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雲]甜蜜小姐讓你愛(好女孩值得愛之二)[全文完]

甜蜜小姐讓你愛【好女孩值得愛之二】作者：夙雲

初出社會的開心果紀善芝，隨和開朗沒啥野心，不奢望賺大錢，
只想享受美食、研究料理，期待有一天能成為廚師，
以美味料理征服食客，他們臉上滿足的笑，就是她快樂的泉源！
所以她安於在麻辣火鍋店工作，從不抱怨辛苦，因為這是她所愛的世界，
更因為是在這裡，她才遇到柯仰野這麼優的男人──
他美得不像男的，一走進店裡，她就不由自主盯著他看；
他很神秘，擁有國外名校顯赫學歷，卻來應徵當服務生；
他很憂鬱，像極了她愁眉不展的母親，忍不住就想逗他笑。
兩人嗜好相同，都有一張挑剔的嘴，彷彿是為美食而生，
在美味名店巧遇，交往也理所當然……
只是，他謎般的身分暗示了他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當一輛頂級車載著不速之客前來，戀人世界不再單純，
只因她一無所有，可他擁有的竟是整個食品王國……

楔子

　　寂靜的午夜，紀善芝埋首在房裡的書桌裡寫日記——

　　今天真是我的幸運日。

　　一個好帥好帥的男人到火鍋店應徵工作，剛好就是由我面試他。

　　他人不但長得帥，又有國外知名大學的出色學歷，所有條件都好得不得了，根本就是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白馬王子。

　　可是好奇怪，一個這麼優秀的男人，為什麼要到火鍋店當服務生呢？

　　我不敢多問他的私事，他像個謎一樣神秘，一臉憂愁的樣子，讓我不自覺地想到了受憂鬱症所苦而自殺的媽媽，如果可以，真想幫他撫平緊皺的眉頭，告訴他這世間還有很多美好的事值得體驗。

　　天啊！好期待和他一起在店裡上班的日子……

第一章

　　鼎大麻辣王。

　　這間位於台北鬧區的麻辣火鍋店，還不到中午十二點，店裡已經坐滿了人。

　　一到五樓的空間寬敞明亮，外頭的庭院植滿了賞心悅目的花花草草，外加一座小小的噴泉，服務周到的服務生熱忱招呼著客人，人潮來來去去絡繹不絕。

　　這家店的火鍋湯頭標榜原料天然，正宗四川口味，遵循古老配方，由多種珍貴中藥材特別熬制而成，麻、辣、甘、香、醇，吃過的人都贊好。

　　二十二歲的紀善芝今年剛從食品營養系畢業，本來一心嚮往在食品相關行業工作，可惜沒考上國內數一數二的國王食品企業，愛吃也愛料理的她乾脆就到這家火鍋店擔任正職員工，每天享用免費的兩餐，雖然服務業很忙，不像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有周休二日，但是她樂在其中，一點怨言也沒有。

　　就因她天性樂觀開朗、服務態度和藹可親，總是笑容可掬，在餐飲業做得很順利，半年後就升上了組長，得到老闆的信任，另外負責人事應徵的工作。

　　由於店裡生意太好，很缺服務生，門口外牆總是貼著徵人啟事，一名男子經過，仔細地看著上頭的文字。

　　柯仰野沉著臉佇立在人行道上，此刻心情無比沉重。

　　一直以來，他和家人相處總是水火不容，想法、觀念天差地遠，尤其面對強勢的爺爺，時常耐不住性子起衝突。

　　爺爺對於要他接掌家族企業的念頭始終不死心，他不想成為家族的傀儡，卻也無法逃離，只能苦悶地出門散心。

　　柯仰野是國王食品企業第四代繼承人。

　　國王食品創立於一九二○年，初期以生產醬油為主，之後企業逐漸擴大，開始產銷沙拉油、汽水、餅乾、冰淇淋……舉凡食品，無所不包，至今已是老字號的食品企業。

　　身為柯家獨子，柯仰野不能接受自己的人生被別人安排。

　　他學有專精，想朝自己的興趣發展，做個專業的營養師，經營管理他不在行，他不懂為什麼爺爺要他去做不在行的事？為什麼身為柯家兒子，就一定要接任總裁之位？

　　他憎恨自己像是個無用的傀儡，逃不出被家族操控的命運。高齡八十六歲的爺爺柯慶表面上退休，實際上仍是一家之主，掌握大權。他接不接有差嗎？就算他成為總裁，勢必也像父親一樣無實權。爸爸可以無聲忍受，他卻不行，他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可輕易被人擺布的。

　　兩年前他取得碩士學位從國外回來，之後就開始了接連不斷的衝突，因為跟爺爺不和，他選擇離家獨居，好一陣子不回家，這個週末在爸媽的努力游說下才回家看爺爺，誰知道兩人又吵了起來。

　　他已經二十六歲了，真的不想再重複這樣的模式，搞得人生一事無成。

　　越想越生氣，看著眼前的徵人啟事，他衝動地入內應徵。

　　隨便做什麼都好，只要能脫離爺爺的控制……

　　他來到櫃檯前跟服務生說明來意，臨時沒有準備履歷表，就當場借了紙和筆寫下自己的資料，紀善芝剛好有空，就將他帶到員工休息室進行簡單的面試。

　　當她一和他面對面，幾乎看傻了眼，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因為，他俊美得不像平凡人。

　　他像是從電影裡走出來的巨星，俊帥非凡、唇紅齒白，立體五官中最突出的就是那一雙深邃的眼眸，電力十足，在她失態的注目下，他依然泰然自若，害得她心慌意亂。

　　柯仰野也盯著她看，嘴角不自禁地揚起，對她有著莫名的好感。

　　她不高，站在一八○公分高的他身邊，簡直像個高中生一樣嬌小，才到他肩膀而已。

　　她是個可愛的女孩，一雙小鹿斑比似的無辜圓眼透露了單純的個性，一頭長鬈髮整齊地用小星星髮夾夾起，嬰兒肥的臉頰就像白嫩嫩的包子，看起來好吃得讓人想一口咬下去。

　　最重要的是她始終笑咪咪，會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親近她。

　　「你要應徵服務生的工作？」她不自在地咳了咳，低頭看看他的履歷。

　　「嗯。」他點頭。

　　「哇～～學歷真高，是美國大學的經濟碩士。」她咋舌。

　　「可是，我找不到工作。」他聳肩，直率得可愛。

　　她臉色為難，提醒道︰「你確定嗎！服務業工作很辛苦喔，沒你想像的那麼輕鬆，你要考慮一下，你明明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這裡薪水可不高，起薪兩萬五，工作時數又長，晚班從下午三點到晚上十一點，月輪休四天，但是要跟大家一起排休……」

　　他毫不遲疑地說：「我能吃苦，只要有工作就好。」

　　對上他堅定的目光，她再度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原本的猶豫都消失了，她的答案只有一個——

　　「這、這樣的話，那好吧……」

　　「謝謝，我明天立刻來上班。」他凝視著她，對她心懷感謝，尊貴的氣勢一如王子般沈穩。

　　紀善芝只能呆呆傻笑，窗外陽光普照，她的心情也好好啊……

　　※　※　※

　　數日後。

　　這一天紀善芝休假，一早就出門來到市區。

　　和兩個大學好友一起分租一層老公寓的她，平日沒有別的嗜好，就是愛吃美食，她最大的志願是成為一流的廚師，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店。

　　她從小深受開蛋糕店的媽媽影響，喜歡自己動手做料理，印象中以前放學回家，媽媽總是已準備好各式點心在等著她，那段日子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候，但自從爸爸外遇之後，一切就改變了……

　　爸爸外遇帶給媽媽的打擊太大了，媽媽深受憂鬱症所苦，從此不再進廚房，總是呆坐在房裡，不理任何人，即使她難過大哭，媽媽也不曾再看她一眼。

　　母親的自殺是她心裡永遠的遺憾，當時她還只是個高中生，因為這事，她始終無法諒解爸爸，之後爸爸就離開家裡，到他的新家庭那去住了，至今失聯……

　　雖然一個人的生活很辛苦，可是記憶中那幸福的滋味她始終記得，只有回家有空，她會試做美味料理給室友品嘗，為了更加精進烹飪手藝，她積極參加各家餐廳的試吃活動，連她的好室友都知道她的習慣，也常常幫她注意各種免費試吃機會，除了能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外，也是做功課的方式。

　　今天她急著要參加的就是一家德國頂級冰淇淋店開張試吃活動，中午十二點開始，三大桶免費冰淇淋送完為止。開玩笑，這個牌子的冰淇淋一球要價台幣好幾百，就算風吹雨打、要在路邊排好幾個小時也無所謂，只要能吃到一口，她就算累死也沒關係。

　　紀善芝特別在今天排休，一大早就坐捷運到天母，準備充足的她對於排隊很有經驗，首先穿著要輕鬆、布料要排汗，頭髮要俐落綁起，並且不忘準備雨傘、礦泉水等。因為一站恐怕要好幾個小時，夏天滿身大汗不說，如果沒有適時補充水分、雨傘遮陽，很容易就會中暑先放棄。

　　一到現場，她眼尖一瞄，沒想到好多人比她還早來，她算算人數，自己大約排第九十個，真是的，不曉得輪不輪得到……活動辦法寫得清楚明白，排隊的人每人一球，三大桶送完為止，依她預估一大桶應該是三加侖，三桶大約可以分給幾個人呢……她算了老半天，就希望自己不要倒霉排到最後還是吃不到。

　　不死心地站在烈日下，她一直等、一直等，極有耐心地撐著傘，渴了就喝水……總之真的拚了！她一定要吃到這家頂級德國冰淇淋。

　　現在才十一點左右，熾熱的陽光讓她很快汗流浹背，突然，迎面走來一名俊俏男子吸引了她的目光。

　　柯仰野意外見到紀善芝，主動跟她打招呼。「組長，妳怎麼會在這裡？」

　　「好巧，怎麼會在這裡碰到你？」紀善芝臉紅地抓了抓頭，為了試吃在大太陽底下排隊，被同事看到很不好意思。

　　「我就住在前面，中午出來吃飯。」他一身輕便的運動服，隨口解釋道。「妳呢？怎麼會在這……」前瞧瞧、後瞧瞧，看到冰淇淋店外的招牌和活動公告。「這……妳在排免費試吃哦？」

　　紀善芝尷尬地笑。「呃……對啊，哈哈～～」天啊！形象全毀，他絕對會認為她是個貪吃鬼，雖然事實上也是……

　　「喔？」他恍然大悟。「這樣排隊很辛苦耶！」他看向排在她後面的隊伍，一長串人龍，令他百思不解。「有必要為了一球冰淇淋這麼辛苦嗎？」

　　雖然他偶爾也會嘗鮮，到外面吃小館子或路邊攤，不像爺爺或父親一樣餐餐都要出入高級餐廳解決，不然就是請家裡的廚師負責掌廚，但他很挑嘴，美味第一，可不會為了撿便宜就有所屈就。

　　「你不知道，這家頂級冰淇淋一球要價三百元，貴得要命，這種奢侈品我平日可吃不起，當然要趁這個機會來吃才划算啊！」她一臉正經地說。

　　他忍不住笑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她顯然對於各種食物都充滿熱情，他很欣賞她對吃的堅持。

　　雖然和她一起共事才沒幾天，他卻不由自主地注意著她。

　　她工作一點也不馬虎，服務客人態度認真，並負責把關火鍋店裡所有的食材品質，要求嚴格，有她在店裡，難怪麻辣火鍋店天天生意都那麼好。

　　「妳愛吃的話，我請妳吃好了。」看她站在大太陽下汗如雨下，他不忍，主動提出邀約。

　　其實這家冰淇淋店正是國王食品名下的餐廳之一，除了研發超商通路的各式食品之外，國王食品還分別經營了許多連鎖餐廳，有平價連鎖拉麵店、快餐店，當然也有高價位的餐廳，一如這家德國冰淇淋店。

　　凡是柯家人都擁有一張「國王卡」，憑這張卡，柯家人可以進出任何國王食品的相關企業享用餐廳的服務及料理，當然，一律免費。

　　「不要啦！這很貴，不好意思讓你破費。」她連忙拒絕，他們又沒什麼交情，只是同事，還是不要欠他的好。

　　「沒關係，這點錢不算什麼。」況且，又不用他花錢。

　　「但是……」

　　「走啦！」她目瞪口呆，還反應不太過來，他已硬拉著她走入冰淇淋店——

　　※　※　※

　　花錢就有這好處，不用排隊，直接入內，舒服的吹著冷氣，享受服務生殷勤招待。

　　他們被安排在靠窗邊的位置，店內採用地中海風格的裝潢，清一色的藍色和白色，讓人感覺格外清爽。

　　「妳先坐，我來點。」他道，語氣不自覺地有一股命令的意味。

　　他請客，紀善芝當然乖乖順從。「好。」

　　他走到冰淇淋櫃前，一口氣點了五種不同口味的冰淇淋，又抬頭看了看Menu，發現這家店除了冰淇淋之外，只提供點心，沒有正餐，他只好點了一份水果鬆餅和咖啡，等會兒打算再去吃點別的。

　　他拿出國王卡，服務生見了，態度更加恭敬有禮。

　　晶瑩剔透的玻璃杯裡裝著五彩繽紛的冰淇淋，服務生很快將餐點送到桌上，柯仰野則自在地坐下。

　　紀善芝的嘴張得好大。五球？！有沒有搞錯？

　　櫻桃、草莓、芒果、抹茶、巧克力……一球三百，五球要一千五百元！這是她和室友兩個禮拜的菜錢！

　　「不好意思……」看著那些頂級冰淇淋，她已經垂涎三尺。「讓你破費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只想要一球嘗嘗看，沒想到你點了那麼多……」

　　「這沒什麼。」他無所謂地笑笑。

　　「可是你薪水明明比我少……」她的雙眼一直盯著冰淇淋。

　　「請妳一餐沒什麼，別這麼客氣了，快吃吧！」他嘴角一撇。

　　不過是一頓飯，她卻像得到天大的恩惠似的，看來，她是個知足常樂的女孩，這小小的舉動讓她達成享受頂級冰淇淋的慾望，他意外地得到滿足。

　　家人帶給他的壓力讓他從來無法開懷大笑，他也不想笑，但跟她在一起，他卻自然地被她逗笑。

　　「好吃嗎？」他想看看她的反應。

　　她吃了一口，閉上眼睛品嘗。

　　「……好好吃哦～～」好一會兒後，她睜開眼，一臉幸福地豎起大拇指稱讚。「味道好濃好香，用的一定是新鮮水果和純鮮奶，真材實料，好棒哦！」

　　奇怪，看她大口大口地吃，真是一種享受。

　　他不由自主地凝視著她，感覺像是在看拍攝冰淇淋廣告的女主角。

　　她一抬起頭，對上那專注的眼神，忽然臉紅心跳，令他也尷尬，趕緊隨口問：「妳想這會賣得好嗎？」

　　她搖頭。

　　他有些錯愕。「為什麼？」

　　「冰淇淋好吃是好吃，不過太貴了，我這種上班族可是吃不起。」她說明：「如果這樣一球定價是三百元，應該可以再降低一點，定價一百五十元，這樣可以吸引更多的客人。」她一針見血地說：「消費者是衣食父母，如果價格不能滿足他們，再好吃的冰淇淋也是枉然。不是嗎？」

　　他沒想到她說得頭頭是道。「我想國王食品在開店前應該做過專業評估，台灣的消費水準沒有德國那麼高，但定位在台灣的頂級族群，一球冰淇淋三百元應該還是有它的顧客群。」

　　「沒錯。」她認同。「所以，我吃不起。」

　　這時，服務生送上鬆餅和咖啡。

　　「你還點了鬆餅？」她詫異，他破費不少呢！

　　鬆餅的分量很大，幾乎是兩人份，價格自然不便宜。咖啡也是，小小一杯就要一百五十元。

　　「要不要嘗嘗看？」他拿起叉子把一塊鬆餅分至另外的小盤子上，遞給她。

　　她要流口水了……頂級冰淇淋當然無法滿足她的胃，現在又多了鬆餅，她也不客氣了。

　　她燦笑。「謝了！那我不客氣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她真能吃，這樣大快朵頤，讓人感覺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件事。

　　不到幾口，她便解決了一塊鬆餅，立刻放下叉子，嘴角失望地一垂。「這種鬆餅，我做的更好吃。」

　　「是嗎？」他困惑地道。「怎麼說？」

　　她搖頭。「我常常自己下廚做蛋糕或小餅乾，這種鬆餅應該是拿現成的冷凍鬆餅直接加熱烘烤，只是這店家比較慷慨點，給的分量大多了。」

　　她又說對了。他雖然不涉入國王食品事務，也不願接任總裁，卻因為家族是做飲食的，多少也知道很多國王連鎖店一律採用中央工廠，除了招牌料理之外，大都是冷凍食品再加熱。

　　這家冰淇淋店，冰淇淋是極品，其它產品只是附屬，自然沒有那麼高規格的要求。

　　「妳的味蕾很厲害呢！」他很佩服。

　　她一臉得意。「我可是試吃專家，也是美食專家，吃遍大街小巷的美食～～」

　　他仔細打量她。「很多女人都喜歡節食，怕吃得太多會胖，妳似乎沒有這種顧忌。」

　　「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就是好好吃一餐，好好餵飽肚子，稍微胖一點有什麼關係，世俗一直催眠女人肥胖是多大的罪惡，廣告永遠宣傳一堆減肥產品，只是肥了商家的荷包，真是太可惡了。」說起自己的身材，她也很看得開。

　　他再次微笑。他沒發覺，跟紀組長在一起，自己的笑容變多了。

　　她跟他認識的那些千金名媛完全不同，那些名門淑女共同的特色就是瘦得像皮包骨，滿桌的美食不敢動，為了瘦身，只維持小鳥般的食量，什麼東西都只吃個兩、三口，浪費了一桌的美食，跟她們同桌共餐無聊死了。

　　和紀善芝在一起大快朵頤自在多了，食物彷彿更加美味了。

　　她個性很單純，直來直往沒心眼，開朗活潑，跟她相處感覺非常自在。「妳不胖，妳很可愛。」他真心誠意地說。如果要說她豐滿也是，不過對一個不熟悉的異性說豐滿，怕是太過親暱。

　　他討厭那些做作的千金，喜歡真誠的女孩。

　　「是嗎？」她笑望他。「你嘴巴還真甜，好吧，今天你請客，下次換我請你！」她自然地說。

　　「別這麼說，我們是同好，同樣喜歡美食，難得能碰到知己。」畢竟家裡從小做吃的，自然對飲食有一定的偏好和執著，只是他習慣自掏腰包品嘗考察，不是像紀善芝那樣特別去排隊等免費的試吃。

　　「你很愛吃、很會吃嗎？感覺不像呢！」她看不出來。「愛吃的人不會像你這樣總是一臉憂鬱，感覺內心很不快樂。應該要像我這樣，隨時保持笑容，天塌下來也照樣吃，才是真正愛吃的人。」

　　她又看穿他了，難道她能看到他的內心，知道他一點也不快樂？

　　「好，妳厲害，我甘拜下風。」他服氣地說。

　　他嘗遍世界美食，熟悉世界經典料理的來歷，不過，他不跟她爭辯，他不想讓自己的身分曝光。

　　「嘿嘿……」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

　　她多言健談，他靜靜聽著，雖然話不多，可是跟她聊天，彷彿能暫時忘卻家人給他的壓力，在她身上得到片刻的舒緩。

　　※　※　※

　　紅花布滿彷彿看不到盡頭的白色圍牆，黃銅大門上刻著薔薇雕飾，一刻一劃細緻精美，大門旁的大理石門牌刻著「柯邸」兩字。

　　柯家宅第的庭園大得離譜，園內有一座水池，養了不少鯉魚，供柯家人觀賞，池塘周圍是茂密的樹林和繽紛的花圃，穿過小徑才到達主宅。這裡是柯仰野的家，原本一家三代——爺爺柯慶、爸爸柯洋、母親李孟築都住在這裡，豪宅也裝潢得金碧輝煌、美輪美奐，盡是無比的奢華，不過，自從柯仰野搬出去之後，這個家隨時彌漫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

　　一個下著大雨的午後，李孟築和丈夫柯洋的心情如同外頭的天氣一般低落無比。

　　不同的是爺爺柯慶，看著心腹王祥交來的資料，他用力拍了下桌面。

　　王祥比柯洋大兩歲，是老總裁柯慶的得力助手，五十多歲的年紀，總是沉默寡言、恭恭敬敬的，是老總裁最信任的人。

　　「仰野是故意氣死我就對了！任性地搬出去，不跟我們住就算了，現在不到公司上班，居然跑到火鍋店工作？！」爺爺氣得聲音發抖。「堂堂國王企業繼承人居然不務正業，整個集團都要交給他，他卻不屑坐辦公室，居然跑去做勞動的服務生？！」他嚴厲地咆哮。

　　「爸，你不要生氣了。」兒子柯洋軟弱地勸慰。

　　柯慶是個食古不化的老人，性格專制又獨裁，八十歲的他養生有道，身體依然硬朗，雖然退休好幾年，但野心勃勃，依然掌控集團權力，不肯放手，兒子接任不過是假象。只是兒子柯洋聽話，孫子仰野可就不願意順從了。

　　他無法接受孫子的叛逆、放浪不羈，加上他又一意孤行搬出去，於是他派王祥調查仰野在外的一舉一動，除了關心孫子的生活之外，也有掌控的意思。

　　「爸，拜託，不要對他太凶，」媳婦李孟築柔軟地請求。「他想搬出去就讓他搬出去吧！他想在火鍋店打工，現階段就先順他的意吧，之後再慢慢勸他回家接掌事業。」

　　「真是，你們兩個怎麼會生出這麼沒有用、不聽話的兒子！」柯慶責備地瞪著他們。

　　被公公責罵又覺得兒子如此不聽話，讓性格溫柔的李孟築差點流下淚來。

　　當年，她爸爸是豬肉大王，一連生了五個女兒，就是生不出兒子，也只好作罷。李孟築是長女，相貌清秀，個性柔弱溫和，孝順父母，深得妹妹們的尊敬，而且天生就會念書，一路念到一流大學畢業，後來李父改為製作肉鬆，生意也好得不得了。

　　柯慶和李父以前就認識，雙方家長擅自定了這門親事，柯洋也不敢說不，爸爸要他娶誰他就娶誰，況且，李孟築是個秀外慧中、蕙質蘭心的好女孩。

　　李孟築風光地嫁到柯家，雖然丈夫是個對長輩唯命是從、不敢有意見的無能男人，可不管如何，夫妻之間相敬如賓，丈夫對她很好，她也爭氣地替夫家生了兒子，看起來衣食不缺、日子富足穩固，但她唯一的煩惱就是兒子柯仰野。

　　兒子從小就讓她不知拿他怎麼辦才好，叫仰野走東，他就偏偏往西，叫他不要爬樹，他就偏偏要去爬樹，結果從樹上摔下來，一條腿打石膏打了半年。他天生放浪不羈，不受控制，如果是生在普通人家，或許父母可以順著他朝自己的興趣發展，讓他圓夢，偏偏他是「國王」的繼承人，事事不能順自己的意，加上爸媽都是性情溫和的人，無法脫離管教嚴厲的傳統家庭。

