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現在登入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十四郎]三千鴉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1
發表於 2015-8-5 17:19:19 |只看該作者
  國師(二)

  玄珠冷道:“那你怎麼會在這裡?”

  “聽說你去刺殺國師,難道說你突然有了國仇家恨的意識,所以想要復仇了?”覃川沒理她,說了個自己也覺可笑的理由。

  “什麼國仇家恨!”玄珠冷笑起來,“我哪裡有什麼國什麼家!我不比你小時候千人寵萬人愛,我的那個家被滅了,父母都死了我才要拍手稱快!”

  覃川正色道:“那我來猜猜。想必是為了左紫辰,他殺了太子?然後想殺國師?你於是也來插一腳,故意失敗,就是為了要他陪你來一出英雄救美?”

  “不是!閉嘴!”玄珠霍然抬頭,目中血絲密布,顯得又憔悴,又陰冷。她死死地,甚至帶著怨毒地看著覃川,片刻後,卻把臉轉過去了。

  “我知道他心裡想著什麼,整日郁郁寡歡,時常在紙上寫國師和太子的名字。我也知道他心裡總覺著自己欠了你,沒能趕上殺太子,他卻已經被人殺了,那麼至少殺了國師。其實這筆賬根本不用他來還!他根本沒什麼欠你的!我來替他完成心願好了,他總會知道,誰才是對他最好的。何況,天原滅了大燕,我殺國師比他名正言順,你懂什麼?!根本輪不到你大放厥詞!”

  覃川默然看著她,目光從她倔強挺直的肩膀,一直流連到她染了血的紫色衣角上。她身上的紫衣與左紫辰的式樣一模一樣,只不過加了一道女裝的束腰。似是感覺到她的視線,玄珠瑟縮了一下:“看什麼?你還沒說為什麼來的人會是你!”

  覃川忽然笑了起來,低聲道:“好吧,玄珠,你永遠比我想象的還要能拼命。我若是左紫辰,不順了你簡直天理難容。”

  “不用你安慰我!”玄珠狠狠背過身,下一刻卻淚如雨下。她等了三天,被死去活來折磨了整整三天,每一刻每一刻都在心底不停地呼喚左紫辰,盼著他來救自己。可是門開了,進來的那個人卻是她最不想見到的女人。

  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徹底地絕望無奈過。一直爭,一直搶,自我欺騙著左紫辰心底應該是有她一些地位的。這種自我欺騙在三天裡已經快要消耗殆盡,在見到覃川的那個瞬間便徹徹底底被踩碎了。

  她在他心底,大約連一根頭發絲也沒能留下。

  不知過了多久,玄珠坐得腿麻了,站起來走了幾步,見覃川神色平靜,毫不慌張,到底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覃川微微一笑,眉宇間有些陰沉:“我來送死。至於你,你就陪我一起死吧。”

  玄珠腳一軟,再次跌坐在地上。

  **

  三天後,國師來了,聽見腳步聲覃川動的比兔子還快,將亂七八糟的被褥、裝了糕點的盒子。丟了一床的水囊,統統丟進乾坤袋,省得被他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大抵見她沒有半點憔悴之色,甚至臉色還紅潤了幾分,國師也有些無奈,抱著胳膊低聲道:“公子齊不見了,不在鳳眠山,也沒來昊天樓,想必是不願淌渾水,早已放棄你離開了天原吧。”

  覃川的反應很冷漠:“哦,這樣啊。我和他本來就沒什麼關系,倒是勞煩你替我難過了一場。”

  國師歎了一聲,彎腰坐在她面前,聲音難得柔和了一些:“帝姬,你年紀還小,還有一輩子可以活,不要讓我替你惋惜大好年華卻斷送性命。狠辣的法子我有很多,可我不想對你用這些手段。這樣吧,我們各退一步,我可以送你們離開天原國境,作為交換,你告訴我太子魂魄的安置處。”

  覃川定定望著他的雙眼,那裡面難得有了一些焦急,還有心痛。為誰心痛?為那個妖魔太子嗎?

  “……你很在意那個太子?作為臣子,你的在意有些過頭了。”

  淡淡的一句,卻讓國師臉色劇變,額上汗水一顆顆湧了出來,目光陰冷地盯著她,低聲道:“你說什麼?在意……過頭?”

  覃川笑了笑:“是啊,我看皇帝都沒怎麼心痛,病了一場找個美人玩玩也就好了。看起來,你倒比他更像太子的爹……”

  話突然斷開了,她驚愕地看著國師忽青忽白的臉,深邃的目光裡,悔意、怒意、殺意、恐懼之意糅合在一處,雙目漸漸變得赤紅,就這樣死死看著她。她一下子被驚醒似的,捂住嘴皺起了眉頭。

  不是吧?隨口一說就說中了?!

  “你剛說了什麼?”

  他的嗓音驟然變得妖異低沉,令她打了個寒顫,連連擺手:“我什麼也沒說!那個……今天天氣挺好的!風和日麗,神清氣爽!”

  國師看了她很久,張嘴正要說什麼,忽聽石門外的妖獸驚天動地的大吼起來,緊跟著石門被什麼東西狠狠擊打震蕩,整個地宮都為之震顫。他立即起身,閃電般竄了出去!

  可他還是慢了一步,石門為那股不可抗拒的大力生生砸爛,碎石飛濺。煙塵滾滾中,有個紫影慢慢走了進來。國師瞇起雙眼,將面前翻卷的塵土隨手撥開,立即見到自己的坐騎妖獸為人砍成兩截,血流滿地,早已死透了。

  紫衣人一直走到他對面五尺處,忽然停下了。雖然他半邊身體都被妖獸之血浸透,瑩玉般的臉頰也染上數道血痕,甚至雙目也瞎了,緊緊閉著,卻依然是秀若芝蘭,俊雅得仿佛一桿青竹。

  玄珠渾身都開始發抖,突然起身朝他撲過去,尖叫起來:“你來救我了?!紫……”

  話未說完,只覺腦後被人重重一擊,登時頭暈眼花跌了下去。覃川收回手,取了繩子將她手腳縛住,往白紙化出的小毛驢背上一丟。這位姐姐素來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與其讓她沖上去找死,連累得大家都不好,不如讓她暈過去,起碼還安靜些。

  因見國師和左紫辰都無語地看著自己,她趕緊笑著擺手:“沒……沒什麼!你們繼續!繼續!”

  雖然左紫辰雙目緊閉,但她還是能感到他朝自己看了一眼,只是很快又淡淡移開,對上了國師。

  他的聲音從來都是偏冷的,這次冷得分外徹底:“你一直想見公子齊,甚至數次派人前來騷擾,無非是想要探底。如今我來了,你何不徹徹底底探個仔細?”

  覃川無意識地咬住舌頭,他冒充公子齊?這是什麼計策?

  國師上下打量他,目光中有不信,有贊歎,有疑惑:“先生此言差矣,我只是仰慕先生的風采,想要結交。呵呵……只是當真想不到先生竟這樣年少俊秀,難怪時常出門要戴著面具。”

  左紫辰淡道:“你想結交?如今我人已在這裡,有什麼想說的只管說,看看能不能將我說動,為你們天原做事。”

  國師目光閃爍,拱手彎下腰,沙啞地笑道:“先生果然是爽快人……”一語未了,袖中驟然射出一道血紅的線,快得驚人,直攻左紫辰心口。

  輕微的“咯咯”數聲,那道紅線的頂端被左紫辰隨意用手握住了,發力一捏,五根指骨盡數碎裂。直到這時覃川才看清,原來那根本不是什麼紅線,而是一條細長妖化的胳膊,比最薄的刀刃還要薄,其色如血,五根手指生得一般長短,指甲如針尖一般。如今那只手被左紫辰用力攥住,骨骼盡碎,軟得好似肉團一般。

  “剜心之術?”左紫辰露出一個譏諷的淺笑,“這就是國師的誠意?”

  寒光一閃,那只妖手齊腕被他手裡的劍斬斷,國師面上掠過一絲痛楚之色,斷臂蛇一般游曳而回,鑽進寬大的袖子裡,沒一會兒,他的肘間便被血浸濕了。他非但沒有怒意,反而帶了前所未有的恭敬,誠懇道:“不愧是公子齊先生,倒是我魯莽了,僅斷一只妖手,足見先生心胸寬大。”

  長劍輕輕甩了一下,將上面殘留的血珠甩干,左紫辰收劍入鞘,道:“現在可以開始說了。”

  第一次見到左紫辰面冷心更冷的模樣,覃川只覺掌心裡滿是汗水,突然十分慶幸先把玄珠撂倒了,不然這會兒指不定她要怎麼尖叫吶喊,耳朵也要被她叫聾掉。

  國師神情肅穆,沉聲道:“我不敢狂妄自大,更不敢妄自菲薄。我天原幅員遼闊,國人純樸高雅,皇族繼承上古妖魔血統,更是一片赤子之心,不以爾虞我詐為榮,更加從不提倡官場算計。太子身負無雙命格而降,一統中原已是大勢所趨,他日問鼎中原,將如今這散沙般不停紛爭的局面結束,創造一個更強盛的中原大國。先生捫心自問,中原從此只有一國,再沒有國與國的戰亂,以妖為尊,再沒有人與人之間的算計猜疑,難道不是極好的麼?先生難道忍心百姓流離失所,一生都卷入各國權貴的紛爭裡不能解脫麼?先生是個極聰明的人,我更是略微了解一些先生真正的來歷,先生冷眼旁觀這麼多年,心裡必然明白我說的絕無誇大。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先生和這位亡國帝姬糾纏不清,其實是失了先生的身份,令人惋惜喟歎。”

  這一席話當真是掏心之言,左紫辰卻只淡淡笑道:“國師稍稍了解我的來歷?只怕未必吧。反過來說,我對國師的來歷倒是十分清楚。你原本是天地間逍遙自在的一只妖,餐風飲露豈不快活?何必讓皇權之爭污了你的心。那太子的無雙命格,你拿去糊弄旁人也罷,說給我聽,又叫我說什麼好呢?”

  國師的臉瞬間變得煞白,雙目卻漸漸紅了,驟然放輕聲音:“先生此話何謂?”

  “你這招借腹生子將整個天原皇族都耍了個徹底。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倘若叫皇族明白太子並非皇帝與皇後所生,甚至絲毫皇族血統也沒有,你方才那些好聽話裡的偉願半件也成不了。”左紫辰對他因心情激蕩而洩露的妖相毫不在意,“你做了這麼多年國師,難道還未明白過來?只因有太子在,你的國師位置才這樣穩當,皇帝也要讓你三分。是你靠著太子的名聲才起來,否則你永遠只是那個只能給人看看命相,祈祈福的無實權神官。”

  “公子齊——!”國師怒極狂吼一聲,其聲勢實在不亞於晴天霹靂,覃川只覺胸口一陣氣血翻湧,三日前心髒上受到的損傷又開始疼痛起來,只有死死用手按住心口,咬牙強忍。

  “你這只無形無體死不掉的三千年老鬼!”國師身後八根妖手扇子一般張開,霎時間伸了數丈長,齊齊朝左紫辰砸去,“你連自己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有什麼資格羞辱我?!”

  八只妖手從不同的方向齊齊疾射,怕是神仙也躲不過,這千鈞一發的時刻,終於被覃川找到了。國師因憤怒喪失了理智,後背露出大片破綻,她猛然起身,下一個瞬間便來到他身後,撈起他一綹白發,“嚓”一聲割斷收入袖中。

  國師一個激靈,似是發覺了她的異動,當即抽回一只妖手,深深沒入她的胸膛,將那顆鮮活的心髒抓了出來。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2
發表於 2015-8-5 17:19:40 |只看該作者
 國師(三)

  覃川就地滾了好幾圈,雖然心髒在他手裡被死死捏緊,痛得死去活來,她還是呵呵笑了幾聲,像是了了一件最大心事,輕聲道:“你這招剜心之術,已經過時啦!若是想太子魂飛魄散,你就盡管殺了我!”

  國師射出的八只妖手立即收了回來,他終於發覺自己的頭發被她割了一綹。身體發膚,都是通靈的媒介,尤其是他這樣擅長異術的,更明白頭發被人割斷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她如要請個厲害的仙人來咒殺他,他根本就是毫無活路。

  若非念著太子的魂魄,他直恨不得將她的心髒細細切成碎片,令她受盡折磨而死。他忍了又忍,才森然道:“帝姬,你很厲害。但你最好弄清楚,我若不放人,就是神仙也別想離開我的地宮!”

  他背上的八根妖手霎時間變得碗口粗,如八條妖異的紅蛇,在半空緩緩搖曳舞動。覃川躺在地上,無力地看著他妖相畢露,暗自猜測此人可能是蜘蛛妖,否則怎麼會有那麼多只手?

  門口發出一陣龍吟般的劍聲,清光一閃,左紫辰已縱身跳了起來,瞬間便斬斷他兩只妖手,誰知剛斬斷,兩只手又長了出來,長甲如斧如刀,沒頭沒臉地朝他身上扎去。覃川突然大叫:“公子齊!你把他的頭發帶走!憑你的身手必然能獨自離開!太子的魂魄也拜托了,你知道我要做什麼。你不用管這個妖怪國師,讓他殺了我就行!”

  左紫辰微微一怔,立即便會意了,身子一沉便要落在她身邊,國師的攻擊突然停了,他喘著粗氣低聲道:“等等——好!我將心髒還給帝姬,倘若你們肯把頭發與太子魂魄歸還,我願以國師之名送你們離開天原國境,今生今世絕不反悔追究!”

  覃川笑道:“成交!先把心髒還給我!”

  國師恨得幾乎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抖著手腕把那顆心髒丟進她胸膛,攤開掌心一直伸到她眼前:“頭發!”

  覃川痛苦地忍耐著心髒歸還的痛楚,抖著手腕在牛皮乾坤袋中掏了半日,掏出一綹白發,卻是當年老先生過世的時候為她剪下留作紀念的,飛快丟在他掌心。左紫辰將她扶著坐起,冷不防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耳語:“快……把玄珠也帶著,我們快逃!”

