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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言千笑]寧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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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15 01:50:24 |倒序瀏覽 | x 2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5-9-15 02:18 編輯

寧非 作者:狂言千笑

內容簡介】:

  寧非拋夫棄府,自我放逐,與蘇希洵在前夫軍前大婚。

  這不是一篇你虐我來我虐你的世上我最悲情文,也不是報復來報復去

  最後修成正果的世上愛情最偉大文——敬請收看

  強悍女主一路強悍、

  腹黑男主一路腹黑、

  腦殘男配一路腦殘的架空穿越文《寧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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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15 01:50:51
    第1章【頭胎就小產,將軍很不滿】

    寧非被那種鋪天蓋地的疼痛淹得透不過氣來,一口氣憋在肺裡不上不下。她疼痛得睜不開眼睛,耳旁有很大的動靜,聽得出人員密集,還有年老的婆娘在叫:「吸氣!二夫人,用力吸氣!」

    有年輕的丫頭在低聲抱怨:「二夫人年方十七,頭胎就是小產,將軍很是不滿。幸好大夫人也懷了將軍的骨肉。」

    「二夫人說是被大夫人推倒在台階上,將軍是如何也不信的,大夫人同樣也身懷六甲,哪有氣力去推得倒她。況且大夫人如何也是天家公主,榮寵深厚,何必與她一介庶民計較。」

    「說得是……」

    寧非想要說話,又一波陣痛襲來,神智被那麼一撲,明明滅滅的,很快又暈了過去。

    昏沉了不知道多少時候,似乎聞到了絲絲縷縷的血腥味,還聽到那年老婆娘很平淡地說:「這孩子果然是不能活的。」

    然後就陷入了泥沼般的黑暗之中。

    寧非並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至少她所在的那個時候,沒有什麼天家公主,男人也不會三妻四妾,更不會有年方十七就能頭胎小產的。她在昏睡中依然能感覺得到下腹傳來陣陣隱痛,渾身火灼般的難受。手臂嘗試地動了動,卻只是顫抖般的輕微,緊接著就覺得有人握住了她。

    一個男人說:「章太醫,您看她這是如何了?」

    「此次損傷太大,三年之內怕是不能生養。……如果好好將養,將來或許還是能夠恢復。」

    「怎會如此……」那個男人似乎沉痛,握著寧非的手也緊緊地攫了起來。

    那個男人的聲音是如此的熟悉,挑起了烙印在這具身體裡的深刻記憶。隱約模糊之間,片段失落的過往在寧非眼前明滅。

    她如今叫做江凝菲,男子名叫徐燦。

    江凝菲從才記事起便被徐燦那家子收做了童養媳,但等長成了便要與徐燦圓房。兩人本來也是青梅竹馬,大她八歲余的徐燦對江凝菲照顧有加。

    可是人生命運之多舛,從來不是世人所能把握的。江南徐家原是當朝徐社楣上將軍的分家,徐社楣上將軍年老無後,便把徐燦過繼到了他膝下。徐燦便於及冠之年入了京城,自此與江凝菲分開。

    徐家是世傳的武家,就算徐燦自幼在鄉下長成,家裡也不乏兵書弓械,其父母遵從祖訓,騎射之術不敢稍忘。徐燦入京二年,便隨徐社楣上將軍在北疆立了功勳,又二年後,已封參將之職。天家贊其智勇過人,賜下銀林公主與其完婚。哪知道徐燦卻在朝堂上據理力爭,言及家中早已有一童養媳,尚未完婚。皇上卻不覺忤逆,只覺徐燦是個情意中人,命他與公主完婚後,可娶童養媳為二房夫人。

    事情本來就是如此簡單,本朝女子十五及笄,時年十六的江凝菲尚念念不忘幼年時徐燦對她的照顧,如今更聽聞徐燦在朝廷坦言他與自己的私事,更是對徐燦情根深種。只是不曾料想,心思單純的她卻不是銀林公主的對手。

    銀林公主見慣了宮廷裡的齷齪事,嬤嬤們更是自小就教導她如何能在家族裡成為一家之長。面對江凝菲這個二房,顯露出來的不但不是天家公主的高傲,反而是妹妹長妹妹短的親熱。徐燦久已未見江凝菲,完婚後時時與她膩在一起。也因此發現銀林並非如他預想的那般高傲不易相處,又兼銀林擅長打扮自己,語聲嬌柔,體態如弱柳扶風,勾引得他不由開始移轉了注意。

    便由此開始,銀林公主諸般嫁禍手段,三不五時施展到了江凝菲身上,把她搬弄成一個吃味善妒的女人。

    寧非心裡悲傷,那些前事雖不是發生在她自己身上,可是如今卻要由她承擔。並且,江凝菲的記憶是如此鮮明,一個年方十七的女孩就這麼懷著不甘和怨恨香消玉殞。如果沒有銀林公主,她或許能與徐燦相守一生。可惜的是,徐燦自打小就與江凝菲一同長大,以為女人們都如同江凝菲那般沒有心機,卻不知道女人們之間也能耍那麼多花槍。

    十天之後,寧非總算能夠下床行走。本來按照當朝習俗,在月子期間不能落地,寧非是小產,月子仍然是要坐完的。可是一來丫鬟們不樂意照顧她,房屋裡空空落落的只有寧非一個人。二來她也不認為「坐」月子有什麼科學道理,於是就出了屋子透透氣。

    時值冬日,空氣很是乾燥冰冷,寧非裹緊了裘衣也遮不住寒氣。她走在院子裡,徐燦畢竟是參將之職,在京郊也有不錯的園子,不大,景致佈局卻是精心的。她信步而行,水池子已經凍結了一層厚冰,四處皆是冬季蕭瑟之意。

    寧非身子不舒服,小產之後氣虛體弱,心裡依然在轉著自己的心思。這幾日裡,夜夜被江凝菲含冤帶屈的記憶影像得無法熟睡。寧非知道徐燦對於江凝菲有多麼重要,然而可惜的是,那種男人,在這個朝代或許是個不錯的托付終生之人,卻不是她寧非的那盤菜。

    她前世死得冤枉,或許天可憐見她平生沒有罪過卻慘遭枉死,便打了她過來接受新生。然而這新生……

    正走著,就聽見疏落的竹林處傳來人聲。

    竹子在北方不易成活,也不知道是哪裡尋來的異種,大雪之後依然青翠,枝葉並未落盡。就在斑駁掩映之中,寧非聽到似是耳熟的聲音說:「凝菲妹妹已經是不能生養,徐上將軍還盼著夫君您能為徐家多接續香火,我看還是再給您添個妾如何?」

    「這樣總是不妥,家裡平白添個生人我也並不習慣。」

    「夫君這時候就說不習慣生人了麼,那我以前不也是生人呢嗎,難不成夫君如今還嫌棄我?」

    「公主……哎,你這又是言道哪裡去了。」

    寧非這會兒已經能夠看見說話的兩人,正是江凝菲記憶裡的徐燦與銀林公主韓圭玉。只見公主肚子隆起,果然是身懷六甲的模樣,徐燦臉上帶著三分疼惜三分無奈,輕聲細語地哄勸公主,一隻手還在她腹上揉著。

    徐燦與江凝菲記憶中卻不一樣,江凝菲總是把他當成兄長一般的敬中有愛,看在眼裡異常高大剛強。而現在就這麼近距離地觀察,徐燦顯得高大挺拔卻不威猛,很有傳說中「儒將」的氣度,在大雪地裡,筆直的身軀那麼一站,暗灰的披風自肩頭直掛到腳,讓寧非一見就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有職業因素在內,寧非善於識人。徐燦這樣的男子,眼端鼻正目不邪視,嘴角猶帶笑容,並非不近人情。平素行事應當是光明磊落的,上了戰場也會堂堂正正地用詭謀,可要應付天下最毒婦人心就顯得棋差一招了。

    寧非到現在還沒有身為當事人的自覺,好像個第三者一般疑惑地觀察他們。不過依寧非的性格,也不會覺得如此偷聽如果被撞見了會有什麼尷尬,畢竟人家談論的是她的「宿主」,她還有很多事情不明白,要在盡量短的時間內瞭解清楚。

    她活著的時候是個很年輕的律師,用這時代的話來說就是「訟師」。世人對此職業褒貶不一,但都一致認為當律師的人都不會是什麼好鳥,坑蒙拐騙樣樣會,還個個都是行家。寧非本心不壞,諸般手段卻都是學得齊備拿手的,經手的人生百態多了,心眼也七竅玲瓏,遇到像江凝菲這樣的處境根本不會吃虧。

    卻聽韓圭玉和徐燦說著說著又扯到江凝菲善妒的事情上,韓圭玉說:「雖然妹妹心眼有些緊,但也是著緊夫君,不是帶了什麼壞心腸,夫君千萬莫要以『善妒』之名出妻啊。」

    寧非撫額哀歎,江凝菲難怪你敗得這麼慘,徐燦的青梅竹馬明明就是你,最後卻落得他百般不信任,看看人家銀林公主多會說話。她卻不知韓圭玉的母親是浣衣房的婢女,因手段高明,不斷排擠了其他宮人,終於得到了近身服侍皇帝的地位。韓圭玉自幼耳濡目染,最知道如何能獲得男人的憐惜。

    徐燦卻說:「這段時間容你擔待她的任性了,這次小產明明是她不小心摔了,卻說是你推她,若不是有管家丫鬟作證,我險些還冤枉了你。府裡總是勞煩你操心勞神。」

    「夫君快別這麼說,我們不都是一家子人嗎,怎能如此生分。」

    徐燦情深意切地把韓圭玉摟在懷裡道:「我記得她年幼時聰明可愛,長大卻是變了……」靜默了會兒又說,「看我說到哪裡去了,算了,不談她了,省得煩心。」

    說完,若有意思無意地瞥了寧非所在一眼。僅僅一眼,寧非似乎看到了警告的意味。徐燦懷裡的銀林公主若無所覺,合眼安心地依靠在他胸前,他體貼地抖開自己的披風連人遮蓋了。

    與一片疏竹相隔,她與徐燦默默地對峙。寧非心中五味雜陳,如果說在這天之前她還沒有想好今後該如何自處,那麼今日一幕已經讓她定了決心。她前世選擇了訟師的職業,便是本著自己「有冤抱冤,有仇報仇」的原則,在今世,自然也要遵循自己的性格行事。

    徐燦自是一早就發現江凝菲的靠近,他不知江凝菲早已在小產中魂飛魄散,看見這個青梅竹馬今日還能下床,便以為她好得差不多了。前些日子憐她小產而陪了她兩三個日夜,現在想來,一切其實都是江凝菲自作自受,假裝摔倒要借此構陷公主,不但害了自己,還害了腹中未出世的孩兒。

    越是想深,徐燦越是感到一股惱怒之氣在胸中凝聚,他卻未察覺自己之所以那麼氣憤,不是因為情誼減淡,恰恰相反,是因為無法接受在記憶裡那麼完美可愛的妹妹一般的人,變得善妒醜陋。

    徐燦借了與銀林公主說話的機會,句句都是對江凝菲的誅心之言。若是原本的江凝菲,恐怕聽了要傷心欲絕了吧,只可惜他如今遭遇的卻是敢作敢當的寧非,聽了那些指桑罵槐的言語,腳步沒有退卻,臉上不動聲色。

    徐燦沒料到江凝菲今日已經如此恬不知恥,還敢與他直目相望而不帶一點慚愧之色。

    寧非歎了一口氣,覺得寒意沁人。這個冬日很冷,她抬頭望向天空,不知何時又飄起細碎的雪花。空氣沁涼,半點兒城市喧囂的塵灰都沒有,死了就是死了,如今居然還活著,又要再經受一次生活的磨礪。只是她比江凝菲皮糙肉厚,早就什麼都不怕了。

    徐燦抱了公主離去,不知為何,江凝菲最後撇開視線看向天空的神情讓他隱隱覺得不安。

    ***   ***

    冬日風大,寧非緊了緊了自己的衣襟,隨後也轉身離去。

    她本不是一個心思鬱結之人,可就在看見徐燦和銀林公主在眼前詆毀身體的原主人,不覺中還是湧起了煩鬱之感。寧非一直都知道,因為記憶的積累和性格的差異,才形成了人與人之間的不同。她如今既然已經承載了江凝菲的過去,就是要擔負起屬於那個女人的生命軌跡,她現在不但是死去的寧非,同時也是死去的江凝菲,所以要好好地為自己打算,不能再重蹈覆轍。

    沿了鋪滿石子的小道回去,寧非的足底被冰雪凍得生痛,下人們早就不把江凝菲當成能夠受人尊敬的主子,在瑣事上也無人真心替她打算,自然就連過冬的鞋襪也還是入秋季節所穿用的。她好不容易挨到了屬於自己的院子,看到已經有人在掃雪,那兩個男丁原先還在不住說笑,挑起掃把將落雪抖到對方衣領裡嬉鬧,見到她進院,便是都閉了嘴住了手,安安靜靜地掃雪,神色間很是不屑。

    寧非只微微一笑就問:「兩位大哥,敢問秋凝姐姐去哪裡了?」秋凝是將軍府裡派給她的丫鬟,幾日來的醫藥飲食都是她負責的,因已是二十七八的年紀,江凝菲以前也不敢如何使喚她,只以姐姐稱呼。寧非叫她不過是想要一雙能御寒的冬靴。

    其中一個男丁回答道:「因公主遣人來詢問二夫人的狀況,如今秋凝姑娘是往公主那邊去了。」

    寧非答謝一聲,就過了方院進了自己的臥居。

    淮安國重武甚於重文,徐燦府上幾個小院的東廂都是有地龍的,朝中也會補給一定的炭火柴資。可是寧非走進去還是覺不到多少暖意,這些日子的晚間還好,柴火丫頭會記得添置度夜的炭塊,可到了早上,丫頭們一般會先去把徐燦和公主房裡的柴火弄妥帖了,才會記起還有一個產後體虛的二夫人,更甚者還會直接遺忘。

    由於這房子是有地龍的,於是連火盆都不曾備有,便比丫頭長房的待遇還要糟些。

    寧非不是不想管,只是現在精力還是不濟。想她當年也都是在吃飽喝足精神好的情況下,才能咄咄逼人地一個接一個的套子設下讓人跳,如今這境況……還是先把精神養足了再去調教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狗腿子們吧。

    這麼想著,她脫下外裳鋪在被子上壓風,然後一骨碌鑽進棉被裡瑟瑟發抖。沒人為她暖床,被窩裡自是寒冷如外面的空氣。待過了片刻才終於覺著好了一些。寧非半翻了個身,臉貼在被角昏昏沉沉地就要睡去。

    東廂臥房裡安靜異常。

    就在這時,寧非□在空氣中的耳朵似乎捕捉到了什麼響動。她略睜開眼,猛然驚覺眼前明晃晃的一片,是一把亮燦燦的匕首抵在自己臉上。晃眼之間,恍惚看到一個男人逆光站在床前。

    她微張了嘴想要詢問,那把匕首就勢探進口中,冰冷的殺意直貼在她舌根上,那男人壓低聲音道:「你若叫我就割斷你舌頭。」

    寧非略回過神,終於看清來人的樣貌。他鼻樑高挺眼眶深陷,棕褐色的粗布衣衫上被利器劃開了不少口子,露出裡面略顯白皙的皮膚,許多地方被血洇了,凝成黑褐的硬塊。看上去很是落魄,難得居然沒有一絲異味。

    寧非瞪大了眼睛,傻張嘴也不發出任何聲音,腦袋裡則是急速運轉起來,左思右想該如何才能擺脫眼下的情境。

    這個人也不知是什麼身份,髮色和眸色都是淮安國人的樣子,可是面部輪廓猶如刀削,比起淮安國人稍嫌扁平圓潤的面目又是不同。莫非是徐燦的仇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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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15 01:51:19
    第2章【腐骨蝕心丸,其臭不可當】

    寧非卻以為他是徐燦的仇敵,低聲地啊啊兩下,用眼睛百般示意他把匕首拿走。

    這匪類約是見寧非十分配合,便道:「你若是不叫,就眨兩下眼睛。」他的聲音低沉沙啞,聽不出年紀多大。

    寧非毫不猶豫的做了,那把匕首才終於從她嘴裡抽出,但寧非的景況依舊沒多大改觀,因為匪類又把匕首抵住了她脖子。不過她總算得以說話,開口立即撇清自己與徐燦的關係:「你找錯我了,若是要威脅徐燦,便應該到銀杉園裡劫持那位銀林公主,我在這徐府裡是說不上什麼話的。」

    匪類灼灼地逼視寧非,似是要判斷她是否說了真話,片刻後,臉上露出了些許的笑意:「原來這就是徐燦參將的府上?難怪……難怪……」

    他這一換了神情,寧非就有點呆了,剛才這人面目陰沉,雙目裡映著匕首的寒光,顯得深沉可怖,現在卻一下子就變得有如十里清歌沐春風。並且最重要的是,這個人並不知道是徐燦的府上就找上門來,那又所為何事?