　　這個兒子讓李孟築白了頭髮、多了皺紋，加上爺爺跟孫子相處不和，有好一陣子她夜不安寢，總得靠著安眠藥才能入睡。

　　日復一日，兒子漸漸大了，跟爺爺的衝突更多、更大。爺爺認為仰野是家族唯一的繼承人，嚴格要求仰野，要仰野依照他的想法生活，帶給仰野很大的壓力。這個家族壓得他喘不過氣，終於，十七歲那年，他病了。

　　柯仰野住進醫院，醫生替柯仰野做了一堆檢查，但並未告訴他最重要的結果，而是把報告交給了爺爺柯慶。

　　那時，家人看了報告，臉色都很沉重。

　　柯仰野被判斷有憂鬱症，也因為如此，家人對他的態度溫和許多，更把仰野送到國外念書，順從他的意願讓他自由生活直到研究所畢業，可是，逃不掉的問題依然要面對。

　　爺爺認為孩子就是不能太寵，仰野是接班人，就是要接掌企業，無奈的是他就是不想當繼承人。

　　「爸，你不要對仰野太過嚴厲，醫生說他是病人……」李孟築替兒子求情。她把仰野的病情說出來，就是希望讓長輩暫時軟化。

　　「真是！」爺爺氣得吹鬍子瞪眼。「病人？可笑！因為仰野是病人，就要我處處委曲求全嗎？對一個孫子、一個晚輩，居然還要我看他臉色？我這是恨鐵不成鋼的心哪！」

　　「爸爸，我們不是這意思。」柯洋當和事佬緩頰。「你就當仰野出去玩，玩累了就會回來了。」

　　「這是什麼歪理？！」爺爺大吼。

　　「爸爸，先讓我們處理吧！」李孟築乞求。「我和柯洋會想辦法讓仰野回家的。」

　　柯慶瞄了媳婦一眼。這媳婦在柯家二十多年，遵守三從四德，對長輩日夜噓寒問暖，好得無可挑剔，因此看在媳婦的面子上，他也只好先把脾氣按捺下來。「好吧！你們先想辦法去勸勸他吧！我就先讓一步。」柯慶目光一凜。「但如果他還是那麼固執的話，等我出面，一切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他柯慶的話就是鐵律，凡是柯家子孫，皆不得違抗！

第二章

　　八月初。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每到下午火鍋店客人較少的時候，總會有幾輛黑頭車停在店門口。

　　許多店員都注意到了，這進口雙Ｂ轎車後座坐的往往是衣冠筆挺、神態高傲的夫妻檔。

　　他們下車進入火鍋店，司機則在車外等候。

　　在點餐的時候，他們會特別跟服務生說明：「我們是仰野的朋友，可不可以請柯仰野過來一下？」

　　可是，仰野總是拒絕，表情禮貌但疏離，最多只是跟他們遠遠地點個頭就當打招呼，刻意以在忙為理由沒多理睬。

　　仰野當然認識他們，這些人都是他母親娘家的阿姨、姨丈們，要不就是集團裡的元老，都算是從小看他長大的長輩。

　　他猜得出他們來的目的，是想勸他聽爺爺的話，這些話他聽多了，早已不想再理會。

　　他就是不懂，為什麼回去接掌企業才算是成功的人生？才算是聽話？才算是孝順？

　　李孟築和丈夫柯洋用心良苦，特別找人來幫忙勸兒子回家，採取柔性手段總比強硬逼迫的態度好，否則若是兒子的憂鬱症再度發作，就不好了。

　　顯然，仰野並不接受。

　　火鍋店門外動輒是黑頭車來訪，數次之後，善芝找了個空檔，忍不住問在廚房忙著的仰野。「他們好像都是指名來找你的，是不是？」

　　「嗯。」他淡淡回答。

　　「沒想到你招攬了不少生意，他們是你的誰？」善芝好奇地問。

　　組長問話了，柯仰野沉默不回答。

　　見他不想說，喜愛幻想的她又開始自行想像。「我想，會開這種車的人就只有兩種。」

　　「哪兩種？」他莞爾地問。

　　「不是黑道，就是大企業老闆。」善芝說得斬釘截鐵。

　　「那你以為哪一種？」他笑問。

　　「嗯……」她上下打量他，開玩笑地道：「你該不會是黑道吧？」

　　「才不是。」他睨她一眼。「拜託，我看起來像混黑道的嗎？」

　　他容貌白白淨淨很斯文，身形高瘦，看起來是不像凶神惡煞。

　　「那你是不是認識什麼大人物呢？」她眼睛張得好大。「還是，你其實是什麼大人物的兒子？」

　　「唉……」他不得不透露一些。「他們只是我爸媽的朋友和親戚。」

　　「親戚？」她心底冒出了好多問號。「你真厲害，真多不得了的親戚。」

　　他尷尬一笑。

　　眼見四下無人，趁著這個剛好能跟他說話的機會，她正經八百地把試喝券拿出來。「對了，星期一中午有沒有空？8-11免費試喝咖啡。」其實，她是鼓起好大的勇氣才敢開口約他。「我不喜歡欠人家人情，之前你請我吃冰淇淋，我一定要還。」

　　善芝沒交過男朋友，也沒被男人追求過，但長相清秀平凡的她對愛情也有憧憬，她一向大而化之慣了，這時也會膽怯害怕，怕開口約他，卻不知他會不會答應？

　　她解釋。「我除了會吃之外，也很會精打細算、收集好康，你看，免費喝咖啡又可以吃好吃的，買便當還有折扣，多好啊！我真心推薦8-11的咖哩飯、三角飯糰、生菜沙拉等等都很不錯，我們可以喝個咖啡，順便吃點東西。」

　　他看著試喝券。這麼巧，8-11超商又是國王食品旗下產業。

　　他們走到哪，永遠擺脫不了國王食品。

　　「你很會精打細算呢！」他佩服。「不過不曉得我那時有沒有班？」

　　「我幫你看過了，你跟我一樣那天都休假。」

　　「好啊！」他大方點頭。「那就星期一中午在8-11見。」

　　看他爽快地點頭，她終於鬆了口氣。

　　還以為他會拒絕跟她約會……她想到哪兒了！不過就是還他個人情、請他喝杯咖啡，就這麼單純，這位帥哥員工也是很單純地答應讓她請客。

　　別想太多了，紀善芝，你這麼平凡普通，不會有男人喜歡的。

　　這段時間，柯仰野依然不為所動，派出親戚長輩顯然也無效，他就是不願回家，不想回家見了爺爺就吵架；他也不願回集團工作，選擇在火鍋店工作，當個服務生就好，至少目前的他很開心。

　　他快樂多了。

　　因為她。

　　雖然在這裡工作就像打雜小弟一樣，說喜歡也不盡然，只是，跟善芝一起工作很有趣，她總是笑臉迎人，就算再累、再忙碌，碰到難搞的客人，她依然笑咪咪，總是大家的開心果，跟她工作，壓力全沒了。

　　「晚餐時間快到了，客人變多了，要忙嘍！」善芝說。

　　「來嘍！」他立刻著手準備食材。又要開始忙了！

　　※　※　※

　　星期一，快中午。

　　紀善芝特別拜託今天休假的空姐室友辛醒紫幫她搭配服裝。

　　「我這身材該怎麼穿才好看呢？」她照照鏡子，說不自卑是騙人的，但辛醒紫很有概念，也很會挑選衣服，找她幫忙準沒錯。

　　「你不矮，一五五公分滿適中的啊，也不胖，只是圓潤，不要對自己這麼沒自信好不好？」辛醒紫給善芝加強自信。

　　「但是……」她還是很沒信心。想想柯仰野起碼有一八○公分，自己跟他站在一起，真是不搭調。

　　「自然美最好，不用刻意裝扮。」辛醒紫給予忠告。「展露你最好看的部分，遮掩你該遮掩的部分就好。」

　　她替善芝挑了一件剪裁上窄下寬的深紫色洋裝。「這件洋裝上身正好可以襯托你的胸部，下擺較寬鬆，可以修飾下圍。至於頭髮……」辛醒紫挑了一個髮圈套在她微鬈的長髮上，接著幫她在眼皮上點了些亮粉。「簡單就是美，這樣就夠了。」

　　善芝照照鏡子，沒想到自己原來也有這麼動人的時候。「哇，你好厲害！」她感動無比。「醒紫，謝謝你！你真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

　　「什麼話，你又不是腐朽，只是還不知道怎麼表現自己的特質！」辛醒紫話中有話。「女為悅己者容，如果你有中意的男生，想談戀愛就好好去談吧！」

　　意中人？

　　「拜託！都還沒開始呢！」善芝臉色爆紅。「好啦，我出門了，再見！」

　　「祝你玩得愉快喔！」辛醒紫笑著說。

　　他們約在8-11門口。

　　柯仰野提早來了，便坐在超商外的長椅上。

　　他一身輕便，穿著白襯衫和長褲，以往和他約會過的名媛多不勝數，但沒有像這樣令他充滿期待，儘管只是她說要謝謝他所以回請他，儘管只是簡單的8-11，他卻欣喜地赴約。

　　也許是因為善芝吧，跟善芝在一起，他沒有壓力，她的單純天真讓他喜歡跟她在一起。

　　這時，善芝朝他走來。她大老遠就看到他，一邊對他揮手。

　　「仰野——」

　　雖然他在火鍋店工作不到一個月，不過，兩人已經很自然地直呼對方的名字。

　　「善芝。」

　　他意外地看著她，從沒見過她打扮得如此浪漫有女人味，他眼睛為之一亮。「沒看過你穿裙子。」

　　「好看嗎？」她害羞地問。

　　他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大概是平常都看你穿紅色的工作制服，又是長褲，所以一時有點不習慣。」他神情真誠。「不過，真的很不一樣，不錯看！」

　　「謝謝。」善芝心裡喜孜孜的。

　　這是她第一次被異性讚美呢！

　　「走吧！」他們一起進入8-11，他先表明：「這餐還是我請吧。」

　　他其實可以請她吃更好的餐廳，但是依她的個性一定不願意，加上他也刻意隱藏自己的身分，不便太浪費，只能利用有免費咖啡試喝券的機會順理成章地請客。

　　「什麼？」她斷然拒絕。「不行，上次你已經請過了，這次還讓你請實在說不過去，也不好意思。」

　　「我讓組長請才不好意思，而且哪有讓女生付錢的道理？況且，這沒多少錢。」他堅持道。

　　「可是……」這樣不又是繼續欠他？

　　「還好不用排隊。」他已經轉移話題。「我們有券，可以慢慢挑選，也不用等。」

　　說完，他們一起走到冷藏的微波食品櫃前，看著五花八門的產品。

　　「你想吃什麼？」

　　她遲疑著，還有點矜持。他請客？那她怎麼好意思拿太多？很不禮貌吧？

　　「你盡量拿，沒關係，我知道你胃口好，別客氣。」他看她還是沒動作。「你不是最推薦咖哩飯，還有生菜沙拉跟三角飯糰……」他順手照她的推薦拿取。「嗯，每一樣看起來都很好吃的樣子！」他很少光臨自家開的商店，但這些食物看來真的不錯，怪不得能稱霸台灣。

　　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食物，眼神發亮，他也被她感染，滿心喜悅。「拿吧！千萬別客氣。」他又說。

　　「嗯。」但她還是客氣地挑了涼麵和火腿三明治。

　　「你這樣吃不飽的。」他又幫她拿了義大利茄汁焗烤麵。

　　他們一起走到櫃檯結帳，她注意到他選了不少食物，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讓你破費了。」

　　「這有什麼關係。」他根本無所謂。

　　她取出兩張試喝券。「這要用掉，不然浪費了。」

　　「當然。」

　　雖然善芝在身旁，他依然拿出國王卡結帳，畢竟一般人也不知這是什麼卡，她還以為是8-11的儲值卡。

　　食物加熱後，仰野端著食物，善芝拿著兩杯咖啡，兩人滿足地坐在8-11外面的長椅上，一邊拆開包裝，打算好好享受。

　　坐在這都市中的寧靜角落裡，微風緩緩吹拂過他們，午後的陽光中有咖啡的香氣，他們幸福地享用8-11的食物，經過的路人都能感受到那說不出的甜蜜。

　　「肚子好餓喔！」她的肚子咕咕叫著。

　　他嘴角一揚。「快點吃吧！」

　　她打開涼麵，淋上醬汁。「等會兒還有義大利茄汁焗烤麵和三明治，真好的午餐～～」

　　他吃起咖哩飯，喝口咖啡。「如果你吃不夠，我再去買。」

　　她目光一亮，又有點靦腆。「噯，我是大胃王，你不會笑我吧？」

　　他笑著。「有好胃口是福氣，那些食量像小鳥的女人可沒你好命。」看她吃得開心，他就有著滿足。

　　「可男人都不喜歡食量大的女人，就你例外。」她不解。

　　「那是他們太膚淺，有內涵的男人才有獨特的想法。」

　　「你是在說你很有內涵嗎？」她揶揄他。

　　他咳了咳。「哈哈！」他不自覺地放聲大笑。

　　兩人邊吃飯邊品嘗咖啡，也不忘對食物討論了一番。

　　「這咖啡好喝嗎？」他問。

　　「咖啡豆普通，有點酸味，應該是瓜地馬拉豆的獨特風味……嗯，還有一點果香。」她又喝了幾口。「應該是柑橘的味道。更詳細的資料要回去看我的筆記本。」

　　「你很厲害，算是美食家的等級了！」他甘拜下風。

　　「我很努力研究各種食材，每次試吃完，都會回家做筆記。」她很自豪。「說起吃的，我可不是蓋的，哪家餐廳只要吃過，我都會在筆記本上做紀錄。」

　　「喔～～」他一臉恍然大悟，又繼續考她。「這泡菜手卷如何？」

　　「我做的比這好吃。」她大言不慚。

　　「是嗎？」他挑眉。

　　「我的興趣就是做菜。我喜歡窩在廚房東弄西弄，嘗試各種新食材和新料理方式，就算忙一整天也沒關係，只要我的料理能讓人滿足。我覺得世間最快樂的事不過如此。我母親以前是開蛋糕店的，生意好得不得了，我在旁邊看母親忙碌，也跟著幫忙，我喜歡手上沾滿麵粉的感覺……」她忍不住陷入回憶。

　　「真的嗎？」

　　「母親還常常做很多巧克力餅乾和海綿蛋糕送給孤兒院的小朋友吃，小朋友開心吃甜點的模樣，就像天使一樣可愛，我一直記得那畫面……」受母親影響，她熱衷廚藝，從烹調中得到無限滿足。

　　他好奇地問：「那間店開在哪？」

　　她神色黯淡了下來。「我高中時母親過世了，蛋糕店則在我國中時就關了。」

　　她沒說母親是因為父親外遇、刺激太大，飽受憂鬱症所苦而以自殺結束一生……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她也不想說。

　　「那你爸呢？」

　　「我爸爸之後又再婚了，有新的家庭，也有兩個兒子。」善芝說得輕描淡寫，刻意忽略內心深處隱隱作痛的傷口。「他支付我的生活費和房租直到我大學畢業，畢業後，我不再跟他要錢，靠自己生活。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手機號碼換了，從此，我和爸爸就失去連絡了，不過我知道我爸並不在乎我，他還有兩個兒子呢！」

　　她悲慘的身世讓柯仰野沉吟不語，她的人生比他辛苦多了，可是，她卻比他更樂觀、更開朗、更上進，也許他應該學習她不屈服於命運的意志，而不是一味地否定自己的家人……

　　「那你除了熱衷廚藝之外，還喜歡什麼？」不知為何，他想知道關於她的一切。

　　「就是看食譜和羅曼史。」

　　「羅曼史？」他挑眉。

　　這麼巧？他的小阿姨正是一位羅曼史作家，真沒想到善芝也喜歡看羅曼史，看來羅曼史征服了很多年輕女性的心。

　　「嗯。我固定會買我喜歡的作家的書，以示支持。」善芝自我解嘲。「羅曼史剛好滿足我這種需要愛，又得不到愛的孤獨女人的心。我會幻想自己是小說中的女主角，最後有個像童話故事般的完美結局！」

　　他笑了。「別把自己說得這麼不堪，而且女生嚮往愛情也是理所當然。」

　　因為善芝，讓他不斷露出笑容。

　　「別笑我了。」這下換她發問了。「你呢？」

　　「很普通，我是獨子，原本三代住在一起，有個很權威的爺爺和很溫柔的爸媽，不過，我現在自己搬出來住，就這樣。」他說得相當簡單。

　　「可是，有家人是幸福的，你有爸爸媽媽和爺爺陪伴。」她一臉羨慕。「他們一定很疼你。」

　　一點也不！爺爺只會要求他聽話，當個傀儡，可這並不是他想要的人生，他只想做自己。

　　她注意到他臉色沈了下來，婉轉地問：「那你爸爸是做什麼的？」

　　「在食品公司上班。」

　　「哪一家？」

　　「國王食品，一個小職員。」他這麼說。

　　「國王食品？」善芝真想捶胸頓足。「那是我這種食品系畢業的人最嚮往的大公司呢！每年有多少畢業生想擠進去，可惜，我沒考上……」

　　他搖搖頭。「國王食品沒錄取你真是可惜。」

　　「對！像我這樣的優秀人才，沒用我是他們的損失！」善芝說得理直氣壯。

　　「不用到大公司，你將來也能成為一流廚師！」他同意。

　　「我的夢想就是開一家點心店。我知道要達成這夢想還需要很多時間和努力，不過我不會放棄的！」她信誓旦旦。

　　她努力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那他呢？他的理想對他來說那麼遙不可及……

　　「祝福你早日成功。」他真心鼓勵她。

　　他們以咖啡乾杯。

　　「那你呢？你有什麼理想嗎？要開火鍋店嗎？但以你的能力和學歷，可以到大公司上班耶。」她關心問。

　　「我的理想跟你一樣，是成為美食家。」他笑著說。不過，這理想對他來說等於是幻想。

　　「真的嗎？」善芝開心地笑了。「那我們就是同伴嘍？以後，我有好康的一定通知你。」

　　「OK！」

　　他們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陣，直到時間晚了。「謝謝你又請客。」她一直跟他道謝。

　　「沒什麼，這點小事不用放在心上。」他不以為意。

　　如果他什麼都不要，那她能怎麼回報他呢？

　　無功不受祿，還是要想辦法要回禮吧！

　　※　※　※

　　一星期後。

　　今天善芝不用上班，仰野是下午班，從下午三點到晚上十一點。

　　室友閻嫚玲上班，辛醒紫這次飛歐洲線，已經三天沒回家，要到今天傍晚才會回來，只有善芝一人在家，當然也沒閒著。

　　下午她跑出去買食材，回家後，一直在小廚房裡忙碌著。

　　「奶油、糖、麵粉、泡打粉、蛋六個……還有蘭姆酒……」這是她第一次嘗試做蘭姆酒蛋糕。

　　她把酒漬橙皮和杏桃加入奶油蛋糊，又放入烤香、切碎的核桃，讓味道增添香氣及口感，也增加蘭姆酒的分量，最後進烤箱前將酒拌入麵糊中，出爐時，蛋糕是酒香四溢呢！

　　此外，她也做了一個優格蛋糕要給室友當點心吃。優格蛋糕對她就拿手多了，很快就完成，然後，她將蛋糕放入冰箱。

　　她淺嘗一口蘭姆酒蛋糕，自己覺得很滿意，就不知道仰野滿不滿意。

　　她會那麼努力想做出最好吃的蛋糕，也是因為他……她打算等仰野下班時去找他。

　　算了算時間，蛋糕剛好在辛醒紫和閻嫚玲下班回家時完成。

　　辛醒紫和閻嫚玲一進門，便聞到了空氣中淡淡的蘭姆酒香味，異口同聲喊：「好香～～又有好吃的蛋糕了！」

　　她們趕緊走進廚房。

　　小廚房的餐桌上擺著看起來美味可口的蛋糕，她們驚喜地嚷嚷著：「這是？哇～～是蘭姆酒呢！該不會是你自己研究的蛋糕吧？好大，有八寸吧？」

　　除了淡淡的酒香之外，蛋糕上還有葡萄乾及焦糖，讓蛋糕有著誘人的顏色，引人食指大動。

　　「這不是你們的，你們的在冰箱，對不起。」善芝護著眼前的蛋糕，滿臉歉意。

　　閻嫚玲趕緊打開冰箱，裡頭確實有個六寸的優格蛋糕。

　　「那這個是給誰的？」辛醒紫問。

　　紀善芝一臉神秘。「不告訴你們。」

　　「唉喲～～」辛醒紫一看就知道，湊近她道：「看來是談戀愛嘍！那個蘭姆酒蛋糕是給男友的，真是，差別待遇真大啊～～」

　　「哪有？」紀善芝否認。「那個優格蛋糕口味也不輸給這個呀。」

　　「怎麼會沒有？」閻嫚玲口氣故意充滿酸味。「有了男友就忘了好友～～」

　　「拜託，我只是對他有好感，加上他上次請我，我想回請而已，我們八字還沒一撇呢！」善芝是不敢想像，如仰野那樣俊美的男人會喜歡她這種平凡女孩。

　　「沒有嗎？」閻嫚玲和辛醒紫做出曖昧的笑容。

　　「肚子餓了吧，我準備了炒飯，飯後可以吃蛋糕當點心！」

　　「耶！好棒！」有好吃的蛋糕，閻嫚玲和辛醒紫高興得很，連忙分工合作擺碗筷準備用餐。

　　吃完晚餐後，閻嫚玲在房間念書，辛醒紫因為累了，洗完澡就睡了。紀善芝還在廚房忙，她又打了果汁，打包好東西，才抬頭看看時鐘，晚上十點，仰野還在火鍋店。

　　她忐忑不安地打電話給柯仰野。

　　這時候，火鍋店生意清淡，仰野拿起手機，一看是善芝的來電，便很快地接起電話。

　　「我是善芝。」

　　「嗯。」她這麼晚找他，有什麼事？他納悶。

　　「晚上下班後有空嗎？」善芝只覺心跳得好快。

　　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赴約？

　　仰野大方地道：「有空啊，下班後我沒事。」

　　「那我有事找你，下班後在店門口見。」善芝道。

　　「有什麼事嗎？」

　　「見面再說。」

　　「好。」仰野答應。

　　紀善芝掛斷電話。沒想到他這麼輕易就答應了，看來，他好像真的把她當朋友了。

　　深夜十一點時，天公不作美，忽然下起大雨。

　　紀善芝看看天氣。看樣子沒辦法騎機車了，為了保護蛋糕，只好坐計程車了……

　　到了店門前，她下車，雖然火鍋店就在眼前，但為了保護蛋糕不被雨水打濕，她還特別拿了一個大塑膠袋包裝蛋糕盒，捧在手中，小心翼翼地護著。她一邊拿傘，一邊還要護著蛋糕，辛苦可想而知。

