白雪慢慢鋪上的大宅屋頂,後襯是一片堆積雪雲的夜空,偶有瑟縮星光一閃,又被雲遮住。

  將軍跋扈霸氣的臉上,似乎流露了一絲罕見的猶豫。

  「將軍,那麼二小姐的芳名,可是要從長計議,還是您要請先生… … 」眼看將軍就要離開,這一去又是好一陣子不會回來了,管家連忙請問。將軍搖了搖頭,神情有些落寞,「女孩子家又不上學讀書,隨便取個名字就是了。」

  這也太隨意了,管家雖然不甚同意,又不敢違逆將軍,只是更焦急地搓著凍得冰涼的手。

  一陣勁風刮過,挾著雪花與細碎冰屑,刮在人臉上挺疼的。不過,奇異的是,風中送來一股冷香,特別濃郁,令人神往。

  「這是什麼香味?」將軍脫口而出。

  「梅花。」江萬翼牽著馬,和副將一起走回來了。他朗聲回答。

  「是,梅花都開了。」將軍出神了片刻,方說:「叫雪鬱吧。」

  雪地裏濃郁的香氣中,將軍一行人策馬離去。急促的馬蹄聲漸遠,天地間又恢復寂靜潔白,只剩一陣幽香,冷冷的在夜空裏縈繞。

  一去便是多年,江萬翼再次見到那個女娃兒的時候,她已經九歲。這些年來,他跟著秦將軍征戰奔波,果然沒有辜負將軍的期望。軍中每年吃不了苦的逃兵無數,但江萬翼就算是隊伍裏最年幼的小小兵卒,再苦、再累都沒有退縮。

  他從來不曾爭鋒搶功,但交代下來的使命絕對精准完成,不管是刷馬背、搬糧草、謄地形圖、守夜、巡邏、練騎射… … 日積月累下來,九年時光讓少年長成年少男子,也讓江萬翼從隨軍的小廝,成為英姿颯颯的騎兵。

  因為是從將軍府帶出來的,算是從小看著長大,有著一份莫名的親切感。尤其江萬翼寡言老成,惜字如金,所以兇悍莫名的秦大將軍,私底下特別信任江萬翼。

  像這一夜,將軍在自己帳中收到緊急軍報,整個人呆住時,身邊便只有江萬翼一名親信。

  「你說什麼?」



  「屬下……一路小心護送,可就在沐哈河口附近…… 遇到突襲。」信差兵自己都受了傷,支撐不住,單膝跪倒,說話也上氣不接下氣。

  「惡鬥之後,軍糧…… 全給搶走了,弟兄受傷,二小姐…… 不知去向。」秦天白受封了守邊大將軍,也就是要常駐北漠了,本準備把家人接過來,但大房裏夫人和大小姐靄香不願離開繁華熱鬧的京城,而二夫人之前已經染病身故,才九歲的二小姐主動央求要來北漠,這趟就先由侍衛護送她前來。沒想到還沒抵達,就發生了意外。

  「人不見了?」將軍好半晌才回過神,開始暴跳如雷,「不過是一個小女娃,你們居然守不住?」

  「屬下無能。」那名拚了命趕來報訊的信差猛磕著頭謝罪。

  「可曾看清楚敵軍?是北蠻,還是馬賊?」江萬翼冷靜地追問:「是走散了,還是確定給擄走?往哪邊去了?」

  問題連連,信差卻語焉不詳。北方有內憂及外患,外族虎視耽耽,近年在秦將軍的威勢下暫時不敢妄動;而到處流竄的馬賊通常只搶糧草馬匹,擄走小孩!尤其是女娃― 對他們沒用,除非… … 除非,是要用來威脅北漠軍的統帥秦天白。想到這兒,隨後趕來帳中的副將等人面面相觀,流露憂慮神色。河口附近有湍急水流,還有險峻山谷,就算在當地土生土長的人都可能迷路遇險。天色已晚,入冬的北地寒風凜冽,太陽下山之後更是冷到刻骨,九歲的小女娃流落在外,怕不要一個時辰就凍死了。

  當下秦將軍下令兵分兩路,各帶精兵二十,往河口方向出發,開始搜索。江萬翼對附近地勢極熟,自然也在隊伍裏面。

  當顆顆明星開始在墨黑的天幕閃爍之際,地麵點點的火把光芒也與之互相輝映。他們翻遍了出事的地點,連草叢都不放過;順著河流往下找,也順著山谷往內尋,卻是找了大半夜,都沒有發現任何蹤影。

  「有埋伏!」遠遠地,一聲警示的清嘯讓眾人警覺。

  說到底,這一切都可能是陷阱;說不定北蠻打算用秦二小姐當餌,要把秦大將軍給誘出來,然後展開突襲。

  瞬間,火把相繼熄滅,以免暴露自己的方位。漆黑寒夜中,眾人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場惡鬥蓄勢待發,但敵暗我明,真的打起來勝算極低。為了自身安全,眾人都已經安靜無聲地準備撒離。江萬翼卻依然全神貫注在尋覓著蛛絲馬跡,不肯放棄。

  就著微弱的星光,他敏銳注意到,地上似乎有狼群經過的痕跡。

  除非有獵物,狼群不會輕易來到離人煙這麼近的官道附近。江萬翼憑著這一點,一路追著足跡而去,脫隊之後,往山谷裏越走越深,越走越遠!

  果然,他終於追上幾隻在徘徊的狼。而狼群一發覺他逼近,便迅速散去之後,牠們覬覦的獵物赫然出現。

  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巨石邊。

  這就是秦雪鬱了。上一次見她時,她還是甫出世的幼嬰;這一回,已經是個小女娃,只不過不再有震耳的哭聲,她動也不動,毫無聲響。

  江萬翼搶上前去,伸手一摸,只覺心也跟著一涼。

  她全身僵硬冰冷,他差點以為她已經死了。

  但他跟著察覺了她極微弱的氣息。江萬翼立刻解開大氅,把小小的身子擁進懷中,再密密包住,用自己的體溫試圖溫暖她。

  「沒事了,沒事了。」他發現自己喃喃在說,心坪坪跳著,好大聲。抱著她往回走時,江萬翼這才注意到附近的地勢。巨石後頭就是山崖,底下是山澗,只差一兩步,秦雪鬱就可能摔個粉身碎骨,到時,就算沒有凍死,也會給狼群分食精光,就是神仙轉世,也救不了她了。

  懷中的女娃開始微微顫抖,江萬翼抱得更緊,腳步也更急。他想要儘快把小姐帶回安全之地。

  但還是慢了一步。才剛離開山崖邊,江萬翼便敏銳警覺到附近有人。下一刻,風聲過處,鋒利尖刀已經破風對著他劈過來!

  暗叫一聲不好,他側身硬生生以左肩擋去這一刀。要不然,剛剛救回來的小姐,可能已經成了刀下冤魂。

  他的肩正天殺般的狂痛,鮮血直冒,一滴滴落在地上。咬牙拔出腰間的佩刀,一手還要緊護著秦雪郁,江萬翼過人的冷靜此刻便派上用場。

  他定心細聽辨位之後,方才閃電般地出手,噗的一聲悶響,極精准地劃斷了剛剛暗算他的賊人咽喉!連看也不曾多看一眼,他跨過了屍體,繼續疾速前進,直到走上官道,與將軍一行人會合。

  「找到了?」秦將軍明顯地鬆了一口大氣,即刻下令眾人回營。今夜情勢十分詭譎,加上冰寒刺骨,此地實在不宜久留。

  一路快馬加鞭回到北漠軍駐紮地,江萬翼隨著秦將軍來到居所。他安靜得就像一抹影子,把昏睡中的小姐交給駐營大夫,確認無事之後,退了兩步,高大身子晃了晃。

  下一瞬間,頹然跪倒。

  因為他太安靜,也因為他太會忍,眾人直到此時才驚駭地發現,他的左肩膀乃至於手臂已經完全被暗紅鮮血染濕,觸目驚心。

  「小江,小江!你撐著點!」

  「大夫,快過來看看!」

  眾人亂成一團,江萬翼只覺眼前開始發黑,嘈雜話聲逐漸飄遠,他心裏的念頭只有一個!幸不辱命,小姐救回來了。

  秦雪鬱不過休養了兩天,就恢復了元氣,可以下床四處閒逛玩耍了。此發現,她完全不是嬌滴滴的京城千金,反而像個土生土長的北地小孩。

  傍晚,炊煙四起時,還有星光閃爍,第一顆閃亮明星已經早早在天際顯現。營裏是放飯休息時人來人往,十分熱鬧。江萬翼雖然受了重傷,還是因為救將軍的女兒才受傷,但之後像是沒事人似的,沈默而盡責地跟著帶兵出操、練騎練射,甚至分配到的雜務也樣樣做到,一件不少。

  「小江,你好歹也休息一下吧。」

  「可不是,你才剛受傷,去去去,到旁邊坐著。」

  「一隻手也這麼逞強,看了真礙眼!」

  「我只是受傷,可沒殘廢。」他總是淡淡說,埋頭繼續做事。

  「放著放著,誰要你賣命?」拗不過弟兄們的好心,江萬翼硬是被推到火堆旁邊取暖休息。肩頭的傷還是陣陣灼痛著,一天下來的激烈活動讓傷勢加劇,尋常人絕對吃不消的。但江萬翼就有本事硬忍下來,直到無人注意之際,方才讓自己喘口氣,休息片刻。

  一個小小的身影無聲地蜇近,在他身旁站定。秦雪郁像大人一樣把小手背在身後,偏著頭打量端詳他。

  江萬翼本來是隨意靠在堆得比人還高的柴薪捆上,見秦二小姐過來,便站直了身子,態度一點也不隨便,即使她才是個九歲的孩童。

  「我爹要我好好謝謝你,他說你救了我的命。」小女娃的嗓音清朗好聽,明亮烏眸直盯著他,「爹還說,你救過我不只一次了。你從前就認得我?」

  高大的江萬翼要蹲下來才能與她平視。他對小女娃道:「是,我認得妳長久了。」

  秦雪郁越發困惑,她真的不識得這英武男子。

  「你是誰?」

  「我叫江萬翼。」

  「江、萬、翼。」她慢慢跟著說,還把他的名字小聲念了幾遍,像是用心記憶著這三個字。「你也跟我爹一樣,是將軍嗎?」

  他搖搖頭,被童稚言語逗笑,「自然不是。」

  「那你以後會當將軍嗎?」

  江萬翼還是微笑,沒有回答。他看出了她的渴望,忍不住溫聲反問:「小姐想當將軍?」

  小女娃的眼睛突然一亮,慎重地用力點頭,「我要跟爹一樣,當最威風的鎮北大將軍,騎好高好大的馬!」

  換成別人,一定馬上告訴她,女孩兒家是不可能當將軍的。但江萬翼不是別人,他只是專注靜聽,眼神、唇際的微笑都好溫和。

  「是嗎?妳會騎馬?」

  女娃小臉一揚,「我自然會,我五歲開始就練騎馬了。」

  「那妳還想騎馬嗎?」他溫聲問。看她猛點頭,滿臉都是渴望,江萬翼便說:「我明天幫妳問問,找匹小馬給妳騎。」

  「我會騎大馬。」人小志不小呢。旁邊來來往往的軍中弟兄無不嘖嘖稱奇。小江一向是隊伍裏最年幼的,沈默寡言,習慣聽命行事,若非必要,絕不開口。結果此刻看他蹲矮身子,全神貫注跟個小女娃說了這麼久,實在難得。

  「會騎大馬了?真是了不起。我幫妳找。」他想了想,又說:「那,妳今年吃了壽麵沒有?我也幫妳煮一碗來,好不好?」

  秦雪鬱詫異極了,小嘴兒微微開啟,「你怎麼… … 什麼都知道?」

  明日正是她九歲生辰。沒有人知道,自然也沒人幫她賀壽。但江萬翼是記得的,畢竟多年前的那個大雪夜,也是他投身北漠軍之始。

  震耳的嬰兒哭聲還猶在耳,她已經長成眼前這個漂亮的小女娃了。歲月如流,怎能叫人不感慨?

  「二小姐、二小姐!」一路尋來的,是負責照料秦將軍飲食起居的僕婦。她滿臉憂慮地上前來,拉住秦雪鬱的小手,「快別這樣亂走,要是又走丟了,將軍會砍了我們的頭!快跟我走,要吃飯了。」

  「可是,我還不餓… … 」好不容易遇上個願意跟她說話的大人,秦雪鬱往他身旁靠了靠,不想走。

  「妳先回去,明日再來,好不好?」江萬翼溫言哄著滿臉不願的小女娃,「我會一直在這兒,哪裡也不去。」

  「你會幫我找馬?還有煮壽麵給我吃?」

  「我自然會。」即使對著小女娃承諾,他還是如此慎重其事。

  「小江,你自己的傷還好吧?」嬤嬤皺著眉,忍不住出言關切,「將軍特別說了要放你三日的假,不必分擔雜務,你就該好好休息呀!」

  江萬翼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面對旁人,又回復了慣常的惜言如金。

  之後,嬤嬤牽著秦雪鬱走開。邊走,小姑娘還邊提問。

  「嬤嬤,妳怎麼叫他小江?」對九歲孩童來說,二十歲的男子自然不小;清甜可愛的嗓音透著困惑,「他不小了,不是該叫他老江嗎?」

  「瞎說,小江才二十歲,哪裡老了?」一老一小應答聲漸漸遠了,江萬翼臉上的笑意還是縈繞不去。隔日,他真的幫她找來了一匹初長成的母馬。傍晚,還請負責伙食的廚房特別煮了一碗面。北地不比京城,面裏只是些油蔥花,還丟了幾片臘肉,一大碗熱騰騰的,是尋常兵卒們吃的分量。小女娃自然吃不了,只吃了小半碗,剩下的只好是江萬翼負責收拾吃光。

  就這樣,他身邊多了個小跟班。養傷之際,他教她設陷阱捕鳥、使鞭,在空閒時還幫她做了一張小弓給她玩。有時眾人聚集在談論戰役、兵法時,也讓她跟在旁邊聽。

  秦雪鬱是個很精靈的小孩,從不惹麻煩,對於北漠簡陋的飲食住所也一下子就適應了,用皮繩紮起辮子,穿著北地小孩慣穿的皮襖、棉褲,細嫩臉蛋讓挾著細沙的勁風刮得紅通通的,笑聲清脆可愛,大夥兒很快就習慣江萬翼身旁跟著的小影子。

  酷寒的正月過去,軍營裏過了個熱鬧的年之後,甫開春,秦將軍就率軍打了個漂亮的大勝仗,逼退先前步步進佔的外蠻好幾百里。消息傳到京裏,皇帝龍心大悅,準備論功行賞。為了這件事,秦將軍特別把江萬翼叫到帳中。

  「小江,北漠是留不住你了。」將軍盤腿坐在鋪著毛皮的地上,神色認真地對愛將說:「這一回出兵,你帶的先鋒軍破敵有大功,要論賞,你絕對排在前頭。加上你之前救了郁兒,我一直沒有機會好好謝你。」

  「那只是屬下的本分!」

  「你先聽我說。」將軍揮了揮手,有些不耐,「你在北漠也要十年了,就算再待十年,最多也只能升到小隊長。你的能耐又何止如此?正好兵部現在要人,不如趁這次推舉的機會,讓你回京城去好好闖一闖,闖出點名堂來,也不辜負我這幾年的栽培。」

  江萬翼一雙超乎年齡的成熟黑眸定定望著將軍。意氣風發的大將軍在北漠待了這麼久,雖然五官依舊冷厲霸氣,卻也有風霜的痕跡了,尤其髮鬢更是有著一抹灰白。

  照說是極好的機會,但江萬翼卻沉吟著,流露出罕見的猶豫。

  「將軍!」

  「回京的隊伍明兒個就要起程,你回去收拾收拾,天一亮就跟他們走。」秦天白察覺了愛將的欲言又止,濃眉一鎖,冷聲質問:「你無父無母,一點牽掛也無,為何猶豫?難不成是怕了?」

  軍旅生涯便是如此,接令要去哪兒,就得去哪兒,一點也由不得人。但這一回,江萬翼真的不想走。他想留在將軍身邊效命,殺敵衝鋒,捨身赴死也不足回報將軍栽培之恩。

  何況,他先前還答應了二小姐幫她做根新的鞭子,皮都鞣好了,鞭把用的木頭也選妥,他這一走,誰來完成呢?

  「去吧,別讓我失望。」

  將軍令下,江萬翼自然聽從。他永遠是最盡責聽命的部下。

  那一晚,他在燈火中漏夜趕工,直到天色濛濛亮起。當第一道曙光照耀在一望無際的黃土大漠時,他已經在回京的路上。

  二小姐對於江萬翼的離去,只困惑了一會兒。之後,小小年紀的她神色如常,一點也沒有異樣,還是能吃能喝,騎馬射箭,有模有樣。「小姐,妳不想念小江嗎?」跟她混熟了的士兵們有時忍不住問,「之前妳可是成天跟在他身後,看你們挺有話說的。」

  「可不是,小江只跟妳說話,跟我們半天都講不出兩個字!」

  「小江走了,妳不難受嗎?」

  秦雪郁睜著烏亮大眼,小臉蛋上全是詫異,彷佛覺得問題極突兀似的。

  「自然是難受的,就像打了敗仗一般難受。」小小年紀的她,回答卻震動了一群大漢。「但… … 勝敗乃兵家常事,就算難受,一咬牙就過去了呀。」

  眾人陷入一片死寂。一雙雙歷盡沙場風霜的眼,全都不敢置信地瞪著她。

  果然將門虎女,能說出這麼大氣的話。秦雪郁這個女娃兒,真的不簡單!

  「這話是誰教妳的?」好半晌,終於有人慢吞吞地問。

  「是小江。」她揚起他臨走前特地為她做好的小馬鞭,臉蛋一抬,眉宇間已經隱約有著銳利霸氣,假以時日,絕對不容小覦。

  但隨即,她笑開了;笑容是女娃特有的調皮淘氣。「可是,我還是覺得他該叫老江,不是小江。」

  眾人聽了,也都跟著笑起來。「說得是,對妳來說,他真是老江了。」笑完,卻是一陣惆悵。大家都跟沈默又可靠的小江處得來,昨日還看他在營裏忙,今兒個他已經人在天涯,不曉得走到哪兒了。

  「難得你們投緣;只不過,當兵就是這樣,說調就調,根本由不得人。」說著,一個年紀跟江萬翼差不多的士兵歎了一口氣。

  大家都靜了,一時之間,都各自戚歎起來。

  「老江,他會回來的呀。」清脆稚嫩的嗓音在一片靜默中響起。小小女娃不知為何非常篤定。

  而不管老江還是小江,都成了絕響。江萬翼這一走,便再無音訊,就像是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了,再也沒人聽聞過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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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8 00:07:43
第二章

  勝敗乃兵家常事、勝敗乃兵家常事… … 秦雪鬱在心裏不斷默念著這句話。一遍又一遍,強迫自己定下心,別自亂了陣腳。不過話說回來,這一切都似乎太遲了,畢竟,她已經被俘!十九歲的她經歷過大小戰役,從來沒有敗績,更遑論被抓了。

  但這一次,追捕一小撮流竄的馬賊,追了三天三夜,眼看著已經要追上,可以將他們一網打盡之際,誰知道在這浮雲遮月的星夜裏,中了對方的計?

  原來那幾名馬賊只是誘敵的幌子,待北漠軍一路追到山谷之中,也就進了馬賊的巢穴。一場近身惡鬥下來,領軍的秦雪鬱被活逮。

  馬賊不過就是一群綠林莽漢、烏合之眾,居然還會使計,這實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所謂窮寇莫追,古有明訓,她為何還是不信邪?因為秦雪鬱就是一個不信邪的人。也因為她太急著想要打勝仗,想為已經日漸沒落、積弱多年的北漠軍提振士氣。

  結果現在卻落得如此下場!以前人稱金戈鐵馬的北漠軍,現在已經淪落到比馬賊還像一盤散沙,領軍的秦雪鬱心痛如絞。

  夾雜黃土細沙的夜風極勁,帶著血腥味,一陣陣的像刀子一樣刮過。她的雙手被粗繩反綁在背後,低著頭,拖著沉重腳步,緩緩前行。

  「走快點,不要拖拖拉拉!」厲鬼般的惡吼在背後爆開,不耐煩地用力一推讓秦雪鬱差點跌倒。她倒吸一口冷氣,硬是一聲不吭。

  她在先前惡鬥中受傷,護身的薄鏡甲都破了,雖不致命,但也是結結實實的一刀,溫熱的血正順著背脊流下來。吃粗暴的馬賊狠推,正中背傷,痛徹心肺。她咬牙死忍,咬得牙根都發疼。

  皮肉受傷事小,要是讓這些殺人越貨如家常便飯的惡賊發現她不但是女兒身,還是北漠大將軍秦天白的女兒,那麼― 後果會不堪設想!

  從軍數年,她對這樣的狀況早有準備。貼身衣襟裏就縫著劇毒藥物,吞下後即刻斃命,一乾二淨;但此刻她雙手被反綁,根本無法拿到藥丸。要是她求死不成,活生生遭辱… …

  她機伶伶地打個冷顫。

  「跪下!」押著她的惡賊踹她一腳,語帶不屑,「北漠軍不過如此,領軍的主將還怕得發抖?弄種!」

  他們走進了一個大岩洞。中央起了火堆,火光能一熊,映在四周一張張兇惡骯髒的臉上。秦雪鬱的頭更低了。

  「就抓了這一個?」領頭一人閑閑開口。

  秦雪鬱聽了,心中卻是一凜。

  因為,那嗓音裏透露出來的霸氣與沉穩,絕非尋常。和粗牙粗口、光會逞兇鬥狠的流寇並不相同。

  「其他的全怕死,跑得比龜孫子還快!」馬賊輕蔑地取笑,「連馬都不要了,全送給我們!」

  「抓他們也沒用,只有這一個身上有權杖― ― 」

  「那就不是普通的巡邏兵了,少說是個參將。」領頭的笑了笑,「北漠軍況真是糟透了,連個參將都輕易被擄,笑死人。」

  連軍中的狀況都瞭若指掌,這絕不是四處流竄的馬賊。不知為何,秦雪鬱的心一陣陣恐慌亂跳,彷佛知道大難即將臨頭。

  勝敗乃兵家常事… … 但敗軍之將,不如一死!

