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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鬼妻(欺世夫妻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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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2 00:14:27 |倒序瀏覽 | x 3
鬼妻(欺世夫妻2)作者: 綠光

她清楚外界都說她貌不美心更似惡鬼,
但無所謂的,她踏著無數人的頭爬到當朝首輔的位置,
不為富貴虛名、不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榮,
圖的只是利用權勢把威脅到他的人事物一一剷除,
哪怕他早就忘記她,忘記她這個被他救過的小丫頭,
所以,當她的預知夢透露他即將大難臨頭,
明知會惹他不快,她還是請女帝將她指婚給他,
然後為了斬斷自己的妄念,更為了方便行事,
她刻意扮蕩婦激怒他,讓他寧可流連在外也不回家,
再步步為營的將原本屬於他的災禍轉嫁給他死對頭,
可惜她千算萬算,忘了人心是不能預測的,
他不知從何時開始竟改變了對她的態度,
不但不再拒人於千里之外,甚至還會吃她部屬的醋,
然而這是不可以的,多次逆天的她早招致報應身患怪疾,
他不能喜歡她,否則當老天要收她時,他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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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2 00:15:02
楔子

她站在黑暗之中,感覺四周開始變得明亮,但沒有色彩,只有黑白兩種色調,她不禁皺起眉,抬眼打量四周。

這是一座陌生的城,熱鬧繁華,人潮熙來攘往,可不過眨眼工夫,兵馬不知從何處竄出,百姓哀嚎逃竄,從她身邊如影穿梭而過。

這是夢境。

當瞧見只有黑白兩色時,她便知道這是場預知夢。

殘酷而血腥的畫面讓她疲憊不堪,但她無法選擇抽身退離,瞬間,就在那些百姓之中,她瞧見熟悉的身影。

而兵馬正直朝那抹身影而去,讓她忍不住衝向前,然周遭的一切皆自她身邊穿掠,她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抹身影被兵馬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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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2 00:15:41
第一章

    「不!」
  
  倏地,她張開眼,瞬地坐起身,渾身冷汗不止,顫抖難休。
  
  「抱恩?」
  
  門外傳來一聲熟悉的低喚,她緩緩看去,桌面搖曳的燭火勾勒出來人的身影。
  
  「……夕明,我沒事。」從惡夢中醒來的她仍心有餘悸,乏力地倚在床柱上,不住吸氣以穩住自己的心緒。過了半晌,她才又開口問:「夕明,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朝夕明,她的義兄,也是女帝禦賜給她的第一帶刀侍衛。
  
  身爲西引開朝第一個女首輔,她樹敵無數,給自己招來不少殺身之禍,所幸靠着夢境事先預防,再加上層層保護,總能讓她得以逃過一劫。
  
  「已近四更天了,妳要不要再歇一會?畢竟妳才回來歇息不到兩個時辰。」朝夕明在外頭說着。
  
  「不了,我該起身準備進宮。」她抹了抹臉。「今天早朝有場重頭戲。」
  
  「和妳昨晚進宮有關?」
  
  昨晚有場宮宴,女帝特地要她進宮伴駕,等到她回府時,都已二更天,所以他沒追問那宮宴到底有什麽名堂。
  
  佟抱恩哼笑着起身,走到衣櫥前,取出官袍。「那可是一場要逼舒仲尹娶妻的鴻門宴。」
  
  舒仲尹乃西引皇商,周遊各國,替西引帶來極大的商機,也帶回各國的機要消息,因而一直深受皇族倚重。
  
  至于舒仲尹的婚事,何以女帝會如此強勢主導,除了他的身份尊貴之外,更因西引有律—男滿二十五歲、女滿二十歲必得成親。
  
  事實上,舒仲尹原是有未婚妻的,那人還是當今女帝的義妹玄搖光,但三年前卻無故失蹤,遍尋不着,最終被認定已經死去,于是當時年滿二十五歲的舒仲尹,以失去未婚妻傷痛爲由,守靈三年。
  
  三年後,爲避開女帝賜婚,他從南盛迎娶了美嬌娘,孰料不過兩個月,就因妻子紅杏出牆而離異。
  
  女帝自然不會放過這爲他賜婚的絕佳機會,畢竟将信任的對象指給舒仲尹,雙方就能締結更深的關系。
  
  「他答應了?」
  
  「沒有。」佟抱恩快速整裝,束好長發,戴上官冠。
  
  「喔……那麽陛下肯定會在今日早朝上賜婚。」
  
  「那倒是。」垂下眼睫,剛剛的惡夢彷佛還壓在她胸口。
  
  兒時,她隻會恐懼,但後來她發現并非不能阻止惡夢成真,隻需要找人嫁禍,就可以讓夢中遇禍的人逃過一劫。
  
  女帝昨晚要她進宮,與其說是要她勸舒仲尹乖乖接受賜婚,倒不如說女帝是以此和她談條件,拐彎表明需要她幫忙清理門戶,如今又适巧需要一個「替死鬼」,所以,這個婚約,她是非承下不可了。
  
  早朝上,佟抱恩一襲月牙白繡黑麒麟的朝服,腰間黑色革帶,襯得她高身形更顯纖弱,長發绾起,巴掌大的秀麗小臉上,額間銅闆大的烙痕是唯一的敗筆。
  
  狹長美目悠然自得地微瞇着,站在宣天殿上最靠近女帝的位置,看着底下文武百官一一啓奏。
  
  直到所有奏折都已呈上,通傳太監突地踏進殿内,宣道:「啓禀陛下,皇商舒仲尹已到。」
  
  佟抱恩聞聲,懶懶地看向殿外,瞧見舒仲尹已在那裏等候。
  
  「宣。」玄芸擺了擺手。
  
  「宣!皇商舒仲尹觐見。」通傳太監高喊着。
  
  佟抱恩看着舒仲尹緩步走來,一身沉藍錦袍搭了件月牙白的半臂,襯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形,長發束環,五官立體出衆,眸色卻深沉得教人難以解讀。
  
  「舒仲尹見過陛下。」他走到殿中央,雙手拱拳。
  
  身爲西引皇商,加上和女帝相識二十年,有幾分兄妹情誼,令他享有遇駕不跪的殊榮。
  
  「可知朕要你今日前來所爲何事?」玄芸饒富興味地看着他。
  
  「請陛下指婚吧。」舒仲尹也不啰唆,開門見山地順着她的心意說。
  
  說到底,不就是要替他指婚?
  
  該來的逃不過,他也沒打算要逃,一切都無所謂了。
  
  「好,既然你這麽潇灑,朕就成全你。」玄芸勾唇一笑,視線轉到底下的文武百官。「衆卿家中可有适婚的閨女?」
  
  文武百官沒料到女帝竟會在今日早朝上替皇商公然招親,驚愕過後,一個個站出來,想争取這個機會。
  
  舒仲尹可是西引皇商,富可敵國外,又與女帝交好,誰不想攀上他?
  
  然,就在一片你争我奪的呼喊聲中,坐在女帝身旁的皇夫秦世定輕咳了聲,底下立即安靜下來。
  
  「陛下,臣夫家裏有個正值二八年華的妹子。」
  
  秦世定話一出口,百官莫不恨得牙癢癢的。
  
  想他秦家,因爲有個皇夫庇佑,二爺秦世衍這些年來經商無往不利,成了僅次于舒家的富戶,如此一皇夫加上一富商,在宮中形成一大勢力,如今居然還打算和向來視爲眼中釘的舒家聯姻,根本是打算蠶食舒家的商脈,再啃掉西引半壁江山。
  
  但不爽歸不爽,文武百官裏還是有不少屬于皇夫一派,聽到他這麽一說,一個個跳出來支持。
  
  「陛下,要是兩家能結秦晉之好,必能更加鞏固王朝的太平盛世。」
  
  「是啊,陛下,這乃王朝之福。」
  
  皇夫派官員個個說得口沫橫飛,舒仲尹卻置若罔聞般,長睫垂斂,神情木然,彷佛人還站在殿内,但魂魄早已離身。
  
  這一切看在佟抱恩眼裏,秀眉微擰着,直到她聽到女帝啓口,「要是衆卿都這麽認爲,那麽……」
  
  「陛下。」佟抱恩随即面向她,笑喚。
  
  「莫非愛卿不贊同?」玄芸揚眉等着她的下文。
  
  「陛下,不認爲還有個更适合的人選嗎?」
  
  「誰?」
  
  佟抱恩唇上笑意不減,側睇了眼依舊置身事外的舒仲尹,道:「正是微臣。」
  
  她話一出口,秦世定不悅地看向她,底下則是一片嘩然,就連舒仲尹也有了些許的反應,擡眼睇着她。
  
  「妳?」玄芸笑得饒富興味。
  
  「陛下該不是忘了微臣這個月将滿二十歲,陛下答應要替微臣指婚,如今既然皇商也需要指婚,陛下難道不認爲這是命中注定,合該替微臣和他配成一對?」她說得狂妄而霸氣,半點姑娘家的矜持皆無。
  
  玄芸聽着,唇角笑意不斷擴大。
  
  反觀底下的文武百官,嘴角全都垮了。
  
  舒家這搖錢樹要是落到這妖孽手中,恐怕他日王朝就要改朝換代。
  
  話說,佟抱恩三年前還不過是個小小的内閣監生,卻在當今女帝登基後,開始受到重用,作風雷厲風行,罪證确鑿的将朝中貪臣一一法辦,衆人才驚覺,原來當她還是個内閣監生時,就秘密的搜集百官貪贓枉法的罪證。
  
  大肆整頓,重拟律例,斷絕任何貪渎漏洞,獲得女帝賞識,官位連擢七級,成了内閣首輔,從此以後,有女帝當靠山,她在朝中橫行霸道,已無人能阻。
  
  不是沒人想除去她,但她料事如神,再加上有第一帶刀侍衛貼身保護,對付她的下場,往往是反過來被她抓到更多不法罪證,給抄家滅族,其鐵腕作風,讓朝中百官莫不膽寒。
  
  尤其,她刑求手法萬分毒辣,是朝野皆知。
  
  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兩年前,張禦史代天巡狩,在地方貪污收賄,當時明明已經罪證确鑿,但佟抱恩竟能說服女帝,将張禦史帶上大殿公審,揪出其他同黨。
  
  一開始,張禦史自然一肩擔下,佟抱恩便當殿刑求,但刑求的卻不是張禦史,而是他的一個随侍,她命人将那随侍拖到殿外長廊上,伴随一聲哀嚎,就見血水緩緩流進殿内,而血水裏似乎還夾雜着碎肉腸肚,吓得百官臉色慘白,張禦史當下招出同黨。
  
  如此毫無人性的刑求手段,雖說沒有親眼目睹,但那濃重的血腥味教人欲嘔,結果她卻隻是露出一臉興味的笑,簡直不是人。
  
  于是,在那之後,百官私下皆喚她爲内閣鬼輔,不敢再公然與她作對。
  
  偏偏人在朝廷身不由己,接收到秦世定的目光,身爲皇夫一派的戶部尚書硬着頭皮進言。
  
  「啓禀陛下,這恐有不妥。」
  
  「有何不妥?」
  
  戶部尚書左思右想,終于想出一套說詞。「回禀陛下,皇商舒仲尹儀表堂堂、玉樹臨風,而首輔大人……是個美人,但臉上總有缺損,配皇商,實……」原本義正詞嚴的一席話,在瞥見佟抱恩的笑臉後,慢慢變得虛無缥缈。
  
  「黃尚書的意思是說,本官配不上皇商?」她勾彎唇角。
  
  「确、确實是……」戶部尚書垂着臉,膽顫心驚。
  
  「笑話,你長得尖嘴猴腮,都能迎娶皇夫的姑母爲妻,怎麽你就不說你壓根配不起王朝第一美人?」她還是笑着,但眸色凝出微微寒意。「本官要是無缺憾,也是個美人,但你就算是沒有缺憾,還是個醜男,這美與醜,是不能如此評論的,知否?」
  
  戶部尚書被當衆羞辱,竟連吭一聲都不敢,反倒是一旁的骠騎将軍一步上前,拱拳道:「陛下,首輔爲官,皇商爲商,這官商要是聯姻的話,恐怕不妥。而秦家同爲商賈,比較門當戶對。」
  
  玄芸沒有回答,隻是涼涼地看着佟抱恩。
  
  「将軍的意思是說,本官要是嫁進舒家,往後便會官商勾結?」她不禁咧嘴,笑得張狂。「你這可是雙重标準,秦家雖是商賈,可秦小姐貴爲皇夫之妹,賜封郡主,在朝中論品不論職,她也是個官,難不成就沒有官商勾結的嫌疑?」
  
  「這……」骠騎将軍不禁垂下眼,絞盡腦汁想着。「不,末将的意思是皇商配不上大人。」
  
  「将軍此言差矣,男女之間貴在情投意合,豈有什麽配不配得起?」她眸色溫柔,像在哄個不懂事的娃兒。「一份感情的結合,夫妻之間不論貧富貴賤,是同銜同位,是商是官,都無妨,懂否?」
  
  「大人說的是。」骠騎将軍被堵得無言以對。
  
  佟抱恩瞇眸掃過底下百官,隻見無人敢對上,一一閃躲。
  
  但就在她對上舒仲尹的眼時,她讀出他的不以爲然,盡管他的表情不多,但她想,他肯定讨厭這樣作風強勢的她吧。
  
  看了一出鬧劇後,玄芸懶聲問着,「可還有人反對?要是沒有,朕……」
  
  「陛下。」秦世定啓口。
  
  「皇夫有看法?」
  
  「如同首輔所言,她和皇商舒仲尹十分般配,臣夫也樂見兩人結成連理,但首輔既要出閣,是否該辭去首輔一職,在家好生相夫教子?畢竟舒家子嗣,和皇嗣同等重要,不能不謹慎處理。」
  
  秦世定說得頭頭是道,玄芸一臉看好戲的瞧向佟抱恩,想知道她如何應對。
  
  畢竟她是王朝第一位女首輔,前無先例可參考。
  
  就見佟抱恩不慌不忙的表示,「陛下苦民所苦,日理萬機,就算懷有皇嗣也不曾懈怠,生下太子後,又能盡心照顧并不忘天下,看在微臣眼裏,好生欽佩。所以微臣又怎能因爲出閣便辭去首輔一職,不再爲陛下分憂解勞?陛下都能做到,微臣豈能不效尤?」
  
  她堵得秦世定吐不出半句話,反倒是玄芸好半晌後,忍俊不住地笑出聲,「好妳個佟抱恩,話都說成這樣,朕還能不成全妳嗎?」
  
  「謝陛下隆恩。」佟抱恩掀袍在她面前跪下。
  
  玄芸看向始終不發一語的舒仲尹,笑道:「仲尹,朕将首輔大人指與你,限期一個月内成親。」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佟抱恩的背影,閉了閉眼道:「遵旨。」話落,轉身就走。
  
  同時,佟抱恩回過頭去,隻瞧見他的背影,她微揚起眉,告訴自己,意料中的舉動,沒什麽大不了的。
  
  舒仲尹依循古禮,該準備的聘禮一樣不少,在成親當日,便帶着迎親隊伍到首輔府。
  
  京城大街上擠滿看熱鬧的百姓,甚至有不少人作莊下注,猜舒仲尹這回娶妻,能撐上幾個月。
  
  不是故意唱衰他,而是前車之鑒曆曆在目,再加上這回迎娶的并非等閑人物,而是傳聞中的鬼輔大人。
  
  聽說,鬼輔佟抱恩行事強悍、手段狠毒,得罪她的全都别想活,女帝居然将她指給舒仲尹,如今舒家皇商居然娶了她,衆人不禁要猜,難不成是舒家功高震主,所以派出鬼輔,根本是要讓舒家絕後,好将皇商産業納爲己有?
  
  對照舒府外,百姓議論紛紛,舒府裏安靜無聲,不像辦喜事,倒有幾分治喪的氣氛。直到掌燈時分,由女帝主婚,将佟抱恩給送進洞房之後,外頭才真正的歡騰起來。
  
  佟抱恩獨自坐在喜床上,等着時間緩慢經過,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時候了,隻覺肚子餓得難受,想了下,她索性掀開紅蓋頭。
  
  幾步外的大圓桌上,擺了幾樣甜食和小菜,她忍不住摸了摸肚皮,想着自己一整天忙下來,根本沒吃到什麽東西,看了外頭一眼,沒有半點動靜,幹脆起身走到桌邊,動筷夾點小菜果腹,又替自己倒了杯酒。
  
  醇酒一入喉,她快活地瞇起眼。
  
  「陛下真是太厚此薄彼了,竟連宮中的雪釀都送給他。」她喝着,小小的抱怨道。
  
  雪釀乃宮中釀造的酒,每年釀造的數量極少,唯有在宮中各種大宴場合上才會端出,沒想到舒仲尹成親,陛下竟賞給他,就連她都沒這等恩賜。
  
  想着,忍不住貪杯。
  
  現在不喝,更待何時?就怕往後想要這樣大嘗雪釀的機會也不再有。
  
  然,就在她不知喝了第幾杯時,外頭傳來細微腳步聲,她本要蓋回紅蓋頭坐回床邊,不過她想,自己身上的酒香大概很難掩飾過去。
  
  于是,她幹脆坐在原位,等着門被推開—
  
  「嗨。」她朝他颔首。
  
  舒仲尹一愣,難以相信喜房内竟是這樣的景象。
  
  新娘獨自在桌邊用食,紅蓋頭早已掀開。
  
  一身大紅喜服襯得她膚色白皙,妝點過的五官更顯柔媚,沒有那日在宣天殿上的笑裏藏刀,就連雙頰都撲着粉嫩腮紅,煞是秀色如畫。
  
  然而,她的美,他無動于衷。
  
  「怎麽,太驚豔,被我給迷上了?」佟抱恩笑嘻嘻的,看起來心情很好,拿起酒壺要替他斟酒,才發覺酒已經被自己喝完。「抱歉,我……」
  
  「再美的外表,沒有美麗的内在,都是白搭。」他淡道。
  
  佟抱恩微微一怔,垂眼看着交領的衣襟,再緩緩擡眼看他。「你都還沒脫我衣裳,怎會知道我的内在不美?」
  
  她說着,唇角習慣性的抹着壞心眼的笑,教人看不穿她是裝傻還是醉得聽不清楚他的話。
  
  舒仲尹聞言濃眉微攢。「佟抱恩,少拿妳在官場上那套對付我。」
  
  他長年在外走動,但對朝内的事并不胡塗,對她的傳聞早聽過太多。
  
  一個月前,親眼見她将百官當成娃兒般的耍着,可見她在朝中勢力多大,就連女帝對她的行事都睜隻眼閉隻眼。然而,女帝并不昏庸,會這麽做,必定有她的道理,他不會也無權插手。
  
  這樣的女人成爲自己的娘子,他無所謂,但當她語調輕浮、行爲放蕩,他連和她同處一個空間都難以忍受。
  
  「相公,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她依舊笑嘻嘻的,端起酒杯站起身。「不好意思,我把酒喝完了,就隻剩下我手中這杯,不如就你一半我一半,咱們感情永不散,好不?」
  
  舒仲尹深吸了口氣,冷冷睇着她逐步走近。「佟抱恩,從今以後,妳将是舒夫人,但也就僅止于此,别靠近我。」
  
  對他而言,最愛的人已不在,娶誰都一樣。隻是跟秦家千金相比,他甯可挑佟抱恩,正因爲如此,女帝指婚時,他并未反對。
  
  雖然他和秦家同爲商賈,但他卻極爲厭惡秦世衍的爲人,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他可以對秦家人視而不見,但無法接受成爲一家人。
  
  佟抱恩看着他,不以爲忤地眨了眨眼。「相公可否告訴我,我到底是哪裏做得不好,惹得你生氣了?」
  
  「一個新嫁娘,在喜房裏将一壺酒喝完了,妳認爲我該用什麽臉色對妳?」他始終冷着臉,但說出口的卻不是重點,不過是借題發揮。
  
  畢竟是新婚夜,他可不希望在今晚就跟她撕破臉。
  
  「欸?可我以爲相公喜歡痛快飲酒的姑娘呢。」她扁起嘴,一臉無辜。
  
  舒仲尹一怔,黑眸微微痛縮着。
  
  「不是嗎?相公。」她笑瞇了眼,确認自己一針見血。
  
  至今,他依舊對玄搖光念念不忘。
  
  玄搖光曾經官拜王朝鬼将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性情豪邁不羁,常與人把酒言歡,可惜她尚未有機會與她飲上一杯酒,她便已不存在了。
  
  這是她此生最大的遺憾。
  
  瞪着她唇角可惡的笑,舒仲尹緊抽着下巴,不想和她再多談一句。
  
  「還是,把我的臉畫得和玄搖光一樣,你就會疼愛我?」說着,她佯裝玄搖光的潇灑卷袍,挑釁地看着他。
  
  舒仲尹冷沉着臉,悶聲不響地轉身離開。
  
  睇着他離去的背影,佟抱恩突然想起,自己最常看到的就是他的背影。
  
  「唉,忘了跟他說,他穿喜服的樣子更加俊美無俦,就算不笑也賞心悅目。」她啧了聲,扼腕極了。
  
  「抱恩,妳想說的隻有這些?」
  
  不遠處,傳來朝夕明似笑非笑的聲音。
  
  「哎呀,你偷聽我的内心話。」她勾笑輕斥着,一點也不以爲意。
  
  「把他惹火,對妳,到底有什麽好處?」朝夕明從暗處走出。
  
  盡管是她的成親夜,他依舊不敢離她太遠地守護着她。
  
  好笑的是,她出嫁竟沒有陪嫁丫鬟,隻有他這個陪嫁侍衛。
  
  「我哪有把他惹火?」佟抱恩懶懶笑着。
  
  「妳專挑刺痛他的話說,不是要惹火他,難不成是要跟他叙舊?」
  
  「叙什麽舊呢?他根本不記得我。」她還是笑,眸底藏着些許落寞。
  
  「抱恩,妳到底是爲什麽嫁給他?」他真是被她搞得一頭霧水。
  
  和她朝夕相處多年,他知道在她心裏最重要的兩個人便是玄搖光和舒仲尹,可如今她和舒仲尹才成親,就把他氣得轉頭走人,這親到底是爲何而結?
  
  她好笑地看着他。「噓,這是秘密。」人生苦短,她要在活着時,把所有能做的事都完成,就這麽簡單。
  
  「什麽秘密?」他翻了翻眼。「妳明明就喜歡他,如今可以嫁給他,妳應該很開心,畢竟妳的時間已經—」
  
  「别說了。」她噙笑打斷他的話。「激怒他,自然有我的考慮。」
  
  「可妳這麽做,他會讨厭妳。」朝夕明歎氣。
  
  佟抱恩摸摸鼻子笑了。「那麽,這一次,他就會記得我。」
  
  她喜歡他,卻不奢望他會喜歡上自己,那麽,讨厭她吧,如此一來,當她離去時,他不會傷悲,隻會記得曾經有個可惡的佟抱恩老是把他氣得半死。
  
  隻要他能記得自己,她能出現在他的回憶裏,一切都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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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2 00:16:39
第二章

    佟抱恩一夜未眠,等着天亮,喜服早已脫下,換上一襲湖水綠衣裙,腰間系着女帝禦賜的金鎖片。坐在梳妝台前,她将長發挽成髻,沒有戴上半點綴物,打量着鏡中的自己。
  
  看了一會,她拿起月牙梳試着梳下些許劉海,但卻依舊遮掩不了額上的烙痕,想了下,幹脆放棄起身。
  
  「夫人?」
  
  回頭,便見一個丫鬟端着水盆走進來。
  
  她緩緩地勾起唇角。「妳叫什麽名字?」
  
  「奴婢寶汝。」那丫鬟偷偷打量着她。
  
  「寶汝,妳可知道昨晚爺兒睡在哪間房?」佟抱恩瞅着她,毫不避諱地問。
  
  要是她沒猜錯,昨晚的事,興許鬧得府裏皆知了吧。
  
  沒料到她會問得這麽直接,寶汝吶吶說不出話。
  
  昨晚爺兒沒進喜房,反而回到自己的寝房睡,這件事,昨晚在下人房裏傳得沸沸揚揚,大夥都在猜這位新夫人到底有多氣勢淩人。
  
  畢竟她可是朝中位爲一品的首輔,可怕的傳言很多,正因爲如此,服侍她的差事才會落在她這個爺兒最倚重的丫鬟頭上。
  
  「嗯?」佟抱恩也不急,淡淡地笑着。
  
  寶汝直睇着她,總覺得她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壞。「爺兒昨晚在主屋寝房入睡,就在離這裏最遠的東角。」所以,她便直話直說了。
  
  「喔?」她勾笑。
  
  原來喜房也在主屋裏,但他卻是将她安排在離他最遠的地方,這可有趣了。
  
  「夫人,要用早膳了嗎?」
  
  「爺兒的早膳可也準備好了?」她反問。
  
  「是,這個時候,爺兒的随侍應該已經把早膳端到房裏了。」
  
  「是嗎?」她輕點點頭。「我知道了,妳下去吧,不用伺候我。」
  
  「可是……」
  
  「沒事,下去吧。」見寶汝杵在原地,她好笑地搖搖頭,徑自朝房外走去。
  
  佟抱恩的腳步徐徐,邊賞着府裏美景,邊朝東廂而去。
  
  已入秋,初亮的天空有些迷蒙,就連廊外的園裏也罩了層霧,添了幾分缥缈的氛圍,行走間,還能嗅聞到丹桂香氣,教她心情更好,腳步也輕快多了,眼看過了拱門,便到東廂,恰恰瞧見端着早膳走來的男子。
  
  「歐陽?」她輕喚着。
  
  那男子擡頭看向她,認出她是誰,趕緊快步走來。「小的見過夫人。」
  
  歐陽璇說着,微擰起眉,不解她怎會知道自己是誰。
  
  「這是要端給爺兒的早膳?」她看着他手上的托盤,上頭擱了簡單幾樣菜色。看來他對吃的并不講究。
  
  「是。」
  
  「那走吧。」說着,她率先走在前。
  
  歐陽璇丈二金剛摸不着頭緒,也隻能擡步跟着她走。
  
  見她停在寝房外,輕敲了敲門,又不禁疑惑她怎能确定爺兒的寝房就是這間。畢竟,爺兒的房裏并未點上燭火,這裏一整列的房間,她怎麽猜得到?
  