  國師果然很快便發覺頭發不是他自己的,狂怒之下幾欲暈厥。堂堂天原國師,三番四次被一個小姑娘耍在掌心,簡直比殺了他還要恥辱。回頭一看,左紫辰一只手提著玄珠的腰帶,另一手卻將覃川挾在腋下,似是打算找機會逃走。

  他狂號一聲,八只血紅妖手變作墨一般漆黑,合並在一起,變成一只碩大無匹的濃黑妖掌。妖掌如煙霧般突然散開,剎那又變作實體出現在左紫辰面前,快到令人根本無法反應。左紫辰本能地一讓,誰知那只手中途改道,目標卻是覃川,將她一把抓了起來,高高拋起。

  “轟”一聲,那一掌結結實實拍在她胸前,她的身體如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左紫辰只覺滿身鮮血從頭到腳都瞬間涼透了,幾乎要不顧一切丟下玄珠沖上前將她攔住。

  耳邊忽然響起傅九雲的聲音:“都弄好了,快帶她先走!快!”

  覃川的身體像是被一雙透明的手輕輕接住,翻卷的煙塵中,一個人影緩緩浮現,烏發在狂風中如雲,面容若隱若現,只有眼底一顆淚痣分外妖嬈。他將覃川緊緊抱在懷裡,朝臉色發青的國師冷冷看一眼,抬手指了指屋頂,低聲道:“你的手太多,真惡心。好好收拾一下吧!”

  國師下意識順著他的手往屋頂望去,只見上面不知何時被人貼滿了符紙,雷劍風刃下雨一般落下,他要躲已是來不及,只得用那只漆黑妖掌護在頭頂,轉身便往地宮門外跑。誰知那人居然在門前也貼了符紙,淡黃色的結界卡在門前,他一只肩膀撞上去,竟如同撞上了金剛石的牆,骨頭都快碎開。

  走投無路之下,他只有將整個身體蜷縮在妖掌中,任由無數的雷劍風刃劈砍擦刮。那只妖掌漸漸被削斷,越來越小。等雷劍風刃終於停止的時候,妖掌錚然斷裂開,又變成八根妖手,只是每一根都斷的不成樣子,血淋淋的。

  半空緩緩飄下一張小箋,國師忍著劇痛接住,只見上面龍飛鳳舞寫了一行字:【公子齊來此一游,送上雷劍風刃,望主人笑納。】

  他恨得將那張小箋撕得粉碎,直到此時才明白他被人耍了個徹底,後來那人才是真正的公子齊!

  *******

  覃川此時只覺得疼。說不出的、比剜心之術還要更甚的、無法理解的疼。在疼痛裡她亂七八糟想了一堆,覺得自己自從去了香取山好像就沒遇過什麼好事,成天就忙著和疼痛做斗爭了。

  記得以前跟著先生學習的時候,砍柴不小心把腳背砍出個大血口來,當即疼得大喊大叫,雖說有大半是為了詐得先生心疼她,多給點銀子好教她買些零嘴吃,但也有一小半因為她曾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帝姬,血流滿地的痛楚於她還是很陌生的。

  結果先生一邊替她包扎,一邊慢條斯理說:這就叫疼了?回頭點了魂燈,比這個還要疼千萬倍,你趁早想清楚。

  魂燈還差兩只魂魄才會輪到她自己上陣去點,不過現在覃川很懷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覺中被點上了。

  恍恍惚惚,朦朦朧朧,不停有人在身邊徘徊走動,也不停有人用手在她臉上摸來摸去,摸得她心頭火起,很想跳起來大叫登徒子。

  一個低柔的聲音自遙遠處隱約響起:“……心髒還是為國師剜去了,是我的過失。”

  心髒……怪不得總覺得胸膛裡空蕩蕩冰涼涼,原來最後那一掌不光是拍飛她,順便也神不知鬼不覺地又用了一次剜心之術?呃,她是不是要死了?沒有心髒的人還能活著嗎?

  另一個聲音低聲道:“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少不得找個東西替代一下,免了她的苦楚。”

  然後一雙手解開了她胸前的衣服,一顆冰冷堅硬的東西放在了心口處。等等——!稍等稍等!難不成他們是想找顆石頭來給她做臨時心髒?!覃川大急,再怎麼說,石頭做心髒也忒誇張了呀!

  一只手掌按在了心口那塊冰冷的東西上,不消半盞茶工夫,那東西居然漸漸變得熾熱柔軟,一下一下跳動起來,像是變作了一顆陌生人心。手掌用力一按,那顆替代心髒沒入胸膛,填滿了她胸腔裡的冰冷空蕩,全身的血液仿佛也開始重新流動,周身痛楚頓時大減,令她舒服不少。

  “只有先這樣了,三個月之內必須將她真正的心奪回——我勸你最好不要擅自行動,此次對付國師能順利逃脫,關鍵還是出其不意,何況他想著拉攏公子齊,並未下重手。如今他已知我們底細,憑你一人絕不是他對手。”

  “他已被你重傷,正是虛弱的時候,此時不去更待何時?”

  “國師來歷十分蹊蹺,連我也沒太大把握對付。所幸川兒伶俐,取到了他的頭發。他雖剜了她的心髒,卻始終不敢折磨傷害,怕也是顧忌這個。只要有頭發在,我們這裡的勝算總是多一成的。你與其在這裡干站著,不如去屋外看看,那個女人哭得我頭疼。”

  腳步聲漸漸遠去,屋子裡恢復了寂靜。覃川心頭一松,漸漸地便要睡去,忽然有一只手在她額頭上緩緩撫摸,替她將汗濕凌亂的額發撥開。

  那個醇厚酥軟的嗓音裡難得帶了一絲疲憊與歎息:“覃川,兩條魂魄已經齊了,國師那條魂魄我必然幫你取來,只是……真正點燃魂燈的最後一個魂魄,你要用誰的?天原皇帝?二皇子?還是說……你早已做好自己點最後一個的准備了?”

  所以才誰也不看,誰也不靠近;所以走得那麼利索干脆;所以說自己沒有未來?

  真是沒見過這麼固執到可怕的姑娘。

  “……我或許很早就知道了,最後一條魂魄最重要,選誰都不行,只有你能上。你想殺誰我都可以幫你。不過最後你想殺的是自己,我要不要幫呢?”

  沒有人回答他,屋子裡是那麼安靜。那只手慢慢從她額頭上撤離了,像是帶走了一片至關重要的溫暖,覃川忽然就沒了睡意。明明胸膛裡已經不再空蕩蕩,卻仿佛再次體味了冰冷孤寂。

  就這樣吧……她告訴自己,這樣挺好的。或許石頭做的心也會變得冷硬,她似乎可以無情淡漠地看待他們的黯然了。事情已經進行到這一步,天塌下來她也不會退縮,誰也不能夠再阻止她一點點。

  就算她自己那顆隱隱約約難受的石頭心也不行。

  ******

  不知沉睡了多少天,再次睜眼,床前已是半個人都沒有。覃川一骨碌從床上爬起,愕然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也不疼了,也沒有任何不適。胸腔裡那顆替代心髒平穩緩慢地跳動,一切如常。

  不平常的是這個房間……

  她像傻子似的盯著身下的“床”,研究它到底是不是一只巨大的蚌,看起來它實在太像一只蚌了。周圍家具俱全,但都是珊瑚與海石做成,成片的柔軟海草在牆上飄啊飄,一群色彩斑斕的小魚在珊瑚和海草間游曳。

  她使勁揉了揉眼睛,眼前景象沒變,再揉揉,一只小魚已經游到身邊了,被她用手指戳一下,嚇得落荒而逃。

  ……她活在水底了?

  穿好鞋,揭開珍珠做成的門簾,繞過珊瑚遍地的門廳,外面是白茫茫的海底,細沙如銀,她住的屋子是一只碩大無匹的貝殼,像一朵風騷鮮艷的花開在海砂裡。

  覃川傻了。

  “我說,你才剛痊愈,又搞什麼鬼?”一個男人的聲音驟然在下面響起,覃川愕然低頭,只見傅九雲左紫辰並著玄珠三人站在貝殼屋下,仰頭無語地看著她。

  此刻她的形象很不雅觀,只披了一件薄衫,以惡狗撲食狀趴在貝殼屋頂,伸長了胳膊要去撈屋頂那一籃子鴿卵大小的明珠。

  大抵是因為少有的羞愧難當,她腳滑了一下,從屋頂上滾將下來,身子下面登時蔓延出一群一群的大泡沫。泡沫橫飛中,傅九雲一把抓住了她的腰帶,挾大米似的把她挾在腋下,似笑非笑低頭看她一眼:“小賊想偷明珠?”

  覃川誠懇地低頭承認錯誤:“沒有沒有,我只是打算摸一摸,贊美一下這種奢侈。”

  大燕國最奢侈的時候,也沒聽說用一籃子夜明珠掛在屋頂的,玉藻池的牆上能嵌兩顆明珠都很不得了,後來還因為打仗國庫空虛,被寶安帝拿出去偷偷賣了。

  可悲啊,堂堂一國帝姬,被夜明珠晃花了眼。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3
發表於 2015-8-5 17:19:41 |只看該作者
 國師(三)

  覃川就地滾了好幾圈,雖然心髒在他手裡被死死捏緊,痛得死去活來,她還是呵呵笑了幾聲,像是了了一件最大心事,輕聲道:“你這招剜心之術,已經過時啦!若是想太子魂飛魄散,你就盡管殺了我!”

  國師射出的八只妖手立即收了回來,他終於發覺自己的頭發被她割了一綹。身體發膚,都是通靈的媒介,尤其是他這樣擅長異術的,更明白頭發被人割斷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她如要請個厲害的仙人來咒殺他,他根本就是毫無活路。

  若非念著太子的魂魄,他直恨不得將她的心髒細細切成碎片,令她受盡折磨而死。他忍了又忍,才森然道:“帝姬,你很厲害。但你最好弄清楚,我若不放人,就是神仙也別想離開我的地宮!”

  他背上的八根妖手霎時間變得碗口粗,如八條妖異的紅蛇,在半空緩緩搖曳舞動。覃川躺在地上,無力地看著他妖相畢露,暗自猜測此人可能是蜘蛛妖,否則怎麼會有那麼多只手?

  門口發出一陣龍吟般的劍聲,清光一閃,左紫辰已縱身跳了起來,瞬間便斬斷他兩只妖手,誰知剛斬斷,兩只手又長了出來,長甲如斧如刀,沒頭沒臉地朝他身上扎去。覃川突然大叫:“公子齊!你把他的頭發帶走!憑你的身手必然能獨自離開!太子的魂魄也拜托了,你知道我要做什麼。你不用管這個妖怪國師,讓他殺了我就行!”

  左紫辰微微一怔,立即便會意了,身子一沉便要落在她身邊,國師的攻擊突然停了,他喘著粗氣低聲道:“等等——好!我將心髒還給帝姬,倘若你們肯把頭發與太子魂魄歸還,我願以國師之名送你們離開天原國境,今生今世絕不反悔追究!”

  覃川笑道:“成交!先把心髒還給我!”

  國師恨得幾乎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抖著手腕把那顆心髒丟進她胸膛,攤開掌心一直伸到她眼前:“頭發!”

  覃川痛苦地忍耐著心髒歸還的痛楚,抖著手腕在牛皮乾坤袋中掏了半日,掏出一綹白發,卻是當年老先生過世的時候為她剪下留作紀念的,飛快丟在他掌心。左紫辰將她扶著坐起,冷不防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耳語:“快……把玄珠也帶著,我們快逃!”

  國師果然很快便發覺頭發不是他自己的,狂怒之下幾欲暈厥。堂堂天原國師,三番四次被一個小姑娘耍在掌心,簡直比殺了他還要恥辱。回頭一看,左紫辰一只手提著玄珠的腰帶,另一手卻將覃川挾在腋下,似是打算找機會逃走。

  他狂號一聲,八只血紅妖手變作墨一般漆黑,合並在一起,變成一只碩大無匹的濃黑妖掌。妖掌如煙霧般突然散開,剎那又變作實體出現在左紫辰面前,快到令人根本無法反應。左紫辰本能地一讓,誰知那只手中途改道,目標卻是覃川,將她一把抓了起來,高高拋起。

  “轟”一聲,那一掌結結實實拍在她胸前,她的身體如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左紫辰只覺滿身鮮血從頭到腳都瞬間涼透了,幾乎要不顧一切丟下玄珠沖上前將她攔住。

  耳邊忽然響起傅九雲的聲音:“都弄好了,快帶她先走!快!”

  覃川的身體像是被一雙透明的手輕輕接住,翻卷的煙塵中,一個人影緩緩浮現,烏發在狂風中如雲,面容若隱若現,只有眼底一顆淚痣分外妖嬈。他將覃川緊緊抱在懷裡,朝臉色發青的國師冷冷看一眼,抬手指了指屋頂,低聲道:“你的手太多,真惡心。好好收拾一下吧!”

  國師下意識順著他的手往屋頂望去,只見上面不知何時被人貼滿了符紙,雷劍風刃下雨一般落下,他要躲已是來不及,只得用那只漆黑妖掌護在頭頂,轉身便往地宮門外跑。誰知那人居然在門前也貼了符紙,淡黃色的結界卡在門前,他一只肩膀撞上去,竟如同撞上了金剛石的牆,骨頭都快碎開。

  走投無路之下,他只有將整個身體蜷縮在妖掌中,任由無數的雷劍風刃劈砍擦刮。那只妖掌漸漸被削斷,越來越小。等雷劍風刃終於停止的時候,妖掌錚然斷裂開,又變成八根妖手,只是每一根都斷的不成樣子,血淋淋的。

  半空緩緩飄下一張小箋,國師忍著劇痛接住,只見上面龍飛鳳舞寫了一行字:【公子齊來此一游,送上雷劍風刃,望主人笑納。】

  他恨得將那張小箋撕得粉碎,直到此時才明白他被人耍了個徹底,後來那人才是真正的公子齊!