  「你,抬起頭來。」領頭的對她下令。

  「呸!」

  秦雪鬱是抬起頭了,但眾人都還來不及看清楚時,她一口口水已經狠狠吐向那個發話的人。

  「他奶奶的!找死,老子我就成全你!」怒吼聲在她腦後響起。嘔哪一聲拔刀,冷冷刀光閃爍,破空而來。

  就是故意要激得對方拔刀!此刻,她一心求死。與其讓這些惡賊發現她的真實身分,不如快刀斬亂麻。

  「且慢。」首領突然阻止了手下,語氣有些奇異。尖刀硬生生在半空停住,眾人屏息,都望著發話的首領。滿布塵沙的靴子踱了過來,在秦雪郁面前停步。然後,她的下巴被捏住,一使勁,硬是抬起她的臉,還撥開披散的亂髮。

  露出來的,是一張豔麗的臉。濃眉下,大眼黑白分明,此時映著火光,也像是有火焰在瞳心跳躍。五官深刻,流露倔強不馴神態,臉蛋雖特意塗黑塗髒了,試圖掩人耳目,但近看之下,不折不扣是個令人目眩的美女。

  而目光一對上,秦雪鬱的心也重重跳了幾下。

  這首領的眼眸似乎深不可測,有種奇異而強大的魔力,要把人的魂魄全勾去似的。跟她想像的馬賊全都滿臉橫肉、眼露凶光模樣大大不同。

  危險,這人極危險。

  「果然是個娘兒們。」首領哼了一聲,「放眼天下,也只有北漠淪落到讓女人也從軍,真是笑掉我的大牙。」

  「長得還挺美― 」

  「既然這樣,不如讓兄弟我們樂一樂?」

  「是呀,我來好好挫一挫北漠軍的威風!」

  「我看她擋不了老子我的棒槌,等等整得她哭爹喊娘的求饒!」

  污言穢語越說越入港,甚至伸手想來抓。秦雪鬱表面上雖冷靜,但冷汗卻悄悄沿著額際、背後流下,傷口處猶如火燒般灼痛。

  不能再等了。秦雪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當機立斷。

  突地,大手閃電般探出,用力捏住她的頰,力道大到幾乎可以捏碎骨頭。

  「想咬舌自盡?沒那麼容易。」首領冷冷一笑。那笑法,讓人冷進骨髓。「妳對我還有用得很,不會讓妳這麼早死。」

  她一雙明眸冒火,狠狠瞪著他,巴不得用眼光殺死這滿臉大鬍子的男人。

  首領示意手下拿條髒兮兮的布巾過來,正準備塞她的嘴,以防她又咬舌;結果一個不留神,被秦雪鬱快狠准地咬中他的手背!

  這一下可是使盡吃奶力氣地咬,首領痛得怒吼起來。

  啪!旁邊一名手下立刻代勞,揚起手,一個火辣辣的巴掌重打得她眼冒金星,臉偏到一側,嘴角也流血了。「賤人,妳找死。」手下叫囂著,「竟敢咬我們大哥?等一下讓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笑死人,大哥還這麼無用?」她就是故意要激怒對方。

  惡狠狠的莽漢撲上來又要再打,卻給那帶頭的首領擋住了。

  「脾氣倒是挺辣的,好個牙尖嘴利的娘兒們。」首領似乎毫不在乎,語氣還透著幾分讚賞。

  他又盯著她瞧,似乎在研究著什麼,然後冷不防地靠了過來,鮮血淋漓的手也對著她舉起―

  「你要是敢動我,北漠軍不會放過你的。」秦雪鬱一個字一個字冷冷回應,毫不畏懼,字字清晰,展現了過人的氣魄。

  首領冷笑,「北漠軍已經是笑話了,連疆界都快守不住,還能怎麼樣……」

  突如其來的一支響箭,打斷了首領的狂言妄語。那箭挾勁風而來,正中首領的右肩。用的是短箭,幾乎整支沒入肩頭肉,箭尾還兀自顫動著,可見得勁道有多強。首領往後跟鎗地退了幾步,終至摔倒。而眾山賊一片譁然,一窩蜂地回頭往外衝,正待抓起發箭之人,卻只見外頭星空閃爍,草長露重,山谷裏完全死寂,哪有人的蹤影?

  這一箭,竟有如鬼魅所發,他們搜了又搜,連鬼影子也沒搜到。

  等他們回過神來之際,岩洞裏,首領倒臥在地,而秦雪鬱已經不見了。

  秦雪鬱睜開眼睛時,不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死了。

  因為,她覺得很舒服、很輕盈。全身上下暖呼呼的,腦袋暈沉沉,就像十歲那年過年時,第一次喝了幾口奶酒,聽著身旁眾弟兄與父親豪邁的談笑吆喝聲漸漸變模糊,終至迷糊入睡。

  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了。奶酒當然還是喝的,但不曾再有那麼輕鬆而信任的心情。北漠軍接下來打了幾次敗仗,勢力漸漸衰退,她父親秦天白大將軍希望能衣錦回鄉、榮歸京城的希望一次次落空,升官無望,反而是西疆的慕容將軍越來越意氣風發,看在她心裏,真的為父親不值與難受。

  秦雪鬱一直努力在學。一般士兵做的,她要做得更好。而帶兵的戰術、兵法更是她耗費一個又一個晚上,夜深人靜時在星空下、火堆邊靜聽老兵或將領們高談闊論,一面虛心討教,印證自己翻書翻卷宗鑽研而得來的。目的只有一個!要重振北漠軍的威風,讓她父親的名聲再度響亮。

  這些年來,她的青春全都耗在北漠軍中。比誰都辛苦,沒有一天休息過,即使合眼,也還在擔心軍隊、擔心內憂外患、擔心父親… …

  可是她今夜睡了很好的一覺。醒來之際,她差點要忘記之前發生的種種:重傷、被俘、差點受辱、遭到毆打,以及!獲救?  

  是誰救了她?還對她施了什麼神奇的法術,才讓她好像抱著一團柔軟的雲在漂浮似的?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幾張陌生的臉。有的蒙著臉帕,有的披頭散髮,全身髒兮兮的,皺紋好多,看似幾名大嬸,但樣子都很可怕。最驚人的是,她們湊得很近,離她的臉不到一寸。

  「嚇!」秦雪鬱結結實實吃了一驚,伸手就想抵抗。

  但暗暗使力了半天,卻更驚恐地發現,俯趴著的她手腳都不聽使喚,軟綿綿的,連撐起身子都沒辦法,更遑論逃開了。

  「醒了!姑娘醒了!」大嬸用北漠話對外頭嚷了起來。

  一個人影迅速進了小土房,來到她面前。

  她可是在哪兒見過這名男子?五官端正、神色內斂,不似一般大漠男兒那般粗獷豪邁,眼眸有如墨黑的潭水,那麼溫和地看著她,讓她驚惶混亂的心緒慢慢地穩定了。

  有這樣一雙眼眸的男子,必定是不會害她的。不知為何,秦雪鬱的心裏就是如此確定。

  「二小姐,醒了就好。」那人徐緩開口。用的卻是京城口音,嗓子沉穩篤定,叫人聽了很舒服。不過,他叫她「二小姐」?在北漠軍裏已經多年沒有人這樣叫她。秦雪鬱詫異地睜大了眼,望著那人。

  不是她不想開口問,而是,她發不出聲音!

  「我用了蒙汗藥,讓二小姐睡過去一陣子,才好治療妳背上的傷。」他低聲解釋著,「有所冒犯,情非得已,還請二小姐見諒。」

  她這才想起自己的傷。奇異的是,此刻居然一點兒也不疼。看來這人真是華佗再世,醫術有如神仙。

  「你… … 是誰?」努力了好一會兒,秦雪鬱才勉強吐出這三個字。

  那人先是不答,安靜地望著她,眼神裏似乎有著千言萬語。然後慢慢地,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是江萬翼。」

  江萬翼?這名字好耳熟,她確定自己一定見過他、也一定聽過這名字。只是這該死的蒙汗藥,讓她腦子像是成了一鍋漿糊!

  但秦雪郁還是秦雪鬱,她皺眉苦思了半天,終於想起,「你就是…… 京城派來……要幫北漠軍的?」是了,聽說這幾日援手就會到,但她已經率兵出來追馬賊追了好幾天,就這樣錯開了。

  不過,人家初來乍到,就馬不停蹄的跟上來,還救了她;看來這援軍還真有點用!相對的,北漠軍本身還真沒用!

  他的眼眸閃了閃,有如黑色的深潭被丟了一顆小石。陣陣漣漪波紋淡去之後,他點了點頭,「是。」

  北漠軍積弱不振,這兩年淪落到要向京城討救兵;而兵部調了兩支精兵前來支援,一支是西疆慕容領軍,另一支,則是由御前帶刀侍衛親自出馬。這位江萬翼顯然就是那閃閃發亮的黃馬褂了。

  「你…… 」沒料到是這麼一個內斂沉穩的人。秦雪鬱詫異地望著他,看了好久好久。「早先,是你救了我?」

  江萬翼沒有乘機爭功表態,只是淡淡點個頭,隨即流露憂慮,「不過二小姐的傷要儘快處理,否則會惡化。可能要麻煩二小姐再忍耐一下!」「可是,我覺得還好,已經都不痛了呀。」秦雪鬱說的是實話,她只覺得飄飄然,傷好像突然不見了。

  「那是因為蒙汗藥、要趁著藥效還沒過去時,趕快治傷。」他又上前了一步,低聲說:「冒犯了,請二小姐見諒。」

  他說話好客氣呀。習慣軍中大刺剌應答的秦雪郁,一時之間不大習慣。

  江萬翼在炕沿坐下,也用那客氣的語調和旁邊一直睜大眼、好奇圍觀的大嬸們說了幾句,然後,大嬸們都出去了。

  她還發著愣時,突然,江萬翼伸手把她身上蓋著的厚厚毛皮揭開!

  「哇!」一陣寒涼襲來,讓秦雪鬱大吃一驚,因為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的外衣、戰袍全都不見了,只剩下貼身的薄薄內裳。

  一把利刃在他手中出現。寒光一閃,接著是嘶的一聲,有布帛裂開。頓時她的背上一陣涼颼颼的,手臂也起了雞皮疙瘩。

  男人的手指在她的裸背上遊移,驚恐的她無力抵抗,只得閉上眼,努力保持冷靜,苦思對策。卻是越急腦子越不管事,昏沉沉的,什麼都想不出來。

  「二小姐別怕,我只是準備上藥。」他低沉的嗓音帶有奇異的安定力量,撫慰著微微顫抖又力持鎮定的她。

  「我… … 才不怕。」她抖著嗓子說。

  他似乎歎了一口氣,很輕很輕。隨即,剛被割破的上衣被他捆卷成一個小布團,遞到她嘴邊。

  「咬住。」他輕描淡寫說:「這藥膏有奇效,但剛上時會有點疼,要請二小姐忍耐一下。」

  「你不用擔心,我不怕疼……啊!」

  好痛!

  話都還沒說完,突然,傷口像是被硬生生撕扯開又撒上了一把鹽似的,尖銳疼痛直刺入骨。

  她的尖叫音效卡在喉頭,身軀不由自主地抽描了幾下。

  終於,眼前又是一黑!

  這一次,她寧願自己是死了。

  她不記得他了。這也難怪,上一次碰面時,二小姐還是個小女娃;相處沒多久就分開,經過這麼多年,世事變遷何其巨大,認不出來是自然的。江萬翼安靜望著昏睡著的秦雪鬱。她臉色極蒼白,毫無一點點血色,氣若遊絲,不仔細聽,會以為她已經沒氣了。

  她所受的刀傷,要是在尋常大漢身上,也是要命的疼;她一介女流竟然忍了這麼久,連哼都不哼一聲。面對眾多兇惡馬賊,更是柳眉也不皺一下,其膽色實在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小女娃長大了,而且,長成一個英姿颯颯的絕色巾幗。即使長年在北漠的風吹日曬之下,她還是有一身柔嫩的肌膚。裸背美得像是上等白玉雕成,可惜一道鮮紅醜惡的疤痕斜斜橫亙其上,非常刺眼。

  江萬翼有把握這傷會好,他也有把握不會留下任何痕跡,還她精緻無瑕的美背。畢竟,他毫不吝惜用上的,乃是御醫專為皇室製作的珍貴藥膏,用料頂級名貴不說,提煉過程精密繁複,量也不多,一小瓶的價值就超過一名普通京官一年的俸祿。

  他為皇上賣命多年,才得恩賜這麼一點點,不到生死攸關的時刻,不可能拿出來;之前即使為了捍衛主子、涉險救人而受了重傷,他也沒用過。

  不過今夜他破例了,毫不猶豫地用在秦雪鬱身上。他無法坐視她受傷而不管,也無法忍耐她身上留下疤痕。

  但她顯然是不在意的。練武多年,她臂膀、手背都有些淺淺傷痕。之前遭到馬賊毆打的結果,就是她臉上觸目驚心的淤腫。江萬翼用冷水浸濕了布巾,輕輕敷上她的頰。

  昏睡中的她皺起了眉,微微動了動,又安靜了。

  江萬翼忍不住,伸手輕觸她蒼白的臉頰。即使在外是英姿颯爽的女英豪,但此刻的她,看起來卻好惹人憐愛。

  男人沈默而風霜的臉上,罕見地流露了溫柔。他安靜地望著她,好久好久都沒有動,也看不膩。也許是不習慣趴臥,也許是炕床太硬,也或許是因為傷口劇疼,秦雪鬱睡得極不安穩,好幾次試圖翻身卻無法成功,連在夢中都皺緊了眉,懊惱地歎氣。

  看她如此難受,江萬翼想也沒多想地移坐得更近,兩手一用力,連人帶被地抱了起來,然後讓她趴在自己胸膛,頭就擱在他肩上。

  秦雪鬱睜眸,只一瞬,又無力地閉上。她軟軟依偎著他,沉沉睡去。

  這一次,她睡得實了。而江萬翼整夜未曾合眼,小心護著她,怕碰觸到傷口讓她又疼,就像小時候守護著她一樣。

  然而,和小時候還是有些不同了。她不再是嬰兒、小女娃。此刻的秦雪鬱身段窈窕美好,柔軟豐滿的胸乳擠壓著他胸口,微弱氣息噴在他耳下與頸側,癢癢的。

  正是軟玉溫香,抱了滿懷。

  這不是尋常女子,是二小姐!怎可有邪念,簡直是胡來!

  江萬翼一直在心裏痛駡自己,一面還努力默念著心經,心經念完了念百家姓,百家姓都背完了就改背兵部眾官的大名跟職銜,然後是兵器譜,然後是一條條兵法… …

  秦雪鬱逕自昏睡,渾然不覺。她真的累壞了,加上又受了傷,體力不繼,江萬翼就盡責地當一張溫暖的床,讓她好好休息。

  「小心,那邊危險… … 」她似乎做了夢,喃喃囈語著,眉頭又皺緊,「快跑,他們有埋伏… … 別管我,快逃命去… …」

  連在夢中都還擔心自己的手下,要他們快跑。然而,今夜江萬翼所看到的景象卻不是這樣。

  根本沒有人留下來捍衛她,一發現情況不妙,士兵們逃得比什麼都快,才會讓領軍衝在最前面的秦雪鬱被活逮,吃了這麼多苦頭。

  在軍中也待過多年,江萬翼看了只覺得齒冷。這真的是當年橫掃北漠、所向無敵的秦家軍嗎?

  秦天白大將軍近年來幾乎沒有任何響亮功勳,朝中謠傳他貪杯又愛錢,沒有實質利益的仗,絕不出兵,連帶地讓底下官兵軍心渙散,人人怕死。今夜一看,居然不假。

  江萬翼的濃眉也跟著緊鎖,到底為什麼變成這樣?難道那些傳言全是真的?

  他低頭望瞭望昏睡中的二小姐,憂形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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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8 00:08:07
第三章

  待他們回到北漠大軍的軍營,江萬翼發現,一切真的都不同了。睽違多年,以前那種紀律分明卻上下一心的感覺已經不見。江萬翼獨自在軍營行走時,只見士兵們三兩成群,躲懶、開小差、逃避職責,無人用心在練武幹活。

  而對著他投過來的全是一道道猜疑眼神,非常不友善。

  江萬翼暫且按兵不動。他向來習慣安靜觀察,謀定而後動。何況他的身分有些特殊,雖然曾經待過北漠軍,但此刻他已非當年的小兵,而是京城指派來支持的堂堂參將。光他帶來在營外駐紮的精兵就跟北漠軍大大不同,一個個精練、扎實、眼神炯然、紀律森嚴,一比之下,高下立分。

  散漫的北漠軍中,重傷初愈的秦雪鬱反而是最勤奮的人,她甫回軍營,顧不得自己的傷,每日還是最早起身,最晚休息。奮力帶領弟兄出操、練兵、練騎射、討論軍情。但不管她怎麼聲嘶力竭,不聽的還是不聽,彷佛螳臂擋車,以一人之力,難以改變這一盤散沙。

  更有甚者,士兵們彷佛都避著她,在她身後卻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在她面前沒人敢說,但私下傳的,都傳進了江萬翼耳中。

  「聽說秦參將給馬賊擄走,關了一天一夜… …」

  「她個性剛愎自負,難怪中了埋伏,還差點連累弟兄… … 」

  「女人何必這麼好強?看看這次,給人抓去不說,還遭到蹂躪… … 」

  「這就是為什麼秦參將這麼蒼白、像大病了一場的原因?」

  饒是一向心如止水的江萬翼,聽到後來也不免有火。這些士兵貪生怕死便罷,陣前拋棄主帥膽怯脫逃不說,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能,回營之後反而添油加醋,把秦雪鬱說得如此不堪。

  他冷著臉從練射場下來,一路聽到的,都是這般刺耳的惡劣細語,彷佛大漠特有的、挾著細沙的風,一旦刮過,讓人臉上刺刺麻麻。眼前浮現的,是一張慘白的嬌顏,沒有任何妙齡姑娘鍾愛的粉妝珠飾,只有堅決的神情,不讓鬚眉的泱泱氣度。她的脆弱絕不隨意示人,得以窺見的江萬翼一想到,心頭就是一緊。

  「江參將,將軍有請。」一個傳令來到他身邊,對於沉穩內斂的江參將,眾人都還在小心觀望,所以態度還算恭敬。

  「是,我就過去。」

  來到秦將軍的房舍前,江萬翼又是一陣感歎。當年的小土房已經不見,秦將軍現在住的,是重新興建的將軍宅邸。雖無法與京城奢華府舍匹敵,但依然大門大戶,相當氣派。

  這,真的不是當年的北漠軍了。

  一進門,江萬翼便警覺到氣氛不對。兩鬢斑白的秦大將軍正盤踞廳中一張大椅。他的腿,因為在激戰中受傷,已經殘廢多年,江萬翼很久不曾看見當年那高大颯爽的姿態了。

  將軍面前站著副將、參將、軍師等等。安安靜靜,無人開口。秦雪鬱也在其中。她站得筆直,有如一支箭;但臉色慘澹,毫無血色。見他進來,她的明眸閃了閃,竟有著憤怒敵意。雖然摸不著頭腦,江萬翼還是保持沈默。他與眾人頷首示意。

  「江參將,來得正好。」秦天白一見江萬翼,便指著他對眾人說:「你們這幾天也看到了,人家本是御前一等侍衛,帶來的全是菁英,兵強馬壯,驍勇善戰,用來對付馬賊綽綽有餘。我這就授命讓江萬翼當統帥。秦參將,把軍符交給他,明日之前要交接完畢。」

  「可是,我軍若認真操練,絕對也有能力!」秦雪鬱據理力爭。

  「妳練兵也練了這些年,有什麼屁用?這次還搞得… … 」大將軍說到這兒硬生生打住,欲言又止,半晌,才惱怒地吐口氣。

  她的眼眸彷佛要噴出火,氣得俏臉慘白,雙手握得緊緊。

  議事廳內一陣靜默,眾人連大氣也不敢出,氣氛極凝重。

  「我願為此次失誤受罰,但要我交出軍符,此事還得從長計議。江參將是京裏來的,對北漠地勢、軍情都不熟!」她還在徒勞努力。

  「我說這麼辦,就是這麼辦。」秦大將軍不耐地打斷女兒,「一個好好女孩子家不自量力,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勉強硬撐也沒什麼作為,別再逞強了!」被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秦雪鬱也夠硬氣,完全不再辯駁。

  她咬緊牙根,傲然回頭,越過在旁邊靜得彷佛雕像般的江萬翼身前,一言不發地離去。

  「你們也都下去吧,叫人送酒來。」見女兒負氣離去,秦大將軍疲憊地揉了揉臉,「小江,你留下陪我喝兩杯。」

  眾人瞬間走得乾乾淨淨,一大甕的酒迅速抬了上來。不過午後時分,還不到日落,將軍已經開始痛飲買醉,這根本不像當年治軍嚴明的秦天白了。

  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搞到這步田地?

  「你看到了,北漠現在就是這樣。人人都怕死躲懶,唯一想衝鋒陷陣的偏偏是個無用的娘兒們,我秦天白傲慢一世,晚年居然成了個瘸子,淪落到如此可笑― 」

  「將軍,二小姐不是無用的娘兒們。」

  「你聽聽你說的是什麼話?」將軍突然發怒,狠狠把酒碗摔到地上,碎了滿地。「她好歹也是個小姐,一個好好的閨女搞得男不男、女不女,還沒嫁人呢,就給馬賊… …被馬賊… … 」

  嗓音啞了,竟是說不下去。他的心疼,全藏在嚴厲暴躁的言行下。

  江萬翼沉穩冷靜地開口,嗓音篤定,「小姐沒事。」

  一雙滿布紅絲的蒼老鷹眼抬起,將軍半帶疑惑、半帶祈求地望著他,半信半疑地問:「你是說… … 郁兒她並沒有… …遭到… … 」

  江萬翼緩緩道:「二小姐是受了重傷,但馬賊沒碰她。」

  是他在千鈞一髮之際,冒著生命危險,單騎入山救了她。但這一點江萬翼並沒有多說。

  秦將軍明顯地鬆了一口大氣,彷佛卸下了千斤重擔,拿起另一個酒碗的大手還在微微顫抖。

  「倒酒。」

  江萬翼謹守其分,接過了大碗公,斟上滿滿的粗酒。秦將軍舉碗,不發一語地一仰而盡,然後,砰的一聲又把碗重重放下,「再來。你也喝。」酒味刺鼻,入喉更像刀子一樣濃烈刮喉,但江萬翼面不改色,仰首喝幹。

  北漠絕非輕鬆之地,他接下的,更是棘手至極的任務。就如這酒,難以入喉,後勁又強。

  但江萬翼沒有猶豫,他知道自己非來這一趟不可。



  當夜,新月未明,星光正燦爛。

  同樣一片星空下,心情竟是如此不同。

  曾經,秦雪鬱在夜裏、火堆旁,裹著件毛皮大氅,全神貫注細聽軍中的大叔們高談闊論。人人提著當年勇,口沫橫飛地評論著兵法,教她怎麼誘敵、追捕、破陣、殺人… … 她字字入耳、句句入心,全都記得清清楚楚,比誰都學得好、學得快。

  隨著年月過去,驍勇善戰的北漠軍漸漸凋零流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年輕而毛躁的新血。他們怪罪秦將軍近年昏庸,甚至怪罪將軍無後,沒有兒子繼承衣缽。看看西疆慕容,父子兩代把駐地顧得固若金湯,老慕容將軍還因此步步高升,榮寵加身,回到京城主掌兵部;而曾與慕容大將軍齊名的北漠秦天白,卻早就不復當年的威名。

  在這種時候,秦雪鬱胸口總有股氣要衝出來似的,想對所有人怒吼―  

  她也是將軍之後!她也能帶兵打仗、她也能破陣殺敵!她… …

  事實是,無論她再怎麼努力,依然得不到軍心。誰都不想讓一個女流之輩率領,對她的能耐始終都有疑慮。

  曾幾何時,她不再扮演安靜聆聽、吸收的角色。今夜,她在星空下成了詳細解說的那個人,一五一十地,對著一個沈默的男子,把她這幾年來所花的、心血,一一細說分明。

  因為交兵符不是把權杖一張推過去就算數,相關的軍籍資料、軍糧軍馬的數量、附近駐軍分佈、地形概況… … 全都要交接過去。而硬生生被拔除了領軍職銜的秦雪鬱,除了臉色蒼白之外,毫無異狀。說話嗓音平穩篤定,解釋也簡潔有力、極富條理。她真的不是泛泛之輩。江萬翼安靜傾聽,心裏默默在稱許。就算堂堂六尺男子漢遇上了這樣的事情,都不免意氣用事、遷怒發火;但秦雪鬱年紀不大,卻有大將之風。可惜生為女兒身,若是個男子,絕對足以與西疆慕容的將門虎子相匹敵。

  「… …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有什麼疑問的話,隨時派人來找我。」她解說到一個段落,深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他們在江萬翼落腳的營帳外低聲商討。京裏來的援軍住在北漠軍駐地的最外側,緊臨著寬闊的齊斯河。戒備雖森嚴,但守夜弟兄都離得遠遠的,讓他們能放心對談。

  而她一住口,河水潺潺奔流聲便大了起來,襯得兩人之間更加安靜。

  「你都聽進去了嗎?」說了那麼多,見他從頭到尾都沒吭聲也沒反應,秦雪鬱不大放心地追問了一句。這人到底是反應慢、個性深沉,還是不擅言詞?

