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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淺草茉莉]蜻龍(九龍璧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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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13 00:30:12
第九章

     某人被以「安胎」為名,軟禁在床榻上七天了。

  就連伺候她的女奴們都非常同情她。

  慘哪……那有人這樣安胎的?

  貪玩的結果可真是慘痛啊!

  瞧著她們的女主子,原本該是色艷桃李的臉龐,花顏憔悴;素來明眸善睞的眼眸,無精打采,而這是因為她——日操夜操,日補夜補,週而復始,夙夜匪懈。

  主人不知何故,發狠的「嚴懲」女主子,可又要保腹中娃兒不受影響,要人送進了一碗碗的安眙藥,讓她照三餐外加宵夜的服用,然後自己再不眠不休、日以繼夜的安心摧折花蕊……

  人說男人會被吸精,可自家的男主人號稱妖體附身,別人吸乾不了他的精氣,反而是女人的陰氣全教他抽乾,吸盡陰氣的主人,陰陽充斥,精神可好了,成天更加的陰陽協調,脾氣也沒有那麼的陰晴不定了。

  主人真是與眾不同啊,果然不是凡人,不辱妖名。

  「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次吧!」月牙泉倚在軟榻上,一整個懶洋洋的問向方才好像對她說著什麼事的女奴,她處在恍神中,沒聽清楚。

  她這回不比先前被他囚禁「播種」的半個月,這次他的「花樣」更多,「招式」更繁。

  可偏偏這些花招用得不徹底——這傢伙在整得她欲仙欲死之際,以娃兒安危為名,撤了;在她嬌喘著要求更多時,又撤了;她受不了,難耐主動地攀住他的身子,一杯苦得作嘔的安胎藥就又灌進她口裡了。

  她咬著唇。要知道,慾求不滿可比任何折磨都要磨人!這非人的生活幾乎整得她求爺爺告奶奶,所以才短短七天,她已水深火熱得瀕臨崩潰了。

  「是……聽說郭白康被人脫褲子遊街,游完街被拖往南門處以宮刑,這會被割下來的寶貝還遺留在南門上,等著他的家人來撿回去……」女奴將聽來的消息,再稟報一次。

  「那郭家有人來撿嗎?」聽說男人的寶貝被割了還是得撿回去供奉,以便百年後有個全屍。

  「我想不會有人來撿了。」女奴說。

  「怎麼說呢?」她一臉倦懶,勉強打起精神問。

  「因為千里外的中原郭家,大概已無一活口了。」

  聽到這妖邪語調,月牙泉精神一提,整個人戒備起來。

  一干女奴一見主人到來,紛紛行禮退下。

  「是你養的那批綠林好漢干的?」女奴退出後,月牙泉坐直身子問。

  「沒錯。」卞無晨大搖大擺的走過來,一屁股就往她身旁坐。

  她如驚弓之鳥一般,硬是挪了位置,離他一尺之遙。

  開玩笑,她好不容易喘口氣,萬一這男人一碰到她的身子,又開始天雷勾動地火……然後又無疾而終,那可怎麼辦?

  「你這報復的手段還真是慘烈,先挖空對方的財產,嚇得他們屁滾尿流後就對人家抄家滅族了,嘖嘖,難怪婚典那天來了那麼多橫眉豎眼的人,原來他們是送大禮來給你,順便再把郭白康那傢伙剝了一層皮,算是好禮加送。」

  婚典時那些綠林大漢看起來就風塵僕僕,原來是先趕到中原將姓郭的一家老小給挑了,將人頭送來給這男人當成禮金。留在樓蘭的這幾天也沒閒著,卯起來惡整郭家唯一活口郭白康。

  這一家子的人怎麼地不長眼的想毒殺卞無晨,他就怎麼地千倍奉還。

  唉!想她不過是「小小」的刺激他一下,都這麼慘了,這郭家不會比她慘過百倍嗎?

  不過雖說這家人白目,算計錯對象,但再怎麼說,卞無晨也先殺了人家的子弟郭密胡,這後續的恩怨扯得更大,終至搞得在中原以賣毒聞名、家大勢大的郭家家破人亡。

  卞無晨眼神驕矜,「哼,我留郭白康的狗命可沒打算讓他安享晚年,他敢毒得我神智不清,還想著讓我戴綠帽,我當然也得讓他活得痛不欲生。」

  「我想也是。」她乾笑。

  他忽感興味地打量著她的笑臉,瞧得她笑容凍結,一雙靈燦的眼趕緊低下。

  一顆心七上八下極不安穩。不要又來了吧……

  他眼中閃動著戲謔狡黠的光芒,起身為自己倒了杯酒,輕啜著,挺滿意這女人近來「乖巧怕事」的表現,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是他調教有成。

  在這充滿張力的氣氛中,他轉身倒了杯水給她,她慎戒的接過,一張千嬌百媚的臉蛋開始冒煙,黑白分明的眼珠委屈的轉動著。「相公,可以了啦,都七天了,人家受不了了啦……」

  「受不了?我以為你有本事讓我冷眼瞧你與人調情,該有能耐承受我更多的『體貼呵護』才對。」他露出了一抹美絕天人的妖笑。

  月牙泉呼吸紊亂起來,裙子一撩。哎呀,先逃命再說!

  但逃哪去呢?卞無晨只要伸臂輕撈,這竄逃的身子就又輕易回到他懷裡。

  「我們今早做到哪了?」他由懷裡抽出一隻鮮艷的孔雀羽毛。「好像只在腳底流連過,大腿內側以及其他地方還沒享受到呢……」

  她簡直花容失色。「不要……」

  他托高她慌張的小臉。「來吧。」

  避不了,逃不掉,她麗容霎時慘白,閉上眼,準備從容就義、咬牙赴死。

  「主……主人。」房外忽然傳來急促的抖聲。

  原本取出「刑具」要行刑的男人皺了眉。

  「怎麼了?」見到救命的曙光出現,月牙泉趕緊代為開口問。

  「有……有一個人……指名要見主人。」

  「誰要見他?」聽見女奴的顫聲,她下禁好奇,誰能讓被調教得處變不驚的卞府女奴如此驚怕?