  *******

  覃川此時只覺得疼。說不出的、比剜心之術還要更甚的、無法理解的疼。在疼痛裡她亂七八糟想了一堆,覺得自己自從去了香取山好像就沒遇過什麼好事,成天就忙著和疼痛做斗爭了。

  記得以前跟著先生學習的時候,砍柴不小心把腳背砍出個大血口來,當即疼得大喊大叫,雖說有大半是為了詐得先生心疼她,多給點銀子好教她買些零嘴吃,但也有一小半因為她曾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帝姬,血流滿地的痛楚於她還是很陌生的。

  結果先生一邊替她包扎,一邊慢條斯理說:這就叫疼了?回頭點了魂燈,比這個還要疼千萬倍,你趁早想清楚。

  魂燈還差兩只魂魄才會輪到她自己上陣去點,不過現在覃川很懷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覺中被點上了。

  恍恍惚惚,朦朦朧朧,不停有人在身邊徘徊走動,也不停有人用手在她臉上摸來摸去,摸得她心頭火起,很想跳起來大叫登徒子。

  一個低柔的聲音自遙遠處隱約響起:“……心髒還是為國師剜去了,是我的過失。”

  心髒……怪不得總覺得胸膛裡空蕩蕩冰涼涼,原來最後那一掌不光是拍飛她,順便也神不知鬼不覺地又用了一次剜心之術?呃,她是不是要死了?沒有心髒的人還能活著嗎?

  另一個聲音低聲道:“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少不得找個東西替代一下,免了她的苦楚。”

  然後一雙手解開了她胸前的衣服,一顆冰冷堅硬的東西放在了心口處。等等——!稍等稍等!難不成他們是想找顆石頭來給她做臨時心髒?!覃川大急,再怎麼說,石頭做心髒也忒誇張了呀!

  一只手掌按在了心口那塊冰冷的東西上,不消半盞茶工夫,那東西居然漸漸變得熾熱柔軟,一下一下跳動起來,像是變作了一顆陌生人心。手掌用力一按,那顆替代心髒沒入胸膛,填滿了她胸腔裡的冰冷空蕩,全身的血液仿佛也開始重新流動,周身痛楚頓時大減,令她舒服不少。

  “只有先這樣了,三個月之內必須將她真正的心奪回——我勸你最好不要擅自行動,此次對付國師能順利逃脫,關鍵還是出其不意,何況他想著拉攏公子齊,並未下重手。如今他已知我們底細,憑你一人絕不是他對手。”

  “他已被你重傷,正是虛弱的時候,此時不去更待何時?”

  “國師來歷十分蹊蹺,連我也沒太大把握對付。所幸川兒伶俐,取到了他的頭發。他雖剜了她的心髒,卻始終不敢折磨傷害,怕也是顧忌這個。只要有頭發在,我們這裡的勝算總是多一成的。你與其在這裡干站著,不如去屋外看看,那個女人哭得我頭疼。”

  腳步聲漸漸遠去,屋子裡恢復了寂靜。覃川心頭一松,漸漸地便要睡去,忽然有一只手在她額頭上緩緩撫摸,替她將汗濕凌亂的額發撥開。

  那個醇厚酥軟的嗓音裡難得帶了一絲疲憊與歎息:“覃川,兩條魂魄已經齊了,國師那條魂魄我必然幫你取來,只是……真正點燃魂燈的最後一個魂魄,你要用誰的?天原皇帝?二皇子?還是說……你早已做好自己點最後一個的准備了?”

  所以才誰也不看,誰也不靠近;所以走得那麼利索干脆;所以說自己沒有未來?

  真是沒見過這麼固執到可怕的姑娘。

  “……我或許很早就知道了,最後一條魂魄最重要,選誰都不行,只有你能上。你想殺誰我都可以幫你。不過最後你想殺的是自己,我要不要幫呢?”

  沒有人回答他,屋子裡是那麼安靜。那只手慢慢從她額頭上撤離了,像是帶走了一片至關重要的溫暖,覃川忽然就沒了睡意。明明胸膛裡已經不再空蕩蕩,卻仿佛再次體味了冰冷孤寂。

  就這樣吧……她告訴自己,這樣挺好的。或許石頭做的心也會變得冷硬,她似乎可以無情淡漠地看待他們的黯然了。事情已經進行到這一步,天塌下來她也不會退縮,誰也不能夠再阻止她一點點。

  就算她自己那顆隱隱約約難受的石頭心也不行。

  ******

  不知沉睡了多少天,再次睜眼,床前已是半個人都沒有。覃川一骨碌從床上爬起,愕然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也不疼了,也沒有任何不適。胸腔裡那顆替代心髒平穩緩慢地跳動,一切如常。

  不平常的是這個房間……

  她像傻子似的盯著身下的“床”,研究它到底是不是一只巨大的蚌,看起來它實在太像一只蚌了。周圍家具俱全,但都是珊瑚與海石做成,成片的柔軟海草在牆上飄啊飄,一群色彩斑斕的小魚在珊瑚和海草間游曳。

  她使勁揉了揉眼睛,眼前景象沒變,再揉揉,一只小魚已經游到身邊了,被她用手指戳一下,嚇得落荒而逃。

  ……她活在水底了?

  穿好鞋,揭開珍珠做成的門簾,繞過珊瑚遍地的門廳,外面是白茫茫的海底,細沙如銀,她住的屋子是一只碩大無匹的貝殼,像一朵風騷鮮艷的花開在海砂裡。

  覃川傻了。

  “我說,你才剛痊愈,又搞什麼鬼?”一個男人的聲音驟然在下面響起,覃川愕然低頭,只見傅九雲左紫辰並著玄珠三人站在貝殼屋下,仰頭無語地看著她。

  此刻她的形象很不雅觀,只披了一件薄衫,以惡狗撲食狀趴在貝殼屋頂,伸長了胳膊要去撈屋頂那一籃子鴿卵大小的明珠。

  大抵是因為少有的羞愧難當,她腳滑了一下,從屋頂上滾將下來,身子下面登時蔓延出一群一群的大泡沫。泡沫橫飛中,傅九雲一把抓住了她的腰帶,挾大米似的把她挾在腋下,似笑非笑低頭看她一眼:“小賊想偷明珠?”

  覃川誠懇地低頭承認錯誤:“沒有沒有,我只是打算摸一摸,贊美一下這種奢侈。”

  大燕國最奢侈的時候,也沒聽說用一籃子夜明珠掛在屋頂的,玉藻池的牆上能嵌兩顆明珠都很不得了,後來還因為打仗國庫空虛,被寶安帝拿出去偷偷賣了。

  可悲啊,堂堂一國帝姬,被夜明珠晃花了眼。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4
發表於 2015-8-5 17:19:59 |只看該作者
  我們來談談

  四人進了貝殼屋,很快便有幾尾彩色小魚頭頂著茶盤游曳而來,茶碗裡泡的不像是茶葉,也不知是什麼海草,綠的十分鮮艷。

  覃川有些心虛,趕緊端起來喝了一口,味道別有一種清爽,不由贊了一聲,這才問:“那個……我睡了幾天?”

  說真的,他們四個人會坐在一起喝茶,實在很詭異,詭異到她不得不先找個話題沖散凝滯的氣氛。

  玄珠臉色不好裝沒聽見,傅九雲只管望著她冷笑,笑得她渾身發毛,只有左紫辰四周看了一圈,見沒人理她,於是猶豫著開口化解她的尷尬:“你被國師那一掌將全身骨骼震碎五成,上靈藥後睡足了五日,如今身上還有什麼不適麼?”

  “呃,我已經沒事了……”覃川別過頭不去看傅九雲冷笑的臉,“那什麼……謝謝你們救了我……不過你和傅九雲怎麼會碰到一起的?”

  “我本打算離開天原,”左紫辰微微頓了一下,不看玄珠蒼白的臉色,繼續道:“無意遇到了九雲,才知你和玄珠出了事。所以兩人一起商量了這個計策,我與國師說話拖延時間,九雲張貼符紙,伺機將你二人救出。”

  “喀”一聲,是茶杯碎開的聲音,玄珠手裡那只茶碗被她狠狠砸在地上,碧綠的茶水立時隨著海水蕩漾開了。她眼中滿是淚,起身便要走。

  “等下。”傅九雲突然開口,“這幾日我被你這走走停停的鬧劇折騰的頭疼,你到底是要走還是要留?要麼你這次走了就別回來,要麼你就給我乖乖坐下來。”

  玄珠看了他一眼,眼內滿是難堪的恨意,不過那眼神很快又轉到左紫辰身上,裡面便多了許多委屈與憤懣,低聲道:“紫辰,你也要我走?”

  左紫辰默然半晌,忽然輕歎一聲:“該說的我前幾日已經全部和你說清楚了,也不想再說第二遍。你願意回到香取山那是最好,一味賭氣在外,不過是給自己造孽。”

  玄珠木然站在那裡,死死盯著他緊閉的雙目,說:“你說你感激我是不是?你根本沒有欠她什麼!你是欠了我的!你要還她,為什麼不想著來還我?!”

  沒有人回答她。她點了點頭,喃喃道:“你心裡一點我的地位都沒有,所以也從不覺得虧欠我……好,我知道了。”

  她轉身往門外走,一面又說:“我不會再回來。紫辰……我們在香取山的日子多好,我以為那時候你是喜歡我的,不是麼?只是你又要拋棄我一次。”

  她生命裡最美好的時光仿佛只有在香取山的那四年,沒有國,沒有家,沒有秋華夫人,也沒有帝姬。不過美好的東西總是短暫的,尤其於她而言。或許那只是一個失憶男子無助之時做下的一個幻夢,夢醒了他倍感恥辱毫不留戀抽身就走。但那已經是她生命裡的一切了。

  “左紫辰,你會後悔的!我要叫你永生永世後悔!”

  怨毒的詛咒漸漸消失在屋外,屋內三人良久無語。左紫辰動了一下,起身淡道:“……我累了,想去歇息。你們慢慢聊。”

  覃川感覺到傅九雲的眼神一個勁在自己背後打轉,征兆十分十分不妙,急忙放下茶杯賠笑道:

  “那、那我也累了……好困,去睡覺……”

  “覃川。”他的聲音不高,語氣裡也沒威脅感,甚至還挺溫柔的,為什麼會讓她有出冷汗的欲望呢?她剎住腳,回頭朝他一笑:“我真的困了,重傷初愈呢。”

  傅九雲朝她招招手,笑得詭異:“礙事的人都走了,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

  她坐回去,想了想,說:“好,你說,我聽。”

  傅九雲卻沒說什麼,只是揚手將兩只信封丟給她,譏誚似的笑:“在你面前,天皇老子都要認輸。你一直想要的東西,這就給你。”

  覃川愕然望著懷裡的信封,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是國師的來歷,再也顧不得其他,立即展開細看。

  眉山君果然手段了得,連國師出生在何年,師從何人如何都仔細列了出來。

  國師身負南蠻二十四洞妖一族的古老血統,妖血純正,到今年已有三百歲高齡。大抵是貪戀人間繁華名利場,五十年前來天原做了個默默無聞的神官,其不老不死的模樣引來皇帝的興趣,想學一些長生不老之術,便提拔他當了國師。

  太子無雙命格一說,卻是取自天原國自古以來的一個預言。數代之前曾有神官預言百年後天原降臨無雙命格之子,血戰中原,完成一統天下的霸業。國師想必便是鑽了這個空子,將自己的精血與凶煞之鬼糅合煉化,借了皇後的肚子生下一個人不人妖不妖的太子。

  他本身便有純血妖魔之力,再加天生煞氣,比旁人來得要嗜血善戰,誰想一朝不查,被傅九雲偷偷割了腦袋,連魂魄也取走,也難怪國師怒發如狂。

  信紙最後寫了應對方法,南蠻二十四洞的妖血統古老,十分難纏,就算割下腦袋將其細細切成碎片,也未必能殺之。覃川想起當日刺殺太子的情形,不由暗暗點頭。

  如要徹底滅之,方法有二,一是割下腦袋後立即取出魂魄,這法子被傅九雲拿來對付太子了;二是取極北冰底清瑩石的靈力,做成一方結界將其困住,以其身體發膚做媒介,咒殺之。

  要想割下國師的腦袋取出魂魄,何其困難,經過此役,他只怕也防備得猶如銅牆鐵壁,再不可能像上次那樣僥幸傷之。唯有第二種方法可以試試了。

  覃川看完之後難抑激動,連聲道:“多謝你!我知道該怎麼對付他了,接下來不用你再幫我,我自己會……”

  “覃川,我問你,是不是一定要用自己去點魂燈?絕無回旋余地?”

  傅九雲冷淡的一個問句,令她僵了一下,下意識地將信紙抓緊在手心,低聲道:“……你說的不錯。該說的話我也早就和你說過,九雲,我很感激你願意幫我。欠你的只怕還不起,我也只能就這麼欠著了……接下來我真的可以自己……”

  “即便我也會喪命,你還是要堅持?”又是冷冷一問。

  覃川手腕微微顫了一下,喉頭發緊,目光游離地望著在珊瑚裡游曳搖尾的彩色小魚,干笑了兩聲:“你喪什麼命?事情本來也與你無關。不要說是殉情……呵呵,這種事和你一貫的風格未免大相徑庭。”

  她故作輕松,開了個一點也不好笑的玩笑。

  傅九雲靜靜看著她低垂的臉,或許他從來也未曾這樣嚴肅認真地看過她,以往都是帶著些許戲謔和愛憐的。這樣的神情令她有些僵硬,本能地把衣帶放在手指間使勁絞,揉得亂糟糟。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我終於明白了。其實,我原本是想無論如何也要阻止你。”他淡淡開口,“可那些漂亮的大道理說來能感動的只有局外人,我亦沒有資格說叫你放棄復仇的話語。我最後問你一句,老實回答我,倘若我再次將魂燈奪走,你會怎麼做?”

  她神色慢慢變冷,過了許久才輕聲說:“何苦再逼我?”