  「進來。」房裏舒仲尹低喚着。
  
  佟抱恩勾起笑,推開房門,便見他隻着中衣坐在床上,一擡眼對上的瞬間,那驚詫惱火的神情,教她愉悅極了。
  
  舒仲尹不語,微惱地瞪向自己的随侍。
  
  「爺兒,不是我。」歐陽璇趕忙搖頭,擱下早膳便退到一旁。
  
  瞧,兩人相處久了,果真心有靈犀一點通,不需要言語,他也知道爺兒在不爽什麽。
  
  昨晚,爺兒氣得話也不說地回寝房,他就在猜新夫人是怎麽惹火爺兒的,目前還看不出來,不過他想,爺兒肯定很讨厭新夫人,才會一看她就臭着一張臉,火氣一古腦地往他身上撒。
  
  舒仲尹閉了閉眼,試着對佟抱恩視而不見,奈何她越走越近,近到她的影子覆在他身上,讓他感覺不舒服。霍地起身,他垂眼冷睇着她。
  
  彷佛感覺不到他刻意的壓迫,佟抱恩勾彎了唇角,笑瞇了水眸。
  
  「歐陽,爺兒的衣衫放在哪?」她問着随侍,卻眼也不眨地欣賞着舒仲尹不滿的怒顔。
  
  歐陽璇瞪大眼,确定她是個狠角色。竟能無視爺兒的怒容,笑得那般愉悅,問得那般自然……傳言中的首輔大人,果然非常人。
  
  不過,眼前的問題是,他到底要不要回答?
  
  「哎呀,方才還好好的,怎麽現在成了啞巴?」她呵呵笑着。
  
  歐陽璇很無力地看着腳尖,很恨自己爲什麽要在半路上遇見她。
  
  他答與不答,都不對,他回答了,爺兒恨他;他不回答,夫人整他……他這是什麽命啊?
  
  「佟抱恩,妳可以出去了。」舒仲尹冷聲道。
  
  「相公一直不說話,我還以爲被歐陽傳染了啞疾呢。」她笑得壞心眼。
  
  他悄悄握了握拳,「出去。」
  
  「那怎麽成?」她還是笑咪咪的。「昨晚進了舒家的門,我就是舒家的人,是你舒仲尹的妻,我當然得服侍你更衣束發。」
  
  「不用。」
  
  「怎麽可以?」像是瞧不見他眸底的不耐,她走到一旁,打開衣櫥,替他挑了一套衣袍,走到他身旁,往他身上一比。「瞧,這襲天青色繡金邊的錦袍穿在你身上,更襯得你俊朗無俦,再搭件玄色半臂,将這嵌玉的革帶束在腰間……」
  
  比着,小手也從他胸口慢慢地滑落到腰間,那挑逗意味十足的動作,讓歐陽璇不知該把眼擱往哪去時,舒仲尹已經一把擒住她的手。
  
  「啊!」她痛縮了下,臉上笑意盡退,還顯得痛楚。
  
  舒仲尹一愣,察覺她并非作戲,趕緊放開她的手,驚覺她的十指竟扭曲不全,滿是燒烙的傷痕。
  
  而這傷……像是在哪見過。
  
  「好疼……」她垂着臉,手收在胸前,像是痛得難耐。
  
  自覺理虧,他勉強自己軟聲問道:「要不要緊?還是找個大夫過府診治?」他隻是微使勁,力道并不大,她會這麽痛,肯定是陳年舊傷造成的。
  
  表面上,傷看似好了,但誰也不能保證底下不留宿疾。
  
  「不用了……」她的嗓音微微哽咽。「沒那麽疼。」
  
  面對她這般柔弱的姿态,他一時之間反倒不知道要如何應對。
  
  「還是趕緊替相公更衣吧。」半晌,她擡頭,眸色瑟縮。
  
  「妳的手不疼了?」
  
  「疼過就好。」
  
  這回舒仲尹很幹脆地起身,讓她替他穿衣。
  
  她的動作輕柔仔細,衣襟上每個細結扣都注意到,他忍不住垂眼看着她認真的小臉,發覺當她沒露出刻意的笑時,五官極爲秀雅,眸色溫潤可人,沒了平常的淩人氣焰,看起來順眼多了。
  
  其實,搖光不在,對他而言,娶誰都一樣。沒想過要與她相偕到老,更沒将她視爲自己的妻,隻要兩人之間可以相敬如賓,便已足夠。
  
  要是她能溫順些,也許……
  
  「妳在做什麽?」思緒被腰間不安份的小手給拉回,他不悅地瞪着她。
  
  「我在想,我家相公有副好體魄呢。」她說着,小臉竟貼上他的胸膛,雙手悄悄溜到後頭環抱住。
  
  舒仲尹怒瞪着笑得一臉得意的她,頓時明白,自己根本就是被她給騙了!
  
  這女人到底是怎樣的性子,何以能教他這般厭惡
  
  想動手扯開她,但怕力道過大又扯傷她,左右不是,教他怒極。
  
  「妳會不會太不知羞恥?」他惱聲低問。
  
  「會嗎?」她眨眨眼。「咱們是夫妻,關了門,想在房裏做什麽,都是天經地義,有什麽好羞恥的?」
  
  她話一出口,一直被遺忘在角落的歐陽璇,有股沖動想要一頭撞死在石柱上。
  
  他還在這裏耶……首輔果真厲害,一會逼得爺兒震怒,一會又逼得爺兒低聲道歉,如今又激得爺兒快要噴火……他已經好久沒瞧見爺兒這麽鮮活的表情了。
  
  「妳……」他怒瞪着她,懷疑她方才的痛分明是假裝的。
  
  「相公,我這麽說,錯了嗎?玄搖光她不也是個直率坦蕩的人,我坦承我的想法,有什麽不對?」
  
  舒仲尹怒瞇着眸,難以忍受她再三道出未婚妻的名字。
  
  她狂妄的姿态、無賴的惡笑,到底有哪點可以和搖光相提并論?她連搖光的一根寒毛都比不上,在他眼裏,她差勁得猶如湖底爛泥。

 正打算将她一把推開時,有人推門而入。

  “歐陽,爺兒還沒準備好嗎?”聲音傳來的瞬間,随即一頓。

  歐陽璿回頭探去,便見舒家總帳房愣在當場。

  “東方傾城?”你抱恩放開雙手,回頭看向他。

  “正是在下。”東方傾城一見她,随即垂斂着眼。

  她笑眯了眼,唇角勾得極彎。“好俊美的一張臉。美到雌雄莫辨、舉世無雙,但幸好你有高大的身形和陽剛的氣息,要不可真要被人誤以爲是姑娘家呢。”

  舒仲尹聞言眉頭一擰,随即閃過她身旁,大步走向外頭,東方傾城和歐陽璿見狀,趕忙跟上。

  “相公,你早膳不吃了嗎?”她虛假的低喊着。

  那頭,一點回應都沒有,她倒也不在意,意料中的事。

  看了眼桌上的早膳,她不客氣地坐下,獨自用膳,順便打量他房裏的擺設。

  不一會,朝夕明走來,手上還拿了罐藥。

  “唉,知我者,夕明也。”她笑歎着,放下筷子,将腫脹泛紅的十指往桌面一擱,他立即替她抹上藥。

  “你應該跟他說,你的手脆弱得碰不得。”朝夕明難得闆起臉道。

  “得了,是我自找的。”她撇唇,笑得不以爲意。

  想激怒舒仲尹,是要慧根的,得是她這般熟識他性情的人才辦得到。她痛也是活該,爲了将他趕走,這是下下策,卻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接下來,就看她大顯身手。

  “走吧。”抹好藥,她立刻走向主屋書房。

  讓朝夕明守在外頭,她走進書房裏,拾着整面書架尋找舒家大印和各種産狀。

  原以爲需要費上些許時間,沒想到不過一會工夫,就在案桌後的書架上找到一隻髹盒。

  打開一瞧,她想找的東西,竟全在裏頭。

  “是想試探我嗎?”她自問着。

  并非她多疑,而是如此重要的物品誰會擱在這麽明顯的地方?

  她看向外頭。夕明沒有半點反應,那就代表他沒派人監視她,所以這純粹是因爲他看不起她能幹出什麽大事?

  忖着,她不禁緩緩勾笑,拿出了大印,再挑了幾張舒家名下的産狀,但就在這時,她瞥見髹盒底部有條玄紅錦緞交織的绶帶,下面還懸着一塊價值不菲的玉。

  佟抱恩怔住。

  她微顫的将绶帶拿起,輕輕翻轉玉面,上頭雕寫着“西引開朝女狀元”……這是她及第時,前任女帝親自授與她的。後來,她托義父把绶帶交給玄搖光,可她作夢也沒想到,最終珍惜收藏的人是他。

  這绶帶竟是擱在髹盒裏……

  “仲尹……你還記得我嗎?”她啞聲問着,内心激蕩。

  還記得她是被他帶回濟堂的丫頭嗎?

  看着绶帶,她的思緒翻飛,回到十年前——

  入秋,微涼的風襲來,旁人皆感到舒适宜人,唯有她感覺風凍刺骨。

  個頭小小的她就縮在京城一條僻靜胡同裏,沒有人會多看她一眼,不隻因爲她身上破爛的衣裳,更因爲她額上的烙痕。

  她閉着眼,用雙手環抱住自己,十指扭曲而布滿燒傷。傷口還爛着,直痛進骨子裏。

  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仿佛打算假裝自己并不存在。

  直到有聲音逼近,近到她感覺有道視線就投在自己身上,她忍不住微張眼。

  那是張極有型的俊臉,眉骨立體,大眼深邃,但眸色有點涼,那是不符合他年歲的冷沉。

  “丫頭,你在這裏做什麽?”

  他的嗓音沉醇悅耳,讓她不由得一直盯着他,但不想回話。

  她沒有家,她的家在幾天前付之一炬,就連家人都不在,唯有她逃過死劫。

  “仲尹。”

  另一道好聽的清脆聲音吸引她的往意力,她往他身後看去。

  “搖光。”男子回頭喚着,微涼的眸色瞬間添了幾分柔軟。

  “唉,是個小丫頭,一道把她帶過去吧。”那少女一身男子衣袍,襯得她英姿飒爽,臉上帶着笑,微揚的眉眼噙着英氣。

  “丫頭,要是你沒有地方可去,就跟咱們一道走吧。”那男子垂眼瞅她,朝她伸出了手。

  她猶豫着,不知自己還該不該活。

  也許,她該待在這裏自生自滅,直到她失去呼吸,不再禍延任何人。

  那叫搖光的少女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抱起,吓得她瞠圓了眼。

  “傻仲尹,你沒瞧見她身上有傷?她渾身在發燒呢。”玄搖光柔聲斥責,随即又朝她笑着。“丫頭不怕,姊姊帶你回家。”

  “……我沒有家。”她嗫嚅着。

  玄搖光咧嘴笑着。“所以,要給你一個家啊,我身旁這個人,可是皇商之子,咱們西引皇商最樂善好施了,最近在城裏辦了濟堂,到了那裏,先找個大夫替你醫治,放心吧,一定把你治好,你就不痛了。”

  她垂下眼,心裏有股暖流竄動着。

  己經太久,沒有人正視她的存在,對她噓寒問暖。

  “對了,丫頭,你叫什麽名字?”她擡眼,對上少女恬柔的笑。“抱恩,佟抱恩。”

  “抱恩?”玄搖光搖頭晃腦地走着。“好名字,我喜歡。”

  這是好名字嗎?她不知道,從沒人覺得這名字好。

  “搖光,讓我抱她吧。”舒仲尹伸手要接。

  “不用了,小恩兒好瘦,瘦得我一隻手就能把她拎起。”玄搖光笑看着他說:“況且小恩兒可是個小姑娘,你别随意亂碰。”

  “小姑娘?”他輕哼着。“不過是個小丫頭。”

  說完,他霸道地将佟抱恩給抱進懷,但旋即他就有點後悔,因爲懷裏的她太瘦小,身上還發着燒,小腦袋像是沒力的偎在他肩上。

  那瞬間,心底有股奇怪的感受,她暖暖軟軟的,就貼在他的心口上。

  “哎呀,你輕薄了小恩兒。”玄搖光輕呼着。

  “就這麽點程度?”他神色不變地撇唇。“快走吧,要是遲了,她就要燒成癡兒了。”

  “還不是你耽擱了。”

  佟抱恩疲憊地閉上眼,聽着兩人一來一往的鬥着嘴,那帶着笑意的交談,讓她舒服地沉入夢鄉。

  不知己經有多久,沒有睡得這麽好。

  她害怕睡覺,一入夢,就有可怕的景象等着她,更怕夢在現實中成真。

  而現在,盡管惡夢依舊,但一覺醒來,就可以瞧見她最喜歡的人。

  “小恩兒!”

  她從書裏擡眼,瞧見那一身月牙白正飛步奔來,身後跟着舒仲尹,忍不住的,她揚起了笑。

  打從她來到濟堂之後,每隔一段時間,他們都會一道來看她。

  “給你,這可是善喜樓最有名的鴨簽包,保證你一吃就上瘾。”玄搖光将油紙包打開,取出一顆鴨簽包給她。

  “謝謝姊姊。”她像是受寵若驚的小兔,張着圓圓的眼盯着她。

  玄搖光笑眯眼,摸了摸她的頭。

  那笑令人如沐春風,她不禁想,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這麽尊貴的人青睐,放眼濟堂裏,唯有她,是搖光姊姊每隔一段時日一定來探視的。

  而每當搖光姊姊來時,就是她最開心的時候,可惜她怕生,沒法子輕松地和她搭上話,總是在旁看着她和仲尹哥哥鬥嘴。

  “我的呢?”一隻大手從旁探來。

  玄搖光一愣,随即有點抱歉地垮下唇角。“仲尹,我忘了買你的。”

  他微眯起眼。“你記得她的,倒是忘了我的?”

  “幹麽這麽計較個這樣吧,咱們一人一半,感情不散。”她說着,将鴨簽包撕了對半,将較大塊的遞給他。

  看着,佟抱恩将自己還沒開動的鴨簽包遞上。

  “我的小恩兒好貼心,姊姊好開心。”玄搖光忍不住輕摟着她,不敢太使勁,就怕牽動她身上未愈的傷。

  大夫說過,抱恩身上的傷延遲太久就醫,所以醫治起來份外麻煩,更糟的是,那傷痕是注定去不了的。

  佟抱恩埋在她胸前,有些怯生生,但更多的是感動。

  “說這話,分明是拐彎罵我小氣。”舒仲尹将兩人微拉開,把較大塊的鴨簽包遞還給玄搖光,至于那塊較小的,他一口便塞進嘴裏。

  “哪有?你是我的好大哥,給你吃較大的那一半也是應該的。”她往他肩上一勾,很哥兒們的動作。

  “誰是你的好大哥?”

  “我差點忘了,是我未來的良人。”玄搖光始終笑嘻嘻的,有張美人臉蛋,但性子卻像極不拘小節的少年郎。

  “真不知我爲何要先把你給訂下。”他狀似歎氣,唇角卻抹着笑。

  “你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嗎?我可是女帝的義女,兩位公主的義妹,将來迎娶我,是你莫大的榮幸。”

  “好大的榮幸,得要我賠上後半輩子。”他壞心眼地道。

  “你你你,小恩兒,你給我評評理,他這像人說的話嗎?”玄搖光哇哇叫着,臉上還是噙着笑。

  佟抱恩看着她,還沒開口,就見她又偎向舒仲尹抗議着。

  兩人時而貼得極近,時而逸出低笑聲,自成一個世界,她隻好靜靜地啃着鴨簽包。

  總是這樣的,他們偶爾來看她,待了一會便離開,而這段期間裏,會和她說上幾句話的,隻有搖光姊姊,至于仲尹哥哥,他像是看不見她似的,不,應該是說,在他眼裏,他隻看得見搖光姊姊,其他人皆不存在。

  而她的眼卻總是追逐着兩人,但兩人身份不同一般人,自然不可能常到濟堂走動,隔了一段時日之後,便沒再見過他們,但這份曾經共處過的時光,是她記憶中最美好的部份。

  後來,在濟堂裏,她獲得義父和義兄多位家人。他義父原是皇商手下的一個管事,後來專門負責打理濟堂,看出她的聰穎,供她讀書,讓她得以應試,一舉拿下狀元,成了西引開朝以來的首位女狀元。

  然而,那年初及莽的她并未受到前帝玄蘭重用,隻得個内閣監生的職位,直到三年前,前帝駕崩,她才受到拔耀,但同時,對她恩重如山的搖光姊姊卻失蹤了。

  她親眼瞧見仲尹哥哥失去所愛後,過得如何行屍走肉。

  他沒掉淚,她卻爲他哭了一夜又一夜,她爲失去至愛的他而哭,爲自己的無能而哭,特哭幹眼淚之後,她告訴自己,爲了擁有保護他人的力量,她必須讓自己更壯大。

  如今,她更是爲保護他而來。

  “仲尹哥哥,當年我保護不了搖光姊姊,可是你,誰也别想動你一根寒毛,就算拿我的命相抵,我也要保全你。”她眸色堅定地看着手中的绶帶。

  馬車上,舒仲尹一語不發,攬起的濃眉,顯示他的不悅。

  好半晌,坐在他對面的東方傾城才輕聲道:“爺兒,看起來似乎和夫人處得不好。”

  他問得客氣,事實上,隻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兩人根本是水火不容。

  舒仲尹閉目養神着,沒打算回答。

  “其實,我覺得夫人并不壞。”

  東方傾城一開口,舒仲尹随即張眼瞅他。“何以見得?”

  “因爲我扮無雙嫁入唐府那夜,如果不是她,我可能無法全身而退。”

  “這事你沒告訴我。”

  “因爲最終無事。”

  三個月前,爺兒在不願被指婚的情況下,要他男扮女裝,成了舒夫人,但最終他愛上女扮男裝的唐子凡,爲免他的身份被揭穿,犯上欺君之罪,隻好讓他再扮女裝,以他己故妹妹的身份嫁入唐府。

  成親當日,爲瞞過衆人的眼,他倆使了不少法子,而最後一道關卡,便落在成親夜,女帝駕到。

  “你不是早買通禦醫?”

  “是這樣沒錯,可女帝卻改變心意,要她的侍女爲我把脈,後來還是夫人帶着冬禦醫和秦二爺來攔截,原以爲一把脈,我的男兒身必定被拆穿,子凡已跪地要求女帝開恩,就連我都沉不住氣地開了口。”

  “然後?”舒仲尹揚眉等着下文。

  “我一開口就露餡了,因爲誰都聽得出這是男人的嗓音。但冬禦醫竟說,我是個姑娘家,而夫人則說,女人男聲沒什麽大不了,就和女帝一般,當下把這事給擋下。”

  舒仲尹橫起眉,難以理解她用意爲何。

  “在冬禦醫道出我是個姑娘家時,夫人随即将事轉到秦二爺頭上,認爲是他故意造謠生事想藉我來而傷害舒家,這不就可以印證,冬禦醫是夫人找來,而且早己拟好說詞全要不怎會有大夫把脈之後,連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東方傾城分析得頭頭是道,舒仲尹卻找不到理由說服自己。

  他和佟抱恩沒有私交,見過面的次數,五根手指便數得清,沒道理她要幫他,況且她要有心與他交好,又怎會三番兩次惹他動怒?

  她眸色清明卻時而帶邪,那是善于算計的眼睛,嘴角的笑總帶着挑釁,根本不像是要與他和平相處的模樣。

  這樣的她,又是出于什麽動機,在陛下面前,替他粉飾太平?

  再者,她三番兩次提到搖光……

  搖光尚在世時,長年在外征戰,根本沒什麽知心好友,尤其那時的佟抱恩不過是個内閣監生,根本不可能和搖光有交情。

  既然如此,她又怎會老是提起搖光?

  這個女人,到底圖什麽?

  激怒他,對她有什麽好處?舒仲尹閉眼尋思,突地發覺她的行事作風皆與玄搖光相反,正是他最厭惡的性子……

  這麽說來,她根本是蓄意激怒他?

  沉吟着,他淡聲道:“吩咐下去,盯着她。”

  原本迎娶她,隻因避不開指婚的命運,但既然她是有謀而來,他要是不和她交手,豈不是太瞧不起她?

  舒仲尹一夜未歸,讓佟抱恩得了閑,把他書房裏的帳本統統看過一遍,包括舒家底下有多少産業,分布在哪些國家裏,全都摸透,她才閉上眼休憩了下。

  感覺睡意快要爬上眼皮,她又張開眼,拿起紙筆,飛快地寫了些什麽,再蓋上舒家大印,吹幹印痕,平整摺好收入信封裏,這才起身動了動,看着外頭靛藍的天色。

  “夕明。”她輕聲喚着。

  “我在。”他從外頭走進。“抱恩,下人來探過幾回,不稍回避一下,不打緊嗎?”

  她緩緩勾笑,把信封遞給他。

  “不打緊,幫我把這個送給秦二爺。”

  舒仲尹會派人盯着她,也許是因爲東方傾城向他說了什麽,令他有所警戒,但就算他知道又如何,該辦的事她都辦妥當了,要論罪也要等到事發之後了。

  “你呢?”

  “激他出去,隻是方便我在舒家産狀上動手腳,既然我己經變更完畢,當然是要把他接回家。”

  “你不歇一會?”

  “那可不成,不把他接回家,秦世衍不會相信我有能力掌控舒仲尹。”

  那個男人不可能輕易相信她,必定在舒府裏布下眼線。

  “那好吧,你自個兒小心。”

  她點點頭,起身伸了個懶腰,才緩緩走向前院。

  驚動了偷偷打噸的門房,她順便要他備妥馬車外出,好一會,馬車停在城東的君來客棧。

  一下馬車,微涼的風襲來,教她微顫了下,暗惱自己忘了多帶一件棉襖,慶幸的是,客棧的門己開,讓她可以不用在外頭吹冷風。

  “唉,客倌這麽早是……”一聽到有人進門的聲響,店小二趕忙回頭招呼着。

  她笑容可掬地道:“我要找人。”

  “不知道姑娘要找的是誰?”店小二笑得和氣生财。

  “舒仲尹。”

  店小二微愕,直到瞧見她額間的烙痕,才驚覺眼前人正是舒夫人,更是朝堂上呼風喚雨的首輔大人。

  “大人,這邊請,爺兒在後頭的獨院夜宿。”

  沒錯,這君來客棧也是舒家産業,樓高五層,樓台環繞,渡廊穿銜,雅房數十間,後頭還辟了一座獨院,是舒仲尹的小别院,禁止閑雜人等出入。

  “叫我舒夫人。”她糾正。

  “是是是,夫人,請往這邊走。”

  佟抱恩跟着店小二走,隻見後院别有洞天,一座小别院出現在柳林之後。

  “好了,到這裏就好,你先回去忙吧。”走近小别院,她軟聲吩咐着。

  “是是是。”店小二眼也不敢擡,弓着身往前院走。

  她緩步踏上小别院的長廊,故意制造出腳步聲,如她所料,歐陽璿從其中一間房走了出來,一見到她,那神色像是——

  “見鬼了嗎?歐陽。”佟抱恩好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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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2 00:17:45
第三章

 歐陽璿瞪大眼,意外新夫人如此可怕,竟連爺兒夜宿在此,都能找來。

  “爺兒還在睡?”佟抱恩又問。

  “是。”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爺兒昨天就派人盯着夫人的一舉一動,二更天回報時,爺兒便笃定一早她就會找來。

  爺兒說出的話少有失誤,但他很确定一路到客棧時,沒有被跟蹤,在這種情況下,夫人到底是怎麽找來的,而爺兒又怎能如此确定?

  “怎麽着?”瞧他一臉傻樣,佟抱恩低笑着,突地,她聽到——

  “佟抱恩,你特地前來,有何貴事?”