  「嗯。」江萬翼點了點頭。

  「我有些東西說得很快,北漠又有很多地形險峻詭譎的地方… … 」

  「我都聽見了,秦參將不用擔心。」聽他這麼一叫,秦雪鬱的心頭就是一疼。

  她的兵符一交出去,「參將」這軍銜便猶如虛設,毫無實質的權力了。努力多年,竟出了這麼大的差錯,遭受到這樣的打擊。沒人為她求情,連自己捨命帶領的士兵們也都袖手旁觀,還得雙手把一切奉送給這個外人。

  想到這裏,她待不下去了,站起身就想離開。

  卻是重傷方愈,加上心情激蕩,一個站不穩,險些跌倒。秦雪鬱跟鎗了一下,被堅硬的手臂扶住。

  「二小姐小心。」低沉嗓音在她耳後響起。

  她是秦參將,不是二小姐!她是秦參將,不是二小姐!她的心中不斷的吶喊著,越來越大聲!

  「這些年,二小姐辛苦了。我會好好整頓北漠軍,絕不讓二小姐的心血付諸流水。」江萬翼像是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似的,加了這一句。因為他話不多,每個字都說得又慢又穩,就像是慎重其事地允諾著她,讓秦雪郁被莫名的一陣酸意淹沒。這個安靜沈默的男子把一切都看在眼裏,甚至,比秦雪郁自己的親生父親還要瞭解她、心疼她!

  她眼眶已經辣了,鼻頭也發酸,竟是止也止不住,一顆淚珠滾落臉頰,然後又是一顆。

  「二小姐莫哭… … 」

  來不及了。她累積多時的驚恐、慌亂、焦躁、委屈、受傷… … 全都在今夜開始翻騰,如同一鍋煮滾的粥,亂紛紛。

  想也沒多想地,如同天經地義一般,她轉頭埋進溫暖而熟悉的懷抱,哽咽抽泣。

  他救過她,還不只一次看過她最脆弱無用的模樣,所以今夜的眼淚,也不怕讓他看見了。

  她即使痛哭,還是壓抑悶聲,像受傷的動物發出的微弱哀鳴,讓江萬翼胸口也一陣陣絞痛。懷中人兒哭得身子都微微顫抖。他真的,真的很想不顧一切,緊緊摟住,小心拍撫她才受過傷的背。

  但鐵鑄般的雙臂也如鐵鑄般重,抬到一半,就廢然放下。只得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任她盡情發洩。

  清醒時,他始終沒有勇氣抱她。



  接下來好幾日,秦雪鬱都沒臉見江萬翼。只要一想到那夜自己居然痛哭流涕成那樣,就真想挖個地洞鑽進去算了。

  又不是當年的小孩了,何況,勝敗乃兵家常事,這話還是他教的;結果才吃了個敗仗、受了重傷,這幾年的艱苦磨練就像全白費了,忘得一乾二淨,又變回那個無助的女娃。

  真是懊惱透了。幸好軍營夠大,存心要躲是一定躲得掉。她知道這幾天江萬翼都忙著清點編隊,所以還故意遠遠躲到馬廄去,幫著刷馬、拌馬料餵食、清理之後,還選了一匹,上好鞍。

  「參將,妳要做什麼?」負責戰馬的小兵有些傻眼,呆呆地問。

  「我幫你們把馬帶出去遛一遛,不成嗎?」

  「可是要上哪去遛?」小兵還是大惑不解,「就參將一個,不帶其他兵?這樣不妥,最近外頭馬賊猖獗……」

  帶了又有何用?出事的時候,還不是跑得一乾二淨?秦雪鬱心一擰,不想再多費唇舌,抓了馬鞭,翻身就上馬,姿態帥氣俐落。

  她十歲之後根本就是在馬背上過日子,騎術精湛;加上身量比起粗壯騎兵們來說算是嬌小些,所以馬兒跑起來更不費力。馬鞭清脆一響,駿馬就如箭一般筆直衝了出去。

  她悶了這些日子,真的需要出去跑跑。一路上讓馬兒恣意撒蹄狂奔,讓勁風狠狠刮過,直到她雙頰發疼。這一跑,就跑了幾十裏遠才停。本是漫無目的地亂奔一通,但跑著跑著,她突然有了想法,乾脆心一橫,逕自順著齊斯河往下游奔去。北方大漠終年乾旱,不管軍或民都是憑水而居,河岸附近總有一個個小小的村落,秦雪鬱找到了她要找的地方。

  那日她是傷得太重了,江萬翼無法連夜把她送回駐地,只好臨時找了一處落腳,向人借了小屋,好為她治傷。她這會兒就回到了當日的小村落。

  「大姑娘,妳傷好些沒呀?那日真嚇死我們啦。」

  她才一下馬,就有個中年大嬸湊過來,熱情地用北方土話招呼。

  「我好多了,謝謝!」她也用土話回答。

  卻是還沒說完,就給大大嗓門嚇了一大跳,因為大嬸立刻回頭,扯開嗓子狂吼:「妳們快來看,那天的姑娘沒死呀,她回來了!」

  一暈邁吼聲方落,只見一個又一個的大嬸從四面八方出現了,有胖有瘦,有高有矮,全都好奇地圍了過來直打量她,跟那日一樣,全都湊得好近。

  但這麼一看,就一點兒也不可怕了。

  「妳相好的怎沒跟妳一起來?」另一個大嬸直問。

  「我?相好?」她聽得一頭霧水。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大嬸是在說江萬翼。她趕快澄清:「他不是我相好,我們只是…… 只是…… 」

  他們算什麼呢?舊識?同袍?

  在一雙雙熱切期盼的眼眸注視下,秦雪鬱自己都苦思了老半天,才無比挫敗地回道:「他只是一個長輩。」

  「大姑娘別害羞,他挺好的呢。」

  「是嘛是嘛。不是相好,哪可能見妳受傷,便急成那樣呢?大男人的,臉色還發白哪。」

  「嗓子也發著抖。」

  「手也是。」

  秦雪郁聞言暗暗吃驚。江萬翼在她面前一直沉穩如山頂巨石,彷佛泰山崩了都不會亂眨一下眼睛的,那日,自己傷得到底有多重?如果傷勢嚴重,怎會短短數日就恢復得這麼快、這麼好?她想不通。

  「臨走重重謝了我們不說,隔兩日又讓人送了謝禮來,妳看看,這些熏羊腿真好,我們才捨不得吃呢。」

  大嬸們不管她的呆愣,興高采烈地拉她去看,果見小房的雜木桌上擱著一大包才打開的熏肉,貨色上等,香氣撲鼻,一瞧就知道是京裏來的好東西。

  他帶的這一批京軍來到北漠,紀律嚴明,絲毫沒有奢華作風,埋頭跟著北漠軍吃粗食。明明有帶這麼好的食物,卻拿來送禮。

  怔怔望著那包熏肉,對於江萬翼,她似乎又多瞭解幾分,也不大甘願地偷偷承認,自己更折服了幾分。

  她的命,真是他救的。這是第幾回了?

  「大姑娘,今兒留下來吃飯吧?」

  「妳是當兵的呀?怎不吃壯點,瘦巴巴的可沒法子騎馬射箭。」

  「妳在秦將軍軍營裏吧?怎麼受了傷,又怎麼跑這麼遠來?」

  大嬸們不見得年紀都大了,但一個個的臉龐都因為長年日曬風吹有著深深歲月刻痕。她們雙手粗糙,卻非常溫暖,臉上的笑容也是,彷佛烈日般耀眼。在陽剛氣重的軍中待久了,身邊又沒有任何女眷,生母過世、同父異母的姊姊又已出嫁,戚情也挺疏離,像這樣直率的關懷,秦雪郁真的很少體會到。

  七嘴八舌說說聊聊好一會兒,秦雪鬱才發現,這個小村落裏……竟見不到一個男子,最多就是中年大嬸,以及寥寥幾個老人、小孩。

  「村子裏的壯丁呢?都上哪兒去了?」她忍不住詢問。

  不料這一問,本來說個不停的大嬸們突然都停了口,靜默片刻。

  「都走了,沒回來。」有人悶悶說。

  「怎地都走了?」

  「有的給抓去當兵,死的死、逃的逃;有的是給馬賊擄去,不是給謀財害命,就是被硬逼著過刀口上的日子。所以,都沒男人了。」

  語氣裏有著說不出的蒼涼,映著大漠落日,更是蕭索。

  那幾句話在秦雪鬱耳邊不斷迥響。獨自騎馬回軍營的途中,秦雪鬱對著滾滾河流,無垠黃沙,暗暗起誓― ,總有一天她要掃清這幫囂張馬賊,要讓人人都過太平日子,讓全天下都以北漠軍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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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秦雪郁回營之後,天天都在苦思良策,沙盤推演,想著要怎樣破敵,怎樣出奇制勝,殲滅馬賊。而想到馬賊,說也奇怪,她總會連帶想起一雙出奇銳利的男性眼眸,。每每想到,心頭便有著難言的感受,微微震顫。

  那並不是害怕。她即使落入賊人之手,卻沒有害怕過。

  偏偏害怕的人多得是,其中,居然包括江萬翼這個新任的掌符參將!

  當她聽說江萬翼全面更改了她先前擬定的追捕計畫,甚至重新編隊轉攻為守,把精兵全留在營地之後,秦雪郁簡直快氣炸了!

  帳門一掀,氣衝衝的嬌人兒衝進營帳。席地而坐的幾位將領齊齊轉頭,詫異地望著冒火的秦雪鬱。她則是狠盯著始作俑者。他正盤腿坐在眾人中間,從面前攤滿的各種圖籍資料中篤定抬頭,平穩迎視她。「你就這麼怕馬賊嗎?」她毫不客氣地開口質問:「我交接給你的,可不是這樣的計畫!」

  江萬翼把圖卷一收,不卑不亢作答:「我有我的考慮。」

  「可是,你的做法太軟弱了。馬賊一日不滅,北漠就一日無法得到安寧。你只要鬆懈,他們馬上會察覺,氣勢一弱,就會被趁虛而入!」

  江萬翼溫和打斷她的話,「目前北漠軍需要的乃是休養生息。與其繼續漫無目的追捕,不如休兵一陣,好好重新規畫。」

  「你的意思是,我先前的安排不妥?」她揚著下巴,怒問。

  這話就不好答了,怎麼答都有錯。於是江萬翼緘默著,沒有承認,但也沒否認。

  營帳內的眾人看看他,又看看她。兩人針鋒相對之際,旁人全都不敢隨便開口,連大氣也沒敢出。無論如何,掌握實權的江萬翼還是占上風,他只淡淡說:「秦參將的意見我聽見了,會再好生斟酌。這會兒請先讓我們把正事談完。」竟是在下逐客令了。秦雪鬱的俏臉一陣紅一陣白,明眸死命盯著江萬翼,堅持道:「我的也是正事,也還沒說完。」

  「改日必專程討教。」他做個手勢,明顯地要她離開。

  她只好悻悻然離去。

  自然是極不甘心的,不可能善罷甘休。往後幾天,秦雪鬱一直在找機會興師問罪;不過這會兒風水輪流轉,成了他存心躲開,軍營這麼大,她就是找不到空檔、近不了他的身。

  但一日一秦雪鬱鐵了心要做什麼,九頭牛也拉不轉。她伺機而動,一日特地起了個大早,在清晨天還未亮之際,摸到了江萬翼的營帳外。

  她打算就坐在他營帳門口等他起身,不信堵不到!

  結果,有人居然起得比她更早。寂靜的河岸邊本該只有潺潺水流聲,這會兒卻還有呼呼掌風,在一片靜謐中,更是清楚。沒法子,江萬翼終日都有公事軍務纏身,只好比人更早起來,才有點時問練套拳法。秦雪鬱沒出聲,在他背後遠遠站定觀望。

  只見他這個御前一等侍衛還真不是蓋的,身形矯健,掌風淩厲。平日看不大出來,但衣衫或戰袍的底下,卻是一身精壯體魄。

  是了,他練得發熱,額上見汗不說,連上衣也索性脫掉;寬挺的肩、如鐵鑄般的胸膛、手臂上都有汗珠微微發亮。

  她想起自己在他懷中痛哭時的鳳覺,像是躲進了最安全的隱密處,什麼都不用怕了。他是那麼可靠、堅毅、沉穩,可以為她阻擋一切。

  但,要保護一個人容易,現下交在他手中的可是整個北漠大軍,乃至於那些仰仗北漠軍捍衛的土地、居民。江萬翼再可靠,救過她再多次,秦雪郁還是無法完全放心。

  一套拳法打完,江萬翼一回頭,見到俏生生的秦雪鬱站在那兒,卻是吃了一驚。他早已聽見有人走來,以為是巡邏的士兵弟兄,卻沒料到會是二小姐。她一雙明亮大眼眨啊眨的,微微偏著頭,就像回到了小時候,有點生疏,又有點好奇地直望著他。江萬翼耳根子一辣,提步往營帳方向就走,腳步急促,一面問:「二小姐這麼早就起來了,找我有事?」

  私下只有兩人時,他總是叫她二小姐,從無例外。

  「自然有事。我先前的話還沒說完,你又頂難找。」秦雪鬱亦步亦趨地尾隨在他身後,不滿地一路嘀咕,「你又要開溜?為何不聽我說?你的布兵跟調度真的有很大的問題,我在北漠待得比你久,你別一意孤行。」

  江萬翼是快步走回營帳,抽了件乾淨的衣衫披上。在二小姐面前赤身露體的,他可是萬分不自在。

  「士兵需要休息。」他一面抹汗,一面簡單地回應。

  「沒這回事,打仗是士兵們的職責,朝廷發軍俸不是讓他們來休息的。」她依然緊跟在後,一路跟進了營帳,還兀自堅持著,「你這無疑是示弱,讓馬賊以為我們怕了。北漠軍從來不是這麼懦弱的軍隊,想當年… … 」他與她,帶兵手法有天壤之別。她大膽強悍,求功心切;而他,一如個性一樣保守謹慎。

  「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語。」他言簡意賅地點出了關鍵。

  這話有多刺耳,他大概不知道吧,才會用那麼理所當然的口吻說心秦雪鬱像是被說中心病,一股無名火就冒上來。她上前兩步,要繼續理論下去;但江萬翼卻不想多說的樣子,轉身就想離開。

  她才不會輕易放棄!情急之下,她伸手拉住他,「你先別走,聽我把話說完成不成?」

  突然,他迅速掩住她的嘴。手勁頗大,讓她往後跟鎗了一步。他另一手隨即扶住她後腰,同時,在她耳邊噓了一聲,要她噤聲。

  清晨的不速之客不只她。外頭有極細微的動靜,若不仔細聽,還以為是風聲、水聲。

  秦雪鬱大氣也不敢出,只聽見心兒卜通卜通跳得很大聲。她靜靜待在他懷中,兩人都豎直了耳朵仔細聆聽。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在外躊躇了片刻,一下子又去遠了,外面恢復了靜謐。她抬頭,疑惑地望著他。江萬翼附在她耳際,壓低了嗓音,沉聲解惑道:「自我到北漠之後,似乎一直有人在窺探我。本來以為是二小姐派人監視!」

  「我為何要監視你?」她沒好氣地說:「你是來幫北漠軍的,還救過我好幾次,我不信你,還能信誰?」

  他突然沈默,好半晌,才反問:「二小姐相信我?」

  「自然。」她毫不猶豫地點頭,不過有但書的,「只不過你帶兵經驗沒有我多,這幾年又不在北漠,很多事情我得好好教你才是。」

  江萬翼突然微微笑了。被她老氣橫秋的語氣給逗笑。

  「你笑什麼?」秦雪鬱很不滿地質問,順手戳了一下他堅硬的胸膛,「我是認真的,別當我說笑話。京城來的總是自視甚高,沒想到你也不例外。」

  「我以前也在北漠,只是中間去了京城幾年而已。」說著,他別開了頭,還退後好幾步,神色有些局促地拉開兩人之問太近的距離。看他迅速收攏衣襟,又刻意轉頭不看她的模樣,秦雪鬱突然頓悟!他居然是在害躁!這麼一個沈默寡言的大男人,長她許多歲,打小就認識,此刻還是並肩作戰的同袍,居然,會在她面前露出赧意?

  不知為何,她突然起了淘氣之心,故意靠近些問:「老江,你怎麼了?」

  他更不自在了,又退後了幾步,「二小姐是不是該走了?」

  真的!看他耳根子都紅了!她從沒看過堅毅篤定的他露出這樣的神態。

  「我話還沒說完,你幹嘛趕我走?」她雙眼閃爍著促狹光芒,越靠越近。

  「二小姐…… 」他無奈地越退越後面。

  原來,他不是永遠那麼沉穩如山;原來,他也有拿她沒辦法的時候。

  這下子可有趣了!

  被抓住了弱點的江萬翼,就像是被破了陣的軍隊,節節敗退。秦雪郁都是趁著清晨無人時分來找他理論,硬逼著他把布兵和調度的計畫說給她聽,然後不厭其煩地一一檢討批評。

  「不如這樣,你發令給我,讓我帶精兵出去追捕馬賊。」她還不死心地多次提議,「現下就數我最清楚馬賊逃竄的路線,讓我出擊,一定告捷!」

  江萬翼逕自練著拳,對她的話恍若未聞,來個相應不理。

  可惜這招已經沒用了。秦雪鬱身形一閃,硬是來到他面前,粉拳一出,就想跟他比劃數招。

  「二小姐 … 」他有所忌憚,立刻收手,往後退。

  她則一定步步逼近,近日休養得重現光彩的臉蛋直湊到他面前,豔光令人不敢直視。

  「你怕什麼?怕打輸我?」她還語帶挑釁,粉拳再度揮到他面前,「幹嘛不還手?讓我看看御前一等侍衛是否浪得虛名,怎麼樣?」

  他根本不可能對她動手,不管怎麼挑釁,不管挨了她多少拳腳,永遠閃了又閃,認分退讓。

  幾下之後,秦雪鬱不禁火大了,攻勢更猛,一面怒喝,「你還手呀!」他還是沈默閃避,雙眉無奈地微皺。秦雪郁自然不是花拳繡腿,好幾拳都險險要毆中他的鼻樑。他都已經一路退到了河岸邊,再退就要掉進河裏,淩厲攻勢依然直逼而來。

  逼不得已,側身避過了兇狠的一拳,江萬翼順勢擒住她的右手。「二小姐,請別為難我… … 」

  他終於分神開口,而她見有機可乘,偏不停手,左手成拳,冷不防又是一揮便到他面前。江萬翼立刻架開,又抓住。

  這下雙腕都落入他的箝制,打得臉蛋都升起紅暈,雙眼閃著得意笑意的秦雪郁,不自主地向他靠了靠,「你這下總沒地方躲,得聽我說了吧?」

  言笑晏晏,嬌顏豔若盛放牡丹,身子放心地偎進他懷裏,彷佛天經地義。

  「二小姐還要說什麼?」說有多無奈,就有多無奈。

  「我說了好多次,你都不聽呀。」她不厭其煩,再度試圖說服這個沈默卻頑固的江參將,「你沒把握沒關係,讓我帶兵去追馬賊嘛。掌軍符的是你,沒你下令,我沒法子出征,就少你一句話!」左講右講,她就是不死心!

  江萬翼搖頭,「不成,時候還不到。」

  「那要什麼時候才成?」秦雪鬱急得衝口而出,「等到你洞房花燭夜嗎?」

  這本是軍中一句隨口說笑的話,小兵們動作太慢或有所推託,老兵會順嘴這般取笑。

  江萬翼聽她這般說,嘴角一彎,「二小姐要等到那時候?萬一我不娶妻的話,怎麼辦?」不就永遠等不到了?

  「人總要娶妻的。」她嘀咕。

  他的命是賣給朝廷了,註定一生漂泊兇險。娶妻成親這種事,是他想也未曾想過的。他前任主子景大人就笑過他心如止水,簡直是老僧入定。

  但這會兒他卻心神莫名地激蕩,有種說也說不上來的滋味,酸酸的,又帶點微甜!還有她身上極淡極淡的清香。

  他有一瞬間的恍然。彷佛回到了過去每一個大雪天裏,無論哪兒、無論多遠,只要有梅花開放,他都能敏銳察覺到幽幽冷香。要極努力地克制,他才沒有傾身靠近,好好深呼吸一口,盡情汲取那股幽微卻勾人的氣息。她還不放過他,整個人都賴在他身上了。夏衫輕薄,剛練了拳的他一身燥熱傳到她身上,秦雪鬱抬頭望著他臉上慢慢升起的一抹赧紅,咬唇抑笑。

  「老江,」她悄聲問:「有人笑過你臉皮子薄嗎?」

  他撇開的臉上熱意更甚,連脖子、耳根都燙,整個人僵硬如鐵,動也不敢動,兩手扣著二小姐的腕也忘了要放開,簡直中邪了似的。

  「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她才不介意,路起足尖,附在他耳邊細聲商議,「不過你得答應我,讓我帶兵出去追捕馬賊!」

  居然拿這個來當交換條件年,為何好說歹說,就是不死心?

  江萬翼回了神,正想捺著性子好生勸說開導,不料臉才一轉,正好碰上她熱切仰著的臉蛋。

  唇,則碰上她如花瓣般柔軟的嘴。

  他渾身一震,整個熱氣重新上衝,血性翻湧,呼吸一整個亂了,再度像石雕一樣定住,動彈不得。事實是,他不敢動。一動之下,不知會是什麼結局。秦雪鬱卻只是傻望著他,大眼睛眨啊眨的。好半晌,才慢吞吞地問:「這就是親嘴兒嗎?好像也沒哈稀奇的。」

  「誰說過……這很稀奇?」他的嗓音緊繃。

  「軍隊裏大夥兒都說呀。閒聊時總聽他們大肆談論跟姑娘親嘴兒多好、天寒時抱姑娘睡有多暖,我看,也不過就這樣。」很失望的樣子。

  「這,不算親嘴,只是不小心碰上。」

  「那怎樣才是呢?」她就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個性。冷不防,又仰臉親了他一下,「這樣算嗎?」

  他還是搖頭。「二小姐,別再鬧了。」

  但秦雪鬱可不會輕易放棄,步步逼近,讓他連連閃躲。但鬧了大半天,他都滿頭大汗了,還是始終不肯就範。居然比她還固執!

  「算了,小氣鬼。」最後,她氣得掙脫他的箝制,不滿地嘀咕,「去了京城果然都變了,以前你什麼都肯教我的。」

  「這種事,不能亂教!」

  「不教就不教,大不了我找別人問去。」她轉身就要走。

  江萬翼聽到最後一句,苦苦維持的清明思緒整個亂了譜,像是突然被濃濃迷霧籠罩。

  下一刻,他的大掌探出,閃電般再度抓住她的手腕。

  「二小姐……」

  「放開!」秦雪鬱又羞又惱,急著要離開,卻是怎麼甩,也甩不掉好似鐵繼般牢牢扣在她腕上的箝制。她回頭,恨恨瞪他,「你拉我做什麼?」

  本來話就不多的江萬翼,此刻更加說不出話。

  秦雪鬱甩他甩不開,走也走不掉,簡直像跟泥塑或石雕講話似的,挫敗到極點;一氣之下,索性身形一矮,玉腿往他經骨掃去,直攻他下盤!