  「這人……好像……好像是主人死去的……叔父……」

  卞無晨身軀一震,「你說什麼?」

  連月牙泉都震驚得張大了眼。



  在詭譎的氣氛中,兩個男人對峙著。

  「我回來了。」卞天達道。

  「嗯。」卞無晨冷淡以對。

  「我要拿回我的一切。」

  「好。」

  給得太乾脆,卞天達反而愕住。「你不刁難?」

  「你當初不過丟下一份樓蘭城的商權書就離去,這破東西還給你就是,值得刁難嗎?」卞無晨冷笑。

  卞天達扭曲了臉,「你靠著我給的那份商權書才有今日獨霸商道的一天,如今競說只要還給我樓蘭的商權書?」哼,難怪這小子答應得那麼爽快,原來肯吐出的只是九牛一毛。

  「當初是你自己要走的,可沒人逼你,而你留下的那張破紙,對我一點用處也沒有,我能掌握商道,靠的是這裡。」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可不是你的廢紙一張!」

  「你!」卞天達漲紅了臉。

  「你有臉回來要回那張廢紙,我給你就是,只是如今的樓蘭城不是一張紙就可以通行,還得我點頭才算。」

  「你這混蛋,雖說是我自己離開,但也是你用計將我騙離的,否則我怎會輕易離開樓蘭!」這小子找了個女人,妖言的將他迷惑後,騙他離鄉尋找所謂的寶山,說是寶山裡的財富足以傲視天下,他糊里糊塗的跟去了,這一去就是七年,直到上個月那女人突然橫死,由她遺留下的一些她與卞無晨來往的密件,這才得知這竟是一場騙局。

  他這才怒得立即歸來要找卞無晨算帳,可回來後的所見所聞,才知這小子今非昔比,如今的身份已貴不可言,既是如此,他當向這小子要回更多屬於他的東西。

  「你怪我將你騙離?」卞無晨輕懶的一笑,不屑至極。「你若沒走,可就真如傳言,是要被我逆倫的給殺死了,這兩樣,你要選擇哪一樣呢?」

  卞天達臉色發青,「我是你的親叔父,養育你多年,你竟想殺我?」

  卞無晨眼光淡淡的投向他,目光雖淡,但足以讓人發毛。「養育我不過是因為你無後,才勉強為之,所以我留你一命,已是帶了情分,若我真要報殺父之仇,你當還有命在嗎?」

  他倏然一驚,神情大變,「你怎知道是我殺了你的……」

  「當初你為了微薄的家產,竟然不惜弒兄奪產,而我爹在死前就預知你的狼子野心,秘密留了一封信給我,五歲那年我就知道誰是我的殺父仇人了。」他隱諱莫測的說。

  五歲!卞天達聽完更驚。這不表示這小子還在娃兒時就已不動聲色的在設計他,要為父復仇?好個恐怖心機,如此的城府竟從他五歲開始……

  他雙手冒出汗來。難怪在他出世時,一室的妖氣瀰漫,這小子根本不是凡人,是妖人!

  「你……你不是人!」他顫抖的指著卞無晨說。

  卞無晨靜瞅了他一陣後,仰頭大笑。「是啊,這你不早就知道了,這才會在我甫出世,就對我厭惡走避,等我爹一走,立即在半夜裡對我的眉心挖肉放血。」聲音轉為嚴厲,臉部線條凶殘狠戾。

  卞天達嚇退數步,「我……只是不喜你眉心的紅色胎記,想替你將這醜陋之物除去……」

  「住口!」卞無晨怒直了身,重手往桌上拍去,震得長桌幾乎支離。

  「你……」卞天達被他震懾住了,僵傻在原地。

  「滾,永遠別再出現在我眼前,否則別怪我真起了殺念,七年前沒要你的命,七年後再取也不遲!」

  卞天達驚壞了,慌忙站起,跌跌撞撞的逃離。


  月牙泉由柱子後頭移步走出來,輕睞向他的眉心處,那顆紅寶石依然如火焰般居中躺著,原來這是裝飾用的,藉以遮掩他的傷疤。

  可以想見他當年年幼時,父親剛過世,半夜裡有人持刀來剮他肉的情景,那該有多驚恐駭人啊,若是一般孩子可要驚嚇得不成樣了。

  她憐惜的主動走近他,緊靠住他的胸膛,柔順地依偎著。

  卞無晨猙獰的臉色在她溫柔的動作下,逐漸沉澱下心神來。

  「還記得你問過我,為什麼中意你嗎?我說等你成為我的女人後就告訴你。」他平靜下來後,主動提起。

  「我已不只是你的女人,還是你的妻子了。」她秋波微轉的仰起螓首望著他。

  他抿笑,撫了撫她的芙蓉嬌顏。「我很忌諱這醜陋的疤痕,自成年後,這塊紅寶石就一直鑲在我的眉心,再無人見過底下奇醜樣貌,更無人敢談論它,加上我的一雙藍眼睛,在眉宇間藍紅相映,形成一股妖異之氣,我也自研過一些催眠之術,偶爾施展,人人便懼我如妖魔鬼怪,而你,是唯一敢說看不順眼我眉心之人。」

  月牙泉輕顰了眉,「真的沒人對你說過這話?」

  「沒有。」他搖頭。誰敢提他的眉心,自是離死不遠。

  「難怪……我說出這話後,你就對我緊追不捨……其實你一開始是想殺我的對嗎?」她瞇著眼問。以她對他的瞭解,他必然是小心眼的要捉了她折磨,可後來不知怎地突然瞧上了她,這才會有後續眾人所知,他迷戀上她,百般追逐的事。