　　火鍋店旁的一個小門是中央廚房的出入口。

　　平常除了送貨之外，快下班時，小門往往會打開，方便讓最後輪班的員工清潔廚房。

　　仰野正在廚房刷地板，髒水從小門外衝流到人行道上。

　　外頭正下大雨，他沒注意到一部熟悉的黑色賓士車就停在店門口的另一邊。

　　仰野的爸媽正坐在車內，心情持續低潮。

　　這種暴雨會讓人覺得不愉快，會讓人只想回家。

　　可是，他們的兒子為什麼就是要在外面受苦呢？

　　「走吧！」柯洋在一旁說。「兒子不會想看到我們的。」

　　今天是兒子的生日，他打手機給他，祝他生日快樂，但兒子說不需要幫他過生日，就掛斷電話了。

　　李孟築的眼淚差點掉下來，突然——

　　「痛……」她緊皺起眉，痛苦地按住胃。

　　「你怎麼了？」

　　「胃好痛……」她虛弱地說。

　　柯洋很緊張。「要不要緊？」

　　「好痛……」

　　「你最近一直有胃痛的狀況，出門前有吃藥嗎？」

　　「吃過了，還是痛……」李孟築開始冒冷汗。

　　「到醫院去！」柯洋趕緊命令司機。

　　「是。」司機點頭。賓士車立刻離開了火鍋店。

　　善芝隨後也到了火鍋店。

　　她先進店裡。這時已經接近打烊時間，服務生看到她，訝異地跟她打招呼。

　　她快步走進廚房，看到柯仰野。

　　柯仰野注意到她淋得像落湯雞，懷裡不知道捧著什麼東西。唉，她也真可愛，怎麼不把懷裡的東西放下，一直捧著，彷彿那是多麼重要的東西。

　　「我要下班了。」

　　她約他不知道是有什麼事？他脫下了制服背心。「走吧！」

　　其他同事看到他們走在一起，當然很訝異。

　　仰野看她手上緊緊抱著盒子。「要不要我幫你拿？」他問。他是豪門公子，向來不是那麼體貼的人，不過對善芝，他很有耐性跟細心。

　　他順勢把她懷中的東西接過來。

　　「我帶了點宵夜給你……」她小聲道。

　　雖然不明白，但他點點頭。「我們先離開吧！」

　　說完，他們一起離開。

第三章

　　外面下大雨，店家一家家地熄燈，看來也不能跑太遠。柯仰野撐起大傘，他們來到火鍋店附近公園裡的涼亭。

　　這時四下無人，夜裡的公園只有幾盞燈光微弱的路燈，全世界彷彿只有他們倆。

　　「你有帶宵夜啊，我剛好肚子餓了。」他坐在石椅上。

　　「我做了一個蛋糕給你。」善芝靦腆地說：「要謝謝你前兩次請客。」

　　「真的嗎？」他的喜悅全寫在臉上。

　　「我想做個口味特別一點的蛋糕，所以買了很多材料，考慮了很久最後才決定做蘭姆酒蛋糕。」她把蛋糕盒放在石椅上，小心地打開。

　　這是一個可愛的心型蛋糕，還有水果、核桃點綴，蘭姆酒的香味飄散到空氣中。

　　他受寵若驚。「你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今天是你的生日嗎？我不知道呀！」善芝驚喜地看向他。「怎麼那麼巧？」

　　「對啊！」他揚起帥氣的笑容。「沒想到你剛好做了個蛋糕送我。」

　　「所以這是天意啊！偏偏沒有蠟燭……對了！你有打火機嗎？」

　　他將身上的打火機遞給她。「要幹麼？」

　　「拿來當作蠟燭。」她拿著打火機點火，小小的火苗彷彿象徵著希望，她唱起生日快樂歌。「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打火機的火苗多次熄滅，她費心又點起，在這夜裡，只有她如此溫暖。

　　她燦爛的笑容像個嬰兒似地天真無邪，雙頰白裡透紅，晶亮的大眼眨呀眨的，表情真誠又柔和。

　　雖然夜色漆黑，但有她在，他覺得四周彷彿明亮了起來，連街邊的路燈也變成了蠟燭，為他慶祝生日，淅瀝瀝的大雨不像在哭泣，而是在為他唱歌。

　　今夜，他和紀善芝一起度過他二十六歲的生日，感覺特別有紀念意義。

　　紀善芝帶給他與眾不同的感覺，祥和、充滿溫馨，很多的關心、友誼，以及愛……

　　過去每年生日，父母為了家族形象，總會為他舉辦一場盛大的派對，他被迫和所有不親近的人一起過生日。

　　到了這幾年，他長大了，更加獨立了，開始拒絕跟家人過生日，因為爺爺總是擺臉色給他看，父親也總在數落他的不是，而母親只是一臉悲傷地跟著嘆氣，這樣沉重的低氣壓，根本不是生日派對該有的氣氛……

　　「許願吧！」

　　他喜歡跟紀善芝在一起，她雖然只是個平凡的女孩，卻帶給他無比的快樂。

　　「快閉上眼睛。」她又提醒。

　　他閉上眼睛。

　　許什麼願呢？

　　爺爺和父母身體健康、不愁吃穿，他沒有什麼大志向，也什麼都不缺，就把願望送給別人好了……

　　「你許了什麼願望？」她忍不住問，好奇他會許什麼願。

　　「我沒有願望。」他張開眼睛，溫柔笑容為他端正英俊的容貌增添了幾分魅力。「所以我把願望送給你——希望這位替我做蛋糕的小姐，能夠找到如意郎君。」

　　紀善芝一愣，臉紅了。

　　看她雙頰紅得像粉嫩的櫻花，神情萬分感動，他忍不住伸出大手碰觸她柔嫩的臉，真心真意地說：「希望我們能夠一直在一起。」

　　就是她！

　　她是他唯一喜歡的女孩子。

　　他喜歡跟她在一起的時光，沒有任何負擔，只有快樂與放鬆。

　　紀善芝一直對自己沒有什麼自信，對他的話又驚又喜，更震撼於他的承諾。這不是就是她一直盼望、期待的事嗎？她找到了她的真命天子——

　　情不自禁的，他輕輕吻了她的臉，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好像被什麼東西清空了，全心全意只有他。

　　他用手指摩挲她的唇，一臉柔情，然後將她緊緊擁入懷裡。

　　善芝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覺得渾身有種觸電的感覺，有心怦怦跳的感覺，有全身著火的感覺……

　　「謝謝你為我過生日，善芝。」他衷心感謝。

　　她滿臉通紅。「吃蛋糕吧！」

　　她帶了盤子和刀叉、湯匙任他使用，不料他直接拿起湯匙挖向還沒切的蛋糕，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我們直接吃吧！不用切了，這樣吃比較方便！」

　　他展現自然坦率、不拘小節的作風，紀善芝還是頭一次看到他這一面，覺得好笑之餘，當場二話不說拿起湯匙學他一口一口地挖蛋糕吃。

　　兩人共享一個蛋糕的感覺好奇特，她餵他，他也餵她。

　　這難道就是戀愛的感覺嗎？看著她，心裡就不由自主地涌上一股甜蜜的感覺。

　　除了吃蛋糕之外，善芝也拿出她先準備好的果汁和他分享，兩人一邊享用，一邊自在地談天說地。

　　最後蛋糕還是沒吃完，柯仰野決定帶回去當明天的早餐。

　　夜深了，他騎機車送她回家，一路上，聽她說著同居室友的故事，以及彼此堅固的友誼……

　　這一夜，美得像一場夢。

　　※　※　※

　　他們應該算是在交往吧？

　　除了上班時間，每天只要有空，他們就會膩在一起。

　　跟紀善芝在一起的時候，柯仰野頭一次感覺幸福。

　　他一直無法明白什麼是幸福的滋味，直到遇上她。

　　他們之間沒有驚天動地、天雷勾動地火，就是平平淡淡、簡簡單單，這也就是他們想要的。

　　他們的交往方式就像全天下的男女一樣，常常相約吃飯、看電影。他們尤其喜歡一起研究料理，柯仰野每次都會把試吃心得po上網，善芝也很支持，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快樂單純。

　　這就是柯仰野所嚮往的生活。他真正想做的是一個美食評論家，而不是企業家，他很努力地研究美食，偏偏家人無法認同他的喜好，尤其是爺爺，一心認為只有經商才能賺大錢。

　　火鍋店裡的員工都看得出善芝和柯仰野在談戀愛。長相清秀的紀善芝廚藝精湛、個性又好，大家都喜歡她，自然也給予祝福。

　　火鍋店裡依然常有貴客來找柯仰野，順道用餐，這已不是新聞，但時間久了，同事也開始議論，猜測柯仰野背後一定有什麼不得了的背景，不過他始終低調，什麼也不多說，所有的傳聞一直僅只是傳聞。

　　九月初的台北，依然艷陽高照。

　　這天下午，店外停了一台滿是灰塵的普通休旅車，一對中年夫婦下車。

　　他們走進店裡，服務生馬上上前招呼，引領他們來到角落的位子，他們神情疲倦，但仍迅速地點完餐，環視店裡的原木裝潢，邊討論著日式禪意風格的設計方向。

　　那名女子侃侃而談，看起來不到四十歲，相當漂亮、氣質高雅。她丈夫坐在旁邊，看起來忠厚老實，一身學者氣息。

　　穿著制服的柯仰野正端著盤子經過走道，無意間看到這對夫婦，愣了愣。

　　「小阿姨、姨丈？！你們來了怎麼沒告訴我？」

　　「我想等你主動發現我們。」小阿姨高興地道。

　　「你等我，我一會兒過來。」

　　柯仰野將餐盤送回廚房，順道跟店長報備，店長知道是他的阿姨來看他，就讓他休息一下。

　　柯仰野快步走到小阿姨和姨丈這一桌。

　　從小，柯仰野跟小阿姨李孟悠最親，誰的話他都不聽，只聽小阿姨的勸告。或許這就是緣分吧，他得憂鬱症時，李孟悠從花蓮來看他、開導他。這段時間，柯仰野的母親一直拜託妹妹來台北勸兒子，但李孟悠一直拖延，因為她認為柯仰野有權決定自己的生活，她不願意干涉。

　　「阿姨、姨丈，你們怎麼會來？」柯仰野笑容可掬地坐下。

　　「特別來看你啊！」小阿姨笑著道。「好久沒看到你了，你好嗎？」當然，此行的目的也是勸勸柯仰野改改性子。

　　「還好啦！」柯仰野摸摸頭。「姨丈，你們好嗎？」

　　「都好。」這時，火鍋送來了。「一起吃吧！」姨丈道。

　　「不行，我在上班——等一下，我叫我女朋友過來。」柯仰野站起來道。

　　他去廚房找善芝，剛好她也忙完了，柯仰野便拉著她來見小阿姨和姨丈。

　　善芝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就被推到兩位陌生的長輩面前，柯仰野介紹。「這是我的小阿姨和小姨丈。這是我女朋友紀善芝，也是火鍋店的組長。」

　　他會把善芝介紹給最親近的小阿姨和姨丈，無非是承認他們的關係，不過這直截了當的做法讓兩邊都嚇一大跳。

　　「阿姨、姨丈好。」善芝趕緊打招呼，心裡好緊張。

　　李孟悠和丈夫仔細打量她，有些不知所措。怎麼柯仰野突然有女朋友了？

　　她的眼睛很銳利，讓善芝有些忐忑不安。

　　「我先去廚房，多拿一些青菜過來。」善芝趕緊說。這是逃離現場的唯一方法，畢竟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要稍微離開一下，做個心理準備。

　　「好。」柯仰野道：「小阿姨，你多吃一點，這頓我們請。」

　　「這樣不好意思。」李孟悠嘴角上揚。

　　「應該的，你們難得從花蓮上來。」柯仰野看起來相當開心，與過去對待其他長輩時截然不同。

　　沒多久，善芝便把菜送來，還親自為他們服務，桌上滿是吃不完的食物。

　　「你也還沒吃吧，一起吃啊！」李孟悠道。

　　「不了，我還在上班。」善芝趕緊說。

　　善芝發現，過去那些來找柯仰野的人，柯仰野都說不認識他們，只有這位小阿姨和姨丈，讓他露出不曾見過親切的神色，看來，小阿姨在柯仰野心目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小阿姨，你是親戚中第一個看過我女朋友的喔！」柯仰野微笑道。

　　「是嗎？」李孟悠詫異。「那真是我的榮幸。所以，你的女朋友不給看，很神秘嘍！」

　　「是啊。」他伸手攬了善芝一下。

　　善芝很緊張。面對柯仰野的長輩，她不太敢開口說話。

　　「這麻辣鍋的湯頭很棒。」李孟悠讚美。

　　「阿姨，你喜歡吃辣嗎？」善芝問。

　　「嗯！不過，小姨丈更愛吃。」

　　姨丈在一旁接口。「我每餐沒吃到辣會受不了，而且不是外面隨便的罐頭辣椒，我們吃的都是鄉下的老人家自己特製的，別處還買不到！」

　　「有空你們來花蓮坐坐吧！」李孟悠客氣地說。「可以到我家來玩，我家後院還有種菜，要什麼有什麼。」

　　她原本想勸柯仰野的話，因為有善芝在場而作罷，就另找機會再好好跟柯仰野談一談吧！

　　沒多久，店內的客人多了，善芝和柯仰野站起來。「小阿姨、姨丈，你們慢慢吃，我們先去忙了。」

　　「也好。」反正，這時候除了吃，也不能做什麼。李孟悠說：「柯仰野，晚上下班來找我吧！多晚都沒關係，我們住在福氣飯店。」

　　「好。」柯仰野點點頭。

　　「那就晚上見了。」

　　「小姨丈、小阿姨，再見。」善芝鞠躬，揮手道別。

　　※　※　※

　　下了班之後，柯仰野告訴善芝：「我要去找小阿姨。」

　　「好。」善芝沒說什麼。小阿姨對她也算友善，只是實在看不出來喜不喜歡她。

　　奇怪的是，看著柯仰野騎機車離開，善芝總覺得不安。

　　總覺得，柯仰野將會有什麼改變……

　　柯仰野來到福氣飯店，找到房間，李孟悠和先生招呼他進房。

　　飯店的房間頗大，布置溫馨。

　　「小阿姨、姨丈。」柯仰野打招呼。

　　「坐吧！」

　　三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姨丈泡了茶來。

　　李孟悠小心翼翼地問：「你們認識多久了？」

　　她認為自己只能多關心，無權干涉。

　　「一個月左右吧，剛剛正式交往。」

　　「你家人知道嗎？」

　　「不知道。」

　　「接下來呢？」她直問。

　　柯仰野毫不遲疑地說：「如果大家都不反對，將來我會娶她。」

　　「家裡呢？家人呢？你不管嗎？」李孟悠單刀直入地問。她心裡已經有譜，善芝根本不會得到柯家人的認同，柯仰野要娶她是絕對不可能，與其將來面對一堆麻煩和痛苦，不如現在勸他們分手吧！

　　柯仰野沉默下來，神情不太好看，好半晌，他才開口。「我媽要你來的，是不是？」

　　李孟悠也坦白。「你母親跟我說過好多次了，我一直不肯來，因為我覺得你這樣打工也沒什麼不好，誰規定大企業的繼承人不能做服務生？不過做服務生只是一時，不能做永遠，你還是要回去接掌事業。」

　　她覺得柯仰野應該擁有自己的人生，做長輩的不該給年輕人壓力，也就是因為這樣，讓柯仰野很喜歡從不干涉自己的小阿姨，直到今天。

　　「你還不知道你母親生病了吧？她現在患有嚴重的胃潰瘍，正在住院，要準備開刀了。因為你，她憂慮到生病了。」

　　柯仰野錯愕不已。「我……我完全不知道，媽怎麼沒告訴我……」

　　「你們親子關係這麼差，你教你媽怎麼跟你開口？你也不曾關心自己的爸媽，不是嗎？」李孟悠語重心長地道：「你媽是我的大姊，也是我們家幾個孩子中最優秀的一個，她什麼都好，更是個善良的好人，你爸爸也是——」

　　「我知道，但我就是跟他們不和。我不懂，為什麼我不能過我自己的生活？如果我屈服了，可以想見我的未來就是接任總裁，為了家族利益聯姻，娶一個我不愛的女人，這樣乏味過一生。」柯仰野心中有很多不平。「小阿姨，你自己也是，我聽我媽說過，外公外婆當年不認同你的選擇，因為姨丈家世普通，但你還是堅決要跟姨丈結婚，你可以這樣，我為什麼不能？」

　　李孟悠沒說話，只是默默地聽。

　　原本她要勸柯仰野回去接班，偏偏他突然冒出個女朋友，又扯出她過去的感情，她乾脆借力使力。

　　「沒錯，我是，那是因為我堅持很久，我和你姨丈認識十年，好不容易才獲得家人同意，而且姨丈在這十年間做了相當多的努力，你呢？你們才認識不到一個月，想要證明你們相愛，怎麼證明？」李孟悠一針見血。

　　「小阿姨……」柯仰野無言。

　　「我知道你有能力，可以撐起整個國王食品，所以千萬不要因為賭氣就跟家人吵架，讓你的能力變廢紙，划得來嗎？」李孟悠摸摸柯仰野的頭，溫和地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對那女孩真的有心，等你當家，你就能隨心所欲，不必看別人的臉色，想跟誰在一起就能跟誰在一起，誰敢說什麼？但在那之前，你必須先讓自己當家。至於那女孩跟你有沒有緣分，就讓時間來決定吧！」

　　他不是不懂小阿姨的意思。小阿姨要他回去接掌企業……

　　「小阿姨，我媽知道我最聽你的話。」過了好久，柯仰野才出聲。

　　從小，柯仰野就最聽小阿姨的話。很多事，小阿姨的想法總是跟家裡不同，總是站在他這邊，這次是唯一的例外。

　　如果連小阿姨也覺得他該回去接掌企業，他也沒什麼好說了。

　　「今晚回家一趟吧！你媽很想你。」李孟悠道。「她身體不好，現在要開刀了，也希望你能陪著她啊。」

　　柯仰野點點頭。「晚一點，我會到醫院去看她。」

　　李孟悠沒說的是，她認為善芝並不適合柯仰野。善芝看來相貌平凡、能力普通，這種小丫頭是無法成為大企業的夫人，但這話說出來太殘酷了，反正年輕人的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們遲早會分手。

　　姨丈在一旁說：「好了，時間不早了，讓柯仰野早點到醫院看他媽媽吧！」

　　「也好。」李孟悠點頭。

　　「下次再好好聊聊。」柯仰野依依不捨地說。

　　「有事或有問題，隨時可以找我。」李孟悠說。

　　他點頭。「保持聯絡。」說完，他便離開房間。

　　※　※　※

　　那夜，雖然已過了凌晨一點，柯仰野仍是趕到醫院探望母親。

　　病床上的母親看到他，非常開心。

　　也許是聽了小阿姨的話，柯仰野也想清楚了，脾氣緩了許多，跟爸爸好好溝通，決定等母親開完刀之後，便回去接掌企業。

　　家人對他的改變感到驚喜，都認定是李孟悠的功勞，母親和父親也決定找個時間要好謝謝她。

　　不過李孟悠並未告訴大姊關於柯仰野女朋友的事，她是個不多話的人，況且柯仰野也答應要回去接掌集團，這樣就夠了。

　　而爺爺表面上不說，但私底下，王祥的報告讓他知道柯仰野有了個女朋友，但是他也沒讓兒子和媳婦知道，因為他會直接拆散他們——

　　外面的女人不用調查，也知道根本配不上柯家，所以老人家決定快刀斬亂麻，等柯仰野繼承事業，他便以「國王食品要擴展北美業務」的理由，讓柯仰野到加拿大去。柯仰野以前在加拿大念書，對那裡很熟悉，也很喜歡那裡。

　　而柯仰野居然意外地沒有反彈，默默接受到加拿大的事實。

　　其實他心中有千萬個不願，但是，他想起小阿姨的話——忍著吧！等到當家作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爺爺也不能再干涉他了。

　　這不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善芝。

　　他不是不明白，善芝進入柯家的困難度是百分之百，除非他掌權，否則休想把她娶進門。

　　他要找個時間跟善芝說清楚。

　　小阿姨來的那一天後，隔天，柯仰野便跟善芝辭職。她很驚訝，不過也沒反對，因為她以為柯仰野找到更好的工作，只是按照店裡的規定，要等七日後公司找到新人接手才能正式離職。

　　這幾天的下班後，柯仰野還是跟善芝在一起，兩人到8-11吃宵夜。今晚也是。

　　善芝說：「夏天來這裡最好，有冷氣吹，想吃什麼都有。」

　　他們買了宵夜，坐在8-11外的椅子上用餐。深夜時，大半店家關門休息，只有8-11散發溫暖。

　　柯仰野思忖一會兒，忽然道：「善芝，你知道我做到今天。」

　　「我知道。」善芝問：「你找到更好的工作嗎？」

　　「我不會找工作了，我要到加拿大。」這時候，是該把事情說清楚了。

　　「你要到加拿大？」善芝錯愕不已。

　　這麼說……他是要拋棄她？

　　「是。我爸媽要我到加拿大工作。」柯仰野無奈地說：「我想了很久，現在就算在一起，我們什麼也不能做。小阿姨說相戀不難，相守最難，如果我真的喜歡你，就要對你負責，讓自己成功，再把你娶回家。」

　　她怔怔地看著他，眼神有著真誠、真愛、責任和堅決。

　　等他當家，整個集團是他的以後，他就可以真正地跟善芝在一起。

　　此刻的他就像火，散發著光芒，他英俊的臉龐讓善芝的心不斷怦怦跳著，不能自已地心動。

　　「我捨不得你走，但是，我不能做你的絆腳石。」善芝也很善解人意。「我不會變心，希望你到了加拿大仍記得我。」她承諾。「我在台灣也會好好努力，朝開店的夢想前進！」

　　「我保證我對你的感情不變。」他深深的目光透露著熱情。「等我——」

　　他突然低下頭，吻了她。

　　她的心要跳出胸口了。

　　她從來不知道接吻的滋味，直到這刻。

　　她傻傻的，任他輕輕品嘗她的唇，他的溫柔讓她不由自主地張嘴，渴望汲取彼此的氣息。

　　「要等我。」他氣息未定地叮嚀。

　　「嗯。」

　　「我們有電話、有mail、有地址，保持聯絡。」

　　「好、好……」她心中有一千萬個好。

　　今夜，他們互相許下諾言。

　　※　※　※

　　國王食品繼承人的發布會保密到家，謝絕媒體採訪，也拒絕透露關於柯仰野的一切，只有公關部門對媒體通知國王食品由「亞瑟」接任。

　　柯家人相當低調，對柯仰野更是保護，從他接任的那一天之後，身邊總有五個保鑣，保護得滴水不漏，媒體要拍到他比登天還難。

　　柯仰野沒讓善芝送機。他出發前往加拿大的前一夜，善芝特別請假，兩人好好相處了一晚。他特意要保鑣在暗處等著，所以小迷糊善芝根本不知道他的身分已經變了。

　　兩人依依不捨，始終擁在一起，善芝對這段才剛開始又即將分開的戀情，充滿無助和無奈。

　　他們什麼話都沒說，只是一直膩在一起。

　　柯仰野對她的呵護和疼惜，保鑣全看在眼底，也一五一十地跟柯慶稟告。

　　善芝回到家時已經是凌晨了。她喝了一夜的酒，想灌醉自己，因為在不清醒的時候跟柯仰野分手，也許比較不那麼痛……

　　等她再次醒來時，才發覺時間快到中午了。

　　她趕緊起床，隨便套上衣服，飛快地衝出門。

　　她不知道柯仰野飛往加拿大的班機時間，但是，那一天，在國際機場附近，一個能夠觀看飛機起降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悲傷的身影。