  他笑了兩聲,緩緩起身,沉聲道:“所以我也是不得不來幫你,不用你來感激。奪走也不行,我也不想看著你死在別人手上。真要死,不如我看著你上路。不過覃川,你的心當真硬如頑石精鋼,這一點連我也自愧不如。”

  即使追上她,帶著她一起生活,過了那麼久,於她大約也只是水滴落在青石上那樣輕飄飄的力道。怪誰都不好,在她最好的那些年華裡,他沒有趕上。

  他轉身走了出去,覃川急急開口:“你去哪裡?”

  傅九雲淡道:“若不是有魂燈在,我們之間根本沒有任何關系。你不需問,我亦不需答。這樣於你來說不是最好的麼?”

  他走出門,再沒有回頭。覃川怔怔坐在空蕩蕩的大廳裡,那些色彩斑斕的小魚在周圍繽紛搖曳,透明的泡沫像玻璃珠子一般撲簌簌往上竄,分明是罕見且綺麗的景致,她卻再也沒心思看。

  這些應當是她期盼的,在死亡之前有人會一直陪著她,隨時隨地給她想要的慰藉和溫暖,然後在需要他離開的時候利落干脆的離開。是的,她想要的就是這樣,即使被說自私也好,怎樣都好。

  覃川木然地起身,胸膛裡明明已經有了一顆心,卻仿佛突然又空了大塊。他幫了她很多,一直默不作聲,在背後給她所有她想要的。好吧,那都是他自願,其實與她無關,他自己也說了,不需要她來感激。

  她一直都在盼望這樣的局面會到來,直到它真的來了,她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得自己在一個勁往下墜。她並不懼怕死亡,也不懼怕死後點了魂燈迎來的那些無窮無盡的痛苦。她只是怕……怕什麼?自己也說不清。

  像是阿滿死去的那一天,還像先生含笑閉眼的那個晚上,她都沒有流淚,只覺得心裡被人挖走了一塊,整個身體像是一張皮掛在骨頭上,中間只剩颼颼冷風,吹得她想要發抖。

  覃川突然拔腿就跑,一直追到門外,厲聲高叫:“傅九雲!你會死到底是什麼意思?!你說個清楚啊!”

  透明的泡沫隨著她的動作翻滾,他已經消失了,或許是沒聽見,或許聽見了也不想回答。她奮力向前跑去,覺得這樣很傻,很不應該,可她還是做了。像是明知道幻想自己會活下去,變成白發蒼蒼的老太太,和傅九雲一起坐在竹林裡吹風這樣的事情根本不會存在,可還是忍不住要幻想。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5
發表於 2015-8-5 17:20:36 |只看該作者
  直到死亡將你帶走(一)

  是她自己推開他的,冷若鐵石的心一遍一遍反復預想過這樣的場景,認為自己完全可以淡然接受。但他為什麼會提到死?又是一次惡意的詐騙?還是一次引她上鉤的誘餌?

  她跑累了,蹲在柔軟的海砂上大口喘息。透明的海水密實地包裹著她,忽然自身後傳來一陣暗潮的波動,她急忙回頭,來的人卻是左紫辰。

  他雙手攏在袖子裡,默然垂頭對上她的臉,過了許久,才說:“不要跑得太遠,回去吧。過幾天他應當就回來的。”

  覃川無力地跌坐在海砂上,喃喃:“你知道他要走?去哪裡?”

  “應當是去極北之地尋找清瑩石。”他走過來,將她從地上拉起,很快又松了手,“走吧,回去。”

  覃川頹然跟著他回到貝殼屋,因見他瘦了許多,臉色越發白得好似透明,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低聲喚了一下:“紫辰……”卻又不曉得要說什麼。

  他卻回頭笑了一下,眉宇間雖有憂郁,之前的茫然與痛楚卻沒了,反而透出一股真正的仙家清淡之氣來,柔聲道:“覃川,殺了國師便不要再想復仇的事了,和他好好過下去,計劃一下未來的事情。”

  她勉強一笑:“那你先說自己有什麼計劃。回香取山繼續修行做神仙麼?”

  他搖了搖頭,笑道:“我不會回去了,天下山水何其多,我早已計劃好,將你的心髒奪回之後,便離開天原雲游四海,尋仙訪道,做一個無牽無掛的仙人。”

  覃川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真正的笑容,或許他已經將一切都看開了。這樣也很好,左紫辰素來是聰明仁慈的,與其糾結那一段沒結果的往事,不如做個好仙人。於他來說,是解脫,也是新的境界。

  “……好,等你做了仙人,我會去找你要仙丹的。”她笑吟吟,說了個美好的謊言。

  **************

  五天後,傅九雲回來的神不知鬼不覺,覃川早上醒了出門散步,老遠便見他迎面走來,一見到她,卻轉身折回,大步流星地躲開了。

  “傅九雲!”她大叫一聲,生平從未跑得這樣快過,炮彈似的砸倒了海石,碰歪了珊瑚,跳過欄桿便拼命一般追上去。

  一直追到他房門前,那貝殼做的門卻用力合上了。覃川狠狠踢了一腳,厲聲道:“你出來!把話說清楚!躲在門後算什麼男人?!”

  他的聲音在門後冷冰冰地響起:“公主殿下還有什麼吩咐麼?我一路奔波,疲憊的很,恕不能招待。請回吧。”

  “好,那你聽好。”覃川貼在門上,“我只有一句話問你,那天你說自己會死,到底是什麼意思?請你說個明白。”

  他冷道:“哦,很感激公主殿下的關心。那不過是我隨口胡謅的而已。你不用當真。”

  “你連人都不敢出來,我憑什麼相信那是胡謅的?”

  “愛信不信。”

  他丟下這句話,就沒聲音了。不管她在外面怎麼敲、砸、踢,他就是不理。

  覃川緩了一口氣,突然從牛皮乾坤袋裡取出匕首,一刀一刀砍在貝殼門上,大約是想戳個大洞出來。

  一連串泡沫橫飛之後,那扇緊閉的門終於從裡面飛快打開了,傅九雲面色陰霾,站在門後皺眉看著她,聲音冷淡裡還帶了一絲少見的怒意:“你也太過任性!”

  覃川收了匕首,抱著胳膊抬頭盯著他:“……現在,把話說清楚吧。”

  “我們好像已經沒什麼關系了,我死不死關你何事?”他也抱起了胳膊,笑得譏誚。

  她突然就啞了,方才那萬夫莫當之勇的氣勢被他一句話打得煙消雲散。

  因為她發現他問得非常有道理,也非常切中關鍵。他們根本屁的關系也沒有,撐死了不過是自己給他做過一段時間的丫鬟,還根本沒怎麼干過活。

  溫柔地撫慰她,殺太子,殺國師,生活在一起的時候經常逗她笑——這些他也可以隨口一句“我高興這麼做”敷衍過去。他們不是夫妻,不是血親,連私定終身的戀人也不是,她實在沒什麼理由氣勢洶洶問到人家鼻子上。

  或許這又是一次他放出來的誘餌,只要抵制了誘惑,拼死不張口去咬,他就不能得逞。但就算金剛石做的心也禁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壓,她長長歎了一口氣,整個人都軟了下去,低聲道:“好吧,我認輸了。”

  咬住他的餌,上他的鉤,她已經累得一根手指也不想反抗了。

  “那句話真的是隨口胡說的?”她無力地問。

  傅九雲點了點頭:“嗯,我胡扯的,不用多想。”

  覃川吐出一口氣,一串泡泡就竄了上去,轉身要走,他忽然在後面說:“稍等,這兩樣東西給你,就當禮物吧。”

  她愕然回頭,便見他拋來一只細長的包袱,裡面裝了一卷很大的畫軸,還有一只水晶瓶子。瓶口用符紙封了口,內裡有一團火焰形狀的物事,灼灼跳躍著。那顏色像是水墨畫中的淡淡青色——妖之魂才會有的顏色,凡人的魂魄大多是或濃或淡的天青色。

  是太子的魂魄。

  那卷巨大的畫軸被打開後,畫中亭台樓閣一一俱現,海水微微一卷,便似平地升起重重華美宮殿,正是垂絲海棠盛放的春季,紅與白的花瓣漫天飛舞。她死去的親人們一個接一個出現在身邊,眉目靈動,對她款款而笑,神態溫柔。

  覃川的手一抖,畫軸與水晶瓶一起掉在了海砂裡。

  “太子的腦袋割下太久,早已爛了,被我丟在野外,這條魂魄我留著毫無用處,你愛怎樣隨你。”

  傅九雲合上房門,袖子在那個洞上一拂,貝殼立即恢復原狀。

  “拿著你朝思暮想的畫,好好做個美夢吧!再見了,公主殿下。”

  覃川眼怔怔望著那扇無情緊閉的門,忽覺全身的氣力都沒了。

  她從未像這一刻,感到無上的疲憊與無助。

  愛著她的人,都已經被她推開,她原本是盼著這個局面的。就這麼瀟灑而狠絕,孑然一身點燃魂燈赴死。

  “拿著畫做個美夢吧!”——鄙夷的語氣,像是嘲笑她只懂得從虛幻裡尋找溫暖,一到現實便開始冷漠地逃避。

  她蹲下去抱住膝蓋,只覺絕望與灰暗,累得很想就這麼消失在世上。

  *****************

  覃川躲在房裡三天沒出來,那幅畫一直攤開放在床上,她一遍又一遍地入睡,醒來,睜眼看見親人們對自己笑,好像他們從不曾離開。傅九雲說得沒錯,這真是個讓人不願醒來的美夢。

  阿滿笑吟吟地端著茶盤走過來送茶,彎下腰看著她,像是要與她說話。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了個空。

  她低低歎了一聲。

  鑒於覃川把自己關在房裡足有三日,不怎麼想多事的左紫辰也忍不住開口發問了:“你對她說了什麼?”

  傅九雲正倚在窗邊喝酒,神色淡漠,只說:“什麼也沒說,不過送她一幅畫而已。”

  他遞給左紫辰一個杯子,替他倒滿酒,又淡淡笑道:“多謝你,沒將公子齊的身份洩露出去。”

  左紫辰“看”了他片刻,說:“你既有這麼大的本領,為何要屈居在香取山?替山主搜刮寶物,做他的弟子?你的本領應當比這些仙人都要高明許多。”

  傅九雲略想了想,懶洋洋地笑了:“因為我無聊,你若活了那麼多年,不停轉世,也會無聊的。”

  “當然,還有個關鍵緣故。”他喝了一口酒,“魂燈在香取山,所以我得留下。”

  “魂燈?”顯然左紫辰對這件寶物很陌生,根本想不起是什麼東西。

  “大概就是這樣吧……不過終於可以結束了,這種生活。來,我們再喝一杯,喝酒這事情,果然有人陪著才有趣。”他索性遞給左紫辰一整壺酒,學著眉山君的樣子與他碰壺對飲。

  左紫辰有些哭笑不得:“我可沒有這種好酒量。”

  話音一落,便覺身後的海水微微起了顫動,回頭一看,只見三日沒見的覃川打扮得利落干淨,帶著笑容走出來了。不知這三天她遭遇了什麼,整個人清減了許多,昔日纖細娉婷的姿態隱隱可見。

  因見他二人大白天靠窗喝酒,還是碰壺,她不由笑著走過來:“咦?飯還沒吃就開始喝酒了?”

  左紫辰不由關切地問了一句:“你沒事麼?”

  她隨意擺了擺手:“沒事,我減肥而已。”

  左紫辰再次啼笑皆非,找了個借口回到自己屋中打坐修行了,不欲打擾他二人的獨處。

  覃川大大方方地往窗前一坐,撈了那壺左紫辰剩下的酒喝一口,再撿一顆花生吃,在傅九雲不虞的目光中,淺淺開口:“什麼時候去找國師算賬?”

  傅九雲盯著她看了半天,慢慢別過臉:“等眉山有空,他近來忙著和那只戰鬼玩捉迷藏,一時半會來不了。”

  居然還要勞駕眉山君來出動,覃川不由肅然起敬,舉著酒壺朝南拜了三拜,感謝師叔的幫忙。

  傅九雲喝完了酒便要關窗,被她一把抓住,含笑問:“你就這麼害怕看到我?”

  “我?怕?”他慢條斯理地反問,果然就把窗戶大敞著,將酒壺收進外屋,然後便和衣半躺在床上,似睡非睡,把她當空氣。有幾條帶魚大約是迷戀他的美色,在他懷裡鑽來鑽去,抬頭親吻他的下巴,被他一次次撥開,再一次次賴上來。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6
發表於 2015-8-5 17:20:41 |只看該作者
  直到死亡將你帶走(二)

  覃川不由好笑,四周看了一圈,輕聲說:“想不到你在海底也有府邸,你總有一些讓人出乎意料的事。這裡比鳳眠山好多了,我覺得甚至比眉山居和香取山都好,有趣的很。”

  傅九雲閉著眼睛:“是麼?喜歡可以多住幾天,住到老也沒事。”

  覃川一口喝干壺中酒,低低說:“好。”

  “咚”一聲,他的腦袋從手掌上滑下來,撞在巨蚌殼上,發出好大的聲響。

  她沒有笑,垂頭望著手中酒壺,過了許久,又道:“我以為自己什麼都不在乎了,此心如飛鳥……呵呵,原來我根本沒那麼灑脫。被很多事情傷害了,就只好躲在後面這樣安慰自己。看來,我還是會幻想的,我幻想過很多,比如我們老了以後會怎麼樣,會不會生孩子,孩子長得像誰……都是些可笑的幻想。以前我也會幻想,不過想的都是紫辰,不知道什麼時候幻想就變成你了。這種無聊天真的女人心我很鄙視,我應當鐵石心腸,死得痛快干淨才對。不過,我發現幻想變成了期望,我……實在是愧對大燕子民。”

  話音一落,他整個人便像一只大鳥般撲了上來,隔著窗台死死抱住她。他什麼也沒有說。

  覃川眨了眨眼睛,只覺眼前越來越模糊,有水珠不停往下掉,低聲道:“你也不要再說死這樣的話。我受不了,所以我乖乖投降了。呵,在點魂燈之前,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就當我們這輩子是在一起的,不管是幾天還是幾年。以前我怎麼沒想過呢?”