  他邪笑,「沒錯,那是一開始,後來我就興起想征服你這刁鑽女人的欲望,這一玩就與你牽扯了三年。」

  「咦?都說會催眠之術了,你難道沒想過用那對付我嗎?這可省去你不少時間吶?」她好奇的提問。

  「想過,但是作罷了。」卞無晨搖首。「我要的是你心甘情願,而不是一具受控後的木頭軀體,所幸,花了三年工夫沒白費,還是將你綁回來,成了我的壓寨夫人。」他得意的說。

  她睞了他一眼。「我算是倒楣栽在你手中了。」一臉的無可奈何。

  「倒楣?怎麼,你覺得委屈?」他倏地用力箝握住她的腰,緊聲逼問。

  「我……我又沒有說自己委屈……」糟了,怎麼心直口快就說出口了,這下不妙。

  「沒有這樣說,可是這樣想?」他緊縮起藍瞳。

  她趕緊將臉埋進他胸口,愛嬌的低蹭著,「不就是因為歡喜才嫁的,還有什麼委不委屈的。」她滑頭識相的說。

  雖然她是被點了穴道逼嫁的,但心裡明白得很,自己若真不願意下嫁,就算拜了堂也不會認帳的。

  卞無晨瞧了一眼懷中撒嬌的妻子,心頭一暖。這女人躲了他三年,兩人也吵吵鬧鬧了三年,但在他誤染毒癮時,所有潛藏在她心底的真意,才不甘不願的顯露出來,不僅幫他除了毒癮,還設計了仇人,最後口是心非的下嫁給他了。

  如今他也如願有了兩人的孩子,到此該算是結局圓滿了吧?他輕擁著她,第一次對女人、對家產生了歸屬感,這女人屬於他,她肚裡的孩子屬於他,而這兩個加起來,就是他一直渴望而不可得的家。

  「你饒了我吧,別再懲罰我了,我保證以後不再作怪,不再膽大包天的挑釁你。」見他神情「溫和」多了,月牙泉立即勾住他的後頸,趁機求饒。

  他低首瞧著她噴火的身材,艷光四射的容貌,以及那對勾人魂魄的媚眼……這樣的女人,誰能真的忍心折磨太久,況且,受折磨的不只是她,他可也是忍得快要上火了,雙臂一伸,橫抱起她。

  「這次……不會再欺負人了吧?」她緊張的問。

  慾求不滿的滋味太恐怖了,她這回算是怕到了。

  他細薄的嘴唇微微一翹。「『欺負』還是要的,但不會半途而廢了。」

  她聞言桃腮微暈,卻掩不住眉飛色舞的期待。耶!終於可以得到滿足了!

  瞧著這野馬似的妻子,卞無晨笑得暢然。這女人合該讓他娶到手,否則誰能滿足得了刁蠻機靈的她?

  他抱著她邁步而出,打算回房「處理」一下彼此的需求,笑著踏出廳堂。

  「卞無晨!」驀然的一聲大叫由左後方傳出。

  他不由得蹙起眉,抱著她轉身,不意一支箭凌空飛至,一箭雙鵰!

  這支箭射穿了兩人的身子,兩人瞬間愕然瞪眼,齊齊低首見到箭穿過相連的身子,血染彼此。

  「卞……」她舉起系有紫銅鈴鐺的手,顫抖的要撫上他,一句話未盡,手也不及觸上他的臉龐,兩眼一翻,在他懷裡闔上了眼。

  他慘然抱著她跪地,雙手發顫,不敢置信,望向那射箭的人。「叔父……」他恍然一笑,再低首凝視著懷中慘無人氣的女人。命嗎?

  一切是命嗎?他以為到手了,以為握在手中的幸福居然可以這麼輕易的就又被奪走……他的家、他的女人、他的孩子……轉眼成空了嗎?仰頭瞧向澄明的天空,在火球的照射下發出燦藍的光束……他身子一晃,慼然笑著,笑著……身子在極冷中緩緩倒下……



  樓蘭城東有一座高大的佛塔,四周有成片的胡楊林,一條清澈的小河婉蜒流過林中,直通向佛塔的中心。沙地小河,珍奇稀有,平日吸引眾多群眾前來飲水拜佛。

  可這兩個月來,這裡人煙杳杳,無人可接近五里內的佛塔聖地,原因是有貴客在此靜養。

  佛塔裡,男子衣衫寬鬆、布料垂墜,簡單的衣飾仍掩不了他一身的貴重神氣。

  他斜躺在軟墊上,雙目緊閉,面色蒼白,鎖眉不展,左胸下方還綁縛著紗布。

  「主人,該用藥了。」侍從端上一瓷碗的精燉物,膽戰的瞧著他兩鬢新生出的華髮。這白髮意味著……他已怒極攻心、焦躁難忍了嗎?

  「嗯。」他慢聲一應,藍眼連睜開都沒有。

  見他沒有即刻要飲用的打算,侍從也不敢催促,悄悄的留下湯藥,人便要退下了。

  「那老傢伙肯說了嗎?」侍從才移動了身子,他又開口問了。

  「這……沒有,他還是堅持說不知道。」侍從低首稟告。

  他倏然睜眼,霎時佛門勝地,滿室殺氣。

  「對他動刑了嗎?」他聲音轉趨冷硬。

  「早剝去他一層皮了……」侍從想起地牢裡那人的慘狀,也不禁身軀狂抖了起來。

  那人已連著被拷打兩個月,日夜不停的被追問著一件事,可他始終說不知道,這答案主人不信,非要刑得他說出下落,這段日子來,那人被刑求得奄奄一息,再差一步,就會斷氣。

  卞無晨魔魅的眸光流轉著,「皮都被剝了,還不肯說?他還真能忍。」

  「主人……奴才斗膽說一句……那人……會不會真的不知道啊?」侍從忍不住問。

  雖說他膽敢射殺主人,罪該萬死,但他此刻所受的罪恐怕比死還要難受百倍,看能選擇,那人當願意死上十次吧?

  卞無晨目光凌厲的一掃,「當日除了他,還有誰敢將人由我懷中帶走?」他說得怒不可遏。

  那日重傷昏迷後,府裡的人聞訊趕來救人也拿下了卞天達,可當他醒來後,與他同樣被箭所傷的月牙泉卻失蹤了,問遍所有奴僕,唯一的答案皆是他們趕到時,只有他一人倒臥血泊之中,無人見過夫人,這事透著詭異,月牙泉不可能平白消失的,他也不可能神智不清到記錯自己曾經發生的事,而在場目睹這一切的人只有卞大達,他若不知道她的下落,還有誰知道?