　　只要哪班飛機起飛，她就會朝天空大喊：「柯仰野，我忘記對你說這句話，我愛你——」

　　飛機的引擎聲掩蓋了她的聲音，但她仍是不死心地喊著。

　　「柯仰野，我愛你——」

　　沒多久，她累了、啞了，卻無法死心，追著每架飛機，大聲吶喊：「柯仰野，我愛你——」

　　※　※　※

　　在大人眼中，柯仰野和善芝的戀情就像小孩子玩的家家酒，一下子就會結束了。

　　確實，來得太快的感情，去得也快。

　　柯仰野到加拿大之後，爺爺派王祥跟著他。王祥表面是忠心耿耿的管家，其實負責隨時監控他。

　　善芝寄來的信，被王祥收走，他們寫mail聯絡，總公司便讓電腦工程師入侵柯仰野的信件主機，把他的mail或是善芝的mail從中途攔截，讓他們也無法透過電子郵件聯絡。兩人打電話也從沒接通過。

　　一天過一天、一月過一月、一年過一年，漸漸地，他們的熱情淡了，也徹底失去聯絡。

　　在爺爺的心中，柯仰野到外面玩玩可以，可是結婚呢，絕對不可能。柯仰野當然要結婚，但對象必須是名門之後、大家閨秀，是家世能匹配柯家的女人，或是對集團事業有幫助的財團千金。

　　他竭盡所能地阻止他們來往，也是為了柯仰野好。

　　因此，如大人所願，一段純純的戀情，便就此埋葬在時空的洪流中……

第四章

　　四年後——

　　三十歲的柯仰野正式回台。

　　接掌企業後幾年來的表現，他果然不曾讓父母失望，過去叛逆的歲月彷彿已離他很遙遠。

　　雖然一開始並不習慣，但他展露了過人的經商才能及社交手腕，老字號的國王食品在他的帶領下成功跨足美洲市場，業績蒸蒸日上，逐漸站穩了腳步。

　　經過幾年的磨練，他成熟穩重多了，雖然不曾回台探望家人，但是每天會以電腦視訊聯絡，爸媽也常到加拿大探望他，他順利地掌握家族企業大權，家人對他的表現感到很驕傲。

　　老實說，他對現在的生活已沒有什麼不滿的。

　　這四年，他不曾踏足台灣一步，待在加拿大拚命工作，只為了向爺爺證明他的能力。台灣已沒有什麼讓他留戀的原因，離開不到半年，他和善芝的感情就生變，這讓他更加心灰意冷，只能寄情於工作。

　　小阿姨說得沒錯，感情須經得起考驗，他的戀情真的不堪一擊，一下就煙消雲散了。

　　忘了是何時的事，原本固定聯絡的手機有一天就再也打不通，他寫mail詢問近況，也是石沈大海、無消無息。

　　以他的能力，要派人找到她當然沒問題，但……從她沒來過一通電話推測，這一切很有可能是善芝有意疏遠，如果真是如此，他也不想強迫她。

　　偏偏即使已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在忙碌工作的緊張生活中，他還是時常想起善芝開朗的笑臉，那是其他名媛千金都無法取代的。

　　在他們交往的短短日子中，她帶給他無數的歡樂，兩人一起試吃美食、親手做料理……甜蜜的點點滴滴歷歷在目。

　　沒想到，她竟然忍心拋棄這段感情……

　　這次他回台灣，除了慶祝爺爺的九十大壽外，此後也會在台灣定居，坐鎮台灣總公司，美洲事業營運已經穩定，他回國後，將全力規劃進軍中國市場。

　　深夜十二點，他疲憊地推著行李入境，司機馬上上前接過行李。

　　王祥沒有跟著他一起回來，還留在美國處理公司瑣事，晚他一天回台。

　　車子一路從桃園開回台北，望著窗外的夜景，內心充滿了回憶。

　　四年了，景色依舊，人事全非，車子駛向他熟悉的街道，他猛然驚覺那麼巧，這裡剛好離紀善芝家很近。

　　她還住在那棟舊公寓嗎？

　　念頭一起，他脫口而出：「停車。」

　　「什麼事？總裁。」司機緩緩把車停在路邊。

　　「我想四處走走，你先把行李送回去。」他打開車門就準備下車。

　　「但是總裁，老爺和夫人正在家裡等你啊，而且這麼晚了，外頭不安全……」司機急忙阻止。

　　「沒事的，我會自己叫計程車回家，你跟我母親說不用等我。」

　　他隨口吩咐幾句，不改瀟灑個性地把行李留在車上，隨手只帶著皮夾，連手機都不拿了，就下車一走了之。

　　※　※　※

　　走在既陌生又熟悉的台北街道，柯仰野內心感觸良多。

　　都凌晨一點了，許多店家早已打烊，只有8-11的招牌燈還溫暖地亮著。

　　還記得以前在火鍋店下班後的情形，即使已經十一點了，他和善芝還會一起去8-11買宵夜，來到這家店的轉角路口，他曾情不自禁地偷吻她，兩人相戀的甜蜜時光令人難以忘懷，她的身影不斷在他腦海中盤旋。

　　站在巷子口，腦海裡想找她的念頭揮之不去，明知道找她也沒用，他們都分手那麼久了，不知不覺地，他還是走進了這條只有一盞路燈的暗巷裡。

　　四周很安靜，他懷念地站在紀善芝的公寓樓下往上看，壓根兒沒發現一路上有個黑影鬼祟地跟著他。

　　不遠處的黑暗中，一個戴著鴨舌帽及口罩遮住自己大半邊臉的男子躲在車後頭，賊頭賊腦地看著柯仰野，一隻手塞在風衣口袋裡，緊抓著一把刀。

　　他只是道上的一個小混混，收錢辦事，目標就是柯仰野，他奉命給他一個難忘的教訓！

　　對方提供了柯仰野回台的時間，平日柯仰野身邊都會有保鑣保護，但今晚他回台的行程很低調，並沒有對外公布，所以也沒費心安排維護安全，誰知道一時疏忽，正好給了有心人士大好的機會。

　　柯仰野還沉浸在對過去的懷念中，沒發現有人逐漸接近，直到發現異常時，來人瞬間向他撲去，就在那千分之一秒，他本能地想推開對方，無奈一切還是太慢了。

　　刀子反射的白光閃過他眼前，他舉手保護自己，利刃劃過他的手腕，來不及意識到痛楚，兩人已扭打起來。

　　柯仰野也非泛泛之輩，曾學過好一段時間的跆拳道，偏偏對方手持利器，他手受了傷，無法順利把對方制伏，只能牽制他、不讓他逃走。

　　正僵持不下時，剛好後方巷子口傳來經過的機車引擎聲，那小混混一緊張，推開柯仰野就溜了。

　　柯仰野根本無法追上去，他頭昏腦脹，緊按住右手流血的傷口，虛弱地想找人求救，但卻連站都站不穩。

　　他想打手機，這才發現自己沒帶手機，他把手機放在行李箱裡。

　　不行了……他頭好暈，緩緩地在前方公寓的一樓大門口坐下休息，突然——

　　「啊！」一個驚慌的尖叫聲劃破黑夜的寂靜。

　　剛回家的紀善芝在巷子口停好機車，才走回老公寓樓下，就發現有人倒在門口，大大嚇了一跳。

　　「喂！喂！你還好吧？」她小心翼翼地問。

　　柯仰野奮力地睜開眼一看，發現竟是他心心念念的她？！

　　「善芝……」

　　他伸出手拉著她，只來得及說出這兩個字，就再也撐不下去，昏倒了……

　　※　※　※

　　四年來，善芝的生活一成不變。

　　每晚十一點下班，先習慣性地騎車到別的地方買宵夜，等回到家，吃完宵夜、洗完澡後上床都快三點了，第二天都睡到中午才起來。

　　這些年來她也曾想改變自己的生活，可是日復一日，室友都結婚搬出去住了，她還在原地打轉。

　　沒錯，三人中最美麗的空姐辛醒紫結婚了。

　　她四月生日的時候，已搬出去住的辛醒紫還送了台大冰箱給她，因為她愛做料理的習慣，時常買各式食材回家，廚房的小冰箱總是不夠用，現在她可以不用擔心了。

　　可是，這幾個月以來，大冰箱裡的空間是越來越多了。

　　因為辛醒紫離開、原本擔任律師事務所助理的閻嫚玲也通過國家考試，正式成為檢察官，開始到法院上班，幾乎天天加班。吃的人變少了，紀善芝也就越來越少在家煮飯，所以大冰箱反而無用武之地。

　　看兩個室友都進展到了不同的人生階段，善芝也很想加油實現自己開店的夢想。

　　她一直很喜歡火鍋店的工作，這幾年來錢是存了一些，儘管自己也很努力，可是還不到能夠開店的程度。

　　除此之外，她心中還有個遺憾……

　　她至今仍是小姑獨處，沒有男朋友。

　　心中不禁浮現了「他」的身影，然而一想到他，她就滿肚子的氣。

　　什麼甜言蜜語都是假的，人一去加拿大就無消無息，原本說好的聯絡方式通通找不到人！

　　可悲，短暫的戀情有如曇花一現，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是，四年了，怎麼還是對他念念不忘呢？

　　那段他們在一起的時光無憂無慮，只有歡樂，讓她不回味也難……

　　邊想著，她騎車回到自家巷子口，嫚玲昨天才提醒她晚歸要小心，還特別準備了一個哨子給她，雖然她覺得自己很安全，但還是放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停車位難找，她在巷子外停好車，盡量降低聲音，以免吵到住家安寧，但遠遠的，她看到老公寓門前好像坐著一個人。

　　她感覺怪怪的，警戒地摸著皮包裡的哨子，害怕是什麼不良份子。

　　她謹慎地走近，看到那人的狀況好像不太好……

　　「善芝……」

　　當他喊出她的名字，她渾身一震，動彈不得。

　　好熟悉的聲音。

　　是他嗎？

　　當他伸手拉住她，她嚇了一跳，認出他的臉，霎時鼻酸了起來。

　　「仰……仰野？」

　　他頹然倒在她身上，她伸手摸到那溫熱的血。「天啊！你受傷了！到底怎麼回事？」

　　但接下來已無人回應她，因為柯仰野已經失去了意識，善芝又急又慌地趕緊打開鐵門，開了外頭的小燈，看到他一身狼狽的模樣，心疼得說不出話來。

　　先送醫院再說！

　　事不宜遲，她趕緊脫下薄外套，把他手上不斷流血的傷口包起來，然後使盡全身的力氣扶著他到巷口叫車，火速奔向醫院。


　　兩個小時後，醫院急診室外。

　　柯仰野的病床才剛推出來，他臉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紀善芝在一旁細心地照顧他。

　　醫生為她說明：「放心，雖然手上的刀傷比較深，出血過多，但幸好沒有割到動脈，不至於造成嚴重的後果，你做了正確的急救包紮，為他止了血；至於身上其他部位，只是皮肉傷，傷勢不嚴重，定時換藥、休息一段時間就會恢復了。」

　　「那就好，謝謝醫生。」紀善芝總算能鬆一口氣。「那他有需要住院嗎？」

　　「不需要，不過明天記得來回診換個藥。」醫生特別交代。

　　「我知道了，謝謝醫生。」

　　她感激地道謝，目送醫生離開，然而一回頭對上柯仰野的目光，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不由自主地感到緊張，雖然對他有很多疑問，例如他怎麼會莫名其妙出現在她家樓下？又是怎麼受的傷？不過顯然現在不是問話的時機，畢竟他受傷了，先讓他休息比較要緊，其餘的事以後再問。

　　柯仰野沉默地盯著她看，內心的激動始終無法平復。

　　沒想到善芝會突然出現救了他！

　　經過了四年的相思煎熬，終於，再次見面了。

　　她一點都沒變，燦爛的笑容依然魅力十足，圓潤的臉蛋像嬰兒一樣單純無瑕，只要待在她身邊，他不自覺地放鬆、沒有壓力，心情也隨之愉悅起來。

　　只是，真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再次見面。

　　被莫名其妙的瘋子砍傷，卻因此而遇到她。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我們先出院吧！」他先開口。

　　紀善芝聽話地點頭，隨即上前幫忙扶起他。

　　拉著他健壯的手臂，她有些害羞，幸好他沒低頭看她，不然她的緊張就露餡了。

　　四年不見，他依然俊美，微亂的短發突顯他的放浪不羈，除此之外，還有著她形容不出來的改變，與生俱來的氣勢似乎有增無減。

　　只是，他到底為什麼會被人砍傷？難道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或是……他真的去混黑道了？

　　她要不要報警呢？

　　唉，她不該想太多，也不該多管閒事，何況醫院消極地沒多問，他也似乎沒有追究的意思。

　　她扶著他走出醫院，看看手錶，凌晨三點，天都快亮了。

　　「你要不要打電話回家？還是我直接送你回去呢？」

　　算了，既然管了這件事，就管到底吧！半途丟下他不管，也不太好。

　　「我不想回家。」他故意可憐兮兮地看她。「善芝，你收留我一夜好不好？」

　　如果現在回家，事情勢必鬧大，家人不會善罷罷休的，恐怕會用盡各種關係，驚動警方派出大隊人馬找出那個不要命的小混混，他不想讓母親擔心，也不想把無辜的善芝扯進這場風波。

　　何況這次碰面，他絕不會讓善芝這麼輕易一走了之。

　　他有好多話要問清楚，有關四年前他到加拿大後，她為何那麼狠心拋棄他？她留下一團團迷霧，他要一一解開。

　　「什麼？」她驚嚷。

　　「我現在只想睡覺，已經沒有回家的力氣了。」說著說著，他真的打了個呵欠。「什麼事都等明天再說吧！我好累！」

　　「這……好吧！」難以抗拒他真摯的深情目光，善芝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點頭了。

　　這樣也好，明天等兩人都補足元氣了，她順便好好跟他算帳，算他拋棄她、人間蒸發的帳。

　　「我家剛好有個空房間，你就先住一晚吧！但因為還有別的室友一起住，你明天一早就要起床離開喔！」她醜話說在前頭。

　　「一定。」他很感激。

　　兩人一起坐計程車回到她家，已經凌晨三點多。

　　紀善芝回到頂樓的公寓，掏出鑰匙開門，只敢開小燈。

　　「我室友在睡覺，不要吵她，動作小聲點，她明天還要上班。」

　　她直接扶他到以前辛醒紫住的房間。「時間很晚了，你先好好睡一覺吧！」

　　「謝謝。」

　　忙了一個晚上，他已經沒力氣洗澡了，幾乎一躺到床上，善芝幫他蓋上棉被，他就夢周公去也。

　　靜靜看著他的睡容，她心裡不禁泛著酸楚。

　　此刻才發現，原來對於四年前短暫的相戀，她一直是很真心的在付出……

　　睡吧！仰野，其餘的，明天再說吧！

　　她關燈離去。

　　※　※　※

　　閻嫚玲一直覺得辛醒紫是她的幸運星，辛醒紫結婚後沒多久，她就沾了她的喜氣，考了四次終於考上檢察官，榜上有名的喜悅無法言喻。

　　現在，她已不是一般律師事務所的小助理，乃是堂堂的地檢署檢察官，她的偶像就是古代的包青天，正義凜然、嚴以律己、不畏權貴、執法如山。

　　只是，她終究是女人，每天回家都累得說不出話，洗完澡倒頭就睡，生活節奏緊張快速。

　　一大早，情況也是。

　　鬧鐘響了，閻嫚玲不敢賴床，趕緊醒來準備梳洗。

　　浴室在外頭，她昏昏沉沉地走過辛醒紫的空房間，眼睛瞄到房門沒關，她不以為意地走了過去，卻突然止步，愕然瞪大眼睛。

　　她徹底清醒了！

　　有男人！

　　陌生男人？！

　　她趕緊退後回到房門口，戰戰兢兢地仔細確認。沒錯，床上真的有一個男人在睡覺！

　　她嚇得正要大喊，紀善芝及時出現，捂住她的嘴巴。

　　「他受傷了，不要吵醒他！」紀善芝小聲地道，拉著嫚玲來到客廳。

　　「他是誰？」嫚玲好奇地問道。

　　「他是我朋友。」

　　「你朋友？」閻嫚玲反應很快，立刻有所聯想。「是男朋友嗎？」

　　「不是啦！」紀善芝急得立刻否認。「只是老朋友而已！」

　　「只是老朋友？」閻嫚玲才不信，繼續追問：「他怎麼會受傷？哪裡受傷？」

　　「嗯……他是被砍傷的啦……」紀善芝下意識地避開她的目光，語帶保留地簡單回答。

　　「什麼？怎麼會被砍傷？！」閻嫚玲聽得臉都綠了，疑惑更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別緊張，他是我好久不見的一個朋友啦！昨晚在我們家樓下被人砍傷，我剛好回來救了他，還帶他去醫院，因為太晚了，才讓他借住醒紫房間一晚……」

　　「有沒有報警？」

　　「沒關係啦，他只是小傷而已……」

　　「這樣怎麼行，你確定不用報警嗎？你的朋友是什麼背景啊？會被砍，搞不好並非善類，你要小心一點。」

　　「我知道該怎麼保護自己的，你別擔心，至於要不要報警，我會問我朋友有沒有這個需要。」她笑笑地打斷嫚玲的碎碎念。「現在呢，我真的很想睡覺，我下午還要上班呢，你乖乖地不要吵我，記得要買早餐吃，不能不吃喔！」

　　閻嫚玲嘆息，無奈地說：「好吧！我先去上班了，你自己要小心一點。」

　　「我知道，拜拜！」

　　閻嫚玲帶著不安的心情出門上班。

第五章

　　柯仰野醒來時，已經中午。

　　紀善芝早就起床了，下午三點才要上班，她現在還有時間在廚房裡忙東忙西的，一邊煮粥，一邊輕快地哼著歌。

　　「其實他做的壞事我們都懂，沒有什麼不同，眼光閃爍，曖昧流動，閉上眼當作聽說，其實別人的招數我們都懂，沒有什麼不同，故作軟弱，撒嬌害羞，只是有一點彆扭，傻瓜也許單純得多，愛得沒那麼做作，愛上了我不保留，傻瓜，我們都一樣，被愛情傷了又傷，相信這個他不一樣，卻又再一次受傷……」

　　今天她的心情似乎特別愉快，是因為他嗎？

　　唉，別亂想了。

　　四年前，他們就那樣無聲無息、莫名其妙地結束了，即使重逢，怎會還有可能呢？就當他是普通朋友吧……

　　柯仰野起床，緩步走向廚房，只見紀善芝背對著他，沒發現他的存在。

　　她像個小妻子為丈夫洗手做羹湯似的，讓他看得出神。

　　她不經意回頭，終於發現他的存在。

　　她有點尷尬，停止哼歌，清清喉嚨，才問：「傷口怎麼樣了？」

　　「感覺比較好了。」

　　「還要去看醫生吧？」

　　「我知道，晚點去。」

　　「我煮了一些粥，你受傷了，算是病人，吃清淡點比較好。」

　　「謝謝。」

　　「不用跟我客氣，我自己也要吃。」她回過身，繼續忙碌。

　　他在餐桌旁坐下，現在的精神比較好，自然有心思好好環顧這間小公寓。

　　室內雖不大，卻布置得典雅又溫馨，深色沙發、木質展示櫃、蕾絲窗簾、碎花地毯，看得出女主人的喜好，而且書櫃裡都擺滿了書。

　　「你還是跟之前那兩個室友一起住嗎？」他問。

　　「沒了。」紀善芝解釋。「當空姐的室友結婚了，你昨晚住的就是她空出來的房間。我和另外一個室友急著找人分攤房租，但現在還沒下文。」

　　「喔。」他應了聲。

　　餐廳靠牆的櫃子上也有好多書，層架上擺了一本羅曼史，封面是張美女圖片，作者是「雲悠」。

　　他不自禁露出笑容。

　　「這是誰的書？」

　　「是我的啦！我除了喜歡烹飪，最大的興趣就是看羅曼史。」

　　「是啊，我記得你這麼說過。你喜歡雲悠這個作者？」

　　「當然，我是她的忠實書迷，我十五歲看的第一本小說就是她寫的，她每本小說我都有。」

　　這時，粥煮好了，她把碗拿出來，終於忍不住問：「為什麼你會在我家樓下出現？為什麼會被砍傷？」

　　他嘆了口氣，有點無可奈何。「我剛回國，回家時車子正好經過這裡，我忍不住下車走到你家附近逛逛，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衝出一個人對著我就砍——」

　　「你有跟人結怨嗎？」她困惑。

　　「沒有。」他篤定地道。

　　「那有可能是找錯人嗎？」

　　他聳聳肩，內心也茫無頭緒。

　　「算了，幸好沒受什麼傷，就當是意外吧！」很快的，她盛好了兩碗粥，又端出一些小菜在桌上擺好，她轉移話題。「能吃就是福，開動嘍！」

　　他不禁莞爾一笑。她還是一樣，一點都沒變。

　　吃飯皇帝大！

　　她在他面前大快朵頤起來，而他也依然喜歡她的自然不做作。

　　他嘗了一口粥，熱騰騰的粥入口，溫暖他的胃。

　　「好吃嗎？」她忍不住想問。

　　「好吃，你的料理不是蓋的。」

　　「當然，」她自豪地說：「我已經是鼎大的大廚，手藝不好會被笑的。」

　　「喔，你做到了鼎大的大廚？」他驚訝她的認真及努力，點頭。「恭喜。」

　　「不客氣。」

　　「你不是一直想當糕餅師傅，開一家蛋糕店？」

　　「是啊，我一直努力朝這目標前進，現在還在存錢，你還記得啊？」

　　「當然，過去的事，我永遠都忘不了。」他抬頭，深情凝視著她。

　　她的笑容消失了，他一提起往事，她便再也忍不住，累積的怒氣像火山爆發似地涌出。

　　「你騙人，你既然記得我說過的一切，為何到了加拿大就沒跟我聯絡？」

　　說到這個，他也有一肚子怨氣。「是你說話不算話吧，我去了加拿大就沒跟我聯絡！」

　　「明明是你先拋棄我的！」她吼。

　　「是你！」

　　互相指責好一會兒後，兩個人忽然噗哧笑了出來。

　　「我是說真的，我從來沒有收到你的mail，不斷打電話給你，你的電話也都打不通。」柯仰野一臉不解。「我一直試，試了將近半年才宣告放棄。」

　　紀善芝不禁皺眉，無法置信。「我明明有寫mail給你，告訴你我家的電話有問題，號碼被盜用了，醒紫說要換電話號碼，等有新的電話，我再通知你的，但是你一直沒有回音。」

　　「那你的手機呢？為什麼我每次撥打，對方都說我撥錯號碼？」

　　「哪有錯，我就只有那支號碼啊！」紀善芝一臉無辜。「我幹麼給你假的手機號碼？我的號碼從沒換過。」

　　「那會是哪裡出了問題？你的號碼我當時是直接輸入到我的手機裡，難道會有錯嗎？」柯仰野也想不透。

　　「那你可以打電話到火鍋店找我啊，我一直待在店裡。」

　　「我以為你不想跟我聯絡，想跟我分手，我再找你不是自討沒趣？」他沒想到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樣，原來是自己誤會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紀善芝被搞得一頭霧水。