  平時不會有事的,但江萬翼壓根兒沒料到她會突襲,吃驚之際,手果然放開了,而小腿骨正中她一踢,吃疼之下往後退了幾步。但後頭就是河了,一個重心不穩,撲通一聲,他整個人跌進了清晨還冰冷刺骨的滔滔河水裏。河床尚淺,摔進去其實是沒事的,但他跌坐著的落湯雞模樣還真狼狽。這彷佛是上天給他的責罰,要他好好坐在這兒冷一冷,深刻反省。

  本該離去的秦雪鬱腳步慢了,咬住了唇,忍著笑意看他,眼睛亮得跟星星一樣。

  望著她似笑非笑的俏臉,又看看自己的處境,江萬翼忍不住,唇際揚起一抹苦笑!

  他真是名副其實的「栽了」



  帶兵之將都知道,若是弱點被對方掌握,那是大忌,必死無疑。

  這會兒北漠的掌符參將才上任沒多久,把柄就被人抓在手裏,從此陷入悲慘的境地,簡直毫無招架能力。

  「… … 所以,你先按兵不動,不只為了讓士兵休養生息,也是打算等到西疆慕容帶兵過來之後,再統合戰力?」如此話題,照說該是發生在將軍或參將的營帳內,聚眾商討軍情時;但,實際的狀況,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靜謐無人的河谷深處,有人影一雙。男的僵坐在大石上,也像是石雕般動也沒動,背脊挺得筆直。

  另一個人看起來就舒服多了,不但硬耍賴故意坐在他腿上、靠著他寬闊胸膛,還抓著他的大手玩,一面閒聊似地問著軍情,非常愜意。

  石頭是硬的,她很軟;石頭是冷的,她很溫暖。江萬翼處在前所未有的矛盾之中,一點兒也沒享受到,只覺得是深深的折磨。

  折磨歸折磨,但、心底卻偷偷有股暖暖的、甜甜的滋味在蔓延。越是這樣,他越發不敢造次,坐得更筆直、僵硬了。深怕一個不注意,情況就更加難以控制。畢竟之前稍微失控過一次,就成了今天這個局面。

  「要統合之前,總得有最新的情勢,就讓我帶幾個兵出去追查一下嘛,保證不出兩三天就能回報。」她說得好輕鬆,好像在跟情郎要胭脂花粉似的。但她要的可不是胭脂花粉這種好打發的,她要的是軍令啊!

  「二小姐,出兵一事不宜說笑,可不可以請妳坐好,我們… … 好好從長計議?」江萬翼壓著嗓子,平板地說著。

  「我哪裡說笑了?」秦雪鬱詫異地看他一眼,好像聽不懂似的,「我這不就是在跟你從長計議?是你耳朵硬,總是不答應我!」

  說著,她還伸手想去摸他已經泛紅的耳朵。江萬翼眼明手快,立刻抓住了。

  「要商討軍情大事,請二小姐別私下來談,應該是到營帳中,跟眾人一起共商大計才是。」他苦口婆心勸著。

  她眼睛故意睜得更大,滿臉驚訝,「你是要我在眾人面前這樣、坐你腿上說話?」不大好吧?

  江萬翼登時語塞,一股無奈染上他英挺陽剛的眉目。

  拿她怎麼辦呢?勸也勸不聽、說也說不通―

  「有這麼難受嗎?」她索性攀住他的頸項,嬌軀貼得更近,甚至還不安分地扭了扭腰,好坐得舒服些,貓兒般地磨踏他,一面若有所思地說:「我聽他們說,有姑娘可抱比打勝仗還愉快,可你現下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愉快。」女孩子家在軍隊裏混就是這點麻煩,該聽的都聽進去了,不該聽的也全都沒漏。依她這個好奇大膽的心性,至今還沒出事,真是老天爺有保佑!

  「二小姐。」他何止不偷快?江萬翼真是像被丟在油鍋裏煎,咬牙切齒了半天,才迸出一句:「以後,別再聽士兵閒磕牙、胡言亂語了。」

  「哪兒是胡言亂語,他們明明這麼說過。還說,姑娘家只要一撒嬌,他們就什麼都許了。」秦雪鬱偏著頭,困惑卻認真地問:「我不是姑娘家嗎?還是撒嬌撒得不對味,你怎麼完全無動於衷?」

  上天明鑒,她還不對味兒?光是她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的氣息,就已經夠勾人了;他雖內斂,但可還沒死!要是讓她知道他心裏的波濤洶湧躁動,她就不會說出「無動於衷」這種話了。

  但出兵之事不可兒戲,尤其她被馬賊擄去時的兇險場面還猶在眼前,江萬翼絕對不會讓她再度涉險。所以,他還是得壓抑一切綺思,嚴肅地搖頭,硬起心腸說:「二小姐,這不成的,不用再浪費唇舌了。時間已經不早,妳該走了。」這倒是真的。一大清早就跑來纏他,此刻天光已經漸漸浮現,軍營裏也開始有人走動,該是她離開的時候。

  秦雪鬱不甘願地撐著他堅硬胸膛,準備起身;突然之間,像是發現什麼新鮮事,驚呼起來:「你的心跳得好快!」

  是要他怎樣呢?真以為他是鐵打的人、石鑿的心?他也是血肉之軀,還是血氣方剛的男子,一向過人的自製能力,在她的面前,漸漸崩解中。

  江萬翼無奈,只是歎了一口氣。「二小姐,以後請別再來了。不管問幾次答案都一樣,我不能同意撥兵讓妳出去追查。馬賊兇悍心狠,若再像上次那樣被俘的話… … 」

  「噓。」玉手按住了他堅毅的唇,「你又要說教了?我不愛聽。」

  「可是!」

  「就說不愛聽了,你還偏講?」她瞪他一眼,「好歹我也是堂堂北漠軍的參將,怎麼著,兵符現下在你手上可偉大了,不把我放在眼裏嗎?強龍不壓地頭蛇,你聽過這話沒有?」

  江萬翼還是想歎氣。「二小姐就這麼不甘心?」

  也難怪了,兵權硬生生給他拿走,不管是誰都會心有不甘吧。也是因為這樣,秦雪鬱會更加想要有所表現、扳回一城。

  「沒錯。勸你小心點,別一個不當心,兵符又被我拿了回來。」她挑釁似地仰著臉對他說。燦爛嬌顏映著初初破雲而出的金光,更是耀眼莫名,令人難以直視。

  他只能苦笑。

  兩人低聲說著,一面已經走到山谷狹道出口,正要分開時,突然之間,秦雪鬱的神色變了,眼神一凜。

  「怎麼了?」江萬翼立刻警覺,迅速往她看的方向瞥去。

  這附近地勢隱密,加上週邊有駐軍防守,不可能有人隨意亂闖。但他們此刻卻清楚見到一個身影一閃而逝,消失在濃密的雜木林間。

  雖然那人一身北漠軍的小兵裝束,照說沒什麼可疑,但秦雪鬱就硬是看見了他的一把大鬍子,和那雙破舊、佈滿塵土的短皮靴。她認得那把鬍子,也認得那雙皮靴。鬍子、皮靴的主人,就算化成了灰,她都認得出來!正是那老是擾亂她心神的馬賊首領。

  他…… 為什麼會在這裏?

  她的心莫名地急跳起來,撞得她心口發疼。

  而江萬翼回頭望她。深沉的眼眸中,掠過了一抹濃重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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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8 00:09:00
第五章

  她果真沒有看錯。兩天之後,秦雪鬱再度證實了。那人到底怎麼混進北漠軍的營地,又怎麼混到一套小兵衣服,還在軍營裏自由走動、不被發現的?最驚人的是,當她在河邊信步亂走深思之際,猛一抬頭,竟然就看到他立在河的對岸,遠遠朝著她望!

  河水湍急,她過不去,他也無法過來,雙方都很安全;但秦雪鬱的腰刀還是立刻出鞘,映著日光、河水,閃了閃冷光。

  「你…… 站住!」秦雪鬱死命盯著那人,心中七上八下的轉了好多念頭。該怎麼一不警?要怎麼抓他?他是怎麼進來的?又要做什麼?

  「我就站在這兒沒動,怎麼,妳難道抓得到我?」對方輕蔑地笑笑,口氣狂妄,「我早說過了,北漠軍現在是個笑話。想攔我、抓我?沒那麼容易。」

  那氣勢、那口氣、那張狂模樣… … 就是馬賊的首領沒錯!看他這樣,秦雪鬱忍不住想挫挫他的傲慢之氣,「以前也許是,但現在有了京城來的強力援軍,可不能同日而語了。」

  他語氣中輕蔑嘲諷之意更明顯,「京城來了誰?妳是說那個呆頭鵝?抱著妳連動也不敢動,沒膽成那樣,還是不是男人哪?」

  他看見她對江萬翼私下的糾纏了。莫名其妙地,秦雪鬱臉上一燙,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只見她俏臉生暈,露出了一絲小女兒羞態,有如星光般一閃即逝,卻是如此引人入勝,河對岸的那人也靜了。

  「你究竟來做什麼?找死?我可以成全你!」她定了定神,朗聲再問。

  對方涼涼地笑了,「我嗎?來看妳的。」

  雖然口氣輕佻,雖然隔著滔滔的河水,秦雪鬱的心卻又是猛地一跳。因為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神極專注地盯著她,像是要燒起來似的。

  兩人又隔著河對峙了片刻,都沒有動,也沒說話。秦雪鬱隱隱約約像知道了什麼,卻又不敢置信!突然,對方濃眉一挑,身形迅速移動,「不過現下再不走的話,就真是找死了,後會有期。」

  「且慢,你給我站住!」她想也沒想地就追了上去。

  一急之下,都忘了面前還有條大河,一腳踏進河裏差點摔倒,跟鎗幾下之後才站穩,她急忙抬頭找尋,但對方早就已經不見人影。

  那人一走,她身後就有沉穩的嗓音響起,「二小姐,妳沒事吧?」

  原來是江萬翼來了,怪不得賊人逃逸無蹤。

  回頭看到穩若磐石的他,內斂而溫潤的關切眼光…… 不知為何,一股心慌意亂更尖銳清楚了,彷佛溺水的人看到浮木,她對著走過來的他伸出手求援。

  江萬翼上前要扶她的手,卻接到了一個溫暖的身子。她索性一頭鑽進他的懷裏,抱緊他精瘦的腰,死命不肯放。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失足跌進河裏嗎?怕水?」他試圖溫和地推開她卻不成功,只好任著她抱,有些無奈地問。

  這呆頭鵝!她秦雪鬱又不是孩童,跌進河裏有什麼好怕的?她在他懷裏猛力搖頭。問又問不出所以然,推也推不開,江萬翼認命地扮演石柱的角色,讓二小姐抱著,待她撒嬌撒夠了再說。

  她是真的在撒嬌,只是,她自己大概都不知道。

  纏了半天,秦雪鬱激蕩的心情終於平復了些,也肯抬起頭來了,嘀咕道:「你怎麼剛好跑來找我?平常找你講幾句話,就為難得要死的樣子。」

  還是在撒嬌。江萬翼微微一笑,「我平時很為難嗎?」

  「為難死了,這個不准、那個不准的。而且!」

  「而且什麼?」

  想到剛剛那人對江萬翼的評論,她衝口而出:「而且,連抱我都不敢。你還是不是男人哪?」

  江萬翼不響了,低頭憂慮地望著不大對勁的秦雪鬱。

  怎能說他不敢?此刻,他不就正擁著她?要當一個正常男子多麼簡單,苦苦壓抑才需要真正的勇氣跟毅力。她太年輕,她不懂。而江萬翼大她那麼多,經歷過那麼多,自然是知道的。

  「二小姐。」他溫和地規勸著,「妳是個大姑娘了,將來要嫁人的,別老是這麼形跡不避,跟男人摟摟抱抱,萬一讓人誤會了!」

  她咬住下唇,突然之間,眼眶兒紅了紅。

  「你以為我跟誰都這樣嗎?」她悶悶地說。

  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如細細油絲般鑽進他耳中,也纏上他心頭。她的氣息猶如雪夜中的梅花幽香,在他鼻端縈繞。

  他只覺一陣暈眩,閉了閉眼,卻抑制不了狂跳的心。

  她的手又悄悄按上他胸口。卜通蔔通的,他的心在她掌下跳得又快又猛。表面上再怎麼淡然沈默,心是騙不了人的。

  什麼時候開始只對他撒嬌、只黏他、只在他懷裏覺得安全?是幼時的記憶讓她放心信任,還是長大之後才懂得依賴他的沉穩?

  「二小姐… … 」

  「你如果真討厭我的話,現在就把我推開,我以後不會再纏你。」她仰著臉,好認真好認真地說。江萬翼真的只是凡人,不是死了成仙,也沒有超凡入聖。對上她,他更沒有鐵石心腸,只有難以描述的,極私密的溫柔心情。

  他默默的望著她。那麼美、那麼年輕、那麼霸道、凡事都那麼理所當然;但也會有好脆弱、好需要保護的時刻。他全看在眼裏。

  「我說到做到,真的。」她還在信誓旦旦地強調,「我也是帶過兵的人,說話是有信用的。我知道你嫌我煩、嫌我笨,巴不得遠遠避開我這個麻煩;沒關係,你就直說… … 」

  嫌她煩、嫌她笨、想避開她?

  「二小姐,」他歎了一口氣,「妳說完了嗎?」

  秦雪鬱眨著眼,有點訝異他突然打斷她,不過還是點了點頭。「說完了。」

  「那,妳把眼睛閉上。」

  「為什麼?」她更困惑了。美眸亮得跟星星一樣,直盯著他。

  「我有話說。妳這樣瞪著我看,我說不出來。」真是麻煩。秦雪鬱一面閉上眼,一面心裏犯嘀咕。江萬翼這人什麼都好,就是這麼瞻前顧後的。有什麼話幹嘛不清心直說,北漠這兒的男人才不是―

  下一刻,她的嘴兒被吻住了。

  氣息相接,雙唇相融,他溫柔地輕嘗著她的味道。別說推開了,她已經整個人軟綿綿的依在他懷裏,被摟得緊緊的。

  待終於放開時,她輕喘著,睜開眼便望見他微笑的臉。

  「你……沒推開我。」她不敢置信地喃喃說著,好像突然沒了氣,話都說不上來。

  「這會兒,妳不能說我不教妳、要去找別人教了。」他還記得她先前說的賭氣話,諄諄教誨著,「這種事不能隨便找人教,知道嗎?」

  「除了你以外,沒人會教我的。」

  秦雪鬱在軍中久了,強悍聰穎了這些年,加上本身是大將軍的女兒,位階又高,根本無人敢造次,以至於她對自己的容貌豔色毫無所覺。但江萬翼清楚。連一向心如止水的他都忍不住動情,更何況!

  「二小姐,妳錯了。」他平靜地說,「想教妳的人很多,妳要小心。」不知為何,她竟想起另一雙銳利而霸氣的眼眸,彷佛老鷹發現了獵物一般地盯著她。

  她陡然打了個冷顫,再度緊緊抱住江萬翼,躲進他寬厚溫暖的懷裏,久久都不肯抬頭,也不肯離開。

  生平第一次,她承認自己需要保護。不是她的人,而是激蕩無助的心!



  北漠的幾個大城近年來一直受到馬賊的威脅,這一回,連離北漠軍駐地最近的衛城都出事了。

  秦大將軍和衛城首富、做毛皮生意的邱老爺交情不錯。在邱家被洗劫、所有皮貨、金銀、首飾珠寶全被搬光,邱宅還被一把火燒爛,邱老爺自己給打成重傷奄奄一息之際,秦將軍彷佛臉上被狠狠賞了一個大耳光。震怒之下,秦天白號令北漠軍立刻整軍待發,要傾全力追捕這批越來越囂張的馬賊;但私下得到的,卻全是抱怨。「姓邱的只會剝皮,還不只剝獸皮,更剝人皮!」

  小兵不滿地嘀咕,「這種黑心黑肺的奸商,為什麼要我們賣命去保護?」

  「聽說他壟斷北方毛皮生意,用極低價向獵戶或飼主收購,人家不賣,還私下派人去威脅,甚至動粗……」

  「馬賊雖惡,但這一回做得好呀!」有個小兵說得興起,竟連這種話都講出口了。

  圍在一起閒聊的眾人全是一驚,然後,向那不怕死的莽撞小兵投去讚賞的一眼!他可是把很多人的心聲都說出來了。

  沒錯,最近越發倡狂的馬賊真的跟以前不大一樣。他們不但有了組織,屢次成功避過了官兵的追捕,而且極少選擇貧窮小村落下手,反倒是連搶了好幾戶北漠大城裏的巨富;尤其是發黑心財的,被修理得乾乾淨淨,多年累積的財寶洗劫一空,可說大快人心。

  江萬翼很是頭痛。他接令要出兵去追捕頑強的馬賊,任務已經夠棘手了,耳裏又聽了許多士兵不甘願的言論。軍心渙散不說,根本就背道而馳,這令還怎麼接,兵還怎麼出哪?

  暗潮洶湧的軍營中,一向敢言的秦雪鬱這回也挺沈默。她明豔眉目間多了幾分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知為何,特別引人入勝。

  好幾次在眾將領聚集商討時,江萬翼發現她微微的走神;平日坦然清澄的美眸有一絲迷茫,神思不曉得飄到哪兒去了。

  她在想什麼?江萬翼很是介意。但他自然不會追問盤查,只是一如以往,默默看著她。

  「江參將,兵力調派這種事早該完成了,這兩天就定案,給我馬上出兵!還有,派人去催一催,西疆的援兵早該到了,慕容開還在推託什麼?你們這些年輕人到底懂不懂軍情、懂不懂帶兵?一群草莽馬賊都抓不到,沒用!」

  秦將軍破口大駡,底下眾人都低下頭,就算不滿也不聲不響。

  「不是我說你,小江,你這個慢郎中的個性該改了。軍符交在你手上,整個營幾千幾萬的兵讓你帶,來了這些日子,你到底做了什麼?」目前的北漠軍體質不良,疲態畢露,需要花點時間重整,絕非逞強鬥狠的良機。但剛愎豪氣的秦大將軍是不懂的。他有北方漢子的剽悍氣魄,只知道往前衝衝衝,其他旁枝末節都不重要。

  江萬翼不是沒有好生解釋過,可是秦大將軍根本聽不進去。一慢一快,一急一緩,衝突油然而生。

  秦雪鬱不安地偷偷看他一眼。在眾將官面前被這樣指責質疑,換成是她,早就怒得冒煙、出言頂撞了。但江萬翼依然安安靜靜,沒有為自己辯解。

  他為何總是如此內斂?自小到大,竟是從沒看過他生氣。跟她認識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樣。要什麼人、什麼事才能逼到他失控?面對北漠如此混亂局面,他又要怎麼辦,才能妥善處理好一切?

  想得出神時,江萬翼似乎察覺了她的目光,也偏過頭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一如以往平靜深沉,讓她焦躁的心突然實了。

  就是這個眼神。如此可靠、篤定。彷佛天際明星,一點也不招眼,但需要的時候,他永遠在那兒,忠實地指引方向。

  「… … 年紀輕輕就這麼怕事,畏畏縮縮的,能有什麼作為?御前侍衛官很大沒錯,可當久了就傻了,不會帶兵。我就說… …」

  秦將軍罵得越發順口,口沫橫飛;江萬翼依然毫無動靜,但秦雪鬱已經聽不下去了。

  她衝口而出,「爹,他才不是怕事。」

  「我們討論正事,妳別插嘴!」大將軍對女兒也是不假辭色,虎目一瞪,很霸地道斥責。

  秦雪鬱暗暗握緊了拳,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好歹是個參將,但在父親的眼中,永遠是個不成氣候的小女孩!

  她絕不肯認輸閉嘴,倔強地頂回去:「北漠軍現下急需重整,江參將是心中自有打算。出兵追捕馬賊之事,依我之見,不如讓我― 」

  「妳別妄想!上回打了個大敗仗,人還差點回不來,妳現在還敢吵著要帶兵出去?」大將軍罵起人來毫不留情的,他又轉過去罵江萬翼:「而你,明明已經追到人了,還不懂一舉破敵?兵符都交在你手上,不出兵,你要等到什麼時候?洞房花燭夜嗎?」兩名大將都給罵得灰頭土臉,底下的人就更不敢幫腔了,大夥兒全死命盯著地上,祈禱風暴不要掃到自己頭上。

  好不容易罵完了,商討也結束,出了營帳,秦雪郁冷著臉快步離開。眾人心情都頂煩躁,沒人注意到她。

  她的指節因為用力握拳而泛白,一路努力又努力壓抑著怒意,簡直像盲目一樣地往前筆直地疾走,走到哪兒都不知道,也不關心了。

  多年來立下的戰功全都不算數,栽了一次就無法挽回,還要被這樣一次又一次公開不留情面地斥駡、責備。在她被俘時沒有人幫忙,在她被罵的時候也沒有人為她講話!

  走了好久好久,秦雪鬱才稍微回神,站定之後四下看看,發現自己一路專挑人少的地方走,已經走到了軍營偏僻的一角,堆著乾糧、柴薪的倉庫附近。

  反正四下無人,她索性深吸一口氣,然後放聲大吼:「可恨!」

  吼完之後,一肚子的悶氣總算稍減幾分,緊握的拳也放鬆了,這才發現自己雙手手指都酸疼不已,可見得剛剛抓得有多緊。她一回頭,有點意外又不大意外地,發現有人跟著她。精壯修長的身影站得不遠,正望著她這邊,表情雖淡淡的,眼神卻很關切。

  「你憂慮我氣到去殺人放火,還是跳河尋短嗎?」她冷笑,「這種事兒我打小到大遇過太多回,早就習慣了,不用怕。」

  尾隨前來的自然是江萬翼。他沒有空泛安慰,只是簡單地說:「二小姐一路辛苦了。」

  千言萬語,種種委屈,都像被他短短幾個字給翻了出來。他就有這樣的本事,讓秦雪鬱這個強悍女子軟弱。

  「你… … 真討厭。」望著他慢慢走來,她忍不住開始嘀咕,「幹嘛管我,幹嘛安慰我,幹嘛擔心我,幹嘛跟在我身後,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

  嘴裏雖然嘀咕嫌棄個沒完,但他來到跟前,她又情不自禁地要依偎進他的懷中,把臉蛋埋在他寬厚胸口。

  江萬翼自然還是僵了僵,天人交戰了片刻,才輕輕摟住她。懷中的她還不安分,才靜默了片刻,抬起頭,眼眸亮晶晶地問:「老江,你的心為何跳得這麼快?」

  還能為什麼,不就是為了抱著她?她自然清楚,明知故問只是想看他尷尬不自在的模樣。

  江萬翼別開頭,試圖輕輕推開她,「沒事就好,我們該回去!」

  「這兒又沒人,你何必這麼緊張?」

  他越是這樣,她就越是不肯放,手臂故意還勾纏上了他的頸項,窈窕嬌軀密密貼著他剛硬的身子。

  「二小姐……」這下他兩手只能扶住她的細腰準備推拒;她又有些怕癢,一碰就咯咯笑著扭腰閃躲,根本推不開不說,反而像在調情,黏得更緊。

  鬧了一陣,饒是鐵打的男兒也得節節敗退。不知不覺中他又摟緊了她,不知不覺中,堅毅的唇又遇著了帶笑的小嘴。倉房旁迭得高高的柴薪堆後,兩個身影難分難舍。

  一陣長長的蜜吻之後,她的雙眼閃亮,臉蛋兒染上紅暈,花瓣般的唇也給吻得紅豔,嬌媚萬分。「剛給我爹那樣亂罵一頓,你不生氣嗎?」她輕輕地問。

  江萬翼搖頭,什麼都沒說。

  他本是御前帶刀侍衛,何等威風;現下卻願意千里迢迢來到北漠,挑起這吃力不討好的擔子,被罵得狗血淋頭也不動怒。涵養有如深潭,幾不見底。

  「真好,我也想學學你。」她由衷而羡慕地說。多希望自己也像他一樣沉穩淡然,不再毛躁衝動。

  「二小姐沒什麼不好。」他的眼睛微微帶笑。

  是真的沒什麼不好,只是有時會令人招架不住,手足無措,擔憂掛慮,心跳加速… …

  「是嗎?你喜歡我這樣?」她認真地問,黑白分明的美眸直盯著他。

  他又不響了,還是默默看著她。他本來就是話很少的人,這種時候自然更說不出口了。

  「算了,要等你說出口,怕要等到你洞房花燭夜。」秦雪鬱又取笑他,再度摟緊了他的脖子,送上含笑的甜吻,「不管,我偏就覺得你喜歡。」

  他沒有否認。應該說,她根本沒給他機會否認。

  夜深,人靜。雖然幾近無聲無息,但已經就寢的秦雪鬱就是突然敏銳驚醒,她知道有人在房裏。

  安靜但迅速地撐起身子,手已經探到枕下,摸到冰冷的匕首,牢牢握住。

  「怕什麼?我要殺妳的話,妳早就死了。」一個沉冷粗獷嗓音悠悠傳來。

  秦雪郁聞言心重重一沉。果然是那人。

  同時,一陣寒意竄上。這是夢嗎?北漠軍的營地竟如此鬆懈,讓他混在裏頭自由來去,還進了她的房?