  她擡眼望去,瞧見舒仲尹隻着中衣,長發披散,像是才剛睡醒,但黑眸炯亮有神,噙着不怒而威的氣勢。

  “不過是想邀相公一道用膳罷了。”她笑道,舉步走向他。

  歐陽璿見狀腳底抹油,溜去廚房,不想再介入這兩人之間。

  而舒仲尹環胸倚在門邊,擋着她。

  她也不氣餒,毫不害臊地貼上他,豈料,他沒避開,反倒将她一把摟住,殺她個措手不及,心間顫抖。

  這是怎麽回事?

  舒仲尹垂睫注視她錯愕的神情,啞聲問:“昨晚睡得可好?”

  佟抱恩有些失神,但隻是一瞬間便恢複正常,她輕佻開口,“不見相公,睡得不好。”

  怎麽一夕之間他的轉變這麽大?

  難道他看出什麽端倪,正在試探她?

  “聽起來像是濃情深植多時。”他貼近她,黑眸鎖着她。

  “可不是嗎?”她笑得妩媚。

  天大的鬼話,她都能臉不紅氣不喘的漫天胡扯,但說出真心話,卻教她心跳如擂鼓,加上他環抱着她,羞澀之餘,她還得努力隐藏愛意。

  舒仲尹攬起眉,一時之間,竟難以判斷她話中真僞。

  依她的聰明才智,想從書房裏的帳本推算他投宿何處,一點都不難,至于,她窩在書房裏到底在做什麽?他還不想戳穿她,畢竟遊戲才剛開始。

  “既然如此,我豈能再冷落你?”

  佟抱恩不解之際,他己将她打橫抱起,吓得她發出尖叫,而下一刻,她便置身在床上,他則立刻壓上來,狀似要吻她。

  思緒電轉,爲了把戲做全,佟抱恩主動迎上。

  他微眯着眼,濕熱的舌霸道地撬開她的唇,放肆地纏上她的丁香小舌。

  他在試探,想要反客爲主,慢慢摸清她的底細,沒想到她竟恬不知恥地迎上,罷了,無所謂的,不過是個吻、不過是個女人,就算抱她也無妨。

  忖着,挾帶着不滿,他的吻充滿懲罰意味,吻得又濃又重,舔過她唇腔每個角落,吮纏着她粉嫩的舌,直到——

  “嗚……”佟抱恩将他推開,大口大口地喘息,而嘴裏滿是他的氣息,教她不知所措。

  她生嫩的反應令舒仲尹揚眉。她位高權重、舉止輕浮,讓人以爲她閱人無數,但如今看來,她非但未經人事,甚至連吻都不曾有過。

  一個未經人事的女子,以放浪舉止面對他,确實是刻意激怒他。

  新婚之夜,她激怒他,讓他甩袖走人;昨天她又故技重施,好待在他的書房裏……意味着她嫁給他背後藏了個陰謀。

  如傾城所說,佟抱恩曾不着痕迹地施了恩惠給他們,如今卻背着他查看舒府的帳冊,她到底想做什麽?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偷偷在進行一些計劃,而且己經完成,否則她不會挑這當頭來。

  平複着紊亂的呼吸和心跳,佟抱恩擡眼瞅他,驚見他唇角的笑,不禁一怔。

  那笑,并非是嘲諷和冷譏,而是饒富興味,這是爲什麽?

  “沒人教你要用嘴巴呼吸嗎?”他笑得邪谑。

  他話一出口,佟抱恩便聽出他話底的譏刺。

  “我隻是忘了。”她現在可是扮演着惹人讨厭的蕩婦角色,他要是不繼續讨厭,她麻煩就大了。

  等她的計劃完成,就是她功成身退的時候,盡管不認爲他會喜歡上她,但爲了他們彼此好,她必須連一絲絲的可能都掐滅。

  “喔?”他作勢要再吻。

  她趕忙避開。“相公,我來找你,是希望你回府。”

  開玩笑,再親下去,她要怎麽管住自己的心啊?

  “回府做什麽?”他貼得極近,氣息掠過她的唇。

  “要是相公不回府,你說,外頭的人會怎麽看待咱們?”她不斷地縮,隻爲再避開一些。

  “你也會在乎他人的目光?”他哼笑着。

  “我倒無所謂,就怕這些蜚短流長會傳進陛下耳裏,也許陛下會認爲咱們不适合,若皇夫又在陛下的耳邊進了什麽讒言,到時候,你就得準備迎娶秦家千金當偏房了。”舒仲尹垂着長睫。

  她的說法不無道理,但真的這般單純?隻爲要杜絕他再迎親的可能?他猜測她會前來,也是基于這一點,如今印證了,反倒教他産生疑心。

  忖着,瞥見她護在襟口的雙手,十指有些紅腫,他不禁微揚起眉。

  “那麽,咱們回府再繼續吧。”他緩緩起身。

  咦?佟抱恩瞪大眼。

  繼續什麽?

  她隻是想嫁他,并沒打算和他有夫妻之實啊!

  所以,舒仲尹還是被她給接回家了。

  至少從外人看來是如此。

  他倆離開時,客棧裏的人不少,有不少人撞見這一幕,喃喃私語着,認爲皇商舒仲尹己被朝中最可怕的鬼輔大人捉在掌心。

  欲上馬車前,佟抱恩回頭一笑,那帶點狂妄的笑,讓客棧裏的人頭皮發麻更加肯定的臆測,于是流言蔓延開來。

  而一回府,舒仲尹便接到貨物出問題的消息,立即出了門,這讓佟抱恩松了口氣,開心自己制造的那堆忙活,正好派上用場。

  這麽做,純粹是不想讓他的馬隊備妥糧貨,好阻止他出遠門。

  免得惡夢真的成真。

  也因他不在府裏,她可以着手處理手邊的事。

  約莫晌午時,她便等到好消息。

  正在休憩的她,張眼看着來到楊前的義兄。“有回應了?”

  朝夕明白懷裏取出一封信。“嗯,上頭就是秦世衍的回覆,你自個兒瞧吧。”

  佟抱恩接過手,拆了信看過一遍,唇上勾起的笑深沉而帶着戲谑。

  “看來他相當迫不及待呢,要約咱們見面,趕緊将産狀買賣的事給辦妥,他還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難臨頭。”說着,沒聽見回應,不由得擡眼看他,卻見他一臉興味地看着她。“幹麽這樣看我?”她不自在的努了努嘴。

  “抱恩,有空照照鏡子。”朝夕明笑得寓意深遠。

  “不用,再照個千百遍,我也不會變成美人。”她的臉早己破了相,再多遮掩隻是欲蓋彌彰。

  “我倒認爲,姑娘家一旦有了心上人,發自内心而笑時,比三月的桃花更嬌媚。

  “是嗎?”

  難不成舒仲尹是因爲她的笑才轉變了态度?忖着,她撇了撇唇,不認爲他的眼光有差到這種地步。

  她扮的惡女,有時就連自己都很受不了,他又怎麽可能喜歡?

況且現在,她也沒時間想那些兒女情長,她有正事要忙。

  “走吧,我要收網了。”将信收回信封裏,她露出誓在必得的笑。

  爲了備妥運往春日國的所有商貨,舒仲尹忙碌了大半天,總算把事情給處理完畢。

  “爺兒,己經晌午了,要不要找個地方用膳?”充當馬夫的歐陽璿請示着。

  舒仲尹垂睫不語,像是尋思什麽。

  今年風調雨順,秋收豐饒,爲何會出現農糧短缺的問題?總覺事有蹊跷。

  “爺兒?”歐陽再喚。

  “到善喜樓吧。”他回神,淡道。

  歐陽璿露出喜色,将馬車調往城北。

  但當馬車停在善喜樓前,一抹眼熟的身影走出,驚詫之餘,他驅動馬車往前。

  “怎麽了?”舒仲尹淡聲問着。

  “爺兒,我瞧善喜樓裏人多,咱們再找其他地方好了。”他說着,心裏暗惱。

  夫人真是個闖禍精,如果讓爺兒見着這一幕,隻怕火氣又要上身。

  “是嗎?”掀起車簾,看向外頭,不意瞥瞧見佟抱恩,還有……

  “秦世衍?”頹喪地垮下肩,歐陽璿沒有勇氣回頭,更不敢八卦去問主子的感受,隻能僵硬地坐在前座,直到他發現主子下了馬車,才趕緊跟上。

  “抱恩。”眼尖的瞧見舒仲尹走來,朝夕明趕緊出聲提醒,“他來了。”

  她沒有回頭,頭皮有些發麻,臉上卻扯着從容的笑。“秦二爺,你就先走一步吧。”

  “我欠你一個人情,要是他想對你不利,盡管來找我。”秦世衍笑得愉悅,先行上了馬車。

  就在他坐馬車離去時,舒仲尹正好走到她面前。

  “相公。”她勾笑喚着。

  “你和秦世衍見面?”

  “是啊,秦二爺想将秦家貨品賣入宮,希望我穿針引線,不過我拒絕了。”她笑容可掬,但手心卻微微出汗。

  天啊,他的臉色好冷……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把他徹底惹火,奈何倒黴的在這裏遇到他。

  “是嗎?”他擺明不信,很自然地懷疑她查看帳本與秦世衍有關。

  他厭惡秦世衍的處世作風,之前傾城的事,還是他告知皇夫上奏女帝,才惹出那麽大的風波,而這事佟抱恩應該很清楚才是。

  結果兩人卻私下見面,分明有鬼。

  “要不然呢?”她揚開了大大的笑。

  “相公,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得先走一步。”

  “等等。”

  舒仲尹伸手往她肩頭一攀,她回頭,瞧見他身後有馬車疾駛而來,這情景與夢重疊,她想也沒想的扯着他朝路旁退。

  “危險!”她花容失色的喊着,“夕明!拉他!”

  她話一出口,舒仲尹不解地瞅着她,就連歐陽璿都一頭霧水。

  “抱恩,馬車還離很遠……”朝夕明好心地提醒她。

  她猛地回砷,發覺自己的失态,忙攏了攏發,勾笑化解尴尬。“相公,我先走了。”

  這回,舒仲尹沒有拉住她,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剛剛抓着自己的力道,好似他深陷危險之中,而她正奮力地解救他。

  那一瞬間,她的心仿佛透過力道傳遞到他心裏,她的慌忙擔憂是如此赤裸裸而直接,比過去她所展現在他面前的每一個風貌,都要來得真實而情真意切。

  頭一回,他想要好好的了解一個人。

  他身後的歐陽璿心思可就沒這麽深沉複雜了,看着佟抱恩和朝夕明毫不避嫌地同搭馬車,忙倒抽口氣。

  夫人居然當着爺兒的面和個年輕男子出雙入對,這不是公然給爺兒戴綠帽嗎?

  他們到底是什麽關系?

  這一幕,舒仲尹自然也看見了。

  “歐陽。”

  聽着主子冷到極點的嗓音,歐陽璿頭皮發麻地應着,“是。”

  “跟上。”

  于是,歐陽璿苦情地駕着馬車,保持距離跟上佟抱恩坐的馬車,心裏不知咒罵過她多少回。

  至于坐在馬車裏的舒仲尹,冷沉着眼,寒厲懾人。

  和佟抱恩在一起的男人,要是他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第一帶刀侍衛朝夕明,聽說女帝後來将他派到佟抱恩身邊保護。

  就他所知,佟抱恩出閣時,并無陪嫁丫鬓,隻有一個陪嫁侍衛,如今想來,就是他喽?

  她和秦世衍有所接觸,在她解釋過後,他可以勉強睜隻眼閉隻眼,但和年輕男人同乘馬車,這可有點把他給惹惱了。

  直到馬車停在城郊一座宅院,舒仲尹不禁微揚超眉。

  “爺兒,這裏應該是朝老的宅院。”歐陽璿回頭道。

  朝老曾是舒家旗下的管事,幾年前年事己高,才告老退休,聽說也和以往辦濟堂一樣,收留不少孤兒。

  舒仲尹忖了下,随即下了馬車。

  他己經有許多年不曾見過朝老,隻知道他在做什麽,卻不清楚他的身邊有哪些人,而朝夕明……啊,是了,他也姓朝,要說他是朝老的兒子,似乎也說得通,但佟抱恩……

  “這位爺兒,請問有什麽事?”門内的小厮走向前來,客氣地詢問。

  他調回視線,淡道:“告訴朝老,舒仲尹拜訪。”

  “舒爺?”那小厮神色驚訝。“您裏頭先請,小的馬上去告訴老爺。”

  舒仲尹和歐陽璿被請到大廳等候,突地一陣孩童嬉鬧聲傳入,伴随着佟抱恩清脆的嗓音。

  “不成,别想耍賴,答對一題,隻有一個。”

  “大人,你是大人,怎麽可以跟小孩子計較?”

  “欽,小孩,正因爲你是小孩,所以你必須聽大人的話,要是你不服氣,等你長大,再來跟我讨論。”

  她的笑聲沒有算計,清靈得讓人感覺舒暢,像在風中搖曳的銀鈴,誘得舒仲尹站起身,循聲走去。

  那是她的聲音,卻是不屬于她的愉悅和輕快,讓他很想知道此刻的她,臉上到底是什麽表情。

  沿着大廳後方的長廊走去,一片梅樹之後,是個石闆廣場,而廣場上擺滿小幾和軟席,約莫八、九個孩童就坐在軟席上,最前方則是手拿着書卷的佟抱恩。

  瞧她笑柔了水眸,咧嘴将粉色唇瓣扯出迷人弧度,露出編貝,不斷地搖頭晃腦念着詩。

  舒仲尹看着她,沒料到她也有這樣的表情,有些淘氣帶點悠然自得的快意……

  “舒爺。”

  聽到喚聲,他蓦地回頭,嘴角微勾笑意。“朝老,好久不見。”

  “方才小厮告訴我時,我還以爲是他聽錯了。”雙須花白的朝保生走向他,看向不遠處的佟抱恩,再看向他。“怎麽突然來了?”

  “心裏有些疑問。”他不諱言地道。

  在看着他長大的朝老面前,他不需要玩商場上爾虞我詐那套。

  “我能爲你解惑?”朝保生笑眯了精銳的眼。

  “可以。”

  “喔?”舒仲尹看向佟抱恩。“她爲什麽在這裏?”

  朝保生聽了不禁笑了。“你果然忘了。”

  “忘了?”他微揚起眉。

  “爹,那些竹劍己經有瑕疵,不能再拿來耍玩,孩子們會受傷。”朝夕明從對面長廊走來,瞧見舒仲尹,似乎并不意外,朝他招了招手。“你也來啦。”

  他一開始就發現舒家馬車尾随在後,沒跟抱恩說,是蓄意要他們跟來。

  “沒大沒小,用這種口氣跟舒爺說話。”朝保生低斥着。

  “爹,你有沒有搞錯全他是商,我是官,我是四品第一帶刀侍衛耶。”朝夕明碎了聲,“應該是他看到我,要向我行禮才是。”

  “說那什麽渾話?要不是舒家,你今日當得成官嗎?早成路邊凍死骨了。”朝保生微皺起眉。

  “是是是,我跟舒爺賠不是。”他趕緊拱拳作揖。“我要是說錯什麽,還請舒爺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

  舒仲尹不置可否地揚起眉,旋即便聽朝保生道:“夕明是我的義子,從小就跟在我身邊,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個那時,在商行,他總喜歡爬到馬車上,再跳到商行屋頂,氣得我把他關在家裏,找來武師父磨他的好動性子,誰知倒是練出個武狀元。”

  提起這段過往,舒仲尹頓了下。“我想起來了,那個老是要找我一道爬馬車的小子。”

  再看向朝夕明,仔細打量,才發現他那張剛毅臉龐遺留着幾分孩童時的皮樣。

  “對,然後你就跑去跟你爹說,害我被我爹給關在家裏。”朝夕明哈哈笑着。

  “我爹老說,我這張臉沒什麽變,可沒想到我在宮裏見到你,你卻對我一點印象都沒有,要不是對你有幾分了解,還真要以爲你眼睛長在頭頂上,瞧不起人呢。”

  舒仲尹勾唇淡笑着。

  他對小事向來沒放在心上,會讓他擱在心裏的隻有兩種人,一種是極爲喜愛,另一種是萬分厭惡。

  “渾小子,胡說什麽!”朝保生很不客氣地賞他一記爆栗。

  朝夕明動也不敢動,由着義父動手,還哈哈笑着。

  舒仲尹看着兩人,垂睫想了下,問:“難不成佟抱恩也是朝老的義女?”

  朝保生看向他,最後是朝夕明代爲回答,“你要這麽說,也對,因爲搖光将軍把她送到濟堂後,我爹就将她收爲義女,所以,抱恩是我的義妹。

  “搖光?”

  “唉,抱恩是你和搖光将軍一起帶來濟堂的孤兒。”朝夕明很努力地幫他恢複記憶,很可惜的,他似乎一點印象都沒有。

  “不會吧,你們兩個一道送來的孤兒,就一個而己耶,這樣也能忘?”

  舒仲尹不禁一怔。

  當初他和搖光送來的孤兒,就隻有一個小女娃,那女娃名喚——

  “喂,你怎麽會在這裏?”

  一道焦急的文音傳來,他擡眼望去。

  佟抱恩正疾步跑來,風吹開劉海,露出額面的烙痕。

  “丫頭?”他訝道。

  她蓦地瞪大眼,和他四目交接後,耳根莫名地發熱,熱意延燒到臉上,粉顔紅通一片。

  石闆廣場邊的涼亭裏,佟抱恩正費力地拿起盛滿燒燙泉水的鐵壺,一見對面的舒仲尹探出手來,她趕忙阻止。

  “别動,我來就好。”

  佟抱恩瞪他一眼,将泉水注入小茶壺裏,以壺蓋抹去茶沫,蓋妥之後,再澆上熱泉水,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呀,舒爺好大的福氣。”

  “可不是?誰料得到當年那個蜷縮在街角的小丫頭,會在十年後成了教人聞風喪膽的首輔大人?”

  他喃着,看向石闆廣場上,朝夕明和歐陽璿正在教導孩童簡單的防身武技,就連朝老也在一旁湊熱鬧,刻意讓他們兩個獨處。

  “是呀,是不是有點後悔救了我?”聞風喪膽?以往她不太在意自己的手段得到什麽評價,但從他嘴裏聽到這些話,還真讓她覺得不舒服。

  舒仲尹沒有回答,隻是道:“救你的是搖光。”

  但是先看到我的是你……這話,她頓住,沒有說出口。

  “沒錯,是搖光姊姊救了我,她找來大夫醫治我,是她要義父好好地照顧我,但我卻沒有機會可以報答她……”說起往事,她不禁恍惚起來。

  三年前,搖光姊姊無故失蹤,那時的她太渺小,什麽都做不了。

  “要是搖光知道你現在這麽争氣,她一定很開心。”說着,唇角勾起淡淡的笑紋。

  她愣着,心底發澀。唯有在提到搖光姊姊時,他才會露出如此溫柔的笑。

  “搖光姊姊一直是我的榜樣。”她道。

  搖光姊姊是西引名震四方的鬼将軍,她不懂武,但她可以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西引開朝以來的首位女首輔。

  “所以你才會老是在我面前提到搖光。”他笑意不減。

  這麽一來,一切矛盾,都可以說得通。

  佟抱恩沉默不語,不想承認自己在他面前三番兩次提到玄搖光,除了是想惹他發火外,更是希望他能想起自己。

  雖說被遺忘是意料中的事,但對被遺忘的人而言,是很難受的事。

  話說回來,她嫁給他,是有要務的,他不記得她比較好,但她偏又矛盾地希望他想起一些點滴都好,現在倒好,他什麽都知道了,接下來,她真不知道要如何對他作戲。

  爲了讓夢中的禍事轉嫁他人,她付出許多代價,甚至就連她也無法預測自己的身子還能撐多久……在這種情況下,他讨厭自己比較好吧。

  至少,當她死去的那天到來,他就不會爲她難受了。

  “所以,傾城的事,是你幫我的?”他突地問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啊!”閃避着他的目光,佟抱恩動手要倒茶,但手一抖,茶水濺了出來,燙傷她的手。

  “快泡水。”舒仲尹抓過她的手,掀開一旁的水桶蓋,往裏一浸。“怎麽連拿壺茶都拿不好?”他先是低斥。

  随即想起他曾握痛她的手,“是我害你的手還在疼嗎?”

  “不是,我的手沒事。”他的手掌又大又厚實,緊抓着她的手,像是一并抓住什麽,她驚慌地抽開手。

  她心跳得好快,不敢直視他。

  “不疼?”他看着她異常猩紅的指頭。

  “不疼。”她嘴硬地道。

  舒仲尹沒多說什麽,遷自坐回石椅上,給自己和她各倒了杯茶。

  佟抱恩走回他對面坐下,卻難以解讀他此刻的心情。

  他本來就是個難以看透的人、尤其在他面無表情時,更如銅牆鐵壁,半點心思都不洩露。

  “傾城的事,我很感謝你。”半晌後,他開了口,把話說得模糊,但求她懂即可。

  她抿了抿唇。“不用謝,我隻是不想讓秦家得了機會。”不想讓他知道,純粹是不想博得他任何好感。

  舒仲尹目光變得玩味,想起不久前在善喜樓前才瞧見她和秦世衍……想問,又覺得時機不是很恰當…蓦地眼角餘光瞥見她的手微顫着,不禁微擰起眉。

  “就某方面而言,你确實和搖光有些像。”他說時,帶着微惱的口吻。

  這倔丫頭,那天他分明弄疼她了,她卻還要在他面前作戲惹火他。

  “咦?”

  “拿她當榜樣是無妨,但是别連她的倔也學得十足十。”

  佟抱恩瞪大眼。搖光姊姊也是如此嗎?“哪有?我印象中的搖光姊姊才不是這樣。”

  “不然,在你眼裏的搖光是什麽樣子?”他狀似漫不經心地聊着,内心感覺意外的平靜。

  這三年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搖光的事,搖光在衆人眼裏變成了毒,仿佛隻要一談起她,他就會瘋狂崩潰。

  然而,他想念她,想找個人說她,不要當她離去之後,就連她存在于世的一切也被一并抹殺。

  “她是我見過最不拘小節的人,光是看着她,就讓人感覺心情愉悅,隻要她一笑,我就跟着笑。”說着,她笑了。

  舒仲尹瞅着她發自内心的笑,不禁也笑了。

  搖光的眼光向來準确,她看上眼的、喜歡的,通常不會差到哪裏去。

  她是當年搖光帶回濟堂的丫頭,再加上她對搖光如此尊崇,那麽,不管抛做了什麽,他都可以信任她。

  很多疑問,他都可以抛到一旁,靜觀其變。

  “所以,你在我面前扮成蕩婦,也是以她爲榜樣?”他笑得壞心眼。

  “胡說!搖光姊姊怎麽可能是蕩婦?!她可是你最愛的人,你怎能這樣說她?你這個混蛋!”

  “……我是混蛋?”

  “抹黑搖光姊姊的人都該死——”她的眼睛危險的眯起,像是容不得任何人侵犯她内心最崇高的信仰。

  舒仲尹忍俊不禁,逸出笑聲。

  佟抱恩不由得張大眼,心跳加劇。

  老天要滅她呀……她己經很久沒有聽過他的笑聲,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永遠這麽開心地笑着,可他的笑對她而言,隻會教她更加放不下。

  要是到時候,将女帝的事都辦妥了,她還舍不得離開,該怎麽辦才好?

  “好一個心狠手辣的首輔大人,試問,打算怎麽治我?”他依舊笑着。

  “啐,說得好像我有三頭六臂似的。”她撇了撇唇。

  “誰料得到當年的丫頭會如此了得?”

  一聽他如此喚她,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小臉翻紅,不禁羞惱的低喊着,“我年紀不小了,别再叫我丫頭。”

  這兩個字聽起來份外親呢,會讓她失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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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2 00:18:45
第四章

     “老丫頭?”舒仲尹壞心眼地逗着。

  “做人不要太過份,我沒那麽老!”

  佟抱恩氣呼呼的,沒了朝堂上的圓滑應對,更沒有先前面對他時的輕佻嬉戲,她褪去武裝,展現最真實的性情,壓根沒發現他對待她的态度正在轉變。

  他托腮瞅着她,半晌,突道:“小恩兒?”

  轟的一聲,她薄薄的臉皮紅得像是煮熟的蝦子,那明顯的紅暈,教舒仲尹微詫異了下。

  “别、别叫我小恩兒。”她垂着臉,從沒如此氣短的時刻。

  在朝中,初爲内閣監生時,她低調内斂,卑微又玲珑,才能讓人降低戒心,成功收集到所要的罪證;待她一步步爬到首輔之位,她張狂又放肆,不将百官看在眼裏,不管在誰面前,她一樣的大膽不羁,可此刻,她卻覺得好困窘、好羞惱。

  羞得她連話都說不清了。

  舒仲尹起了逗弄之心,啞聲喚着,“小、恩、兒?”

  “你!”她咬唇瞪着他。

  “小恩兒。”再喚。

  佟抱恩跺腳,小手搗着臉。“不要再叫了……”她的心呀,快變成脫緩野馬,再也不受控制。

  原來毒如蛇蠍的首輔大人,也是有弱點的,而且還是這般可愛的弱點……欣賞着她嬌羞的模樣,舒仲尹愉悅極了。

  腳步聲傳來,他橫眼看去,隻見朝夕明走來,一把揪住佟抱恩的手,低喊道:“怎麽搞的?不是跟你說過了,你這雙手挨不了疼也受不了燙嗎?”