    似乎覺察到了寧非的訝異,這人乾咳了兩聲沉下臉來,自懷裡掏出一枚泥黑色的藥丸,送到寧非的嘴邊說:「看你這個小姑娘還挺聰明的,也不叫喚胡鬧,前兩家瞎叫喚的丫頭都被我殺了拿去餵狗。你若是想要活命就把這丸子給吃了。」

    寧非心裡一凜,暗想再溫和的匪徒也是匪徒,眼見那枚黑漆漆混著湖綠色的藥丸逼近自己的嘴唇,心知這大概就是什麼腐骨蝕心的毒藥也不一定,於是咬緊了牙關就是不張口。

    「小姑娘挺聰明,實話告訴你,這是我自製的腐骨蝕心污泥丸,你若是聽話,待我養好傷後便賜你解藥,否則一個月之後,就讓你五臟六腑爛成一攤稀泥,死前苦不可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看見寧非如同硬脖子雞一般梗了脖子就是不張嘴,無奈地又掏出了匕首,在她鎖骨上略壓了一下,寧非感覺到銳痛,立刻有血流滲出。

    「吞了。」他說。

    寧非心知這次逃不過了,只得張嘴把那丸子含了進去。入口就是濃郁的一股汗臭,臭得她嘴巴一張就要把那枚所謂的「腐骨蝕心污泥丸」噴出去,可匪輩捂著她嘴巴在她喉嚨上一掐,硬逼寧非吞了下去,放開手時,寧非幾乎喘不過氣來地雙手捂了自己的脖子,伏在床邊連聲嗆咳,幾乎把肺都要咳出來了,可哪裡還咳得出那枚讓人遭罪的丸子。

    那人見她咳不出來,心裡也自得意,說道:「這可是我老葉家的不傳之秘,獨門特製的藥丸,入口即化,吃進去還想要再吐出來,那是不可能的。」

    寧非好不容易緩過了氣,眼角還猶自濕潤,抬頭看到那人如此得意的樣子,心想這就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若她在前世,哪有人敢在老虎頭上動土。忍不住就說道:「你確定這是毒藥而不是你身上的老泥搓的?臭成這個樣子。」

    那人愣了愣,說:「我放在衣服裡貼肉放著,自然帶了我身上的氣味。」末了,臉上又浮起存心要慪人的那種笑,「你寧願這是毒藥呢,還是寧願這是我身上的老泥搓的?」

    寧非一臉痛不欲生:「如果這真是你身上老泥搓的,那就不勞您下毒了,我立刻就跑恭桶旁當場吐死。」

    「……啊,原來這樣啊。」那人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最後還是安慰地道,「你放心,這真是毒藥,你讓我在這裡療傷,我走前會把解藥留給你的。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說到此處,忽然很沒有匪輩形象地打了個大噴嚏。寧非被他壓在床上,於是滿頭滿臉都被噴了唾沫星子,氣得她咬牙切齒,可那匕首還壓在脖子上呢。

    匪類臉色僵在那裡,然後抽抽鼻子,很抱歉地說道:「是我不對,不應該對著你打噴嚏。」一邊說一邊用另一隻手的袖子往寧非臉上抹。
    寧非趕緊告饒道:「大叔您行行好,反正我毒藥也吃了,也很識時務,您就把匕首撤了,讓我自己擦就好。」

    匪類露齒一笑:「你說得對,倒還真找不出你這麼識時務的女人了。」說罷把刀子撤開,寧非趕緊坐起來,暗自祈禱這人千萬別有什麼甲肝乙肝之類的病,否則自己可真是被害了一輩子了。她起身去外面丫頭長房裡找了一壺溫在火盆上的熱水進來,在銅盆裡倒了水仔細地擦乾淨臉。她知道自己情況,身體還虛著,早上出去吹了陣風就覺得腦袋暈乎乎的難受,現在這關頭可不能碰冷水。

    哪知道後面那匪還在感歎地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你洗個臉還要用熱水,可不知道外面的乞丐一年被凍死多少個,我可就是看不慣你們這些富貴人家。」

    寧非深吸了一口氣,心想這江凝菲前世是否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怎麼總是遇人不淑。她整理好了思緒,轉身面對那人,這當兒看得更清楚了些,那人眼角眉梢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意味,現在則帶了很不贊同的輕蔑。如果是平常的匪徒之輩,根本就不會在意什麼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她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那人說:「我要在你的地盤上待一兩個月,這期間有勞你多擔待了,我要求的不多,每日兩餐保證我就足夠,其餘時間也不會找你麻煩。」

    寧非暗自皺眉,這人答非所問,她到現在還不知道他來做什麼。不過看他落魄的樣子,且之前又言及養傷,大約是遇到仇家到此暫避的江湖人。淮安國的江湖人向來不與朝廷打交道,如此說來,徐府還真是個躲避仇家的好地方。

    「你不是要在這裡待上一兩個月嗎,我該如何稱呼你?」

    那人想了片刻,才又道:「隨便你怎麼叫,我姓葉,你叫我老葉便是。」說完,就不再理會寧非,在她床上打起坐來。

    老葉?還老爺呢。寧非近乎嘔血,他在她床上呆著,她又能到哪兒去?寧非略站了片刻,就覺得腦袋更是嗡嗡的發悶,身上冰冰的涼。嘴巴裡酸酸臭臭,就算已經漱了口,總還有心理陰影。

    寧非決定為他命名泥丸君得了,於是說道:「我也不叫你什麼老葉老爺的,看你樣子也不比我長多少歲,我就叫你泥丸君好了。」

    泥丸君睜開眼睛,歎口氣,老氣橫秋地說:「看來你是記恨上我的獨門特製『腐骨蝕心污泥丸』了。不過你若願意這麼叫就隨你吧,我也算是入鄉隨俗客隨主便。」說罷又上下打量寧非,「你也不過十六七的年歲,怎麼又說我比你大不了多少?」

    寧非這才想起江凝菲的確是十七歲,她方才是以自己前世的標準來計算了。眼見這個人面目深邃,還有髒兮兮的灰塵掩蓋,樣貌大約二十六七,那就已經大了江凝菲十年。在這個時代,莫說是大哥,就算人家說自己是大叔,她也得乖乖地叫那麼一聲「泥丸大叔」。

    泥丸君噴的一下笑了,樂不可支的。最後還是沉了臉色說:「還是叫我泥丸君好了,大叔什麼的不敢當。」他停了下來,側耳停了一會道:「應該是伺候你的人回來了,跟她們要一盆火去,這屋子裡涼得都沒人氣。」

    「我要叫得動丫鬟使女,哪裡還會這麼落魄。」

    泥丸君挑了挑眉,不以為然地道:「你們富貴人家就是奇怪,叫不動還養那麼多丫鬟做什麼,吃飽了撐的?」

    「……」寧非如鯁在喉,心知和他說不清楚這些三妻四妾之間的鬥爭和齷齪事。

    院子裡傳來響動,泥丸君是早就察覺了有人過來的,可見內力修為不低。他說自己受了傷,也不知道若是沒受傷得高到一個什麼地步,莫非是傳說中的江湖一流高手?寧非想著就披了件披風要出去。

    「你很聰明,應該知道怎麼樣才能得到解藥,我先說了,藥是要現制的,我身上沒有現成的解藥,你也別想逼我拿出來。」泥丸君說完,就放下帳子,又在裡面調息起來

    寧非心裡火冒三丈,剛說不了幾句好話,對方這又挑起不愉快的事情說。她最近諸事不順,先是前世遇到一單麻煩的案件,自己一時不察就被被對方給做掉了,緊接著復活過來就要面臨頭胎的生產,明明不是種給她的瓜卻要她來承受摘瓜之痛,然後又被徐燦和那個女人給慪著了,現在還被一個衣衫襤褸的混蛋找上門。

    也是,如果自己不是處於這種位置,寧非或許還挺欣賞這個泥丸君的,嫉富如仇卻又不處事偏激,衣衫襤褸卻也挺守得住君子之禮,要真說毛病,就是他不大愛乾淨這點讓寧非無語了。

    卻說寧非陰沉著臉拉開了房門,正看見服侍江凝菲的大丫鬟秋凝在一群小丫頭的簇擁下往長房走。寧非也不必刻意把臉拉下來,屋子裡就呆著一位陰沉臉的大佛呢,她不過是有樣學樣罷了,秋凝和一眾丫頭看見二夫人這個樣子,稀稀落落地停下了說笑聲。秋凝站在人群中,也不出來詢問,最後覺得尷尬了,才揮手讓一眾小丫頭們散去。

    以前江凝菲全憑到徐燦面前哭訴才指使得動下人,後來徐燦心煩了也就不再理會了,還責罵江凝菲不會管教下人,沒有當家女主人的能力,若是在軍營裡早就因為辦事不力被軍法處置了。自此後,這個院子裡的下人們生活得就更滋潤了。

    寧非對她道:「我屋裡連個火盆也沒有,大冬天的冷得緊,你幫我弄一盆來。」

    「徐主說了,屋子裡有地龍的,冬天就不配火盆了。公主也是這個意思,說是屋子裡本來就通風不好,若是要舒適,免不得還得購入那銀霜炭,又是一筆天大的開銷,眼看歲末已至,徐主現在正需要打點關係的開支,府上不必要的還是能省則省。」

    「話是這麼說,將軍和公主的意思也沒錯,不過我這屋裡空有地龍卻不點火頭,又沒有火盆,比起粗使丫頭長房裡的還要不如。」

    秋凝越發不經心地說:「二夫人且等上一等,到夜晚自有柴火丫頭給您在屋後燃地龍。」

    寧非看她神色,知道此女是久欠調教,怠慢成習,也不著著惱地招呼:「你跟我進屋來一趟。」

    「二夫人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了吧,公主說了,您前幾日才小產,險些血崩,現在還在月子期間,恐屋子裡人多氣雜,污了您的肺脾,讓我們沒事少進去叨擾。」

    寧非也不說話,只那一雙眼刀子般地上下刮她,秋凝心裡暗自嘀咕,也不知道這個二夫人今日是怎麼了,平時都沒有如此陰森的神情。最後捱不住,只得回道:「夫人有何事,我進去聽聽也無妨。」

    她哪知道現在頂了江凝菲皮囊的實是一條獨狼,寧非生前所辦諸多刑案,沒少與黑道打交道,那些混得風生水起的大哥因需要她的知識與人脈,尚要尊稱她一聲寧非姐,如今秋凝不過是個將軍府上的大丫鬟,和她對上視線哪裡能比拚得過。

    寧非走進屋子,到多寶格前取了一枚銀製的小花下來握在手心裡,轉身對秋凝說:「秋凝,你過來一下。」

    秋凝已經是二十多歲的年歲,江凝菲從鄉下入府之前就已經跟了徐燦身邊服侍的,後來派過來伺候這位二夫人,便越發的不上心,只成天抱怨自己命不好,跟了個不得寵的。她此時越發地猶疑不定,不知道這位不諳事的小丫頭今日吃錯了什麼藥。

    寧非將手指一根根地展開,銀製的秋牡丹便展示在秋凝的面前。那朵牡丹不大,僅有鵪鶉蛋大小,難得的是花瓣繁複、薄如蟬翼,手指掐上去如同紗布,柔軟卻韌展。

    這朵銀花是很早前徐燦送給江凝菲的禮物,那會兒兩人還在情濃時候,徐燦為了博得江凝菲一笑,不惜重金買下這朵銀花,只說是鮮花配美人,銀花比鮮花更能存世,他們的情也就更永久。只可惜如今花仍好,人卻已經離了心。

    秋凝早就見二夫人時時把玩這朵極其精美的小花,女人生而愛美,何況是官家用的丫鬟。她因知道這朵別緻的花兒求而不得,便不曾求取,其實心中是覬覦已久。

    寧非就是這麼個惡魔性格,她慣於將人心玩弄於股掌之間,平日只是懶得花心機耍手段,可若是遇到了實在可惡的人,斷斷不會平白放過。

    她說道:「我這些日子身上不舒服,你多擔待些,這朵銀牡丹我便贈送與你,權當謝意。」

    秋凝百般推辭,後因見寧非表情誠懇,也熟知這位二夫人沒什麼城府,就裝作推脫不得地收了下來。此後便歡歡喜喜地為寧非弄來了兩個火盆,也不知她是如何做到,居然還叫粗使丫頭提來了一袋子上等的銀霜炭,這樣子的炭說起來也是貢品了。

    寧非問起,秋凝連聲答道:「公主嫁與徐主後,宮裡每年冬天都要送半車過來,因公主屋子裡的地龍燒得夠火,便沒有用了多少。這已是前年的炭,再不用就潮了。」

    送了秋凝出去後,泥丸君掀起床帳,臉上是哭笑不得的神情:「我還以為你這裡便是『朱門酒肉臭』,哪知道你原來也是屬於『路有凍死骨』的。人家那炭多得燒不完,偏你還要拿銀錢去買來燒。」

    寧非走到床前坐下,伸手在火盆上煨著,過了頓飯時間總算覺得身上熱乎了,腦袋也不那麼悶疼了,緩緩舒了口氣。她到此不過十日,身邊儘是狗眼看人低的白眼狼,連丫鬟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連個可以說話的對象都沒有。現在這個泥丸君雖然可氣,還餵了什麼毒藥給她,可好歹算是站在一條戰線上的了,兩人又沒有利益衝突。寧非心情放鬆了些許之後就說:「真正如同魯迅先生所言,這便是個吃人的社會。若是你不去吃人,就要等著被那些豺狗之輩啃得骨頭渣子也不剩。」

    泥丸君聽了,似有所感,低頭沉思不語。

    寧非一愣,想到自己剛才說的話,難以置信地問:「你認識魯迅?」

    「不認識啊。」

    「……你不覺得奇怪?突然說到另一個人……」

    「我為什麼要為一個不認識的人覺得奇怪?」

    ……看來這丫還是個不求甚解的人。寧非無語。

    寧非對那泥丸君說道:「我身體如今不大好,你也要在這裡養傷。我是盼著你早日養好了早走的。但你也見了,這闔府上下的丫頭雜役多不聽我使喚,我今日便要使壞拿捏一下那個丫鬟,以後也好聽任我的差遣。因此今日還請您暫且移步柴房休息,明日再來這裡修養吧。」

    泥丸君也不猶豫,當機立斷地道:「也好,各人有各人的難處。」說罷再不廢話,起身穿窗而出,寧非只覺得眼前棕影一閃,便即不見人影,只餘一扇半開的窗戶在寒風中吱呀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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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15 01:51:41
   第3章 【辣手對毒腸,下手先為強】

    寧非把衣服都烤暖了,深深地舒了一口氣。下腹又脹痛起來,不過沒得選擇,她也是在為生存打拼。對外面大聲叫道:「來人啊!」

    不多時,秋凝率了兩個伶俐丫鬟進來,寧非此時在屋子裡如同熱鍋螞蟻一般地亂轉,額頭上都出了不少的汗,她狀似著急地大聲嚷嚷:「誰見了我的銀牡丹了?」

    屋子裡的下人都是知道她有一朵銀牡丹的,由於那是徐燦進京之前就送給江凝菲的物件,下人都不知道其來歷。秋凝剛剛才蒙寧非贈送,現在一聽她連聲詢問銀牡丹的去向,自己也是愣了。

    秋凝畢竟是府邸裡歷練出來的丫鬟,私底下不知道踩了多少個粗使丫頭的背脊才爬上這個位置的,壞事做得多了,心眼也就精明,當即責怪道:「二夫人您這說的是什麼話,方才您不是還贈與了我麼,現在還在我櫃頭裡放著呢。」

    寧非事前就已經預想了秋凝能有的各種反應,最低劣的一種就是支支吾吾,中等層次的是抵死否認,而當下這樣臨急不懼,當中撇開關係的,則是最難以對付的。可見徐府上下端的沒有什麼好東西,也難怪銀林公主那樣的人混得是風生水起,而江凝菲則是人見人憎。

    不過寧非比之秋凝的水平,那是高了去了,二話不說就指著秋凝的鼻子大罵:「你這是什麼混話,我就算把自己性命給了你,也不可能把那朵牡丹給別人。」一邊就往耳房裡去。

    寧非所住的院子,粗使丫頭們住得一間通鋪的長房,另有一間獨門獨屋的耳房是分給身份較高的大丫鬟的。

    跟著秋凝進屋的那兩個伶俐丫鬟,以前和著秋凝一起欺負江凝菲,但是私底下又被秋凝之類的大丫鬟欺負。寧非把人性看得透徹,像銀林公主和秋凝這種人,只能日日求神拜佛祈求自己千萬別落魄,因為她們這種人得意時自然有人山人海一般的簇擁者,可若是一朝失勢,任誰都要往她們背上踩兩腳。

    門外不多時就多了看熱鬧的,也是被秋凝欺負慣了不敢吱聲的人居多,她們平日也不大理會這位二夫人,但還是樂於看到二夫人以眾人喜聞樂見的形勢給秋凝好看的。

    寧非堵在秋凝房子門口,把秋凝硬是堵在裡面,叉了腰罵道:「我今早還見著的,怎麼你一給我送炭火進去就不見了蹤影,分明是你拿的。還不給我找出來。」

    秋凝在屋子裡面辯解,外面風聲大,下人只聽到寧非的責罵。

    不多會兒,秋凝出來了,手心裡赫然放了一枚精緻非常的銀牡丹,惡狠狠交到寧非手上:「二夫人若是小氣,初時就不應該說要給我,我秋凝是什麼樣人,難不成還要貪您二錢銀子不成。」