  她腦中轉著千百個念頭,忖度著下一步該怎麼做。他是獨自來的,還是外面有賊人弟兄待命?要叫,還是要直接動手?自己的勝算有多少?「孤枕獨眠?我以為妳床上會有男人。」那人嘲諷地笑笑,「看來那只呆頭鵝真是徹頭徹尾的呆,不懂什麼叫好花堪折直須折。」

  「你是誰?」她終於開口,卻是直率提問。

  對方一愣,「我是馬賊之首,妳該不會忘了吧?」

  「不,你不是普通馬賊。」她這才說:「你雖長得兇惡,但談吐沒有草莽氣。馬賊不是搶糧搶錢,就是殺人放火,你都沒做。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跟馬賊混在一起,還成了他們的大哥?三番兩次跟著我,又有什麼意圖?」

  「我?我可能是采花賊,妳沒想過嗎?」

  突地,人影迅速搶到她面前,伸手就想扣住她咽喉。但秦雪鬱豈會乖乖坐著任人擺佈,他才一靠近,尖刀便出手,冷光閃處,硬是在他手臂狠劃了一道長長的傷口。

  「好悍的娘兒們,不愧是將軍之女。」他被砍了一刀也不在乎的樣子,任著鮮血淋漓滴落。另一手又來搶她手上的刀。她用力格開,兩人連過了好幾招,她身上輕薄衣物在拉扯掙扎中嘶的一聲扯破,肩頭、手臂的雪嫩肌膚裸露出來,在幽暗之中猶如白玉般惹眼。「我就愛這種又美又嗆的姑娘。」他則是步步進逼,黑暗中,男性眼眸像是猛獸一樣閃著掠奪光芒,彷佛她是一塊鮮美的肉,他想要大口咬下!

  「你、做、夢!」秦雪鬱手腳並用,奮力抵抗著。

  「跟著那個懦弱男人有哈好?連碰妳都不敢,還是他根本不想碰妳?」他一手擒住她手腕,尖刀落在床上。

  「住嘴!」一巴掌呼了過來。

  他好不容易占了上風,雙手雙腳並用,才制住了她的撲打抵抗。但隨即,他硬生生停住了攻勢,沒有進一步侵犯。

  兩人靠得很近很近,近得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呼吸。

  「我不愛軟綿綿的姑娘。妳呢,配江萬翼那種呆子也太可惜了。」他的嗓音陡然低了,有些沙啞,像在情人耳邊誘哄似的,「要不要當我的相好?」

  秦雪鬱震驚地瞪大了眼,一時之間,居然傻了。心兒完全不受控制,卜通蔔通跳得全亂了譜。他真是為了她來的?不是為了金銀糧食,也不是為了刺探軍情?為了她艇而走險混進北漠軍?

  她腦中頓時轉了千兒八百個念頭,然後,靈光一閃。

  既然如此,何不趁勢套話!

  她嫣然一笑,笑容有如暗夜裏徐徐開展的梅花般清豔。

  「你是來看我的?」她的嗓音軟了,身子也軟了,「真的?」

  對方顯然沒想到她會這樣,眨了眨眼,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

  她咬住唇,像在抑著笑意,「那麼…… 你在這兒待了多久?為何沒人認得出你來?」

  「十來天了吧。北漠軍裏跟馬賊私下有來往的可不少,要混進來根本不是問題。」他順口答。

  「是嗎?都是哪些人!」

  還沒問完,他突然掩住她的嘴,並用沉重堅硬的身子壓制住她,讓她幾乎喘不過氣,動彈不得。門外有腳步聲漸近。本以為是巡邏的弟兄,但腳步聲沒有離去,反而在她門外停住了。

  「二小姐,妳睡了嗎?」隨即,門上響起兩下輕敲,然後是沉穩的問聲,「有事相商,可方便出來一談?」

  這該死的江萬翼,什麼時候了,還守這勞什子的禮?還不快點踢破門進來救人”秦雪鬱眼眸狠狠瞪大,心裏瘋狂吶喊著,可是嘴被捂得緊緊,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臉兒都漲紅了。

  沒有等到回應,江萬翼自言自語:「已經睡著了?」

  又過了片刻,他安靜離去。

  別走啊!秦雪鬱又在心裏狂喊,快點回來!你這個大笨蛋!

  直到腳步聲聽不見了,馬賊還是沒把手鬆開。

  「真可惜,看來我該走了。」他壓制著她,居高臨下地望了她片刻。

  熾熱的眼神令秦雪鬱心驚。她力持鎮定,勇敢迎視著,不曾稍移。最後,馬賊嘲諷一笑,「不用怕,我不會強要了妳。馬賊雖惡,但頂多砍砍人、放放火,搶點銀子花花,不會姦淫婦女的。」這倒是真的。近年來,北方馬賊向來不欺負女人,他們要的是錢。

  既然如此,他為何不放開她?

  「考慮看看吧,秦參將。跟了我之後,妳不會後悔的。我比那個蠢如牛、呆過鵝的江萬翼好多了。」他俯下身,在她耳邊低聲說著。

  突然,揚手在她頸側用力一斬,秦雪鬱只覺眼前一花,立時暈了過去。

  粗獷身影剛敏捷地離開,幾乎是同時,江萬翼便折回來了。

  果然不出江萬翼所料。秦雪鬱一向警覺,就算睡了,也不可能沒聽見敲門聲、毫無回應,一定是出事了。

  他是故意讓裏頭的人以為他離開了,又伺機折回來的。沒想到對方更是狡猾,早一步逃逸無蹤。

  江萬翼顧不得追人,先搶進了二小姐的房間。只見她俯臥在床邊,不省人事,一身衣衫殘破,還染著血― 她被扶起之後,幽幽醒來,第一句話便是:「快追!」

  聞言,他不響也不動,臉色極凝重地審視著她。秦雪鬱抬眼一看,只見江萬翼臉色蒼白,眼裏全是關切與痛楚,她頓時醒悟過來,急道:「這不是我的血,是他的,是那個馬賊之首,他被我砍傷了,快去追― 」

  「追不上了。對方很機靈,知道我是聲東擊西。」

  「他不是普通馬賊。」秦雪鬱一口咬定,「他說有不少馬賊跟北漠士兵有勾結,所以他才能來去自如。依我說,我們一定要徹底清查!」

  「是。」他應允了。

  再三確認了她沒受傷之後,江萬翼這才放開了她,安靜地先退出去。當務之急,是仔細巡邏附近之後,再慎重交代今晚負責巡夜的士兵要加強警戒。

  等一切安排妥當之後,還是不大放心,他再度回到秦雪鬱的房間。

  開門聲就把她嚇了一大跳,猶如驚弓之鳥。美眸惶然,臉色蒼白,手裏緊握著匕首,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神。

  「二小姐,是我。」他忍不住再次追問:「妳真的沒事嗎?」

  她呆呆望著他。撕破的衣服雖然已經換下來丟在地上,血腥味卻好像一直在鼻端縈繞,久久不去。

  那是一種比在戰場上廝殺、比在刀光劍影中搏鬥更深更重的恐懼。身為女子,有比性命更珍貴的東西不可以失去。

  她不怕死,甚至不大怕痛,但此刻,她在害怕,怕到打從骨子裏狠狠地打了個冷顫。

  「妳先休息吧,我再出去多巡邏幾次,今夜!」

  話還沒說完,江萬翼的衣袖被緊緊拉住。

  「不要走。」她的眼神莫名地閃爍晶亮,「我……還有話跟你說。」

  江萬翼遲疑了。此刻留下,似乎不妥;可是他實在不甚放心。二小姐的神色有異。

  那一夜,天人交戰的結果,是!他沒有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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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8 00:09:21
第六章

  夜深沉。一片絕然的寂靜黑暗中,江萬翼還眼睜睜地瞪著黑暗中不知名的某處。他不敢放縱自己睡去,雖然早已經有了睡意,眼睛也快睜不開了。

  二小姐留他下來詳細詢問掃蕩馬賊的計畫。江萬翼其實已經有了全盤的謀略,只等西疆的援軍一到,就可以出手。

  這就談了大半個時辰,她已經明顯地疲累了,卻硬撐著繼續追問:「那麼關於北方幾個大城的富商連續被搶!」

  「二小姐,妳該休息了,時間已經很晚。」

  「我還不想睡。」她搖頭,很固執地堅持著,「聽說最近幾個富商都對我爹施壓,要求保護,這件事很棘手。」

  「這些是不是可以等到明天再說?」他謹慎地問。

  「軍情緊急,還等到明天?依我觀察,北漠軍心渙散,很大的原因就是因為奉命捍衛這些賺黑心錢的商人……」

  江萬翼聽著聽著,慢慢的瞭解了。秦雪鬱表面上雖力持鎮定,還東拉西扯的硬要在這種時候跟他商討軍情,原因很簡單!

  「二小姐,妳是害怕吧?」他溫和地揭開謎底,「我不會讓那賊人再回來的,請小姐放心休息。」

  「可是… … 」美眸遲疑地望著他。

  勸了半天,哄得她上床了,他的袖子又被拉住。

  「坐在這裏,陪我一下就好,行不行?」她小小聲地問。

  自小到大,他沒見過她這麼脆弱的模樣。那馬賊之首果非等閒,竟讓一個平日威風強悍的女參將大失常度?  

  他淺淺坐在床沿,背脊挺得筆直。側眼望著她蜷縮進棉被底下,沒多久,呼吸勻緩,累極睡著了。但她睡得很不好,一直翻來覆去的,雙眉緊皺。手兒一下子握緊拳,一下子放鬆,似乎正在做夢,夢裏極不平靜。江萬翼忍不住伸手輕碰她握拳的手。她睡夢中也有反應,反手緊抓住他,抓得好緊好緊,死都不肯放。

  這麼一來,脫身就更不易了呀!江萬翼試了幾次都抽不出手,只好無奈地任她抓著。背靠著牆,他閉上眼,準備閉目養神一陣子。

  不知不覺中,他被拉低了;不知不覺中,她溫暖的身子靠得更近;不知不覺中,他似乎也做起了夢!

  等他略略恢復神智之際,他已經半臥在床上,而她,在他懷裏。

  彷佛找到了最習慣、最舒服的位置,她蜷在他懷中。陣陣清淡幽香傳來,江萬翼即使醒了,也再度陷入了迷亂昏沉。

  是誰先開始的?似乎是她,柔軟的唇印上他的嘴角。彷佛磁石吸引彼此,他先是回應,然後開始需索,慢慢加深了這個吻,探入、勾弄、嬉戲,乃至於重重的吮吻糾纏。

  「二小姐… … 」熱吻方休,他喘息著,掙扎著想要清醒。秦雪郁卻好似還依然沉浸在夢中,嘴角揚起甜蜜得不可思議的微笑。他好溫暖、好強壯。雖然她對男女之事似懂非懂,但卻直覺地想要緊緊抱住這個沉穩的男人;想在他身上蠕動磨躇,聽他猛然抽息,感覺他肌肉堅硬抽緊,以及掌下坪然有力的心跳。

  「這樣不行,妳是在做夢!」江萬翼急得額上見汗,還是試圖要推開她。

  話聲陡然而止。因為他一抬眼,便直直望進她的眼。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猶如蒙上淡淡薄霧,眼波醉人,哪有睡意?她根本早已醒了。

  「你… … 嫌棄我嗎?」她幽幽地問。

  一股熱流陡然衝上心頭。他嫌棄她?怎麼可能?

  「那馬賊沒有對我怎樣。」秦雪鬱說著,嗓音微微地發抖,越說越小聲,「可是我好怕。我怕萬一…… 萬一……」

  他雙臂使力,無言但心疼地擁緊她。她絕不是輕言害怕的人,卻只在他面前流露脆弱。光是這樣,就足夠讓他整顆心全融化。

  「我會抓到他的。」他的應允有如千斤重,字字認真。她伸手輕撫他剛硬肅穆的臉龐,然後湊上去以唇代指,輕吻落在他眉梢、鼻樑、唇角… …

  「壞人明天再抓。」她低低呢喃著命令,「先抱緊我。」

  他還能怎樣呢?

  壓抑多時的愛慕與熱情被喚醒、解放。他盡情地親吻、撫摸她,粗糙的大掌順著她青春窈窕的曲線遊移,她款擺身子相迎。兩人都有些羞澀,卻被熊熊的情火燒得無法停止,只能順應本能動作。

  「呀!」高聳的豐乳被男人掌握住時,她敏感地輕吟出聲。

  他則是立刻僵住,停止動作,「我弄疼妳了?」

  「沒、沒有,只是… … 」她面紅似火,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最後只好把臉蛋埋在他頸側,細細輕喘著,悄聲問:「這是舒服,還是難受?我怎麼… … 分不清楚了?」

  雖然眉頭緊皺,雖然流著汗,他還是忍不住微笑。「要我教妳嗎?」他低沉的嗓音在胸腔滾動,沉沉的笑意也是。她回望他,眼眸亮得有如天上明星。「要。」她說,「快教我吧。」

  她知道,他一直都是她最有耐性、最盡責的好老師,教她騎馬、射箭,教她戰術、兵法,教她認星星、辨方位、識地形。

  甚至如今,還教她身為女人的歡愉和甜蜜。

  翌日,西疆的援軍終於到了。

  領軍的名將慕容開果然不同凡響,一來到北漠就立刻召將領們開會商議,一個下午就掌握了整個北漠軍的現況。

  「你也太保守了。」慕容少將軍對著江萬翼說,「依我看,北漠軍已經被你整頓得差不多,要出兵掃蕩馬賊絕不是問題。你還在等什麼呢?」

  「京裏的意思― 」

  慕容開搖頭,英俊的臉上充滿不耐,「京裏那些人全是紙上談兵。前線軍務哪可能聽他們調度?你就是這個忠心耿耿的毛病改不掉。都當上參將還領了軍符,足以號令全軍,還這麼小心謹慎幹嘛?」

  旁邊有人聽了這話猛點頭。秦雪郁跟慕容開真是一見如故,英雄英雌所見略同。

  「我講過好幾次了,自請領兵出擊,江參將都拒絕了。」說著,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還控訴般地瞄了安靜的江萬翼一眼。

  「秦參將對北漠極熟,跟馬賊也交手過幾次,確實足以領導前鋒軍。」沒想到慕容開對這提議很是贊許,點了點頭道:「那麼前軍就由妳!」

  「不成。」江萬翼突然展現了前所未有的堅決,「前軍由我來帶,秦參將留守營地即可。」

  「沒這回事,我比你適任!要留守,你自己留守就好了!」

  「秦參將切勿感情用事,前軍責任重大,風險也最大,讓末將!」

  「你都知道自己是末將了,話還那麼多!」她搶白。「雖說如此,但兵符一日在我手上,我就一日是北漠的主將。」

  慕容開饒有興味地在一旁看著他們倆爭論。秦雪鬱嘛,早聽說過她不讓鬚眉,能帶兵也能打仗,膽子奇大,絕非尋常女子;百聞果然不如目見,他算是見識到了。

  但這還不算最奇特的。最令他意外的是!相識多年,慕容開還是破天荒第一遭看到剛毅木訥又沈默寡言的老江說這麼多話。

  「… …無論如何,就是不行。」江萬翼還是搖頭,毫無商量餘地。

  「我說老江,你是不信任秦參將的能力,怕會壞事嗎?」見他反對得那麼堅決,慕容開忍不住好奇提問。

  「是呀,你不信任我?」

  江萬翼很快回答:「沒這回事。」

  「那不就結了?秦參將是前軍的第一人選。我帶中軍,由你押後!」

  他搖頭,固執得如一頭騾子,「不成,如此危險的任務,我去。」

  到了這個時候,就算是不甚纖細的慕容開也聽出了苗頭。原來是這麼一回事。要不然一樣都是武將,何必緊張兮兮的?當下擬定了戰術,安排好了軍力,散會之際,慕容開跟在他們身後走出營帳。只見秦雪鬱領先離去,而江萬翼目光雖含蓄,卻一路緊緊跟隨著窈窕的背影,直到

  她拐了個彎,消失在綿延的營帳後。

  北漠勁風刮得他衣角翻飛,他堅毅的身影在烈日下猶如一座山那麼可靠強大,但,他的眼神卻溫潤如水,像有許多許多他拙口說不出來的話。

  那是一個男人凝望自己所愛的眼神。絕非同袍之情,也不只舊時相識那麼單純。慕容開本身也早就心有所屬,自然看得出來。

  他走到老江身邊,大掌往他肩頭一拍。

  「這就是你請纓要到北漠來的原因?」慕容開瞭解地點了點頭,「當初我還想不通,依你的資歷跟能力,要到南方、到西疆甚至要在兵部當官都不是問題,為何偏偏選了積弱又動盪的北漠?原來如此。」

  「北漠是我從軍的起點,秦大將軍對我有恩… … 」江萬翼徒勞的掙扎。

  「沒想到連你也會講這種繞圈子的廢話。」慕容開詫異地看他一眼,嘖嘖稱奇,「說到有恩,我爹可是你在兵部多年的上司,你怎麼不留在兵部幫他?怎麼不來西疆幫我?老江,你當我是笨蛋,連這都看不出來?」

  江萬翼被說得有些慚愧,沈默了。

  「不要緊,我瞭解的。只不過,你會很辛苦哪。」他同情地說,「秦雪鬱感覺上不是好惹的,你當心被她騎到頭上,壓得死死的!」

  江萬翼還是沒答腔,目光繼續遙望著她離去的方向,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慕容開可不知道自己蒙對了。到了夜裏,江萬翼確實就被壓著,也確實有人跨騎在他身上。

  嬌豔人兒抱著他的頸子,親吻他堅毅卻苦悶的臉龐,呢喃道:「你真… …固執,為何… … 嗯… … 」

  衣衫淩亂,肢體交纏。兩人面對面半坐半臥,她的前襟敞開,香肩微露不說,下襬也撩得高高的,一雙美腿大膽地跨在他勁腿兩側,姿態惹火極了。

  他則像是面對一隻淘氣愛玩的小獸,無可奈何,卻又試圖阻止她。

  「二小姐,」他粗喘著沉聲道,「這樣不妥,慕容少將軍的住處!」慕容開落腳的房舍就在後頭,跟秦雪鬱的相隔不過數十尺。萬一人家半夜睡不著想找人談談,撞見他們這樣… … 那可就大大的糟糕!

  「你提他幹什麼?」秦雪鬱嘟嚷,「整天都跟他在一起,還不夠嗎?到了晚上還念念不忘?」

  「慕容少將軍才剛到,需要掌握北漠的軍情,我自然要向他稟告。」

  「稟告什麼稟告,你跟他明明位階相當,又不是他的屬下!」秦雪鬱不服氣極了。這個老江,為什麼從來不懂爭功搶權,一切都可以拱手讓人的樣子!

  那麼她呢?是不是也可以讓出去?想到這裏,秦雪鬱更加不悅,摟他摟得更緊了,簡直想咬他一口。

  「無論如何,近日就要出兵,二小姐還是快回去休息,養精蓄銳!」

  說到這個,秦雪鬱更氣了。「何必假惺惺,你死都不肯讓我擔當重任、帶兵出去,我養精蓄銳要做哈呀?」

  「二小姐…… 」

  「不肯就算了,我去跟慕容開商量,他會聽我的!」有人突發奇想,興匆匆地說。可惜她忘了自己的處境。江萬翼聞言突然發狠,抓緊她不說,還堵住了她紅潤的嘴兒,火辣熱吻又重又深,吻得她輕輕呻吟,全身都乏力。

  這男人外表雖內斂安靜,但內在卻像是有把悶火在狂燒,要逼到底才能逼得他失控;這也是秦雪鬱到最近才發現的事。

  一把火燒起來就幾乎可以燎原,一路焚燒到她頸子、肩頭、胸口。他還索性扯低了她的外衣,直接拉下纏胸的布條,大掌隨即捧住裸露的豐乳。

  她毫不害羞地挺腰,將柔嫩誘人的乳尖兒直送到他嘴前。男人自然不會放過這珍餞美食,銜住了細細品嘗。

  他知道不該,也知道是僭越,可是卻像是蜜蜂見到了蜜一般,無法不被吸引,完全難以抗拒。

  「嗯… … 」她緊摟著他的頭,心兒跳得好重好急,卻忍不住偷偷的笑意;這個人,好像在吃醋呢。

  她的手也忍不住探進他衣襟,撫摸著堅硬而燙熱的胸膛,感受一樣急促的心跳;然後偷偷攀上他的肩,指尖在那兒的傷疤上遊移。經過這麼多年,疤已經淡了,卻還沒有消失,可見當時砍得有多深。她低頭溫柔地吻了吻那道疤。

  「你明明有… … 神藥,讓我背傷完全痊癒,為何自己不用?」她呢喃著輕問。

  她的背上此刻光滑無瑕,毫無受過傷的痕跡,全是拜他所賜。

  江萬翼沒有回答,只是埋首她芬芳的胸口,恣意享受著她的甜郁幽香。大掌也緩緩褪去她的上衣,撫摸著他及時救治回來的光潤美背。

  如果可以,他願意盡他所能守護她,讓她永遠不再受一點點傷!

  「真是傻子。」秦雪鬱有些無奈,又難掩甜蜜地呢喃,「我不是小女娃了,你也不是我的護衛,根本不用這麼小心翼翼的守護著我呀。」

  她當然不是小孩。她已經是個初解人事的成熟女子,如同正在盛開的花,極為誘人。所以,護花人竟成了采花賊,讓她細細的疼著,難受得緊。

  真的好難受,卻又好舒服。有種難言的空虛需要他填滿,深沉的渴求讓她濕潤柔軟著,忍不住要磨贈他。「老江… … 老江… … 」

  知道她不愛被壓住,他就任由她跨騎身上。知道她已然動情,正受著情欲沖刷煎熬,便溫柔地褪去彼此下身衣物,然後!