  傅九雲摩挲著她的頭發和臉頰,手勁有些失控,幾乎要把她捏碎了。熾熱而帶著酒氣的唇貼上來,把她臉上的濕意吻掉,聲線裡甚至帶了一絲顫抖:“……放心,魂燈裡我也會陪著你,大家一起疼。”

  她忍不住笑了一聲,反手抱住他的脖子:“魂燈只能點四個魂魄,你來湊什麼熱鬧?小心把它擠爆了。”

  沒有回答,他的唇已經蓋在了同樣帶著酒意的櫻唇上,雙手一抬,將她從窗前抱進來,坐在自己腿上,混亂中還不忘把那幾條纏著自己的帶魚趕出窗外,再關緊窗戶,省得某些不解風情的魚蝦蟹蚌來破壞氣氛。

  沒有人說話,該說的,不該說的,他們早就說了許多,言語往往令人疲憊猜忌。沒有什麼比契合的唇齒與身體更能說明那些埋藏起來的感情,覃川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走了,鼻息裡仿佛也被染上甜蜜的呻吟,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真有這樣愛他,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是他說不會放手的時候?還是在青竹上刻名字,給她一個更加美好幻想的時候?

  她自己也說不清。

  沒什麼可以再逃避的,他們還有那麼長的時間,直到死亡把她帶走之前,他們都會幸福。

  不停有細膩的泡沫從糾纏密合的唇間彌漫而出,擦過臉龐又麻又癢,有一顆泡泡凝結在她濃密的長睫毛上,隨著她微微顫抖。傅九雲忍不住把嘴唇貼上去,這令人窒息的長長的親吻終於稍稍停歇。

  他的身體甚至在輕輕顫抖,緊緊抱著她,喘息著把臉埋在她肩窩上。覃川忽然感覺到他身體某處的變化,本能地動了一下,想躲避。冷不防他的手驟然一緊,近乎脆弱地哼了一聲,忽然輕輕一口咬在她脖子上:“我等不及了。要是不夠溫柔,別怪我。”

  什麼什麼不夠溫柔?覃川一頭霧水,突然間天旋地轉,她被一把抱起,下一刻又陷入柔軟的巨蚌裡,那只巨蚌立即悄悄合上,像一只黑暗的小屋將他們鎖住。蚌殼頂甚至墜了兩顆明珠,發出微弱而清瑩的光。

  覃川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他這樣沉重地壓在身上,指尖勾動衣帶,幾乎是急不可耐,極渴終於尋到水源那般,上次的游刃有余和利索也一並消失,竟然連衣帶也扯不開,最後那一幅長衫被他刺啦一聲撕爛,滾燙的掌心撫在她的身體上。

  她“啊”了一聲,他一旦失控起來,她也開始手忙腳亂,冷不丁死死抓住他游走的手,顫聲道:“等下……”

  “這種時候,千萬不要和我說不願意……”傅九雲聲音裡帶著一絲痛苦。

  燒成一片激蕩火海的腦袋裡隱約還剩一點點清明,告訴他:等一等,聽她的話。不要魯莽,不要沖動,你不是那些青澀的少年。

  那就讓我做一次青澀少年吧!他無情地將最後一絲清明踢出腦海,她會是我的,我要她!

  破爛成一團的衣服被丟在角落,他將那個柔軟細膩的身體緊緊捧在掌心,在這樣昏暗僅有一絲光暈的環境裡,低頭找到她的唇,抑制不住瘋狂,像是要把她吞下去似的,這樣吻她。

  覃川既熱且暈,像一塊布被他翻過來折過去,彼時他那些從容溫柔不知藏到了什麼地方,眼前的傅九雲簡直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像是下一個剎那便要天崩地裂了,死亡之前逐命般銷|魂。

  她的肌膚是一段光滑絲綢,在他手掌中被包裹,被極致地摩挲,仿佛是要揉成一團。她感到一種隱隱約約的痛楚,從身體內部傳出的,漸漸蔓延到體膚之上,他的指尖、嘴唇、胸膛,所到之處加深了那種疼痛,下一刻又帶給她至上的空虛,依稀對那種疼痛還有更高的渴求一般。

  她的手從凌亂的被褥中抬起,撥亂他的長發,本能地把身體向他貼近,對那種隱藏在疼痛空虛裡的愉悅樂此不彼。

  傅九雲低喘一聲,右手抄到她腰間最纖細的那個弧度下面,令她毫無空隙地把整個身體敞開向自己,體膚之間的摩擦依偎令熱度驟然升高,誰也不會再想忍耐。突覺他忽然松開了自己,她握住他流連在臉頰上的手指,哀求似的喃喃:“別走!”

  別再像上次那樣,說不行,不行。他們的時間不多,每一個目睫交錯的時光都比明珠珍貴,別再無謂地浪費。她想要他,就是現在。

  他立即便俯下身將她緊緊抱住,貼著唇喘息:“我在。會疼,忍著。”

  她光|裸的腿有些不安地蜷縮起來,在他腰上摩挲,下一刻海水輕輕震蕩,那雙腿便僵住了。覃川發出一個很輕微的呻吟,疼得有些喘不上氣,指甲深深陷進他結實光滑的肌膚裡。他的唇就在耳垂前,發出誘人的吐息,她猛然轉過頭吻他,像是要分散注意力似的。

  傅九雲停了一下,輕輕撫摸著她皺起的眉毛,低聲問:“疼得厲害麼?”

  她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搖頭。他抵著她的額頭,漸漸地開始動作,每一下仿佛都在漸漸深入她的內部,要與她藏得極深的秘密坦誠相見。有一聲憋不住的哽咽從她嘴邊滑出,也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什麼別的。

  他們如今真正成為一體,密合無縫,從此再不能分開,也不會被分開。她從未像此刻這般有著深刻的感悟,在這世間她再也不是孤單一個人,愛她的人就在這裡,她愛的人也在這裡。

  初次的歡愛除了疼痛並不會有什麼愉悅,傅九雲的喘息越來越劇烈,掐著她的肩膀,竭盡全力讓自己不要太過用力。她因為痛楚而渴求他的親吻,他於是一遍一遍吻著她,想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一些,卻似乎怎麼也做不到,只有耳語一般輕聲告訴她:“就快過去了……忍著,忍著……”

  他忽然退出來,像是要將她揉碎了似的死死抱緊,身體用力顫抖了幾下,然後便沉沉地壓了下來,指尖纏繞著她的頭發,汗水與她的匯集在一起,濕潤的唇在她微張的柔軟的嘴唇上磨蹭了一下,歎息似的:“抱著我。”

  覃川抬起無力的胳膊抱緊他的脖子,他微微側身,一翻一轉,便換了個躺下的姿勢,讓她躺在自己身上。他的心跳極其劇烈,擂鼓一般,撞在她心口,覃川累得快要睡著,任由他輕輕梳理自己的頭發,忽而在她額邊吻了一下,低聲道:“還疼麼?”

  她慢慢搖頭,學著他的模樣將他的長發抓在手裡,理順了編成小辮子,輕輕說:“你疼嗎?”

  傅九雲失笑:“傻孩子,男人怎麼會疼。”

  覃川只覺困倦疲憊,每一寸肌肉都酸且脹,可她還不想睡,心裡又喜悅,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從此以後她就是一個真正的女人了。這一刻她想他用力抱緊自己,什麼也不用說。

  或許世間真有心有靈犀這麼一回事,下一個瞬間他便環住了她,手掌安撫似的在她光|裸細膩的後背上來回撫摸,溫熱的唇在她臉頰、眉骨、耳邊細細親吻。

  她真的快要睡著了,恍恍惚惚合上眼,不知過了多久,他那只撫摸的手再次變得熾熱,順著腰身那個彎曲的弧度漸漸向下,這一次再也沒有焦急,耐心且溫柔地蓋在最嬌嫩的那個部位,安撫受傷的小動物一般撫摸輕觸。

  覃川背後一緊,哼了一聲便醒過來,對上他黝黑深邃的雙眼,那裡面幽火烈烈而焚。

  “再來一次吧。”傅九雲沒有等她回答,抬手按住她的後脖子,舌尖挑開閉合的齒關,加深這個吻。

  她覺得無法安身,仿佛躺著不是,躲了也不是,坐起身更不是。他的指尖永遠有比她更好的耐性,非要逼出些什麼似的。他這般纏綿地親吻著,令她只有從鼻腔裡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和方才的感覺完全不同,一種怪異的比先前在眉山居還要強烈的浪潮侵襲而來。

  覃川失控地脫離他糾結的唇舌,縮著肩膀把頭死死靠在他肩膀上,身體隨著他手腕的溫柔動作微微抽搐。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7
發表於 2015-8-5 17:20:56 |只看該作者
  直到死亡將你帶走(三)

  雙手無處可放,只有與被褥互相爭斗,被他握著手腕拉高,她整個人便跌下去,緊緊貼著他的身體發抖。

  傅九雲很好心地低頭問她:“現在還疼嗎?”

  覃川在他胸膛上用力咬了一口作為報復,他卻握住她的腰身,稍稍調整一下位置,用自己的身體代替手指深入她體內。

  像是整個生命再度被填滿,她發出一個歎息般的呻吟,捏住他的胳膊,隨著動作時緊時松地抓撓他。她真的要瘋了,隨時隨處被拋擲著攀上高處,他卻又不容許她多加停留,狠狠地再拉下來,情|欲的浪潮可以這麼洶湧,在腦門裡囤積,橫沖直撞,沖垮所有的矜持和理智。

  她好像在低低叫著什麼,或許是求他稍稍放過自己,也可能是希望他毫無保留地繼續,將她沖得碎裂開,隨著潮水分散沉浮,體味這人生第一次的隱秘而激烈的愉悅。她的聲音,她的呼吸,她的整個身體與感觸都已不再是自己的,他要她哭便哭,要她呻吟便呻吟。

  背後仿佛有一根弦被驟然拉緊,覃川猛地抬起身體,長發在昏暗中劃出一道墨線般的痕跡。傅九雲扶著她的腰坐起來,手指插入她濃密的頭發中,將她起伏的身體按在胸前,嗓音沙啞:“……我要看著你。”

  巨大的蚌殼豁然打開,海水蔚藍透明的光澤傾落而下,她的肌膚泛出了海棠般的嬌紅,澎湃而來的汗水被海水沖刷而去,激烈沖撞的細碎泡沫從他們的身體中間蒸騰而出,一串串一顆顆,好似水晶的細珠。

  她現在就在這裡,在他懷裡,他們是相愛的。

  這甜蜜而交纏的歡愛可以到達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她是如此美妙,怎麼也愛不夠,他甚至不知要怎樣再愛才可以真正滿足。

  環帶河邊第一次見到她穿著男裝,焦急地看著潺潺流過的河水,滿心裡只想著要見他一個人,像一只剛剛會飛的小黃鸝,又天真又可愛——他從那個時候起就時常自覺或不自覺地幻想被那雙美麗的眼睛凝望。

  你要看著我,只有我一個,因我早已在你還不知道的時候,便這樣看著你了。

  *********************

  光線漸漸暗沉下去,覃川卻從昏睡中驚醒過來。

  成群結隊的在黑暗裡會發出美麗光芒的小小魚游曳在屋內,排列成許許多多不規則的花紋光線。

  它們偶爾會游到覃川身邊,她怕驚醒身旁沉睡著的傅九雲,便用指尖輕輕觸摸它們,結果反而引得更多的小魚兒往這邊游,爭著來親吻她的手指,仿佛上面有好吃的東西。

  那朦朦朧朧的光隔著海水映射在傅九雲沉睡的面上,像是快要從他輕顫的睫毛上流淌下來一般。

  覃川撐著下巴望著他裝睡的臉,含笑低聲道:“九雲?你醒著嗎?”

  他“唔”了一聲,把腦袋埋進被子裡繼續裝作熟睡,眼底忽然有些熱辣,只怕是自己在做夢似的,不敢抬頭。

  覃川不由好笑,真不敢相信這麼樣個男人居然也會有害羞的心思,醒了之後不曉得怎麼面對,索性蒙著臉躲到第二天。只有姑娘家才會這麼做。

  她俯在他肩膀上,揭開被子,柔聲道:“九雲,你別怕,我會對你負責。”

  他猛然轉身,餓虎撲食一般把她撲倒在巨蚌床上,覃川笑著要躲,冷不防他卻用手蓋住了她的眼睛,聲音裡還殘留著一絲沙啞:“死丫頭,不許看,不許說話。”

  她果然不再說話,只是用手抱著他的肩膀,替他把凌亂的長發理順。傅九雲的手慢慢從她臉上往下移,捏住下巴讓她轉向自己,目光交接,那些冗長的繁瑣的卻又動聽的山盟海誓他們誰也不需要,眼神已經可以說盡一切。

  “傅九雲,公子齊……為什麼要取兩個名字?”

  她對他了解得實在不多。

  傅九雲想了想:“這是秘密。”

  他被輕輕打了一拳,可面上卻漸漸浮現出一個懷念似的微笑。抓住她的手腕,讓她安安靜靜躺在自己懷裡,他聲音裡帶著感慨:“很久了……你又一次問我這個問題。”

  覃川不解地用眼神詢問,他卻只是搖頭笑,末了又道:“你看上古畫聖叫平甲子,可他為什麼還有個名字叫姜回呢?”

  出乎意料的解釋,卻又十分合理。覃川愣了一下:“倒真是這個道理,我先前怎麼沒想通?”