    那群下人都圍在外圍不吱聲,縮脖子看熱鬧。寧非卻扯了秋凝往院子外就去,眾位下人心裡均是暗想,二夫人老毛病又犯了,又是要找將軍說理去了吧。

    秋凝則不以為然,她覺得二夫人做事太不夠漂亮,她說銀花是她偷的,將軍就能信她空口無憑嗎?到時候銀林公主也是在場的,公主向來與二夫人不對盤,免不了當場要給二夫人一個好看。她尋思至此,冷笑一聲,也不掙扎地由著寧非把自己扯去將軍和公主所居的銀杉園。

    ***   ***

    且說那名泥丸君本名叫做葉雲清,他因事孤身到淮安國都淮中京,不想遇上了夙敵。他計算著對方是地頭蛇,人多勢眾的不好對付,自己也不介意托庇於富貴人家的家眷後宅之中,於是便決定先在此處落腳,等風聲過去再上路。

    葉雲清先前聽寧非所言,知她是要打壓身邊丫鬟的氣焰。他以前也是管事的,數萬口人大大小小吃喝拉撒的事情不多不少理了兩年,深知與人交道時的舉步維艱之處。只不知道一個弱不禁風一樣的女子,卻要如何拿捏那個氣焰囂張的大丫鬟。

    寧非叫他在柴房裡暫避,葉雲清此等老奸巨猾之輩自然不會如她所言去柴房乖乖蹲了。就算有那枚「腐骨蝕心污泥丸」鎮著,葉雲清可是在江湖上歷練多年,深知人心險惡,斷不會孤注一擲地把自己身家性命都押給徐燦的二夫人。那個小丫頭今日叫他去柴房躲了,說不準明日就會叫徐燦帶人去抓他。

    於是葉雲清仗著藝高人膽大,先去了久仰大名的銀杉園主屋裡房樑上安頓下來。

    銀杉園是徐燦為當朝公主所起,皇宮裡也撥了錢,延請了專門的匠人前來動建,端的是華麗奢侈,主梁乃是兩人合抱的鐵杉削成。葉雲清老老實實躺在上面,通身緊貼木樑,一絲灰塵也不曾落下。

    他進入時本來沒人,就開始以臥姿打坐運氣,尋思接下去的對策與退路。家鄉那邊的事情雖多,好在山嶽國與淮安國之間暫無紛爭,和他一輩的幾位弟兄自可應付得來,而晚他們一輩的羽翼也已豐實,他就算三兩個月回不去,也不至於出什麼不可挽回的大事。

    於是就安心下來想到現在自己的處境。眼前不由就浮現起剛才那個小丫頭一臉噁心欲死地與他對峙究竟是老泥丸還是毒藥的問題。他幼年也在官家長大,所見女人多是欺軟怕硬、膽小如鼠,打從心裡直升厭惡之情,長大後也對女人如同蛇蠍,往往要打點起七分小心三分狠毒來應付。可是徐府的那位被叫做「二夫人」的小姑娘卻甚有意思,官家女人見到匪徒不是要大叫救命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之後不是要一心求死以表貞潔嗎,被餵了毒藥之後不是應該哀哀告饒祈求解藥嗎,可那都是什麼反應……

    葉雲清搖頭歎息,自己上得山多終遇虎,把官家家眷欺負得多了,今日也終於遇到個不能以常理尋思的變態。不過他也有一門本事,由於少年時沒少遭災遇難的,遇事多了,看人也就比常人要准、要穩。徐府二夫人年紀輕輕,實際上則是個能把持得住自己的,用一個字來概括那個女人給他的感覺,那就是「穩」。

    他調息才過一周天,忽聽到梁下屋外有人聲喧嘩,漸漸往這裡過來。然後有下人先衝進主屋,往東側廂房裡報道:「徐主,公主,二夫人揪著芳菲苑裡的大丫頭過來了,說是她偷了自己的東西不認賬。」

    不多時,內裡傳來窸窣著衣的聲響。葉雲清看看天色,還未到午飯時分,暗想這對夫婦真是情濃如乾柴烈火,都這時辰了還未出榻。

    他忽然一愣,從外面那些喧嘩聲中明顯聽到了徐府二夫人的聲音。她來這裡做什麼,怎麼還這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腔調?啊,二夫人原來就是這樣的德行麼,不對啊,他剛才用匕首抵著她的時候,也沒見她示弱服軟哪。

    對了,那丫頭叫做什麼名字,回頭可得好好問問,否則不好稱呼。葉雲清作如此想的時候,忽又是一愣,人家一個將軍的家眷,他生的是哪門子結交之心,還想姓名相稱,下一步豈不是得義結金蘭?

    徐燦在東廂房裡正與銀林公主恩愛情濃,忽聽得外面又有人來報,又是江凝菲要過來哭訴,忍無可忍之下虎虎生風地站起身來,披上外衣就要出去讓下人出去把她趕走。他方要開口說話,慵懶地斜倚在榻上的銀林公主忽道:「妹妹年歲尚小,或許真是遇到了什麼委屈也說不定,我們既然都虛長了她幾年,有起事來還是要護著她的。」
    徐燦歎了口氣,回身坐下輕輕擁起銀林,末了又是歎口氣:「圭玉,你真是太善了。若凝菲那丫頭也如同你這麼知書達理該有多好。」

    銀林微微一笑:「她還小嘛,過兩年或許就好了。」

    徐燦冷哼一聲:「還小?外面民間的女子到她這個年紀已經帶了兩個孩子了。」

    銀林嗔怪道:「徐燦你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是怪我子息不豐?」

    有的男人,他看不上的女人做什麼都是錯的,他看上的女人做什麼都是好的。以前與江凝菲情濃時,覺得江凝菲一舉一動都是天真爛漫,現在則覺得是無理取鬧。就譬如現在銀林公主嗔怪責罵他兩句,徐燦就覺得這是情趣,是蜜裡調油,但同樣的事情若是江凝菲做出來,他就覺得是自己自尊受辱了。

    徐燦因聽銀林怪他,知自己說錯了話,忙賠罪道:「我哪裡是這個意思,你不要自己想歪了,」說著又擁著她輕揉起那隆起的肚子,「咱們的孩子可都看著你呢,你這不是讓他笑話嗎。」

    銀林忍俊不禁,推了他一把:「你磨蹭什麼,還不快出去看看是什麼回事。」

    外面樑上的葉雲清聽得默不作聲,他也只能默不作聲了,心道還好自己幾個密友都挺正常的,娶了夫人也不至於如此肉麻兮兮。他雖受傷落魄,內力卻是無損,徐燦擅長外家功夫、騎馬打仗,江湖人的本事則不精通,於是也沒有發現外屋有個樑上君子在聽牆根。

    寧非已經扯了秋凝進來,徐燦過了老久才扶著銀林公主出了東廂房,他把銀林安置在主座上,才轉身面對寧非,臉色十分不好。

    寧非足下一頓,她是今早才與徐燦見過面的,那時就知道他對自己甚為不滿。

    銀林在徐燦身後笑道:「妹妹怎麼就來了,不是還在坐月子嗎,這樣大冷天的就到處走動,以後落了病可怎生是好。若有什麼需要,著個下人過來通報一聲也就是了。」

   寧非心中大定,知道只要有銀林公主這麼個兩面三刀的女人在,自己的事就好成了。她把手中的秋凝往地下一貫,兩步撲上前去,一把抱住徐燦的腰,抽抽噎噎地啼哭起來。

    要說啼哭的本事,寧非是沒有的,可是江凝菲拿手啊,她可是繼承了江凝菲的身體和記憶的,平白無故多了個本事,不用白不用。一哭起來還真是梨花帶雨,徐燦思及少年時青梅竹馬一般的情誼,也不禁心煩意亂,放柔了聲音問道:「這是怎麼了,誰又欺負你了。」

    寧非把手指往秋凝一指,銀林公主和徐燦就注目於她。銀林和徐燦都認得秋凝,以往過年過節時,秋凝也沒少來孝敬銀林身邊的侍女。徐燦和銀林四目交接,俱是疑惑。

    銀林問道:「秋凝,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二夫人說不清楚,你來說。」

    秋凝便一五一十地說了,獨獨把自己向江凝菲獻了一袋子銀霜炭一事略去。

    有道是棋差一招。兩人於棋枰所爭之地往往決於一子兩子之間,一著有誤滿盤皆輸。秋凝初時毫不掙扎地隨寧非過來論理,是算計著將軍已經對二夫人生了厭惡,且公主又與二夫人私底下不對盤,應當會趁機落井下石,讓二夫人在將軍心目中的形象再降一等。

    寧非比秋凝所高的那麼一招,就是倚仗的對人性的認識。在前世,有這樣的本領傍身,便沒人敢欺負她。到現在,別人不知道她有這樣的本領,她便讓他們一一認識一下。

    徐燦的確不滿江凝菲的哭哭鬧鬧,可是他是個男人,還是個相當傳統的有擔當的男人,分外受不了自己保護下的女人被欺負。於是當寧非說出被偷的是徐燦送給自己的那朵銀牡丹,徐燦便臉色發青了。

    銀林公主的確與江凝菲不對盤,但那是私底下的。若是當了徐燦的面,銀林公主恨不能往自己臉上貼金變身聖母。女人之間的戰爭,最下乘的招式就是貶低情敵,可是這也讓自己落了俗套,在情郎面前變得面目可憎。中等的招式就是一邊抬高情敵,一邊把自己抬得更高,用寬容大度之心與情敵小肚雞腸之態相比,自然能讓情郎逐日逐日地情繫於自己。

    寧非又適時哭訴道:「秋凝侍候我多時都不上心,見我不喜歡管事,就心生怠慢,你們去看我那床褥,髒成了那樣都無人更換清洗。她今日突然拿宮裡為公主備下的銀霜炭來給我,只在我屋子裡多留了一會兒,我的銀牡丹就不見了。果然就像公主曾跟我說的那樣,『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最後一句出來,銀林臉上笑容僵硬了一半,她是說過這話,卻是私下裡與江凝菲說的。當時江凝菲初入門,為了打好關係還是做了一番努力,送了銀林一些物件。可她一個鄉下來的女孩能拿出什麼好東西,手裡最好的東西還是徐燦送給她的銀牡丹,於是銀林也看不上眼,還一心打定主意要把她掃地出門,就附耳對她說了這麼句話。那時江凝菲好心換來惡言,根本沉不住氣,狠狠一把推開銀林,恰被下人看見。這事被銀林拿捏了,著心腹下人想法子傳到徐燦耳中,後來徐府二夫人就多了個善妒的名頭。

    這件舊事獨是江凝菲和銀林兩人知道的,江凝菲死後,寧非繼用了她的記憶,此際說了出來,銀林做賊心虛下更不敢當面與她撕開臉面,轉頭對下人吩咐道:「你們去二夫人的芳菲苑看看,探探那裡下人們的口風,究竟是怎麼回事。」

    秋凝一聽,就更是神氣活現,院子裡那麼多人看著的,她為了保自己平安,當場就一口咬定說是二夫人贈自己的東西了。

    可是不多時,方才匆匆奔出去的下人就轉了回來,身後也沒有跟隨芳菲苑的粗使丫頭,一回來就趴伏於地稟道:「徐主、公主,小人到那芳菲苑詢問了一圈,眾說紛紜,但大多都是說秋凝平日作威作福、手頭寬裕,且今日也是在她屋子裡尋出的贓物。且眾人都說二夫人不曾進得秋凝的屋子,不可能是二夫人把東西放在屋內栽贓嫁禍。」

    秋凝連忙大聲辯道:「東西是二夫人給我的,當然不用她進屋子栽贓嫁禍。」

    銀林斥道:「秋凝,你是怎麼做丫鬟的,徐府的規矩都不懂得了嗎。」

    秋凝聽銀林公主的意思,居然也是幫二夫人的樣子,情勢急轉直下,與她所想大相逕庭,她跪在地下,身子都開始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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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15 01:52:03
    第4章 【鍋灰變毒丹,秋凝慘遭殃】

    寧非一番辛苦,只為了能夠得到一個供她使喚的人。想那些官家小姐,再怎樣時運不濟,都會有個貼心的丫鬟在身邊。可徐府二夫人這個身份太過尷尬,滿府裡只有吃人一般的白眼狼,就連想要調教一個使喚丫鬟都要她如此操心勞力。

    她強忍發自內心深處的極度噁心,乖順地趴伏在徐燦懷裡,徐燦身上獨有的味道侵入鼻端,明明是這個身體所熟悉的味道,卻還是讓她內心不斷歎氣。

    她低聲對徐燦說:「我怎麼可能把我的寶貝給她,就算真要使壞,也只會拿別的物件。你給我的銀牡丹,我一直都珍愛異常,怎捨得經他人之手來玷污。」

    徐燦似有所感,他陷入了過去的回憶。如今他的青梅竹馬正乖順地在他懷裡求助,兩個人的身體是如此地契合。他還記得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將她帶進門,交給自己好生照顧。他手把手地教她射箭,帶她騎馬,兩個人一直都在一起的。

    徐燦知道江凝菲的性格,她再怎樣也不會拿自己給她的東西來栽贓嫁禍。雖然在徐燦眼裡,她不久前還曾經誣陷銀林推倒她引致小產。可在內心深處還是深深記得那個伴他走過少年時期的可愛女孩。

    他抱緊了懷中人,安撫地一順一順地拍撫。

    寧非漸漸不動了,把頭埋在他的懷裡。這個身體還記得徐燦的溫柔,也還懷念徐燦的溫柔。她為江凝菲不值,為什麼偏偏遇上這麼個男人,為什麼這樣的人會成為江凝菲短暫生命裡的唯一。

    為什麼你已經死去,卻還把這種眷戀遺留下來。

    寧非咬牙苦忍憤恨,她對逝去的江凝菲恨鐵不成鋼,對徐燦避如蛇蠍。終有一日,她會擺脫這具身體遺留下來的麻煩。

    徐燦只當她對秋凝氣憤難禁,心想她居然對我的事情還如此上心。是了,她當日使壞誣陷銀林推倒了自己,也是因妒生恨,她的心一直都是圍著他在打轉,整個生命與生活都是以他為中心。這樣的女人,憑什麼會去誣陷一個與自己沒有絲毫情感瓜葛的丫鬟,定是那丫鬟自己做了錯事而不承認。

    這麼想著,徐燦更是憐意大起,安撫道:「凝菲?小菲?別氣了……不就是個銀牡丹嗎,你要心疼,我明日著人給你打一朵更好的。秋凝不過一個不通事的下人,你跟她生的什麼氣,你身子還虛,不要氣壞了身子。」

    寧非心裡越發憋悶得慌,氣喘得更急了些。

    徐燦連忙吩咐道:「還愣著幹什麼,把這個不懂事的丫鬟拉下去,讓她在花園裡跪著,不認錯就不給吃飯,也不許起來。」

    秋凝一聽,這是坐實了自己的罪名,渾身癱軟,喃喃地駁道:「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冤枉的……」

    徐燦更是憤恨,摟緊了寧非,怒道:「拉下去拉下去,這是做什麼,若是在軍營裡,早把你拉去軍法處置了,還有你叫冤的份!」

    屋子裡一片混亂,樑上的葉雲清白白聽了那麼一出鬧劇,歎息不已,暗道徐燦在戰場上的勇猛威武是出了名的,可看人識人的眼光實在是不怎麼樣。倒是那二夫人,看上去年紀輕輕的就很是精明透徹,堪比他手下以離間計出名的蘇希洵。

    不論如何,鬧劇總算結了尾,徐燦把寧非打橫抱起,送回了芳菲苑,又在她身邊安撫了半個多時辰,直到看著她入睡才起身離去。若是江凝菲還在世,不知道當是如何的歡喜。寧非卻覺得自己渾身上下侵染了那個男人的氣味,如同五毒附體,渾身上下全不對勁了。

    ***   ***

    深夜,寧非在廚房倒騰。

    廚房丁師傅起夜的時候聽到有人在翻弄東西,提了風燈進去一看,發現居然是二夫人。忙不迭地把燈放下,上前問道:「二夫人想要吃些什麼,叫人吩咐我給你做就好了,何必親自動手。」

    徐府人事複雜,廚房裡的人與伺候主子的丫鬟地位差異極大,常常被欺負得狠,又因為不常得面見徐燦及兩位夫人,就沒有那麼多狗眼看人低的習性,反而較為純樸。丁師傅聽說今日下午的事,知道秋凝被二夫人狠狠整了一頓,現在還在花園裡跪著呢,他們這些常常被管家和大丫鬟們剋扣了工錢私分的人,心裡也算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

    寧非抬起頭對他笑道:「沒什麼,我只是想到秋凝大丫鬟到現在還沒得吃飯,所以就來廚房看看有沒有剩的。」

    在寧非生活的時代,廚房是個乾淨整潔的地方。可是在這個時代,廚房代表了雜亂、黑暗、潮濕。廚房面積是挺寬的,可四面都被油煙熏得烏黑,牆上沒有刮白灰,依然是灰磚砌成的裸牆。寧非一身乾淨地站在其間,頓時讓丁師傅渾身起了汗,他看見她在鐵鍋旁翻弄,連忙跑到櫥櫃,打開之後,找到剩飯剩菜弄了一食盒給她:「鍋子裡是不會放剩飯菜的,這盒子給您拿去,是否還需要熱熱?」