  真的不應該,但那感覺該死的好;她水嫩緊窒的禁地已經為他準備好了,微微拱起身子又降下,一寸寸,緩緩吞沒他堅硬熱燙的男性。

  他在她深處隱約跳動著,逼出她的宛轉呻吟。她被撐開到極限,一絲甜蜜痛楚中,洶湧的快意也源源不斷湧上。

  「好熱…… 嗯……」她細細呻吟著,卻不由自主款擺腰臀,像駕馭一匹駿馬般驅策,放膽狂奔,主動追求極致的快意。

  大掌扶著她的嫩臀,一下下聳弄著。難言的酥麻流淌全身,兩個人都要融化了,融在彼此的身體裏,再也分不開。

  梅花的暗香彷佛出現在遼闊荒蕪的北漠,在暗夜的簡陋斗室中濃郁芬芳。

  經過一番縝密協商安排之後,終於塵埃落定。先鋒由江萬翼帶領京裏來的精兵擔任,中軍是慕容開領西疆與北漠共同編隊成的悍軍部隊,而秦雪鬱則奉命留守營地,保護秦天白大將軍的安危。他們出兵去了之後,偌大的營地變得冷清。留守的軍隊多是老弱傷兵,毫無緊張戒慎氣氛,只有秦雪鬱一個人焦灼等候著前線回來的消息。

  「區區馬賊,用得著這麼大張旗鼓嗎?」秦大將軍無事人似的,在大白天就喝酒,聽了掃蕩馬賊的打算,還大肆批評著,「想當年我們數將輕騎…… 」

  「就是當年沒除盡,才有後來這些年的坐大跟作亂。」秦雪鬱心情已經鬱悶極了,說話自然毫不修飾。她不客氣地搶白父親。

  啪!秦大將軍蒲扇般的大掌狠拍在桌上,杯盤酒碗都跳了一跳。

  「妳頂什麼嘴?照妳說,倒是看不起我這個為爹的了?」

  「您又何嘗看得起我過?」索性豁出去了,秦雪鬱怒衝衝地頂回去,「這些年來,我全心在北漠軍,您卻從來不肯痛快把軍符交到我手上,不管是要練兵、要打仗、要採購… … 我的意見您全反對;而您呢?除了鑽錢就是喝酒,到現在搞到自己的仗得讓外人幫忙來打,這算什麼英雄好漢,還提什麼當年?」

  「誰要妳說那些?」秦大將軍漲紅了一張臉,怒吼起來,大手對著偌大的廳房一揮,「妳為什麼不好好待在家裏?為什麼不能像妳姊姊一樣,嫁個夫婿之後去過平常日子?妳搞到現在這個樣子,還有誰敢娶妳?叫我怎麼向妳死去的母親交代?」

  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嫁不出去?秦雪郁一時之間目瞪口呆。

  「爹,我根本不打算嫁人。」她回神之後,堅決道:「我要一輩子待在北漠,為北漠軍效命。」

  「笨蛋!」秦將軍怒吼起來,吼聲猶如狂風暴雨,「誰要妳一輩子效命北漠軍?女人就該有女人樣,就該成親生子,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我娘也成親生子了,難道就安穩快樂一輩子嗎?」她大聲頂嘴。

  大將軍臉上突現痛楚。他對妻妾確實有虧欠,從沒讓她們過過夫妻相守的好日子。正因為如此,他才特別想要補償兩個女兒,希望她們都能有好歸宿。驕縱卻美麗的大女兒順利嫁了出去,此刻在富饒平靜的金陵過著好日子;但這個自小聰明的小女兒卻完全無心找對象,甚至鐵了心要當女將軍。

  「妳 … 」嗆辣的衝脾氣跟他這個父親簡真模一樣。秦將軍被搶白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氣得把手中酒碗狠狠往牆上一損,怒道:「誰要妳留在北漠一輩子?給我越早走越好,快點嫁掉讓妳夫婿去擔心,我不想再管妳了!麻煩貨!」

  「我才不需要任何人擔心!」秦雪鬱被說得一陣心痛,卻依然倔強地在父親面前站得直挺,一老一少橫眉豎目瞪著對方。

  外頭的士兵們知道將軍跟參將正在吵架,都遠遠地避開了。他們父女時有爭執,眾人早已見怪不怪。

  不過,就有個勇者小兵毫不怕死,直闖了進去。他一臉慌張,跌跌撞撞地嚷著,「軍報!有軍報!緊急軍報!」

  聽這一句,秦雪鬱也顧不得跟父親吵架了,連忙抓住小兵,「怎麼回事,有什麼緊急軍報?」

  「馬賊狡猾,分多路竄逃,實則另有埋伏。此次北漠前鋒全軍覆沒,領軍的江參將被俘,生死不明!」光聽這一句,秦雪鬱腦海突然一片空白。怎麼可能?他那麼沉穩謹慎的人,怎會如此輕易就中了一群烏合之眾的埋伏?

  其中必有問題。

  只見她父親也一臉不敢置信,抓住小兵猛問:「你說清楚點,這是怎麼回事?馬賊哪來的埋伏?」

  「他們近來跟境外的北蠻有勾結,已經被收買了,北蠻一直用馬賊當刺探軍情的前探!」

  聽到這兒,秦雪鬱突然覺得一陣古怪。

  這個小兵,未免知道得太多了。連她一個前線參將都不知道的事,小兵為何會如此瞭若指掌?

  她回頭看了看他,秀眉皺得更緊。奇怪,為何……這人似曾相識?低頭一看,他那雙靴子…… 好像十分眼熟。

  她還沒回過神,下一刻,風雲變色。本來在秦大將軍身邊慌張稟告著的小兵,突然一抬頭,目露凶光;眼神一閃之後,一把亮晃晃的匕首隨即出現,抵住了秦天白的咽喉。

  「抱歉了,秦大將軍。」小兵嗓音突地低沉了幾分,冷冷一笑。

  哪是什麼小兵?這絕對是馬賊的首領。他的邪佞笑聲,秦雪鬱牢牢記在腦海裏,絕不可能輕易忘記。

  「秦參將,我們又見面了。」

  逼人的雙眸直視著她,語氣卻故意放得十分曖昧,讓秦大將軍聽了,全身就是一僵。他側臉,怒目相視。

  「秦大將軍,真看不出來,你還生得出這麼千嬌百媚的女兒。不管臉蛋還是身段,全是一流,令人嘗過了,就難以忘懷。」說著,他還邪邪一笑。

  「爹!你別聽他亂講,我根本沒!」

  「嘖嘖,真令人傷心,我們明明共度過銷魂的一夜… … 」

  「住嘴!給我住嘴!」為了女兒,秦大將軍爆發了,他如受傷獅子一樣狂亂掙扎,憤怒燒紅了他的眼,根本不顧抵在咽喉的尖刀。刀劍無眼,一陣亂鬥中,秦大將軍被劃了一刀,鮮血濺濕了他的衣襟。秦雪郁臉色發白,卻依然衝上前去!偏偏此刻又有兩個小兵打扮的賊人悄悄進來,一左一右擒住了秦雪鬱。就這樣,秦家父女同時落入了惡人之手。

  秦大將軍被五花大綁、嘴裏還塞了布團之際,一雙虎目瞪得像是要流血,只能眼睜睜看著惡人抓住了女兒縛綁,還輕薄地摸了一下她的臉。

  「說真的,妳越來越美了。」賊人感歎似地說著,「看來姓江的不像外表那麼沒用,真是便宜了那蠢材。」

  秦雪鬱嘴裏也被塞了布團,嗚嗚作聲,奮力掙扎。

  「不用再白費力氣了,不會有人來救你們的。」他冷笑,「現在軍營裏剩的都是老弱殘兵,他們自保都來不及了,哪可能管到你們?」

  秦家父女依然死命瞪著他。

  「好吧,看你們死不瞑目的樣子,我就老實告訴你,讓你們當個明白鬼,也省得半夜回來擾我清夢。」他慢條斯理地擦著染血的尖刀,一面說:「根據我潛伏多日的觀察,北漠軍早已不堪一擊。先窩國覬覦這塊北漠大地已經很久,一直都在暗中佈局。這一次,要一舉拿下此地!現下江萬翼跟慕容開都被誘出營,去得老遠,根本趕不回來;等他們回來時,先窩大軍早已進駐。我只要殺了你們倆,就大功告成了!」

  說著,他放聲大笑,笑聲粗獷中帶點淒厲,「想我斬辰被流放了十幾年,終於有報仇雪恨的一日。秦天白,你做鬼也想不到吧?!」

  聽到這兒,被憤怒遮蔽的腦袋突然靈光一閃。

  秦家父女同時猜到這人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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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8 00:09:49
第七章

  「斬」並不是中原的姓氏,其實屬於先窩國。早年還臣服中原之際,每年都會奉上歲貢,金銀、香料、美酒、豔女… … 應有盡有。結果就是這樣出了事。

  有一年進貢的北蠻豔女在進京途中,據傳跟護送的武官暗生了情絛。但武官一完成使命,即時被召回北漠,而先窩來的美女還是被賜給了皇弟當小妾。

  孩子出生在王爺府,長得不全像中土人士,大家都以為是母親來自北蠻的關係。直到多年後,孩子的母親抑鬱過世之際,死前唯一願望,居然是想見當年的情人一面。

  這件事不曉得為什麼傳開了,引得眾人議論紛紛,甚至懷疑起孩子的爹是誰。

  王爺自然丟不起這個臉,大怒之下,除了下令追捕當年失職的武將,還打算把來路不明的孩子送走。彼時那孩子已經十歲出頭了,被送走的途中竟獨自逃脫,從此不知去向,怎麼找也找不到,再也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眼前這馬賊之首!斬辰,就是當年鬧得滿城風雨的那名小孩。難怪他的眸色與中土人士不同,隱約有種太陽的金黃光芒。秦雪鬱與他四目相對過,便再也忘不掉。

  「冤有頭,債有主,當年的仇,我會一個一個討回公道。是你硬把我生父召回北漠,拆散他與我娘的姻緣。」斬辰冷冷說,一雙眸色特殊的眼也極冷。

  秦雪鬱死命瞪著他。這人憤世嫉俗到極點,根本不可理喻。

  「可惜,可惜。我本來… … 」說著,他緩緩踱到秦雪鬱面前,以亮晃晃的匕首刀背輕抬起她的下巴,眼光漸漸複雜,審視著她。

  他的恨是貨真價實,但他的心動也是。要不然,就不會三番兩次跟蹤她,還為了她躲在北漠軍營裏這麼久了。從第一眼見到她,就被她身處險境依然傲然強悍而吸引。她猶如北漠旱荒之地綻放的豔麗花朵,那麼囂張、奪目。

  「… … 我本來,真的不想殺妳。」他的嗓音低了,眼中的矛盾一閃而過。但秦雪鬱看到了。她已經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女,對於情愛的自覺被喚醒,敏銳地察覺出那股特殊的情絛。

  只要刀鋒往前一送,她當場會斃命。但他一直沒有這樣做,卻像出神一樣凝視著她,這代表!

  秦雪鬱先側耳細聽了外頭動靜,心裏立刻當機立斷,決定放膽一賭。

  大眼一眨,又一眨,長長睫毛掩下,一顆大大的淚珠兒滑落臉頰,在鋒利的匕首上跌碎。

  沒有什麼比強悍的女人流淚更令人心折了。斬辰持刀的手陡然一僵,緊握得指節都微微泛白。

  含淚的大眼睛如怨如訴,雖然嘴兒被布團塞住,眼波卻像在說千言萬語。她還在流淚,委委屈屈的,就算鐵石心腸的人看了也要心軟。

  有些時候,柔才能克剛。兵法裏也是這麼說的。強悍了一輩子的秦雪鬱,慢慢的才領悟到真諦。他竟殺不下手。一次又一次,他殺不了她。這一刻的遲疑讓情勢逆轉。

  「喝!」秦雪鬱腰一彎,用全身撞過去,出其不意地把斬辰撞倒,匕首也脫手落地,滾得老遠。

  「幹什麼?」

  「小心!」

  嘍囉怒吼起來。

  突然之間,眾人眼前一花。呼聲四起,門口、視窗全被北漠士兵佔領,雖然有胖有瘦、有老有少,都不是兇悍精兵的模樣。

  「參將莫怕!我們來救妳!」帶頭老兵喊道。他們在外焦急窺伺許久,終於抓到機會可以衝進來了。

  「笑死人,就憑這一群拐瓜劣棗的,也想!」

  「閉嘴!」老兵吆喝,「弟兄們,抓住這該死的毛賊!」

  一個打不過,兩個打不過,但一群一起上,就算是拐瓜劣棗,也還是能奏效。馬賊再兇悍,也依然寡不敵眾。吆喝混亂之後,暫時塵埃落定。秦雪鬱一脫困,扯掉嘴裏被塞的布團,顧不得臉上有多狼狽,就先撲過去幫父親鬆綁。

  「爹,你的傷,沒事嗎?先把血擦一擦… … 」她急著一迭連聲問。

  高大的身軀跟鎗了一下,秦天白連站也站不起來,卻狠心一把推開女兒。「讓開,我沒事。」

  「可是… … 」

  「我說沒事就沒事!一點小傷,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眾目睽睽之下,大將軍跟鎗著瘸拐而去,絲毫不領情的樣子。

  他們怎麼能懂呢,英雄遲暮的難堪?中了埋伏也就算了,還得靠著女兒的淚水才保住一條命,當年,當年的他!

  當年又怎麼樣?像雪鬱之前頂撞的,就算以前他有多威風,早已經是過去的事。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參將?參― 」

  「沒事。」秦雪郁強打起精神,回頭望著這些奮勇衝進來救人的士兵。平日,他們都是被忽略的一群。衝鋒打仗輪不到,永遠負責留守或雜務,但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危機時刻不但沒有棄帥保命,更沒有貪生怕死!

  秦雪鬱感動地望著他們,然後,紅唇輕敵!

  「傳令下去、要士兵們全部集合。我親自一個一個點兵,就不信抓不出混在裏面的內奸。」她悍然眼神往被五花大綁的馬賊們一掃,狠道:「至於這幾個被抓的嘛,其中一個是首領,就在眾人面前砍他的頭,掛到旗杆頂上示眾三日,我看還有多少人要鑼而走險,跟隨賊人出生入死!」

  眾人目眩地望著秦參將俐落下令。不到一刻鍾之前,她還淚眼汪汪、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此時臉一抹,馬上回復威風凜凜。

  真的,可不能小看女人!

  在秦雪鬱的號令之下,加上生擒了混入軍營的奸細,留守的老弱殘兵們士氣大振,脫胎換骨,軍容森嚴。秦大將軍這次也不再阻撓或干涉,完全放手讓女兒去運籌帷帽,上下一心,其利斷金。沒多久,派出去的信差帶回捷報。江萬翼、慕容開分別率領的精兵部隊雙雙告捷,破了馬賊的巢穴不說,還抓到為數不少的北蠻先窩國軍人。群龍無首之際,絕大部分都投降了。

  「不用殺他們首領,也還是一個個投降了,看來這些馬賊也沒那麼悍。」士兵得意取笑著。

  「不過,參將,為什麼不乾脆把他殺了?」副將陪著秦雪郁巡視時,在關犯人的牢房前,忍不住提問。

  「他是跟北蠻勾結的關鍵人物,從他身上應可問出許多有用的軍報。」

  「可是… … 」副將猶豫了一下,「那人看起來不大合作。」

  「那是當然。換成你,你會合作嗎?」秦雪鬱踏進牢房,平靜地說,「大不了就是用刑,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時,有什麼就說什麼了。」

  到了這時候,副將也不得不刮目相看。以前一直以為秦雪鬱年輕衝動、只求建功,但時窮節乃現,遇上事情,顯現出來的竟是大將之風。不慌不亂,有勇有謀,面對挑釁也完全不動聲色。

  「用刑?好呀,就等妳來折磨我。別人不成,得要我們美貌的秦參將親自動手才作數。」斗室以鐵條隔開,上了手銬腳繚的斬辰,懶洋洋靠在牆角,正用一種很流氣、彷佛地痞流氓在調戲煙花女子的口吻說著。

  「嘴很硬嘛,看你還能耍嘴皮子到何時?」秦雪郁冷冷一笑。

  「我還有比嘴更硬的地方,妳好好求我的話,說不定就讓妳試試看。」他故意越說越下流了。

  「放心,總有這麼一天。」她依然毫不動氣,居高臨下地俯視他,不慌不忙回道:「何況不管你的頸子再硬,我都能找出夠利的斧,絕對斬得斷。」

  斬辰先是一愣,然後放聲豪邁大笑起來。

  「你最好合作一點,否則等江參將他們回來,你可就活不過隔日了。」副將勸說著。

  「死是無所謂,要是能死在你們貌美如花的秦參將手裏,做鬼也風流。」斬辰調笑道:「我想全北漠軍都想過這件事吧,只不過最後竟讓江萬翼撿去了便宜,你們不會不服氣嗎?不會想除掉他?」

  「挑撥離間是沒用的。」秦雪郁根本不為所動,精簡扼要地問:「你還是不說?跟先窩聯絡的對象是誰,又有什麼計畫?」

  「妳先叫我一聲好哥哥,求我幾聲,說不定我就對妳說了!」

  秦雪鬱理也不理他,轉身走出暗無天日的小牢房。

  外頭已是日暮時分,大漠夕陽染紅了天際,一如往常。不過,今日卻比較不尋常,因為遠方出現陣陣揚起的塵土,遮蔽了即將落下的巨輪。

  回來了,他們回來了。

  副將眼睜睜看著秦雪鬱臉蛋染上薄紅,眼眸閃爍,整個人像是亮了起來,美豔不可方物,難怪連兇惡馬賊都為她顛倒。

  還沒來得及提問,跑在最前面的傳令已經抵達。見了秦雪鬱,令兵滾鞍下馬,單膝跪地,稟告上來:「秦參將,北漠軍大獲全勝,馬賊已經盡數鏟清,連帶將紅藤、呼林、起堰數地都收復了!」

  「討伐馬賊還順便趕跑蠻子,這功勞可真不小。」秦雪鬱的笑容無比嬌豔燦斕,「快,傳令下去,要營裏的伙房弟兄們多加把勁,煮一頓豐盛好菜,把酒窖也開了,今夜,我們要好好慰勞、慶功!」

  「是!」回答無比響亮。

  一批一批的精兵回到營地,震耳欲聾的談笑聲此起彼落。北漠軍似乎又回復了昔日的高亢士氣。

  入夜,一堆又一堆的營火熊熊燃起,被夜風一褊,竄燒得老高,直照亮了半邊天;人手一杯奶酒,配一大塊香噴噴的燒肉,吃喝作樂,熱鬧快意。

  風塵僕僕、一臉疲憊的江萬翼押後,是最後一批回到營地的。待他終於現身之際,夜空中已經有早出的明星在閃爍。

  雖然立了大功,但江萬翼還是一貫的安靜低調,回營時,沒人多注意到。

  但等了一晚上的秦雪鬱當然注意到了。她可是翹首期盼著。

  遠遠的越過作樂的大群弟兄、隔著火堆,江萬翼也一眼就看見了她。

  看到她映著火光、美豔絕倫的粉臉,閃爍著興奮笑意,猶如明星般亮的美眸,這一路的辛苦似乎都煙消雲散了。眾目睽睽之下,秦雪鬱丟下了手中的酒杯,拔腿飛奔過重重的人群,直接投入他的懷抱。

  「二小姐……」就是這個寵溺中帶著無奈的嗓音,很疲憊,卻很好聽。

  勸也勸不動、推也推不開,她緊緊抱著他精瘦的腰。他身上有好熟悉的皮革、風沙、男人味。聞著他、聽著他、抱著他,就像流浪了好幾個月,終於回到家的感覺,好舒服、好放心。

  江萬翼知道這樣大大不妥,可是他真的太累了。刀光劍影、腥風血雨的戰場上,她是他僅有的,珍貴的一縷清香。

  「咦?!」眾將士全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瞪著緊緊相擁的兩人。

  「秦參將跟老江,他們… … 」

  遠遠的,西疆來的名軍師站在人群的邊緣,也詫異至極的看著。他認識江萬翼多年了,此刻還並肩作戰,但連他也萬萬沒有料到,吃了一驚。

  「欽,好像是這樣沒錯。」身旁,猛將慕容開也百無聊賴的應了。

  「只是… …這個……」景軍師罕見地結巴了片刻,才說:「總覺得秦二小姐看上的,應該是少將軍你這般英雄。事實上,北漠軍裏都樂見其成,覺得你們非常相配!」

  慕容開嘴角一扯,英俊面容流露了淡淡笑意,有一剎那的溫柔。

  「那怎麼行!我跟她成夫妻的話,我家裏那個不鬧翻天才怪。」

  心有所屬,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不管再相配、再不相配。



  晚間在眾人面前情不自禁了這一下,江萬翼頓時成為全營矚目的焦點,他其實非常不習慣。

  「你們相好多久了?秦大將軍知道嗎?」

  「該不會就是為了秦參將回來北漠的吧?」

  「就是,你們相識也很久了,是不是心裏一直放著人家?」

  「難怪你這些年永遠心如止水― 」面對弟兄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追問,以及一杯又一杯倒個沒完的酒,江萬翼依然沉穩以對,安安靜靜。但如果仔細看,就可以看出他耳根子都紅透了。而且,眼睛在笑。

  鬧了一晚上,這個悶葫蘆又問不出什麼所以然,大夥兒真的都累了,到後來紛紛放棄,分頭去休息。

  江萬翼可是比誰都累,但他卻還沒打算就寢。不是不想睡,而是!

  心裏還有事,沒法子睡。

  即使已經打了勝仗回來,他還是盡責地巡了一趟營地,確認輪值的弟兄沒有喝酒、偷懶、鬆懈之後,一個人來到牢房外。

  開門的聲響驚動裏頭的囚犯。只見江萬翼與守衛打過招呼,牆上油燈昏暗的光線中,他安靜矗立在粗鐵柵欄外。

  這是他們兩人第一次面對面。沈默中,都在暗暗的打量、衡量對方。

  「江參將。」斬辰眼皮子愛睜不睜的,懶洋洋道:「如此良宵,又風風光光的凱旋歸來,居然沒有好好享受,跑到這裏來做哈?想跟我聊天嗎?」

  江萬翼沒有反應,他如同一座深不可測的潭,即使丟了石子進去,也絲毫不見波動。

  「你想問什麼?聽說我的弟兄都給你抓了?看不出來你真有點本事。」見他不說話,斬辰也不在意,繼續隨口說下去,「不過應該是托了慕容開的福。這次的戰功若算他的,他也該升正將軍了。會不會你們那個皇上一高興,就乾脆把北漠軍整個交到慕容麾下?這樣一來,你不會不甘願嗎?」

  對軍情如此瞭若指掌,這人怎麼可能是尋常草莽?江萬翼雖然已經聽了留守士兵的報告,知道了來龍去脈,但還是不免心驚、警惕。

  即使上了重重的手銬腳繚,被關在斗室中、鐵柵欄內,他窩在牆角,一臉鬍子亂糟糟的,眼皮沉沉,似笑非笑,卻依然帶著不可忽視的威脅感。

  「呵,我忘了你沒膽,不是當將軍的材料,不敢妄想這個。不過,萬一連秦天白那如花似玉的女兒都被配給了慕容開,你可就完全白忙一場了,怎麼辦哪?這,你總沒法子裝不在乎了吧?」

  江萬翼雖然還是沉穩如山,但,他深沉的眼眸閃了閃。終於有點反應了。斬辰陡然興奮起來。果然踩中了痛腳。

  「說真的,你還真好狗運。秦家的二小姐真是越來越迷人了,那個臉蛋、那個身段…… 嘖嘖,全北漠軍都在羡慕你… … 如何,她嘗起來是什麼滋味?」

  江萬翼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他知道對方越說越下流,就是要激怒他、讓他衝動失態。平常的江萬翼可以聽進每一個字,無論多可怕多挑釁,而依然面不改色;但是只要牽扯到秦雪鬱,他就不可能忍著聽下去。

  出了暗悶的小牢房,外頭一片夜涼如水。明月高掛,四下俱靜,遠遠的傳來一兩聲狼嗥,又恢復沉寂。

  真的該睡了。有什麼事,都可以等到明天再說。

  但,提起腳步,卻不由自主的往秦雪郁住的房舍走去。

  只是因為秦雪鬱今夜破例喝了幾杯,本來酒量就普通的她情緒又很高亢,果然一下子就喝醉,早早回房去。江萬翼不放心!