　　他直盯著她，突然茅塞頓開。

　　該死！他的手機一定被動了手腳，有人趁他不在的時候，偷偷改了紀善芝的手機號碼！

　　會是誰？

　　是王祥嗎？

　　對，一定是他，他是爺爺的心腹，任務就是監控他的一言一行，成天跟在他身邊，也只有他有這種機會！

　　「還有，我打了好幾次越洋電話給你，也從沒撥通過，我還以為你失蹤了。」她委屈地說。

　　「我從沒接過你打來的電話。」

　　她萬般肯定。「我真的打了快上百通，可是從未接通過。」

　　他啞口無言。只要有心，在這個科技發達的時代，手機很輕易就能盜用、竊聽、截斷訊號……他明白了，這一定是爺爺搞的鬼！

　　換言之，他到加拿大的四年，爺爺還是掌控了他的一舉一動！

　　是爺爺從中破壞他們，不想讓他們來往！

　　過了好久，他無力地開口：「善芝，這是誤會，我們有很深的誤會。」

　　「誤會？」但她的心早已受傷。「我一直在等你，從不安到失望，最後死心。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就算了，可以直說，我討厭那些騙人的藉口。」

　　「我沒有騙人，是我爺爺暗中搞破壞。」他氣憤不已。

　　他或許也有錯，錯在工作太忙碌，錯在沒注意到爺爺處心積慮地從中作梗，而他和善芝的感情太脆弱，就這麼錯過了四年！

　　「你爺爺？」紀善芝眼睛瞪得好大。

　　她不懂，柯仰野的爺爺為什麼不同意他們交往？

　　紀善芝不知道柯仰野是隱瞞自己的身分跟她交往，畢竟身分就是他的包袱。

　　沉默好半晌，他真心真意地道：「善芝，請相信我，我對你的感情從沒變過。」

　　這句話，讓她的心熱了起來。

　　他對她的感覺沒變，其實，她也是。

　　她一直忘不了他，他在她心中根深柢固，再一次邂逅之後，他又表白對她的情意，讓她覺得自己真的要醉了。

　　「一切都是誤會。」他簡單地交代。

　　「誤會……」她還是很迷惑，但此時他無法給她一個更明確的答案。

　　他心裡已經有底了，也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只是目前時候未到，他還無法坦白一切。

　　吃完粥後，柯仰野雖然身體不適，仍堅持要帶紀善芝出門。

　　她有些憂心地問：「你要不要先看醫生？」

　　「等一下再看。」

　　「都過中午了，你要不要先回家？」她看看時間。「我下午三點要上班……」

　　「事情辦完我就會回去。」他只說了這句話。

　　「你要帶我去哪？」

　　「你家附近有通訊行嗎？」

　　「有啊，那家就是。」紀善芝指著前方。

　　他們進了通訊行，辦了兩支手機，柯仰野選了最昂貴的新款手機，直接刷卡付款。

　　「這號碼只有我們彼此知道，是專屬於我們的。我不會讓這支手機離身，你也是，以後我們就用這個號碼聯絡，知道嗎？」柯仰野仔細交代。

　　她不懂，為何仰野要這麼大費周章？他的爺爺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嗎？為什麼要干涉他們的交往呢？

　　他們一起走出通訊行，柯仰野看看手錶，時間真的晚了，家人一定很擔心他。「善芝，你差不多該上班了，我自己搭計程車回家吧。保持聯絡。」

　　「你一個人這樣可以嗎？」

　　「沒問題，我先回家再去看醫生。」他露出笑容要她安心，然後，忽然在她的臉頰上輕吻了下。「再見！」

　　他招招手，一輛計程車停下，他上了車。

　　上了車，他還不忘對她耳提面命。「我們要保持聯絡。」

　　望著車子駛離，紀善芝摸摸自己被他親吻的面頰，依依不捨。

　　不可思議。

　　他們分開了四年，如今再度重逢，彼此對對方似乎依然難以忘情。

　　如果，那麼久的時間都忘不了對方、還是如此在乎對方，那麼，這就是真正的愛吧……

　　※　※　※

　　柯仰野負傷回家。

　　他失蹤了一個晚上，全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回來後，大家又嚇得半死，原本要迎接他歸國的興致都沒了。

　　母親嚇得花容失色。「發生了什麼事？你的手怎麼了？」

　　「我被人襲擊——」他一五一十地把經過說一遍。

　　「去醫院檢查過了嗎？」

　　「我去醫院處理過了。對不起，我應該先打電話回來，可是我的手機不在身上，而且受傷之後我一直待在醫院休息，一時也忘了打個電話跟你們報平安。」柯仰野盡量輕描淡寫，也不提起紀善芝。

　　他不想讓家人太早知道善芝的存在，不如等生米煮成熟飯之後再說。

　　「剛下飛機居然就遇上這種事，台灣的治安真是……」柯父猛搖頭。「你也真是的，幹麼要一個人逛街呢？還遣司機離開。」

　　柯母很自責。「早知道會這樣，應該叫保鑣二十四小時陪著，只是一時疏忽，就發生事情了……」

　　「你太不小心了！」爺爺訓誡。「為了你的安全，明天開始，保鑣一定要時時跟著你！」

　　即將過九十大壽的爺爺，如今行動不方便，必須依賴拐杖，有時還得坐輪椅，但依然聲如洪鐘，氣色好得很。儘管已將權力交給了孫子，但是依然習慣掌控大局。

　　「好，我明天會吩咐下去處理這件事。」他已經對爺爺有戒心了，爺爺說要派保鑣，其實是「跟監」，但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不會魯莽地發難。

　　「對了，既然王祥伯伯也回台灣了，那以後就待在家裡照顧爺爺吧，台灣公司有秘書幫我，王伯伯可以少辛苦一點了。」先遣走王祥，就少一個麻煩。

　　現在，國王食品由他當家，就算爺爺還有勢力，他也會一一鏟除！

　　假以時日，他會讓爺爺明白，任何人都休想干涉他的人生、他的感情！

　　「要不要報警？」柯父關心地問。

　　「我不希望事情鬧大，雖然報警可以迅速破案，不過鐵定會驚動媒體，反而打草驚蛇。」他另有想法。「也許我在生意上得罪過什麼人也說不定，不如先私下派人查一查，這件事先這樣吧！」

　　柯母一臉擔心，但還是尊重他的決定。柯父也沒意見，一切看爺爺的意思。

　　「好吧！」良久，爺爺點頭。

　　「那就這麼辦吧！」

　　※　※　※

　　兩個禮拜後。

　　紀善芝窩在家裡，直盯著那支粉紅色手機，對著手機發呆。

　　真是！她忍不住罵柯仰野。說得那麼好聽，什麼要保持聯絡，結果一通電話都沒響過！

　　她太相信他了，太相信他的甜言蜜語，其實一切只是藉口——

　　等等！那她為什麼不打給他？

　　紀善芝，你有選擇權，你也可以主動打給他啊！況且他受傷了……

　　不要！她搖頭。她才不要先打給他，那就等於她輸了，她變成先掀開底牌的那個。

　　如果知道她的心意，他會不會又像過去那樣，不在乎她的感情，然後又讓她受傷？她不要再經歷一次那種傷痛，他失蹤好久，她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

　　愛情，真是折騰人的玩意兒。

　　小說裡面的男女主角都愛得死去活來，她一直嚮往愛情，以為愛情會像小說裡寫的那樣有個完美結局，卻忘了主角一樣愛得辛苦，受盡折磨。

　　突然，手機簡訊鈴聲響了。

　　她查看簡訊，眼睛一亮。是他！

　　——這幾天好嗎？我的手拆線了，才有辦法跟你聯絡。

　　她回了個淡淡的回應。

　　——喔。

　　——謝謝你的救命之恩，我請你吃飯。

　　——嗯。

　　她還是故意冷冷地回應，誰教他害她擔心難過了老半天！

　　她不知道柯仰野是負傷上班，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公司人事徹底整頓一番。身邊的要職全換成他的人馬，雖然王祥還仗著爺爺的勢力在公司出現，但是，已經無法掌握他的行蹤了。

　　他要徹底鏟除爺爺的勢力，全盤掌控公司。既然他再度跟善芝重逢，代表他們有緣，這一次他絕不放棄。

　　——你什麼時候休假？他知道服務業沒有周休。

　　——星期一。

　　——那就星期一中午見。對了，我會派一位小姐去為你服務。

　　——什麼意思？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賣關子。就這樣。我去忙了，Bye！

　　紀善芝對著手機發呆。

　　好熟悉的感覺，總是他發號施令，而她傻傻地跟他走。

　　儘管如此，她還是期盼星期一的到來。

　　※　※　※

　　讓紀善芝驚訝的是，星期一上午，一位中年外國女人到她家接她，外頭還停著一輛以前常在火鍋店看到的黑頭車。

　　「你好，紀小姐，我叫芭芭拉，我是——」她差點說總裁，又趕緊改口：「我是柯先生的秘書，他派我來為你服務，請上車。」

　　「是。」她很訝異，除了芭芭拉會說流利的中文之外，更意外仰野竟為她安排這麼大的陣仗。

　　她坐上車。「我們要到哪兒？」

　　「先去精品店。」芭芭拉說。

　　「精品店？」

　　「對，今晚用餐的場合很特別，穿著打扮不能太馬虎。」

　　她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牛仔褲、休閒服的裝扮，懷疑仰野在搞什麼鬼。

　　車子載著她們來到一間精品店，下車後，門一推開，服務生便對她們鞠躬。

　　「化妝師和造型師都到了。」芭芭拉說。

　　紀善芝很緊張，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

　　她走進店裡，跟著芭芭拉來到貴賓室，裡頭已站著不少人馬。

　　她全面配合，化妝師為她上妝，造型師為她搭配服裝，很快地，她換上一襲雪紡洋裝，顏色是剔透的藍，像個成熟又柔美的小美人，讓她幾乎不認識自己。

　　「走吧！時間到了，柯先生在等了。」芭拉拉對紀善芝恭敬地道。

　　「嗯。」

　　她有些呆呆的，覺得這一切如此夢幻，卻又如此真實。

　　「天啊！這不是作夢吧？」

　　「當然不是，紀小姐。」芭芭拉一直就像個長輩那樣和藹可親，紀善芝立刻就喜歡上她。

　　「對了，請問我們到底是要到哪兒用餐呢？」

　　芭芭拉笑著賣關子。「請耐心等等，很快就到了，紀小姐。」

　　十分鐘後，車子載著她們抵達餐廳門口，紀善芝一下車，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的建築物。

　　他們來到一間位於101大樓附近的高級餐廳。

　　建築外觀是歐式風格，芭芭拉帶著她穿過裝飾著大型雕像的中庭，穿著歐洲宮廷服飾的服務人員馬上為她們開門。

　　兩人進入餐廳，水晶大吊燈與藍色圓拱天花板，以及金碧輝煌的擺設映入眼簾，讓她眼花撩亂，感覺自己彷彿走進巴洛克時期的宮廷，只能以奢華來形容。

　　服務生引領她們來到一間隱密的包廂。

　　柯仰野已在包廂內等待她，臉上滿是笑意。

　　「紀小姐到了。」

　　「謝謝。」柯仰野露出英俊無比的笑容。「坐吧！善芝。」

　　紀善芝恍恍惚惚地坐下。

　　「那我先離開了，司機會在外面等待。」芭芭拉告退。

　　紀善芝怔怔地看著柯仰野，心頭發燙。

　　他好帥，一身白色西裝，微鬈的頭髮落在耳邊，容貌俊逸，是女人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柯仰野看著她。她好美，誰說圓潤的女孩不美呢？

　　「你很漂亮。」他真誠地說。

　　她露出香肩，膚色白皙光滑，令他好想撫摸。

　　「謝謝……」她害羞地低頭。

　　他始終忘不了她，因為她是那麼與眾不同，不虛榮做作，真誠又努力上進，嗜好是吃美食，不像其他女人眼裡只有購物、買名牌、聊八卦，四年前短暫的交往，卻是他人生難能可貴的回憶。

　　服務生送上菜單。

　　紀善芝一看到菜單，眼睛都要掉出來了。

　　鱈場蟹要兩萬元！日本松茸要一萬多！連壽司一個都要價三百……如果點滿一桌，十萬跑不掉。

　　菜單上還特別標示餐具跟國宴的餐具同款，她特別看了眼餐具，不過就是個碗，到底與一般的碗有什麼不同之處——

　　天！真的不同！餐具是黃金打造的！

　　「要吃什麼？」他微笑問。

　　她看了老半天，不敢點。「你點好了。」

　　「給我們兩份套餐。」柯仰野為她決定。

　　「是。」服務生畢恭畢敬地離開。

　　紀善芝小聲說：「天，一個人的套餐要一萬五，兩個人要三萬？」她張口結舌。「你是發了嗎？」

　　他噗哧一笑。

　　四年的時間，讓她覺得他變得陌生了。

　　「你有上班嗎？」

　　「當然。」

　　「在哪上班？」

　　「你討厭的國王食品，只是個小職員。我爸爸之前在那裡工作，後來退休了，我回國後，爸爸才介紹我進去。」

　　他從不認為善芝要是知道他的身分，還會願意跟他在一起。她不是愛慕虛榮的女孩，一定會認為自己高攀不起，要求分手……所以在一切底定之前，他打算繼續隱瞞自己的身分。

　　她笑著。「你還記得我很遺憾沒進國王食品工作？」

　　「我記得你說過的每一句話。」他眼神專注且熱烈。

　　她的心怦怦跳動。

　　「聽說那間公司股票上櫃，現在連美國也有ADR，公司員工分紅很多。」

　　「是這樣沒錯……」他承認。

　　她眼神發亮。「所以你一定賺很多吧？好羨慕你，想想你以前還是服務生，現在飛黃騰達，而我，只是火鍋店的大廚……唉！」說著，她眼神黯淡下來。

　　「為什麼這樣說自己？」他不以為然。

　　「這幾年，我室友的人生也改變了，變得更好。醒紫結婚，嫚玲考上檢察官，她們都達成自己的夢想，就我還是在火鍋店工作，錢怎麼存也不夠開店……」她低頭。

　　他眼色深沉。他有這個能力，能輕易幫她達成夢想，但是該怎麼做呢……他在心底盤算。

　　餐點送上來了，他們暫時結束談話。

　　濃湯是豆漿加上大骨熬成的，加入不少干貝絲提味，入口淨是鮮美的滋味，接著是松茸料理，一咬下，松茸的香氣便在嘴中彌漫……

　　「天，好棒！」她驚喜不已。「我生平無大志，只要吃到美食就了無遺憾。」她有如到了天堂，一臉飄飄然。

　　「如果你喜歡，以後我們可以常來。」他滿臉笑意。

　　她瞪大眼。「太貴了，不能那麼浪費啦，要節省一點，以後我做給你吃。」

　　「你說的喔！」太好了，正中下懷。「我可是很懷念你的手藝。」

　　「當然。反正我都是下午班，剛好你中午休息，要不要我做便當給你吃？」

　　「你還要送過來，太麻煩了。」他可不想讓她到公司來。「以後我中午到你家吃午飯，如何？」

　　「好，就這麼說定了。」她笑咪咪。

　　享用得差不多以後，紀善芝對五星級主廚的餐點還是意猶未盡。

　　她笑開懷。「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雖然這真的太奢侈了，但我覺得很開心……」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他一本正經。「這一餐當然不是免費的，另有目的。」

　　「什麼目的？」她不解。

　　他招招手，服務生便送上一百朵玫瑰。

　　他拿著花束，忽然單膝下跪在她面前，她嘴巴張得好大。

　　「仰野……」

　　「我們已經錯過了四年，我不想再一次錯過。紀善芝小姐，」他的真誠不容質疑。「你願意以結婚為前提跟我交往嗎？」

　　能夠遇上她，他是三生有幸，四年前，他們分開，愛情卻沒有消失；四年後，是上天垂憐，讓他們重逢。

　　「傻瓜……」她眼眶泛著珍珠般的淚水。

　　她一直缺少自信，不敢期待真愛，但如今，真愛真的降臨了，她一定要好好地握在手心，絕不放棄。

　　「你不用這麼大費周章，四年後，我也不願放你走。」她的心發燙。「我願意！一百個願意、一千個願意、一萬個願意！」

　　她扶他起來，主動投入他懷裡。

　　現場忽然響起浪漫的音樂，讓善芝無比感動。

　　柯仰野在心底發誓，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讓她從他的生命中離開……

　　※　※　※

　　跟善芝道別後，他吩咐司機送她回家，他則自行回公司。

　　坐在辦公室裡，他腦中想的卻都是她。

　　「總裁。」芭芭拉敲門入內，走到柯仰野前面。

　　柯仰野彷彿這時才回過神，眼睛泛著笑意。「今天的事，謝謝你。」

　　「別這麼說，只是照總裁的吩咐。」芭芭拉微笑。「雖然你是總裁，但看到你，就彷彿看到自己的孩子，你碰到喜歡的女孩，我幫你做一些取悅女友的事也無妨。」

　　「哈哈！」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感嘆：「你的孩子很幸運，起碼他們有權選擇自己喜歡的女孩，我卻非得偷偷摸摸，無法光明正大地交往。」

　　芭芭拉明白他的難處。「我知道老總裁一直在催婚，以總裁的地位，必然要娶個名門千金，不過總裁，我認為只要是真愛，就該堅持下去！」

　　「謝謝。」他問：「事情沒曝光吧？」

　　「當然。」芭芭拉說：「她是很單純的女孩，可愛又迷糊。」

　　「對了，國王食品旗下的8-11在台北有空店面嗎？」他問。

　　「店面？」芭芭拉腦子裡裝的全是國王食品的資料，來台灣之前，她已經把國王食品的資料背得滾瓜爛熟。「有，北區有兩家空店面，中區有兩家，南區有一家……」

　　「哪一家離公司最近、地段最好？」

　　「中區的Ｍ家。」

　　「是大樓的一樓店面嗎？」

　　「是一塊三角地，土地是公司的，之前是經營8-11，剛好加盟租約到期經營者搬離，所以空下來。下禮拜會議就要討論這塊地的用途。」

　　柯仰野沒多想。「不用討論了，把那間店改成烘焙坊，我要當成送給她的禮物。」

　　「是的，我會立刻處理。」芭芭拉了然一笑。「總裁真有心。」

　　「希望這份心意能讓她美夢成真……」他交代。「至於裝潢、設備全部由你規劃，整理成企劃案給我。」

　　「是的。另外，報告出來了。」芭芭拉把一份紅色資料夾放在他面前。

　　半年前，柯仰野還在加拿大時，國王食品頭號敵人威爾公司推出新產品，居然掌握了跟國王食品相同的配方。顯而易見的是，國王食品的石榴健康汁配方外流，公司辛苦研發的產品敵手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而最近兩個月，對方又陸續推出原本公司準備上市的水果飲料，這讓柯仰野開始懷疑公司裡有商業間諜，特別交代芭芭拉私下調查。

　　「我在加拿大找了徵信社跟蹤王祥三個月，王祥回國後，徵信社的人也繼續追蹤他。這是徵信社給我的報告，還有照片。」

　　柯仰野看了報告和照片，錯愕不已。

　　照片裡的王祥和威爾公司幾個高階主管在一起。哪一天、在哪一家酒店喝酒尋歡、在哪一家餐廳交付資料……清清楚楚，時間也非常明確。

　　怎麼可能？王祥來柯家三十幾年，是爺爺的心腹，怎麼可能背叛公司？

　　還是王祥仗著爺爺特助的身分，可以輕易拿到配方資料，因此膽大妄為，數次暗中把公司的機密配方給洩漏出去？

　　商場上，只要夠黑、夠骯髒，就能往上爬——他要的就是這樣嗎？

　　柯仰野的眼神深不可測。王祥竟然做出背叛公司的事……

　　「請徵信社調查王祥的背景。」他命令。「只要有任何進展，立刻通知我。」

　　「是的。」芭芭拉點頭。

第六章

　　柯仰野下班後準時回家吃晚飯，發現家裡來了個不速之客。

　　才一進門，一個身材高、穿著火辣的美女熱情地衝向前。

　　看到她，柯仰野臉色不太好看。

　　「仰野，好高興看到你。」美女名叫愛碧，看他的眼神充滿愛慕。

　　「嗨！」柯仰野只是淡淡地回應，任傭人接過他的行李箱，懶得看她一眼，直接跟長輩打招呼。「媽、爸。」

　　「肚子餓了吧？一起吃晚飯吧！」柯母趕緊招呼唯一的寶貝兒子。「今天有客人，我叫廚師弄了好多菜，等會兒多吃點。」

　　「好，我上樓換個衣服就下來。」柯仰野道。

　　雖然柯仰野態度冷淡，但是，愛碧依然笑咪咪的，對柯母說道：「伯母，那我上樓叫爺爺下來嘍！」

　　「好啊！麻煩你了。」

　　有著名模臉蛋和身材的愛碧是柯家世交的獨生女，和柯仰野一樣出身豪門，差柯仰野六歲，今年二十四歲，家世背景和學歷都很優秀，跟柯家可說是門當戶對，深受爺爺柯慶的喜愛，早已認定她是柯家未來的孫媳婦。

　　愛碧一直以來都很喜歡柯仰野，過去柯仰野在美國求學的時候，愛碧也在美國念書，時常找機會跟他聯絡；這幾年柯仰野在加拿大工作，愛碧更是常常藉故去找他，拉著他一起出席宴會，社交圈早已流傳她是柯家未來準少奶奶的八卦流言。

　　愛碧一心想嫁進柯家，因此在長輩們身上下了很多工夫，極力討長輩歡心。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柯仰野並不喜歡愛碧，也不欣賞她討好長輩的做法，畢竟感情是不能強求的。

　　五分鐘後，柯仰野換好衣服下樓，愛碧也扶著行動不便的爺爺坐室內電梯下樓。

　　餐桌上，長輩們熱絡地對愛碧噓寒問暖，只有柯仰野態度冷淡。

　　「你怎麼突然回台灣了？」他問。

　　「我已經畢業了，當然要回來。」愛碧理所當然地說。

　　爺爺高興地說：「總算完成學業了，接下來就該完成人生大事嘍！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爺爺一直在等你畢業，好跟仰野結婚，當我的孫媳婦。」