    寧非說道:「就這樣吧,別麻煩了。燒火可是個麻煩事。」

    丁師傅目送寧非緩緩走遠,暗道這位二夫人可比府裡那些勢利眼的丫鬟管事們說的要通情理得多了。他哪裡知道,寧非之所以來這裡只是要找一些鍋底灰,根本就不會讓他節外生枝去生火做飯。

    秋凝被徐燦罰在花園裡跪著,每半個時辰能休息一刻,休息完了繼續跪,一直罰至天明。她身上又冷又餓,還不敢起來,生怕被人看見了又去告自己一狀。

    就在幾乎支持不住的時候,身後傳來若有若無的響動。四周漆黑一片,冬日裡只有花園圍牆處的氣死風燈在一搖一晃地燃著,秋凝身上起了陣子雞皮疙瘩,低聲禱告:「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佑我,莫讓惡鬼纏身。」

    寧非在她身後低聲笑道:「人家都說平日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秋凝姐姐你是告哪門子的饒啊。」

    秋凝聽到是她的聲音,氣就不打一處來。可是忽見到一隻提籃被放在自己面前的地上,被打開之後,是還算豐盛的冷菜冷飯。秋凝早就餓得渾身發抖,她是徐社楣上將軍府上的家生奴婢,後來才贈給徐燦使喚的,長那麼大還沒有受過餓挨過凍。當下看到食物,也不顧是仇人拿過來的,抖著手抓起筷子和碗,近乎於狼吞虎嚥般地吃了起來。

    寧非蹲在她身旁,將氣死風燈放在腳邊,臉上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彷彿看著一條可憐的流浪狗的表情,專注地等秋凝吃完。

    不多時,秋凝吃得差不多了,這些飯食沒經加熱,她是餓得慌了才吃得如此之多。

    寧非柔聲問:「吃飽了?」

    秋凝不理會她,把頭轉到另一邊去。

    寧非也不說話,她手上拿著一枚烏黑的丸子,在手心裡一拋一拋的。兩人就那麼沉默著。

    驀地,秋凝肚子裡咕嚕嚕的一陣響,就覺得腹痛如絞。她驚醒一樣地想起一句老話——不要吃敵人贈與的食物,方才是餓得緊了,以為自己快要餓死凍死才狼吞虎嚥地吃了她給的東西。難道裡面還放了毒藥不成。秋凝臉上忽猶豫忽驚怕,然後終於注意到寧非手心裡一上一下拋接著的黑色藥丸。

    寧非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不是鶴頂紅那樣的劇毒,只是趕屍人慣用的蠱毒罷了,你若是聽話,我每季給你一枚解藥,便能保持不發。你若是不聽話……」她頓了一下,秋凝面色是刷的煞白了,才接著道,「你可知道這東西叫做什麼嗎?」

    秋凝搖搖頭。

    「這就是江湖失傳已久的『三屍腦神丹』。」

    三屍腦神丹究竟是個什麼玩意,秋凝是不知道的,寧非自己也不知道,不過任我行出囚籠的那一齣劇情記得清清楚楚,便想起以鍋底灰充當蠱毒的方法。

    「三屍腦神丹外面是一層漆黑的藥殼,裡面卻又有許多看不見的蟲卵。蟲卵入人體便即孵化,黑色的藥皮能夠抑制蟲子的行動。你若是三個月內沒有服用解藥,黑色藥皮的功效退去之後,蟲子就活動了,倒時鑽入你腦子裡,吃盡你的腦子,讓你瘋癲異常如同猿猴,為眾人所恥笑。」

    秋凝聽得寒毛直豎,猶在垂死掙扎地說:「藥是可怕,可我是不會乖乖吃下去的。」

    「哦?你不是吃了嗎?」寧非面上帶了七分的嘲諷三分的憐憫,氣死風燈的火光從側下方打了上來,光影之間陰氣森森。

    秋凝不由得就越發顫抖,壓根忘記眼前這個女子是平日被她欺負慣了的。

    寧非目光往食盒那邊一瞥,也不用多說什麼,疑神疑鬼的秋凝已自得到了答案。

    寧非把手裡用油煙和鍋底灰搓成的丸子在秋凝鼻子下一掠,頓時一股污濁之氣直衝鼻腔,秋凝剛吃完那些東西,方才是太餓了,現在回味起來,飯食裡果然是有那種污濁油膩之氣的。

    可憐秋凝這個大丫鬟錦衣玉食慣了,壓根不知道油煙是什麼味道,鍋底灰又是什麼味道,她卡住自己的喉嚨,連聲作嘔,就是吐不出什麼東西來。

    寧非笑道:「蟲卵入體即行孵化,你吐也吐不出來。不過不要緊,只要乖乖聽我的話,就沒事了。」

    「你……我要找徐主為我做主!」

    「你明日自可去找個醫生看看中了什麼毒,三屍腦神丹是蠱藥不是毒藥,蟲子孵化後藏於你腦門裡,除非破開腦袋,否則根本檢不出來。況且經了今日一事,你以為徐主還能信你嗎。」寧非冷笑道,「他自然會信自己的夫人,而不是你這個手腳不乾淨的丫鬟。」

    秋凝方知道原來二夫人大費周章地誣陷於她,只是為了讓別人不再相信自己。頓時一股走投無路的絕望升了起來。

    「好死不如賴活著,我在這裡是呆不下去的了。過不了多久就要尋退路離開,你若是幫襯得好,我走之前就把解藥的藥方寫給你,否則……」

    一通話說完之後,秋凝癱坐於地,一絲力氣也沒了。

    寧非盯著她的眼睛,陰氣森森地道:「你若是不信我的話,等結束了責罰之後好好睡一覺,起來後好生感覺是否頭疼欲裂,那便是蟲卵已經孵化的徵兆了。」

    寧非不是預言家,三屍腦神丹之說也是憑空捏造,可她有一門本事,就是能讓自己說的話深入人心。這便是在前世飽經老奸巨猾之輩摧殘後練就的本事。有的人本沒有精神病,經她煞有介事地那麼一剖析,越想越覺得自己在精神方面好像有點問題,好像問題還不只是一點,好像問題很多很多……於是就真的有精神病了。醫學上的「安慰劑」與寧非的「深入剖析法」,原理都是一樣的,都是屬於暗示類的精神操作。

    秋凝心驚膽戰地等待著第二天的到來,等待驗證自己是否中了蠱。她越是擔心就越是正中寧非的下懷,最後的結果必然是秋凝會強迫自己感覺到頭疼欲裂。

    寧非鬆了一口氣。既然不能以德服人,那麼以「毒」服人也是不錯的。

    她最後交待一句:「你若是想清楚了,後天早上到我屋裡來說話。」

    ***   ***

    一天之中經歷太多的事情,卻又是不能不盡早處理的事情,在秋凝面前也是全憑一股意志撐持下來。如果不是寧非意志堅強,半途中必然是要暈倒的。她一步一步地扶牆回到屋子,迎面的暖熱的室風讓她渾身一顫,癱軟似的往後靠去,合上門的同時也滑坐在地。

    轉生到這世的頭一個關口,算是打點清楚了。她雖沒有貼心的婢女,但終於有了一個可以隨便使喚的丫鬟。以後也將能夠事半功倍。並且眼前最緊急的事情就是讓「泥丸君」早日傷癒,他早走她就早解脫。尋醫找藥的事情她不好自己出面,所以秋凝的幫助是必須的。

    黑暗裡一個人影向她走過來,寧非眼睛朦朦朧朧的看得不甚分明,那個人在她面前蹲下,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放到床上。

    寧非暖了一陣,終於回過神,虛弱地說:「你自便吧,我今日招呼不了你,有什麼事明日再說。」說完就閉眼睡去。昏然中心口處熱得發燙,四肢卻都是冰冷的。想把那濁氣吐出來又使不出氣力,意識更是混混地沉了下去。

    葉雲清在她身邊坐了會兒,看她精神很是不濟的樣子,就沒有再詢問她,轉身到倚窗的琴台邊坐下。今天所見讓他對徐燦多了一層認識,之前光看戰例戰報,尚且以為徐燦是個英勇無匹又為人正直的儒將,今日一見,只覺得他實在沒有識人用人之明。這種人打打前鋒出出一己之力是堪當大用的,但若坐鎮後方掌管後勤或用人大權,則是全軍上下的悲劇。

    夜色深沉,徐府庭院中安靜得緊,他默收心神運氣打坐,丫頭長房裡輕微的議論聲就變得清晰起來。無非是在為秋凝被處置的這件事叫好,也有說二夫人這次運氣不錯的。無論如何,這些話入了耳卻入不了心。

    葉雲清真氣運轉二周天才睜開了眼睛,月光從窗紙外透過,白茫茫一片。外面傳來一聲悠長的鳥嘯,他連忙推開窗戶,從領口抽出一支鳥笛含到口裡吹了起來。

    過不多時,夜空裡出現一隻雪白的鳥影,從米粒般的一點迅速變大,悄無聲息地撲擊下來,落在窗台之上。

    葉雲清一聽鳥嘯就知道是蘇希洵養的雪梟,這種鳥在夏季是棕黑色的羽毛,到了冬季則會換成雪白的一身,它又善於在夜間悄無聲息地行動,如果不是發出嘯聲,翅膀掠過寒風的聲音連葉雲清也很難分辨得出來。

    他從鳥腿上的一枚竹筒裡取出通訊的紙卷,展開後藉著月光仔細閱讀,原來是寨子裡已經接到了他前些日子發出的信件,蘇希洵已著易容高手前來支援,讓他略等十日便到。葉雲清放下心來,總算不必在這等齷齪地方多呆了。

    他正想尋筆墨回信,聽到床上傳出低低的呻吟,停下了動作連忙轉身去看。拉開帳子後,看到寧非臉色潮紅,雙手揪在心口處不放,渾身顫得厲害。

    葉雲清也顧不得什麼男女之防,拉起她一邊手把脈。他不是精通醫理,不過所謂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與蘇希洵混在一起久了,也就有了點基礎。一查之下便即驚訝,這顯是個險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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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15 01:52:23
   第5章【盜藥需盜好,騙人要騙倒】

    寧非被凍了大半夜才覺得好了些,昏然中隱約覺得事情的蹊蹺,分明屋子裡已經燃了地龍的,為何身上還是覺得如此之冷。分明手足都是冷如冰凌的,為何五臟六腑如同乾裂一般的灼痛。這是地獄,發不出聲音也沒有其他人的地獄。她完全沒有力氣地僵硬在被子裡打顫,神智越發不清醒,到後來什麼也想不到了銛銘鉸銓,榿歉歊歌抖得也幾不可覺。

    後來恍惚覺得有人在翻弄她,往她嘴裡塞了參片,冰冷的鐵勺子深進喉嚨壓住舌根,緊接著被硬灌了好幾口味道說不出怪異的黏液。等一番折騰之後再被安放到被窩裡,寧非覺得渾身一輕,只想到這次是終於能夠完全解脫了,然後就再沒有了意識。

    ***   ***

    寧非睜開了眼睛,帳子遮住了光線。

    帳子是群青的底色,送子金童和浪捲鯉魚的花紋則都是淡色的,白晝晨光從淡色的花紋裡透了進來。

    她恍惚地躺在那裡發呆,一時間想不起發生什麼事,尚記得夜晚幾乎要了命的難受,現在如同夢魘退去,胸口油煎一般的痛和四肢冰凍住似的僵硬都消失了。感覺還有點麻木,下腹略微的抽痛,但是在一點一點恢復。

    寧非忽然想起夜間有人灌她吃藥,記憶再怎麼模糊也能猜測的出來那是救命的東西。

    她猛地坐起身,禁不住動作太大幾乎癱軟回去,她抓住了床幃撐住自己,整個帳子被她的動作帶得一晃一晃的。

    忽聞床裡側一個很是虛弱的聲音道:「一大早就這麼有精神,麻煩你動作輕點行嗎,哎喲。」說到後面就咬牙切齒地呻吟起來。

    寧非被意想不到的人聲嚇了一跳,心臟幾乎從喉嚨口裡面被嚇出來了,回頭一看,居然是餵了她腐骨蝕心污泥丸的那位泥丸大叔。他的衣服顯得更破爛了,破口處可以看見裡面裹滿了白色的繃帶,其中有的地方還在滲出血水。

    他艱難地咧嘴笑道:「放心,沒弄髒你的床,我給自己墊了油布。」

    寧非心裡一緊,不知當說什麼話才好。

    「小姑娘你沒事吧,不會想著什麼自刎以示貞潔吧,喂喂,我可花了好大心思把你從鬼門關裡拉回來,不要用這種方法打擊我極其偶爾才會出現的良心好不好?」

    貞潔,貞什麼潔。聽葉雲清說到這個問題,寧非心裡悶得慌,她毫不知情就被丟到這個身體裡來,睜開眼睛意識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在為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生孩子,等事後第一次接觸那個男人,發現對方根本就不算是個男人。

    寧非把頭靠在床柱上絕望地說:「事到如今,你睡也睡過了,還來同我講什麼貞潔不貞潔,你要真有良心,當初就不應來找我,直接去找銀林公主多好。」

    葉雲清也躺在床上無力而絕望地說:「我雖然與你共用一個床鋪,但我是正人君子柳下惠,真的什麼也沒對你做。我當初若知道遇上你還添了諸般麻煩,定是求神拜佛也不會進來的。」

    兩人一個躺一個坐,都神情無辜地看著彼此,齊齊歎氣。

    寧非道:「事到如今我只能自認倒霉。」

    「我知道是我累你操心勞力,但我不也是將功補過了嗎。你本來就有產後血虛之症,偏偏自己還不注意東搗鼓西鬧騰,昨夜那症狀實在是險極,若非我偷得好藥回來……」

    寧非回過神來,問道:「你去哪裡偷藥了?」寧非知道他花了好大的力氣,否則今早也不會變得如此狼狽。況且她現在感覺恢復得很快,自從轉生後就帶有的手足冰冷和下腹抽痛都在以她能夠感覺到的速度減弱著。

    如此靈藥定是封存在守衛森嚴之地。越想就越覺得這個人奇怪極了,既然有精力去偷藥,為何不先給自己用了,反而要救個不相干的女人。

    葉雲清閉目不答,他是有恃無恐,反正有腐骨蝕心污泥丸鎮著,他就不相信這難纏女人還敢不顧自己的生死。

    寧非看他一副直挺挺的癩皮狗的樣子,是又氣又急。寧非屬於人之初性本善的典型,旁人對她不好她才會報復回去,旁人若是於她有恩,她是萬不能當個白眼狼的。可是面對一個十分不合作又不願意透露來歷的陌生人,寧非也覺得自己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想要保他都不知道從哪裡入手才好。

    帳子外面傳來響動,有丫鬟在門外問:「二夫人起床了嗎?」

    以前是沒人會主動來問她死活的,看來昨日整治了秋凝,把院子裡的下人都鎮住了。在這個時代,被娶進府裡的女人和狗的生活環境也差不多,打狗要看主人,伺候那些三妻四妾同樣也要看男人的臉色。現在眾人驚覺徐燦或許、也許、可能對二夫人還是有點情分的,於是便又開始夾緊尾巴做人。

    寧非定定神,緩口氣才懶洋洋地道:「我今日不大舒服,不必伺候了。」

    「二夫人身子不爽利,是否需要奴婢去請大夫?」

    寧非想了想才道:「先不必了,你給我熬一甕白粥來,上一碗撇了蛋黃蒸的茶碗羹。我想是昨天餓得緊了,今日才渾身無力。」

    門外的丫鬟連聲應是,轉身走了。

    葉雲清又累又傷,他本是想尋個意想不到的地方暫避風頭,結果還真個是被意想不到的事情越捲越深。昨夜看到寧非睡在床上氣息微弱,想要放著不管吧,又是於心不忍。

    他在銀杉園裡面聽到眾人紛吵,對這位二夫人的來歷有了一定的瞭解,知道徐燦把她叫做「凝菲」,又知道了她還在坐月期間。把脈之下才發覺她是內外交困,已經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恐怕就是因為自己這一出現才惹得她勞心勞力,饒是葉雲清臉皮厚,終於還是覺得一絲歉意升了起來。

    僅僅接觸過兩次的,葉雲清也能覺出這女人十分對他的脾性。或許不應該用對脾性這麼膚淺的語句來概括,她身上自有一股自與他們臭味相投似的氣息,這個「他們」,指的自然是葉雲清和他的一眾狐朋狗友。至於所謂的臭味相投,那就是玄之又玄的一種感覺。總之,便是讓葉雲清覺得讓這個女人如此死去很是浪費。三番思量後當機立斷,一拍大腿就飛身縱出徐府,往徐社楣上將軍府邸裡去盜藥。

    一般而言,上等靈藥莫不是藏於皇宮腹地,就算太醫們想要取用也要經過層層的登記許可才能領取。可葉雲清心知肚明徐社楣上將軍的府邸裡藏了一小盒山南紅藥。那盒統共五枚紅色的藥丸還是葉雲清以前親自交給徐社楣的。

    山南紅藥配製不易,在補氣養血方面具有奇效,一般不會流入淮安國的。當初送給徐社楣上將軍的時候,葉雲清心底可老大不願意,誰願意把補氣療傷的靈藥送給敵人使用。現在好了,多了個急用的借口去取回來。反正這位二夫人怎麼說也是徐家的媳婦,用在她身上也不算是他背信棄義。