  濃濃訓斥的口吻,聽在舒仲尹的耳裏,倒像是不舍極了。

  “沒事啦,隻是被茶水潑到而己。”她忙抽回手,不想讓人發現她臉燙得快要燒起來。

  “你……”

  “不打緊,我這就帶她回府抹藥。”舒仲尹探手牽住她,透着連他自己都沒發覺的占有欲。“小恩兒,該回府了。”

  順從的任他牽着,佟抱恩羞得連向來銳利的眸都浮現氤氲霧氣。

  朝夕明吓得瞪大眼,不敢相信才一會工夫,兩人進展如此種速。

  “朝老,我和小恩兒先告辭了。”走了幾步,瞧朝保生走近,舒仲尹打了聲招呼。

  “不要這樣叫我啦!”佟抱恩又羞又惱地跺着腳。

  朝保生被她這十足小姑娘的舉動吓到。

  打從她來到濟室至今,總是世故老成,進退得宜,突然瞧她跺腳,一時之間有點難以适應。

  “搖光不是這般叫你的?”他勾笑,拉着她往前走。

  “隻有搖光姊姊可以這樣叫我。”

  “我不成?”

  “對!”不準再這樣叫她,她會很難爲情!

  “小恩兒。”

  “你!”

  舒仲尹放聲大笑,這下子連歐陽璿都吓到了,用力地掏了掏耳朵。

  舒仲尹沒回舒府,反而轉向,來到昔日的鬼将軍府。

  一進門,随即有人迎上前來。“舒爺。”

  他看了随侍一眼。歐陽璿立刻拉住守在此處的總管,吩咐瑣事。

  “走吧。”他牽着佟抱恩往前走,穿過曲廊,來到後院的涼亭裏。

  “我沒想到你會帶我來這裏。”踏進鬼将軍府,她所見之處林木扶疏、花香襲人。

  她望着石桌,探手輕抹,竟連半點灰塵都沒有。

  “既然你這麽喜歡搖光,就帶你來走走。”舒仲尹喃着,看着故景,心裏湧起無限感傷。

  三年前搖光失蹤之後,女帝原本要将這裏收回,但他高價買下,讓這裏保持着原貌,但他卻不曾踏進過。

  怕觸情傷情。

  如果今天不是有她陪伴,也許這一輩子,他都不可能再踏進這裏。

  “這裏保存得很好。”她知道是他買下鬼将軍府,但她以爲他會避免睹物恩人而放任這裏荒廢。

  “嗯,搖光很喜歡這裏。”

  “所以你讓人住在這裏打理?”看着他,她發現自從踏進鬼将軍府,他的視線不再落在她身上。

  他看着檐頂,看着樹梢,看着不遠處的花叢小溪,不是刻意冷落她,而是他的心思被回憶捆綁,掙脫不開。

  “對,要是搖光回來了,這裏一如往常地迎接她,她一定很開心。”他說着,笑意輕勾。

  “她不會回來了。”沒來由的一股惱意,她忍不住脫口道。

  舒仲尹震了下,調回視線看着她。

  那眸色很冷,教她說不出話,卻又移不開眼,和他四目交接,要他接受這個事實。

  雖然猜到他一直不肯成親,是因爲搖光姊姊,但親眼看他如此,她的心很痛,爲他,也爲自己。

  兩人沉默着,空氣變得凝重,直到——

  “爺兒,找到了!”歐陽璿雙手抱着一壇酒,疾步奔來。“果然如爺所猜想,地窖裏真的有酒。”

  他笑着将酒壇往桌面一擺,卻突然發現氣氛有點不對,兩個人都不說話,大眼瞪着小眼,那凝滞的氛圍,暗示着他要是沒事就有多遠滾多遠,可他才剛走過來,一時之間真的找不到藉口開溜。

  “你何以确定?”

  “我……”

  歐陽璿咽了咽口水,雖然不知道兩人在談什麽,但那眉眼間的冷意己足以将他冰凍,慶幸的,總管正領着一票下人走來,擺上幾碟下酒菜和酒杯,欲退下時,他趁勢跟着離開。

  “你如何認定?”他問着,拿起酒壺,替彼此斟上酒。

  沒料到他居然打破砂鍋問到底,心一橫,佟抱恩直言道:“因爲她人在地府無間。”

  舒仲尹拿着酒壺的手一顫,蓦地擡眼,問:“真的?”

  他的反應教佟抱恩呆住。

  他可腳圭之以鼻,可以淡摸無回應,甚至當她是傻子、瘋子,就是不該有所期待的反問她,那感覺……仿佛他是相信她的,甚至是意外她竟知曉。

  “你不會覺得我在随口胡謅?”她反問。

  看着她,舒仲尹淺啜了一口酒,随即起身,走到幾步之外,淡道:“你過來瞧瞧。”

  她不解地起身,走到他身旁,瞧他踩在一道裂痕上。

  “如果我說,搖光打開了地面,投入當中消失不見,你相信嗎?”這事他從沒跟任何人說過。

  當時在場目睹這一切的人,還有西引天官善天和女帝玄芸,但這事過後,他們從未對外說出真相,隻說她無故失蹤。

  佟抱恩愣了下,瞪着那道一寸不到的裂縫。

  如果是别人這麽跟她說,她肯定當是笑話一則,但,是他說的,那就代表真有其事,也符合了她的夢境。

  “搖光有了喜歡的人,爲了追尋那個人,她打開黃土……在我眼前,消失不見……大雪落下,覆蓋了所有痕迹,但這條裂縫可以證明……我沒有瘋。”他啞聲喃着。

  在搖光失蹤的瞬間,仿佛将他一部份的魂魄也帶走了。

  他活着,卻像死了,呼吸着,卻感覺生命的熱力不斷流失……冰冷得有時連在睡夢中驚醒,都以爲自己己經死去。

  “你當然沒有瘋,因爲搖光姊姊确實是活在地面下。”看着他恍惚的側臉,她忍不住牽住他的手,暖着他乍然冰冷的手。

  掌心的暖意将他包覆,順着血液徜進心裏,讓他感覺自己是真實活着的,眼前的一切不再虛幻。

  他垂眼,瞅向握着他的小手,那小小掌心有着源源不斷的熱流,仿佛将沉睡多時的他逐漸喚醒。

“你爲什麽會知道?”他問。

  “因爲在搖光姊姊失蹤之後,我夢過她。”她坦白道。

  “是嗎?她入你的夢了……”他勾唇淺笑着。“如果連你都這麽說,那麽……她确實是回不來了。”

  “回不來又不等于她己死去,我們隻是活在不同的空間裏,總有一天會再見面的。”

  很多人都說搖光姊姊己經死了,就連她也相信她并不在人世,但不是死去,她隻是活在另一個空間。

  “是嗎?”

  “當然,一定會再見面的。”她說得斬釘截鐵,拉着他回亭裏。“走,我們把搖光姊姊的酒喝光,氣她。”

  玄搖光嗜酒成性,這是親近她的人都知道的事,所以鬼将軍府的地窖裏,總是擱了不少的酒,而且許多都是禦賜美酒。

  看着她牽住自己的小手,他發現,她很有本事惹惱他,卻也知道怎麽逗他笑。

  嘴角一揚,那是多麽天經地義的事,可是己經太久太久,他連笑都不會。

  不過如今她的存在,一如當年他接在懷裏暖暖軟軟的滋味,煨着他冰冷的心,感覺血液在體内流動,他似乎又活了起來。

  佟抱恩拿起酒杯。“敬你。”

  “敬我什麽?”舒仲尹笑問。

  她一句一定會再見面,莫名地安了他的心,仿佛就連壓在心頭上多年的郁悶都消失不見。

  原本,他一直以爲,自己視搖光爲知己,直到那個男人的出現,他才發現自己深愛着她,愛到有天當她消失不見時,他直想跟随她而去,但身爲舒家繼承人,他必須爲西引而活,爲舒家所有商行下的夥計而活…他沒有權利了結自己,他的命不屬于自己。

  有時,他會想,他無法接受搖光的不告而别,是因爲太愛她,抑或是因爲太習慣她的存在?

  他愛她,但他更重視她的幸福。

  既然她并不愛自己,且己經找到她的最愛,那麽他會放手,隻是他無法确定,她最終的結局,到底幸不幸福……

  “敬你破除心結。”佟抱恩說着,爽快飲盡。

  舒仲尹低笑,看着她,有種看見玄搖光的錯覺。搖光飲酒,向來豪邁,不顯粗魯,反倒讓人覺得直率。

  “敬搖光姊姊。”她再倒上一杯。

  “敬她什麽?”

  “敬她找到最愛,永世幸福快樂。”又是一口飲盡,燒辣帶着些許甘美,讓她眯起了眼。

  他一怔。“她過得好嗎?”

  “她過得很好、很快樂,笑得很甜。”在夢境裏,她看見的就是那樣的搖光姊姊,那般幸福的模樣,教她睡醒時淚濕枕巾。

  “是嗎?”想着玄搖光的笑,他笑眯了眼,拿起酒杯。“敬你。”

  就算隻是夢境,但他甯可相信搖光是真的快樂。

  “敬我什麽?”她不解。

  “敬你鴻圖大展。”舒仲尹一口飲盡,臉色變了下,瞪向她。“你不會覺得這酒太辣嗎?”

  “不辣也算是酒嗎?”她哼了聲,爽快喝完酒,将酒杯往下倒,連一滴酒都沒殘留。“你是個商人,難不成你從沒跟人應酬過?沒被人逼得喝上整壇酒?”

  “向來隻有人求我合作,少有我主動低頭的。”他替兩人再斟上酒。“自從搖光下在,我就找不到人陪我喝酒了。”

  “那好,往後就由我陪你練酒量。”她嫌酒杯太小,直接将酒壺拿來,一人一壺。“這一壇酒,非要幹掉不可。”

  “看來你的酒量相當好。”幾乎和搖光不分軒轾。

  “好說。”她相當自豪。

  “說不準搖光今晚也會入你的夢。”

  “不知道,我己經很久沒夢過她了。”如果可以,她也想夢見搖光姊姊,而不是讓她不知道如何防範的惡夢。

  “如果夢見她,幫我告訴她,我很想她。”

  佟抱恩垂下長睫,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他。

  她不想捎這消息,真的不想……很矛盾的,她很喜歡搖光姊姊,可有時候,她也會忍不住厭惡她,而同時,她很讨厭這樣的自己。

  “小恩兒?”

  那低啞裹着溫柔的喚聲,教她臉皮泛紅,惡狠狠地擡眼瞪他。“不要這樣叫我啦!”又不是很熟,幹麽叫得這麽親熱!

  小恩兒三個字之于她,就像是要攻破她内心最深的防備,她很怕一直被這麽喚着,自己便再也不能控制那份深藏的愛慕之情。

  但舒仲尹這個人其實極反骨,要他住口,他偏是要叫個過瘾。

  “你爲什麽一開始不跟我說,你就是小恩兒?”

  她努力地忽視那三個字,抿了抿唇道:“跟你說那些做什麽個你要是記得我,根本不需要我自己提起。”她眯眼想耍兇狠,然而醉意醺得她水眸迷離,就連抱怨都像在撒嬌。

  “你要是不記得我,我就算在你面前提個千百回,你還是記不起來,說不定還會當我在套交情。”

  “不對,我記得小恩兒,但我不知道佟抱恩就是小恩兒。”他學她以酒壺就口地飲着酒。

  “我知道你是西引開朝第一個女狀元,但大慨是從那年開始吧,我和搖光都忙,沒能送上一份賀禮給你,到後來搖光不在了,我也就把這事給忘了……小恩兒這名字,我一直記得,隻是很難把你和小恩兒聯想在一塊。”

  “是啊,我現在變得這麽壞。”她賭氣似地說。

  “不,是你不再瑟縮,敢和我對談。”他哈哈笑着。“不過,我要是知道你是誰,那麽我就可以理解你所做的一切是在幫我。”

  佟抱恩的心忽地懸高,就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哪有……”

  “你幫了傾城,就是幫了我,你自願嫁給我,讓我免于娶秦家千金的命運,不也是幫我?”酒醺得他目光蒙胧,但腦袋還是清晰得很。

  “才不是,我所做的一切是爲了搖光姊姊。”她矢口否認。

  “哦?”他托着腮,笑得傭懶。

  “而且,我才不是在幫你,我隻是不想讓皇夫一派更加目中無人,我要讓西引變得更加強盛,所以必須先将朝中的冗員給淘汰,不讓皇夫一派連皇商都掌握在手中。”

  “說得這麽詳細,那麽……我可以相信你吧。”

  她怔住!有些醉的腦袋清醒了幾分。

  她在說什麽?她自拟的計劃越來越荒腔走闆了,連不該說的都說了。可是……如果他願意信任她,那無疑會是她内心最大的支柱。

  她不在乎别人怎麽看她,讨厭、恐懼她都無所謂,唯獨他,隻有當被他讨厭、排斥,她的心會刺痛,她突然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對,如果他不曾釋出善意溫柔,她還可以繼續武裝自己,然而當他願意敞開心房,她很難阻止自己向他靠近。

  “你信任我嗎?”她怯生生地問。

  “如果我不信任你,就不會帶你來此,更不會和你對飲搖光的存酒。”

  “那麽……你是把我視爲你的朋友了?”她不再什麽都不是了,對不?

  他笑眯了黑眸。“傻瓜,你是我的妻子,你忘了?”看穿她僞惡下的真面目,他發現她其實很可愛,他們又有個共同懷念的人,他不禁想,有她這個妻子,好像也沒什麽不好,至少一起對飲話過去,感覺也不賴。

  “妻子?”佟抱恩咀嚼着話意。

  舒夫人,之于她隻是個頭銜,并沒有實質上的感受,畢竟一切都是她求來的,就像是她搶來的一頂皇冠,就算她握在手中,也終究不屬于她。

  “亦妻亦友。”他道。

  “我以爲你的妻子應該隻有搖光姊姊一個人。”她突道。

  舒仲尹微愣。“……她并沒有嫁給我。”

  “可是,在你心裏,隻有她才是你唯一的妻子,不是嗎?”雖然她是他名份上的妻子,但她是不敢有任何奢望的,隻要他有一點點的在乎自己就夠了。

  “我想,咱們還是做朋友就好。”

  她怕自己越來越貪心,還是畫上安全距離較妥當。

  舒仲尹微揚起眉,心裏有種被掃興的不悅。“原來,你會幫我這麽多,隻是爲了報答搖光。”唯有這麽解釋最貼切了。

  虧他願意将她視爲自己人,她竟這麽不識擡舉。

  他先前甯犯欺君之罪,迎娶男扮女裝的傾城,顯見他多不願意有人成爲他的妻,如今她己是他的妻,更得他的信任,結果她卻不屑一顧。

  “那是當然,搖光姊姊每回來找我,都會買鴨簽包給我。”她故意哼着,再飲一杯酒。

  “一個鴨簽包就可以收買你,這麽好收買?”

  “搖光姊姊還會對我笑。”她有點埋怨地道:“哪像你,從頭到尾都不看我一眼。”

  “誰要你又小又軟的,抱在懷裏讓人害怕。”他想起當初抱她時的感覺,像是抱着瘦弱的小動物,那般無助地貼着自己,讓他當下有些手足無措。

  “嘎?”佟抱恩眯眼瞪他。“害怕?”

  “也許不能說是害怕,應該是……”舒仲尹沉吟着,見她逼近到面前,陣陣酒香拂面,她那雙狹長的美目微眯着,似慎還嬌。

  “不知道該怎麽面對。”

  身爲舒家繼承人,他被嚴厲地教導長大,從未享受過親人之間的擁抱,像那樣被他摟進懷裏的,她是第一個,陌生的沖擊,他難以形容。

  “你也有不知道如何面對的時候?”她咧嘴一笑,正要再說幾句揶揄他時,突地一股腥甜翻湧,她急忙别過頭,一口鮮紅帶黑的血噴濺在地上。

  他登時一震,深邃的眸圓瞳,直看着她抹去唇角的鮮血,揚着淡淡的笑。

  “唉,傷腦筋……”她喃着,全身氣力像是被瞬間抽去,往旁一傾。

  舒仲尹飛快将她撈進懷裏,一如當年的沖擊,那般軟而無力的身軀冰涼的偎在懷裏,令他神色一變。

  “你怎麽了?”他驚慌吼着,“歐陽,找大夫來!”

  守在不遠處的歐陽璿急聲喊道:“是!”

  “不用了,找夕明…他身上有我要吃的藥。”她瞅着他,瞧見他顯露擔憂,不由得輕撫他的頰。

  “原來你會爲我擔憂?不好,這樣……不好……我隻是小病,沒事。”

  殘酷的現實将佟抱恩的理智拉回一些,她暗罵自己不該貪戀他的笑,讓一切亂了套,大大違背了自己的初衷,但卻也不可否認,他的關懷讓她有一絲的竊喜。

  好矛盾,她要與不要都好受苦。

  “你到底在胡說什麽個!”舒仲尹低斥着,将她打橫抱起,疾步而去。

  舒仲尹派人兵分兩路,找大夫,同時也去找朝夕明。

  當朝夕明慌忙趕來,一進房,聞到酒味,立刻開罵,“你讓她喝酒個!”

  “她不能喝酒?”舒仲尹一怔。

  “她不能喝!該死的,她答應我不喝的!”打從她老是實行“嫁禍”之後,她的身子每況愈下,找了禦醫也查不出原因,隻能開些強身滋補的藥丸,不過禦醫曾叮囑過,盡可能别讓她喝酒,否則藥性無效外,隻怕更傷身。

  舒仲尹皺起濃眉,不懂她爲何沒對他提起,還陪他喝了那麽多。思忖間,瞧朝夕明從懷裏取出藥瓶,倒了一顆,喂進己昏厥的佟抱恩口中,再拿茶往她嘴裏灌。

  “你這是在做什麽?”看不過他的粗魯,舒仲尹拿走他手中的茶杯。“你這樣灌她,不怕她嗆到?”

  “我一向都是這麽做的。”朝夕明沒好氣地道。

  “一向?”他聽出端倪,沉聲問:“她到底有什麽問題?”

  與此同時,輕摟起她,小心翼翼地将茶水喂進她嘴裏。

  “一點小病。”看着舒仲尹輕柔的舉動,朝夕明心裏五味雜陳得很。

  “一點小病會嘔出那種污血?”他輕哼,以指輕拭她唇角的水漬。“要是一點小病,她爲什麽非要你身上的藥不可?還是幹脆我叫大夫進來診治算了?”

  大夫早己候在外頭,他沒喚進房内,隻因她在昏迷前說要朝夕明身上的藥,既然随身帶着藥,那就代表這病己經跟她多年。

  “叫大夫也沒用,抱恩她……”朝夕明欲言又止。

  “她病得很重?”他輕聲問着,将她輕放在床楊上,替她蓋妥被子,但盡管如此,她身上依舊透着一股教他膽顫的寒意。

  那股冷像是從體内竄出,令人駭懼着。

  “倒不是病得很重,隻是活不了太久。”

  舒仲尹一震。“你這是在說笑還是說真的?”

  “說笑?”朝夕明沒好氣的瞪他。“你在意嗎?”

  “我在不在意,重要嗎?”

  “對你而言,也許不重要,對抱恩來說很重要。

  “爲什麽?”

  “因爲她喜歡你!”

  舒仲尹揚眉,不是很意外,但一時之間也說不上充塞胸臆的到底是什麽感覺。

  “這個傻丫頭不計任何後果的幫助你,她……”

  眯起眼,等着下文,但他卻頓住不再說。

  朝夕明滿腔怒火,本來想要一口氣說清楚,卻硬生生忍住。畢竟這是抱思的隐私,他沒有置喙的空間。

  所以,最終,他隻能這麽說:“如果可以,我一點都不希望她接近你。”

  “你喜歡她?”舒仲尹問。

  他翻動眼皮。“她是我妹子!我隻是心疼她把心都懸在别人身上,就算被讨厭了,她也無所謂,就隻爲她想做的事……其實你突然待她好,也不過是因爲你想從她身上找到玄搖光的影子而己,隻是因爲她崇拜玄搖光,讓你覺得有某種共鳴!你如果要讨厭她,就繼續,不要對她好,讓她幹脆死心。”

  “我并不讨厭她。”

  “你想騙誰?”他哈了聲。“打從抱恩一嫁進門,你待她的态度就不好。”

  “誰會特一個刻意挑釁的人好?”舒仲尹淡聲道。

  他簡短一句話堵得朝夕明無言以對。

  原來他也知道抱恩是故意的,那麽……

  “你待她好,是因爲你有一點喜歡她?”

  如果他有那麽一丁點的喜歡抱恩,那麽,抱恩爲他所做的一切,也算是值得了。

  舒仲尹濃眉微蹙。“喜不喜歡很重要嗎?我想知道的是,她的病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還有,她到底幫了我什麽?”

  眼前沒有任何事比她的身子重要,他隻想知道她的病醫不醫得好。

  朝夕明瞅着他半晌,突地歎了口氣。“等你有點喜歡她了,再自個兒問她吧。現在,你出去吧。”

  “出去?”舒仲尹哼笑着。“這裏是我名下的鬼将軍府,是我的府邸,你憑什麽要我出去?”

  “抱恩這病一發作,夜裏總是難以成眠,向來都是我照顧她的,而且,她的病一旦發作,沒折騰個幾天是不成的。”朝夕明無奈地閉了閉眼。

  “舒爺如此尊貴之軀,怎能伺候照顧一個病人?還是去休息吧,這裏交給我就可以了。”

  “笑話,抱恩是我的妻子,照顧她是我的責任,就算你是她的義兄,入夜還與她獨處,這像話嗎?”他眯眼,眸底滿是警告意味。

  “我還沒質問你,爲什麽跟她同車共出。”這事教他很介懷。

  朝夕明黑亮的眼轉了轉,試探地問:“你也會在乎這些禮俗?”

  “終究是禮俗,不是嗎?”舒仲筍坐在床畔,直視着他,那淡漠的眸色像是在告訴他——快滾。

  “你真把抱恩當成妻子?”他再問。

  舒仲尹說得雲淡風輕,讓人嗅不出半點酸味,可是不管橫看豎看,他都覺得這個男人是真有那麽一丁點的在意呀。

  “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這個陪嫁侍衛會不知道?”

  “不如我也待下,免得半夜有什麽狀況,你臨時要找我不便。”像是故意的,他往床尾一坐,那勾笑的嘴臉,真誠中帶着挑釁。

  看着他半響,舒仲尹突喊,“歐陽。”

  “是。”守在門外的歐陽璿踏進房内。

  “把他拖出去。”

  “是。”見歐陽璿大步走向他,朝夕明立刻跳開,忙道:“等等,我身上有藥先留下,兩個時辰之後,抱恩得再吃一次。”嘿嘿,他這舉動根本就是對抱恩有意嘛,既然如此,自己就不留下來妨礙了。

  他從懷裏掏出藥瓶,直接丢給舒仲尹,不用歐陽璿動手,自動離開。

  兩人離去之後,房裏安靜得半點聲響也無。

  舒仲尹拿着藥瓶,凝看着猶在沉睡中的佟抱恩。她的臉色蒼白得吓人,呼吸輕淺得如遊絲,就連胸口的起伏也極小,仿佛隻要一個不小心,她随時會撒手人寰。

  這樣的她,很難跟平常的她朕想在一起。

  朝堂上的她,強悍而自信,面對他時,夠嗆敢挑釁,但隻要他反客爲主,她會羞得不知所措,就連一個吻都會讓她嬌澀不己;一喚小恩兒,她會羞惱成怒,跺腳洩怒。

  她的有些面目,也許曾經覺得可憎,但現在都教他想念,總好過躺在床上冰冷得快沒有氣息的她。

  他等着她清醒,想看她鮮明的喜怒哀樂。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喜歡自己,想知道她到底怎麽幫着自己……她身上有許多疑點,但因爲信任,他可以全數不追究,隻要她能醒來,像往常一般和他逗鬧着。

  忖着,他沒意識到自己的雙眼一直盯着她,更沒發現他不自覺地緊握她的手。

  等到吃藥時辰一到,他摟着她入懷,取出藥瓶裏的藥丸喂進她嘴裏,接着倒了一杯茶,想了想,他沒倒進她嘴裏,而是自己先含在嘴裏。

  對上她的唇,他徐徐将茶渡進她的嘴裏,帶着自己沒察覺的溫柔,一點一滴喂着,直到她将藥丸咽下。

  正打算扶着她躺好時,她突地一震。

  “小恩兒?”他喚着,以爲她快要清醒。

  但她沒有張眼,反倒是蹙緊眉!像是在忍受多大的痛楚,嘴裏甚至逸出斷斷續續的呻吟。

  “很疼嗎?”他蹙緊眉。

  怎麽和朝夕明說的不一樣?不是說她己經沒大礙了?

  正猶豫要不要差歐陽璿去喚來朝夕明,卻聽她夢吃似的低吟,“不要……”

  “小恩兒?”