　　柯仰野臉色一沉。

　　他一直知道爺爺的想法，但他總是刻意漠視愛碧的存在，如今顯然已無法再不當一回事。

　　「仰野，愛碧這女孩個性很好，我們都很喜歡她，希望她可以成為柯家的媳婦。」柯母也在一旁幫腔。「爺爺的九十大壽就快到了，能夠看到你們結婚，那就是送給爺爺的最好禮物！」

　　「婚禮就跟我的九十大壽一起舉行，來個雙喜臨門怎麼樣？」爺爺說出他的計劃。

　　如果是過去的柯仰野，可能會立刻翻臉抗議，不過，在爾虞我詐的商場打滾一段時間的他，已經變得沉穩許多，知道沉不住氣跟爺爺抗議沒有用，他得從愛碧那邊下手。

　　愛碧不是感覺不到柯仰野對她的冷淡，一直以來都是她主動。

　　但是這幾年來柯仰野身邊都沒有其他女人，沒有女朋友之外，對一些主動獻殷勤的女人更是不假辭色，她因此覺得他對她並非完全無動於衷，她條件這麼優秀，追她的男人很多，她都不為所動，這麼多年來她只愛仰野，她就不相信她不能收服柯仰野的心。

　　柯家長輩相當注重門當戶對，企業聯姻更是勢在必行，只要爺爺認定她，把她當作未來孫媳婦的最佳人選，這樣就夠了，她一定要成為柯家的少奶奶。

　　「我吃飽了，先去休息，這事之後再說吧。」柯仰野不想繼續討論這件事情，於是找了個理由離席，若有所思地回到樓上。

　　距離爺爺的九十大壽還有兩個月，他一定會想到好方法，讓愛碧知難而退。

　　※　※　※

　　快中午了，紀善芝打手機給柯仰野，提醒他別忘了一起吃午餐的約定。「我中餐快弄好了，要早一點過來喔！」

　　柯仰野接到她的電話，相當高興。「沒問題，我一會兒就到。」

　　「那就等一下見嘍！」紀善芝開心地說。

　　結束通話後，柯仰野要芭芭拉取消中午的午餐會議，眾主管接到消息都徹底鬆了一口氣。

　　自從柯仰野回國接掌家族企業後，表現出工作狂的個性，就連中午休息時間都不放過，規定所有主管每天都必須開午餐會報，所有人一邊吃便當一邊報告業績，這可讓主管們壓力非常大，就算吃得下去也消化不良啊，長久下來，每個主管都有胃痛的毛病，私下都說這是「午餐魔鬼營」。好不容易今天取消會議，大家一片歡欣鼓舞。

　　時間一到，柯仰野沒讓保鑣跟著，要司機送他到紀善芝家後便讓司機先離開，他不想讓善芝知道他是坐高級轎車來的。

　　下車後，他認真打量一下這棟公寓，發現公寓真的相當老舊，之前一樓大門的門鎖壞掉，到現在還沒修好，於是他走進門，直接上樓，按下她家的電鈴。

　　紀善芝一聽到電鈴聲，趕緊開門。「仰野，你來了。」

　　他進門後一關好門就轉身抱住她。「善芝，我好想你。」

　　「我也是。」她上下打量他，說道：「你真的變了，到大公司工作，穿上西裝果然很不一樣。」

　　「還好啦。」她絕對想不到他身上這套西裝要價好幾萬元。

　　「你是怎麼過來的？」國王食品公司距離她家不算太遠。

　　「同事剛好要往這個方向，我就搭他便車過來。」如果說是搭計程車來，善芝一定會嫌貴，覺得浪費，於是他便想個藉口轉移話題道：「我肚子好餓，可以吃午餐了嗎？」

　　「喔，午餐已經準備好了，快點來吃吧！」紀善芝一聽他說餓，趕緊招呼他入座，幫他盛好飯。

　　餐桌上放著好幾道熱騰騰的料理，有炒青菜、西紅柿炒蛋、糖醋排骨、紫菜豆腐湯等，這些看似簡單的家常菜，加上善芝的好手藝及心意，普通菜色也變成美味料理，真是他回國至今吃過最滿意、最好吃的一餐。

　　兩人吃完飯後，紀善芝看他有點累的樣子，關心地問：「如果時間還夠，你要不要在這邊睡一下，休息個二十分鐘也好。」

　　「還有一點時間，我瞇一下好了。」他點頭。

　　「那你就在沙發上睡吧。」她把沙發上的抱枕拿起來，移出空位讓他睡。

　　他一坐下來，卻拉著她的手不放，讓她倒在他的懷裡，一雙晶亮的眼睛緊緊地瞅著她，接著，他的唇落了下來，封住她的唇，熱烈地吻著她。

　　這樣還不夠，他雙手撫上她柔軟的身軀，揉捏著她胸前的飽滿。

　　她倏地瞪大眼，倒抽了口氣，驚訝於他突如其來的舉動，但很快地便被他的熱情撩撥，沉浸其中，承受著那強烈的快感，室內充滿了濃濃的浪漫旖旎氣氛……

　　※　※　※

　　接下來的每一天，柯仰野都到善芝家裡吃午餐，原本的午餐魔鬼營也因而取消。對於總裁的巨大轉變，主管們雖然不知原因為何，但是都相當高興，以後終於可以好好吃午餐，不用連吃飯都要承受那麼大的壓力。

　　柯仰野早已交代司機不得透露口風，讓任何人知道總裁中午的去處，而他也收買了身邊的保鑣，要他們回報爺爺他的行蹤一切正常。

　　到了週末，愛碧一如往常有事沒事便往柯家跑，柯仰野還是以冷淡的態度對待愛碧，試圖讓她自討沒趣，但他真的不想應付她，更何況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做，他到工地現場去巡視蛋糕屋的進度，接著和善芝約會，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在柯仰野的要求下，芭芭拉催促工人們加快蛋糕屋的工程進度。這是一座有著紅色拱門的木造小屋，屋頂上有天窗，還有很多大窗戶，窗欞全漆成白色，讓陽光能夠照射在室內每個角落。

　　而屋外還裝飾了很多餅乾、蛋糕、糖果的造型，讓人不禁聯想到童話故事裡的糖果屋，柯仰野為它取名為「善芝蛋糕屋」，希望善芝看到後會喜歡，感受到他的用心。

　　一個月後。

　　今天是個好日子。

　　紀善芝星期三休假，柯仰野也為她特別請假一天。

　　他帶著紀善芝逛街，故意朝「善芝蛋糕屋」的方向走去。

　　沿途，他們經過一座公園。

　　「這些樹好漂亮，還有雕刻呢！」她讚美。

　　接著，他們經過路邊的一間咖啡館，房子是透明建築，飄散著咖啡香。他們買了咖啡邊走邊喝，路過水果攤，那些擺放層次得宜的水果，鮮紅翠綠的，引人垂涎三尺。

　　她說：「這攤子好漂亮，主人布置得很好。」

　　「如果你將來開店，希望自己的店是什麼樣子？」他乘機故意問。

　　「嗯……最好是座溫馨的小屋，一定要有大窗，讓風吹進來；屋頂也要有天窗，讓陽光透進來，下雨時還可以聽雨聲，多浪漫呀！外面庭院要有草地，上面種滿各種花……」

　　他們正要過馬路，前方的三角地就有一個如她所期待的店面，透明的玻璃屋，前方綠意盎然。

　　「那好像是間新開的店。」她看到上面掛的招牌，眼睛張得很大。「『善芝蛋糕屋』？！好奇怪，為什麼店名跟我的名字一樣？真巧。」

　　「要不要過去看看？」

　　「好。」

　　他們過馬路走近瞧瞧。

　　兩人一起站在「善芝蛋糕屋」前面，店門是關著的，不過看得出來剛完工，正等著黃道吉日開業。

　　「哇！真像是我夢想中的蛋糕店……」她陶醉地道。「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張，好羨慕……會不會有什麼免費試吃的活動？」她嘴饞地道。

　　「不知道店主人是什麼模樣？」他別有所指地問。

　　「我想，一定是個擁有很棒的手藝、長相甜美的女人。」她靠在他寬厚的肩上，羨慕地想像著。「用想的就覺得好美喔……如果我是蛋糕屋的店主人就好了，偏偏我怎麼存錢還是存不夠，開不了店。」

　　「那麼……」他清清喉嚨，提議。「要不要進去看看？」

　　「怎麼可能，這是人家的屋子耶！」她看他一眼。

　　「我跟老闆娘借了鑰匙。」

　　「你認識老闆娘？」她一臉不可置信。「太不可思議了，真的嗎？這麼巧？」

　　他暗示地說：「可以說是很熟很熟的朋友。」

　　「那就謝謝啦！」她開心微笑，迫不及待地想進去。

　　他掏出鑰匙，打開玻璃大門，拉著她的手一起走進店裡參觀。

　　蛋糕店如她夢想中的模樣，一整排擦得乾乾淨淨的櫃子上可以放各式各樣的麵包，櫃檯旁的低溫櫃則擺鮮奶油蛋糕……還有廚房，專業設備已一應俱全，簡直就像點心師傅的天堂，她內心羨慕不已。「好棒！真的就像是我夢寐以求的店。」

　　他俊美的臉龐柔情似水。「好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當初裝潢的時候，我想要的樣子就跟你一樣，只能說我們心有靈犀一點通吧！」

　　她不解地看他，聽不懂他的意思。

　　他神采飛揚且溫柔地說：「老闆娘，這是屬於你的店，所以，我將它取名為『善芝蛋糕屋』！」

　　他把鑰匙遞給她。「親愛的，恭喜你達成夢想，請你好好經營這家蛋糕屋吧！」

　　她錯愕不已。「什麼？」

　　「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啊！」

　　「天哪……」她受到的震撼太大，淚水奔流而下。「這是我的？！不可能，你一定在騙我……」

　　「我幹麼騙你，是真的，這是你的店，我為你開的。」他解釋。

　　她眼睛張得大大的。「這……很貴吧？花了你很多錢吧！」

　　「沒有多少錢，只是把過去國王食品分給我的股票全賣掉了而已。」他騙她。

　　「但你只是個小職員，有那麼多股票嗎？有那麼多錢嗎？」她一臉不信。

　　「我這幾年累積了一些股票，最近剛好行情不錯，所以賣掉以後賺了不少。」他含糊地道。

　　「天啊……」她已經陷入強烈的感動當中。「當大廚、西點師傅、開蛋糕店，一直是我的心願，到了二十六歲，我還以為這是遙不可及的一個夢，可是因為你，我的夢想實現了，謝謝你、謝謝你……」

　　「好好經營，這間店我算是股東，有利潤時要分紅給我喔！」他也為她開心。

　　「你是神嗎？」她激動地問：「你完成了我的願望！」

　　神？他目光閃動。「在你心中，我是你的神？」

　　她點點頭，哭紅了眼，鼻子也紅通通的，模樣可愛。

　　他低頭，吻去她的淚水，給了她一個美妙難忘的親吻。

　　之後，兩人去看電影，享用美食，如普通熱戀中的情侶一般，共度最幸福快樂的時光。

　　※　※　※

　　愛碧到公司找仰野，原本想跟他吃中飯，誰知道秘書卻說他有事出去了。芭芭拉當然沒說出柯仰野其實是去跟善芝約會。撲了個空的愛碧，又去問他其他人，但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她再打手機給仰野，他沒接，只好叫司機載她去柯家。

　　深夜，柯仰野心情愉悅地哼著歌回家。

　　家人都睡了，他放低聲音，上樓後，進入自己的房間，赫然發現燈是亮的。

　　他冷冷看著那個大方地睡在他床上的女人。是愛碧。

　　「你為何在我房裡？」他不客氣地問，把她從床上拉起來。

　　愛碧一臉睡眼惺忪。「我去公司找你，你不在，打手機給你，你也不接，我就來你家等你，爺爺要我到你房間等。」她優雅地打了個哈欠。「我等你等到睡著……」

　　愛碧自從回國後就每天跑來柯家，就算仰野不在也無所謂，巴結討好柯家長輩也是重點，自認為是未過門媳婦的她，大膽到敢直接占據柯仰野的房間。

　　「爺爺的意思不代表我的意思。」他鐵青著臉。「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請你以後不要再進入我房間！」

　　聽到一點關係都沒有，愛碧超級不爽。「你怎麼這麼說！不要說你沒感覺，你家上上下下每個人都早就把我當作是未過門的媳婦。」她故意提醒他。「爺爺知道你忙，所以婚禮的事我和他們會處理好，不用你操心，只要人來就好。婚禮訂在爺爺生日那天，十月三十一日，爺爺說要辦得盛大熱鬧些，一定要登上媒體最大的版面，這也是國王食品的喜事——」

　　「夠了！」柯仰野打斷她，嗤之以鼻。「搞清楚！是我要結婚還是他們要結婚？我沒點頭答應，就沒有婚禮！」

　　愛碧心虛了。

　　「我要把話說清楚，我不會跟你在一起的，婚禮的事，別想！」

　　「為什麼？」愛碧詫異，想問清楚。「你有喜歡的女人？家人知道嗎？」

　　爺爺一直跟她說仰野沒有其他對象。她去公司問，也得不到任何有關他的花邊消息，她深信只要自己耐心等下去，遲早會得到他的心。

　　「這是我的隱私，你沒權利過問。」柯仰野繃著臉。「現在，請你離開——」

　　彷彿被當頭潑了一桶冰水，愛碧更不想善罷干休，走出柯仰野的臥房後，決定自己查清楚！

　　如果，柯仰野真的有其他女人，她怎能容忍？

　　不會有別人比她更配得上他的！

　　不如派個人跟蹤仰野好了……這很容易，只要找個人每天跟蹤他，就能得到有關他的行蹤最正確的消息。

　　很快，幾天後，她得到消息，柯仰野確實交了個女朋友，而且女朋友還經營蛋糕店……

　　※　※　※

　　蛋糕屋只有老闆一個人當然不夠，她忙不過來，另外找了兩個大學好友有空閒的時間過來幫忙。

　　選了個黃道吉日，「善芝蛋糕屋」正式開業。

　　紀善芝開始投入她的新生活、新身分——蛋糕屋老闆。

　　因為柯仰野的關係，國王食品員工只要有聚餐，不管是部門開會、慶生，點心一律由「善芝蛋糕屋」製作。柯仰野的身分依然未公開，一切由芭芭拉出面。

　　蛋糕屋生意一開始便很好，訂單接不完，需要更多的人手。

　　她請了四位喜憨兒來幫忙，協助身心障礙者工作，柯仰野聽說了當然很贊成。

　　當了老闆，紀善芝更忙了，除了固定星期一店公休外，其餘時間從早忙到晚，不過她樂在其中。

　　一個大雨滂沱的午後。

　　往常接近下班時間，店裡的客人總是絡繹不絕，不過或許是下大雨，今天店裡較冷清。

　　愛碧撐著傘，打扮時髦，但也很狼狽地進入店裡，大雨把她的裙擺打濕了，昂貴的名牌包包也被雨淋濕，她臉色難看極了。

　　「歡迎光臨！」站在櫃檯後的店員喊著。

　　紀善芝正在廚房忙。今天要準備捐贈孤兒院院童的點心，得製作小蛋糕、提拉米蘇、蘋果派各一百個，所以特別忙碌。

　　愛碧走到店員面前，故意嫌東嫌西。「奇怪，店裡一個客人都沒有，麵包一定不好吃。」

　　喜憨兒店員反應不太過來，只是微笑。

　　「你們有沒有點心可以試吃的？」

　　「當然有。」

　　喜憨兒店員將試吃用的葡萄千層派端出來。

　　愛碧看人家好欺負，吃了一口葡萄千層派，故意找碴。「嗯，這派皮好硬，真難吃，還有別的嗎？」

　　店員又拿出巧克力蛋糕，愛碧又找碴。「這種東西怎麼能賣呢？難吃！」

　　沒幾次後，喜憨兒店員不禁哭了，紀善芝趕緊走出來。

　　「怎麼回事？」她看到客人，趕緊微笑。「請問需要什麼服務嗎？」

　　「我對你們的點心口味很不滿意！」

　　愛碧看到紀善芝，眼神充滿莫名的敵意。

　　這女孩真是普通，就是個普通的麵包師傅，長相平凡，頭髮亂翹，看不出來有任何特別之處，這種貨色，柯仰野怎麼看得上？

　　「對不起、對不起，如果有什麼不滿意的，我們立刻改進。」紀善芝是顧客至上。

　　「我當然不滿意，你們店的蛋糕根本就不能吃，真想不通你怎麼敢開店！」

　　很明顯，她是來鬧場的！

　　紀善芝一臉莫名其妙，她明明不認識對方，她為什麼會來找她的麻煩？

　　一般客人不喜歡就不買，她不買就算了，偏還一直賴著不走。

　　「小姐，我們會改進的，請問，還有什麼問題呢？」紀善芝耐著性子回答。

　　「反正你的蛋糕難吃死了，我以後不會再來了！」她轉頭瞄到一旁架子上擺著幾個剛做好的小蛋糕，故意隨手一揮，蛋糕便掉落一地。

　　「小姐，你不買就不買，不要破壞我的蛋糕！」紀善芝這下真的發怒，氣得火冒三丈。

　　「我就是高興這樣，你想怎樣？」愛碧笑得邪惡。

　　此時剛下班的閻嫚玲一身正式套裝，撐著雨傘，正好一臉疲倦地走進來。

　　她知道好友開了蛋糕店，幾次都想來捧場，偏偏就是忙到沒空，直到今天，她終於能準時下班。

　　她特別偷偷來到善芝的店，想給她一個驚喜，卻親眼目睹一個女人正在羞辱善芝，她立刻挺身而出。

　　「小姐，你怎麼可以隨便破壞別人店裡的東西？你是有意搗亂嗎？老闆，我是地方法院的檢察官，我可以幫你作證這位小姐的挑釁行為，你可以現在打電話報警！」

　　愛碧一聽到要報警，臉色大變。

　　她的目的不過是來看看蛋糕店的老闆娘長得如何，順道發洩一下情緒而已，不想節外生枝。

　　她轉身落荒而逃。

　　「就是來鬧的！」閻嫚玲也沒追出去，只是一臉不屑地罵。

　　「對啊，奇怪，我不認識她，她卻一進來就猛找碴。」紀善芝一頭霧水。「找我麻煩就算了，居然欺負店員！」她趕緊回頭安慰店員。

　　「人不可貌相啦，我最近接了好幾個這樣的案子，犯人都衣冠楚楚的，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是殺人犯！」閻嫚玲說。

　　「嚇死人了！」紀善芝吐吐舌頭。

　　「不過，你這間店好棒！看起來花了不少錢。」閻嫚玲東瞧瞧西看看。

　　「是花了很多錢，開店不容易呢！」紀善芝解釋。「仰野說他把公司的股票賣掉了，把賺的錢拿來幫我開店。」

　　閻嫚玲羨慕地說：「看來他很疼你喔！」

　　紀善芝一臉幸福地點頭。「我對他也很不好意思，本來要把我的存款拿出來還他，但他堅持不收，說沒關係，要我繼續存錢。」

　　「你們交往後分手又複合，這段感情真的很不容易。」

　　「對啊，下次有機會再好好介紹你們認識。」

　　機靈的閻嫚玲提醒。「不過，你上次說他被砍傷，結果他報警了嗎？是不是什麼商業糾紛啊？」她臆測。

　　「不知道，好像沒報警。」紀善芝聳聳肩。「我問過他了，他說家人有找人調查，但還沒查清楚。」

　　「最好問清楚！」

　　「知道啦！」紀善芝總認為閻嫚玲是擔心大王，想太多。

　　閻嫚玲看著櫥窗裡各式各樣的精巧蛋糕，讚嘆不已。「這些蛋糕好可愛、好漂亮，看了就想一口吃下去。」

　　「你多拿幾個吧，一律免費，帶去上班當點心吃。」紀善芝主動遞給她托盤和夾子。

　　閻嫚玲笑得開心。「謝謝嘍！對了，醒紫寫mail跟我說她懷孕了，我們好久沒見了，大家找個時間見面吧！」

　　「當然好。」紀善芝也很開心。

　　「醒紫說有空會過來，還說要跟你預定彌月蛋糕喔！」

　　「太棒了！」她高興不已。

　　閻嫚玲選了幾個小蛋糕，善芝堅持要送她，偏偏閻嫚玲說不行，執意要付錢。「你經營這家店很辛苦，還時常送給孤兒院的小朋友吃，我不能白吃白喝。」

　　「做好事是應該的嘛，以前自己苦哈哈，沒能力幫助別人，現在碰到了我的真命天子，讓我能開一家夢寐以求的蛋糕店，我當然也要幫助人家啊！」

　　「是啊，一點也沒錯。」閻嫚玲感同身受，真心認同好友的想法，因為她心底有個秘密從未對好友坦白——

　　她有一個智能不足的弟弟，現在由鄉下的阿嬤在照顧。

　　以前爸媽在世的時候，就一直對她耳提面命，要一輩子好好照顧弟弟，而她也視阿嬤和弟弟為自己的責任，所以很努力準備國家考試，只有當公務員，她才能無後顧之憂地撐起一個家庭的重擔……

　　兩人聊了一會兒，閻嫚玲堅持要付錢，善芝推卻不了，只好收了錢，閻嫚玲這才高興地提著蛋糕離開。

第七章

　　那女人到底有什麼好？不過是有一張表情無辜的臉罷了，仰野居然會看上她？愛碧簡直快氣瘋了，不願相信柯仰野是認真和那個女孩交往。

　　以她一身白色廚師服毫不起眼的模樣竟能迷倒仰野，這對愛碧這樣一向高高在上、讓許多男人拜倒在她石榴裙底下的美麗女人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愛碧派去的人回來報告，柯總裁有時候下午壓根兒沒進公司，並不是去和客戶應酬，而是和一個可愛的女孩約會。

　　愛碧一開始並不相信，但前幾天終於忍不住坐車偷偷跟蹤柯仰野，親眼目睹了他們約會的場面。

　　不只如此，他和那女孩走路時總是雙手緊握，有時更會在無人的暗巷忘情擁抱、親吻。因為是親眼目睹，愛碧不得不相信她所見到的一切，仰野真的交了女朋友了。

　　她氣極了，當下決定要把這件事情告訴柯爺爺。柯爺爺根本不知道仰野在外面偷偷交女朋友，一定是仰野用什麼伎倆騙了爺爺。若是爺爺知道這件事，一定會出面干涉。

　　雖然她和仰野根本沒交往過，沒有立場向爺爺告狀，可是她就是不甘心，明明柯家中意的媳婦是她，她等了那麼多年，卻等到如此的結果，她怎能接受？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跟爺爺裝可憐，仰野欺騙爺爺也辜負她，藉此讓爺爺生氣……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跑去找爺爺，要爺爺為她主持公道。