    想是如此想,操作起來難處頗多。徐社楣既是淮安國當朝第一名將,自家庭院的守衛自然不同凡響。況且庭院深深,光是抓人迫出山南紅藥所在就耗費了葉雲清的一番功夫。

    於是徐社楣上將軍府裡大半夜的鬧得雞飛狗跳,葉雲清藉著夜色上躥下跳,看家護院的護衛被他的神出鬼沒唬得心驚肉跳,皇天不負苦心人,葉雲清算是活得好好地把藥拿回來了。

    回來的時候順便又到藥鋪裡盜了繃帶、參片等物。五枚山南紅藥,他自己服了一粒,一粒和水餵了寧非,剩下三粒被他默不吭聲地貪了污歸了私囊。

    葉雲清借了「要幫徐家媳婦」的由頭,厚臉皮盜藥歸私的事情,寧非是不知道的。她現在思考的是如何藏下一個大活人而不被人察覺。

    她決定這段時間必須好好合作,便對葉雲清道:「我叫寧非。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吧。」

    葉雲清聽她又問自己的名字,睜開一雙亮湛湛的眼睛,十分無辜地道:「小姑娘就是麻煩,不是說我叫泥丸君了嗎,那就叫泥丸君好了。」

    寧非可不容他再胡攪蠻纏下去,冷笑一聲,葉雲清都覺得自己寒毛豎起來了,寧非這才放下床帳,走出屋子去了。

    葉雲清在帳子裡疑神疑鬼,莫不成有什麼端倪被這奸詐丫頭發現了不成,或者是他半夜說了夢話洩露了什麼?想到腦袋都疼了,聽到寧非在院子裡問下人的話,大意是要掃地的男丁出去打聽最近有什麼新鮮事。

    掃地的男丁回答道:「哪裡要出去打聽什麼新鮮事,最新鮮的一件就是徐上將軍府裡出了變故,咱家徐主一大早就趕過去了。」寧非有了幾分瞭然,治她的藥物若非是從皇宮裡竊取,那就是在哪個大富貴人家裡拿的了。

    這時候就有先前詢問吃食的丫鬟端了粥菜回來,寧非緊跟著又進了屋。

    葉雲清聽到腳步在外面花廳裡停住,那丫鬟把東西放下,之後就問:「二夫人是否需要奴婢整理內室?」

    「不用。秋凝如何了?」

    「秋凝她今早已經回了屋,現在正不舒服著呢。」

    「是嗎,幫她請了大夫沒有?」

    「不過是些頭痛腦熱的,還不至於要請大夫吧。」

    寧非沉吟片刻,她昨夜與秋凝的約定是明日再見,但現在就需要秋凝的幫助,於是道:「你把秋凝叫來,我有話與她說。」

    那丫鬟露出些不屑之色,大抵想的是二夫人怎麼還想著過氣的丫鬟。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秋凝得意時身邊人群簇擁,失意時人人恨不能看她被痛打落水狗。

    寧非不多說什麼,徐府的風氣被帶壞了,要扭正回來也不知道要多少年的努力。

    幸好當家主母是銀林公主而不是她,也虧得銀林視而不見甚至樂見其成,唉,這樣的風氣大多還是被這位公主帶出來的。

    思考之間,門外腳步雜亂,來人只有兩個。先前那個丫鬟停在門外,秋凝自己跌跌撞撞走了進來,幾乎被門檻絆倒。

    一夜不見,寧非也想不到一個水靈水靈的丫鬟變得如此憔悴,簡直比昨夜在閻王殿前打了個滾又被拎回來的她還要糟糕。秋凝面色青灰,
嘴巴半張不張地打顫。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昨夜跪久了被凍的,寧非則清楚她這是被嚇的。

    寧非捧起粥碗,視線緊迫著秋凝地慢吞吞喝一口,然後放了回去。碗底與烏木桌面磕碰的清脆聲響把秋凝震得一跳,連忙跪伏下地,渾身簌簌發抖:「二夫人救命!二夫人我再也不敢了!」

    寧非喝了一聲:「住嘴。」

    秋凝果真伏在地上默默流淚,哽咽得不能自已。寧非說道:「你乖乖地聽我使喚,我自會與你解藥。」

    裡屋帳子裡的葉雲清聽到這裡就覺得懵了,什麼解藥,那小丫頭還能使毒?

    秋凝連聲道:「是,二夫人,秋凝一定乖乖聽您使喚,好好做人。」

    寧非放心地一笑:「你可聽說過山嶽黑旗寨?」

    秋凝和葉雲清心裡俱是擂鼓般地咯登巨震。

    山嶽黑旗寨,只要你是淮安國人,就不可能不知道它的名頭。那是個真正能夠嚇止小兒夜哭的可怖地方。

    據說寨子裡的夯土都是用人血和的,房梁都是人骨拼的……

    據說寨子裡有牛頭大王、馬面大王、黑無常、白無常各一名,人稱葉牛頭、蘇馬面、習黑、丁白……

    據說葉牛頭殺人如草芥,把嬰兒掛在寨門前的木柱上曬乾了當肉餅吃……

    據說蘇馬面喜歡蠱惑人心,常有被他騙去三魂六魄的年輕人入了黑旗寨就再也不出來了……

    據說習黑和丁白沒有一點人氣,見到他們的人都要被冰凍成渣……

    寧非有這個身體原先的記憶,光是回憶起來就好一陣憋得慌,她想找人發洩一下無可奈何之情,實在是找不到人。世界上哪裡會有那麼荒誕的寨子,不用說,必是淮安國為了使得國民仇視黑旗寨而想出來的愚民之計。

    這個世界沒有日月神教之類的邪教,不過有個黑旗寨也算不錯的了。寧非滿意地看到秋凝臉色慘白得更厲害了。

    寧非又道:「你身上的蠱就是寨內蘇馬面大王所制。」

    秋凝愣愣眨眼,似乎不是很相信。寧非躬身向裡道:「尊使,這個丫頭是妾昨夜收服的,已經服下蘇大王所制三屍腦神丹,還請尊使賜下下一季的解藥,以備不時之需。」

    葉雲清默了,三屍腦神丹,那是啥玩意兒?

    「尊使?」寧非又問。

    半晌後,秋凝便見帳子裡一隻手伸了出來,修長的手指間夾了一枚烏黑色的藥丸。那隻手好生詭異,通體沒有絲毫血色,卻讓人覺得那是一頭食肉猛禽的爪子。

    一個男聲道:「這便是下一季的解藥污泥丸,你且收著就好。」

    寧非走上前去接過,尋一小盒子畢恭畢敬地盛好了。

    秋凝正驚疑不定,忽看見裡屋床帳似被風拂開,露出床上的情形,雖然被褥凌亂,可半個人影也不見。——那方才從裡面伸出的慘白的手又是什麼!

    秋凝越想越怕,黑旗寨的名頭她剛記事就知道了,那是比地獄也不遑多讓的恐怖傳說。她忽覺脖子上一涼,一個冰冷無人氣的東西摸在她脖子上,她僵直地跪在地上,本已平定下來的身體再度簌簌發抖。

    那個冰冷之物從後面摸到了她的臉頰,銳利的指甲刮在她的細皮上。

    「尊使饒命!尊使饒命!秋凝一定聽話!嗚嗚……」一個倔強勢利的丫鬟就這麼被嚇得哭了。

    她哀哀地祈求,趴在地上不敢抬起頭顱。頭頂上傳來低沉刺耳的笑,震得她胸口發悶,幾乎一口血噴了出去。又一陣風呼的一下過去了,撩起秋凝略亂的發尾。她發了好久的抖,沒再聽到任何動靜,才敢抬起頭來。

    驚魂未定地往四周偷偷看去,只見唯有二夫人坐在椅子上含笑看著她,哪裡還有尊使的影子。

    「夫人救命!秋凝一定聽話!」她轉向寧非再度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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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15 01:52:45
   第6章 【老虎落平陽,要被母犬欺】

    寧非暗自點頭,這年頭迷信的人還不少,她以後離了徐府,當可以去做一名跳大神的仙婆。至於居然如此有演藝默契的泥丸君,當可做裝神弄鬼的神漢。

    「你不聽話我也不怕,反正府裡上下人人都把你當做手腳不乾淨又不說實話的丫鬟了。你先給我弄兩套乾淨的男衫來,給我上一桶熱水,我要伺候尊使沐浴。此後你可要小心了,這個院子的大小事情還是交由你來操持,記住莫讓其他人進入這間屋子。」

    秋凝忙不迭地點頭。

    寧非回憶一下葉雲清的體貌特徵,補充道:「男衫要比徐燦要大上一號的。」接下去又點了一堆傷藥、繃帶,順手從多寶格下的抽屜裡取了一錠碎銀給秋凝採買。

    秋凝恨不能把自己的月錢都拿出來買補品孝敬寧非,先把寧非吃不完的一甕白粥和蛋白羹擱在爐子邊溫著,才小心翼翼退出去。

    寧非趕緊回去看葉雲清的狀況,掀開床帳一看之下,發現他又已臉色慘白氣喘吁吁,苦笑地對她道:「今日勞心勞力的換成是我了。」又苦中作樂地說,「你居然有黑旗寨……蘇那個什麼大王的蠱啊?」

    「那你居然也能拿出『解藥』來。」

    葉雲清乾咳兩聲道:「我的污泥丸珍貴至極,你還是交還與我為好。」

    寧非說道:「我還要收服幾個丫鬟以備後用,先放我那裡再說。。」

    半個時辰後,寧非吩咐的東西陸陸續續都拿來了。

    寧非鎖好門,返身回裡屋對葉雲清說:「出來先洗乾淨再睡。你傷口都沾了灰塵,容易出炎症。」

    葉雲清神情怪異地盯她,似乎想把她臉皮剝下來看看是什麼構造:「難怪說最毒婦人心,我為你弄得渾身上下都是口子,你還要我沐浴,這不是要我老命嗎。」

    「是藥浴,我跟秋凝要了溫和的消炎藥物,有傷口也可以浸浴。」一邊說一邊不由反抗地把葉雲清揪起來。

    可憐葉雲清昨夜生龍活虎,今早精力用盡,又不想和一介女流動武,只得被她拉出床,丟到木桶旁的椅子上坐了。

    葉雲清哎喲哎喲的不時哼一聲:「哎喲好痛……」

    ……

    「大膽女人,竟敢剝我的衣服!」

    ……

    「別,哈哈,癢!」

    ……

    「我自己脫還不成嗎,我自己脫!」

    ……

    寧非看他算是乖巧一些了,就說:「我在花廳裡等著,你洗乾淨點。」

    葉雲清在熱水裡泡得暈暈乎乎,他生性也不是愛髒的那種人,這回落魄多日不曾沐浴,為了身上少帶氣味還要時常運功驅散異味,當下得以浸浴,實在是一件美事。他享受得差不多了就不敢再多耗費時間,跐溜一下竄出水面,拿毛巾裹了自己,又找預留在旁邊的乾淨繃帶把幾個主要傷處纏好了,才穿上衣服,三蹦兩蹦地蹦回床上。

    葉雲清是個缺德鬼,頭髮半濕半干就往枕頭外一搭,用棉被緊緊地把自己一卷,啊,舒爽了!

    他還沒得享受到多久,床帳又被拉開,現出寧非一張不懷好意地臉。

    她說:「你那腐骨蝕心污泥丸還有沒有,給我一粒。」

    葉雲清本就被熱騰騰的藥水浸得骨頭都酥了,腦袋也舒服得不想想事,但是聽到藥丸的名字還是像被踩了尾巴的響尾蛇一樣提起了警覺的腦袋。他心想這小姑娘先讓他去洗澡,才問他要藥丸,莫不是要試探我的藥是真是假吧,如果真是老泥做的,洗乾淨之後自然就沒有「製藥」的材料了。

    他老奸巨滑嘿嘿一笑:「你把我舊衣服拿過來一下,然後等我一會。」

    葉雲清接過寧非遞過來的髒衣服。寧非抱臂靠床柱站著,一臉看好戲的表情,葉雲清那個氣啊,他背過身去,裝著像是在舊衣服裡翻找東西,悄悄把手指往自己腋窩下探去,不動聲色地往那處揉揉搓搓,不大會兒功夫捏下油泥一團。回身不耐煩地說道:「手!」

    寧非伸出一隻手,葉雲清沒好氣地往她手心裡一塞就道:「拿去吧,剛不是已經給你一枚了,怎麼還要?」

    寧非兩隻眼睛刀剮似的剜著葉雲清的面皮,呵呵的笑了出來,取出方才存在小盒子裡的那枚,然後左手捏一個右手捏一個,拿到鼻子下去嗅聞。

    葉雲清暗叫糟糕,果然他還沒來得及想出挽救的法子,寧非惡狠狠把那丸子往他臉上一丟,咬牙切齒幾乎要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似的,潑婦般的罵道:「我不是讓你洗乾淨點嗎,你是兩面三刀慣了還是怎的,怎麼還那麼多油泥!」

    原來她早就對腐骨蝕心丸的真假存了疑惑。昨夜葉雲清救了她一命,更不像窮兇惡極的匪徒,她就更是疑雲叢生。到現在一聞那所謂的毒丸,先一個還有腋窩之臭,後一枚腥臊之氣盡去,只餘浴桶裡泡藥的草藥清氣。

    寧非十拿九穩斷定出來,她那日入了腹的東西,根本就是眼前男人身上搓下的該死的油泥!

    她劈頭蓋臉地罵:「還什麼『腐骨蝕心污泥丸』,讓我吃下這麼噁心的東西,你真是缺德缺到爐火純青了!」

    葉雲清被她罵得懵了,記得以前吃飯不洗手,也是被丁白他娘揪著耳朵罵得狗血淋頭的。莫名的,葉雲清渾身上下一陣熱辣辣的熱血亂竄,雞皮疙瘩起了薄薄一層,居然覺得寧非罵人讓他渾身舒泰,心曠神怡。葉雲清回過神來,便即全身僵硬,這莫非便是受虐狂的症狀,他何時染上了此等見不得世面的不治之症……

    寧非惡氣出盡,平復胸中氣喘,她也不是對雞毛蒜皮的事情都要斤斤計較的毒婦之流,說道:「我們開誠佈公吧,我也有事要請你幫忙,自會保你安心養傷。你也別再弄一些油泥、頭皮、腳屑之類的來搓那等陰損東西唬人了。」

    說完不再理會葉雲清,到外間端來白粥和蛋羹遞給他。

    葉雲清被寧非翻臉的速度嚇到,一時不知如何反應。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你要我幫什麼忙?」

    「幫我寫休書。」寧非想也不想地回答,她自己的毛筆用得如何自己知道。

    「啊?」

    「不要告訴我你目不識丁。」

    「我識字,但和你又不是夫妻,幹嘛要寫休書給你。」

    「……」

    寧非沉下臉後,葉雲清就不囁嚅著繼續吃東西不再插科打諢。他與女人所打交道甚少,除了丁白的老娘,此外寥寥無幾。當下端了食物,吃得味如嚼蠟,心裡暗想老葉大爺我今後看來要命運多舛。

    ***   ***

    除夕將至,自臘八節前後,朝中就放了一個月的大假。將軍府裡的長短工都放回家裡過年了,只剩一些家生奴。其實文武百官一年之中就
是春節之前最為忙碌,又是拜帖又是見客,一天到晚不得空閒。徐社楣將軍府中鬧賊患的事情沒敢傳到街市上來,否則真是大大的有失體面。只累得徐燦要擠出不少時間暗中查訪賊人來自何方。

    銀林公主大腹便便,平日依然抽些時間幫徐燦處理拜帖信件,遇到不緊要的官員拜帖,也會自己就寫了回函打發回去。徐燦回來看她忙碌,總是十分抱歉,勸她莫要操勞。公主也只是笑笑,隔天還是照舊。徐燦心中歉疚,對銀林越發恩愛。

    相比之下,寧非所在的小院子就顯得冷清。

    徐燦連續多日沒有踏進寧非所在的院子,下人都以為她失去恩寵,待她也越來越不經心了。只有秋凝對她和所謂「尊使」唯命是從,時時拿來所需藥物。

    如此安靜卻是寧非想要的。

    府裡人見她是將軍自鄉下帶回來的,以為她沒文化,也就不把府裡的事情拿來過問。她這日早上起來都是日上三竿了,捧了火盆到院子裡,把瓜子盤擱在小幾上,隨便拿本書就從早到晚地看,像看小說一般饒有興味。

    家生奴們遠遠見了,低聲竊語:「鄉下來的女人怎麼也拿書,看書皮的顏色似乎還是府裡書庫的綠本兵書。」

    「咱們可得小心些,莫要讓她跑到主人辦事的書房裡去拿書,那裡可都是機密軍情,仔細別讓主人生氣。」

    「曉得曉得,誒,你看她是不是把書拿反了啊?」

    「……這個,我也不識字,八成是拿反了吧。」

    「我看也是。」

    兩個下人匆匆走後,寧非若有所思地抬起頭看他們的背影。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生存不容易,她投身的身體既不是將軍也不是公主,連個貼身心腹都沒有,若不是收服了秋凝,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正是狗眼看人低,江凝菲的確是在鄉下長大,可徐燦父母把她當做親生女兒教養,認字讀書都沒落下,並非等閒富家小姐那樣只略微識得一兩個字。能養出這等家生奴,徐燦也不是什麼好鳥。