  “不要……”她突地伸出雙手,緊緊地抱着他,他猛地一震,還未細究内心的感受,便聽她帶着哭音嚷道:“我會保護你……誰……誰都不能在我眼前傷害你,誰都不能……”

  舒仲尹這才知道原來她是作夢了,而且似乎是場可怕的惡夢,所以将他摟得極緊,他難以想像她這麽瘦弱的身軀竟有這麽大的力氣,像是誓死扡衛着什麽。

  瞅着她,他不禁想,她想保護的到底是誰?

  “仲尹……”

  那嗓音無比哀戚,像是在恐懼什麽,雙臂拚了命地将他摟得死緊,那一瞬間,他像是明白了什麽,那被訓練得冰冷的心,在她一聲聲呼喚之中,漸漸軟化。

  是他。

  原來她想保護的是他。她想保護他?想着,他不禁笑了。

  向來隻有他保護人,何時他也要人保護了?她又要怎麽保護他?

  笑意在唇角慢慢擴大,柔了那雙淡漠的眼,他緊摟着她,像是哄孩子似地道:“想保護我,你要先把病養好,讓我瞧瞧,你有多大的本事保護我。”

  仿佛聽到他的話,恐懼在她沉睡的臉上逐漸退去,雙臂緩緩放松。

  該再将她安置在床上較妥,但他卻不想太早放開她,就怕她又作惡夢,他不能及時哄她。

  于是,他将她摟進懷裏,親吻着她額上的烙痕,像是會上瘾,他的吻從額頭飄到眉心,吻上她愛笑的眼,吻上她秀挺的鼻,最後落在柔嫩的唇。

  霎時,像是察覺自己的舉動有多脫軌,他定定地注視她半晌,最終決定将她置回床面,但她的小手緊揪着他的袖角,輕歎一聲,他隻好摟着她倚在床柱。

  她軟軟暖暖,一如當年,他一樣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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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佟抱恩一覺醒來,張開眼,有點疑惑的眨了眨,像是不能理解擋在自已眼前的是什麽,直到——

  “醒了,就到床上躺一下吧。”

  她愣了下,發覺那聲音好近,目光往側邊掃了下,瞧見的是線條剛毅的下巴、厚薄适中的唇,還有一雙看似疲累卻極爲深邃的眼。

  “咦?”她猛地坐起身。她怎麽……睡在他身上,而且整個人就偎在他的懷裏……天啊,不知道她有沒有流口水?

  她很想檢查一下他的肩頭,但實在不好意思,所以,改看向窗外,驚見外頭天色大亮。

  “你應該讓我睡在床上才對。”好一會,把昨晚的事都想過完畢,她才垂臉小聲抱怨,試圖掩飾自己的心慌意亂。

  他摟着她睡……天啊,要是不知情的人撞見,真要以爲他們是對恩愛夫妻呢。

  “我也想讓你睡在床上,但你一直抓着我的袖角。”舒仲尹維持着倚靠床柱的姿勢,伸起手,讓她看清楚被她抓皺的袖角。

  原來兇手是自己……佟抱恩小臉漲紅,懦了懦唇,“那真是太對不起了,你趕緊去休息吧,幫我叫夕明過來。”

  “叫他做什麽?”

  他想擡起她下巴,可是她逃得太快,懷抱空虛得讓他怅然若失。

  “欽?難道你昨晚沒将他找來嗎?可是我的身體……”她輕撫胸口,感覺有種吃過藥後的微痛感,眼角餘光瞥見他拿着什麽晃着,她擡眼望去。“夕明把藥交給你了?”

  “你生的是什麽病?”

  “欽?呃…小病。”她斟酌着用字。

  “不嚴重卻活不長的小病?”他淡聲問。

  佟抱恩霎時瞪大眼,暗惱義兄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

  看來,她的身體狀祝是她和朝夕明之間的秘密,而他這個丈夫,似乎是無權過這份認知教舒仲尹微微不悅。

  “胡說什麽,夕明居然咒我活不長?”她佯裝不滿。“哪有這麽嚴重?待會非好好罵他不可。”

  “是嗎?”舒仲尹直看着她,像在詢問結果,而且不容她閃避。

  他的逼視,她怎麽可能無動于衷,無奈地歎口氣道:“就是點小毛病,也沒什麽大不了。”

  “你不能喝酒,爲什麽沒告訴我?”像是知道她絕對會三緘其口,他轉而問起其他。

  佟抱恩聞言委屈地扁起嘴。“也不是不能喝,是不能喝多……”可惡的夕明,幹麽那麽大嘴巴,竟連她的秘密都說出口。

  “往後不許再喝。”

  “欽?”她慘兮兮地看着他。“你、你憑什麽不準我喝?”

  “憑我是你相公。”他微眯起眼。

  佟抱恩愣住。

  他的表情很認真、很嚴肅,半點轉園餘地都沒有,仿佛他真的是她的相公,是她最親密的另一半。

  “爺兒。”門外傳來歐陽璿的喚聲。

  “進來。”

  她看着歐陽璿低着頭,快步走進,遞上手裏的東西之後,随即如風般的告退。

  那模樣像是先前看了不該看的畫面,所以這回進房特别謹慎恐懼。

  “餓了吧,吃點東西。”

  佟抱恩眨眨眼,看舒仲尹從由紙包裏取出鴨簽包,她恍然大悟。

  “你……該不是之前我還睡着時,便差了歐陽進房?”

  “有問題?”他眼也不擡地問。

  “呃……”問題嘛,好像也不大,畢竟他們是夫妻,相擁而眠很天經地義,但她總覺得太不尋常,他的态度轉變得太快,讓她很難适應。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抑或是,夕明那個棍蛋說了什麽?!

  “朝夕明說,你的病發作過後,食欲會不好,我不知道該準備什麽給你吃,所以便要歐陽去買鴨簽包。”他将鴨簽包撥開一半遞給她。“吃點。”

  她接過手,瞧他很自然地啃着另一半,想了下,她故意笑得輕佻道:“哇,咱們一人一半,感情永不散哦。”

  舒仲尹聞言擡眼看她,微微勾笑。“好,你說的。”

  佟抱恩呆掉,不隻因爲他詭異的回話,更因爲他臉上那溫煦的笑。妖孽,他怎麽可以這樣對她笑?她會感動得心頭發痛,不顧一切地膩在他身邊不走呀!

  “你……沒事吧?”她問。

  可惡,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真想找夕明來問清楚。

  他微揚起眉。“有問題的是你吧,身子如何?還不舒服嗎?”

  佟抱恩再次呆掉。他在關心她,他居然會在意她……喉間像梗了硬塊,她強壓下想落淚的沖動。

  “怎麽了?身子不舒服?”瞧她眸底浮現光痕,他湊近一點,卻見她垂下臉,啃着鴨簽包。

  “沒事,我好得很。”她隻是很感動,從沒想過有一天可以和他這麽融洽的相處。

  舒仲尹微蹙起眉,正欲啓口,“你——”

  “爺兒,外頭有幾位内閣大人求見夫人。”外頭突地傳來歐陽璿的禀報,打斷他未完的話。

  “讓他們進來。”佟抱恩忙道。

  “不,讓他們在偏廳裏等着。”舒仲尹獨斷道。

  “是。”

  “喂,幹嘛讓他們到偏廳等?”佟抱恩咕嚷着。

  她身子不适,想走到偏廳,他們可就有得等了。

  “難不成你未出閣之前,要是有人求見,你都是直接讓人進房談?”舒仲尹微眯起眼。

  “這有什麽大不了……”原本是很義正詞嚴的,在觸及他陰鹜的眸色之後,自動地消了音。

  “這是規矩,尤其你己經出閣,隻要你待在房裏,除了我以外,其他男人皆不可以踏進房内。”他口吻強硬,不容置喙。

  他的強硬态度,讓佟抱恩再次傻眼。

  好強的占有欲呀,強烈到她一直胡思亂想,仿佛他多在意她似的……

  忖着,她随即閉了閉眼,不容許自己在這當頭沉溺在兒女私情裏。

  女帝給了她十天的婚假,爲的是方便她行事,如今有人上門求見,那就代表計劃生變,她必須趕緊處理才成。

  隻是,她原以爲自己要老牛拖步地走到偏廳,豈料她相公竟抱着她出現在偏廳這個舉動,幾乎吓掉一堆人的下巴,就連她也驚得魂不附體。

  放眼王朝,再恩愛的夫妻都不會出現這種寵溺的動作好不好!

  他到底在想什麽呀?!

  佟抱恩羞紅着臉,被安置在主位上,這一刻的她實在很難擺得出朝堂上的威風來,隻能輕咳了聲,有點氣虛地問:“到底有什麽事?”

  “内閣這邊有份奏摺,少了大人的印,無法送到陛下那裏。”内閣群輔之一的沈中潛拿出奏摺遞到她面前。

  舒仲尹見狀淡聲道:“抱恩,别待太久,我有事先忙了。”

  “哦。”她沒看他,耳朵卻豎得尖尖的,直到他的腳步聲離去,她才無力地抹了抹臉,接過奏摺便見上頭有張短簽,是首藏頭詩,四行詩的頭一個字橫念爲“貨物已出”她不禁神色微變。

  “依大人看,應該如何處理?”沈中潛低問。

  佟抱恩垂眼沉思。内閣在她的掌管下,除了負責朝堂奏摺公文等事外,還是各部眼線,十個群輔全是她精挑細選,足以信任。

  如今他們送來的這個消息,實在出乎她意料之外。

  舒家的商貨己出……怎麽可能?她明明想了法子,不讓貨物備齊的,雖說這一攪和,沒讓舒仲尹跟着馬隊前去,但要是舒家的商貨真送到春日國的話,到時候秦家的商貨同時到,豈不是要弄雙胞?

  如此一來,徹底擊垮秦家的計劃,豈不是又要重拟?

  想了想,她沒開口,比出大拇指朝喉間劃過。

  “下官明白了。”

  “要快。”

  “下官馬上回宮。”

  “等等,中潛回去就好,你們兩個留下。”她盡管虛弱,但說起話來還是有條不紊。“中潛,記住,有任何狀況都必須馬上回報我。”

  “是。”

  沈中潛一走,另外兩位群輔之一的胡必信,立刻開口道:“大人,咱們原以爲你嫁進舒府會吃到苦頭,沒想到才幾天,大人己将舒爺馴服得服服帖帖了。”

  “嘎?好說好說。”到底是誰馴服誰呀?

  “你說這是什麽話?大人的性情你會不知道?鬼輔是那些不識大人性子的人亂喊的,實際上,大人溫柔多情,聰明慧黠,是男人都愛。”

  言如玉贊道:“舒爺是個眼睛雪亮的人,自然看得出大人的好。”

  “那倒是,光是方才那攔腰一抱,無限深情……”

  “你們兩個夠了沒?調侃找很開心嗎?”敢情是她帶人太沒架子,讓他們兩個造次起來了?

  無限深情?到底是哪隻眼睛看見的個肯定瞎了!

  “是陛下要咱們來探探,大人和舒爺之間處得如何,回宮後可得一五一十地禀報。”

  “不用說得那麽詳細。”她抹了抹臉,但俏臉卻是益發配紅。

  “哎呀,敢情大人這種态是害臊了?”言如玉佯訝道。

  佟抱恩橫眼瞪去。

  “大人畢竟是姑娘家,害臊是應該的。”

  她再瞪。“你們兩個回宮吧。”敢笑話她,是不是活膩啦?

  “那可不成,咱們是承接陛下旨意來的,就算大人要咱們走,咱們至少要用過午膳才能走。”

  佟抱恩翻了翻白眼,眼角餘光卻瞥見舒仲尹不知何時來到門口,那神色高深莫測,旋即似笑非笑地走開。

  現在又怎樣了?

  握……陛下幹麽要他們兩個來湊熱鬧?她己經夠棍亂了!

  更糟的是,他們居然還真的天天報到,就算她從鬼将軍府回到舒府,他們還是照常拜訪,而舒仲尹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逼得她不得不提早銷假上班。

  “怎麽,王朝少了鬼輔大人,天就要塌了?”

  坐在馬車裏,佟抱恩如坐針氈,隻因坐在她對面的舒仲尹臉色冷凜,一開口就是譏刺。

  “你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她幹笑着。

  “怎會?好得很。”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佟抱恩無奈地看向車窗外,多希望這馬車能長對翅膀,馬上飛到皇宮前。

  “還是,你放不下你内閣那群面首?”

  她懷疑自己聽到什麽。“面首?”

  “可不是?一個個長得油頭粉面,不是面首是什麽?”他笑得極冷。

  每天上門的群輔皆不同人,但全各有特色,俊俏有型,而且個個能言善道,把她逗得笑呵呵。

  那情景教他惱着。

  不,不是那情景教他惱着,而是近來商貨出了點岔子,所以他有點心煩罷了。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會一個個去寵幸他們?”她倒抽口氣。

  天殺的!她隻是扮蕩婦而已,又不是真的蕩婦!

  “天曉得?”

  “天曉得?!”她簡直不敢相信他竟将她想得這麽放波形骸。她本想發作,但心思一轉,說着反話。“是啊,我就是想念他們,想得受不了。”

  舒仲尹眯眼看着她。“我警告你,佟抱恩,别想給我納二夫。”西引律例,位高權重的女人,想納三夫四爺皆可,而她位居内閣首輔,身份尊貴,想納二夫,就算是他也無法阻止。

  “我?!”

  “夫人,南禦門到了!”充當車夫的歐陽璿急聲道。

  佟抱恩惱火地瞪了舒仲尹一眼,下馬車之際,回眸笑得極媚。“我就算要納二夫,你又能奈我何?”

  “你?!”

  “哼!”她撇了撇唇,迳自朝宮門走去。

  瞪着她的背影,舒仲尹有股沖動想要将她拉回,将她囚在府裏,卻不能理解這野火般的心思是打哪來的,燒得他胸口發悶。

  也不想想他多擔憂她的身子,就怕她休養得不夠,可誰知那幾個男人上門了幾天,就讓她急着銷假!

  “爺兒,是不是該去商舍了?”歐陽璿在前座小聲請示。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他很想當啞巴,可人在江湖,往往身不由己。

  “不然待在這裏,看她挑面首嗎?”瞧,就連守宮門的侍衛都對她噓寒問暖。

  她不是鬼輔嗎?不是衆人皆懼嗎?!

  歐陽璿歎口氣,趕緊駕馬,決定用最快的速度把主子送到商舍去。

  說來,夫人也很可憐,什麽挑面首全那守宮門的侍衛,不過就是習慣性地對每個高官逢迎拍馬而己嘛……

“舒爺。”

  一進商舍,便見一位太監走來,舒仲尹淡聲應着,“長公公。”

  他是内務府北司所的總管張順福,負責宮中對外的采買,會特地出宮接洽他,是爲舒家和唐家合作的金銀花絲,那絲線近來在京城頗爲轟動,就連女帝都開口欽點了。

  “舒爺的氣色看起來不佳,是否近來太勞累了?”張順福一對鼠目不住地打量着他。

  “多謝張公公的關心,每逢入冬,總是忙亂。”舒仲尹說着,往商舍大廳的主位一坐。

  實際上,全是讓佟抱恩給氣的。

  “咱家還以爲是鬼輔大人的關系呢。”張順福掩嘴低笑,隔着花幾,在他身旁坐下。

  舒仲尹莞爾一笑。“鬼輔?”

  “難道舒爺沒聽過鬼輔大人在朝中的事迹?”他壓低聲音,一雙鼠目東瞟西望的,像是怕佟抱恩突然出現。

  “願聞其詳。”

  “鬼輔大人她呀,殺人可是不眨眼的,抄家滅族時,就連三歲的小娃兒都不放過哩。”他說得生動,面帶恐懼和嫌惡。

  舒仲尹微揚起眉,不置可否。

  朝中的事,玄芸會向他提,但不會說經過,隻會說結果,所以佟抱恩做事的規矩他并不清楚,無從定論。

  “雖說自從她上任後,确實廢除朝中一些陋習,但是這種強硬做法,若不是有第一帶刀侍衛朝夕明以命相護,恐怕鬼輔大人不知道要死上幾回了。”

  說起他,舒仲尹心裏隐隐煩躁着。

  朝夕明和抱恩之間有長達十年的兄妹情誼,自然是他這個外人比不上的,況且抱恩在朝中樹敵無數,會引來殺機,他也不意外,隻是可以讓朝夕明以命相護,這是什麽樣的情感,才能教朝夕明甘願如此?

  “現在朝中,還有人想要她的命?”

  他的話語淡漠,讓張順福難以捉摸他對佟抱恩到底是厭惡還是喜歡,隻能挑中立不偏頗的話回答。

  “哪個不長眼想死的,就盡管去要鬼輔大人的命吧。”張順福哼笑着。

  “大人身邊有能人護身,本身更是神機妙算,想殺她的,一個個被抄家滅族,至于想反過來賄賂大人的,下場更慘,家産被充公外,一族全被貶爲奴籍,生不如死。”

  “是嗎?”舒仲尹沉吟着,壓根不在意那些貪官污吏的下場,隻想确認她自身的安危。

  她身有宿疾,要是有人打算刺殺她…他不禁煩躁地微擰起眉。

  這女人就非得讓他這般牽腸挂肚不可?作風太過狠厲,奉就容易樹敵,也難怪女帝會指派朝夕明貼身保護……可如今她都己嫁作人婦,身邊還跟了個陪嫁侍衛,真教人厭惡,但要再另派侍衛,又怕不如朝夕明真誠待她……這念頭一上心頭,他突地一怔。

  原來,他并非基于禮俗,而是純粹不能忍受她和朝夕明的形影不離。

  他甚至一心挂念她的安危……怎會不知不覺中就讓她走進心底了?

  “話說回來,朝侍衛和鬼輔大人朝夕相處,真不知道這兩人——”

  “張公公,你今日是爲舒家的金銀花絲,還是爲舒家的蜚短流長而來?”舒仲尹不悅地打斷他。

  張順福聞言,趕緊自懷裏取出拟好的采買單,偷偷觑着他。

  舒仲尹取過,瞧着上頭壓得相當低的價格,暗忖要不要接這筆買賣。

  半晌,他收下采買單,道:“這幾批貨,舒家會準時送入宮中。”話落,随即起身。

  張順福也趕忙起身,連茶都不喝了。“舒爺是在生咱家的氣?”

  “公公何出此言?”他瞧也不瞧他一眼。

  “咱家也是爲了舒爺好,才鬥膽向舒爺說出這些的。”

  舒仲尹橫晚他一眼。“公公想說什麽?”

  “咱家是想提醒你,鬼輔大人毒如蛇蠍,會自薦嫁入舒家,定有内情。”

  “此話怎說?”他耐着性子問道。

  “不知道舒爺還記不記得去年,春日國和南盛邊境發生戰事,那時舒爺的馬隊正好經過。”

  “是有這麽一件事。”

  “原本女帝要出兵護衛舒爺回西引,但是聽說,鬼輔大人阻止陛下這麽做,由此可見,鬼輔大人分明是想置舒爺于死地而不顧。”他說時不住掩嘴,像在防範隔牆有耳。

  舒仲尹微揚起眉。他身爲西引皇商,隻要持有舒家大印,便能夠通行諸國,就算過上戰亂,不管是哪方陣營,都必須對他以禮相待,否則便形同向西引宣戰,要是那時西引出兵,反而容易招來意欲趁火打劫的誤會,屆時,他才難逃死路。

  所以,抱恩的判斷是對的,隻是她沒向他人分析利害關系罷了。

  “舒爺,鬼輔大人分明有心加害你,如今嫁入舒府,你不可不防。”張順福苦口婆心的說,就怕他不信。

  舒仲尹看着他,疲憊地閉了閉眼。“多謝公公關心。”說到底,就是要将他卷入朝中的鬥争?

  張公公八成是哪個派系下的一員,特地前來,不足爲采買單,而是要讓抱恩在舒府難以生存吧。

  “咱家還聽說,有人在宮裏嚼舌根,被她知曉,竟然馬上要人捉他到刑部嚴刑逼供。舒爺,你說,這女人未免太殘虐無道吧?”

  “那人道了誰的是非?”他揚眉問着。

  “還不就是那鬼将……”話到一半,張順福突地閉上嘴。

  舒仲尹己猜出答案。

  說搖光的不是,分明是自找死路,他該誇抱恩做得好。

  “還有事?”舒仲尹面無表情地問,表示他的耐性己經告罄。

  “也沒什麽事,隻是要舒爺多加提防鬼輔大人和朝侍衛,大家都說他們之間不清不楚,肯定……”話未說完,一見他眸色冷凜,張順福吓得嗓口,趕緊藉口還有要事,溜之大吉。

  舒仲尹斂眉沉思。一個朝夕相處的朝夕明,十來個内閣群輔……她佟抱恩好大的魅力,竟能跟這麽多男人攪和在一塊!

  當年搖光似乎也是如此,但那是因爲她身爲武将,而抱恩說過她以搖光爲榜樣……這是什麽榜樣?!

  “難道她就不能學些像樣的嗎?”回想當初,他并不在意搖光和軍中同袍的相處,但爲何如今,他卻難以忍受抱恩身旁的衆多男人?

  他垂睫尋思,直到東方傾城從廳外走進。“爺兒,人帶到了。”

  舒仲尹擡眼,瞬間摒除雜思,沉聲道:“押到暗房。”

  暗房裏,有三個人被五花大綁,而歐陽璿則站在一旁守着他們,直到暗房的門被打開。

  “爺兒。”他回頭望去,恭聲喊道。

  舒仲尹緩步走進,審視着被綁的三個人,确定不曾見過後,才沉聲問:“是誰要你們劫我送往春日的貨?”

  這批送往春日的貨真是命運多鮮,先是農糧出了問題,他奔波半日備妥,出貨幾天,又在邊關驿站過上打劫,雖說犯人全都逮到,但突雜在農糧裏最重要的一塊泉珍寶玉卻弄丢了。

  那塊玉是要贈給春日國裏家的,寶玉弄丢,教他也出不了貨。

  很好,膽敢再三挑戰他的脾氣,他倒要看看是誰在背後搞鬼。

  但那三人卻像是啞巴般,面對他的诘問,全都三緘其口。

  “爺兒,咱們早盤問過多回,但他們不說就是不說。”跟在他身後的東方傾城低聲道。

  舒仲尹看着三人半晌,突地命令,“歐陽,把中間這個男人拖到外頭,砍下他的雙手。”

  那被點名的男人不禁一愣。

  歐陽璿也微詫,但一看主子的眸色,他立刻意會,動手拖着那男人走。

  不過就在那男人經過身邊時,舒仲尹蓦地回頭。“慢着。”

  “爺兒?”歐陽璿不解地看着他。

  他知道爺兒隻是想吓人而己,但另外兩個都還沒有動靜,這會就喊停,實在是太早了吧。

  看着那男人,舒仲尹低下身嗅聞他頸間的氣味,突地伸手往對方胯下一探。

  歐陽璿和東方傾城詫異的對看一眼,難以理解主子到底是何時改了興趣。就算那男人長得頗爲清秀,但終究是個男人呀!

  但那個男人卻因他這個動作而面如死灰。

  隻見舒仲尹一碰随即縮手,難以置信地瞪着那男人,半晌,扯唇低笑着。

  “爺兒?”兩人一頭霧水地看着他。

  “這男人是宮裏的武太監。”舒仲尹公布答案。“武太監在淨身時,會使用一種特殊香料,那香料會熨在皮膚裏永遠不散……我還以爲自己聞錯了,豈料……”

  歐陽璿和東方傾城面面相觑。這意謂着,行劫的主謀是——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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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晌午時分,舒仲尹進宮求見女帝,不一會,宮人便領着他前往宣天殿後方的東暖閣。

  一見他來,玄芸摒退伺候的所有宮人,笑道:“仲尹,朕正好要用膳,你吃了沒?一道吃吧。”

  “我吃不下。”他掀袍坐在她對面。

  “這是怎麽着?”她替他倒酒,促狹地看着他。“朕聽說,你近來和佟卿相處得不錯,敢情是消息有誤?所以你心情煩悶,想找朕主持公道?”

  舒仲尹垂眼看着她斟的酒,似笑非笑地說:“确實是有事想找陛下讨個公道,不過倒是和抱恩無關。”

  “哦?”她笑眯眼。“什麽事?”

  “陛下爲何派人打劫我的馬隊?”他也不羅唆,開門見山地道明來意。

  玄芸先是一怔,一抹惱怒快速掠過粉顔後,她無奈歎口氣,“唉,原來還是被逮着了,那傳回的密信,讓朕以爲一切進行得神不知鬼不覺呢。”

  “讓人傳回密信,是爲了不打草驚蛇。”舒仲尹低喃着,“而眼下,我想知道的是,陛下爲何這麽做?”

  爲了将對方一網打盡,所以當邊關驿站發生打劫一事時,他要馬隊和驿官封鎖消息,不動聲色地讓犯人傳回訊息。

  隻是,他沒料到幕後指使者竟會是女帝。

  玄芸拿起酒杯淺啜,看着他好半晌才道:“仲尹,記不記得你成親之前,朕邀你一聚,那時朕說了什麽?”

  “陛下說,要清理門戶。”他笑問:“難道,要清的是我?”

  “清你做什麽?要清除你,朕何必要佟卿嫁給你?”玄芸有些沒好氣。“我們是幾年的交情?難不成你信不過朕?”