  「是……」在他盛怒下,侍從立刻縮頸噤聲。

  「去,再去逼,非要他吐實不可!」卞無晨俊美無儔的臉孔殺氣騰騰。

  「是。」不敢多言,侍從立即領命而去。



  「人死了?」

  「是……」侍從驚聲稟報。

  如此折磨,能拖上兩個月又十天,已是奇跡。

  「死前有吐出任何話語嗎?」卞無晨繃著聲音問。

  「有……」

  「說了什麼?」他雙目射出期待,身子也由軟墊上跳起,急問。

  「他說……他說……說主人您……會不得好死,要找的人一輩子也不會出現。」侍從喉頭抖了半天,終於咬牙說出口。

  「混帳!」他勃然大怒,怒潮一起不可收拾,暴怒的翻桌踹椅,目皆欲裂、急喘的握緊雙拳,關節全數泛白。

  可恨!他竟敢沒說出下落就死,等了兩個多月,竟然沒能由他口裡逼出一點訊息!

  期望落空,壓抑已久的怒氣再也壓抑不住,一旦爆發,便是天崩地裂。

  「他一死,她是死是活誰還能知道?」他仰天大吼,刮得一室的怒風。

  一陣瘋狂暴吼後,他狼狽跌地,神情逐漸轉為木然空洞,憂傷無神的眼直望向前方,卻完全的失焦。

  記得倒下前,他明明還緊抱著她,為何當他醒來時,她卻消失無蹤,再無消息?

  他抱得很緊、很緊,打著死都要與她同葬的決心,他不可能鬆手的,是誰,是誰從他身邊帶走了她?是誰?

  她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一顆心懸著,幾乎崩潰!

  為了怕在找到她前就已失去心智,一向神佛不信的他,在心智極為不穩定的情況下,竟主動移身至佛塔住下,希望藉由佛法讓自己平靜下來,至少別在短時間內得了失心瘋。

  可如今卞天達竟死了,他希望破滅,這失心瘋恐怕是連佛祖也壓抑不住,他赤目起身,全身妖氣瀰漫,連嘴角揚出的笑意都毛骨悚然得教人懼怕。

  他跨步走出佛塔,眾人一見他出關,那眼神妖異可怖,無不驚惶失措的閃避竄逃,他一步步往外走,誰不慎擋了路他就殺了誰,身後留下一條沭目血路。

  他妖魅的笑著,人頭在他來時路上滾動,他越笑越駭人,宛如妖魔附身,轉眼間佛門淨土,竟教他染上一片腥紅血污。

  他一路踏血回到卞府,神情竟笑得態意暢快。

  主人瘋了!

  眾人竟相走告,人人收拾起包袱,拔腿就逃。

  他也不管他們,眼神迷離,信步踏入房中,月牙泉的衣物一件不少的在她的房裡,只是景物依舊,人事全非……

  那宜嗔宜喜的模樣,彷彿依稀出現在他面前,她嬌嗔發怒時好看,使詐得手後的開心笑顏更動人。

  她在哪裡?她是他的夢、他的歸屬、他的家……在哪裡?

  染滿鮮血的雙手無力的垂下,靜靜失神的坐上床榻,這張床經歷過他們多少熱情,他一刻也沒有忘記……眼眶漸漸閃出熠熠的淚光。

  那狡猾的女人該不會是不想回到他身邊了吧?所以才會讓他找不到?

  是這樣嗎?

  他情願如此,也唯有如此,他才能像往日一樣,追逐著她,讓他還有機會再將她找回來。

  依戀著她的香氣,緩緩的依床躺下,絲被上還有她的餘香,他闔上眼,抱過她的繡花枕,一件東西掉落了。

  他睜開眼,瞧著掉在他身上的東西——一卷羊皮。

  這玩意怎會被當成寶貝似的藏在她的枕頭底下?

  迷失的眼眸逐漸找回焦點,他好奇的展開羊皮後,目光便再也移不開。

  羊皮上寫著奇怪的文字,但他竟能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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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13 00:30:45
第十章

     絲綢之路在通往敦煌的黃沙漠地中,向西北行後出現一片意外的景象。

  在沙塵呼嘯中,遙遙有一線綠色,經過此處的人十之八九會以為是幻象,唯有熟知地形、長年行走沙漠之人,方能知曉那是一片綠色樂園。

  這裡是西域數十個綠洲中最小的一個,猶如海市蜃樓的隱藏在這沙海之中,一般人不易發現,一旦發現除了驚奇還是驚奇。綠洲之土人口僅約兩百左右,以飼養駱駝、牛羊維生,周邊有著煙波浩淼的湖泊,人們在清澈碧波上泛舟捕魚,在茂密的胡楊林裡狩獵。

  一般商旅們在長途跋涉、經過一路的險惡地勢,有幸來到這裡後,乍見到這裡的綠草如茵,牛馬成群,無不以為自己來到了人間天堂。

  在一座建造簡單的土坯屋內,粗製的木椅上坐著一個小腹隆起的女子,窗外的一雙藍眼睛看不見她的臉,只能見到頸部以下的部分。

  她身著簡樸的氈衣,但裁剪得非常合身,雖然她就只是這樣坐著,然而那份艷麗丰姿,即使讓人看不見臉龐,也足使任何男子怦然心動。

  卞無晨站在窗外,此時胸口如受鎚擊,心神震盪不休。

  找到了,終也讓他找到了!

  他激動得就要不能呼吸,這女人活得好好的,連腹中的孩子也平安無事。

  他顫抖著身軀,舉步就要認回自己的妻子,突然一名男子由外匆匆入內,走得急,竟沒瞧見窗外站立的人。

  「公主,你猜,我今天捕了多少魚回來?」男人提著一籠的東西興匆匆的問。

  她放下正在縫製的毛帽,揚起花容玉貌笑臉以對,「五條?」

  他搖頭。「再猜。」

  她嘟高嬌紅欲滴的紅唇,「八條?」

  男人笑開了嘴,「不只,更多。」

  她凝望著神情喜悅興奮的他,眼睛也不住發亮。「那是至少十條魚了?」

  「是十三條!」他抱著籠子,雀躍的衝上前獻寶,看起來老實的臉龐上滿是驕傲得意。

  「你今天是怎地?發什麼神功,魚兒都上你的餌了,隔壁的阿羅豈不沒魚上鉤了?」她笑問。

  「那也沒辦法,魚兒知道我家中娘子有孕,得多吃魚補身,所以全都乖乖上我的鉤。」他喜孜孜的道。

  「是是是,這魚兒是菩薩心腸,懂得捨身取義讓你帶回家替我補身。」她順著他的話揶揄。

  「呵呵。」知道自己說得誇張了,他搔頭傻笑。

  瞧他滿臉通紅的樣子,她忍不住掩口又笑了。

  窗外,卞無晨僵直了身子。他一直認為她受了重傷,是教別人強行帶走的,可現在親眼所見的是她與人夫妻相稱,共組家庭,就連腹中孩子也是屬於別人的!