    在這方面,寧非是錯怪徐燦了,他才來京城沒幾年,要說府內的家生奴,大都是從官奴庫裡圈劃過來的。

    對於這個家庭,因為混入了江凝菲的感情,寧非覺得十分厭煩。她向來看不慣欺軟怕硬的事情,崇尚的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的處世原則,講究的是快意人生的生活,將她束縛在如此的家庭中,只覺得對自己的靈魂和生命都是折辱。

    早日學會了一技之長就立刻想辦法迫徐燦休妻是正經,就算徐燦不願意,她也有好幾種方法詐得他休。寧非當慣了訟師,對於如何幫助落難女子與負心男離婚深有心得,就這麼想,她換了一本地理志又看上了。

    至於葉雲清,寧非因怕他的存在為外人所知,只好在床下給他另搭了一個窩,先用油布墊底,再鋪一層油氈、一層狗皮褥子,加兩床棉被,就是十分隔地氣了。葉雲清白日就在床下窩著休養,夜晚還到床上來和她擠。

    說到這件事,葉雲清自己也覺得渾身不得勁。他因受傷不輕所以沒有精力,但也不代表他就是個閹人啊,這小姑娘也太不識人心險惡。想歸想,舒適的床鋪還是讓他十分沒有骨氣地緘口不言。默默計算還有幾日,蘇希洵派的易容能手就要過來了,到時候要走可就容易得多。

    漸漸的,寧非看書的事情傳入了銀林公主的耳中。銀林這幾日身子不甚爽利,徐燦因年前要回祖家看望父母,已離開四五日了。徐社楣上將軍家失竊一事始終未有下落,這事情就只好不了了之。徐燦因顧慮兩個夫人一個有了身量,另一個剛剛小產,自己一人輕裝簡從地上路,打算除夕前回來。

    銀林心裡煩悶,高嬤嬤就在她旁邊獻策:「公主若是覺得氣悶,不如去江凝菲那裡走走?」

    銀林一聽就知道什麼意思。府裡下人顧忌她是當朝公主,平日就算看到她欺負江凝菲也是默不作聲,江凝菲更是愚蠢,被欺負了只會找徐燦哭訴,銀林略施小計就讓徐燦以為是江凝菲要嫁禍於她。

    久而久之,徐燦對江凝菲再不寵愛,欺負江凝菲也變成銀林茶餘飯後的消遣。

    想她銀林是堂堂的銀林公主,天家的金枝玉葉,居然要與一介庶民分享一個丈夫,怎麼整治都不解氣。她偶爾會大度地提出要給徐燦填房,都是口不對心之言,都是料定了徐燦專一才說的。銀林事事都以自己為優先考慮,根本沒想過她自己才是江凝菲與徐燦之間的第三者,如果不是皇帝賜婚橫插一腳,徐燦和江凝菲定是當朝第一恩愛夫妻。

    這麼想著,銀林公主銀林便從軟榻上起身,對高嬤嬤道:「既如此,我們便攜帶些『禮物』去看看二夫人看書有何心得吧。」

    寧非這日老老實實在院子裡看書,把裡屋留給葉雲清睡覺,突然聽院門外喧嘩,銀林公主駕到。

    銀林進院子後屏退了下人,只留高嬤嬤和她從宮裡帶出來的兩個老媽子。

    江凝菲的記憶告訴寧非,公主大人此來是要在她身上找樂子。

    寧非一看那老媽子的胳膊似乎都比自己大腿粗,當場審時度勢,放棄了反抗的念頭。橫豎她前世死時沒少受煎熬折磨,今世受兩個老媽子折騰也不算什麼難捱的事情。更何況,銀林要在徐燦面前裝賢惠,不會在她身上造成不可恢復的傷害。

    接下去的事情就不是那麼好忍受的了,兩個老媽子左右把著寧非的胳膊,高嬤嬤捏死了她的下顎,就算她發出疼痛的叫喊,也只能是低弱的嗚嗚聲。

    銀林饒有興致地繞她轉了幾圈,最後從高嬤嬤的籃子裡挑了一雙筷子,從寧非的嘴裡伸了進去。

    寧非的喉嚨眼很淺,容易吐。寧非只覺得從咽喉到胃部都在抽筋,不知不覺眼眶潮熱的濕了,緊接著就是一陣陣抽搐的嘔吐動作,酸水從
胃部裡翻上來,從嘴角、鼻腔裡漫出去,鋪天蓋地的痛苦。

    可是她無法掙扎,她被牢牢地把著,身體還很虛,幾乎要昏厥過去。

    一切都在沉默中進行,寧非潮潤的眼裡看到銀林那種滿意、得意、快意的神情,那種把人踩在腳底高高在上的神情。

    眼淚大滴大滴地流下來,寧非知道不是自己在示弱,她的靈魂沒有這麼脆弱。這只是正常的生理反應,或許還有江凝菲身體裡殘留的懼怕和悲哀。

    為什麼不來救她,為什麼不相信她,為什麼任別人來欺負她。江凝菲的靈魂所去無蹤,身體卻在哭泣。

    銀林終於說話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恨你。」說完又把筷子繼續深進。

    寧非眼睜睜看清楚那兩個巴掌長度的烏木筷漸漸變短,消失在目光所及之中。銀林的手開始翻攪,寧非清楚地感覺食道裡被深淺探入,然後擴開並緊,食道壁不時鉗起挑弄一番,逗弄似的折磨她的感官。

    就在幾欲昏厥的境地裡,手足不自覺地掙扎起來,寧非想要用力,可是身體似乎卻有自己的意志,手足被一股意志束縛得不能動彈,明滅的一些片段闖入腦海,她看到了江凝菲的過去。

    那個女孩不是沒有反抗的力量,徐燦教她騎射,徐父徐母將家務重活都交給她來做,她不至於連一搏之力都沒有。

    然而江凝菲最後始終沒有那麼做,只將希望寄托於自己的夫君身上。她是徐燦的妻,僅僅是一介庶人的身份,如果因當面衝撞了天家的顏面,會給徐燦帶來麻煩的吧。況且徐父徐母都曾諄諄告誡她有什麼家事全憑夫君決斷,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這個家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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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15 01:53:05
    第7章【送走母夜叉,醉漢又敲門】

    被放開的時候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的時辰。寧非完全癱軟地掛在老媽子的手臂上,近乎昏厥。她知道這不是她生長熟悉的世界,也知道自己就像一個初生兒般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可是面對這般類型的折磨還是第一次。

    難怪說最毒就是婦人心瘓瘌瘊瘍,嵷嶊嶉嶄想要不留傷痕的折磨人,可以有很多種方法。

    銀林滿意地看到她被老媽子丟在地上說谽豨豪,摡摶摠摧目光在手中的筷子上梭巡:「很痛苦吧?可你知道我有多麼痛苦嗎?我看到你簡直就像吞了蠕蟲在喉。他是我的東西,你憑什麼來染指。就算你先與他在一起蓍蓁蒟蒺,蜰蜚蜴蝂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你配得上他嗎,能給他帶來榮華富貴嗎,能為他光耀門楣嗎?看看你,現在連能否生養孩子都是個問題——你算是個什麼東西!」

    寧非半迷茫地側伏在地上,銀林又說:「下次,試試看把辣椒水灌進你肺裡吧。」

    因見寧非沒有一點反應,高嬤嬤適時說:「二夫人體虛未癒,不堪久談,還不把二夫人扶進房間。」

    兩個老媽子聽了,忙不迭又把寧非扯起來,拖拽著丟回了裡屋的床上,打點一番,看起來不那麼狼狽了才出去。

    高嬤嬤對銀林說:「公主無須擔心,沒人看得出來。」

    銀林冷淡地往裡屋瞪了一眼,轉身離去了。

    高嬤嬤在院子外大聲說:「二夫人在裡屋小憩,誰也不許進去打擾她。」

    秋凝被趕在院外不得進入,這時才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伸手推門要去看看情況。非是她安了什麼好心,實在是她身上那什麼三屍腦神丹還要靠寧非來向「尊使」求取每季一粒的解藥呢。

    門沒閂上,秋凝猛然推開門,忽見到眼前有什麼東西一閃,待她回過神,只見一枚木簪擦了她的額角插在門邊上,頓時嚇得她腳軟。

    原來是葉雲清在屋子裡聽到外面響動,急得在屋子裡團團轉。出去救助是肯定行不通的,事後他自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可留下的那堆麻煩事難道還要讓她承擔?好不容易等那兩個僕婦把寧非丟回床上,他躲在一邊都注意到寧非是完全昏了過去。那些人走後,葉雲清出來攬了寧非,可怎麼叫也沒有反應,倒是手臂裡的身子越發冰涼。他因情急便沒有到外屋檢查門閂,讓秋凝闖了進來。

    葉雲清順手從頭上抽了固發的木簪揮手射出,以作警告。

    秋凝在外室連人都沒看見就幾乎喪了小命,被驚得腳軟了,忙道:「奴婢知錯,奴婢立即出去。」她數日未曾聽到尊使的聲音,還以為他已經走了,原來居然還在。

    葉雲清想了想,覺得留下秋凝也無妨,就道:「你留下,把門關了。」

    秋凝趕緊反手把門扇都掩好,門閂插實。她被嚇得戰戰兢兢,不敢擅自做主,只能站在原地對內室詢問:「尊使可需要什麼?奴婢在此候命。」

    「倒杯水來。」

    秋凝忙不迭在桌上的竹籃裡取了短流壺出來,壺裡裝了熱水,因籃子裡用棉花和布面包裹了,到現在還是溫熱的。她找茶盞倒了半盞,拿進內室。

    小時候,秋凝爹娘叔伯都諄諄告誡,黑旗寨之人個個不是瘟疫而勝似瘟疫,能躲多遠就要躲多遠。她眼睛直盯著腳尖和地面的方寸地方,一步步挪過去,不敢抬頭地抬起手,盡量把茶盞托得離自己遠些。她心想「尊使」既然是黑旗寨裡來的,也不知道是葉牛頭還是蘇馬面的手下走狗。

    葉雲清接過秋凝手中茶盞又吩咐道:「窗旁花桌的抽屜裡有一個油紙包裹,拿過來。」

    秋凝不敢忤逆,取過來給他。於是就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心中奇怪,尊使手裡還拿著茶盞呢,怎麼打開油紙包裹?這個念頭閃過去,秋凝暫時忘記了驚懼,抬起頭來看個究竟。

    床帳被撩開掛在紅銅花鉤上,錦被半邊搭在地上,半邊蓋在寧非身上。一個身著青色長衫的男人坐在床邊,頭髮披散在肩後,直達腰際。青與黑交織在一起,側面的耳廓玲瓏光滑。秋凝說不出話地呆怔了,還沒有看到正面,秋凝就已經斷定這是自己長這麼大所見過的最吸引人目光的男人。

    葉雲清膚色白皙得就像病弱的富貴二世祖,可體型卻比普通的淮安國男人更為高大和矯健,把寧非攬在手臂裡,幾乎就把她淹沒了一樣。他剛入徐府那陣,身上髒得實是天怒人憎,好好的膚色都被掩蓋在厚厚的油泥之下。這些日子寧非不堪其髒,非要他把油泥用刀子刮了才消停下來。不洗不知道,原來葉雲清就是那包裹了泥糊糊的叫花雞,剝開泥殼後,內裡水嫩嫩一片。這代人沒有眼鏡戴,否則還不知道要讓多少人跌了眼鏡磕了鼻子。

    他側坐在床沿,青色長衫勾勒出修長的雙腿和細瘦的腰部,黑色絲線描織的襟口露出白色的中衣……秋凝嚥了一口口水,直直地瞪在葉雲清身上。

    葉雲清突然抬頭,眼睛半瞇不悅地看了過來,秋凝被那黯得不帶星點亮光的視線一罩,霎時間不由自主地匍匐跪倒在地。

    「這裡沒有你的事了,去找個大夫過來看看。」葉雲清說道。

    秋凝連滾帶爬地跑出去,葉雲清那一眼駭得她心神俱顫,好像自己被大卸八塊在地府裡走了一遭似的。那不是個常人,徐主身上也沒有那種慣於凌駕於他人之上的氣勢。可就算徐社楣上將軍那種在戰場上打滾數十載的人,也不會有如此渾然天成一般的血煞之氣。秋凝是丫鬟生的丫鬟,從小耳濡目染,幼年時在徐社楣上將軍府裡見的世面多了去,對於這方面格外敏感。

    葉雲清把紙包放在寧非身上,單手把它打開,裡面還包有幾片參片,送了一片放進寧非嘴裡,才又繼續一點點地餵水。寧非的樣子小他數年,平時又常常是皺著眉敦促他弄乾淨自己的那種態度,葉雲清不知不覺就把她當成後輩一般的看待。

    寧非覺得有溫熱的水流入喉嚨,那個部位被傷得厲害,熱辣辣地一片都痛。她意識漸漸回轉,睜開眼睛看到是葉雲清在給她餵水,搖頭示意不用了。葉雲清見她努力要坐起來,幫著推了一把,讓她靠在床頭坐好,只還有一隻手扶在她肩後。

    他問:「那個什麼公主總是這麼對你的嗎?」

    寧非皺著眉,嘗試說話,結果才發出兩個音節就覺得喉嚨裡腫脹得無法忍受,便抬起眼睛側了頭看葉雲清。那一雙眼睛裡面還水潤潤的,葉雲清就算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就算逼她吞下那枚油泥丸的時候,可也沒見到她那麼可憐虛弱的樣子,不知道自己是在可憐她還是在覺得好笑。

    葉雲清又低聲說了句:「可惡。」

    寧非覺得舌下含了參片,當即驚愕,參片必是葉雲清壓在她舌下的,該邋遢鬼素行不良,寧非吃過他那腋下老泥搓成的丸子的大虧,此後也時刻糾結於那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她努力掙開葉雲清,拿起他的手仔細看看,舒了一口氣,還好指甲裡沒有夾了什麼「腐骨蝕心污泥丸」的渣滓。說來奇怪,葉雲清就算在前些日子身上油泥最厚的那時候,指甲裡面也是十分乾淨,片片圓滑瑩潤,如同冰雪凝成。

    她就著葉雲清的手再喝了幾口水,等稍微舒坦了,合眼靠在床頭休息。

    院子外面又有幾個剛回來的小丫鬟低聲議論:「二夫人總是與大夫人鬧矛盾,難得大夫人心寬,還如此關心二夫人。」

    「二夫人不識好歹……人家可是當朝公主……畢竟是沒見過世面的村姑……」

    葉雲清長歎一聲,暗道齊家治國平天下,徐燦連個家都齊不了,也不用想要治國平天下了。丫鬟們見識淺薄情有可原,所謂上樑不正下梁則歪,若一大家子個個都是這種吃人不帶吐骨頭的,肯定與這家子的當家主人有莫大的干係。

    不久之後,又有秋凝的足音接近,除此外還有一個人,當是找過來的大夫。葉雲清從床側站起身,將茶盞和包了參片的油紙包都放在一旁的花梨木桌上,為她拉上被子,默默退向外室。寧非看了他一眼,葉雲清對她微微一笑示意無事,飛身上了外間的房梁,隱藏得不見蹤影。

    寧非怔然,而後聽見秋凝在門外詢問可否進入。她回答道:「進來吧。」

    秋凝進入內室,發現「尊使」不知去向,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感到奇妙的失落,思及娘親所說的黑旗寨蘇馬面的傳說,心道阿彌陀佛,莫說是馬面大王,就連他手下使者都能有此等誘惑人心的功力。

    她對寧非道:「二夫人,大夫來了。」看見寧非的視線還在桌子上流連不去,順目望去,原來是茶盞和油紙小包。秋凝忽然就頓在當地愣了,在那一瞬間想到的居然是二夫人與那所謂「尊使」之間可真是十分奇妙的一種感覺。

    秋凝先前早就猜測寧非與葉雲清有染,一個是姦夫,一個是淫婦,心中十分不屑。但此刻卻並沒有不舒服的感覺,也不覺得他們之間有何齷齪。一盞溫水,一包參片,細心的照顧,淡淡的目光注視。有些像徐社楣上將軍書房裡的一幅字——君子之交,其淡如水。

    寧非收回了目光,伸出胳膊,示意大夫可以診脈了。手腕被擱在脈枕上,大夫略帶冰涼的手指搭了上去。

    寧非安靜地吐吸,寂靜中,她想起了昏厥前體悟到的江凝菲的想法,為了求得個家和萬事興,不惜將自己的命運完全交託在男人的手上。

    那個女孩甚至將這種委屈求全的執著牢牢刻印於這具肉體之上,受到了委屈不會自己抗爭,只向深愛之人哭訴,希望他能夠為自己張開保護的羽翼,可是最後得到的是什麼呢?為了這樣一個家,值得嗎?