  “你總是這麼笨。”

  又被打了一拳。

  他翻身而上,要徹底欺負回來。那巨蚌床上的被褥亂得叫人看不下去,枕頭都掉了一只在海底,被海砂埋了大半。

  天漸漸的亮了,光線折射進海水裡,泛出一層珍珠般柔和的光彩來。

  覃川的手指插入他濃密的長發裡,心裡忽然有些害怕,飛快閉上眼。

  “天快亮了。”她輕輕地說,“最好遲些再亮,我還不想起來。”

  有些不甘,她還沒有做夢,夢裡還未來得及與他死生契闊,攜手同老,過完那短暫而美麗的一生。

  他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巨蚌緩緩合上,阻絕企圖闖入的黎明。

  “天不會亮。”

  他說,將她的下巴放在自己肩上,雙頰緊貼。

  *********************

  無論怎樣無休無止的黑夜總有過去的那個瞬間,覃川的雙眼能夠重新適應海面上明亮光線的時候,已經過了好幾天。

  上岸那天,天氣晴朗,風不大,很適合做一些危險刺激的事情。

  眉山君騎著靈禽仙鶴等在岸邊,氣色不大好,想必近來被他那位情敵戰鬼折磨得不輕。接過覃川遞給他的國師白發,用指尖輕輕觸摸了幾下,他淡道:“帝姬,我幫你並不是為了國與國之間的爭端,你要明白這點。大師兄的身後事由你一手操辦,我是還你一份人情。”

  覃川點了點頭,微微一笑:“無論是為了什麼,我都感激師叔願意出手。”

  眉山君望著站在後面的傅九雲,猶豫了一下,又說:“國與國的爭端永遠不會停止,人的生命卻是有限的,所以仇恨也是有限的。你所作所為對後世來說,興許半點意義也沒有,還是執意要做?”


  她抬腳向前走去,過了一會兒,才回答:“我不是為了仇恨。”

  幾千萬的大燕子民日夜煎熬,成為妖魔們的口糧。這世上有遠比仇恨更加重要的東西,超脫世俗的仙人們或許也是永遠不懂的。

  眉山君落在傅九雲身邊,苦笑:“我幫不了你,還是告訴她吧?要不魂魄湊齊後我將魂燈偷走……”

  “不。”傅九雲笑得心滿意足,“現在我什麼也不想要了。”


  眉山君愕然看著他快步上前,用手挽起覃川被海風吹亂的長發,兩人的額頭抵在一起,不知說了什麼悄悄話,她忽然笑起來,踢了一腳沙子去他身上,兩人在長得看不到邊際的沙灘上輕盈的跑起來。

  ——這一幕深深刺激了眉山君那顆近來飽受情敵摧殘的脆弱小心髒,他禁不住淚奔而去。

  ******************

  九月初四,連續下了幾天雨,難得放了晴,國師府前不知何時被放了一封信,沒有署名,但紙上一枚瑞燕麒麟的印鑒已足夠說明來信人的身份。信中只有一行字:今夜子時正,鳳眠山下,不見不散。

  告病在家足不出戶的國師捏著這封信,心情很復雜。整個國師府都被布下重重結界與法陣,他可以叫一只小老鼠都有進無回,可帝姬不是老鼠,她來也不來,只丟一封信在門口,吃准了他必然會赴約。

  手頭有屬下暗地裡調查的帝姬資料,上面清清楚楚寫著:大燕帝姬,性嬌體弱,天真純善,雅擅歌舞,粗通白紙通靈之術。

  國師將這些資料撕個粉碎,她天真純善,性嬌體弱?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狡猾狠辣的“天真”姑娘。懷中有一個沉甸甸的玉盒,裡面放著帝姬鮮活的心髒,上面密密麻麻扎滿了銀針,像只血紅的刺蝟。

  將每根銀針都仔細收回,鮮血立即浸了半只玉盒,為他隨手一拂,其上針眼大小的傷痕瞬息消失,一切都恢復原狀。

  就算得到太子魂魄,也不能放她活得逍遙,他要她嘗盡苦楚,活不過五年。

  當夜子時正,不知怎的淅淅瀝瀝又下起小雨來。覃川撐了一把青竹劈成的油紙傘,提著燈籠等在竹林外,遠遠地見到國師騎著妖獸落在十丈之外,身後還跟著那位無頭太子,太子身上依稀負著一個女子,似是在昏睡。

  她慢步迎上去,淺淺一笑:“國師果然是個守時的人。”

  國師四周看了一圈,竹林空蕩蕩的,顯見是只有她一個人,不由沉聲問:“公子齊呢?莫非又躲在暗處了?”

  覃川笑道:“這是我自己的事,與他人無關,當然也只有我來見國師了。”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8
發表於 2015-8-5 17:21:12 |只看該作者
  咒殺(一)

  他會相信才真是見鬼了,見她轉身要往竹林裡走,他立即揮手:“不必進去了,就在這裡說個清楚。頭發與太子魂魄交還給我,我便將心髒還給你——我本不欲殺你,只是事後我要你即刻離開天原,終生不許踏入我天原疆土半步!”

  她了然地點頭:“我自然省得,國師是怕我將太子的秘密洩露出去,你的野心便不能成。”

  國師盯著她看了良久,方緩緩說道:“帝姬,其實撇開這些恩怨不說,我很有些欣賞你。因為你不信命。我也從不信所謂的天命,或許在這些事情上,你是能理解我的。”

  “老天替我們安排了所有的,何時生,何時死,何時貴,何時賤。它說天下要大亂,於是紛爭不斷;它說中原必將大統,於是就有天命之子降臨。我為什麼要乖乖聽從天命?所謂天命之子,從來不該由天注定,在這個人與妖共處的世間,誰強誰便是王。倘若世人皆聽從所謂的命,那我便造一個最強的出來打破它!”

  “世人已被上天蹂躪成癮,忘卻痛楚。我會叫他們記起疼痛,這世上從來沒有神,即便有,我也會殺了他們。從此,我便是神!”

  覃川冷冷看著他狂熱的眼神,淡道:“在我眼裡,你只是個被貪欲吞噬的可憐老妖。”

  “……你果然不懂這些。”

  國師失望地搖頭,不願與她一個孩子廢話什麼,將手一招,無頭太子便踩著沉重的腳步走到覃川面前。說真的,他這沒腦袋還能走路的模樣很可怕,尤其現在大半夜的,冷不丁撞見真能把人給嚇死。

  覃川屏住呼吸,見他把肩上那女子毫不客氣地丟在地上,泥水浸了她半邊身體,在地上滾了一下,露出半張干淨艷麗的臉來——是玄珠!

  “這位公主試圖不交錢混入經商隊伍的船渡海,被人指認後竟然毫不愧疚,反而出手傷人。我想她與你也是舊識,不好叫你擔心她的安危,這便一並還給你好了。”

  覃川只覺心裡咚咚亂跳,委實沒想到對方居然還能再次擒住玄珠。這位姐姐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成日家除了給人找麻煩,還會點什麼有用的不?看她那個模樣,死不死活不活,只怕是被人下了咒陷入沉睡。

  見國師打算解開咒文,她趕緊抬手:“等下!就讓她先睡著吧!”

  要是叫醒她,不知道又會說出什麼狠話來,今日茲事體大,少不得委屈她多睡一會兒了。

  她從袖中取出一綹白發並一只水晶長瓶,瓶身晶瑩剔透,內裡藏著一團淡青色的火焰,似燭火般輕輕跳動,靈性十足。

  覃川望著瓶中魂魄,笑了笑:“魂魄在這裡,只是腦袋早已爛的不成樣子,被我丟了。以國師的身手,這點小事情自然不會是問題。”

  “拿來!”國師記掛太子,禁不住上前一步,伸手便要搶。

  她含笑掩了瓶子,也不說話,只是拿眼瞅他。國師立即掏出玉盒,裡面那顆人心鮮活跳躍,半點也看不出早已離體大半個月。那顆人心逆風而起,如稚鳥投懷一般,咻一聲鑽進她心口。

  心髒歸體,剜心之痛才齊齊發作,覃川痛得彎下腰去,忽然倒退數步一把抓住玄珠,眨眼便消失在竹林外,地上留了那只瓶子並一綹白發。

  國師難抑激動,先搶了瓶子撈出那一捧沉重的魂魄,熟悉的脈動令他心潮澎湃。

  什麼是無雙命格?什麼是一統中原?這些古老而迷信的預言他早已不再需要!只要太子在,只要有太子!這個他用精血孕育出的凶煞之子可以將他送上權力的巔峰,天原那古老的預言即將被打破,無論那無雙命格的真正主人是誰,都已不重要。太子即將回來!

  他會成為一統中原的皇帝,走向高高的神壇,成為睥睨天下的天神!

  他欣喜的將那團靈魂之焰貼在胸前,低聲呢喃:“好孩子,爹把你找回來了!”

  身後的妖獸忽然仰首嚎叫一聲,似是在預警什麼,國師緩緩轉身,見那茫茫夜色中,一行人馬悄無聲息地冒雨前進,將竹林外團團圍住。當頭一人點亮了火把,往這邊照了一下,跟著一個熟悉而親切的男聲響起:“國師,這樣深的夜,您老人家怎會孤身在此?”

  說著那人策馬走近,一身甲胄,頭盔下是一張被雨淋濕的俊秀的面容,雙眸笑得彎起,十分的溫和,千分的可喜,是二皇子亭淵。

  國師一見是他,懸起的心頓時落下三分,淡道:“這話應當老臣問二皇子,這等雨夜,領兵來剿匪麼?”

  亭淵柔聲道:“今日收到消息,說鳳眠山腳下有反賊出沒,故而父皇令我領兵來擒拿。不過繞了一大圈,黑漆漆的,反賊卻是沒見著,倒遇到了您老人家。還要勞煩您老給我說說,可有見到反賊出沒?回去我也好和父皇有個交代。”

  國師那顆心髒又放下五分,指著幽深的竹林淡道:“方才有幾個行跡可疑的人進了竹林,二皇子何不進去搜查一番?”

  亭淵果然招來十幾名親信,策馬走近竹林,忽然探頭望了一眼國師懷內,奇道:“咦,您老人家懷裡裝了什麼亮晶晶的東西?”

  國師低下頭,果然見太子的魂魄自領口露出小半,因周圍都是士兵,太子已死之事只有極少數的皇族才知道,此刻說出來難免惹人懷疑,他立即用手掩住,淡道:“我來抓一些雨夜才會出現的小妖,煉制丹藥有用。這是夜來有螢光的妖。”

  亭淵笑道:“原來如此,我還當是什麼東西的魂魄……說起來,您身後那位兄台,莫不是什麼妖怪?怎的沒了腦袋?”

  那些士兵原本未曾注意,聽他這樣一說,紛紛點了火把去看,果然見到那無頭的太子直挺挺地站在雨中。太子身材極高大,縱然沒有腦袋也比尋常人高出兩個頭,昔日他領兵狂掃中原諸國,眾將士對他的身形極為熟悉,當下便紛紛驚叫:“那是太子!太子沒了腦袋?!”

  國師心中一陣惱怒,冷眼望著亭淵,他卻仿佛什麼也不知,無辜而迷惘地看著他,喃喃:“國師,這是怎麼回事?”

  國師面色陰沉,忽將那魂魄取出,硬生生拍進太子屍身背後,厲聲道:“我讓你們看看是怎麼回事!”

  語氣中殺意頓現,今日之事看到的人太多,倘若洩露出去,謠言紛飛下太子的威信必然大減。斬草要除根!

  魂魄沒入太子的後背,那原本一動不動的屍體頓時手舞足蹈起來,眾人看著一具沒有腦袋的屍體亂蹦亂動,不由嚇得毛骨悚然。國師將那顆一直拴在他腰上的木頭腦袋小心翼翼嵌合在太子脖子上,他立即抱住腦袋,狀似痛苦,忽而張大嘴,依稀是打算狂吼,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喀”一聲,那顆木頭腦袋被他自己捏碎了,濃黑腥臭的屍血忽然從頭斷之處泉湧而出,太子沉重的屍體狠狠砸在泥水裡,再也不能動。

  四下裡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詭異絕倫的場景嚇怔了。

  國師臉色慘白,忽然痛罵一聲:“無恥賤人——!魂魄是假的!”

  他身形忽閃,瞬間便到了竹林外,似是要沖進去。

  守在兩旁的士兵猶豫著望向亭淵,他目光閃爍,僅考慮了一瞬,便低聲道:“只管攔下!”

  數百人馬只怕對付不了一個國師,但此時此地實在不能再拖,再等不到另一個良機。今早天原皇帝在御書房收到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信中歷數國師犯下的種種欺君之罪,將他借了皇後的肚子生下沒有皇族血統的太子一事細細呈上,並說夜子時正在鳳眠山可知一切真相。

  皇帝對太子本來就沒有多大的感情,早些年的父子情只怕也被忌諱和懼怕給代替了。太子死後他也只是心憂中原尚未大統,死了個領頭的太子,天原難免遭到他國報復。故而見信後,皇帝竟反倒松了一口氣,只覺他死得極好極妙。

  國師犯下的欺君大罪他也不過象征性地派給二皇子幾百人馬,大意是想要說服他,畢竟皇帝捨不得長生不老之術,國師煉制的丹藥尚未出爐,現在殺他,就可惜了一爐長生不老藥丸。

  亭淵抽出長刀,趁著士兵們攔住國師的工夫,回頭見那只妖獸兀自嘶吼,朝這裡直沖過來,似是打算護主。他手腕一轉,利落干脆地一刀斬下去,妖獸的腦袋皮球一般滾了出去,身體卻撲在他所騎的戰馬身上,所幸他躲得快,撲在地上連滾好幾圈,正要開口說話,忽覺地面一陣劇烈震顫,剛站起來又摔在泥水裡。

  其余人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地面像是滾開的水,翻滾不休,忽而在中間凹進去大塊,眾人不由自主便一起滾進大坑中,連國師也不能例外,腳下一滑摔了進去。他反應卻極快,當即伸出妖手要抓住上面的青竹,冷不防眼前萬道銀光拔地而起,像一只巨大的籠子,瞬間將眾人的身影鎖入銀光之中。

  下一刻地面的震動立即平息,有人試圖用刀劍去戳那銀色結界,孰料結界看著薄軟,竟比金剛石的牆壁還要堅硬,刀劍戳上去火花點點,半點也撬不開。

  亭淵端坐在結界後,隨意用手摸了一把,在心底“咦”了一聲,這是清瑩石布下的結界,可困天下萬物。清瑩石質地古怪,可吸收體力、妖力、仙力,被困其中愈掙扎便愈無力,倒不如安安靜靜坐著,靜觀其變。

  他轉頭見國師面色極難看,不由笑了一聲,低聲道:“國師,莫非困住我們的,是您老人家的仇人?”