  他忍不住苦笑。承認吧,自己根本只是在找藉口。一直走到她住的小屋外,江萬翼還在遲疑。他不想敲門吵醒她,在心裏不斷告訴自己該轉頭回去的,可是,又好想看她一眼… … 來回徘徊,走了又回頭,繞來繞去好幾圈之後!

  突然,小房的門打開了,一隻玉手伸出來,把他拉了進去。

  「你要在外面站到什麼時候?」呢喃問句帶著笑意。

  手臂纏上他頸子,溫軟嬌軀依入懷中,多日相思,猶如今夜的營火一般,轟的一下就燒了起來,火舌竄得老高老高。

  江萬翼低頭咬住了她含笑的紅唇。柔軟而甜蜜的滋味,久違數日,簡直像一輩子那麼久。深深熱吻,抵死纏綿,交纏的舌尖嘗到奶酒的甜味,讓人一下子就要醉了。

  「我以為你今夜不會來了。」好不容易分開時,兩人氣息都很急促紊亂。秦雪鬱輕喘著問道:「跟弟兄們喝到這麼晚?還是給什麼事耽擱了?啊,或者,你根本不想我?」

  他深深凝視她染上淺暈的豔麗容顏,眉梢眼角儘是誘人春情。她美得好囂張、好奪目,一點也不掩飾。「只是一點小事,不重要。」他隨口說,隨即又低下頭,用火熱的吻堵去她所有可能的疑問。

  他從來沒這麼主動過,甚至有些急躁;大手解著她鬆鬆綁著的腰帶,撩開衣襟,粗糙指掌撫上她光裸的肌膚,讓她忍不住輕輕顫抖。

  「冷?」他咬著她耳垂低問。

  她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只貼在他耳根呢喃,「抱我… … 抱緊我… … 」

  二小姐的請求,他從沒有拒絕過,這一回自然也不會例外。緊緊摟抱住她,讓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下一刻,她被抱到炕上去了。

  怎麼可能冷呢?男人熱燙的身軀猶如暖爐一般,她即使被剝得一絲不掛,也完全沒有寒意,肌膚上甚至有了細細點點汗珠兒。男人的唇熨在她身上,像是嘗著她的味道,怎麼嘗也不夠。

  「嗯… … 」她雪嫩胸前被揉得挺硬豔紅的頂端,是最美味的莓果,引人重重吸吮深嘗,甚至咬在齒間,細細折磨,讓她敏感得直咚嗦,簡直要承受不住滔滔的熱浪。好熱呀!她真的好難受,又好舒服― -男性的長指堅定地探進了腿心。那兒,正羞人地熱著,潮著。他有著過人的耐性,好生逗弄著藏得深深的核心,一下又一下,時重時輕的旋揉勾引,都讓她全沒了主意,只能弓起身子,迎向他大膽的指尖。

  「那兒… … 別… … 」

  她的滋味是什麼?怎可能與人分享?光想到有人用那麼下流的口吻說起,江萬翼就覺得自己要被怒火燒得粉身碎骨。

  她是他的,只能由他細細品嘗。

  低下頭,他的唇印上了她兩腿之間溫潤濕透的嫩地。略粗的舌舔弄過被逗玩得紅豔腫脹的花核兒,她全身劇烈顫抖起來,雙腿不由自主的夾緊,又痛苦又歡快的呻吟拖得長長的!

  「別… … 你… … 那兒… … 嗚… … 」

  激烈快意猶如大浪,一陣又一陣打來,根本不讓人有喘息機會;秦雪鬱就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浪吟,只好咬住自己的手背,咬出深深的齒痕。他今日真的不一樣,好野、好壞;那個壓抑又內斂的老江不見了,蛻變成了一個被情欲燒得昏頭的男子,只想狠狠地、重重地、不停歇地疼愛心上人。

  當她再也承受不住,在尖銳快慰染遍全身之際,他也深深的進入了她。熱燙碩硬的男性將她撐開到極限,塞得滿滿的,才輕微抽動,那閃電般的火焰又再次流竄全身。

  她是如此濕嫩緊窒,緊緊包握住他的碩大。一下下抽送中,銷魂蝕骨的酸軟快慰在兩人之間層層堆積,越來越高,越來越濃。

  「嗯、嗯… … 」隨著律動,她即使咬著手背,還是嗚咽出聲。

  秦雪郁從不是楚楚可憐的人,但這一刻,她只能任他欺陵宰割,包容他蠻橫兇悍的侵佔。

  歡情正濃時,他從不說話,只會粗重急促的喘息,以及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牢牢的、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把她所有的表情、一切變化、在激情中融化的媚態,全都看在眼裏,記在心底。是他讓她綻放。

  「江… … 老江… … 」她喚著他,這是她自小為他決定的外號,專屬於他。嗓音黏得化不開,甜得膩死人。

  「妳是… …我的… …」

  昏亂中,她似乎聽見了他低低說著。但,潮浪再度迎面打來,把她拋上了尖銳快感的半空中。

  一陣一陣地,她不由自主收縮包握著,在痙攣中,感受到他的脹大,他全身的繃緊,以及最後的一擊!

  受不住,被烈焰般的熱情淹沒,下一瞬,她由高空中跌落,跌進了溫柔黑甜的漩渦中,深深地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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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8 00:10:11
第八章

  夜裏的激情烈愛累壞了秦雪鬱。她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而且還是被吵醒的。有人在拍門。

  「秦參將!秦參將!」

  秦雪鬱大驚失色,筆直坐起。拉被子遮掩光裸的身軀,回頭慌張一看。

  好險,炕上只有她一人。共度良宵的情郎早已離去。被子整整齊齊,她的衣物也折得好好的擱在枕邊。

  某人就是這麼謹慎。這些日子來,他總在深夜巡視營地之後,悄悄來到她房裏。大部分時候是說幾句話就走,而有時,他被她纏得受不了,兩人都把持不住的話,就會是一夜激烈糾纏索愛、難分難舍。

  但不管前一夜再狂野忘我,江萬翼都不曾留宿到天明。一定天未亮就起身離去,還細心地整理好床褥衣物。這會兒真的派上用場,秦雪鬱一面手忙腳亂更衣,一面揚聲回應道:「我已經起來了。怎麼回事?」

  「聖旨到了!」小兵在外頭直著嗓門嚷,「京裏來的人已經在大廳,大家都在等參將過去,要宣旨!」

  她紮著衣帶的手停了停。聖旨?

  北漠平定、馬賊被破、北蠻給打了回去,而勾結先窩國的馬賊之首目前被北漠軍拘著,這些軍報早已經傳送回京城,這會兒來的應該是皇上準備論功行賞的聖旨。照說她這一回只是留守,根本沒打到仗,要行賞,也賞不到她吧?

  「都在等我?」她喃喃說。

  「是,請參將快點!」

  她快手快腳把衣服換好,頭髮一紮,就上廳去了。果然,平日議事的大廳此刻滿滿都是人,將軍以降,大大小小的將官都在。

  最前面一張大椅上坐著秦大將軍,兩旁站著江萬翼、慕容開,另一邊則是京裏來的宣旨禦史,一片森嚴。她看人,人也看她。秦雪鬱一出現,眾人就是一靜,一雙雙的眼睛全都整齊一致望向她。

  好美!即使一身深藍軍裝,長髮簡單紮起,但豔光卻遮也遮不住。身段窈窕、五官明媚不說,近來更是透露著一股誘人的氣息。臉兒透著淡淡的紅暈,美眸閃啊閃的像有水光,先不著痕跡地瞟了站在最前面的沈默偉岸男子一眼。

  那眼波,足以醉死人。就算沒人知道幾個時辰前,她還在他懷裏,光是這樣的眼神!就什麼都說了。

  「咳。」秦天白乾咳一聲,打斷了眾人的神往。「人都到齊了,請大人宣旨吧。」

  連禦史都看傻了眼,完全沒想到北漠蠻荒、軍營重地竟有如此豔女;被這麼一提醒才如夢初醒,趕緊拿出腰間一小卷銘黃緞布,「是,我這就宣!」

  等到宣完了旨,眾人陡然興奮起來,大廳之上,議論紛紛。

  這一回皇上龍心大悅,重重有賞。吃的用的全有,士兵們加俸的加俸,加菜的加菜,豐盛極了。而幾個將領更是加官晉爵,已經被冷落多年的秦天白終於再度受封,來幫忙的慕容開、留守的秦雪鬱重重被賞,而最大功臣江萬翼,則是被擢升為副將軍,只差一步就可以當上將軍了,堪稱平步青雲。

  士氣大振,大夥兒都樂得要昏頭,大肆慶祝狂歡之際,江萬翼還是平靜如常,經手的所有事務都照舊,沉穩如山。

  他呀,永遠是這個樣子。只有抱著她的時候,才會失控。秦雪鬱常常遠望著他都望到出神,眼神真是無比複雜。又是疼借,又是戀慕。

  隨著聖旨來的還有兵部的軍令!斬辰惡性重大,必須押解回京。為了這個重要的使命,北漠眾將聚集密商了一回。

  為了慎重起見,最後的決定是讓江萬翼親自走這一趟。而歸心似箭的慕容開受託要再多留北漠一陣子,自然不甚愉悅。

  「老江,你給我快去快回!」會後,慕容開私下忍不住對多年老友嘀咕,一面意有所指的看了秦雪鬱一眼,「別忘了,這兒也還有人在等你,應該可以理解我的感受吧。」

  「咦?說我嗎?」秦雪鬱聽見了,詫異道:「可是,我也要進京一趟。」

  「妳也要去?」

  「我爹派我回京面聖謝恩,也順便幫忙押犯人回去呀。」她說得一派理所當然的樣子。

  因為軍情會議把關嚴格,四下絕對沒有閒雜人等,她還大著膽子,往身邊的高大男子身上靠了靠,笑靨如花,「北漠到京城那麼遠,老聽你們說無聊,這一趟旅途應該不會了。」

  「參將… … 」江萬翼無奈地說,「我們不是去玩的。」

  「我知道呀。誰說是去玩的?」她嬌瞪他一眼,美眸閃閃發亮。

  尋常男子吃這一瞪,怕不早已心蕩神馳;但江萬翼可不是尋常男子。

  「參將,我與慕容少將軍還有事商議,是不是請妳!」他溫和地下著逐客令,一面不著痕跡地站開些。

  這人真是木頭,不解風情到極點。

  慕容開揮了揮手,「不要緊,她又不是外人。何況要談的是斬辰,聽聽她的想法也好。」

  「斬辰?他有什麼好談的?不就是押送回京城去,好讓刑部決定怎麼處置嗎?」秦雪鬱有些困惑。

  「這人太狡猾。依我之見,該直接殺了他。」慕容開皺眉,「這趟回京城恐怕夜長夢多,一路上不知道他還要搞出什麼花樣來。」

  「有我跟老江出馬,哪會讓他玩什麼花樣?」秦雪鬱不以為然,「何況先不管他殺人放火搶劫這些『小事』 ,通敵叛國就是死罪,就算他再有本事,也是枉然,有什麼好憂慮的?」

  押解一名惡犯,她很有把握。慕容開與江萬翼交換了一眼,沒有多說。只是,濃濃的憂慮也沒有淡去。

  等慕容開離去之後,有人的手兒按上了江萬翼的眉間。

  「你皺眉皺成這樣做什麼?你就這麼怕那個人?」

  「我不怕他。」他拉下她的手。照說應該要立刻放開的,但還是忍不住握在掌心,留戀片刻才放。

  「你就是想太多了。」秦雪鬱又撒嬌地硬要靠在他身上,悄聲道:「這麼不放心,所以我陪你去呀。有我幫手,不是更穩妥了嗎?」江萬翼歎了口無聲的氣。就是有她,他才更不放心。

  一路東行,若是快馬加鞭,其實七日就能到京城。但因為隊伍裏有囚犯,戒備森嚴,又不能隨意打尖投宿,一定要停官方驛站,所以,直拖了十日有餘還沒抵達。

  即使有官兵全程戒護,江萬翼還是保持極高的警覺,毫不鬆懈。他總是親自檢查關囚犯的牢房,每夜也一定確認好值班看守的弟兄之後才就寢。最晚去睡,最早起來,其認真與謹慎,讓所有同行的人都為之欽服。

  這也包括囚犯本身。看著江萬翼,那滿臉大鬍子的斬辰會懶洋洋說:「你都不用睡覺的嗎?每日都煩勞你這麼辛苦照看,我還真過意不去。」

  江參將,不,現在是副將軍了,他進來跟今夜負責看守的官兵弟兄確認。不管對方怎麼挑釁,總是沈默以對。

  「既然來了,何不留下來聊兩句?每日趕路也挺無趣的,何況,我晚上回房可沒有美女好抱。」

  還是沒反應,充耳未聞。

  「美麗的秦參將呢?怎麼不來跟我聊聊,只忙著陪你?」

  「住口。」沉沉的嗓音,透著危險訊息。

  但斬辰見獵心喜。他就怕沒反應,索性說個夠。「說真的,我與她還挺談得來,像之前我到她房裏那次!」

  砰!一聲巨響爆開。有人手上的油燈整個砸到斬辰頭邊,只差一點點就可以打得他頭破血流。幸好撞上的是冰冷石牆,火一下就滅了,要不然,沒被打死也活生生給燒死。

  饒是斬辰這麼膽大包天的人都被嚇了一跳。不過卻也不意外,因為這一路上不管說什麼都沒事,頂多得不到任何反應;但只要一牽扯到秦雪鬱,尤其又有旁人在的時候,江萬翼就無法容忍他的胡言亂語。在守衛的目瞪口呆中,江萬翼轉身就走。一路在驛站小小的走廊上疾走,直繞了一大圈,還險些走過頭,走到廚房去。直到冷靜之後,才重新折回頭。他的房間其實就安排在牢房旁邊,為了保持警覺,掌握一切動靜。

  他推門進房,迎面而來居然不是清冷或帶點悶的斗室氣息,而是一股極淡的香。他的心不由自主的一陣狂跳。

  她剛剛可能來過他房裏,才會留下這一縷幽香。一路上兩人雖然同行,但是幾乎完全沒有獨處的機會,此時此刻,他真是想她。

  桌上有冷茶,他逕自倒了一杯,咕嚕一口氣喝下,試圖讓心情平靜。鄰室的囚犯實實在在惹到了他。惡賊他看過不少,但像那麼囂張、粗野,還帶著霸氣的惡人,實不多見。

  尤其,斬辰對秦雪鬱的興趣絕對不只口頭上占佔便宜而已;江萬翼非常清楚二小姐的美豔與奪目有多迷人。知道有雙虎視耽耽的賊眼直盯著她,有如盯著一塊鮮美至極的肉… … 饒是淡漠內斂的江萬翼都無法平靜。還在閉目靜心之際,突然,溫軟的手兒蒙上他的眼。秦雪鬱無聲無息地偷偷來到他身後。

  「你在想什麼?」她在他耳邊悄悄問。

  江萬翼沒回答,只是拉下她的手,嘴角揚起微微的笑痕。

  「剛剛怎麼了?守衛說你差點失手砸死囚犯,有這回事嗎?他說了什麼讓你發火?」語氣裏有些嘖嘖稱奇。事實上,秦雪鬱從沒看過江萬翼發怒。

  「沒什麼。」他忍不住把她抱到腿上,緊緊摟著,埋首她頸側。

  平常的老江可不會這樣。她低頭親吻他深鎖的眉。

  「明日就到京城,將他交給刑部就沒事了。」她軟聲安慰著,低低呢喃輕問:「待我進宮謝了恩之後,我們留在京城玩幾天,好不好?我長大之後還沒回來過,都不知道京城現下變成什麼樣子了。」

  江萬翼沒有回答。

  她很習慣情郎的沈默,自顧自繼續說著:「你這幾年都待在京裏,一定很熟吧?這會兒,有沒有人在等你回去?」

  「比如說誰?」

  「男人不都有遠房表妹、青梅竹馬、紅粉知己嗎?連慕容開都有人在西疆等他,你在京城難道沒有相好?堂堂的御前侍衛沒人喜歡,我可不信。」

  聽出她話中的酸味兒,不知為何,江萬翼心裏像冒著泡泡,不過是甜的。

  「在下資質平凡,除了二小姐,還有誰會如此不嫌棄?」他低低一笑。

  「你是說我眼光不好嗎?」她不服氣,身子略略後仰,要瞪他,「你哪兒平凡了?你長得好看、個性穩重、行事可靠、武術精湛… … 」

  任由她說著,他只是靜聽,眼中慢慢盈滿了笑意。

  秦雪鬱被他看得臉紅,最後,撒賴地埋進他懷裏,「反正我就喜歡你!你可不許有別的相好!在北漠、在京城… … 不管哪兒,都不許!」

  他心裏光裝了他的二小姐,就已經滿得快要溢出來,哪可能還裝得下別人呢?

  江萬翼口拙,只能摟緊了她,以狂猛的心跳訴說情意。

  忌憚著外頭有巡夜的官兵不時來去,隔鄰還住著重刑囚犯,他們只好硬生生克制亟欲親近的念頭。饒是如此,兩人還是溫存了好一會兒。熱吻糾纏,她在他懷裏如貓兒般磨蹭扭動,隔著層層衣物,都可以感覺到對方的燥熱。

  「老江 … 」秦雪鬱在他耳根子呢喃撒嬌,頑皮的手兒已經探進他衣襟,撫摸著滾燙的男性胸膛。

  「這兒不成。」他的嗓音緊繃,身子也是。

  「我也知道不成,可是你這樣不難受嗎?」她悄悄說著,小手往下遊移,大膽地撫上他已然堅硬挺立的下身,輕輕握住。

  他喉嚨深處磨出了低低呻吟,「別!」

  「我不小心偷聽到士兵說過… … 」她紅著臉,偷偷告訴了他。

  江萬翼也聽得耳根爆紅,心裏忍不住要咒駡。真的,在軍營裏混了十年,什麼該聽的、不該聽的都少不掉!

  「二小姐… … 」他的喘息粗了、亂了,勁腰卻忍不住挺動,一下下將自己迎向她柔軟甜蜜的掌握。

  「這、這樣,真的舒服嗎?」她有些擔心地偷望他。只見他雙眼緊閉,好像極舒服,又好像很難受?「還是,你要我怎麼!

  他猛然咬住她的紅唇,以狠狠的熱吻,堵去所有羞人的疑問。

  他們抵達京城時,正是夏日最炎熱的時分。北漠也熱,但跟京城的熱法不同。這兒樹多、房子多、人多,熱起來一絲風都沒有,當然也沒有漫天的細沙,剛回來時,秦雪鬱挺不習慣的。秦家早已不在京城,自然也沒地方住;但兵部還是看在秦大將軍的面上,特別騰出了城南的大房子給她落腳。加上她的姊夫乃是金陵六王爺的親信,六王爺是何等舉足輕重的人物,是以京城眾人對秦雪鬱還是頗為禮遇、尊重。

  但江萬翼就不同了。他雖是此次的大功臣,但個性淡漠踏實,回京還是住兵部配給他的宿舍,跟許多同事住在隔鄰,多年如一日。反正長年在外奔波,根本不需要太講究的房子。

  兩個人一回京,就隔得挺遠,加上分頭在忙,竟然好一陣子沒能見上面。眾人對於這個北漠軍中不讓鬚眉的名花都好奇極了,走到哪兒都有人在談論,儼然是近來京城最火熱的話題。江萬翼一徑的沈默,從不多說。要從這人口中問出一點端倪,大概比老蚌生珠、鐵樹開花還要稀奇。

  公務繁忙之際,應酬也是少不了。這一日,江萬翼昔日的上司設宴請他。而什麼飯局都能推,就是這個推不得,他依約前往。

  「聽說你跟秦家的二小姐挺好的?」珍餞美味中,柔柔的嗓音輕問。

  嗓音的主人是個清麗絕倫的貴氣少婦,也就是他昔日上司、禦史大人的妻子。

  他曾經捨命護衛過這一對夫妻,三人算是共過患難,所以他們都把江萬翼當最親的家人,問話根本不繞圈子。

  江萬翼對著景夫人自然也不可能敷衍了事,躊躇了片刻才承認,「嗯。」

  這「嗯」一聲雖簡單至極,卻讓熟知他個性的主子跟夫人都吃了一驚,夫妻倆交換了詫異的一眼。

  認識老江這麼多年,從沒看過他對哪個姑娘有點意思,永遠目不斜視,心如止水。結果這一回!

  景禦史撫著下巴,若有所思研究著忠心耿耿的護衛,「秦家的小姐嗎 … 兇悍有餘,溫婉不足,如果說到相夫教子,可能… … 」語帶保留。「我倒不曉得,原來你想要會相夫教子的溫婉妻子。」夫人笑咪咪地說。

  「不是我,是幫老江想,妳多心什麼?」

  「沒呀,只是覺得委屈了大人您而已。畢竟,溫婉的姑娘那麼多!」

  「這什麼話。」

  什麼話,不過就是打情罵俏罷了。誰都知道景大人跟夫人感情甚篤,兩人經歷過一番風雨才鴛盟得諧,心裏怎可能容得下旁人?

  江萬翼以前覺得自己沾不上這樣的男歡女愛,也從不羡慕;但,遇上了那個人之後,根本由不得他退縮猶豫,整顆心像是給她抓在手裏,捏緊了發疼,放鬆了發慌!

  那神態啊,連瞎子也看得出來,這個沉穩如山的男子已經動了心,眉眼間的神往清清楚楚。

  「……大人,你當過人家主子,不說句話嗎?」夫人輕笑著說。

  「要我說什麼?」景四端托著頭,含笑望著美妻,逗她。「不是對我說,是到皇上跟前說一句。」景夫人轉頭對江萬翼笑道:「這件事就交給你們大人,會好好幫你的。」

  「老江,你等我好消息吧。」景大人有十足把握。

  結果沒想到,饒是皇帝跟前的大紅人景禦史,這次都碰了軟釘子。

  「先不說這個。」皇帝皺著眉,一臉為難,「你去幫朕查一查,他們這次押回來的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禦史大人一愣,「斬辰?他不就是個馬賊,還勾結北蠻嗎?已經斬首了,還有什麼好查?」

  「朕也是今天才知道還沒斬,刑部的人說,給九王爺攔住了!」

  這真的太出人意料,連景四端都愣住了。

  慢慢的,京裏也傳開了。九王爺因為這幾年來膝下猶虛,嫡子竟只有多年前逃離的斬辰一人,晚年身體衰敗孱弱的九王爺早已沒有年輕時的盛氣,思及過往,也懊悔當時的衝動。而且,斬辰一被押到刑部大牢,被迫換上囚服、剪發剃須之後,多年不曾示人的本來面目露了出來,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他長得跟九王爺年輕時,真是一模一樣!