  曾經,他希冀過,情願她是故意出走,因為只要她是活著的,他就有像從前一樣追回她的希望,可如今得知真相後,他竟大受打擊的無法接受了!

  這女人是為了別的男人而離開,難道這又是她要出另一次的金蟬脫殼之計?

  她利用卞天達所射的那一箭,趁機擺脫他?

  她不願嫁他?她從來沒有接受過他,而她腹中的孩子,根本不是他的?

  他激憤的目光射進窗內那個正坐上椅在餐桌吃著飯,為女人細心布菜舀湯的樸實男人,與同一個傢伙出走兩次,那孩子若不是這男人的,還會是誰的?

  好一副一家和樂融融的景象!

  好一個讓他痛徹心肺的女人!

  星辰殯落、平地飆沙,他為這女人肝腸寸斷之際,她竟與男人幸福的苟活著,他卞無晨被一個女人要得幾近崩潰,眼中的一滴淚逼出了他心中潛藏已久的毒蠍!

  他此刻唇瓣顯露的笑容絕非善類,那是惡魔的微笑……



  綠洲上所有的土坯屋在一夜間全數倒塌了!

  離奇的還有湖泊裡的魚群在一夕間也全都翻肚橫死,就連胡楊林的樹木也全倒了,裡頭的鳥獸四散無蹤。

  這人間樂土,才經過一個晚上,土屋不能住人、水不能飲用,林中不能獵物,競反成了人間最貧瘠之地!

  這怎麼回事?居民們驚惶失措。這是百年來,不,千年也不曾發生過的事!

  莫非是他們做了什麼觸怒天神的事,神降下處罰了?

  善良的居民人人自危,惶惶不安。

  月牙泉靜默的站在這一片狼籍的廢墟上,臉色越來越蒼白,遲緩的轉身望向下遠處的空地,那裡原有一棵參天大樹,她將自己身上的紫銅鈐鐺繫在最高處,迎風吹來就能響起動人的響聲,然而樹倒了,鈴鐺卻消失了。

  她的四肢逐漸冰冷起來,闔上雙目,她聞到了一股氣息,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氣息。那男人來了,他找來了!

  這一次他在盛怒下會掀起什麼樣的風暴呢?

  他不會光只是毀去一方淨上這麼簡單……這後果,她不敢想像……

  「公王?」滅虎顫聲的喚著她。

  她睜眼,收斂起慘淡的表情。「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好了。」她堅定的說。

  「可是——」

  「他只是生氣了,我向他解釋清楚就好了。」

  「是嗎?」他惶然的望著這淒慘的一片廢墟,身子簌簌發抖。那男人有多恐怖,他是知道的,所以……

  「沒問題的,我找他去,見到我,他就會息怒了……」她安撫的說道。



  她踏不進樓蘭,她竟回不了自己的家鄉,她堂堂一個樓蘭公主,竟然連國境都進不去!

  他知道她會回去找他,所以封鎖了她回家的路。

  他狠下心不見她了嗎?

  下定決心要讓她下地獄了嗎?

  見不到人,月牙泉無計可施,沮喪的垂下肩頭,只得先回到綠洲,只是當她回去後,對見到的情景,也不住顫怒起來。

  已無處可居的居民們聚集在一起抱頭痛哭,責問上蒼自己到底犯了什麼錯,要這樣懲罰善良的他們?

  因為他們唯一賴以維生的牛羊家畜,全數暴斃了!

  寒冬將至,他們無屋可避寒,又沒有糧食可充飢,牛羊全死,惡耗連連,希望全無,他們除了抱頭哭喊還能做什麼?

  她心痛愧疚的瞪視著這一隻隻口吐白沫慘死的牛羊,一道熊熊的怒火,憤憤燃起。

  不行,她不能任那男人再無法無天下去,她得見他,用盡方法也得見到他!



  「主人,夫人……那女人又來了。」不小心口誤,女奴連忙改口過來,就怕觸怒由愛生恨,妖化了的主人。

  卞無晨斜臥在軟楊上,連眼皮也沒掀,只是嘴角的弧度洩露出他的不屑,腳邊還伏著個穿著暴露的女人卑微的幫他按摩著腳踝。

  「讓她滾!」他暴聲喝道。

  「是……」女奴不敢抬頭望向主人,因為現在的主子摘下了眉心那顆紅寶石,模樣嚇人,不再風流俊逸。她原本要退下了,挪了身,想了會又小心的折回,「主人,可是這回那女人有了準備……」

  「準備?什麼準備?」他冷笑問。

  「她要人架了一座檯子,她坐在台上……」

  「然後呢?」他仍是不甚在意的模樣,因為那雙湛藍色的眼眸至今還沒掀開過。

  「台下放著柴火,她說要放火燒台,如果您要她帶著娃兒一道死,那她就燒死在您面前。」她將話據實轉述。

  他總算睜眼了。「這女人又在要什麼伎倆了?她還以為威脅得了我?以為我還會在意她的死活嗎?愚蠢的女人!她若真要死讓她去死啊,反正她罪該萬死,死不足惜!」他揮著長袖,怒容滿面,一動,腳邊的女人被遠踢到一旁,驚魂不定。