  國師沒有回答,目中好似要噴出火來,只是惡狠狠地盯著漆黑一片的竹林。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9
發表於 2015-8-5 17:22:19 |只看該作者
  咒殺(二)

  片刻後,有個身穿鮮紅衣裙的少女打著傘從林中漫步而出,那是火一般的紅,極少會有人在平日裡穿這種顏色。可是她此刻穿著,卻又令人挑不出一絲毛病,仿佛這種鮮艷欲滴的顏色正是為了她准備的。

  她臉上帶著笑,甚至叫人看不出什麼惡意,慢悠悠地蹲在結界外,歪著腦袋打量國師,開口說道:“你太小看我,幾乎廢了半條命才換來的機會,我會那麼浪費麼?”

  國師冷道:“帝姬,你困住我又有何用?這結界內共有三百一十九人,我可以殺了吃,吃了再殺,你困上我兩三年我也不會有事。怕只怕你再沒有兩三年可活。”

  覃川微微一笑:“喂,我仁慈些,叫你看看明早的太陽。記得好好看,因為你以後再也看不到了。”

  她抽出白紙,變作一張椅子,就這麼坐在結界外,磕著瓜子,翹著二郎腿,笑瞇瞇地看著裡面掙扎號哭的人,生平從未如此享受,如此愜意。

  國師張口正欲說些什麼,忽覺頭頂仿佛有一團無形壓力狠狠壓下,他像一團被揉爛的面,臉朝下狠狠摔在泥水裡,無論怎樣奮力掙扎,也掙不過那種無形而巨大的力道。他胸口窒悶得幾乎要炸開,突然想起什麼,急忙探入懷中,將那一綹白發取出,障眼法在他們被困入結界時已經解除,那一綹根本不是頭發,而是從羊背上剪下的毛。

  他眼珠幾乎要裂眶而出,死死指著覃川,額上青筋跳動,什麼也說不出來。

  覃川慢慢說道:“先別急,時間還早。我父母,加上五位兄長,還有一名婢女,共八條命。我會讓你死過去八次的。剩下那些你欠了大燕子民的,我也會讓你慢慢還清。”

  國師再也承受不住咒殺的力道,在地上一滾,現出妖相,三十二只血紅的妖手凌亂地揮舞著,嚇得結界內那些士兵們狂呼亂叫,四處逃竄。

  妖力的急速流逝,外加咒殺的威力,令他急需補充鮮活的血肉。他猛然回身,雙眼血紅,像是要掉出眼眶一般,死死瞪著結界中躲成一團的士兵們。

  妖手一揮,不知抓了多少人,送去嘴邊狠狠咀嚼,忽又哈哈大笑起來:“帝姬!你等著!遲早我要出來將你嚼個粉碎!”

  覃川目不轉睛看著他血紅的臉,低聲道:“在那之前,我會讓你先被壓碎。”

  **************************

  不知過了多久,雨漸漸停了,天邊開始泛出淡藍的晨光。國師已經死過去活過來記不清多少次,遍體滿是傷痕與鮮血,周圍布滿斷肢殘屍,都是死在他手下的天原士兵。

  涼風吹過,雖有結界圍困,覃川還是覺得自己嗅到了一股濃厚的血腥氣,她有些疲憊地揉了揉額角。身後伸出一雙手,代替她的手按摩頭頂穴位。她沒有回頭,只是笑了笑,低聲道:“玄珠如何了?”

  傅九雲將她的腦袋抱進懷裡,在額頭上吻了一下:“早醒了,難得沒哭也沒鬧,就是不說話。”

  說完又想起什麼,道:“眉山說咒殺已經基本完成,只差最後一步,問你何時要奪他性命。”

  覃川冷冷望著暈死過去的國師,這個野心勃勃的妖,滅了大燕的元凶,終於是死在她手上了。

  “……天亮了,等他醒來,看一眼太陽吧。”她面上浮出一絲極淡的笑容,是心滿意足後的解脫與疲倦。

  “帝姬,你比我有良心。我不想讓他看到今天的太陽。”結界中忽然響起一個溫和的男聲,實在太出乎意料,連傅九雲都愣了一瞬。

  要知道清瑩石的結界可以吸取體力,被困上一夜,就是一頭老虎也只有癱著喘氣的份了,居然還有人能說話,簡直可用奇跡來形容。

  結界中人影忽動,閃電一般竄到國師身邊,長刀高舉,明明是冷冽凌厲的寒光,偏偏被那人用得如此優雅溫柔。一刀削下,國師那顆腦袋滾了很遠。那人甩去血珠,抬手撐在結界上,笑吟吟地隔著銀光與兩人對視,正是二皇子亭淵。

  “你還能動?”覃川驚愕得猛然站起。

  亭淵沒有回答,只是眨眨眼睛:“我要謝謝你們,替我除去心頭大患,讓我省力不少。”

  長刀在結界上劃過,堪比金剛石的結界就這麼靜悄悄碎裂開。他跨出大坑,回頭看了一眼,帶出來的人馬死了大半,沒死的也被結界吸走半條命,活下來也是廢人了。

  他轉身對上覃川發白的臉,笑得溫和:“那麼,我走了。腦袋可以讓我帶走吧?”

  他手裡提著國師的腦袋,南蠻二十四洞的妖就算被砍了腦袋也不會死,他的嘴唇仍在翕動,似乎隨時可以醒來說話。

  覃川渾身僵硬,眼睜睜看著他大踏步走了老遠,突然叫道:“為什麼……結界對你無用?!”

  亭淵抬頭認真地想了想,露出個很爽朗的笑,帶著一絲靦腆:“或許因為我最討厭這些神神怪怪的東西吧。保重了,再見。”

  她本能地想要追,傅九雲卻用力攥住她的袖子。

  “別追!”他低聲說,“這個皇子很古怪……”

  二皇子身體周圍三尺內全無聲音與鬼魅,所到之處鬼神避讓,仙力妖力在他身上發揮不了作用。

  傅九雲神色復雜地看了一眼國師沒了腦袋的身體,他曾想打破天原的預言,將真正的天命之子壓在下面永世不得出頭?

  真是差一點點便要成功了,國師倒比他想象得了不起。

  “不要和那個人再有牽連了,你動不了他。”傅九雲摸了摸覃川的臉頰,忽然一笑,“乖乖的,你就聽我一次話吧。”

  覃川木然點了點頭,走到國師身邊用符紙引出魂魄,牛皮乾坤袋裡的魂燈仿佛感應到這股妖力強大的魂魄,竟微微顫抖起來。

  魂燈上兩顆靈魂之焰比先時要明亮許多,左相與太子的魂魄已被點燃,將國師的魂魄引燃第三只燈芯,那火焰霎時跳了三寸多高,其色如晴天時最澄澈的那一方天空。

  傅九雲驟然退了一步,張口似是想說些什麼,竹林裡忽傳來眉山君大喊大叫的聲音:“是誰?!誰擾亂我的咒殺儀式?!我還沒完成最後一步人怎麼就死了!”他活蹦亂跳地跑了出來。

  傅九雲一把扳住他的肩膀,低聲說了句話,眉山君臉色大變,急忙扶住他,回頭看一眼覃川,她正蹲在地上盯著魂燈發呆,不知想些什麼。

  神器只差最後一條魂魄便要發揮效用,受到其神力感染,剛剛晴了半分的天空又變得陰暗,辟辟啪啪下起了傾盆大雨。山間陰魂呼號,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音。

  雨傘丟在一旁,覃川很快就全身濕透。

  她想起很多很多事,昔日大燕尚未滅亡,她過得多麼幸福快樂,只是一切都不可能再回去。點燃魂燈吧!勾取十方八荒所有妖魔之魂,黃泉碧落的厲鬼們亦會為那令人戰栗的神力而現身,從此天下再無妖魔。

  這是她活到如今的唯一目的,再也想不出第二條路可以走。

  那蒼藍的火焰仿佛在引誘她藏在深處的魂魄,仿佛有無數雙小手溫柔地撫摸上來,呼喚她:你來,呵呵,你來吧!

  她的身體不禁為之戰栗,禁不住誘惑,高高舉起魂燈,對准心口便要用力戳下。

  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覃川茫然抬頭,對上傅九雲略顯蒼白的臉,他的笑容裡帶著說不出的疲憊,沒有問她方才想要做什麼,只是低聲道:“身上都濕了,回屋再說。”

  覃川茫然看著他,喃喃:“九雲……”

  傅九雲緩緩閉上眼,他從未如此蒼白疲憊,皮膚下的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見,整個人像是要變成透明的。

  他說:“乖,我們回家。”

  覃川朦朦朧朧地翹了翹嘴角,仿佛想為自己的最終勝利欣喜一番。可她的眼淚卻先掉下來了,猛然捂住臉,蹲下去,將冰冷的魂燈緊緊抱在懷裡。

  “我贏了……我贏了……”只有不斷重復這句話。

  在天有靈的血親,飽受蹂躪的大燕子民,她終於可以將胸膛挺起,沒有愧色,沒有苦楚,微笑著去見他們。

  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

  “你贏了,你很勇敢,是最出色的公主。”

  覃川抬起淚眼,朝他微笑:“我沒力氣了,九雲抱我回家好不好?”

  “好。”一個溫柔的微笑。

  他抱起她,雙手仿佛在劇烈的顫抖,走得很慢很慢,很是吃力。

  她沒有發覺,她以為發抖的人是自己。和以前一樣,她緊緊抱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潮濕的胸前。這裡是她的家,怎樣任性都沒關系,怎樣撒嬌都有人寵愛,她的家。

  多年積累的心事一朝了結,覃川忽然累得再也不想睜開眼,迷迷糊糊中覺得有人把她輕輕放在床上,拆了濕漉漉的頭發用干布搓揉。

  有人在激烈地說些什麼,有人在急切地詢問,有人在低聲解釋。

  可她什麼都聽不清了,用小指勾住傅九雲的手指,依戀地咕噥:“九雲,你別走……”

  所有的聲音都停下,她沉沉墜入夢鄉。

  多年不曾入夢的家人們來看她了,首當其沖的是二哥,他嘰嘰咕咕說了許多話,亂糟糟叫人聽不清,臉上笑嘻嘻地,最後給她一個熊抱。

  阿滿還和以前一樣,含淚帶笑給她行禮。

  父皇母後圍著她,掌心輕柔地撫摸她的頭發,其他皇兄們抱著胳膊站兩旁,笑得親切溫和。

  那些笑容真是久違了。

  “黃泉……冷不冷?”她低聲問。

  二哥搖頭。

  “死了以後,是什麼感覺?”

  “和活著一樣,閉上眼又活過來了。”

  覃川覺著自己從未這麼幸福過,低聲道:“那就好……我、我可能會很遲很遲才能與你們團聚……不等我也沒關系。”

  “燕燕……”二哥抱住她,“這樣就夠了。別再繼續,不要叫自己後悔……”

  他的聲音忽然再也聽不見,覃川猛然一驚,睜開眼才發覺天快要暗下去,絲絲縷縷的夕陽余暉透過帳子在被褥上漏下一道金邊。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0
發表於 2015-8-5 17:22:42 |只看該作者
  心愛的人

  傅九雲和衣睡在她身邊,一根手指還被她的小指勾住。他的面色蒼白得好似透明,嘴唇一點血色也沒有,呼吸平緩細微。

  覃川撫上他的臉頰,觸手不再溫熱,反倒帶著些許涼意。

  她突然感到心驚,急忙喚他:“九雲?你睡著嗎?”

  他濃密的長睫毛顫一下,那雙美麗的眼睛睜開了,眸光流轉,最後定在她臉上。他笑了笑,翻身湊過來環住她肩膀。

  “醒了?餓不餓?”

  “……你病了?”覃川撥開他面頰上的長發,想用掌心的熱度溫暖他微涼的肌膚。

  傅九雲點點頭:“好像受了些風寒,呵呵,我已經很多年沒生病,這下真有些丟人。”

  她拉高被子,將他蓋得結結實實。他這樣靜靜看著她,也不說話,她於是也不想再說什麼,一遍一遍替他把落下的長發撥到耳後。她掌心的熱度怎樣也暖不了他的手,他的手好冷,這樣握在手裡,仿佛握著一塊冰涼的玉石。

  “還是去叫個大夫吧?”