  “我當然相信陛下,隻是不解罷了。”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正因爲在他成親之前她說過那些話,所以他原以爲她是要将秦家千金指給他,但不知爲何抱恩卻跳出來湊熱鬧…他蓦地一頓,想起朝夕明說的幫他、佟抱恩夢吃時說的保護。難道是她和玄芸合議了什麽?

  “如果朕要你稍安勿躁,你等得了嗎?”

  “如果是陛下的命令,我又怎能不等?”如今,他也隻能等着看戲了,是不?

  “那就請你再等等吧,暫且别把心思擱在商務上,多分點心給佟卿,她呀……對你死心眼極了。”

  “死心眼?”舒仲尹哼笑着。

  他相信抱恩對他必定十分看重,可她嘴上不肯說,他自然不會逼問。

  “怎麽,你不信朕的話?”

  他揚眉瞅着她半晌,突道:“是陛下故意派那幾個内閣面首到我府裏走動,企圖惹惱我?”

  玄芸一愣,随即放聲大笑。“内閣群輔,竟被你說成内閣面首……”她笑得極爲開懷,好一會才停歇,直問:“可就算是面首好了,又怎會惹惱你?”

  他一時啞口。

  “仲尹啊仲尹,别再犯同樣的過錯,别再等到失去時才驚覺,原來你的心早己深陷。”

  舒仲尹擰起濃眉,自然知道她指的是當年他和玄搖光之間的事。

  “朕想念搖光,可找不到人聊她,直到三年前,朕在宮裏瞧見還是内閣監生的佟卿,怒罵着禮部尚書,隻因禮部尚書說搖光是鬼怪……所以,朕就把佟卿收在身邊,這一收,才知道她和搖光之間的淵源,而朕則找到了一塊寶。”

  舒仲尹沒搭腔,隻是靜靜聆聽。

  他可以體會玄芸的感受,因爲他也想找個人聊搖光,但始終找不到一個可以分享的對象,以緻當知道抱恩就是小恩兒時,他瞬間對她卸下所有防備,一個不經意便讓她堂而皇之地走進他心裏。

  “記住,别惹惱了佟卿,她可是會記仇,而且是君子報仇,十年都不嫌晚的狠角色。”玄芸低笑着。“知道禮部尚書後來的下場嗎?”

  “聽說他貪污勾結春日将軍,所以依律滿門抄斬。”

  “那就是惹火佟卿的下場,她絕不會心軟,要要狠時,她比朕還狠。”

  “怎麽,她想謀殺親夫嗎?”他撇唇。

  “那就看你怎麽做喽。”玄芸點到爲止。“對了,你要回府前,去看看佟卿,幫朕盯着她,就說三天後的宮宴,讓她過來一趟。”

  舒仲尹微點頭,起身時,像是想到什麽,又道:“百定那邊,有宮中惡鬥,聽說兩個皇子正在争奪帝位,暗自招兵買馬,陛下可有什麽打算?”

  “哦?百定皇帝不是還活着?”

  “聽說病重,現在己經隻剩一口氣。”身爲西引皇商,他除了緻力于貨暢其流之外。早就秘密組織情報網,隻要鄰國有點風吹草動,他皆會知道。

  這也是爲何從數代前的女帝,皇商皆有入宮伴駕的慣例。

  “好,朕就等着看誰先對西引招手,朕就幫誰,但朕會盡其可能減少血腥。”她想做的大事是,承襲搖光的想法,開創太平盛世,不再血腥征戰。

  舒仲尹點點頭離去,想起玄芸的交代,特地請宮人帶他前往内閣。

  内閣位在宣天殿東側,内部設房六十餘間,成員編制近兩百人,而此刻内閣大廳裏,喧嚣震耳,他踏上長廊,順着風向,嗅聞到酒味,快步踏到廳前,便見裏頭竟在飲酒作樂。

  他眯眼看着,衆人皆席地而坐,像是在商談什麽,卻又門戶洞開地飲酒,時而發出震耳笑聲,而其中笑得最狂放的,就數坐在主位的首輔大人。

  “佟抱恩!”舒仲尹不假思索地吼着。

  剛飲了一口酒的她吓得把酒給噴了出來,正中坐在她面前的幾個群輔。

  不過,她己經無心顧及自己的失禮,随口說了聲抱歉,便繞過席間的人,來到他面前。

  “你怎麽來了?”

  舒仲尹聞到她身上的酒味,再見她配紅的面頰,氣惱得轉身就走。

  佟抱恩追上幾步,聽到後頭的鼓噪聲,立刻回頭瞪去,罵道:“都不用幹事了嗎?還不回去?!”

  群輔和各部監生随即各自歸位,她才趕緊追上舒仲尹,沒追到他的人,倒是在宮門外瞧見舒家馬車,她隻好硬着頭皮坐上,果真瞧他寒着一張俊臉坐在裏面,她頭皮發麻着,正待說什麽,一口腥甜蓦地湧上,她死命抿着嘴。

  “你!該死的,到底是把我的話聽到哪去了!”他罵着,探出雙手,将她摟進懷裏,喊道:“歐陽,回府!”

  “是!”

  回到舒府,佟抱恩體虛地由他抱進房裏,盡管吃了藥,她還是難受得說不出半句話,而舒仲尹則坐在床畔,一雙眼狠瞪着她。

  不知過了多久,那心頭被掐住的痛楚漸緩,她才舔了舔幹澀的唇,啞聲地說:“那個……”

  “很快活?”他諷刺道。

  “我……”

  “佟抱恩,你好大的本事,竟在内閣大開酒宴,你這個首輔可算是第一人,也莫怪你能在朝裏呼風喚雨。”

  “不是,我……”那是下屬們慶賀她成親,在讨一杯喜酒罷了……

  “既然你都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了,我又何必時時爲你擔憂?!”說到最後,他驚覺自己說了什麽,氣惱得起身要走。

  “對呀,不必爲我擔憂,這麽做是對的。”她幽幽道。

  舒仲尹聞言,又氣得坐下,一把将她摟進懷裏,吓得她瞪大眼。

  “你不希罕我的感情?”他冷聲質問。

  佟抱恩呆住。原來,不是自己錯覺,而是他真的在意她的。

  “所以,你也沒打算說出自己的愛戀?”他再道。

  她抓耳撓腮,小臉微微發燙着。“我、我……我又沒喜歡你。”

  他扳動她的肩,強迫她直視着自己。“再說一遍。”

  “我……”

  “從小,我父親嚴厲地教導我,不準我喜怒形于色,不準我和太多人接觸,爲了要養成我的獨立,卻造成我難以和人往來。”他突道。

  佟抱恩一頭霧水,不解他何以轉了話題。

  “所以,那一年過見你,将你抱進懷時,我吓到了,是因爲……我從來沒有與人這麽親密的接觸,我不知道要如何跟你搭話,所以唯有搖光前去濟堂時,我才會跟去,因爲我無法獨自面對你。”

  她聽着,卻依舊不懂他告訴她這些,到底是想說什麽。

  “雖然再見面時,我不記得你,更不記得你的名字,但是我記得丫頭。”

  佟抱恩蓦地瞪大眼。

  “這天底下,隻有一個小姑娘,曾被我喚作丫頭。”他說着,表情微惱,仿佛氣惱她逼出他的心底話。“我盡管沒時時惦記,但也沒忘過。”

  她受寵若驚。她竟是一直存在他心底,他是記得她的!

  然而,就算驚喜,她也不敢得意忘形。

  “相公這麽說,是要我感謝你?”

  “佟抱恩,别再試圖惹惱我。”舒仲尹沉聲警告。

  “哪有惹惱?”她皺起眉。“你之所以記得我,不過是因爲搖光姊姊罷了,你之所以改變态度,也不過是因爲我和你之間有個共同話題,就如同女帝會開始賞識我,便是因爲我和搖光姊姊的淵源。”

  頓了頓,她看向他,又說:“你也一樣,你待我好,隻是因爲我們有共同的回憶罷了,你需要一個人和你聊搖光姊姊,隻是這樣罷了。”

  她己經和夕明聊過,知曉義兄對他說過些什麽,所以她論斷,他的改變,肯定是如此。

  他的感情,不是愛情,她也不需要他的愛情,隻要她曾經待過他的心底,那就足夠了,所以别給她希望,因爲爬得越高往往摔得越重。

  舒仲尹額上青筋顫跳着,有股沖動想要掐死她。“如果你沒有半點本事,玄芸不會縱容你行事,好比你若沒有打動我,我也不會爲你動了情!”他咬牙道。

  他和搖光的親事,是年少便訂下的,之所以訂得早,是爲免前帝胡亂決定搖光的婚事,他以爲自己是基于保護搖光的立場而這麽做,直到她有了心愛的男人,他才發現,原來,自已是愛她的。

  他的感情慢熱,讓他錯失一次。

  好不容易,他才又遇到一個牽動自己心緒的人,他不容許她逃避,更不容許自已重蹈覆轍。

  “你……動了情?”她傻眼。

  這個冷情内斂的男人竟對她表白……她不是在作夢吧。

  “這一回,我是甯可錯殺,也不肯放過。”

  “錯殺?相公,你說得咬牙切齒呢。”他的表情很兇狠,帶着殺氣,是她頭一次見到,心裏有點毛。

  “對上你這種惹人心煩的女人,想不咬牙切齒都難。”

  “既然這樣,你幹嘛委屈自己?”

  “一點都不委屈,我會慢慢地馴服你這匹野馬。”

  他那認真又帶着邪佞的表情,教她從腳底闆涼了起來。“你……你想做什麽?你喜歡我是你的事,我又沒喜歡你!”

  “無所謂,我會讓你愛上我。”不說?他有得是耐性。“你知道嗎?再野的馬落到我的手中,沒有一匹我馴服不了的。”

  “我是人……”

  “所以,頭一次馴人,要是技巧不佳,還請多包涵。”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佟抱恩瞅着他,像是瞧見可怕的大魔頭,突然發現,自已好像逃不出生天了。

  “第一件事……”他沉吟着,她艱澀地咽了咽口水,猜測他會找什麽酷刑淩虐她。“睡。”

  他摟緊她,讓她把頭枕在他肩上,再拉起被子将她蓋妥。

  佟抱恩呆住。

  就這樣?

接着發現他的手輕拍着自己的背,像在哄她,她不禁想笑,想跟他說,自已年紀不小了,别拿對付娃兒的手段對付她,可是……這手段真是高明呀,才一會,她就開始昏昏欲睡。

  瞧着她入睡,舒仲尹歎口氣。

  他用愛情喂養抛,她要是敢再不識相地說不愛,他會讓她知道,誰才是鬼!

  于是,佟抱恩被軟禁了。

  整整三天足不出戶,甚至有下屬前來探望,也——吃了閉門羹。

  “你幹麽這樣?他們來找我,肯定有事。”她抱怨着。

  “天大的事,有玄芸扛着。”舒仲尹面無表情地說。

  “哈,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她打趣道。

  “是。”

  佟抱恩傻眼。

  這男人越來越不按牌理出牌了,這不是她所認識的舒仲尹。

  他應該更冷漠,更無情,可是這三天來,她深切的體悟到,有些話真的不能亂說亂問,甚至别想再調戲他,因爲苦頭她都得自己嘗。

  是夜,他帶着她進宮,赴女帝設下的宮宴。

  宮宴設在禦花園,雖說北風吹起,冷得緊,但園裏盛開的各式梅花,倒是别有一番雅趣。

  兩人一入席,玄芸便壞心眼地道:“聽說佟卿病了,可爲何朕卻覺得她氣色絕佳無比?”

  “那是因爲我般勤伺候着。”舒仲尹大言不慚。

  “哪有!”說那是什麽話?

  “我沒有抱着你睡、喂你吃藥?”他問。

  想起他每晚摟着自己入睡,甚至以口喂藥……佟抱恩臉紅得都快滴出血了。這男人到底知不知道羞恥兩個字怎麽寫?連這種話都在陛下面前說!

  “哇,原來兩位如此濃情蜜意,這樣看來,朕特地設宴,倒是擾了兩位的好事了。”

  她沒料到兩人進展神速,更意外的是,竟是仲尹先出手。

  原來他并非冷情,而是幹柴沒遇到烈火罷了。

  “陛下。”沒了往常的伶牙俐齒,佟抱恩嬌羞地嗔怪着身旁的男人。

  都是他害的,害她在陛下面前,沒了往常的威風。

  “哎呀,還會害羞耶。”玄芸佯訝。

  “陛下,逗她可是我的權利,還盼陛下别越俎代庖。”舒仲尹打趣道。

  這下玄芸更驚訝了,偷偷地打量神清氯爽的他,那噙笑時的舒雅氣息,她不知道已經多久沒見過。

  “仲尹,朕指的這門婚事,還教你滿意吧?”

  “差強人意,勉強接受。”他吐出八字結論。

  “确實是如此,但既然是陛下指婚,我也隻能勉爲其難地忍受。”佟抱恩笑得虛假,反譏着他。

  “如果我沒記錯,好像是有人在陛下面前争取嫁給我的機會。”他看向她。

  “那是因爲我不忍心你糟蹋了秦家千金。”她學他皮笑肉不笑地說。

  舒仲尹微揚起眉,湊近她,以隻有她聽得見的音量道:“那麽……何時讓我糟蹋你?”

  佟抱恩瞠目結舌,一抹紅暈如熱浪般從頸項燒向粉顔。

  這人是怎麽回事?他到底是不是舒仲尹啊?

  目睹這一幕,玄芸笑得前俯後仰。“正所謂天生萬物,一物克一物呀!”

  舒仲尹微揚起眉,滿意地看着她羞赧得說不出話的模樣。

  “好了,用膳吧。”玄芸動着筷。

  一旁的太監随即向前,低聲道:“陛下,皇夫尚未到。”

  “那就别管他了。”她不以爲意地揮着手。“今晚設宴禦花園,是自家人的聚會,他來不來都無妨。”

  她視舒仲尹爲兄長,姑且不論在國庫和邦交上,有太多事都倚靠着他,兩人更是從小就認識相互扶持。

  那太監聞言随即退下,卻又聽到外頭響起太監通傳皇夫駕到。

  舒仲尹立即拉着佟抱恩起身,迎接皇夫,但秦世定并不是一個人,他身後還跟着秦世衍和秦朱碧。

  “陛下,臣夫誤了點時間,還請陛下恕罪。”秦世定一走近,朝行禮的舒仲尹和佟抱恩擺了擺手,便趕緊解釋着。

  玄芸看向他身後的兩人。“你出宮去接他們?”

  “臣夫以爲這是自家人的聚會,所以就把弟妹給找來熱鬧熱鬧。”他在她身旁坐下,随即招呼弟妹也坐下。

  很巧的,秦朱碧就坐在舒仲尹的身旁。

  她長得沉魚落雁,一坐下便朝他溫婉勾笑。

  舒仲尹斂去笑意,淡漠以對。

  而秦世衍竟然一屁股坐在佟抱恩身旁,引起他的注意。

  玄芸見狀,微揚起層,不置可否,擺了擺手道:“用膳了。”

  宮人随即上前,替主子們和貴客倒酒突菜。

  席間六人吃吃喝喝,有說有笑,氣氛看似活絡,但卻是各懷心思,其中可見秦朱碧纏着舒仲尹不放,而秦世衍則是無端端對佟抱恩獻般勤,又是突菜又是倒酒,讓她盛情難卻,想向身旁的舒仲尹求救,卻見他光是應付秦朱碧就自顧不暇,哪有辦法再分心神到自己身上。

  “秦二爺,無須如此多禮。”她勉強勾笑,出聲示意着。

  “佟大人,這是我該做的,畢竟近來承蒙大人提攜……”秦世衍點到爲止。

  他從懷裏取出一隻木盒,翻開一瞧,竟是支金光閃耀的發钗,頂端銜環垂穗,綴滿稀奇紅玉和翡翠,随着他拿起,火花搖曳閃動,發出清脆聲響。

  “大人,這金钗聊表我的心意,還請大人務必收下。”他取出金钗,恭敬地送上。

  佟抱恩瞪着他,一肚火,面上卻噙滿笑意。“多謝。”

  這秦世衍根本就是利用她和舒仲尹互别苗頭,她要是不把金钗收下,就怕節外生枝。

  然而,她收下的舉動,看在舒仲尹的眼裏,卻别有意涵。

  “舒爺,瞧,我二哥送給大人的那支金钗,可是價值連城呢。”秦朱碧像是怕他沒看見,還特地指着佟抱恩将金钗收進袖裏的動作。

  聞聲她微惱地瞪去,對上舒仲尹深沉的瞳眸,他問:“你大人,你收下其他男人送的金钗,妥當嗎?”

  她心裏一震。“這個……”

  “舒爺,女爲悅已者容,佟大人收下我送的金钗,也是爲你裝扮,你又何必拿禮教的大帽子來扣到她頭上?”秦世衍決一步地搭了腔。

  佟抱恩瞪大眼,氣得牙癢癢。

  可惡的秦世衍,分明是過河拆橋,以爲他秦家送往春日國的貨物己經取代了舒家,就認爲她沒有利用價值,所以準備要鬧得他們兩個雞犬不甯。

  真是個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

  糟的是,舒仲尹心裏會怎麽想?也許她該順勢讓他讨厭自已,可是……當她惶惶不安地調轉視線時,卻見舒仲尹懶懶勾笑,對着秦朱碧道:“這些小玩意,我府裏要多少有多少。”

  他貼得很近,從佟抱恩的角度看過去,他幾乎是貼在秦家小姐的耳朵上,她下覺愣住。

  哎呀,這是挑釁她嗎?

  “真的嗎?那我可不可以到府上打擾?”秦朱碧含羞帶怯,期盼的看着他。

  “這個嘛——”他沉吟着。

  “對了,怎麽不見夕明?”玄芸适時出聲打斷,轉移話題。

  舒仲尹看向她,淡道:“我讓他待在府裏。”

  “怎麽不讓他跟着?”她再問。

  垂眼把玩着白玉酒杯,他撇唇笑得很冷。“說的是,應該讓他護着佟大人,兩人形影不離,才是上策。”

  他一席話教佟抱恩心頭發澀着。

  這人在府裏時,明明不是這麽說的。他說,要向女帝進言,讓夕明重回殿前軍一職,而不是隻守在她身邊,白白糟蹋了他一身武藝,可如今分明是拐彎罵她不守婦道,才要夕明相伴!

  “确實是如此,微臣也認爲,己經習慣夕明長伴在側,沒他在身邊,還真有點不習慣呢。”佟抱恩皮笑肉不笑地附和。

  玄芸聞言,暗自搖頭。這兩個人翻臉速度還真快!

  前一刻還如膠似漆,後一刻就唇槍舌劍……到底要她怎麽打圓場?

  “既然如此,佟大人何不趕緊回府,找他相伴?”舒仲尹懶懶說着,長指轉動着雕龍酒杯。

  “何必急于一時?等我回府,他不就能見到了?”佟抱恩不甘示弱道。

  他輕點着頭,看向身旁的秦朱碧。“既然佟你大人己有人相伴,我也得替自已找個伴。”

  秦朱碧聞言,笑得心花怒放,雙手己經爬上他的手臂,親熱地說:“舒爺,方才來時,我瞧見那頭的花開得正豔,不知道舒爺願不願意陪我去賞花?”

  “那有什麽問題?”話落,舒仲尹朝玄芸微颔首後,瞧也不瞧妻子一眼,迳自走了。

  瞪着他離去的身影,佟抱恩氣得拳頭緊握。

  她知道自己該沉住氣,不能中了秦世衍的圈套,可是…他也太不像話了吧,竟然當着她的面,和秦家小姐一道離席!

  她的怒意,秦世衍看在眼裏,和兄長交換了記眼神後,便道:“佟大人,這男人可不能管得太緊,要不然是很容易生倦的。”

  佟抱恩閉了閉眼,笑得冷厲。“可不是?這道理,我還懂得的。”

  “可我聽說,佟大人像是将舒爺當成了下屬,不僅幹預過多,甚至還将他給押回府,讓他沒了男人威風……”

  “哪兒的話,不過是碰巧。”她笑得很冷。

  一些表面工夫,是要讓秦世衍相信她能夠掌握舒仲尹,而不是讓他有機會,在她面前推銷自個兒的妹子。

  結果他偏是要将妹妹給丢進舒府,慢慢将舒府蠶食鲸吞,這等行徑,簡直下流透頂!

  “大人,你政務繁重,又身兼舒府女主人,難免顧此失彼,而且男人總是需要解語花。”秦世衍溫聲說着,“而我家妹子端莊娴淑,知進退、懂分寸,要是能夠嫁進舒府當偏房,替大人分憂解勞,大人又何樂而不爲?”

  “秦家千金嫁進舒府當偏房,不覺得太委屈?”她笑歎搖頭。

  她笑的是,這秦世衍将她看得太扁,她歎氣的是,他也太過愚蠢了,殊不知大難臨頭,竟還分神下着另一着棋……真以爲她在朝中三年,連耀七級,靠的是運氣嗎?

  “怎會?那是她的福氣。”秦世定也幫襯當說客。

  佟抱恩不由得笑眯眼,尚未開口,玄芸便己冷聲打斷,“好了,你們兩個先下去,我有些話要跟佟卿聊。”

  秦世定一愣,卻見女帝瞧也不瞧自已一眼,隻能悻悻然地和弟弟先行離席。

  待兩人一走,玄芸歎口氣,斥退身後的宮人,倒了杯酒淺啜着。“抱恩,朕該怎麽說你才好?”

  “陛下?”

  “放開你的手,你的手是用來替朕謀劃國事寫計策,而不是爲了這麽點小事便弄傷。”玄芸惱道。

  佟抱恩聞言,才驚覺自已拳頭握得死緊,指尖都深陷掌心。

  “與其坐在這裏嘔氣,爲什麽不去把他帶回來呢?難不成你真能忍受與人共事一夫?”

  “不可能。”秦朱碧想當偏房?門都沒有!

  “既然如此,就去告訴他。”

  佟抱恩動了下,卻還是坐在原位。“陛下,這門親事是我讨來的,隻是爲了保護他,我不敢奢望真的成爲他的妻。”她歎氣道。

  “你怕他嫌棄你?”

  她一頓,沒開口,算是默認了。

  “你以爲朕爲何硬要撮合你們兩個?難道就隻是因爲朕交代的事?”

  玄芸失笑着說:“錯了,那是朕清楚你的心意,要進入仲尹沉寂多年的心并不容易,但朕相信你辦得到,你夠聰慧,最重要的是,你愛慕仲尹的心沒有任何人比得上,如今,他心動了,你卻舉步不前,這是怎麽着?既然如此,當初你就不該讓他發現你的心情,不該去招惹他。”

  “我……”她知道,她都知道,可是……

  “仲尹是個寂寞的人,因爲在他娘親去世之後,他爹就變了個人,嚴厲的教導下,讓仲尹成了獨來獨往的一個人,他對人事物極爲敏感,如今你這般待他,是要讓他好不容易敞開的心房再次緊緊關閉,行屍走肉地過一輩子?”

  “不!”

  “那麽,你爲何不放手一搏?你何時變得這般膽怯?你連死都不怕了,還怕什麽?”玄芸話說到最後,面容一沉。“你也知道人生苦短,可你真有珍惜身邊的人了?”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他豈不是更痛苦?”她最怕的是,自己沒有那麽長的時間可以陪伴他。

  “不要用你自以爲是的溫柔決定什麽是爲他好。”玄芸冷聲道:“人生無常,朕今日能坐在龍椅上,誰能斷定明日坐在龍椅上的還是朕?你用莫名的驚懼恐吓自己,到底是在爲難誰?!”

  佟抱恩一頓,茅塞頓開。可不是?她在朝中樹敵頗多,說不準,明日她就不在人世了,爲何不在活着的時候,給彼此一點快樂?

  “微臣明白了。”她将袖中秦世衍所贈送的金钗往桌面一擱,随即跑向花園角落。

  穿過兩座垂花拱門,她瞧見兩人就站在桂花林裏,而舒仲尹的表情冷漠,甚至帶了點氣惱。

  深吸口氣,她走向前去,揚笑問:“相公,花前月下沒有爲妻的陪伴,是不是覺得少了什麽?”

  聞聲回頭,他神色冷鹜道:“花前月下,得要有美人相伴才對味。”

  他知道自己的行徑幼稚,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讓她也嘗嘗這種滋味。

  這丫頭竟當着他的面收下其他男人贈與的金钗,一個朝夕明,十個内閣群輔,現在再多加一個秦世衍,她當真有爲人妻的自覺嗎?