　　爺爺知道孫子偷偷交了女朋友，果然大發雷霆，立刻派王祥調查此事，在最短的時間內把紀善芝的家庭背景查得一清二楚。

　　愛碧因此知道了紀善芝的背景，心情大好，自認為勝算大增。紀善芝學歷沒她好、家庭狀況複雜，媽媽自殺、爸爸外遇，又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憑什麼和她搶仰野？憑什麼嫁入柯家當少奶奶？爺爺答應替她主持公道，這下有好戲看了！

　　※　※　※

　　紀善芝每天工作相當忙碌，經常忙到中午沒空休息。如今店裡的生意稍微穩定了，今天中午剛好有空，便打手機給仰野，想親自做一頓愛的午餐請他，也算是難得的午餐約會。

　　柯仰野當然樂意接受這份愛的邀約，中午時間一到就迫不及待前往赴約，絲毫沒察覺自己被人跟蹤。

　　老公寓的頂樓，散發著愛情的光輝。柯仰野一直待到午休時間過後才離開，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那笑容比陽光還燦爛。他先離開，紀善芝要再晚一點才回蛋糕店上班。

　　愛碧坐在車裡看到他帶著笑意離開，雙眼充滿妒意。

　　她已經在這裡等仰野好久了，看他一臉幸福洋溢的模樣，更讓她怒火中燒。沒關係，爺爺會替她出頭的！

　　柯仰野剛下樓，才從巷子口轉到大街，就看見前方的轎車裡走下一個人。

　　「仰野——」愛碧笑吟吟地來到他面前。

　　柯仰野一見是她，臉色丕變。「是你，你怎麼來了？」下一秒，他不悅地挑眉問道：「你跟蹤我？」

　　「唉唷，你別這樣看我嘛，我只是幫爺爺傳話，請你回家一趟。」愛碧刻意裝無辜，迴避他的質問。「爺爺在等你呢！找你有事，他要我直接前來通知你，叫你下午不用進公司了。對了，不用擔心公事，爺爺已經請你的秘書取消了你下午的所有行程。」

　　這就是她今天會出現在這裡的目的。

　　這時司機也配合地下車打開車門，恭敬地說：「總裁，請上車。」

　　柯仰野表情嚴肅地上了車。

　　※　※　※

　　柯家。

　　愛碧告密之後，爺爺立刻找王祥把事情調查清楚。果然如愛碧所言，仰野跟一個女孩往來極為親近，而王祥也把那女孩的基本資料和家庭背景詳細回報。

　　桌上放著一疊仰野和那女孩親密約會的照片，爺爺看得不禁大怒。

　　這不就是當年的那個女孩？！

　　他處心積慮分開他們，沒想到四年之後，這兩個人還是在一起了。想不到仰野敢隱瞞他，讓他成了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

　　他找來保鑣問話，幾個保鑣知道紙包不住火，說出了事實。事實是，他們領總裁的薪水，得聽命於總裁……

　　爺爺聽了更是怒不可遏。曾幾何時，大家都不受他控制了？難道孫子當家之後就打算把他這個老人家一腳踹開？

　　不行，他怎麼樣也不容許自己的孫子爬到他頭上。

　　柯家父母在樓下的客廳坐立難安，來回踱步。他們從王祥的口中約略得知仰野交女朋友的事，看到父親發了好大的脾氣，任人怎麼勸也沒辦法平息怒氣，兩夫妻一時不曉得該怎麼辦。

　　此時仰野回來了，一進門，後頭跟著愛碧，柯母立刻走向前，小聲對他說：「仰野，爺爺生氣了，他氣你……」

　　話還沒說完，仰野揮揮手說：「放心，沒事的，我會處理。」

　　「仰野，你居然瞞著爺爺跟別的女孩交往，你知不知道爺爺快氣瘋了——」柯父表情緊張地說。

　　「沒事的。」柯仰野的口氣還是從容不迫。「我先上樓找爺爺。」

　　愛碧一臉不悅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樓上，萬分希望爺爺能替她出口氣。

　　仰野不愛她沒關係，她只是想得到柯家少奶奶的位置，愛情可以慢慢培養，不是嗎？即使仰野現在不愛她，迷戀那個平庸的女人，這也不表示他們結婚之後仰野不會愛她……

　　柯仰野站在爺爺的書房前，嘴角緊抿，現在的他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不再恐懼爺爺的權威了。

　　他決定娶回他心愛的女孩紀善芝，就算爺爺拒絕，對他發怒，只要他意志堅定，爺爺終究不能奈他何。畢竟，要結婚的人是他。

　　他敲門進入書房，柯仰野的雙親和愛碧隨即上樓，來到門外守候，確保情形不會失控。

　　書房的布置簡單，柯仰野看著坐在書桌後神態威嚴的爺爺，爺爺背後的牆上掛著一幅畫，畫著一隻張牙舞爪的老虎，顯示出書房主人野心勃勃，意圖征服天下的雄心壯志。

　　「爺爺好。」柯仰野禮貌地向爺爺點頭問候。

　　爺爺開口就教訓：「你好啊，真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想不到你現在居然也曉得收買保鑣，合夥一起背叛我！」

　　「爺爺，請不要反應太過了，容我提醒爺爺，如今這個家是我在當家。爺爺既然退休了，不妨好好享享清福，毋須費心關注我的行蹤。」柯仰野對爺爺的態度看似恭謹，但話鋒十分犀利。

　　爺爺雙眼一瞇，緊閉雙唇不發一語。

　　「況且，我這麼做，不過是向爺爺學習。」柯仰野毫無退縮。「您氣我以前不聽您的話，現在我已經達成您的期待，您怎麼還是對我不滿意呢？」

　　這小子，曾幾何時銳不可當的氣勢已經凌駕他老人家之上了？爺爺暗詫。

　　可這不正是他所企盼的嗎？

　　他不就是要孫子成為行事果斷、手段高明的人物嗎？

　　爺爺嘆了一口氣，忽然間，軟下氣勢轉移話題。「那女孩……你不能跟她在一起。」他把資料往孫子身上一丟。

　　掉落滿地的照片，全是他和紀善芝約會的照片。有在餐廳互餵食物的照片，也有他緊摟著紀善芝的肩一起看電影的照片，甚至是他出入她住處的照片……

　　「父母離婚，母親獨力撫養她，飽受憂鬱症之苦，在她高中時自殺。而她爸爸外遇再婚之後生了兩個兒子，在金融海嘯之後破產，現在靠著擺地攤度日。」爺爺越說越氣。「說一句難聽的話，和這種家庭的女孩結為親家，對柯家一點幫助都沒有！搞不好只會跟我們要錢，說不定她接近你就是為了錢！」

　　柯仰野冷笑。「爺爺，你不要以為錢是萬能的，也不要認為每個人都會為了我們家的錢巴結我們。善芝不是那種愛慕虛榮的女孩，她個性純真善良，更何況她根本不知道我的身分。」

　　「是嗎？」爺爺撇嘴冷笑。「我看你被人利用了還不曉得，趁早清醒吧！」

　　「這是我的婚姻、我的人生、我的幸福，請讓我自己作主！」柯仰野說著說著，不自覺聲音高亢了起來。

　　「身為國王食品的總裁，那是不可能的！你存心讓人家看笑話，笑我們家娶了一個平凡又不入流的女人進門嗎？你該找的是一個門當戶對，進門之後對你的事業有幫助的女人，這樣才能擴大事業版圖。」爺爺用力拍桌，發出一聲巨響。雖然年紀一大把了，在氣勢上卻一點也不輸年輕的孫子。

　　柯仰野以高亢的聲音和堅定的口氣宣示他的決心。「請爺爺不要干涉我的選擇，也不要為了商業利益犧牲我的幸福。我不是爺爺，也不是爸爸，國王食品在我的領導之下，不需要聯姻政策也能日益壯大。您不能決定我的婚姻，我也絕不會讓我的人生成為一齣悲劇！」

　　「哼，就算用綁的，我也會逼你和我屬意的對象結婚。」爺爺的話裡有著不容抗拒的威嚴。「我不容許你成為商界的笑話，『服從』是身為這個家的子孫的基本義務。你想過你自己的人生，至少等我百年以後再說。」

　　「爺爺，這是我的人生，我絕不會讓您干涉我的婚姻。」柯仰野堅持不肯讓步。

　　他轉身，逕自開門走出書房。站在門外偷聽的爸媽和愛碧一時之間來不及躲，正好對上他的眼神。

　　他眼神淡漠，大步朝臥房走去。

　　唉！這一老一少槓上了，讓夾在中間的柯家父母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愛碧則暗自竊喜，心想反正爺爺挺她，她一定能夠如願成為仰野的新娘，無論如何，仰野是鬥不過爺爺的！

　　※　※　※

　　深夜，爺爺命令司機載他和愛碧到紀善芝的住處。

　　從蛋糕屋打烊回家，時間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了。紀善芝騎著機車經過暗巷，在巷口把車停好，拿著包包一步步走回老公寓樓下。

　　「紀小姐——」突然一個人高馬大、穿著黑西裝的陌生男子接近她。

　　她愣住，她不認識這個人，為何他知道她姓紀？

　　暗巷裡的路燈昏暗不明，她憑直覺便感覺到對方來意不善，右手下意識地又抓起包包裡的哨子。

　　「我們總裁的爺爺要見你。」柯家的保鑣道。

　　總裁的爺爺？她根本不認識什麼總裁啊。

　　「憑什麼要我跟你走，我又不認識你。」

　　她閃過他想進公寓，但對方站得直挺挺的，文風不動擋在門口，重複說：「紀小姐，總裁的爺爺要見你。」

　　「我不知道你在說誰。」她仍弄不清楚狀況。「我為什麼要跟你走？搞不好你是歹徒，想綁架勒索。」她打算逃脫，卻被對方一把拉住。

　　保鑣的態度開始不耐煩了，她也不想想，像她這種看起來就沒什麼錢的人，綁架她幹麼？

　　「紀小姐不是總裁的女朋友嗎？」

　　「什麼總裁的女朋友？」

　　他們糾纏了一會兒，忽見一輛黑頭車朝他們駛來，在老公寓前停住。

　　兩人停下拉扯的動作，這時車窗拉下來，坐在車裡的正是柯爺爺。

　　「老爺。」保鑣不知如何是好，擔心受到責怪。

　　近距離看見車裡陌生的老人，不怒而威的模樣讓紀善芝有些害怕。

　　「是我要找你，我是柯仰野的爺爺。」爺爺瞪了保鑣一眼，對紀善芝開口。

　　「什麼？」紀善芝不敢置信。「爺、爺爺好。」她沒忘記該有的禮貌，趕緊彎腰鞠躬。

　　「上車吧！」保鑣開車門。

　　「是。」她連忙上車。

　　車內空間寬敞得離譜，豪奢的配備更讓紀善芝咋舌。這是那種巨星坐的車子，一向只在電視裡才見得到，如今她居然坐在裡面，這一切是不是夢啊？

　　而紀善芝也發現，車內除了司機、保鑣、爺爺之外，還坐著一個美麗的女人。

　　愛碧看著紀善芝，一臉倨傲。

　　是她。紀善芝認出她來了，她對這個女人印象深刻。原來事情並不單純，上次她來店裡搗亂，背後另有目的。

　　「爺爺，是她沒錯。」愛碧的眼神泛著鄙夷，說話的口氣充滿濃厚的挑釁意味。

　　柯爺爺冷眼看著善芝。這種矮胖的女孩，論錢沒錢、論家世沒家世，也敢妄想做他的孫媳婦，門兒都沒有。

　　「紀小姐，我要說的只有幾句話，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柯慶不想浪費時間在這女孩身上，他連找個地方跟紀善芝好好談的興致都沒有，直接對司機發號施令。「在這附近繞繞就行了，我跟她說完就讓她下車。」

　　「是。」司機點頭。

　　「我就直截了當地說了吧！」爺爺模樣嚴肅。「我不會同意你這種小女孩跟我孫子在一起的。」他看了愛碧一眼。「要做我們柯家的孫媳婦，條件要像她這樣，外表端莊，儀態大方。我對愛碧很滿意，她家的企業規模可和國王食品集團相匹敵，下個月我過九十大壽，她和仰野就會舉行婚禮。」

　　「等一下——」紀善芝還是猛搖頭，她深受震撼，一時還沒有會意過來。「你們說的仰野，就是跟我交往的柯仰野？」

　　愛碧笑她無知。「笑話，難不成天底下還有第二個柯仰野？」

　　紀善芝還是一頭霧水，臉上帶著不解的表情。

　　「我再說一次，請你跟仰野分手，因為你配不上他。」爺爺把話挑明了。

　　等一下，爺爺說，仰野要結婚，可是新娘不是她……

　　紀善芝皺著眉頭，一顆心恍如被撕裂了。「爺爺，我不相信仰野會欺騙我的感情。況且，不管新娘是不是我，您以這樣的態度逼他結婚，仰野不會快樂的。」

　　爺爺鄙夷地看著她。「哼！不快樂？我不相信跟一個媽媽自殺、爸爸破產在夜市擺地攤過日子的女孩結婚，仰野會比較快樂。」

　　「爺爺居然調查我？」紀善芝又驚愕又不安。她早已和自己的爸爸失聯了，想不到仰野的爺爺卻調查出爸爸目前的狀況。

　　爺爺轉而讚美愛碧。「愛碧就不同了，她是我中意的孫媳婦人選，家世背景好，還擁有美國大學的高學歷。你想想，你拿什麼跟愛碧比？」

　　發現他們根本是雞同鴨講，愛碧插話道：「爺爺，我想起來了。她根本不知道仰野真正的身分，不知道仰野是國王食品的總裁。」

　　「什麼？」紀善芝錯愕，猶如莫名其妙被陌生人甩了好幾個耳光。「你在開玩笑嗎？」不！沒錯，剛剛保鑣也對她說，總裁的爺爺要見她……「可、可是仰野說他只是國王食品的小員工，難道不是嗎？」

　　「國王食品的小員工？」愛碧放聲大笑。「紀善芝，我沒聽過這麼好笑的笑話。你連你男朋友的家世背景都傻傻分不清楚？一個小員工跟大總裁，未免差距太大了吧？」

　　紀善芝又尷尬又生氣，覺得自己彷彿被狠狠痛打了一頓。

　　「仰野是一間大企業的總裁，作為他的妻子，難道不應該要求家世清白嗎？」爺爺殘酷地說：「我不可能讓他娶你，仰野是國王食品的總裁，你配得上他嗎？」

　　爺爺高傲的態度和愛碧羞辱人的言語，讓紀善芝感到深受屈辱。

　　她沒想到仰野騙她這麼多年，更沒想到他們的背景相差這麼大。他是高高在上的企業總裁，跟他比起來，她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聽爺爺和那女人所說，看樣子他們的婚禮早已經籌劃好一陣子，她被騙了……

　　原來，被深愛的人欺騙滋味那麼難受。

　　紀善芝臉色蒼白，神情呆滯。

　　爺爺知道他的話已經打擊到她，命令司機把車子停在紀善芝的住處，讓她下車。可是她下了車後，並沒有直接上樓，而是愣愣地站在一樓的鐵門前發呆，過了好久才上樓。

　　進門後，閻嫚玲早睡了。紀善芝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床頭，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

　　可惡的柯仰野！

　　他把她騙得團團轉，讓她以為自己能夠跟他編織美好的未來。她錯了，而且錯得離譜。像他那種出身豪門的世家子弟，她真的配不上。

　　正巧手機響起，是柯仰野打來的。

　　她接起手機，口氣冷淡。事實上，她已經哭得毫無氣力了。「喂……」

　　「善芝，今天沒看到你，我好想你。」

　　「你騙人。」她又忍不住鼻酸。

　　「怎麼了？」在手機那一頭的柯仰野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快停止了，善芝的態度很不尋常。

　　「你根本不是國王食品的小職員，而是總裁——」她的聲音變得高亢起來。「你爺爺來找過我，還帶著你未來的新娘一起來。爺爺說，我配不上你，我們不能在一起……」

　　該死！沒想到爺爺那麼快就找上善芝了。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你是國王食品的總裁？原來，從四年前我們相識開始，你就一直在欺騙我……」

　　「對不起。」這是他僅能說的。「但即使我的身分改變，我對你的愛依然不變。」

　　「愛不能改變我們天差地別的身分。」她的心好痛。「我忘不了他們看我的眼神，仰野，我們分手吧！」

　　「我不准！你休想因為這個原因跟我分手。你等我，我馬上過去找你。」他快速把手機切斷。

　　「仰野……」

　　手機裡已無回音，她無奈地放下手機。

　　她的心好痛，幾乎要無法呼吸，現在的情況讓她只能無語問蒼天。

　　※　※　※

　　現在向爺爺或愛碧興師問罪都沒有用，最重要的是先得到善芝的諒解。

　　柯仰野半夜飛車狂奔，前往紀善芝的住處。其他家人都熟睡了，就算聽到引擎聲想阻止他出門也來不及。

　　他開車到紀善芝的公寓樓下，打手機給她，要她下樓見他一面。

　　紀善芝原本不想接電話，可是怕他在樓下大喊，把鄰居都吵醒，不得已只好下樓見他一面。

　　他一見到她，立刻伸出雙手，緊緊地把她攬在懷中。「善芝，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

　　「你爺爺說，你會在他九十大壽的壽宴時結婚。」她冷漠以對。

　　「那是他老人家說的，不是我的意思。」他正色道：「我跟你保證，我不會和愛碧結婚。」

　　「仰野，接受殘酷的事實吧！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紀善芝心如刀割。她一點都不想說出這些話，可是他們無法突破現實的阻礙。

　　「事情不是毫無轉圜餘地，你為什麼要這麼悲觀呢？」他抗議。

　　「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紀善芝再次強調。「我們之間有如雲泥之別，你爺爺說的沒錯，我配不上你。我會跟你交往，是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你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總裁，如果我早知道，就不會笨到去高攀你，那麼今天也不至於被爺爺和你的未婚妻羞辱。」

　　「善芝，無論如何，我不願也不會跟你分手。」他言語中透露出堅決之意。「你聽我說，我愛你，你是我唯一的愛，為什麼要讓無聊的身分地位或外在條件影響我們的幸福呢？身分地位或家世，比得上我們之間的真愛嗎？」

　　「可是我心好亂、好煩，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紀善芝不禁感到鼻酸，她已經不知該怎麼做了，這一切來得太突然。「除了分手，我還能怎麼做？我們永遠得不到你爺爺的認同……」

　　柯仰野早就想到了一個點子。「你先冷靜下來，人在衝動的時候往往會做出後悔的決定，我們一起去旅行好嗎？」

　　「旅行？」

　　「我們去花蓮找小阿姨。過去每當我有煩惱，就會去找小阿姨，小阿姨總會給我不少深具啟發的建議。」他保證道：「相信我，你會喜歡小阿姨的，而且這趟旅行一定大有收穫。」

　　「可是，她好像不喜歡我，我有點怕……」四年前，紀善芝曾見過他小阿姨，她氣質特殊，看人的眼光銳利，觀念開明，是個很特別的女人。

　　「小阿姨很疼我，她會接受你的，放心。」柯仰野向她拍胸脯保證。

　　「既然你這麼說，那……好吧！」紀善芝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答應了。「可是要先等我把店裡的事安排好，我不能放下蛋糕店不管。」

　　「好，我也會跟公司請假。」柯仰野應允。

　　這一夜，他緊緊抱住她，怎樣也不肯讓她離去，他們依依不捨，戀戀難分。

第八章

　　兩天後。

　　紀善芝把店交給兩位大學同學，放心地去旅行，而柯仰野也處理好公事，安排好了幾天假。

　　凌晨，柯仰野自己開車前往和紀善芝碰面。

　　到花蓮得開上一段頗長的車程，吉普車經過東海岸，沿路一面是山一邊是海，風景煞是迷人。

　　雖然風景讓人心醉，不過，兩人同樣心事重重，只是刻意說笑，化解沉重的氣氛。接近中午，他們將車子暫停在路邊，來到海岸邊玩水，一邊享用善芝準備的三明治和果汁，一邊欣賞海天一色的東海岸風光。簡單的中餐用畢，繼續上路。

　　午後，他們終於抵達小阿姨的農場。

　　這裡像極了世外桃源，大片的綠茵芳草，小狗、小貓慵懶地躺在草地上。山坡上有一間歐式木屋，屋頂尖尖斜斜的，房子的四周野花圍繞，這幅景象只有在風景明信片上才看得到。不遠處即是海邊，她彷彿能聽見海浪聲。

　　「哇！好多花喔。」紀善芝看到一大片向日葵和綻放的薔薇，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小花。「真美！」

　　「小阿姨是個詩情畫意的人，這個農場是她和丈夫一起打造的，你跟她相處過後一定也會喜歡上她的。」柯仰野沉重的心情因為來到這裡而輕鬆不少。「小姨丈是花蓮高農園藝科的老師，晚一點才會回來。」

　　「嗯。」紀善芝應道。

　　小阿姨接到柯仰野的電話，早就熱情地站在木屋前等候他們。一見到仰野的車，她高興大喊：「歡迎、歡迎！」

　　「阿姨好。」柯仰野一把車子停好，善芝趕緊下車問好。

　　「過了四年，又看到你了。」小阿姨微笑，上下打量她，真誠地說：「善芝，你依然沒什麼改變。」

　　原來小阿姨還認得她，紀善芝的臉微紅。「小阿姨，不好意思，仰野一直要我跟他到花蓮來，打擾你了。」

　　「哪裡，見到仰野我很高興，這孩子從小就和我投緣。」小阿姨向前摸摸站在善芝身旁的柯仰野的頭。

　　善芝發現在小阿姨面前，仰野就像個大男生一樣，他緊繃的面具只有在此時才能完全卸下，做回真實的自己。

　　他們進入屋內，室內的布置很雅致，像電影裡的歐美家庭一樣，充滿濃厚的鄉村田園風。尤其從落地窗看出去，窗外的鄉村美景不輸瑞士。

　　「仰野，來到這兒就當在自己家，我就不招呼你們了。客房在二樓，有兩間，你們各自挑一間，先把行李拿上去吧！」小阿姨交代。

　　「好。」

　　兩人拎著行李上樓了。

　　柯仰野挑的是暖黃色調裝潢的房間，紀善芝挑了水藍色裝潢的，兩間房緊鄰著。

　　二樓的客房極為舒適，打開房間內圓形的窗戶，躺在床上遠望，就能看到一望無際的海。望著大海，真能讓人暫時忘卻都市的喧囂及所有煩惱。

　　放好行李之後，他們換上輕鬆自在的衣服下樓。

　　紀善芝以為小阿姨會對他們問東問西的，心裡不免有些壓力，誰知道情況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樣。

　　小阿姨不在客廳，而是在廚房忙。

　　「我不知道時間那麼晚了。今天事情比較多，現在我得趕緊做飯，晚上多炒幾樣菜，你們倆一塊兒來幫忙吧！」小阿姨對著客廳喊道。

　　小阿姨的心情很複雜。她真心喜歡、疼愛仰野這個孩子，可是對於仰野選擇的對象，她只能說，她並不看好他們的未來，因為要面對的挑戰太大了。她不是不知道仰野需要她的支持，但她也很清楚，要過柯家人，尤其是爺爺那一關，很難。