    ***   ***

    銀林公主回到銀杉園,就有下人來稟報,徐燦已自祖宅處返回淮中京,行李和禮物都先運到管事處清點了。可是徐燦在入城時遇上同朝為官的好友,就被拉去酒樓,大約晚上方回。

    高嬤嬤抹了把汗:「幸好將軍方纔那陣子沒回來。」

    銀林緩緩回首:「你說什麼呢?這是什麼意思?」

    高嬤嬤反映過來:「是我說錯話了,公主莫生氣,就算將軍回來也沒關係,二夫人身子不適,公主去與她說說體己話也沒什麼要緊的。只是老奴擔心二夫人把病氣過給了公主哪。」

    銀林哼地笑了:「父皇洪福齊天,我自然也沾了一點兒光,區區病氣算不得什麼,我們快回屋子裡呆著吧,我覺得累了。」

    兩個老媽子忙在一旁石凳上鋪了虎皮墊子,其中一個去叫軟轎過來,高嬤嬤忙幫她揉腰,伺候得妥妥帖帖。

    銀林弄了寧非之後,心情著實舒爽了,可是又因疲累而覺得身體不適,當晚進過餐後早早上了床,也沒精力去等徐燦回來,在腰酸背痛中進入了夢鄉。

    ***   ***

    葉雲清夜裡坐在窗前等待蘇希洵的雪梟。寧非這夜果發起了熱,喝了大夫事先開好的藥之後就睡了,很是安靜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緩微弱。葉雲清不時過去看她,發現她額上冒出了一層細汗,探手進被子裡,也覺出裡面潮氣甚重。

    他憂心地想這樣子可十分不舒服,準備去找秋凝來為她更衣。忽聽到有人踉踉蹌蹌往這邊過來,便停在了門邊。

    那個人腳步沉重,應是個男子。

    葉雲清站在門裡,那個人停在了門外,隔著一扇門,葉雲清不悅地皺眉矗立不前,也不知道這個莽撞鬼深夜裡到一個婦人門前站著是什麼意思。

    未幾,門外那人輕輕地叫了起來:「凝菲,凝菲,開門。」

    葉雲清聽過這聲音,認得正是徐燦。他心裡一驚,自己若是被那男人發現,豈不是成了「捉姦在床」之勢?當機立斷地做了退避三舍的決定,縱身躍上房梁,端看徐燦來找寧非是要做什麼。

    徐燦數日內奔波回鄉,見到了生父生母,他被過繼給徐社楣上將軍後許久沒回去,可小小院子裡的事物都幾乎沒有變化似的樣子。情不自禁就讓他恍惚回想起少年的許多事情。

    他為江凝菲一根根榫子打好的桌椅還擺在江凝菲的房間裡,牆上也掛著他為她削的硬弓,因為年代久遠,烏木失去了彈力,現在已經使用不得了。

    生父母對徐燦講到當年往事,說道自他過繼進京後,江凝菲對這一桌一椅一硬弓均珍愛非常,真正嫁入京與他圓房時,還想要把它們帶過去。生父母因覺得攜帶兵器入京十分不吉利,還訓斥了她一頓。

    點點滴滴的瑣事,生父母講了許多,最後無非就一個意思:你現如今雖已是功成名就,但還應念著舊情,好好照顧凝菲丫頭。

    徐燦聽著聽著,一顆心就濕濕潤潤地軟了熱了。

    他這日喝多了酒,腦袋有些暈沉,對江凝菲的思念如潮湧起,那股高亢的意志不可自抑,早把什麼金林銀林忘在腦後。他站在門外,連叫了數聲等不到人來開門,倒是丫頭長房裡有人探頭出來探看,他醉醺醺一瞪:「看,看什麼看,我找我家妹子,你們湊什麼熱鬧,回去睡你們的覺。」

    眾人噤若寒蟬,忙縮了回去,在長房裡忍不住低聲八卦起來:「二夫人要鹹魚翻身!」

    「銀林公主好可憐,被她趁虛而入。」

    「等著吧,我看公主也不是好欺負的,明兒不弄死她。」

    「我前些日子把公主賞賜的胭脂水粉拿回家裡給妹妹們了,她們一個個羨慕得喲……」

    徐燦開始拍門,還是無人應門,他不耐煩了,一腳踹上兩扇門扇中央。門閂咯登的斷開,房門頓時洞開。徐燦歪頭笑了笑,搖搖晃晃地扶
牆走進裡面。

    黑暗裡他不辨東西,不過還記得這個屋子裡的大致擺設,一步步走進內室,看到床帳是掀開來的,自己的凝菲丫頭睡在裡面呢。他呵呵傻笑幾聲,打個酒嗝,然後就撲了過去。

    寧非因被銀林公主弄過後體力不支,現在睡得正四肢無力腦袋昏沉,一時間沒有醒來。徐燦壓在她身上,死死地抱著她亂蹭,難受得寧非幾乎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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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15 01:53:25
   第8章【丈夫如寶劍,妻妾似劍鞘】

    徐燦本意只是抱抱自己的青梅竹馬就走,最多最多就是摟著睡一覺也行了。哪知道他是久曠之軀,江凝菲和銀林有了身孕後,他數月未曾做過。又因覺得青樓花街裡的女人髒得很,一直禁慾至今。哪想到他酒後亂了神智,上了寧非的身就下不來了。屋子裡地龍燒得熱乎,磨磨蹭蹭之間,徐燦腹下連連躁動,忍耐不住爬起身掀開寧非身上裹的錦被,黑暗中略能見到身下女子精緻的五官,憐愛之情洶湧澎湃而起,俯下身往她臉上頸上吮吻。

    男女之事若是兩廂情願,那叫天人合一魚水合歡,但若是一廂情願,就要留下個下流登徒子的惡名。

    葉雲清縮在外間房樑上,一雙招子黑貓似的晶亮,看見裡屋那些動靜幾乎想要吐血。可心想人家是夫妻啊,夫妻之間行周公之禮是正當的,反而他在這裡偷窺才是下流登徒子之舉。如此一想,葉雲清苦忍懲奸除惡的衝動,又因憂心寧非的身體狀況,一時間進退維谷。

    徐燦見他怎麼搬弄都無法把女人弄醒,心裡毛了,就開始生硬地去扒寧非的領口。寧非被一連串動作弄得噩夢連連,終於醒了,一睜眼就看到黑暗裡有個人壓在她身上,酒氣衝鼻,當即反抗起來。

    寧非虛弱的掙扎在徐燦眼中無比可愛,好像被抓在手裡哆哆嗦嗦想要掙開翅膀的小鴿子。他貼在寧非耳邊安慰地柔聲說:「別動了,別動……」

    寧非低叫:「大夫說你我到明春之後才宜行房。」

    徐燦暈乎乎的沒聽到寧非說什麼,他喝多了酒也控制不好自己的言行,何況還以為他如今面對的仍然是那個對他百依百順的江凝菲,全身都壓上去兩隻手往寧非領口裡伸。寧非本待一膝蓋頂得他留下今生最為慘痛一個晚上的記憶,被他全身重量壓迫上來,剛好不久的小腹又翻滾起痛楚,神智漸漸朦朧。

    寧非強烈地想要反抗,即使在恍惚之中依然並不放棄。手指緩慢地抓緊又放鬆,放鬆又抓緊,想要抓住什麼武器。

    快動起來……她迷迷糊糊地想著,但是身體自有意志一般,放鬆著任由徐燦百般折磨。

    徐燦的重量壓得她透不過氣,終於什麼都不能想了。

    徐燦以為她馴服,猶自呵呵地笑:「凝菲真是乖,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說著就又要在她臉上亂親,後腦突然一麻,瞬時人事不知。

    葉雲清在他睡穴上補了一指,一把將他推翻在地,俯身去看寧非,又是不好了的態勢。又是餵水又是含參片,還是不見醒的樣子,燒得更是厲害了。他想要出去叫秋凝找大夫,可是院子裡的眾人親眼見到徐燦進屋的,如果大夫過來見到一個昏得如同死豬的徐燦,讓這小姑娘怎麼解釋?

    葉雲清氣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在徐燦屁股上踢了一腳,想到如果徐燦傷著了寧非或許會不好交代,連忙收了力道。踢又踢不得,罵又罵不得,最重要的是,徐燦和小姑娘是夫妻,關他葉雲清什麼事。

    葉雲清想不清理還亂,一拍桌子坐在椅子上生悶氣。

    深更半夜,後窗外面的院牆之外突然傳來野貓叫春的嗚嗚聲,如同嬰兒夜啼。葉雲清起初沒有注意,幾聲之後蹭的一下跳了起來。院子裡有人嘀嘀咕咕:「哪屋子養的貓呢,大冬天的叫什麼春。」

    葉雲清抽出一指長的鳥笛湊在嘴邊吹起,這聲音人是聽不見的,但很能及遠,禽鳥聽得十分清楚。過不多時,後窗被靜悄悄地啟開,有人鑽了進來。

    葉雲清站起身來,十分訝異地道:「怎麼是你?」

    來人週身裹在一襲雪白披風之中,半開的窗戶中透入月光,斜擦過他肩膀,在地上落出一片肅靜的影廓。他不說話,向外招了一下手,就有一頭白色的大鳥悄無聲息地滑行進來,落在他抬起的手臂上。

    葉雲清又問:「你來了,寨子裡的事情怎麼辦。」

    那個人將雪梟安置在椅背上,轉回身來,面對葉雲清。解開披風掛在椅子上,露出一身漆黑整潔的長衫,只有系束腰封的絛帶是灰綠的顏色。

    來人正是葉雲清的密友蘇希洵。他與葉雲清同樣都是山嶽那邊的人,膚色也都是一色的偏白,因習武的關係,雖瘦高卻不顯得孱弱。

    蘇希洵往四周巡視了一番,對床上半死不活的寧非和床下睡死一般趴著的徐燦的存在不置一詞。在這座陌生的宅子裡,他也如同處於自己所熟悉的山寨中一樣悠閒愜意,想怎樣就怎樣。

    他站在徐燦旁邊,踢了踢地上的人,問葉雲清道:「你幹的?」

    「嗯。」

    他偏頭思索了一下,又指著床上的女人道:「這也是你幹的?」

    床上,寧非衣服凌亂,還未得整理好。

    葉雲清尷尬地道:「自然不是。」

    「他們應該是夫妻吧。」

    「你又沒見過他們,怎麼知道的?」

    「看就知道了。怎麼,你要橫刀奪愛?」

    「別廢話了,你給那小姑娘把把脈。」

    蘇希洵原本還在研究寧非和徐燦,聽葉雲清如此說,一雙亮錚錚的眼睛偏過去上下掃視葉雲清。哼地笑了一聲,在床旁的桌邊坐下,自己倒了一杯溫水潤口之後道:「你知道我的規矩,自己人之外,不再診脈。」

    「她好歹收留我這些日子,你娘不是說滴水之恩湧泉以報嗎。你若真不治她,那我就耗在這裡,看誰耗得過誰。」

    蘇希洵一聽就勃然大怒:「你什麼意思,你那塊的大小事情拋我頭上一走就是三個月,如果不是走投無路連個信都不回給我,我告訴你我是你手下不是你奶媽!」

    蘇希洵說完,他和葉雲清兩個人都停在那裡,半晌,葉雲清才噗的笑出聲:「你還真像個奶媽。」

    如果不是夜裡,且也沒有燃燈,葉雲清就會十分清楚地看見一個人的臉色是如何由白裡透粉變成灰黑一片然後全然拉下臉來的。

    蘇希洵終是擰不過葉雲清,坐到床沿。他先探了寧非的鼻息,試了脈,說道:「本來沒什麼大礙,如此折騰下去小病也要弄成大病。」然後化了一顆丹藥在水裡餵下去,又在她腹上幾處穴位推拿幾下,人就慢慢有將要醒轉的跡象。

    他看到有一個衣衫不整的男子趴在地上,態度惡劣地在他側臉上踩了一腳道:「這算什麼男人,產後需要調養半年不能行房都不知道麼,腦子癱了還是怎的。」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極低的說話:「別太用力,輕點踩。」

    蘇希洵轉回頭去,看到是剛被診治完的女人醒過來,一臉擔憂地把目光投注在徐燦身上。

    他生平最看不得婆婆媽媽的婦人,最嫌惡的就是明明被惡人欺負得要緊卻還不知自救反而自甘墮落的弱者,嘲諷道:「他都不心疼你,你疼他什麼?早日尋個方法被他休出府去是正經。」

    說完哼的一聲甩袖站起,取了自己的披風,揮手示意雪梟出去,然後對葉雲清說:「我們今夜還有要事,你且在此躲好。」語畢穿窗走了,一系列行動如行雲流水不帶分毫滯澀。

    寧非深知不該看見的就看不見、不該聽見的就聽不見的道理,對於陌生來客的到訪不聞不問,完全是啥也不知道的態度。況且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她見識了諸多怪事,連死而復生都經歷了,再什麼能把她嚇住。

    她身上不舒服,對於徐燦和銀林兩個罪魁禍首的怒氣上升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度,若無其事地對葉雲清說:「泥丸君,麻煩你把徐燦臉上泥污擦擦,就算要讓他在地上過夜,也要有個借口不是?」

    話說蘇希洵越過徐府牆頭,便有幾個屬下等在外面。

    淮中京每到夜裡二更便即封市閉戶通城宵禁。此時石板過道上寂靜無聲,只有大戶人家沿牆根點了風燈,半亮不亮的在風中搖晃。

    其中一人悄聲詢問:「葉大可在裡面?」

    蘇希洵點頭。

    另一人說:「葉大怎麼不出來?咱可想死他了。」

    蘇希洵道:「他不出來自有他的道理,咱們先把此行的最大目標達成再說。」

    蘇希洵如此一說,幾名下屬簡直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其實來接葉雲清回去並不需要蘇希洵親自出馬。之所以萬里迢迢地過來,其實與他睚眥必報的性格有很大關係。

    他生平最大愛好乃是收集世上靈丹妙藥,也因此在同業中頗有盛名。不久前,淮中京太醫出口不遜,言說他收藏之藥是山野村夫才會當成
寶貝。蘇希洵為人古怪,旁人辱及他祖宗十八代他都是聽而不聞,但若貶低了他收藏的靈藥,那真正就是捋了虎鬚。

    蘇希洵和座下八大醫怪一合計,反正老大葉雲清遠在淮中京坐等救援,且又聽說深秋時淮安太醫房入了一批珍貴藥材,並且深冬季節兵戎俱止,萬事俱備只欠衝鋒。他們九個嗜醫如命的一拍即合,齊齊跑到淮中京來盜取太醫房的珍貴藥物用以中飽私囊兼充公。

    遠遠傳來更夫的打更聲,另一頭則傳來巡夜士兵的足音。

    蘇希洵向他們打個手勢,一行人就向皇宮潛去。

    宮城砌牆的雪石來自淮中京以北的燕麓山脈,砌好後還刷了牆衣,通體潔白如雪,光滑似鏡,高厚無比。據說這樣的牆衣摻了熟糯米糊和蛋清草秸,磨碎打漿,凝固後堅硬無比,刀槍無法插入。

    蘇希洵未及宮牆根就掏出腰後精鋼匕首甩了上去,蘇希洵內力深厚,硬是將匕首嵌入石牆。立時有在附近巡守的士兵發現,大喝道:「何人作怪!」

    八醫怪早就借牆上匕首之力,落足於牆頭,縱身一翻便即入了皇宮之內。

    蘇希洵躲過數枚鋼鏢,翻落牆頭之前還縱聲叫道:「殺死狗皇帝!」

    寂寥夜裡,這聲中氣十足的長嘯聲震十里,宮牆內外頓時人人都知道有了刺客,連熟睡於寢宮之中的小皇帝都被驚醒,身邊的太監宮女個個衷心耿耿地撲來,口裡叫著「護駕」,其亂紛紛地將他拖到密室裡藏了。

    蘇希洵一行人目的達到,這招調虎離山耍得漂亮,誰會知道他們進來壓根就對小皇帝毫無興趣,只對心愛之物志在必得。

    可憐好好一個淮中京,先是葉雲清闖了第一武將徐上將軍府邸,鬧得一夜翻騰;緊接著就是蘇希洵與八醫怪聯袂闖了禁宮,唬得小皇帝在密室內白熬了一夜,侍衛們神經衰弱地白守了一夜。

    ***   ***

    大中午的,陽光刺目無比,積雪白皚皚,宮牆又是雪白的顏色,一行人站在宮牆外某處,宮仕使將他們請至此處查看現場,希望能對尋出其來歷有所幫助。他們呆盯著牆上橫插的兩枚匕首。據說建城300年以來,尚是首次有人能如此輕而易舉地將兵刃擲入牆體。

    幾個「刺客」昨夜進入後擾亂一番不知從何處離開了,皇帝平安無事,可仔細清點後發現太醫房和宮庫中少了一些東西。為數不多,卻都是堪稱鎮庫之寶偶的藥材。太醫們個個著急得焦頭爛額,他們向來將這些藥物當做性命攸關的寶貝,恨不得掖著藏著永不面世,哪知道就這麼沒了,兩個老醫正當場昏了過去。

    現如今,蹤跡全無,積雪上連個腳印都不見,只留下宮牆上一內一外統共四枚匕首穩固地插入牆體。由於高度和角度俱是刁鑽無比,士兵只能攀梯或繩吊接近它們,然而拔之不出,至今死死地嵌入其中。

    淮中府尹和御侍丞相顧無言,幾個從兵部借來的侍軍聚在一邊討論江湖血煞榜的前十或有可能做到。

    對於嫌犯是誰,幾人各有說法,有的認為是天榜殺手裡的鱷魚鉗子鄒勞桑,因他雙手皆可鉗斷人骨,端的是力大無比;有的認為是血煞榜上有名的十字郎將周貫,因他擅使飛刀,一雙眼睛毒辣得很,簡直已經達到庖丁解牛的地步;等等。幾方爭執不下,最後不知怎的,話題就慢慢轉走了。開始談論起哪家未嫁的閨女素有賢名,哪家的妻妾善妒。