  “是啊,佟大人恐怕算不上是個美人。”秦朱碧掩嘴笑着。

  佟抱恩瞪着她,不禁想,美人就是個美人。盡管言語刻薄,終究有張好皮相,但是……

  “本官不是美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官是舒夫人,還請秦姑娘回避!”她凜目生威,氣勢淩人。

  再怎麽樣,她還是個官,一個憑兄而貴的挂名郡主,敢在她面前造次,分明是搞不清楚自己的斤兩。

  秦朱碧一愣,随即向舒仲尹求救,“舒爺……”她可憐兮兮地扁着嘴,輕揪着他的袖角。

  佟抱恩見狀,大步向前,一把将她拉開。“想哭,去找皇夫還是你二哥都成,别巴着别人的相公不放。”

  她秦朱碧長這麽大,曾幾何時被人這般羞辱過,向舒仲尹求救,卻發現他瞧也不瞧她一眼,不禁倍感委屈,扭頭就走。

  佟抱恩看向他。“舒爺,該回府了。”

  舒仲尹冷翩着她。“也好,咱們該回府關上門,好好地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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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回到舒府,佟抱恩被一路拉進自己的房裏。

  門一關,舒仲尹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解釋。

  偷觑他森冷的表情,她一邊動手替他寬衣,一邊申明。

  “相公,我沒将金钗帶回來。”

  “他爲何要送你金钗?”

  “他要我讓你納秦姑娘爲偏房。”說詞早己備妥,就不知道他信不信。

  “你爲何收?是要我納她當偏房?”

  “才不是!”

  “不然?”

  “虛應他。”

  舒仲尹坐在床上,冷眼瞅着她。“佟抱恩,你真把我當成傻子了?”

  “你怎麽這麽說?”她心虛地垂下眼。

  現在還不是時候,她還不能将所有的事都告訴他。

  “男人送女人金钗,意謂着什麽?送有夫之婦金钗,又意謂着什麽?”他眯起眼。

  她擡眼瞪他。“你又要說,我和秦世衍有私情?”

  “不然呢?”他懶聲反問着。

  “你真的很可惡,舒仲尹!我怎麽可能和那種人有私情?我的心裏,我……”

  “如何?”

  說呀,他正等着,非逼她把心意給說出口不可。

  見他唇角勾着壞心眼的笑,佟抱恩這才明白這人根本是在逗她。“是!我是喜歡你,怎樣?”氣死,她英明一世,何以對上他就隻有認栽的份?

  舒仲尹滿意地微勾唇角。“是嗎?怎麽個喜歡法?”

  “怎麽個喜歡法?”她傻眼。

  “對,你要是能夠哄得我開心,我可以不追問你和秦世衍在私議什麽。”

  今晚前去宮宴,教他摸清一件事。

  秦世衍膽敢在他面前做出挑釁的動作,那就代表他自認爲,他和抱恩的交情極好,抱恩不會不賣面子給他,換言之,兩人可能有合作關系…他的推算很合理,畢竟那天他在善喜樓瞧見他們。

  但,因爲信任,他可以不過問。

  佟抱恩怔住,随即又佯惱道:“我能跟他私議什麽?怎麽敗光你舒家的産業?那對我又有什麽好處?”

  “是沒有好處,所以找也不打算過問。不過,你得先告訴我,你對我是什麽想法?”

  她心頭一驚,難以置信他心細至此,仿佛一切都心底有數,而且還有餘地戲弄她……到底是太信任她,還是根本就瞧不起她能幹出什麽大事?

  佟抱恩抿嘴瞪他,想了下,把他摟進懷裏,拍他的背,哄他入睡。

  “你這是在做什麽?”

  “學你呀。”她笑得壞心眼。“你怎麽對我,我就怎麽對你。”

  “哦?”他反将她壓至床面。“那麽,瞧我怎麽做,學着點。”

  她怔愣之際,舒仲尹己經吻上她的唇,不再霸道帶着懲罰,而是甜美得像是摻了蜜。

  她從不知道,原來吻是如此的美好,可以将人迷醉,醉得暈頭轉向。

  直到他的手滑入她的衣衫下擺,她才猛地回神,驚懼地推開他。

  “抱恩?”他粗啞喃着。

  “我……”她一時之間竟找不到話搪塞。

  她喜歡他的吻,也想要和他有肌膚之親,可是……

  瞧她連話都說不出,他心有疑惑,卻沒問出口,輕歎一聲,将她摟進懷裏。

  “算了,睡吧。”他不想勉強她。

  佟抱恩馭口想說什麽,但終究還是閉上嘴。

  再多給她一點時間,等她有足夠的信心,她會很甘願獻上自己的。

  睡醒,張眼,佟抱恩清醒過來,看着外頭的天色,驚覺時間竟己這麽晚,趕忙要起身,但還未移動,就被舒仲尹死緊地抱進懷裏。

  “吓!”她偏頭看去。

  “去哪?”他閉着眼,沉嗓裹着初醒的低啞。

  “四更天了,我要準備進宮了。”

  “哦?需不需要爲夫的替你更衣?”

  “不用了!”她忙道。

  替她更衣?她有沒有這麽大的福份?

  舒仲尹低低笑着。“能爲首輔大人更衣,是我的榮幸。”他張眼,起身拉着她下床。

  “不用了啦,時間還早,你再睡一會吧。”

  “不了,晚點我也要外出。”拉着她到梳妝台前坐下,他又問:“你的朝服在哪?”

  “在那裏。”她指着擱在衣櫥前的嫁妝箱。

  “……你還未将你的衣衫擱進衣櫥裏?”他打開嫁妝箱,發現裝的皆是她平日穿的衣裳相朝服。

  令人感覺她并沒打算于此久留。

  “一時忙亂,就沒整理,還是我自個兒來吧。”她走到他身旁,取出白底繡黑麒麟的朝服和玉革帶,再取出朝冠。

  将東西擺定,她要褪去衣衫,卻見他還站在身旁。“你……要不要先出去?”

  “爲什麽我要先出去?”他反問。

  佟抱恩無奈地捧着朝服,走到屏風後頭,才剛解開衣襟的繩結,感覺一陣陰影罩下,擡眼望去竟是他,吓得她趕緊再拉緊衣襟。

  “怎麽?我不能瞧?”舒仲尹動手拉開她的衣衫。“你喜歡我,不是嗎?”

  也許是本性多疑,總讓他容易察覺些許蛛絲馬迹,他不想懷疑抱恩,但她的種種舉動透着古怪。

  “喜歡你就非得讓你瞧?”話是這麽說,但還是由着他褪掉自己的衣衫,再替她穿上朝服。

  “如果可以,我想瞧見的是朝服下的身軀。”他沿着她不盈一握的腰往上,吓得她趕忙抓住他的手。

  “你……”

  “多學點,沒有半點蕩婦資質,就别妄想當蕩婦。”

  她氣呼呼地反唇相稽。“你這麽了得,很有奸夫的資質呐。”

  “可不是?等你下朝,奸夫會好好地伺候你。”

  佟抱恩羞紅臉,難以置信他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怎麽,這點閨房私密話,都能讓你羞紅臉?”他笑得那顫,輕掐着她紅透的面頰。

  “……你真的是舒仲尹嗎?”她忍不住掐着他的臉,懷疑他的臉上貼着人皮面具。

  “不然呢?”他好笑道。

  要不是她,恐怕連他也不會發現自己原來也有如此熱情如火的一面。

  一早,舒仲尹前往商舍,但途中,他特地先繞到城裏最著名的珍寶齋,買了一支金钗。

  來到商舍,坐在主位上,他把玩着剛到手的金钗。

  這是支黃金撚絲打造的金钗,極鴻輕薄,金絲在钗頭細膩地形成垂綴的鳳尾,金光燦燦,如浪搖擺,可見金匠手藝巧奪天工。

  他把玩着,任由垂綴的鳳尾不斷地蕩出金光。

  這支金钗要是插在那丫頭的發上,随她走步移位時,該有多閃耀動人。

  隻是……她上朝時,依例得戴朝冠,她的長發束起,要如何戴钗?

  待她下朝回府,多是休息時分,戴着钗又要怎麽睡?

  他忖着,聽到外頭傳來聲響,微擡眼,便見東方傾城風塵仆仆地到來。

  “爺兒。”

  “辛苦了。”他動手替他斟了杯茶。“先喝口茶。”

  東方傾城在他面前坐下,看着他,欲言又止。

  舒仲尹審視着他的神情,淡聲道:“如何?”

  前些日子,身在若霞國的總管事告知,舒府名下的玉礦竟己賣出,而且一時之間查不出買家是誰。

  這事不算大,他沒擱在心上,但傾城心細地前往了解。

  東方傾城面有難色。

  “買家是誰?”他直接問。

  “是……秦家。”

  “秦家?”舒仲尹微揚起眉。

  他猜想過,能夠取得各式權狀的人,唯有抱恩,思及她和玄芸之間可能有所計劃,所以他并沒有多加幹預。

  隻是……賣給秦家的用意是什麽?

  沉思的當下,瞧見東方傾城吞吞吐吐,似乎有話要說,他不禁追問:“怎麽,你還查到什麽?”

  東方傾城垂下長睫,艱澀馭口,“爺兒,回西引時,我路經絮華城,卻意外發現秦家馬隊早在七日之前前往春日,而馬隊上的貨,比對之下,正是咱們要給春日裏家的貨。”

  絮華城位于京城之南,是座商城,設有通商關卡,貿易的商貨都得先集中在此确認。

  “秦家憑什麽?”舒仲尹托腮問着。

  “憑……爺兒的手信。”

  他微眯起眼。

 “絮華城的驿官說,秦家拿的是爺兒的手信,蓋有舒府大印,如此一來,秦家可以一路通行無阻,把貨送到春日裏家,充當咱們的貨。”東方傾城始終垂着眼,不敢着他。

  能夠僞造爺兒的手信,并蓋上舒家大印的人,必定是住在舒府的人,而且,他沒猜錯的話,那人——

  “佟抱恩?”舒仲尹沉喃道,緊抿着唇。

  大印和産狀,他是故意放在一起,并擱置在書房極顯眼的地方,那是他存心試探她。事實證明,她确實碰過,但後來還是因爲對她的信任,他沒追問這事。

  不過,爲什麽?

  她這麽做的用意,到底是什麽?

  “還有……”

  “還有什麽?”

  東方傾城頓了下,咬牙說,“不隻是若霞的玉礦,就連南盛的金礦、春日的鐵礦,全都己經易主,而買主都是秦家。”

  砰的一聲,舒仲尹身旁的花幾,應聲濺出飛屑。

  “爺兒,我想,也許你應該先和夫人讨論過,這當中肯定有什麽誤會。”東方傾城急聲道。

  舒仲尹沉鹜着眸色,下巴抽得死緊。

  爲什麽?

  他快速地将所有的事都串在一塊,想起她和秦世衍的私下動作,想起她的嫁妝箱裏的衣裳,還有,她盡管表明愛意,卻守着身子……難道說,從一開始這就是個陷阱?不隻是他,就連陛下也被蒙在鼓裏?

  所以,她的喜歡是假的,幫助傾城也是假的,她的所作所爲,隻是爲了讓他上鈎,而他,竟傻傻地因爲搖光而信任了她!

  如今想來,他蠢得可舊,而她果真是料事如神,他輸得徹底思及此,舒仲尹怒極反笑,沉醇的笑聲由低轉啞。

  “爺兒?”

  “很好!”

  真是好極了,他平生栽了跟頭,竟是栽在她的手上……但,她要是以爲這樣就可以扳倒他,那就大錯特錯!

  “你怎麽來了?”

  聽說舒仲尹有急事找她,她特地告假,隻因這狀祝教她隐隐感到不安。

  他鮮少在她辦公時來找她的,到底是發生什麽大事?她忖着,卻見他朝她笑得萬分愉悅。

  “來接你。”

  傳抱恩不解地看着他半晌,稍稍走近一些,才嗅聞到他身上的酒味。

  “你喝酒?”原來是喝醉了,難怪笑得這般古怪。

  “沒有。”他笑眯了眼,異樣冷銳。

  “發生什麽事了?”她試探性地問。

  “沒事。”他笑着,問:“還在忙?”

  “嗯,忙着處理六部呈上來的奏摺,近來事多,不免多花點心思。”她說着,看了眼幾步外的守宮門侍衛,才壓低嗓音問:“怎麽了個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舒仲尹笑看着她。“用膳了沒?”

  “吃過了,你呢?”

  “吃過了,不過我想找你喝個幾杯。”

  “可是……”

  “今晚的天氣很清朗,月明星稀,要是不喝上幾杯,可有點遺憾了。”他輕輕地牽起她的手。

  “你會不會喝太多了?”他身上的酒味不濃,可說話的口吻總教她覺得不對。

  “沒事,我隻是開心極了。”

  “是嗎?”他越笑,她越不安,想抽回手,才發現他并沒有抓得很緊,但卻不給她抽身的機會。想了下,你抱思低聲道:“不然,你等我一下,我把事情交代下去。”

  “好。”

  待她走後,他臉上的笑意緩緩斂去,俊顔冷鹜得教人不寒而栗。

  半響,佟抱恩回來,搭着馬車一道回到舒府。

  偏廳裏,早己擺上一桌佳肴美酒。

  舒仲尹要所有的人都退下,包括歐陽璿和朝夕明,隻餘兩人獨處。

  “來,先喝一杯。”他拉着她坐下,替她斟上一杯酒。

  “……發生什麽事了?”他不是不準她喝酒的嗎?

  他勾笑舉杯,“敬你。”

  “敬我什麽?”

  “敬你……”他懶懶笑着,像是賣關子似的,盯着她好半響,才沉鳌道:“敬鬼輔人如其号,心如惡鬼。”

  佟抱恩不禁怔住。“你……”

  舒仲尹把酒杯一抛,起身,将桌面的佳肴美酒掃落在地,發出巨響,吓得她瞪大眼。

  “佟抱恩,若霞的玉礦、春日的鐵礦和南盛境内的金礦産狀,你是拿到哪裏去了?”他拿來一隻髹盒,倒出一大疊的錦紙和舒家大印,面無表情地問着。

  她長睫微顫了下。沒想到他這麽快就發現了!

  “又是誰給你膽子僞造我的手信,蓋上我舒家大印,讓秦家馬隊可以前往春日國?!”話到最後,他惱火地将髹盒一掃,摔落在地,碎成屑片。

  佟抱恩心頭顫栗着,面對他毫不掩飾的怒容,她又驚又恐。

  “說呀,你這張嘴不是伶牙俐齒得很?說出個道理,說服我相信你,說!”他怒不可遏地低咆着。

  要他相信一個人,談何容易,但她壓根不珍惜,甚至企圖将他玩弄于股掌間!

  “我……我是有理由的,你聽我解釋。”她慌張地道。

  “我正在等。”

  她看着他,突然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舒仲尹濃眉微揚,勾起冷笑。“還是要我替你開頭?好比說,你嫁給我,是爲了拿到舒家大印,好方便進行你的計劃?”

  佟抱恩怔住,呐呐無言。

  她的反應,意謂着他猜對了。舒仲尹抿緊了唇。“真是如此,所以你所做的一切,純粹是爲了要應付我,擡出搖光的名号,挖了個陷阱,讓我失去防備……”他以爲,自已可以再得到一個知己,然而這一切竟隻是個騙局。

  他心痛的,不是自己失去多少财富,而是失去難能可貴的知己!

  “不、不是!”她否認着,見他起身,趕緊抓住他。“相公,你聽我說!”

  舒仲尹甩開她的手。“别碰我。”那眸色像是瞧見什麽髒東西似的。

  那冷漠、疏離和嫌惡,幾乎逼出佟抱恩眸底的淚。

  “是!我承诏!一開始嫁給你,确實是因爲舒夫人這個位置方便我行事,可我做的一切,隻是爲了讓秦世衍上當而己!”她急聲道。

  他不爲所動地哼笑着,“你以爲你這麽說,我就會相信你?”

  “我說的都是真的!”爲了取信于他,她隻好把和玄芸私議的計劃道出,“因爲皇夫不斷地結黨營私,甚至利用秦家商行做爲掩護,一再虧空國庫,爲了除去秦家,所以我向女帝獻計趁此機會,将秦家和皇夫一派從朝中連根拔除。”

  “是嗎?”這倒是和玄芸提過的清理門戶不謀而合。

  然而,此刻,他還能相信她嗎?

  “真的,我不想看到秦家因爲有皇夫庇護而日漸壯大,更不想看秦家使出下三濫的手段對付你,所以我才想要徹底除去秦家……我想保護你。”

  秦家爲商有百年基業,但是行商無德,總是投機取巧。

  “可笑,我還需要你保護?”他哼了聲。

  佟抱恩握拳。“東方傾城的事,要不是我收買了冬禦醫,早在他扮女裝嫁入唐府時,就被揭穿了身份,一旦他有欺君之罪,就連你也會受牽連!”

  “所以,你現在是在跟我讨人情?”

  “不是!”她氣結。“我想告訴你的是,我要保護你,哪怕要賭上我的命!我不能忍受你被秦世衍那種小人給陷害,所以我把舒家看似風光,實則爲爛攤子的礦脈賣給他,他現在大可洋洋得意,但過一段時日,他就會知道,那幾座礦,即将變成燙手山芋!”

  舒仲尹定定地打量着她,有些微愕。

  光憑他留在書房裏的資料,她就能找出那幾座礦的緻命點?他舒家産業何隻上千,她怎麽可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内,分析得如此準确?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可以以我的命起誓!”

  舒仲尹瞅着她,半晌才啓口,“那麽送往春日的商貨,你要怎麽解釋?”

  提起這事,佟抱恩艱澀地抿了抿唇。“再過幾日,春日必有内戰,屆時,秦家馬隊會被卷入戰亂,運出的商貨會被毀,讓秦家血本無歸。”

  她不想讓他知道這些事,不想讓他發現她的與衆不同。

  “你何以确定?”他攘起濃眉,忖度她話中的可信度。

  自從和南盛一戰之後,春日風平浪靜多時,要說内戰,除非是皇儲之戰,但春日去年才新皇登基,要說今年再鬧内證,機率似乎微乎其微,可她說得煞有介事,讓他不解。

  “當我還是内閣監生時,曾到天官府向天官學過占星觀象,我笃定近日之内,春日必有内戰。”她撒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

  舒仲尹想了下,撇唇笑得極冷,再問:“好,就算如此,你又要如何鏟除皇夫一派?”

  他不在朝爲官,但畢竟和宮中有所朕系,自然清楚宮中的形勢,他并不認爲她的做法,就可以削弱皇夫一派的勢力。

  “一旦馬隊的商貨遭受戰火波及,再加上幾座礦如炸彈接連出事,屆時秦家必定損失慘重,爲了讓秦家商行能繼續運作,皇夫必然會向戶部調頭寸去補秦家的缺口,如此一來,戶部支出的官銀,便成了最有力的證據。”

  她說得頭頭是道,他自然清楚并非是一時拿來搪塞的藉口。

  “好,就算你料事如神,但你要怎麽确定,秦家真會因爲這麽點事,就落得一敗塗地的下場?”

  她看他一眼,淡道:“你等我一下。”

  話落,她轉身出了偏廳,回來時,手上己經多了幾張銀票。

  “這是你舒家錢莊的銀票,你應該認得出來吧。”

  他看了眼,輕點了點頭。

  “我将每座礦,以最高價,總計八千萬兩黃金賣出。”她将存入舒家錢莊裏的銀票交到他手上。“并且己将黃金存入舒家錢莊,我分毫未取。”

  舒仲尹看着上頭的面額,還有舒家錢莊的票印。可以理解爲何錢莊掌櫃沒有知會他一聲,因爲她存的是他的名字,再加上是她親自去存的,掌櫃的自然不會有所懷疑。

  “佟抱恩,你要是不當官,也很适合從商。”他哼笑着。

  三座沒有用處的礦,竟以八千萬兩黃金賣出,算她狠。

  “我沒有騙你,我說的都是真的,要不你也可以到陛下面前确認。”她什麽都不怕,就怕他不信她。“而且,行兇需要動機,我沒有傷害你的動機!”

  舒仲尹看着她半晌,微揚起眉,笑得諷刺。“所以,你的喜歡是假的,計劃是真的?”

  “不是,我……我是真的喜歡你,我……”

  “喜歡,爲何一直不說?”

  他在意的并不是舒家的産業,而是一份信任、一份愛意。

  “那是因爲……”

  “如果你真的喜歡我,有心當我的妻子,爲何你的嫁妝箱至今未開?又爲何你不願獻上清白?”

  她的行爲讓他感覺仿佛随時打算走人。

  佟抱恩悲傷地看着他,探吸口氣,緩緩地動手解開衣襟上的繩結。“我不是不想把自己給你,而是……”

  她說着,緩緩拉闊衣襟,一并将中衣拉開,露出抹胸,可見顯露在抹胸外的肌膚竟布着可怕的燒痕,那皮肉像是被烈火焚燒,留下萎縮的恐怖痕迹,像是幹枯的樹根,盤踞在她身上。

  舒仲尹見狀,胸口像被大糙子擊中,室悶得他說不出話來。

  “我不敢将我的衣裳擱進衣櫥裏,是因爲……也許有一天,你不要我……你不想要這樣的我……那麽,我随時都可以走……”

  她喃着,豆大的淚水滑落。

  舒仲尹蓦地将她摟進懷裏。

  他難以想像,她當時到底受了多重的傷。

  仿佛要将她的皮肉都燒成一團,這傷要愈合,又要忍受多大的痛楚個要多長的日子,她才能行動自如?

  舒仲尹緊摟着她。“對不起,我并不想将你逼到這個境地……”

  “不是的,是我不敢讓你看見這樣的我……我是鬼輔,确實是。”不管是她對付那些貪官污吏的狠毒,還是她的身體,内外皆如鬼,他說的一點都沒錯。

  “不是的,是我的錯,我的錯……”如果他心思夠細膩,必能解開疑惑,是他太多疑,才會産生誤解。

  思及此,他微微加重了力道,卻突地聽到她低吟一聲。

  他趕緊松開她,追問:“疼嗎?”

  “不疼。”她搖了搖頭。

  歎口氣,他輕柔将她打橫抱起。

  “你……”

  “這傷肯定傷及筋脈,被我這一抱,肯定又疼了,對不?”他抱着她回房,将她擱在床上。“我找禦醫過來一趟。”

  “不用了,我早就找過禦醫,禦醫說我身上的傷己經好了,隻是疼痛難免,小心一點就好。”

  見她要起身,他坐到床邊,将她輕柔壓在床上。“睡,你的氣色糟透了,該不是病又要犯了?”

  “不是。”

  “那麽……是我害的?”

  佟抱恩搖了搖頭。“不是,我早知道有這麽一天……我很矛盾,以爲隻要你讨厭我,那麽不管我做了什麽,你待我的态度都一樣,我可以釋懷,但事實上,我不能忍受,我不想被你讨厭。”

  “我何嘗不是?發現這些事時,隻要多用點心,就可以理出真相,但我卻不能忍受你不愛我。”他歎息道,輕摟着她。

  “原來你己經這麽愛我了?”她笑得虛弱。

  “是啊,愛。”舒仲尹坦言不諱。

  她直看着他。“我也很愛很愛你,從很久很久以前,我羨慕的看着你和搖光姊姊相處,久而久之,我變貪心了,我渴望更多,可我以爲你不可能會喜歡我,不可能愛上這樣的我……”

  “傻瓜,我重視的是感覺而不是外貌,但這傷,就是讓你犯病的原因嗎?”

  佟抱恩的唇嚅了嚅,終究隐藏了心思。“是啊。”有的時候撒謊比較輕松,騙騙别人也可以騙騙自己。

  聽說,她出生時,家裏開始家道中落,所以她并不得疼,之後她發現自己可以在夢中預見未來,她傻傻地将每件事道出,結果一切都成真時,家人開始驚懼她,将她關在柴房裏,任她自生自滅。

  但就在那一天,她夢見家裏大火,夢醒時,她不斷地拍着門,卻無人理睬她,直到大火延燒,燒進柴房,木牆倒塌,她才得以逃出。

  回頭時,才發現家沒了,家人沒了,什麽都沒有了。

  所以,她想,自己也應該沒了。

  她才會待在角落裏等着自生自滅,就怕再禍害他人。然而,他來了,在她被這個世界遺棄、在她放棄自己的時候,他走進了她的生命,成爲她的全部。

  她渴望被救贖、被需要,她不想孤單地死去,她不想被視爲禍害,她想要有自己的家人,她可以保護他們,她可以的……所以,她學會另一種方法,把預見的未來,嫁禍給其他人。

  可是這種逆天的舉措,卻栽害着她的身體,短短三年,她犯病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她渴望接近他,但她不敢,怕他們相愛了,結果最終,她會丢下他一個人,像搖光姊姊那樣。

  她不怕死,她怕丢下他,她怕他又變得行屍走肉。

  因爲愛,她變得膽小,任何小事都變成枷鎖束縛着她,讓她不敢輕舉妄動。

  “别哭,我無意惹你哭。”他輕柔拭去她的淚。

  “那麽,你願意信我了嗎?”

  “當然。”

  佟抱恩滿足地笑着。

  舒仲尹凝視着她的笑臉,吻上她的唇,輕柔如雨點般憐惜,大手順着纖瘦腰肢往上,扯着她的抹胸。

  她沒有掙紮,讓他解開抹胸,讓他清楚看見,傷痕從胸口中央往上往下延伸,像是罪人的烙印,提醒她,這是她沒有解救家人,犯下的錯。

  而他卻輕吻着,像是一點一點地釋放她的罪。

  感覺他的吻來到胸口,她羞澀張眼,伸手想要遮擋。

  “遮什麽?不就是要我瞧嗎?”