　　「小阿姨，善芝很會做菜，讓她來吧。」柯仰野帶著紀善芝走進廚房。

　　「是啊。」善芝連忙應道，希望討好小阿姨。「小阿姨喜歡吃什麼，我來做。」

　　「你們是客人，我怎麼好意思讓客人掌廚？在一旁幫忙就好，先到後面菜園摘點菜和地瓜葉，順道洗一洗，那些都是最天然又健康的食材。」小阿姨正在切豆皮，一邊吩咐道。

　　「好。」兩人聽話地走出去。

　　走沒兩步，小阿姨喊：「再摘一些辣椒、青椒……」

　　善芝對拔菜一點也不陌生，手勢很熟練，柯仰野的表現像是個生手，不過也很快就進入狀況，畢竟拔菜也不是什麼難事。

　　夕陽西下，花蓮的夕陽就是比台北的好看。他們在菜園裡拔好菜，用一旁的山泉水把菜洗乾淨。這工作雖然比在豪華辦公室吹冷氣辦公辛苦，但是，他們卻覺得此時是這陣子以來最開心的時候。

　　等他們把菜拿進廚房，桌上已經擺了好幾道菜，菜色相當豐盛。小阿姨突然想到什麼似地說：「對了！我多煮了一些菜，豆豆專用的碗在那邊，我們家的狗不吃肉，吃素，先幫我餵飽它吧！」

　　「吃素？」紀善芝睜大眼睛，有狗吃素，這還是第一次聽說。

　　柯仰野在一旁解釋。「善芝，之前忘記跟你說，豆豆是一隻流浪狗，小阿姨撿到它的時候，豆豆全身都是爛瘡，是經過長時間的治療才變得這麼健康活潑的。」

　　小阿姨接話：「對啊，豆豆剛來的時候我們還弄肉給它吃，可是它胃口不好，吃得很少。後來我們吃素，想不到豆豆居然也跟著吃，而且胃口反而變好，那之後它就跟著我們一起吃素了。」

　　「好神奇喔。」紀善芝詫異道。

　　「所以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不然也不會有『奇蹟』二字。」小阿姨揚起笑，話中有話。

　　她邊說邊打開冰箱拿牛奶，打算做牛奶豆腐火鍋。

　　「糟了，牛奶沒了，都怪我，一忙就忘記去買牛奶了。」這些天她忙著趕稿，趕得天昏地暗，沒注意到要補充冰箱裡的牛奶。她交代仰野：「仰野，你們倆騎機車去隔壁李家牧場幫我拿牛奶回來好不好？路很狹窄，開車反而不方便。」

　　「誰帶路？」柯仰野問。

　　「叫豆豆帶路，它知道。你跟李家牧場的人拿兩瓶鮮奶，就說是隔壁要的。」

　　「好。」

　　兩個人騎著一台破舊的機車上路。小阿姨說李家牧場在隔壁，但所謂的「隔壁」，並不像台北人想像的這麼近，騎車得騎好長一段路，起碼要花十五分鐘。

　　曲折小徑上，豆豆在前面帶路，他們跟隨在後，像和豆豆在玩追逐遊戲。

　　家族的鬥爭、和爺爺不合的種種，此時離柯仰野好遠。他暫時拋下煩惱，盡情享受鄉村之樂。善芝是個熱愛自然和美好食物的人，更珍惜眼前珍貴的自然風光。

　　小徑上沒有紅綠燈，柯仰野覺得好玩，越騎越快，卻一個不小心撞到坑洞，機車重心失衡，兩人跌到路旁的草地上。這裡沒有柏油路、水泥牆，只有柔軟的青草和厚實的泥土，摔得四腳朝天的兩人一身泥土，好在沒受傷。豆豆在一旁狂吠不停，繞著他們轉圈。

　　柯仰野順勢將善芝壓在草地上，看著她，滿臉濃情密意，越來越貼近，給她一個纏綿悱惻的吻……

　　這裡美得就像置身在歐洲，善芝也愛上這裡了。怪不得仰野想來這裡放鬆心情，就算不曉得天堂是什麼模樣，但這裡肯定距離天堂很近。

　　「汪！汪！汪……」狗吠聲把他們喚回現實。

　　「再不走不行了，小阿姨在等我們的鮮奶。」他拉起她，趕快坐上機車。

　　豆豆繼續帶路。她坐在機車後座，伸手環住他的腰，小手放在他的肚子上。

　　一路上，善芝好奇地問東問西。「小阿姨有工作嗎？」

　　「有啊！她平時都在家寫作。」

　　「天啊！小阿姨是作家？」看來小阿姨真的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對啊！」

　　「那她寫的是哪一類的書？」

　　「羅曼史。」

　　紀善芝聽了眼睛發亮。「就是我最愛看的言情小說嗎？快告訴我筆名。」

　　「先賣個關子。」柯仰野笑得神秘。

　　「不說就算了，我覺得小阿姨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難怪你這麼喜歡她，我才跟她相處沒多久，也喜歡上她了。」

　　「她當然有過人的魅力，不然也不會擁有許多讀者，而且還都是老讀者，一路追隨她十多年。每次我有煩惱，就會來花蓮找小阿姨聊天，順道看看這青山綠水，一切問題就能在這裡得到答案。」騎著機車的柯仰野伸出一隻手握住善芝放在他肚子上的手。「善芝，我們如此契合，相信我們的問題一定可以解決！」

　　紀善芝也認同，對他微笑。「嗯，心胸一旦變得開闊，小煩惱就不會造成困擾。在這裡，好像所有煩惱都不算煩惱了，一切麻煩都會迎刃而解的。」

　　※　※　※

　　小姨丈下班回來，看到仰野來訪很高興，善芝向他問好，小姨丈會心地點了頭。

　　小姨丈身材高大，體型壯碩，不過卻是個溫文儒雅、和藹可親的男人。他的微笑讓人感到溫暖，雖然話不多，卻給人一種容易親近的感覺。

　　桌上擺滿了豐盛的佳肴，水果沙拉、滷豆皮、燜煮苦瓜、紫香豆腐、絲瓜鍋貼……當然還有仰野和善芝耗費一番工夫拿回來的牛奶所做的牛奶火鍋。

　　大家心情愉悅地坐下用餐。

　　「都是素的，不介意吧？」小阿姨說。「我們吃得很簡單，養生嘛。」

　　「吃素好啊！」小姨丈在一旁說著。「我聽仰野說，善芝很會做菜，小阿姨做的這些素菜，你吃吃看好不好吃？」

　　「別這樣說，我會不好意思的。」紀善芝害羞地拿起筷子挾了一道紫香豆腐，吃一口。「嗯，很美味。」

　　柯仰野也吃了一口。「真的好吃，小阿姨的廚藝也很不賴呢！」

　　「哪裡，我只會做一些簡單的料理。」小阿姨客氣道。「和善芝這個大廚比差遠了，善芝，什麼時候我們有機會嘗嘗你的手藝呢？」

　　紀善芝一聽見這話，乘機說：「小阿姨，乾脆明天就讓我下廚吧！我弄一桌拿手好菜讓大家試試看。」她想利用這個機會表現自己。

　　「好啊！我們家的院子裡種了一堆蔬菜，你可以隨意取用。」小阿姨笑咪咪地說：「期待明天你的表現喔！」

　　接下來他們四人天南地北地聊著，就像一家人一樣相處自在。柯仰野喜歡這樣的感覺，這是他在家裡完全感受不到的。

　　他和家人雖然有血緣關係，但每日在餐桌上相見，卻冷漠如陌生人。他和自己的父母不太親近，跟爺爺也沒話說，反倒和小阿姨比較親，有什麼心事也只對小阿姨吐露。

　　這隻能說是投緣吧！也可能是因為小阿姨總是願意肯定他的想法。

　　晚餐結束之後，小阿姨切了一盤新鮮木瓜讓大家一起吃。

　　吃著甜美的木瓜，柯仰野說道：「小阿姨，善芝很喜歡看羅曼史，她是雲悠的書迷，雲悠的每一本小說，她都買來收藏呢。」

　　「喔，是嗎？」小阿姨除了詫異之外，還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

　　「對啊。」說到雲悠，善芝的興致就來了。「我從國中開始看雲悠的小說到現在，她的小說風格獨特，擅長寫都會男女的愛情故事。小阿姨，你想不想看？我可以借你。」

　　「喔。」小阿姨說：「雲悠這個作者我很熟。」

　　「是嗎？」紀善芝驚問。

　　小阿姨沒再多說，但表情神秘。

　　飯後，小阿姨和姨丈看著電視新聞。柯仰野問：「小阿姨，我可以帶善芝去參觀你三樓的書房嗎？」

　　「好啊！」小阿姨不反對。

　　柯仰野帶紀善芝上三樓的閣樓，閣樓裡滿屋子的書，兩面牆上都是書櫃。

　　紀善芝算算，幾乎有三、四千本以上的書。「不得了，你阿姨一定很喜歡看書、買書。」

　　「對啊！」柯仰野點頭。

　　「天啊！」善芝突然發現書架上擺著許多本雲悠的小說，從第一本到最新的一本都有。「天啊！」她看了好激動，只能驚呼。

　　「怎麼了？」

　　「小阿姨也是雲悠的書迷嗎？」

　　「不是。」柯仰野揚起神秘的笑，揭曉謎底。「小阿姨就是雲悠。」

　　「什麼？」善芝嘴巴張得好大，整顆心簡直要跳出來了，沒想到她心儀的作者就在眼前。她抓著柯仰野的肩膀，開心得跳起來。「原來，你帶我來的用意在此。」

　　「當然。」他微笑著說。「當我知道你是我小阿姨的書迷之後，就決定要帶你來見她。你可以向她要簽名書喔，我保證她會親自簽名。」

　　善芝開心地轉頭跑下樓，柯仰野緊跟在她身後。

　　小阿姨看到善芝一臉欣喜若狂的模樣，好奇問：「你們剛剛在樓上大叫是為什麼？」

　　「小阿姨，你、你是雲悠？」紀善芝表情十分激動。

　　「喔……」小阿姨站起來，她明白了。「仰野，你出賣我喔？」

　　「小阿姨，善芝的書櫃上放的都是你寫的小說，她是你的超級粉絲。」柯仰野道。

　　小姨丈在一旁，微笑看著他們。

　　「善芝。」小阿姨和藹地叫她。「我實在受寵若驚，不曉得會在這種情況下跟書迷見面。」

　　和自己的超級書迷見面，而這位超級書迷又是仰野的家人反對來往的女朋友，情況真是錯綜複雜。

　　這時候善芝臉上滑落一顆顆的淚珠，索性坐在椅子上放聲大哭。

　　「怎麼了？」大夥兒覺得莫名其妙。

　　「你怎麼哭了呢，善芝？」柯仰野緊張地問。

　　善芝嗚咽道：「雲悠小姐，請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的小說描寫得那麼美好，男女主角總會有好的結局，讓我對愛情充滿憧憬和希望，但現實卻是那麼殘酷，仰野的家人反對我們在一起……」

　　「善芝——」

　　室內一片鴉雀無聲。

　　小阿姨表情錯愕，沒想到書迷居然在她面前哭了起來。她坐在紀善芝的身旁，拿張面紙給她。

　　過一會兒，小阿姨柔聲地說：「因為，這個世界不是個完美的世界吧！小說裡的天真美好，也許只是理想，或一個動人的夢。」

　　小阿姨直率的回答，讓善芝無法接受。她哭嚷：「所以，雲悠的小說是騙人的嗎？」

　　「唉！」小阿姨忍不住輕嘆。「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你。」

　　「小阿姨。」柯仰野滿臉愁容。「我對善芝的感情很堅定，不管爺爺怎麼反對，我都下定決心要娶她。但是，善芝卻退縮了，她認為她配不上我。小阿姨，你幫我勸勸善芝吧！」

　　「我明白，這件事我聽你媽說了。」小阿姨一臉平靜，無奈地嘆口氣。

　　「大家坐下來好好聊聊吧！」姨丈為在場的每個人倒了一杯水。

　　紀善芝接過杯子，喝了點水，用面紙擦擦臉，止住了眼淚。

　　小阿姨緩緩地說：「仰野，你們一起來找我時，我就知道她在你心目中的重要性。四年前，我心想你還年輕，沒有特別對你說什麼。愛情這回事，跟年紀有很大的關係，年輕的時候會迷戀愛情的美好，企盼永恆的神話；年紀越大，越能夠看清楚愛情的面貌，也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沒想到，四年之後，你還是選擇了善芝。」

　　「我不會跟善芝分開的，我要永遠和善芝在一起。小阿姨，我一直很羨慕你的生活，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改變，你選擇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和心愛的人結婚，想住哪裡就住哪裡，想種花就種花，愛寫小說就寫小說。我不懂，你可以過隨心所欲的生活，為什麼我不行？」柯仰野態度真誠。「從小時候到現在，我一直最聽你的話，你的決定也對我產生重大的影響，我可以不管其他人怎麼想，但我最在意你的看法。小阿姨，請站在我這邊，支持我們吧！如果連你都不支持我，那我真的就孤立無援了。」

　　小阿姨沉默良久，最後笑了笑。「好吧，我知道你的決心了，仰野，小阿姨只有一句話要送給你，路是要自己走出來的，加油了。但是以我的立場，我不能提供你們任何支持，你知道，我也不能和姊姊、姊夫作對。」

　　言簡意賅的一句話，已表達了她的支持和鼓勵。

　　「小阿姨，謝謝你。」柯仰野對她充滿了感激。

　　「好了，天色已晚，大家就早點休息吧！明天你們早一點起床去看日出，我保證，看過這裡的日出美景，你們會永生難忘的，要看的話，四點半就要起床，否則很容易就錯過了。我們先上樓，晚安。」姨丈開口了，讓氣氛輕鬆點，也保留空間讓兩個當事者好好想想。

　　「謝謝姨丈。」柯仰野目送他們上樓。

　　※　※　※

　　這一晚，兩個人各自躺在自己房間裡的單人床上，善芝抱著心形抱枕，靜靜地躺著，而仰野則是翻來覆去，根本睡不著。

　　清晨四點半。

　　睡不著的柯仰野，決定聽姨丈的建議，起床看日出。他穿著睡衣睡褲，一走出房間，發現善芝也從房間裡靜悄悄地走出來。

　　四目相對——想不到彼此這麼有默契，同時起床看日出。

　　擔心吵到房子的主人，兩人互相比出「噓」的手勢。

　　紀善芝穿著可愛的碎花睡衣，頭髮任意披散在肩上，像個鄰家女孩。

　　「你……」

　　「我睡不著。」她搖手。

　　「那麼就一起看日出吧！」他輕聲道。

　　「好。」

　　兩人躡手躡腳地下樓，出了門，相偕漫步在小徑上。清晨的浪濤聲一道道傳來，拂面而來的冷空氣清新舒爽，這一路上，兩個人心事重重，不發一語。

　　他們看到海灘上有一根巨大的浮木，就當它是椅子坐在上頭。

　　微風吹來，他們守在海灘上，等待迎接第一道曙光。四周一片漆黑，只聽見海濤一波波拍打岸邊的聲音，彷彿大型演唱會開始之前，群眾所發出的鼓噪聲。

　　慢慢地，他們看見一道微光從遠方的海面亮起。一開始，雲層就像薄紗般遮掩了光線，但隨著時間過去，一點一點，愈來愈亮，雲層愈來愈透，直到太陽像顆火紅的大球發出強烈的光……過程中他們專注地凝視遠方，那種沐浴在初升陽光之下的深刻感動，讓人一輩子也忘不了。

　　大自然的力量和美，讓紀善芝看得眼淚快掉下來。

　　「我沒看過這麼美的日出。」她讚嘆。「在台北，每天只是工作、工作，少有機會看到日出，回家都好晚了，連夕陽也沒辦法看見，看見的天空總是黑的。」

　　「我也是。」柯仰野心有同感。

　　紀善芝突然有了破釜沈舟的決心。「今天的日出帶給我無限的希望。仰野，我決定了，我對你的愛要像太陽照耀大地，縱使困難重重，我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不能克服的事，我不要放棄我的愛情。」

　　「善芝！」柯仰野用力抱住她，感動萬分。「我也絕對不會放棄你，就算披荊斬棘，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仰野，你是我第一次談戀愛、第一次愛上的男人，也會是我唯一的結婚對象……」她嘆息，話語中滿是甜蜜。「你是我所有的第一次！」

　　「也會是最後一次。」他激情地吻她。

　　在這裡，他們找到了答案，那就是——要永遠廝守在一起。

　　※　※　※

　　回到木屋時，時間還早，才早上六點。紀善芝和柯仰野共同準備早餐，善芝親自調沙拉醬，又用牛奶製作優格派，還烤了香草起司餅乾，泡了橙香咖啡……

　　小阿姨和姨丈下樓時，小阿姨手裡拿著一袋包裝好的紙袋，裡面不曉得裝了什麼東西。

　　他們看到桌上的早餐，驚訝道：「哇！你們那麼早起？」

　　「我們去看日出了。」紀善芝笑道。

　　「喔……」小阿姨張大眼睛，她感覺得到，仰野和善芝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看到那麼美的日出，真是值得。」柯仰野笑說。

　　他們一起坐下來，小姨丈和小阿姨異口同聲道：「煮了這麼豐盛的早餐，看起來好棒，謝謝善芝。」

　　「別這麼說，小阿姨，你是我最愛的作者，做一頓飯給偶像吃是我的榮幸。」善芝的表情很認真。

　　小阿姨一臉不好意思，雙頰微紅。

　　「好吃！」小姨丈已經迫不及待地在一旁吃起桌上的菜，讚不絕口。「仰野，你女朋友的手藝真是一流！」

　　「是啊！所以我想她一定會對國王食品帶來非常大的貢獻，」柯仰野表情誇張地說：「以後產品就由她負責把關。」

　　大家都笑了。

　　「你們今天要回台北嗎？」小阿姨問。

　　「是的。」他們一起點頭。

　　「你們看清楚問題的癥結了嗎？決定怎麼做？」小阿姨犀利地丟出一連串問題。

　　柯仰野握住紀善芝的手，萬分肯定。「我們決定在一起，就算困難重重，我們也會一一克服。」

　　「嗯。」小阿姨滿意地笑了。「就像小說裡寫的，富家公子堅決娶灰姑娘，我在你們的身上看到小說真實上演的情境。」

　　大夥兒也笑了。

　　小阿姨正經地說：「看來你們已經找到正確的方向了，恭喜你們！」她轉向善芝，目光柔和。「善芝，謝謝你看我的小說，謝謝你這麼多年來一直支持我。雖然現實生活不像小說一樣完美，但你還是可以努力使美夢成真！」

　　小阿姨把紙袋遞給善芝。「裡面是我的小說，上頭有我的簽名，希望你喜歡。」

　　「謝謝你，雲悠小姐。」盛情難卻，更何況還是她心儀的作者送的書，她感激地收下了書。「我一定好好珍藏它們。」

　　「糟了，我想大姊應該會打死我。」小阿姨吐吐舌頭。

　　大夥兒又笑成一團。

　　姨丈因為要上課的關係，先出門去上班，由小阿姨獨自送他們上車離開。

　　善芝說：「小阿姨，我永遠會是你最忠實的讀者！」

　　小阿姨露出既感動又燦爛的笑容。

　　這天晚上，姨丈回到家，發現妻子沒做晚餐，而是努力在電腦前打字寫小說。

　　她相信小說真的可以帶給女孩們夢想和希望，決定更努力寫出好小說。

　　於是小姨丈走向廚房，自己泡麵解決一餐。

　　※　※　※

　　回到台北後，天空烏雲密布，彷彿象徵他們也即將面臨一場巨大的風暴。

　　他們已經決定好下一步——先斬後奏，開場記者會公開他們的感情……

　　柯仰野之前在花蓮時手機都是關機，回到台北才開機。一開機，立刻打電話給芭芭拉詢問公司這兩天有沒有什麼事。

　　芭芭拉向他報告：「總裁，有件機密很重要，必須向您報告。」

　　「好，我現在就回公司，你再跟我詳細報告。」

　　「是。」芭芭拉回道。

　　掛上電話，柯仰野先把善芝送回家。「善芝，你在家等我電話，我會叫芭芭拉過來找你。」

　　「好。」紀善芝的心顫抖著，充滿著惶恐。

　　下車前，他側過身子親吻她的臉。「不要怕，我是你的靠山，會幫你擋住一切。」

　　「嗯。」

　　他們已經有赴湯蹈火的決心，就算世界毀滅，他們也一定要在一起。

　　紀善芝下車後，柯仰野把車開走。

　　早上十一點，他風塵僕僕地回到公司，突然出現在公司大廳，經過一樓大廳的員工看到總裁毫無預警地出現在電梯口，趕緊對他鞠躬。

　　柯仰野直接搭電梯上辦公室，才剛坐下，芭芭拉就進來，並特別把門鎖上。

　　辦公室裡只有他和芭芭拉，在這個隱密的空間裡，所有談話的內容只有天知、地知，和他們兩人知。

　　「這些日子，王祥繼續盜賣公司商品配方給威爾食品。」芭芭拉把照片拿給總裁過目。一張張王祥和威爾的高級主管喝花酒的照片都曝了光。

　　柯仰野全明白了。「難怪這半年來，威爾食品總是搶先一步推出我們國王食品預備上市的商品，幾次莫名其妙被奪走商機，原來都是因為王祥在背後搞鬼。」

　　「我請徵信社調查過，這是王祥的資料。」芭芭拉將手上的資料袋遞給總裁。

　　他打開，看著上面的報告，眼睛忽然間瞪大。天啊——

　　怎麼可能？

　　王祥的日本母親愛子，竟然是爺爺當年婚前在酒家認識的酒家女，而王祥正是爺爺和愛子所生……

　　「愛子已經在半年前過世了，這是從愛子生前最好的朋友雪子口中得知的消息。王祥早就知道自己是老總裁的兒子，但老總裁似乎毫不知情。」

　　「這麼說，當年爺爺並不曉得愛子懷孕，才會為了擴展企業，和愛子分手，娶了當時迪化街大戶人家的女兒。」透過聯姻政策，才讓國王食品日益壯大。

　　如果王祥真的是爺爺在外的私生子，那麼他是帶著什麼心情跟著爺爺的？這些年，王祥看著爸爸和他名正言順地接掌企業，而他這個私生子只能默默躲在角落，分享不到任何親情及關愛，也分不到理當獲得的財產，他心裡是怎麼想的呢？

　　「你回國時被砍傷的這件事，恐怕也是王祥策劃的。」芭芭拉取出另外幾張照片，上面是王祥跟一個小混混在暗巷裡談話及拿錢給對方。

　　「是他沒錯。」柯仰野相當確定。「那一夜，雖然巷子很黑，但是對方戴著鴨舌帽的身影我記得很清楚。」

　　「我推測，王祥的一切布局，有可能是為了得到繼承權。」

　　「原來，多年來我們家都藏著這樣的一顆不定時炸彈。謝謝你，王祥的事我會處理的。」

　　「總裁，那麼下午的計劃呢？」芭芭拉問。

　　「依照我的決定，召開記者會。」

　　「是。」芭芭拉點頭照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