    徐燦站在一邊不插嘴,他渾身酸痛頭疼欲裂,早上起來時簡直以為自己骨架被拆了。依稀記得自己是被灌了酒。

    身上是不舒服,可今日心情居然大好。

    他今日醒來也才是清晨,身上暖呼呼的蓋著被子,可是身下所觸卻很是堅硬,明顯就是臥房裡才會用的火煉百淬磚地面。

    徐府幾個主要的房間都設有地龍,其原理與火炕差不多。火炕熱的是炕頭,地龍熱的則是整間屋子的地面。燒柴處就在屋後,火膛直通房屋地底。因為膛口形狀特殊,走風也就固定了將熱力往裡送。徐燦在地上睡了一夜,也沒覺得涼。正想著是哪個人那麼大膽讓他睡地上,就看見自己上方探出半張臉來,是他的凝菲妹子。

    徐燦心底剛聚起一些怒氣,就見這個還保留了些稚氣的小妻子委屈地皺起一張小臉,說他昨夜做到一半自己滾下床去了,還說他進來時到處亂撞的,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他仔細回憶,最後方記起昨夜確實是有渾身慾火澎湃的時候,神智不清中不清楚上了哪個妻子的床。看到她一副不甘不願的樣子,把什麼氣惱都忘記了。

    徐燦想起今早她一臉擔憂地問他是否著涼,心裡就是一暖,她把能蓋上身的幾乎都給了他,只給自己留了一條薄薄的被子,卷在裡面瑟瑟發抖,等招大夫來時才知道她一夜著風又不好了。

    大夫走前再度嚴肅地囑咐春末之前不能行房,徐燦想起的確是曾被如此囑咐過的,暗道自己唐突,幸好自己做到一半滾下床去了,不然今日酒醒定是悔之莫及。

    江凝菲死前和徐燦許久都不曾親密了,寧非打定了主意做戲到底,等室內只有她和徐燦就一臉責怪和意猶未盡地瞪他。窘得徐燦連連安撫道來日方長來日方長。

    後來寧非關心地讓徐燦脫衣服檢查撞到哪裡了,結果發現身上青了幾塊。好在徐燦皮糙肉厚的,這些淤青很快就能消散。但腰上那塊撞傷不知道是撞到了哪裡,居然很像一個腳印的形狀,把他的青梅竹馬笑得前仰後合不可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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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15 01:53:46
    第9章【馬善被人騎,人賤被天收】

    徐燦出府前還一直想著,她那樣子真是可愛啊。

   旁邊幾個侍軍談著談著就講到馭妻之術,一個問道:「我覺得有一件事有些奇怪,我家那個三房,最近是越來越百依百順了,以前剛納入門時都不見這樣的。你們倒是說說女人突然間變得很溫柔那是咋回事?」

    另一個就笑:「你說實話僔僚僰僨,蓋蒧蒱蒲是不是準備納第四房妾了?」

    那人回答:「早納了,現在都準備第五房了虡蜨蜤蜺,漰漲漞熇看上東街張家的小女兒。」

    「這不就結了,她這是怕失寵,你行啊,東街張家的小女兒長得那叫一個水靈……」

    徐燦聽了搖頭不已,朝中人連納妾多少都拿來攀比炫耀,委實是風氣敗壞。況且妻妾也不是數量越多越好,男人的身體就那麼一個,寶刀用來用去也是會老的,所以要早做保養才是長久之計,像他家裡,一個銀林公主一個青梅竹馬已是夠用了,三個人恩恩愛愛和和美美,他們納再多房妾都比不上這個。

    又聽一個侍軍說道:「男人如寶劍,女人似劍鞘。寶劍是用的,劍鞘是看的。寶劍一把就足夠,但是劍鞘可以換很多個,越是光鮮就越好,你為她們多買錦繡閣的繡裳、如意坊的釵環,終歸還是為了配得起你身上這把『寶劍』啊。」

    說罷一群人都覺得此言甚是有理,一陣撫掌大笑。

    淮中府尹和御侍丞是文官,徐燦是文武兼修的軍職,聽他們幾個粗人越講越不像話了,都覺得無趣得緊,淮中府尹揮手道:「今日是看不出個究竟了,都先散了吧。」

    徐燦想起自己臨出門前,自己的小妻子居然主動向他說要幫銀林公主處理府務,他還沒跟府上管家和幾個管事說這件事呢。除夕將至,府上有不少是需要女主人過目,銀林現在身懷六甲行動不便,她能代為處理是最好的。此番回鄉下,生父母那邊也言說江凝菲入京之前都幫家裡管事的,所以應該不成問題吧。

    凝菲妹子現在是嫁給他了,今後也就要在徐府裡過下去,不可能再讓她像在鄉下那麼隨心所欲。女人的命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一朝入府就是終身都要禁錮在那個院子裡,丈夫兒子就是自己的天和地,所以還是要讓凝菲妹子早日認清自己的本分,好好和銀林相處才是正經。

    這一日徐府發生了很多事,銀林公主因聽說徐燦在寧非這邊睡了一晚上,名為祝賀實為發洩心中煩悶地到芳菲苑來。

    寧非日間本在養病,遠遠見她過來,不顧禮儀起身就跑。反正徐燦不在,下人們都被支出院子去了,她做戲做給誰看。江凝菲不愧是在鄉下長大的女孩,身手很是靈便。寧非自己活著的時候也是個翻山越嶺不遜男兒的人,頭疼腦熱的也三下五除二爬上屋頂,接下來就開始與銀林帶來的兩個老媽子開始了「有種你上來,有種你下來」的戲碼。幸虧院牆夠高,否則被擋在院子外的下人們還不都看見了。

    爬屋頂這招難看是難看,卻很是實用,兩個老媽子人高馬大,可她們自十三四歲進宮就規規矩矩呆了三四十年,沒爬過牆沒上過樹,笨手笨腳要把寧非抓下去,被她一腳一個蹬下地,如同葫蘆咕嚕咕嚕直滾。

    銀林公主氣不過,揮袖走了。吃了大虧的老媽子也灰頭土臉地跟出去了,高嬤嬤怨毒的回眸一看堪稱絕技。

    寧非回到屋子裡,看見葉雲清嘴角抽抽地站在窗口轉頭看她。聳聳肩當做什麼也沒發生,我什麼丟人事都沒做過,逕自回床上睡下。

    下午開始,陸續有府內管事拿賬本過來與寧非商量事情。徐燦交待好了,銀林待產的這些日子就由二夫人代管府內事務,進賬出賬要經她的手。寧非的計劃已經開始,並且離府的日子為期不遠。

    寧非手裡翻動賬冊,有些地方是必須經過府主簽字花押的,她就特別注意。幾位管家管事在一旁坐著等她問話。按照他們的想法,這位二夫人應該是很好糊弄的,不像銀林那簡直就是個人精。聽徐燦說要把府中事務交由二夫人打理,眾管家管事都是心中大定。

    一眾大老爺們以為她就像傳說中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想要落力做好事情討取丈夫的歡心,紛紛不以為然,等了看她出醜現形。果然,二夫人的糊塗愚笨之處顯而易見,連什麼時候需要家主簽字花押都不知道,頻頻詢問、反覆詢問、仔細詢問。

    寧非問到最後,心中有數,起身揮袖說道:「帶我去庫房清點這幾日入庫的年禮。」
    庫房管事猶豫地問:「二夫人身體欠安,還是不用勞動您了。」

    寧非說道:「無妨,且帶我去看看。」

    ***   ***

    律師這個行業名聲很黑,因為不少事務所坑蒙拐騙樣樣上手。

    寧非身邊就有這樣的例子,那時法院的訴訟費已經降到極低了,一個簡單的離婚訴訟只收50元。坐她旁邊的律師有一次收到了個極其簡單的離婚官司,也不必分割財產,只是讓法院發個開庭公告,半年之後缺席判決就可以的。用寧非的話來說,連腦殘都能辦妥。黑心的事務所就收了兩萬的代理費。

    還有一些事務所,拿到了爭議款項數百萬之巨的案件,也不管這案子簡單得只要不錯過開庭就能確保勝訴,先收百分之十的代理費再說,一下子數十萬元入賬。

    寧非在那種事務所裡呆著,心地也白不到那裡去,但她的矛頭對得很準,專打她看不順眼的。有一個經常在建築工程裡分包外裝修項的包工頭,身家過億,卻非要欠著工人三萬多元工錢大半年不還。幾十個建築工們節前返鄉不能空手而歸,只好來找事務所。事情分派到了寧非頭上。她單獨找了一個工人,私底下說了一些話。

    半個月後,那些工人收集到了一本老闆簽名的月度入賬冊,在上面找到了一頁較為空白的賬目紙,老闆的簽字在最下方,還留了大半頁的空白。

    他們在空白處寫了某老闆欠誰誰誰一共三十萬元的工錢。之後起訴立案,並申請鑒定真偽。

    對於筆跡的先後順序,沒有儀器可以測試,全部都是人工辨認。由於老闆簽字和工人後來填補上去的內容時間很接近,鑒定中心無法確認,但是在鑒定意見上卻寫上了老闆簽名是真跡的鑒定結論。

    於是一個新鮮出爐的借據就被司法鑒定中心打上了可信度極高的標籤,原本只欠了三萬元工錢的老闆無比肉痛地被扣了三十萬元出來。幾十名建築工拿著錢高高興興回家過年了,而那鐵公雞不拔毛的老闆氣得幾乎吐血。

    ***   ***

    寧非將挑出的一本賬冊揣在懷裡,以前這一個損招幫助了許多有燃眉之急的人,現在該到她自己幫助自己了。

    管事們如同眾星捧月一般將她迎往庫房。途中又飄起了星星點點的雪,管事忙叫人來打傘。寧非轉生至此,尚是首次享受一府夫人的待遇。

    迎合夫君的喜好,得到夫君的承認,幫助夫君打點府中事務,為夫君照顧其他妻妾和子女,這就是女子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事情嗎?江凝菲深愛徐燦,也曾與他有那樣一段情誼,因為做不到這四樣事情,漸漸被冷落淡忘。

    今日她不過是讓徐燦舒心了一場,立刻就得到這樣的待遇。當真是狐假虎威的感覺。

    只是心中覺得氣悶,想要對人訴說,憑什麼江凝菲就不能表達對徐燦的獨佔之心,憑什麼江凝菲要被銀林欺負,憑什麼下人們能夠漠視江凝菲的存在。

    但是這些都是說不得的,在這個府邸,或許是在這整個淮安國,更或許整一個天下,都找不到能夠傾吐心中煩鬱的那個人。話不投機半句多,寧非不知道終此一生,是否要抱著江凝菲留給她的不甘和憤恨入土。

    她伸出手去,接下了飄落的雪花,冰冷清涼。

    「二夫人?」庫房管事詢問地停了下來,原來寧非不知不覺在一棵雪松旁駐足。

    寧非將披風的兜帽拉上繫好,說道:「走吧。」

    ***   ***

    公主上午找茬不成灰頭土臉地走了,下午沒空來找茬,寧非過得很是舒心。庫房管事將她迎到兩把大銅鎖鎮著的庫房門前,喚看守庫門的徐老頭來,一人一把鑰匙將門口給開了,徐老頭提了一盞油燈領寧非進去。

    各府上送來的年禮都在庫房最外間堆了,寧非拿賬本站在一旁,看庫房管事和徐老頭一起輕點年禮。

    徐老頭唱名道:「青州李府,青黃釉杯具一套。」

    寧非往箱子裡一看,委實看不上眼,覺得就和唐三彩似的色彩斑駁黃綠,流彩如淚。她以前接過關於陶瓷訂購的買賣合同糾紛,為了能拿到高額代理費,寧非苦學月餘幾乎吐血。現在單看就認出這玩意兒加了鉛料做催融劑,用久了會鉛中毒。

    寧非皺眉,庫房管事心裡面就在暗笑她沒見過世面。不能怪他沒見識,這年代還沒人知道什麼是鉛中毒,鉛中毒出了症狀也以為是邪障入體。

    寧非瞥見庫房管事的神色有異,就問:「這套杯具有何講究?」

    「上色光亮,做工精巧,看起來是京郊陽家窯的作品,市面上有市無價。」

    寧非想也不想地道:「快過年了,送到大夫人院裡用吧。將軍回來也老往那邊跑的。」

    管事愕然,沒曾想寧非居然好像也不再和銀林公主鬧彆扭了。他想了想就說:「其實這一套杯具,二夫人自己留了也沒關係的。公主那處用的一直是陽家窯的上品,這東西委實珍貴,不是身家豐厚的也用不起。」

    「公主那裡已有了?」

    「盛水的雞首壺,泡茶的短流壺,飲水的杯子……俱是陽家窯的製品。公主酷愛陽家窯的色彩斑駁之感,宮裡一有好的就往府上送。」

    寧非默了,她還沒想著要時間精力去打點公主呢,這是老天要收銀林啊。喜歡什麼不行,偏偏喜歡這玩意兒,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作孽自有老天收。

    寧非玩命兒學習陶瓷燒製工藝技術那陣,在網上看到關於低溫彩釉和鉛的關聯性,順便還查了鉛中毒的危害。據說古希臘時期,有一個國家通水渠全部採用鉛鑄水管,導致出生率降低,畸形兒劇增,最後迎來了亡國命運。

    銀林自幼錦衣玉食,該不會也自幼用了這麼多年的重金屬高含量器皿吧。

    杯具?悲劇啊……

    徐老頭又唱名道:「下一件,宮裡例賜的妝粉兩屜。」

    寧非抄寫的動作頓了頓……怎麼又是含鉛的東西,然後說:「都送到大夫人院子裡。」

    「您不留些?」

    「既然是宮賜之物,自然是公主殿下使用比較合適。」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比起美貌,寧非比較在乎自己的智商,鉛中毒的首要表現可就是智障。

    「下一件,汝州張府送來的西域調味品二十樣共十斤。」

    寧非停了手,往徐老頭那裡看,一個中箱子盛著,裡面分了好幾個格子,都用油布分開包了塞進去。略翻了幾下。有紅花,有沒藥,有一大堆連她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

    寧非長了個心眼問:「張府有沒有上什麼說明?」

    「沒,只說都是些活血化瘀理氣止痛的輔品,張大人出使西域也常常使用,覺得健氣才多帶了回來。」

    寧非拿了一些咀嚼。

    徐老頭見她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兼她之前見有好東西都往公主院子裡推送,不由去了幾分先前積累的厭煩。寧非自小產以後也不啼哭了,大夥兒在奇怪之餘也對她頗有改觀,徐老頭這時便生出疼愛之心來,問她:「怎麼,江丫頭喜歡?」

    府裡面除了新收的下人叫她二夫人之外,幾個老園丁老門房都習慣叫她江丫頭,聽起來也像強丫頭,確實符合江凝菲原先的脾氣。

    寧非現在這模樣還是個十七歲的女孩兒,眉目英氣秀挺,沒什麼心機似的,若是不知道她和銀林公主有間隙,一眾做粗活的人本心還是喜歡她的。後來不喜歡她也是因為隔房大丫鬟們傳的謠言惹人生厭,說是江凝菲成天纏著要見徐燦,見了面就哭哭啼啼地告狀。

    江凝菲年紀不大,在鄉下被徐燦的生父母養得如同親生女兒,一時之間由女兒變成兒媳,還是個側房的媳婦,心裡面不安也是正常的,受到銀林公主的欺負當即就去找徐燦也是正常的,可惜這些細節旁人並不能設身處地的理解。

    寧非微笑回答:「這些調味料看得我新鮮,以前在徐老夫人教導下也會做幾樣菜色,不知道這些調料會做出什麼味道的菜來。」

    旁邊庫房管事就說:「這些東西原本就是要撥到廚房裡去的,以前也進過兩次,現在廚房可能都還沒用完。」

    「……廚房已經用了?」

    「自然是用的。」

    「都給誰吃了?」

    「因據說紅色的花兒能補氣血,所以公主每日都要吃一些的。這幾日公主身子好像不適,據說廚房更是流水價一般往菜裡面添,丁師傅不久前還來跟我告急了,如今正好,張大人的年禮正是時候。」

    寧非一陣昏眩,無語。

    「難道……太醫沒有給什麼意見嗎?」

    庫房管事一臉疑惑。

    寧非問完就想到了答案,孕婦忌用紅花在她們那時代是常識,在宋元明清好像也是常識,可是在這時候卻不是常說。這時候和西域來往還少,紅花是作為珍品進貢的,恐怕還沒有哪個孕婦有機會以身試藥。現如今,金枝玉葉的銀林就成了吃螃蟹的第一人,吃紅花的第一孕婦。

    想那銀林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常在徐燦面前落力討好,都已近臨盆還把心思用在蠅營狗苟的地方上,胎氣十有八九是不甚穩的。

    鉛中毒和加速氣血運行的紅花……這真是老天要收人啊。

    話雖這麼說,寧非卻沒有義務解說的意思,她平日裡不拿現代學得的知識去欺負這幫古代惡人,也就不會拿那些知識去幫助他們。

    人在做事天在看,銀林善惡有報,會有老天收她。

    寧非這邊廂想著,銀林那邊下午開始果然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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