  她羞紅了小臉,就連哭過的眼都般紅極了,泛着我見猶憐的淚光。

  舒仲尹看着,動手輕撫,感覺她輕顫着,忍不住問:“疼嗎?”

  “……不是疼。”

  “那是怎麽着?”他眉眼不動,長指在她被燒傷過的肌膚上遊走。

  佟抱恩瞪着他。“這……還要問嗎?”

  “害臊?”他低笑着。

  “你!”她猛地意會,雙手護在胸前。“你故意的!”

  這人怎會如此惡劣,竟連這時候都還要逗弄她!

  “故意什麽?你是我的妻子,我碰觸你有什麽不對?”

  “你!”

  “噓。”他低喃着,采出濕熱的舌,緩緩輕舔着她胸口的烙痕。

  佟抱恩羞怯地看着他,直到他咬上她的手,示意她挪開手,她怯生生地照做,瞅着他吻上她的胸,那電流般的快意教她難以自遏地發出嬌吟。

  舒仲尹頓住,問:“疼?”

  “……不是。”

  “那是——”他揚眉問着。

  佟抱恩羞惱地咬着下唇,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再看他眉眼,發現他分明是故意的。

  不甘示弱,她動手扯着他的衣襟,完全依樣畫葫蘆,吻上他厚實的胸膛,學他的溫柔和挑逗。

  隻見他眸色轉深,呼息微亂着。

  “果然和搖光很像。”他粗啞道。

  她猛地擡眼。“難道……你和搖光姊姊……”

  舒仲尹勾笑,一把将她壓在床上。“想到哪去了?我說你和搖光像,是指那股倔和勇敢,毫不猶豫。”

  她勇敢?她不知道……

  “是你下意識模仿她呢?還是你本性如此?”他輕曙着她軟嫩的唇瓣。“可有時候,我偏又覺得你像極了我。”

  她羞澀地微眯眼,不敢說,她崇拜兩人,自然是根據他人的形容,偷偷地學着他們,可有時她又覺得,自己本牲就是如此,要不是有小時候那些經曆,大概她會高傲過頭。

  “那……你喜歡這樣的我嗎?”她指的不是内在,還有她的外表,包括她的身體。

  “你說呢?”舒仲尹笑得傭那,吻上她的唇,唇舌糾纏着。“待會,你就會知道。”

  她不知所措,由他引領着,渾身像是着了火般,像是雀躍又像是痛楚,直到那狠狠的撕裂感貫穿她,然而痛苦不過是瞬間,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比拟的愉悅,如浪席卷,如大海包容,像要将她滅頂,卻又将她推到頂端,如此反覆,直到她清難自禁地低泣,他才在她體内進射出精華……

  這一夜,她嘗到何謂交頸鴛鴦的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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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2 00:23:15
第八章

有陣舒涼的風在她身上緩緩吹拂着。

  從頸項逐而往下,涼意驅散身上微燥的熱痛,令她舒服地發出低吟,感覺那輕拂的涼意瞬間停歇,她不禁探手撫上胸口,突地碰觸到一隻手,頓了下,她愣愣地張開眼,對上一雙噙笑又裹滿情欲的眸。

  眨了眨眼,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直到那不安份的指,在她身上壞心眼地滑動着,她才驚覺這觸感,正是方才那抹清涼的風。

  “醒了?”舒仲尹勾唇笑得傭那。

  佟抱恩不隻是醒了,小臉更是紅通通一片。

  “你……在做什麽?”

  “我在替你抹藥。”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不、不用了,禦醫說過,什麽藥都治不好。”她想抓住他的手,可他卻滑溜得很,不給她擒住的機會。

  “抹點涼膏,總會讓你覺得舒服些吧。”

  他的手指移動着,她卻不能确定,他的手指上是否還有藥膏。

  “天、天亮了,我該起床了。”她想要起來,他卻一把扯掉她裹身的被子,吓得她險些尖叫出口。

  “還早。”舒仲尹笑咪咪地說,等着她乖乖地躺回床上。

  “不早了,天都亮了。”她死命抓住被子一角,把自己蜷縮起來。“我快來不及去早朝了。”

  “我替你告假了。”他懶懶地道,随手将藥罐蓋好,往床邊的花幾一擱。

  “咦?”佟抱恩愣住。“可、可是我不能無故告假,況且“沒有适當的理由,萬一陛下問起……”

  “你初行房,身子不适。”

  她瞠目結舌,懷疑自己産生幻聽。“你說什麽?”

  “昨晚我要得太急,你身子不适。”他笑眯眼道。

  要是不識得他的人,肯定以爲他如外表那般光風需月、舒雅清隽,實際上,他骨子裏藏着壞,逗人的手段讓人想哭。

  “你不可能真的這麽說吧?”她遲疑了好一會才問出口。

  “我是。”

  佟抱恩小臉爆紅。“你怎麽可以……”就算她真的非得告假不可,也不該是這麽羞人的理由。

  她簡直不敢想像,明日進宮,陛下會怎麽取笑她,而其他人又怎麽看待她個舒仲尹揚起眉,沒什麽歉意地道:“怎麽随便說說,你就信了?”

  她猛地擡眼,瞧見他唇角惡劣的笑。“你騙我!”

  “我是。”

  “你……”這人怎會這麽壞全要玩她很有趣嗎?

  “嗯?”他有些得理不饒人的提醒她,“你騙我那麽久,我不過是騙你一會,需要這麽氣?”

  說到這個,佟抱恩不禁氣短,懶洋洋地賴進被窩裏。“你還在生我的氣?”

  她垂着小臉,真不知該怎麽做才能讓他消氣。“不然你說,要怎麽罰我?”

  “罰?”他頗有興味地付度着。

  對了,還有罰這回事,怎麽他沒想到這麽有趣的事?

  “不是嗎?犯了錯就是該領罰。”她抿着嘴,側眼看他。“你說吧。”

  舒仲尹勾彎唇角。“把被子拉開。”

  佟抱恩揪緊着被角。“你開玩笑的吧。”天都亮了,房裏的燭火還燒着,到處亮得無所遁形,要她拉開被子,露出這麽醜陋的身子?

  “不是。”

  “不能罰别的嗎?”

  他俯近她。“小恩兒,很公平的,我也還未着裝。”

  她這才仔細地看他。方才以爲他隻是赤裸着上身,現在才發現爬上床的他,根本是不着寸縷!

  掩着嘴,防止尖叫出口的同時,人也像蟲蠕動般的往内牆退。

  舒仲尹微眯起眼。“你這是什麽反應?”

  佟抱恩見他逼近,一手掩嘴,一手遮眼。“太亮了……”看見了,她全都看見了!

  “亮?”他哼笑着。“才這麽點程度,你就羞得不敢見人,往後還有什麽閨房情趣?”

  “閨房情趣?!”

  “可不是?”

  她摟緊眉,放下雙手,瞪着他。“聽你這麽說,你根本己經原諒我了嘛!”

  “錯了,一碼歸一碼,你犯了錯,就得負責哄我開心。”

  “可、可是……一點都不公平。”她哭喪着臉。

  “哪裏不公平?”

  “你的身體那麽好看,我的……”很殘缺、很破碎。

  “很美。”

  “油嘴滑舌。”

  “原來這麽說是油嘴滑舌,怎麽你不幹脆說,我在撒謊?”

  “我……你……”

  “怎麽結巴了?小思兒,你向來可以和我唇槍舌戰的,要是沒話回我,那多無趣?”他向前一傾,吻上她額上的烙痕。

  “我說美,就是美,誰敢說不美,就是跟我作對,就算是你也一樣。”

  佟抱恩眯眼看他,這才發現他是在體貼地開導她,要她别自卑自己的不完美。

  忍不住的,她雙手環上他的頸項。

  “你今天不外出?”

  “很多麻煩事都是你搞的鬼。”

  佟抱恩把臉埋在他肩頭撒嬌,“對不起嘛……我會努力彌補的。”

  “真是多謝佟大人了。”

  她嘟嘴瞪他。“還不趕緊跪謝?”既然喜歡叫她大人,她就拿官銜壓他。

  她都己經認錯,可他偏是嘴上不饒人,喜歡逗得她發火。

  “你消受得起嗎?”他笑吻上她的唇。“就算你是女帝,還是我的妻,更何況你不過是個首輔。”

  他的妻?佟抱恩不禁笑眯眼。

  瞧她,傻的呢,由着他一句話心情起起落落,因爲他一個舉措而患得患失,整顆心被他左右,爲他歡喜爲他悲憂。

  她閉上眼,感受他吻得輕柔而蓬勃,沒有半點懲罰意味,甚至是誘引着她共嘗這份喜悅,像是電流般地竄過她的身軀,她渾身發燙,不自覺地貼近他——

  “大人,該早朝了!”

  “喂,就跟你說這時候别吵,你硬要吵,是怎樣?”

  “你說那是什麽渾話?都己經五更天了!”

  “管他幾更天,爺兒沒開口,誰都不能闖進去。”

  “你是想跟我打一架是不是?”

  “打就打,難道我還怕你?!”

  就在兩人一搭一唱中,舒仲尹開了房門,瞧着根本連袖管都沒卷起的兩個人。

  “挺開心的?”他笑眯眼。

  歐陽璿眼色夠利,畢竟待在主子身邊夠久,一瞧見主子這表情,他就知道大事不妙,選擇快快閃人。

  “呃,不知道大人她……”不知死活的朝夕明還不住地想往房内偷窺。

  昨晚,偏聽傳來聲響,但他被歐陽璿攔住,就這樣瞎耗了一夜,雖說再無争執聲,但他總覺得不安心,非得瞧瞧不可。

  于是,歐陽璿提議,兩人做個樣子,驚動舒仲尹即可。

  眼前,驚動是驚動了,但就不知道大人到底是怎麽了?

  “她是誰的妻子?由着你擔憂?”舒仲尹笑意隻抹在唇角,眸色冷厲得不透半點溫度。

  “可是歐陽璿說……”朝夕明回頭找共犯,卻發現那小子早己不見蹤影。“有沒有搞錯?這麽不講義氣?”

  “嗯?還是你想看咱們夫妻怎麽燕好?”朝夕明聞言,曬成小麥色的臉竟微微泛紅。

  “棍帳,你胡說什麽?”

  佟抱恩随意搭了件衣衫,走到舒仲尹身旁。

  “你叫誰棍帳個又是誰準你下床?”他不悅地瞪着她。

  “你……我……”堂堂首輔大人真的好氣虛,過見天敵了。

  “回去,我還沒要夠。”

  “你這張嘴、你這張嘴!”佟抱恩羞得跺腳,扯着他的嘴,他卻順勢俯近,吻上她的唇,封住她還來不及道出的讒罵。

  朝夕明見狀,面紅耳赤地快步離去,但就在拐過拱門時,瞥見歐陽璿就躲在後頭,他不禁罵着,“你這家夥真不講義氣,居然跑了也不告訴我一聲!”

  “就跟你說,我家主子不會欺負你家大人,你不信,偏要去打擾人家,在那種情況之下,我不跑是等着受死是不是?”歐陽璿掏掏耳朵,像是老大哥般對他曉以大義。

  想起剛剛那一幕,朝夕明的臉還是很不争氣地紅了起來。“我沒想到你家主子真的會喜歡抱恩。”

  “我也沒想到。”歐陽璿很認同地點頭。

  “我家大人貴爲首輔,是哪裏配不上你家主子?”他不滿瞪去。

  “不是身份,也不是皮相,而是我家主子己經行屍走肉很久,能再次喜歡上一個人,我很意外。”

  “……你還說你家主子性子平淡,可依我剛才看,他霸道得很,而且說話很直白……”說着,就連耳根子都紅透了。

  “唉,我也沒看過我家主子這一面,意外呐……”歐陽璿也歎氣。

  他跟在爺兒的身邊近二十年,看他由少年老成慢慢變得淡漠,天曉得他的内心也藏着火,就缺那個點燃的引信。

  不過。重要的是沒事就好。

  待兩人翻雲覆雨過後,早己過了晌午。

  舒仲尹摟着她起身,萬般寵溺地替她穿衣梳發,戴上了他特地爲她找來的鳳尾佟抱恩瞅着發上的鳳尾钗,随着自己的動作而閃動浪般的粼粼光芒,忍不住笑眯了眼。

  “好漂亮的金钗,肯定價值不菲吧?”

  “不,比不上秦世衍送的價值連城。”

  她瞪着鏡中的他。“我沒收他的钗。”

  “當然不能收。”

  但也因秦世衍那個舉動,才教他發覺,自己不曾送過她任何東西。

  “相信我吧,他的钗我看不上眼,我要的是将秦家整個連根拔起。”她回頭,抱着他。

  “好大的口氣,佟大人。”

  “讓你瞧瞧我的能耐。”

  “那麽,接下來你要做什麽甯先提個頭,好讓我有點防範,别像個傻子東奔西跑。”

  她抿了抿唇。“對不起嘛,我答應你,往後不管要做什麽事,我一定都先知會你一聲。”

  想了下,她道:“接下來能做的,就是等,十日之内,我要秦世衍嘗到一無所有的滋味。”

  舒仲尹微揚起眉,俯身吻上她的額。他壓根不想去管那秦世衍最終會落得什麽下場,眼前他隻想享受這得來不易的交頸之快。

  果然,如佟抱恩所料,不出十日,春日國傳出皇位争奪,戰火四起,禍延春日國境内的他國馬隊。

  消息傳回,秦世衍錯愕不己。

但,更可怕的禍事還在後頭。

  他從佟抱恩手中買下的幾座礦,接連遭到南盛、若霞等國吞并,理由是——舒家的壟斷,引發國君不滿。

  其實,這是和鄰國合作必然的下場,尤其當對方己經習待礦脈的挖采技術,必定會行使出這卑鄙的伎倆,舒仲尹早已習以爲常,然而這些不成文的規矩,秦世衍自然不會知曉。

  八千萬兩黃金的礦脈瞬間化爲烏有,秦世衍幾乎崩潰,緊抓着手上的産業,卻因資金不足,陷入困境,于是入宮找兄長商量。

  沒兩天,從戶部流出的官銀,便落到佟抱恩的手中。

  商舍裏,舒仲尹看着她手中的官銀,不由得搖頭失笑。

  “佟大人,你料事如神的能耐,教爲夫的佩服極了。”

  佟抱恩垂下眼,笑得苦澀。

  她并非料事如神,而是她的夢境早在許久以前即告知了她這些事,她才能藉此設計,把原本屬于舒仲尹的劫難嫁禍給秦世衍。

  可這些事她不想告訴他,怕在他眼裏看見驚懼。

  “那麽接下來,你要怎麽做?”

  佟抱恩深吸口氣,勾彎唇角。“我要拔除皇夫在朝裏的所有勢力。”

  這是她答應陛下的事,更是爲了破除她最後一個夢境,必須徹底解決的一大威脅。

  幾天後,早朝上,文武百官一如往常地上奏各項大事,眼看就要退朝時,玄芸看了站在最前方的佟抱恩,問:“佟卿,可有事上奏?”

  她緩緩回過身,拱拳道:“欣禀陛下,據聞近來有大量官銀流入民間。”

  這話一出口,百官不禁交頭接耳,就連坐在女帝身旁的皇夫秦世定,神色也爲之一變。

  “哦?”玄芸微揚起眉。“可有查證?”

  “啓票陛下,微臣感覺古怪,便派人私下查探,如今微臣手上己握有從戶部流出的官銀。”

  “呈上。”

  “是。”佟抱恩自袖裏取出一錠官銀,交到女帝手中。

  玄芸翻過銀錠,确定上頭印有官印,立刻低喝道:“黃尚書!”

  “微臣在!”戶部尚書驚恐萬分地向側邊踏出一步。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微臣……”

  “給朕說清楚!”玄芸怒瞪着他。

  戶部尚書看着她,視線偷偷地掃向一旁的秦世定,對方卻使了記眼色,他不禁頹喪地垮下肩。

  “陛下,無須爲難黃尚書。”佟抱恩适時介入。

  “難道佟卿已掌握線索?”

  “正是如此。”

  話落瞬間,秦世定忍不住看向她。

  “微臣循線追查,找出得到這官銀的商家,正是京城裏頗負盛名的銅聊齋,那裏鑄的銅像是西引之最,更是鄰國極喜愛的珍品,是每年輸往鄰國的大宗買賣,而牽這條線的正是秦家二爺,秦世衍。”

  “胡說,銅聊齋每年輸送鄰國的珍品,可不是秦家獨斷,舒家亦有。”秦世定忙道。

  佟抱恩看向他。“皇夫所言甚是,所以微臣繼續明查暗訪,深入追蹤發現,内務府北司所裏竟也有戶部的官銀。”

  “佟大人,北司所負責宮中各項采買,持有戶部的官銀,并沒什麽不妥。”秦世定勾唇,笑得極冷。

  “微臣原本也是這麽認爲,直到微臣不經意地看見北司所的采買帳冊,發現秦家的農糧以極高的價格賣入宮中。”佟抱恩說着。

  他不以爲意地看着她。

  “當然,那本帳冊微臣仔細看過,發現微臣的相公身爲西引皇商,自然也有将貨賣進宮裏,其中以新開發的金銀花絲價格最爲昂貴,一絡三兩重的金銀花絲竟以十五兩黃金購入。”

  秦世定聽完,神色微動。

  “佟卿,你的相公是個奸商呐。”玄芸冷冷勾笑!

  “是啊,真是汗顔,微臣也沒想到他會如此,所以回家罵了他。”佟抱恩一臉無辜道:“誰知,微臣的相公竟說,三兩重的金銀花絲,他隻賣了三兩黃金。”

  “哦?”

  “這就怪了,這與微臣所看見的帳冊完全不符,所以微臣随即又入宮,把北司所的張公公和帳冊……”她說到一半,瞥見朝夕明就在殿外,不住地搖着手。

  “佟卿?”玄芸看向他再看向她。

  佟抱恩微擰起眉。夕明這個動作是在告訴她,沒逮到張順福,更别提那本帳冊了……糟,沒有證據,單憑她的說詞,是無法将這一幹人治罪的。

  忖着,瞄見秦世定垂眼勾笑,那氣定種閑的模樣,令她惱極了。

  肯定是皇夫因爲秦世衍出事,所以早有防備,而她卻傻得慢了一步!

  “佟卿?”玄芸再喚。

  她回神看着她。“微臣……”

  “欣禀陛下,皇商舒仲尹求見。”通傳太監在殿外喊着。

  她望向殿外,同時聽到女帝吩咐,“宣皇商觐見。”

  通傳太監随即尖聲傳達旨意,不一會便見舒仲尹到來,一身月牙白錦袍,身後跟着歐陽璿,而歐陽璿正抓着……張順福。這一幕,教佟抱恩瞪大眼。

  “皇商舒仲尹見過陛下。”他拱拳垂顔道。

  “仲尹,這是……”

  “欣禀陛下,在下外出時,巧遇見了張公公,憶及前些日子佟大人間起宮中金銀花絲采買一事,所以在下便上前向張公公詢問,結果發現張公公就将帳冊帶在身上。”舒仲尹說着,從懷裏取出北司所的帳冊。“而在下,剛好也将舒家帳冊帶在身上,想要陛下替在下主持公道。”

  佟抱恩見狀,感動得要命,卻不能表現在臉上。

  這人才是真正的神機妙算!她何曾向他提過這些事了,方才不過是随口胡謅罷了,沒想到他竟能完整無誤地吻合她的說法,就像他們曾經套過招一樣。

  “呈上。”宮人随即走下階,取走舒仲尹送上的兩本帳冊。

  玄芸看向她,佟抱恩随即意會地走近,一起看着帳冊,而坐在玄芸身旁的秦世定則是怒目瞪着張順福。

  一會,佟抱恩勾笑,拿起兩本帳冊,看着張順福。“張公公,你能否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見東窗事發,他随即跪倒在地。“陛下饒命,不是奴才做的……”

  “那是誰做的?”玄芸沉聲道。

  “是……”張順福那對鼠目飄啊飄的。

  “張公公,光是金銀花絲的采買就差了一百兩黃金,在戶部每年叫窮,國庫短缺的情況下,你膽敢中飽私囊,該當何罪?”佟抱恩斂笑,凜目生威,喝道:“來人,将張公公拖往大理寺嚴懲!”

  一聽到大理寺,讓人不禁朕想到大理寺卿和佟抱恩極爲交好,逼供的手段更甚刑部,踏進大理寺的官員,沒有一個不招供的。

  張順福忙不叠地求饒,“陛下饒命,是皇夫要奴才這麽做的!所有的差額全進了皇夫手中,奴才隻是得了點傭金!”

  秦世定立即沖向前大罵,“你這個狗奴才,竟然想把罪推到本皇夫身上!”

  “放肆!給朕住手!”玄芸喝道。

  “陛下,臣夫并未收取任何不當利益,陛下可以派人到臣夫的宮裏搜查!”他一臉問心無愧。

  “陛下,這金額自然不會落到皇夫手中。”佟抱恩補充說明。

  “哦?”

  “因爲這些錢,全都拿去補了戶部的缺口!”她自懷裏取出戶部的帳冊。

  “陛下,這是戶部的金侍郎呈給微臣的帳冊,對照戶部呈給微臣的,光是去年度就相差了四百二十三萬兩黃金,今年截至目前爲止,則相差了近一千萬兩黃金。”

  “黃尚書,交代清楚這些錢财的流向,否則朕……”

  戶部尚書無力地跪倒在地。“陛下……錢是皇夫挪用給秦家……”

  玄芸冷冷地看向秦世定。“皇夫,你還有什麽話要辯解?”

  “陛下,臣夫之弟雖富不過皇商,但好歹也是西引大富賈,富可敵國,又何須臣夫掏空戶部給他?”他悲憤至極地反駁。

  “陛下,那是因爲秦世衍運往春日的馬隊貨物全毀,再加上他手中的數座礦接連出了問題,秦家周轉不過來,才讓皇夫挺而走險。”佟抱恩再取出一疊資料。

  玄芸看也不看,雙眼直鎖着秦世定。

  那銳狠的眸色,讓他不禁垂下眼。“臣夫知錯了,但臣夫保證,臣夫之弟會盡速将錢補足,并非惡意掏空。”

  “那麽去年呢?前年?自皇夫入宮後的這三年,年年虧空數百萬兩黃金,這又是怎麽一回事?”佟抱恩質問得咄咄逼人。

  想将皇夫定罪,罪證必須完整,否則光隻是北司所和戶部的帳冊還是奈何不了他,正因爲如此,她才會演一出戲,讓秦世衍相信她有能力壓制舒仲尹,繼而将一些産權賣給他,成了間接證據。

  “你!”秦世定憤恨地瞪着她。

  玄芸深吸口氣,歎道:“佟卿,所有涉案的官員可己查清?”

  “回陛下,微臣己全數查清。”

  “該如何處置?”

  佟抱恩擡眼,喊道:“來人!将戶部尚書、侍郎、度支郎中、倉管郎中和北司六犬總管,撤去官銜,一并送押大理寺,交由大理寺卿徹查!”

  “是!”殿前侍衛随即向前,将點到名的官員一個個拖出。

  皇夫一派的官員立刻明白靠山己經失勢,大權全部落入佟抱恩手中,個個莫不膽寒。

  “陛下,皇夫……”佟抱恩請示道。

  玄芸緩緩站起身。“将他打入冷宮,退朝。”終究是夫妻一場,她不想做絕。

  “遵旨。”她垂眼恭送,再擡眼時,殿前侍衛己将皇夫帶走。

  待百官退去,她才勾笑走往舒仲尹。

  “你怎麽找到張公公的?”

  他微揚起眉。“我早在四個城門都設下眼線。”

  “可是,你怎麽知道他會逃出宮?”

  “這次虧空的金額那麽大,秦世定爲了自保,一定會将他護送出宮,而且是用和秦家有往來的商家馬車。”舒仲尹搖頭失笑。“佟大人,你沒料到這些嗎?”

  她垂下臉。“我沒想到他膽敢私自潛逃,因爲昨晚宮裏就頒布禁令,誰都不許出宮。”

  “正是禁令一頒,打草驚蛇了。”

  “不如說皇夫膽大包天。”她歎道。

  “你今兒個會回府嗎?”

  “這幾天怕是回不去了,朝中有很多事要辦,況且陛下也需要和人談談。”

  “叫朝夕明多調一支侍衛跟在你身邊。”

  佟抱恩一愣,不禁失笑。“你認爲有人要對我不利?”

  “你認爲不可能?”

  “機會真的不大,相信我。”皇夫一派如令人人自危,她不認爲有哪個傻子會在這當頭造反。“不過,謝謝你擔心我。”

  “沒辦法,妻子隻有一個,不珍惜點都不行。”

  她微眯起眼。“怎麽,要是你有三妻四妾,就不需要珍惜我了?”

  “得了,光一個你就忙得我人仰馬翻,爲夫的何必再自讨苦吃?”

  佟抱恩不禁氣結,就是沒辦法在嘴上占他半點便宜。“你明知道……”

  “是呀,誰要我是你相公。”舒仲尹一臉沒轍。


  她苦笑,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可是,她甘之如怡,誰要他是她相公?

  “等等我吧,等忙過這陣子,我應該會有多一點的時間待在府裏。”她說着,考慮跟女帝再讨個幾天假,陪他到處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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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9-10 0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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