  覃川翻身要下床,卻被他無力地按住肩膀:“別走,我只想看著你。”

  她睡回去,將他的上半身抱在懷裡。他悠長的吐息噴在鎖骨上,暖絲絲的癢意,然後他的唇輕輕貼在那塊肌膚上,聲音很低:“川兒,有機會……再跳一次東風桃花吧?只給我一個人看。”

  覃川笑了:“沒有樂伶們奏樂,怎麼跳?何況這麼多年過去,我早忘啦。”

  他沉沉笑了兩聲:“是麼?那也罷了……”

  她抱著他,看著夕陽漸漸沉下去了,銀盤般的月攀上枝頭。魂燈被收進乾坤袋,天氣的異象頃刻間便消失。一切都那麼安靜祥和,這樣美的夜色,她從小到大看了無數回,卻從沒哪次像現在這樣覺得移不開目光,甚至依依不捨。

  “九雲,魂燈的三只燈芯都被點燃了。最後那只要在十二時辰內點燃,不然……前功盡棄。天亮之前,我要走了。”

  他抬頭看著她,面上浮出一絲笑,柔聲道:“那好,今晚我做一頓烤全羊吧。別餓著肚子去。”

  她的喉嚨裡有什麼東西在劇烈顫抖,牽扯著整個身體都在疼痛。

  先生活著的時候,曾給覃川說過一個故事。有個人生來最怕鬼,整日躲在家中足不出戶,請了武功好手替自己看門,以為這樣就可以高枕無憂。豈知被鬼聽說了這個弱點,便伺機前來嚇唬他,這人做了那麼多准備,小心翼翼,最終卻還是被鬼嚇死。

  先生說,你心中越怕什麼,就越不要回避,孽債皆由心生,一切順其自然方是正道。

  只是那個時候她沒能搞懂先生的意思,現在一切塵埃落定,結局漸漸明朗,她才知道自己心底最怕的東西是什麼。

  是離別。

  她一直刻意回避,逼著自己冷了心腸面對所有人,愈刻意,結果愈是背道而馳。有意的冷落無情只能說明心靈上的軟弱,最終放下一切愛上了,轉眼又要離別,真心笑著的日子那麼少。

  這是咎由自取。

  **

  眉山君已經回去了,興許是被傅九雲趕回去的,覃川記得自己快睡著的時候聽見他在嚷嚷。不知左紫辰和玄珠聽到了什麼,吃烤全羊的時候,誰也不說話,氣氛沉悶之極,連玄珠也少見地沒有往左紫辰那裡不停張望。

  大家一起悶頭吃羊肉,就著莊子裡時不時飄來的“哪個混賬偷了我家的羊”這樣的叫嚷聲,一頓吃了半頭羊。

  傅九雲在生病,吃完飯便進屋休息了。

  覃川蹲在水缸旁刷碗,忽聽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她隨口笑道:“沒想到你真的偷了一只羊,莊子裡罵了好久。”

  那人停在她身後,隔了半天,才低聲道:“其實你不需要這樣逼自己。”

  覃川手裡的碗差點砸地上,跳著起身,愕然張大嘴瞪著面前的人,結結巴巴:“呃……你、你是和我說話?”

  玄珠會主動來找她說話,不亞於天下紅雨。從記事開始,印象裡玄珠對她永遠只有兩個表情:仇恨和冷笑。和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神色裡甚至帶了一絲悲戚的姑娘簡直判若兩人。

  玄珠皺了皺眉頭,淡道:“那個窩囊仙人……都告訴我們了。你已經為大燕做了那麼多事,也不用再繼續下去。你要知道,沒人會領你的情,世人大都自私冷酷,只想著自己的好處。”

  她會突然與自己講這些話,說不震驚是不可能的,覃川老半天才合上嘴:“你確定是在和我說話?”

  玄珠冷笑起來——果然還是冷笑適合她——她眼神有些復雜,曾經的鄙夷厭惡一點不少,可如今又多了一絲憐憫和溫柔,低聲道:“我果然還是很討厭你,以前我成日盼著你死,現在你真的要死了,我又想你還是活下去的好。不是已經另有喜歡的人了麼?和他一起過下去吧!你救過我兩次,這個人情,我必然還你。”

  覃川默然半晌,突然苦笑:“事到如今,說這些也沒意思。我救你也不是為了讓你還人情,你肯安安分分就很好了。”

  玄珠轉身便走,徒留一絲殘音:“要說的就是這些,你保重。我會每天和老天爺祈禱,下輩子再也不要和你遇上。”


  覃川愕然望著她的背影,忽然一陣沖動:“玄珠!”

  她沒有回頭,只停了一下,隱隱約約似是在歎息:“那天你和我說的……人要長大一些……我一直被困著,想不到從繭子裡出去,第一次長出翅膀,又要被剪斷……”

  “玄珠,你在說什麼?”

  她回頭,居然是笑著的,再沒有刻骨的嫉恨,亦沒有難看的嘲諷。

  “我還是很討厭大燕國,從上到下,從頭到尾。帝姬,我不是什麼偉大的人,沒有你那種抱負。像我這樣的人,能做什麼呢?”

  她走了,不管覃川在後面奇怪地叫了多少聲,也沒有再回頭。

  覃川回到屋裡,傅九雲已經睡下了,大約還未睡熟,聽見腳步聲便慢慢睜開眼。案上燭火跳躍,他眼裡仿佛藏了兩顆星子,亮得可喜。

  她攏了攏被角,朝他微微一笑:“怎麼還不睡?我陪著呢。”

  傅九雲環住她的腰身,腦袋枕在她腿上,難得帶了一絲撒嬌的意味:“再等等……等等再睡。我看著你。”

  覃川握住他的手,緊緊貼著他的身體,心裡期盼他可以像從前那樣用力抱住她,全世界只剩下他們兩人那樣的擁抱。可是他虛弱得手指都沒力氣了。

  這場病來勢洶洶,真想不到這樣一個人也會被風寒打倒。

  “我很少和你說先生的事吧?”她低低說著,“魂燈的事是先生告訴我的。不過他到死都在後悔,不該和我說這些。”

  傅九雲垂下長睫,只嗯了一聲。

  “他那時候怕我輕生,所以尋了魂燈的事給我個活下去的想頭。”覃川頓了一下,“點魂燈需要無上的勇氣與意志力,他覺得我必然不成。”

  “可你的膽子比他想象的還要大?”

  她的目光與他膠著,過了很久,才輕聲說:“不,我的膽子也很小。至少,點魂燈的時候,有些人我不敢見。九雲,就陪我到這裡吧,後面讓我自己來,你好好過下去。”

  傅九雲笑得有些迷離:“找些美貌姑娘廝混,風流倜儻的過下去?也成。”

  “呃……”覃川一時無語。

  “當然是開玩笑。”傅九雲對她眨眨眼,拍拍她的手,像安撫一只小動物,“要怎樣,都依你。”

  覃川將那些無用的眼淚用力壓回去,她已經錯過很多次離別,有意或者無意的回避。這一次,最後的那個人也要與她告別,再沒有人陪著。她只有鼓足勇氣去面對。

  “噯,過來一些。九雲,我想看著你。”

  他湊過去,給了她一個輕柔若清風的吻,唇是微涼的。

  她又覺著自己實在看不夠他,這雙眉,這雙眼,笑起來的時候有一種獨特的天真,不笑的時候因為眼底的淚痣,令他顯得那麼憂郁。

  “你睡吧,我就在這裡看著你。天亮前我不走。”

  他一定是真病得不輕,幾乎立即便陷入深深的沉睡,蒼白的唇裡呢喃地吐出幾個模糊的字:“魂燈……等我……”

  覃川彎腰親吻他的臉頰,心底那些喧囂奔騰的聲音忽然停了。

  他的人已經在她懷裡沉睡,雖然明早的陽光再也與她無關,可現在何嘗不幸福?

  心愛的人,你會做個好夢。

  **

  子時末,左邊瓦屋的門被人悄無聲息地打開了,睡在窗台下的猛虎好奇地回頭望一眼,喉嚨裡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要說話似的。

  那一襲紫衣緩緩走到它面前,彎下腰對它搖了搖頭,它果然不再叫,只瞪圓了一雙金色的眸子看他。左紫辰摸了摸它的腦袋,聲音很低:“好了,睡著吧。不要驚動你主子。”

  他走出竹林,正要喚來靈禽,冷不防身後響起玄珠的聲音:“紫辰,你想做什麼?”

  他吃了一驚:“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玄珠站在對面,目光銳利如劍,無聲無息將他刺穿。她什麼也沒再問,他也不再說什麼,他們之間實在是沒什麼好說的了。要哭要鬧,早幾年她就做盡。要纏要粘,她身為女子的矜持也早已丟棄,還是沒換回什麼。

  “方才吃飯的時候,我看到你動了手腳。”

  傅九雲精神不濟,覃川心事重重,誰也沒注意左紫辰用了障眼法,偷偷將乾坤袋換了出來。

  他淡淡一笑:“別胡說。”

  “是不是胡說你自己知道。”

  她將腰挺直,第一次驕傲而滿足地直視他。從前她也會挺直腰身,做出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在他面前卻永遠要垂下頭,像是欠了他什麼,總覺心虛。

  現在她覺得自己可以真正平視他了。

  “你做什麼我都知道,我永遠是第一個發現你細微舉動的人。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因為我每時每刻都在看著你,我對你的了解,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深。所以你永遠不要想瞞我什麼事。”

  左紫辰沒有動,甚至沒有露出一絲感動的神采。很早以前就是這樣,不管她怎麼做,都不會打動他。她只是不願對自己承認,其實這個人真的一絲一毫都不喜歡自己,甚至完全沒有可能會喜歡。

  她於他,是一塊相斥的磁石,從不會真正看進眼裡。

  “你打算犧牲自己,點燃魂燈最後一只魂魄,成全帝姬和傅九雲?”

  她問得譏誚。

  左紫辰頓了片刻,低聲道:“魂燈是她用鮮血開啟,已和天神有契約,我縱然有心也無法點燃。對天原國的報復也該到此為止了,太子與國師都已死,這一切應當夠了,不值得再用永生永世的苦楚來換取天下無妖。我會將魂燈帶走,永不出世。”

  玄珠眼中遽然爆發出閃亮的光芒,像是星星之火最後一次不甘而又充滿希望的跳躍。

  “紫辰……”她的聲音在顫抖,“那、那你帶我一起走好不好?我發誓,絕不會再任性胡鬧,我……”

  “你最好回香取山。”

  他漠然轉過身,再不看她,“我不會帶著你。莫要再擾我。”

  玄珠面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最後變作冷玉般的蒼白。

  她點點頭,低聲道:“我知道了。那我送你一程。”

  “不用。”

  他喚來靈禽,翻身便要跳上去。

  兩只手忽然從後面輕輕抱上來,環住他的腰。

  “紫辰……”她依依不捨。

  他不語,不動。

  她的胳膊漸漸收緊,下一個瞬間忽然又松開了。左紫辰只覺懷裡一空,猛然轉身,卻見她手裡攥著牛皮乾坤袋,面上掛著詭異的笑,急急後退數步。

  “玄珠!?”

  他下意識用手一抓,卻抓到一把冰冷的頭發。她沒有回答,掌心寒光一閃,將他捏在手中的長發切斷,縱身跳上靈禽的背,頭也不回地飛走了。

  左紫辰大驚失色,又恐驚動了屋內熟睡的兩人,靈禽被她搶走,他只得喚出靈獸辟邪,一路穿山越水追上去。

  玄珠在仙術上造詣不高,皆因未曾努力學過,那驅使靈禽的本領也不如他,沒一會兒工夫就被他追上了。風聲呼嘯中,他厲聲高叫:“玄珠!不要亂來!”

  她依稀是回頭嘲諷地看了他一眼,下一刻竟翻身從靈禽背上落了下去。夜色茫茫,她淺黃色的衣裙一瞬即逝,再難找到蹤影。左紫辰急忙驅使辟邪狂奔而去,因見四周殿宇輝煌,飛簷高閣,分明是天原的皇宮。倘若被宮裡人發覺,不知又要添多少麻煩。

  靈禽落在一片湖泊旁,隔了很遠,隱約只見玄珠躺在湖邊,手裡高高舉著那只被藏在乾坤袋裡的魂燈。受到魂燈神力感染,烏雲登時開始密布,雷鳴電閃中,又一次下起了傾盆大雨。皇宮內游蕩的陰魂野鬼們驚慌失措地嚎叫躲避,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玄珠!”他不知是怒還是驚,一閃身便竄到她身邊,卻不防魂燈上彈出一層血色結界,毫不猶豫將他撞得倒退數步。

  從那麼高的地方墜落,玄珠已滿身是血,下半身動也不能動,只是望著他冷笑,隔了一會兒,才低聲道:“你已經沒辦法了……魂燈染了我的血……這世上,只有、只有我和帝姬是血親,她能點魂燈,我自然也能點……”

  大雨如瓢潑,她很快就被淋濕,長發黏在腮上,滿頭滿臉的血也被洗淨。或許是因為臉色太過蒼白,她面上第一次浮現出可以稱之為脆弱的氣色,聲音斷斷續續:“左紫辰,你永遠比我想象得還要冷血……你、你要忘了我……我不會讓你如願……”

  左紫辰什麼也沒說,只是抽出劍,一劍一劍奮力去砍那結界,卻也形同蜻蜓撼大樹,絲毫也不能破壞之。

  玄珠笑了,下一刻眼淚卻滾滾落下,喃喃道:“我荒唐了很久……都快死了,還要你記著我做什麼?帝姬……帝姬是大燕的帝姬……我也是……公主。她能做的事……我也可以做……活的時候什麼都沒做……至少、至少我死的時候……要……天下無妖……”

  “當”一聲,是他手裡的劍被結界彈開,遠遠彈飛在地上的聲音。

  他扶在結界上,嘴唇在焦急地張合,只是風很大,雨也很響,她什麼也聽不到。

  “紫辰……你心裡是不是……”

  是不是已經有點喜歡她了?

  她高高舉起魂燈,在風雨聲中用力將尖利的部分扎入心髒,霎時間,魂燈上的火焰盡數熄滅,她的血順著魂燈的花紋緩緩流出,再緩緩被魂燈吸進去。每吸一次,那燈就變得血紅一分,紅裡透出一層瑩瑩的光,像是活了一般。

  狂風陡然大作,吹得左紫辰站立不穩,風中陰魂呼號穿梭。魂燈“嗡”地響了一聲,吸足了血,變得如太陽一般明亮,如凝血一般腥紅。

  玄珠發出一個類似歎息的呻吟,滿身衣服盡數被狂風撕成碎片。她抬手伸向左紫辰,像是想抓住他:“左紫辰,你看著我!”

  她蒼白的身軀瞬間化作一團模糊血肉,被狂風吹散開來,幾綹衣裳的碎片緩緩飄落。下一刻,風平浪靜,只留一盞被真正點燃的魂燈飄浮在半空,火焰淡白而接近透明,燈身像一輪帶來死亡與絕望的血紅太陽,安靜地徘徊在左紫辰面前。

  他看上去像個死人。

  這下,他真的是永永遠遠也忘不了她了,再也忘不了。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9-10 11:19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