  「孩子真不能偷生,看來當年王妃是被冤枉的……」

  「是呀,連九王爺自己都承認彼時年少衝動……」

  「這樣說來,他不就從個囚犯翻身成了小王爺嗎?」

  「胡說,哪有這麼快?」

  「哪沒有啊,都說九王爺求著他認祖歸宗!」

  如此傳奇,自然成了街頭巷尾津津樂道的話題。耳語在炎炎夏日中傳遍了京城,自然也傳到了秦雪鬱的耳中。

  「二小姐,二小姐!」大宅子裏,丫頭緊跟在她身邊,好奇追問,「您是一路由北漠押著雁公子回京的,聽說他長得俊美無儔,可是這樣?」

  先別說一回到京城,她身旁多了下人不說,還都這麼叫她,秦雪鬱聽了就是彆扭。而且,這會兒就成「公子」了?聽了更加彆扭,簡直有點紮耳朵。她英氣的柳眉一皺,「那賊人明明姓斬。」

  「外頭都說九王爺要他認祖歸宗了,王爺之子,自然姓雁!」丫頭更興奮了,眼兒閃閃發亮,「這會兒大家都在講他,說他有多英俊、多霸氣--… 二小姐,妳可是親眼見過的,到底是不是這樣呀?」

  哪有這回事,明明只是個橫眉豎目的大鬍子;而且,秦雪鬱向來只對一個人另眼相看。就像共事過的慕容開、景照凡這些人,個個都是軍中有名的美男子,朝夕相處下來,她可曾多看一眼過?

  被問煩了,她會忍不住開口罵:「不過就是個惡性重大的囚犯,有什麼好多說的?別講了行不行?」走到哪裡都聽到這件事,煩死了。

  被這般搶白一番,身旁丫頭、嬤嬤們全都不以為意,反而一個個都露出崇拜神色,欽羨地看著秦雪鬱。

  她跟京城女子真是不同呀!一身輕便打扮,還是凜凜威風,而且,她的馬上英姿多麼帥氣,在兵部自由行走,還能面見皇上!如此奇女子,也難怪謠傳都說,那個失而復得的雁斬辰―

  「二小姐,聽說雁公子對妳…… 」丫頭實在心癢難搔,忍不住要問。

  「我說了,別再講他,我不想聽了!」

  實在氣不過,秦雪鬱甩袖走人。宅子雖大,可一天到晚跟這些軟綿綿的女人混在一起,除了閒磕牙還是閒磕牙,她都快悶出病來了。

  當下到馬廄牽了馬,她騎上就走。外頭街道熱鬧繁忙,人來人往,想快馬狂奔都沒辦法,真是悶上加悶!

  她這麼煩躁是有原因的。她已經好一陣子沒見到江萬翼了。

  京城大,有北漠大嗎?忙忙忙,有這麼忙?忙到沒時間來看她、忙到一點都不想她?秦雪鬱越想越生氣,馬韁也越拉越緊,得努力克制自己想策馬狂奔的衝動。

  路人都為之目眩。大家都認得這馬背上的豔女,威風凜凜的秦家二小姐,北漠的秦參將,本身就夠傳奇了,加上現在跟另一個傳奇人物還有牽扯!

  秦雪鬱一路快馬加鞭,到了江萬翼住處附近。這會兒已經是下午時分,他今日在兵部沒公務,上朝也該回來了,她就偏要來找他!

  結果,興匆匆的來,卻給澆了冷水。裏頭傳令兵對她說,江萬翼在兵部。

  「有這回事?」秦雪鬱懷疑問道:「我早上也在兵部,為何沒見到他?」

  「呃,副將軍回來過,可沒多久,又給急召了回去!」

  不知為何,秦雪鬱有種不好的預感。她皺起眉,「知道是什麼事嗎?」

  「似乎… … 好像… … 」小兵目光閃爍,飄來飄去,不大敢正眼看這火樣美女,說話也結結巴巴,「小的聽說… … 是九王爺去了兵部… 慕容尚書才急召副將軍去… … 聽說的!一切都是聽說!」

  秦雪鬱心裏有了底。一定是跟斬辰有關的事兒。

  而且,跟她自己也有關!

  那股子不舒服的預感越來越強,秦雪鬱從不是膽小逃避之輩,她這會兒轉身就走。

  「有什麼稀奇古怪,待我去看看!」

  話聲方落,人已翩然上馬,馬兒撒蹄便跑,如一支箭一樣射了出去!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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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8 00:10:34
第九章

  所謂無風不起浪,傳言是真的。九王爺那離家多年的兒子斬辰,要重新認祖歸宗了。但這照說是王爺的家務事,與兵部何干?與江萬翼又何干?秦雪鬱一肚子的不解,快馬加鞭趕到兵部,準備長驅直入。

  進了戒備森嚴的兵部大門,一進去先是個小院,第一進西側就是議事廳。秦雪鬱已經很熟稔了,她直直走了進去。

  結果,突然出現了看門小兵,擋駕。

  「秦參將請留步。」小兵攔是斕住了,但面露為難,「上頭有交代,閒雜人等不准接近… … 」

  「我是閒雜人等嗎?」秦雪鬱大眼睛一瞪,霸氣渾然天成,「讓開,有什麼事我負責就是。」

  小兵自然不敢斕。但明著有軍令如山,職責在身,所以他只好不湯不水的追在大步堅決的秦雪鬱身邊,沒哈力地道嘀咕,「是參將一定要進去,小的攔也斕不住,是吧?」

  「就是。快讓開。」

  「小的已經奮勇浴血阻擋,但秦參將執意不聽,還差點把我打成重傷,我只好黯然讓開,對不對?」一面走,還一面緊跟在她身旁念念念。

  「你講完沒有啊?」秦雪鬱啼笑皆非。

  一路上遇到的人都是這樣,想阻擋,卻又懾於秦雪鬱的決然,只好眼睜睜看著她闖進議事廳。

  廳裏其實人不多,氣氛十分凝重。上首坐著那位錦衣玉袍、卻帶著病容的長者,就是當朝的九王爺了。他對面坐著的是兵部慕容尚書。另一個坐著的,赫然竟是斬辰。

  分別不過短短數日,一切都不同了。昔日的階下囚,今日的大少爺。只見斬辰的鬍子沒了,頭髮也梳理整齊,換了一身瀟灑熟羅長衫,竟人模人樣的。一雙銳利過分的眼,從她一進來就鎖定她,炯炯盯著不放。但人家根本不看他,明亮的大眼直接看向安靜立在旁邊,如泥像一樣的江萬翼。

  這一瞬間的眉來眼去,全都收在廳內眾人的眼裏。

  「咳。」慕容尚書兩道劍眉緊皺,神色嚴肅地提醒闖入者,「秦參將,我們正在談正事,請妳迥避一下。」

  「有什麼正事?九王爺跟兵部毫無瓜葛,這人又是惡性重大的馬賊,還是我幫忙押解回京的,為何需要我迥避?」

  說真的,兵部的眾將全是這副德行,尤其戍守邊疆的駐外武官,脾氣一個比一個大,慕容尚書其實已經習慣;但九王爺臉色不善,眼看就要發作,他不得不提高嗓門罵起部下!

  「秦參將,九王爺特意過來致意,不得無禮。」

  「過來致什麼意?」秦雪鬱大惑不解,「不是已經去刑部施過壓力,一個本該死罪的賊子押回來卻毫髮無傷了,還要怎樣?怪我們沒有一路以上賓之禮相待嗎?」

  九王爺臉色越發難看。他好歹是個王爺,從來沒人敢這樣當面頂撞他,這北漠回來的婆娘真正不知死活!

  「秦參將此言差矣。我鬍子都給剃光了,哪能說是毫髮無傷?」斬辰懶洋洋地道,還是同一個調調。

  「那你又在這兒做什麼?」秦雪鬱不去理他,逕自走到江萬翼身邊,困惑地問:「真有人對著你興師問罪嗎?你是不是又哈都不說了?」

  他就是這樣,永不幫自己辯解,安靜承受一切責難。但秦雪鬱可捨不得,她才不讓其他人欺負他。

  「沒事,參將不用擔心。」他低聲對她說。

  「我才不信,他們一定要怪我們。奇怪了,人在北漠是罪該萬死的罪犯,回到京城就全都沒事了,那何必辛辛苦苦的抓?把人當傻子也不是這樣!」

  「放肆!」九王爺終於發作,他重重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妳從進來就這麼說個不停,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王爺?左一句馬賊、右一句罪犯,這可是小王爺妳知不知道?」

  「王爺多年前可不是這樣想的。」秦雪鬱絲毫不讓,悍然頂撞。

  「你真要娶這個粗魯無禮的女子?」被踩中痛腳的九王爺實在氣不過,指著她對失而復得的兒子破口大駡。

  「那您真要我這個作惡多端的兒子?」斬辰冷冷反問。「我說過了,要我認祖歸宗可以,條件只有一個,我要娶秦雪鬱。」

  秦雪鬱目瞪口呆。他…… 居然…… 要娶她?

  她的目光忍不住又投往靜立一旁的偉岸男子,那種沈默而巨大的安全感便泉湧而來。無論發生什麼事,他永遠是她的靠山。

  他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一定不會的,他們明明已經!

  察覺到她的目光,江萬翼低聲道:「妳先回去,這是男人的事。」

  這話輕輕淡淡,卻令秦雪郁如遭雷極,不敢置信到極點。

  他要她走?一時之間,伶牙俐齒都沒用了,她只傻傻的望著江萬翼,神態迷惘,像突然退回了小時候。小時候,她遇過很多很多不懂的事,比如父親為何終年不在家,母親為何突然染病乃至於撒手,為何她始終沒有玩伴,同父異母的姊姊也不親,而後來一路千里跋涉到北漠之後,又為什麼始終不得法,不管再怎麼努力都無法讓北漠軍真正振衰起敝,讓父親以她為榮?

  喜歡的從來得不到,好不容易得了一個真心全心疼愛她的人,以為從此就相守一生了,怎麼一離了北漠,回到花花京城,又變成這樣?

  一定有什麼不對了。是她嗎?她真的真的好努力,可是為什麼好像做錯了什麼,還是說錯了什麼?

  「秦大將軍人還在北漠,所以,慕容尚書算是她在京裏的長輩,就請你做個主,說句話把這事定了,我們回頭去準備了。」九王爺很不耐煩,習慣頤指氣使,他一面下令,一面起身就想走。

  「婚姻大事並非兒戲,何況,秦參將可能心有所屬!」說著,慕容尚書還為難地看了江萬翼一眼。他知道這兩人情投意合。一邊是愛將,一邊是仗勢欺人的皇族,他心中自然有所偏袒。

  「良家婦女、未出嫁的閨女,講什麼心有所屬?又不是已經訂親了。」九王爺臉色極難看,他橫了江萬翼一眼,鄙夷道:「難不成就是這無名小卒?」

  有人還要說風涼話。斬辰涼涼道:「我說,這位可是秦參將的忠實護衛,守得緊緊的,可要先想點辦法解決他才行哪。」

  「副將軍,你說說看。」慕容尚書因為偏袒,存心要幫江萬翼扭轉局面,「你對於秦參將是怎麼想的?是否也有意求親?」

  話都說得這麼明瞭,只要江萬翼一應,事情就還有轉圓餘地。

  眾人眼光都聚集在江萬翼身上。

  一直沉穩安靜,看著這一切的他,終於開口!

  「這,要看秦參將的意思。」

  秦雪鬱只覺得,自己又被拋下了。這一回,比父親離去、母親過世、姊姊嫁人,甚至是以生命相護的北漠弟兄臨危拋下她都還痛。他怎麼可以這樣?他不是應該奮勇為她抗爭,甚至不惜與所有人為敵,也要與她相守嗎?

  沒有慎重宣告,反而這麼不慍不火的講一句,算什麼?

  他要不要娶她,還要問她的意思?

  雖然早知他被動,但被動到這種程度,簡直人神共憤,令人無法忍耐。

  那九王爺真正討厭,富貴出身果然從不用看人臉色,愛說什麼就說什麼。眼看秦雪鬱已經俏臉刷白,還要火上加油地嚷嚷:「這不是白問的嗎?要是嫁進王爺府,現成就是個小王妃,一輩子榮華富貴、吃穿不愁,這種傻問題連三歲孩子都會答,還問什麼問?不用問了,事情就是這樣!」

  他刺耳的嗓音剛落,寬闊議事廳裏陷入尷尬的沉寂。眾人看向俏生生立在門邊的秦雪鬱,只見她沉吟著一言不發,似乎真的動搖了。旁觀的慕容尚書皺眉深思著。武將們出生入死的,甚至長年駐外,日子過得極為辛苦。他征戰沙場一生,自然瞭解。

  而一個嬌滴滴的女子上戰場,本就匪夷所思至極,尋常男子是不敢娶的。如果有機會可以脫下戰袍,走入廳堂,未嘗不是件好事。

  何況,這小王爺看似邪氣,但對秦雪鬱似乎真的有情;江萬翼雖好,個性卻溫吞謹慎,該配個溫婉淑女,而不是驕縱大膽的秦雪鬱!

  這麼一想,連慕容尚書都動搖了。他不再多說,只是憂慮地看著她。

  眾人沈默了好一會兒,直到斬辰涼涼開口。還是那坐也坐不正、似笑非笑的討厭樣。

  「既然秦小姐沒說話,那應該就是!」

  「你給我住口!」突然,嬌嗓凜然打斷了他,「我不管你發什麼癲,但我要嫁誰、不嫁誰,都不用你來多嘴。再多說一句,小心我打你老大耳刮子。」

  「你!」被這麼氣勢洶洶地一罵,饒是斬辰也傻住。

  「大膽!妳這婆娘為何如此囂張?我可是堂堂的… … 咳咳… … 」九王爺要耍狠也耍不了全套,氣急攻心到開始狂咳,話都說不完。

  她大眼一瞪,「你也可笑,堂堂一個王爺,怎麼看不出你兒子在為難你?他根本還在記仇,不想認祖歸宗,才拿這個要脅。我是不可能嫁的,你趁早想別的辦法吧,要是再來兵部仗勢欺人,管你是誰,一樣趕出去!」

  九王爺的病臉已經漲成奇怪的紫紅色,簡直快噎氣了,秦雪郁根本理也不理,轉頭就走。氣勢洶洶,經過江萬翼面前時,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二小姐… … 」江萬翼追出來,疾步奔下臺階,大掌閃電般探出,拉住了她。

  不料,她對他反應最激烈。掙脫不說,還倒退了兩步,恨恨瞪著他。

  「副將軍,還有什麼話要說?」秦雪鬱的語氣很衝,居然還充滿敵意。

  「妳還沒有給答案。」他的眼眸,竟是一如以往的堅持。

  他要答案?好?她就給!

  啪!她揚起手,狠狠給了男人一個耳光。

  「這就是了!」她怒道。秦雪鬱的手勁不小,又出其不意,江萬翼的臉給打偏了一邊。清脆聲響引起眾人注意,小兵們探頭探腦,都不敢過來。

  「真悍。」斬辰在議事廳口望著這一幕,繼續說風涼話,「不過,我挺欣賞的。娶這種娘子,大概很快可以把翁姑氣死― 嗯,不錯,不錯。」

  被詛咒會被氣死的「翁」在旁邊鼻子裏直噴氣,氣得說不出話來。

  眼睜睜看著她揚長而去,眾人又是欣賞,又是懼怕。這麼兇悍的女子,就算美得驚人,也是無法消受啊!

  江萬翼正要追上去,卻被叫住了。

  「老江,看你一往情深的樣子,不如這樣吧。」斬辰的輕佻嗓音追上來,「我跟你們美麗的秦參將成親之後,你來當我貼身隨從好了;反正你以前也當過御前侍衛,我好歹也是個小王爺,不算委屈你。如何?考慮看看吧。」

  這就是斬辰故意糟蹋人了。不但硬要搶,還要江萬翼親眼看著,逃也逃不掉。

  他們都清楚,兵部再怎麼說都聽命於皇上,如果皇令一下,江萬翼就得聽命行事,再為難也得去。江萬翼略略回身,目光沉冷地射向斬辰。這一刻,內斂的鋒芒一閃,彷佛鋒利的寶劍出鞘。他絕不輕易出手,但,一出手絕不落空。

  「可以。」江萬翼冷冷回道:「如果閣下不怕我趁你不備時一刀將你砍死的話,請便。」

  要他看著二小姐跟這個大惡棍雙宿雙飛?免談!

  這… … 實在太驚人了。兵部眾人全都傻眼。像這樣大剌剌說出要刺殺皇族的話… 這可是死罪!

  「副將軍,不可胡說。」慕容尚書連忙嚴厲地斥責。這可不是能說笑的。

  「我絕不是胡說,字字認真。」江萬翼挑釁似的迎視,毫不膽怯、退縮。

  他絕不是個隨口搖狠話的人,這些共事多年的上司、同袍都熟知。

  這麼說來… 他是真的會為了秦雪鬱殺人,甚至是殺皇族,亦在所不惜!

  九王爺兩眼一翻,直挺挺仰天倒下,氣得昏了過去。

  「王爺、王爺!」

  「您醒醒啊,王爺!,」眾人一陣混亂,忙著去攙扶氣暈的王爺之際,江萬翼已經瀟灑離去,連回頭看一眼也無。



  秦雪鬱實在太光火了。她的怒意已經足夠把整個京城都燒起來。

  一路回到借住的宅院,她不管丫頭們跟在身旁殷切的詢問,氣衝衝地就往房間走。

  「二小姐怎麼了?」丫頭們困惑極了,小聲互相詢問著。

  也沒什麼,只是一進門,就開始乒乒乓乓地翻箱倒櫃。

  「小姐,妳在找什麼?我們幫妳找呀。」一個年紀大一點的丫頭忍不住憂心仲仲地出聲。

  「不用!」回答怒氣騰騰。

  她真的不是在找東西。過了一會兒,圍在門口的丫頭們才看出端倪!二小姐是在整理行囊。東西本來就不多,尋常女子用的胭脂花粉、珠花裝飾,秦雪鬱全部沒有。需要收拾的,只有在北漠穿的厚重衣物、幾部兵書、若干銀兩。三兩下的工夫已經全部收拾好,連衣箱都不用,兩個大包袱搞定。

  「二小姐要上哪兒去?」

  「回北漠!」斬釘截鐵的回答拋了出來。

  眾皆大驚,「為什麼要回去?」

  「不是要到秋天才走嗎?」

  「二小姐這麼趕,路菜都還沒準備,這旅途中要吃什麼?」

  「還有住的地方,兵部有安排嗎?」

  「換洗的衣物!」

  這婆婆媽媽的程度簡直是火上加油。秦雪鬱已經在氣頭上,此刻更是煩得想大開殺戒!

  她要砍的,頭一個就是江萬翼。未來十年她都不想再見到他,不過,要是不小心遇上了,他最好小心自己的項上人頭!為什麼?為什麼她這般火樣個性,會喜歡上這麼溫吞的人?連斬辰都懂得適時進攻,他卻好像一塊木頭一樣,要推了才會動,不推就不動?

  一直以來,都是她拋棄矜持,步步進逼;這麼說來,他倒是很委屈了?

  「有朝一日,我一定會砍死你!」秦雪鬱坐在床沿,握拳重重敲了一下床,火得咬牙切齒。

  「要砍死誰?我可以代勞嗎?」一道沉穩嗓音突然在門口響起。

  「你!就是你!」她抬起臉,雙眸像是要放箭射死他一般,兇悍得讓圍觀的丫頭們都嚇得倒退數步。

  但隨後趕來的江萬翼並不害怕,他大踏步走了進來,還順手關上了房門。

  「你來幹什麼?」她玉手一揮,「給我出去,我不想看到懦夫!」

  氣勢洶洶,杏眼圓睜,卻還是美得令他心動。江萬翼忍不住對她伸出手,「妳先聽我說… … 」

  啪!手被狠狠打開。她是真的使力,還順勢狠推了他一把。「你現在就要說話了?之前在兵部、在王爺面前,你怎麼不說?要你說一句喜歡,說一句要娶我,有那麼難嗎?你就這麼怕王爺、怕那個賊子?」

  「我不怕。」他穩穩作答,一面閃躲她越來越狠的攻擊,「那時不管說什麼都沒用… … 」

  「你又沒說,怎知道沒用?」掌風呼呼,她打得正興起。

  他一面閃躲,一面耐心勸說道:「斬辰擺明瞭是要為難九王爺,還要拉人墊背。我答了話,就是讓他有機可乘,事情只會更麻煩。只有讓二小姐明快拒絕,才能!」

  說得是有理,但,還是好氣人!

  「你怎知道我要拒絕?」她搶白,故意嘔他,「萬一我想嫁入王府,當現成的小王妃呢?畢竟你也聽到了,可以榮華富貴、吃穿不愁一輩子。」

  「二小姐不是那樣的人。」他說得像是有十足十的把握。

  這就是江萬翼。沒把握的事,他不做。他的舉止言談,全都是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

  「你自以為很瞭解我嗎?」秦雪鬱惱怒極了。不知為何,在他面前特別容易生氣、使小性子、搖狠話:「說不定、說不定我被斬辰打動了!他可跟你完全不一樣,想要什麼都會直說,才不像你!」

  「不會的。」他的嗓音越發溫潤柔和,一點兒也不為所動,「二小姐不會喜歡那惡賊。而且… … 」

  「而且什麼?你說啊!」她叫囂。

  「而且,二小姐已經是我的人了。」他握住了她的手,捏得緊緊,讓她怎麼甩也甩不開。

  咦!在走廊上死貼著窗戶偷聽的丫頭們全都紅了臉。

  「那又怎樣?在北漠,多得是女子有兩個、三個相好!― 」有人兩手都被握住了還嘴硬。

  「我們現下在京城,不是北漠。」江萬翼溫和提醒,把氣呼呼的她拉進懷裏,輕輕圈抱住,「妳是京城出身的,我可以作證。妳出世第一天我就見過妳了。」

  「幹嘛這麼老氣橫秋的?」她對著他寬闊溫厚的胸膛嘀咕著,「我就說你是老江,果然不錯。」兩人的牽絆,雖清淡,卻長久。他們就像被無形的長長絲線給纏住,最終還是會回到彼此身邊。

  雖還有些不甘願,但秦雪鬱也知道,自己已經被這沈默男子的情意給密密、層層籠罩,護在中央。

  在衝動時、在困惑時、在迷亂時、在憤怒時,他總是如此超然而清明,從不失准,有如天際明星,忠實指引著她。

  「二小姐想通了嗎?」他見她掙扎的力道慢慢弱了,欣慰地說:「我就知道二小姐聰明,一定聽得進去。」

  就算再氣,想到先前當著眾人面給了他一個耳光,也夠嗆的了。江萬翼好涵養,從頭到尾不曾提過一個字,被打得心甘情願。

  終於,秦雪鬱的臉蛋又埋進他衣襟,一面還在咕噥,「京裏真是莫名其妙… … 王爺有什麼了不起… …馬賊本來就該砍頭,更何況還通敵… … 我要回北漠了,我不要待這裏。」

  「二小姐。」他突然溫柔喚她,讓她抬起了頭。然後,更加溫柔的封住她的紅唇,輾轉品嘗,溫存良久。「別說那些了。我同妳,何必跟閒雜人等扯在一起攪和?」他貼著她的唇輕道,「敵要我亂,我就更不能亂。這我教過妳了,不記得嗎?」

  「你才沒教。」她嘀咕。

  「那現在教,妳好好的學。」

  不管是含笑的教學,還是不甘的嘀咕,都間以曖昧的靜默。

  外頭的人只敢偷聽,沒人敢偷看,但她們也能感覺得到那濃濃的甜味,芬芳馥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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