  而那來稟報的女奴也驚慌的伏著身子想急忙退下,主人陰戾之氣極重,一怒必置人於死地,她害怕的轉身要爬離,不願成為他遷怒下的犧牲者。

  「等等!」他怒喝。

  女奴驚跳了一下後,身子幾乎發軟無法動彈。

  「主……主人還有事吩、吩咐?」因為移動不了身子,她原地伏趴著問,就怕今日便是自己的死期。

  「那檯子可以燒多久?」

  「回……回主人……檯子不高,燒個一個時辰,就會燒盡。」

  「一個時辰?」

  「現在可能不到一個時辰了,因為她在我進來稟報前就已經點火……」

  他仰頭大笑,狀似瘋癲,女奴嚇得幾乎昏厥,而那穿著暴露的女人則是縮緊身子,躲到了牆腳去。

 
  「公主,你下來,他不會來的,我不要你為了我真的被燒死!」滅虎靠近不了燃燒旺盛的火柱,在台下不斷哭喊。

  四周擠滿了驚恐觀看的民眾,眾人指指點點,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在沙漠中自焚。

  火越燒越旺,捲起一波波熾熱的焚風,月牙泉站在台上,哀戚地笑著,迎風而立,遙望著前方。那人也許真不會來了……

  她重傷了他,她明白,只是他還願意相信她嗎?她不確定,但願這方法雖然殘酷,雖然極端,卻可以讓她得到好結果。

  她在賭,又用性命賭了一回,如果那男人真的要屏棄她,那麼她就赴死吧,因為若回不了他身邊,橫豎也是死路一條,她願意下這重注。

  她直勾勾的目光,始終眺望向遠方,等待著遠處出現身影,像以前一樣飛奔而至。

  焚風四起,火苗竄燒,她的腳底板是滾燙的,比日正當中的沙地還要燙人,火竄高了,燒到了她所站立的底板,再過不久,火會直接將她捲入吞噬了她。

  她聞到頭髮燒焦的味道,但她依然亭亭而立,耐心等待著。

  「是我……都是……我害你的,你不要死……不要為了救我、救眾人的命而犧牲自己……」滅虎眼見火已燒上台,他哭喊得破碎不成聲。

  月牙泉搖著頭。「你錯了,我不是為了你,更不是為了眾人才站在這火海裡,我是為了我自己……為了再見那男人一面……」

  她感覺熱痛由她腳底襲上,她忍著,眼淚由眼眶中墜落,癡癡望著遠方。他真不來嗎?真忍心見她葬身火窟?

  吱吱的火星燒上檯子,眼前仍一片空曠,她漸漸絕望,發尾起了星火,衣擺有了火苗,她的肌膚雖然灼熱,但滾下的淚卻更是燙人。

  她緩緩的跪下了,臉龐埋進雙掌中。他還是不肯來見她,她與那男人終究緣盡了!火完全竄上來,裙擺上的火苗開始燃燒,她和著淚水淒笑著。

  「公主——」瞧見她即將陷入火海中,滅虎不住淒厲的叫喊著。

  她閉上眼,打算在火舌纏繞她全身之前就先咬舌自盡——

  在牙齒觸碰到舌頭的那一刻,她的身子忽然凌空飛起,衣裳上的火苗在空中像是一團金色火球,再下一刻,她的衣物在空中被撕毀,火球瞬間剝離落地,光裸的身子被覆上一件斗篷,在她落地前身子已密密被裹住。

  她愕然踏上沙地,但雙腳被灼傷,一著地人也跟著痛呼跪地,一隻手臂圈住了她,跟著橫抱起她,她望上那雙森冷的藍眸。

  「你終於來了。」她喉頭發澀,不住哽咽起來,隨後又瞧見他眉心那道被剮過肉的疤痕,這痕跡看起沭目驚心,讓他看起來宛如鬼魅附身。

  她露出心驚駭然的表情,卞無晨見了妖笑不已。「害怕嗎?這就是我的真面目。」

  她愕然,一時說不出話了。他竟發狠摘下遮掩他傷痛的寶石,這表示他已「無堅不摧」了,對她、對世間的所有,他完全捨棄,用不著在意了……

  他的心築上牆,她再也不能破牆而入了嗎?

  見她只是愕愕地注視著他醜陋的眉心,他的心不由得惱羞的擰絞起來。「你不是有話對我說?我可是來聽你死前的遺言,之後我會親手再將你丟回火海裡——」驀然,他一怔,因為這女人竟敢對著他笑靨如花?「收起你難看的笑容,別以為你還能迷惑得了我!」他鄙夷的怒斥。

  可月牙泉不僅沒將笑容收起,還伸出手臂緊緊的抱住他。不會的,他從不曾對她真的狠過心,這次也不會例外的。

  他怒極。「你相不相信我會將你丟回火海去?」他怒聲威脅著。這女人若非瘋了,就是厚顏無恥的以為他會任她撒野!

  他對她的迷戀已經過去了,剩下的只有鄙視跟憤恨。

  「不信。」她整張俏臉埋在他胸膛裡,悶聲說。

  他怒火高漲,胸口劇烈的起伏。「你這女人!」他怒不可抑。

  月牙泉圈住了他的頸項。「我這女人這次是有苦衷的,我沒有要你,更沒有負你!」她淚眼婆娑的說。

  卞無晨沉瞳倏瞇,明顯表情一變。「你這狡猾無恥的女人!」他的怒氣完全爆發開來,憤然地將她往火海裡丟,這一丟立刻引起四周的驚呼聲。

  在一片嘩然中被拋向火中的人,還來不及感受到火焰熱度,胸前忽地一緊,一根皮鞭緊緊圈住了她,在一陣令人昏眩的翻轉後,她又回到他的懷裡。

  經過這驚險的一拋後,她整個嚇成巨石,僵直了身,連唇色都褪去。

  「女人,別再企圖說出任何激怒我的話,否則,這一次拋出,你將不會再有呼吸的機會。」

  她眼眶一熱。「你不是說來就是要聽我說的話,但我什麼都還沒開始說,你就關上了耳朵,那你要我說什麼?」

  他氣怒的扼住了她蜜色的頸項。「那就什麼都別說,反正我也不想聽!」

  他全身散發出陰魅的神氣,雙目中的「人氣」是不可思議的稀少。

  這是一具失了心魂的軀體,與他呼應的只有眉心那道恐怖疤痕,他陰笑著,讓人魂飛魄散的陰笑著,勒住她脖子的手,像有意凌遲般,慢慢加重力道,她不能呼吸,人在死亡邊緣中游離,若真死在他手裡,竟也甘心啊……

  「住手,她沒有要離開你,是我偷走她的!」滅虎衝上前,死命要扳開他的手救下她。

  卞無晨手一鬆,甩腕,五指改掐住滅虎的頸子。

  月牙泉才得到呼吸,顧不得喉間的疼痛,馬上抓住他的手臂。「卞無晨,別殺他,他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她大喊。

  但他置若罔聞,一心只想殺了滅虎,他想將這男人碎屍萬段很久了,勒斃這人後,他還打算鞭屍呢!

  「放開他,卞無晨,你再不放開他,我就親手殺了咱們的孩子,讓你後悔莫及!」她咬牙怒吼。

  他這才緊縮了瞳眸。「咱們的孩子?」他縱聲大笑。「你敢說肚裡的是我的孩子?」他嗤之以鼻。

  她死白了臉孔。「你認為不是?」

  「當然不是,那是你與這男人的孽種!」他更加使力的掐住滅虎的脖子,要一鼓作氣讓他斷氣。

  月牙泉見狀,彎身抽出掛在他腰間的刀。

  「好,這是你說的,我就帶著孩子走,在陰曹地府,我就要他喚滅虎爹!」她翻過刀柄,刀身向著自己腹部,這一刀毫不退縮,筆直落下——

  但是刀還沒碰到肚皮,便被掃開了,卞無晨的大手用力的攫住她的下巴。「孩子真是我的?」他雙目閃著幾簇異樣跳動的火光。

  她任淚狂落,只是狠瞪著他,沒有應聲。

  他盯著她的淚珠,記憶中,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見她落淚,這女人脾氣倔強,不管發生任何事,從不在人前示弱,就連他強佔她、鞭打她時,頂多眼眶火紅,也不見她落淚,而今……她哭了,在他面前哭了?

  這淚水竟瞧得他心慌。「孩子不是滅虎的?」他再問。

  「孩子不是我的,我配不上公主,怎敢碰她……」滅虎死裡逃生,還癱在地上的趕緊澄清。

  「你說,她是你偷走的?」卞無晨緩下怒潮,轉而幽聲的問。

  滅虎馬上點頭如搗蒜,「是的,那日您與公主都受了箭傷,昏迷過去時,我就偷偷將公主偷走了。」他哭泣的承認。

  「你一直都待在府裡不曾離開過?」卞無晨有些了悟的進一步問。

  「我……那回幫助公主逃跑後,就偷偷回到卞府,藉著我對卞府地形的瞭解,一直隱身在暗處無人發現……

  「回到卞府是因為我知道您一定會抓回公主,我想守護她,所以潛伏著不願離開……直到我見到公主身受重傷,命在旦夕,而您的叔父又衝上前要對你們補上一刀,非要置你們於死地不可,我踹了那人一腳,他頭撞到石頭暫時昏厥過去,我見機不可失,便抱著公主奔出了卞府,偷偷將她帶走了……」他心虛的說著當時的狀況。

  卞無晨冷哼,難以採信。「當時我們兩個都昏厥,卞天達也已死,這事死無對證。」

  「這不是他的片面之詞,當時我在昏倒後曾短暫醒來,確實瞧見你叔父拿著刀逼向咱們,滅虎出現之後我才又昏了過去,所以我可以確定是他救了咱們。」

  「他真是我們的恩人?」他沉吟鎖眉。原來那卞天達明明就見到滅虎,卻死也不肯透露讓他得知,可見這男人恨透了他,寧死也不讓他找到人。

  「沒錯,這樣你還要殺滅虎嗎?」月牙泉啞聲問。

  他面色依舊冷漠。「哼,即便他曾經出手相救,但他帶走了你不歸還,還是該死!」他又怒而轉向逼視起她。「而你,傷勢好了,明明可以自行回來卻選擇與這男人共同生活,一樣該死!」他憤憤的說。

  她難過的垂下臉來。「我不回去是有苦衷的。」

  他面孔變得陰黑。「苦衷?」

  「……箭傷好了後,我本想立即就回來,也說動滅虎放我走,可是……」她語氣暗淡下來。

  「可是什麼?」陰鷥的眸子發出寒光,等著她的答案。

  「可是,我發現孩子有問題,我身子受到箭傷重創後,孩子是保下來了沒錯,但是大夫診治那一箭傷到了孩子,怕孩子將來有殘缺,為了挽救孩子,滅虎聽聞絲綢之路以東,向西北行有一處人間樂土,那兒湖泊裡的魚兒肉質有著特殊的養分,對胎兒的發育極好,能生筋補骨,所以我要滅虎帶我過去,也捎了書信給你,讓你尋來,可是你始終沒出現,我還曾以為那一箭讓你喪命了,心急如焚……」

  說到這,她忍不住又熱淚盈眶。「哪知遲遲未出現的你,一出現後,帶來的竟是一場腥風血雨!」

  「你有捎信給我,我怎麼沒收到?」卞無晨瞇起眼來,這該不會是這刁滑的女人所編的藉口吧?

  「信……都在這裡……是我沒送出去……」滅虎由懷中抓出一疊發皺的書信,悲切的低下頭。

  「滅虎,你怎麼……」見到那一疊信,月牙泉也不禁愕然。

  「我……私心希望公主能永遠與我在一起,不想卞無晨出現……所以才這麼做的。」滅虎痛哭失聲,雙眼甚至慚愧的不敢與她交視。

  卞無晨一把抓過書信,一一攤開來讀。「你真有捎信給我……」水藍色的眼睛像星辰一般開始閃耀出光彩。

  「這樣你還要誤會我嗎?」她眨著淚,切齒的問。一份誤會竟讓天地變色,還連累了綠洲上的數百居民,她太對不起他們了,也許今後她得要多吃齋念佛,廣蓋佛寺才能贖得了這罪過。

  「我……不對,既然滅虎只是帶你去找魚,你們何以夫妻相稱?」他醋勁橫生的質問。

  「那是因為出門在外,我又有孕在身,不想讓人側目,這才與滅虎夫妻相稱,而這也惹怒你了是嗎?」她氣憤的瞪回去。

  「這確實是讓我極度不高興!」這也是引起他誤會的源頭。「如今咱們的孩子還好吧?」他面不改色的轉而問起孩子。

  瞧他這模樣是「恢復正常」了,也相信她說的話,月牙泉雙手擦腰,「還敢說呢,要不是大夫說孩子已恢復得差不多,你這惡棍將湖水全下了毒,魚死光光,瞧我哪還有魚吃?最可恨的是,你還逼得我自焚才肯出面相見,我與孩子真要被火燒死了,瞧你後不後悔!」她氣嘟嘟的算帳罵人。

  卞無晨總算不自在的轉過頭,不能說是自己闖了樓子,但確實是「有誤會」。

  他輕咳了兩聲後,懾視看熱鬧的眾人,大夥立即嚇縮了脖子,他這才撇了撇嘴,攬過火氣甚大的女人,俐落的躍上赤眼白馬,策馬往樓蘭城內直奔。

 

  風月閣內依舊帳幔層層,不過已少了陰晦之氣。

  月牙泉光著身子臥趴著,身旁立了兩名女奴,仔細的為她上藥。

  「這玉雲勾果然是神丹妙藥,一抹我身上的灼傷就好了泰半。」她半闔著眼舒適的說。

  被無情趕至一旁的卞無晨,冷眼瞧著女奴的手在她赤裸的身上游移,他的表情看起來相當的不滿與嫉妒。

  人回來好幾天了,她始終不讓他碰,就連上藥這種活,都情願讓女奴代勞。他心生不平,對著那兩名女奴更是不悅,女人是他的,這兩人碰什麼碰,回頭整死她們!

  他目光陰狠,登時嚇得那兩人背部陰涼,識趣的,雙雙突然鬧肚子疼,逃命而去。

  他馬上涎著臉,遞補空缺,如願的碰上那細嫩的嬌軀。

  月牙泉瞥了他一眼,鮮艷紅唇開啟像要罵人,想想又作罷,就讓他繼續上藥,因為她有事要問他。

  「滅虎呢?你沒對他怎麼樣吧?」

  「你都說了,是救命恩人,我能對他怎樣?」他一副沒好氣的模樣。

  這又是一樁教他不爽的事,滅虎是唯一敢覬覦他的女人卻沒死在他手上的男人,這教他芒刺在背,不爽到極點。

  「知道就好,將來娃兒出生,我還要娃兒認他做乾爹。」在他輕柔的上藥兼按摩下,她舒服的闔上眼。

  「什麼,你要我的孩子叫他爹?」卞無晨臉更臭了。這不是認賊做父嗎?

  「怎麼,你不同意?」她翻身,瞇視他。

  「同意,我有什麼好不同意的。」哼,只要滅虎不敢同意不就好了!他冷笑。

  自從「誤會」肇禍後,他在她面前整個氣勢變弱,不得不感歎人不能犯錯,一失足成千古恨。

  而且不只如此,為了彌補過錯,他花了大錢重建綠洲的一切,還灑錢廣建佛寺、佛塔,照她說的,消業障。

  月牙泉重新躺回舒適的姿勢,心想著這男人會這麼聽話就好了,之後她還得與他鬥法,多多留意滅虎的身家安全才是萬全之策。

  「對了,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你沒接到我捎的信,怎會知道去綠洲找我?那地方不容易找到,也鮮少人知道的。」這疑問放在她心中多時,可見面後她一直惱他做的事過分,沒肯跟他多說話,這會開了腔,就一併問起了。

  「我是循著你枕頭下的那卷羊皮上的圖追去的。」

  她一聽倏然坐起,「什麼,你看得懂上頭的文字?」

  「看得懂,怎麼了?」

  「你……你就是羊皮的主人?」她驚愕得朱唇闔不攏。

  「羊皮的主人?」

  「沒錯……」她將大月氏來的老商人對她說的話告訴他。

  卞無晨聽完眉心緊蹙。「照這麼說,我一眼就能讀出上頭內容,可見我就是這羊皮的主人了?」他也感到奇妙。事實上,上頭的文字之前他沒見過,但就是能讀出它的意思,這事確實透著古怪。

  「就是啊,可是怎麼會呢?為什麼是你?」她一心要成為羊皮的主人,還動手偷了來,卻想不到它真正的主人竟在身邊,這咫尺天涯的緣分還真是妙不可言。

  他撫著尖削的下顎,一臉的沉思。「是啊,為什麼是我?」疑惑也如潮水般湧向他。

  兩人都攏起了眉。

  「那羊皮上寫的是什麼?」她試著找線索。

  「上頭大致是說有一條蜻龍被眨凡間,需尋得真愛才得以重返天庭……還有,上頭繪了一張圖,我一眼就認出這是在通往敦煌前的一處綠洲,因為數年前我曾意外造訪過。」

  「原來如此,可是上頭為什麼會莫名其妙繪出這個地方,我還曾誤以為是寶藏的藏匿地點呢。」

  他斂眉想了一會。「這若非巧合,就是上天冥冥中早有安排了,而我認為是上蒼有意留下線索讓我找到你。」

  「是嗎……啊!我想來了,我與那老商人兩次相見都是我在逃離你時,而且每次見面後都會讓我睡好久,久到連你找來都不自覺。你說,這會不會是老人故意絆住我,不讓我真的離你而去?」她有種恍然大悟的戚覺。

  卞無晨凝神一想,「也許真是這樣沒錯,我若是羊皮的主人,便是他要找的人,他會幫我也不足為奇,但不管如何,我感激那老人的出現,因為他才沒讓我真的失去你。」他無比正色的說。

  她不禁凝望向他。這種種的玄機,只能說,原來她與這冤家糾葛是老天早就安排好的事。

  瞧著他眉心那只重新鑲回去的寶石,月牙泉心疼的撫了上去。「你會有家、有我、有人疼的……以後別再把妖氣輕易拿出來嚇人了好嗎?」她柔聲撫慰。

  他悠然一笑,輕輕握住她撫慰的手。「好,以後我的妖氣只用在一個地方,一個只有我和你獨處的地方……」

  他傾身吻住她,大掌撫上她突出的腹部後,發出了一聲喟歎。有妻、有子真好啊!接著繼續往下游移,妖氣要用對地方,才能淋漓盡致……

  三十年後——

  天邊,一條滾動騰躍的蜻龍,向西方飛騰而去了。

  而天庭之上,玉帝的泅龍殿中,「九龍璧」中的一塊,忽地發出炫麗束光,眨眼間轉白為熾——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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